第 15 章
“郑素素。”李羡说。
真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她, 明明之前相处得很好。
“嗯。”孟恪应了声,“领导呢。”
“马石群。”李羡报完觉得不安,跟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怕什么。”孟恪看着她,轻描淡写道:“怕我报复他们?”
对他来说一句话的事, 也许会决定两个人的人生,李羡自觉担不起这个罪责。
“怕会影响我工作。”她说。
孟恪闻言发笑。
李羡:“你只要出面, 我在报社就没法正常工作了。”
“哦。这样。”孟恪若有所思似的点头。
她等了一两秒。
“我不出面。这事也不能轻飘飘揭过去,用不着受这委屈。”
也许这语气太毋庸置疑,李羡觉察一些微妙的安全感, 可她握住被角的手仍然紧绷, 虎口泛白。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却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李羡口干,俯身去拿剩下的半杯水。
孟恪俯身, “冷了。”
他将玻璃杯杯从她手里抽走。
指腹无意间相碰,触感温热。
电视上,背景板标明各地气温,身着灰色套装裙的女人站在一侧讲解今日天气,气质沉稳,游刃有余。
李羡想起曾家的一个姐姐, 就在央视做天气预报的主持人,不过今天这位不是她。
孟恪添了热水, 回来, 李羡道谢,抿了一口, 捧着杯。
孟恪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电视,“有兴趣?”
李羡嗳了一声, 不知道他说的有兴趣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起现琼姐,她也是气象播报的主持人。”
“这工作门槛不低。”孟恪说。
李羡:“现琼姐条件很好。传媒大学硕士,P大光管MBA,R大经管EMBA,这么优秀的履历。”
孟恪看着她。他今天没打领带,衬衫袖口挽至手臂,微笑着虚靠贵妃榻。
她手捧热水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也许是对峙。
“都是曾家的孙女,你会比她差。”孟恪忽然开口。
李羡眼皮微跳。
孟恪看着电视,“家庭背景良好,顺风顺水走二十几年,然后选个体面的职业,她从出生就拿到的好牌,现在你也拿到了。”
李羡想自己也许是被中央空调吹昏了脑袋,足足半分钟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也去做播音员?”
这语气不大合适。
孟恪睇她一眼,“有兴趣么?”
李羡攥紧杯子,尽力掩饰自己的震惊,“我不是这个专业的,很少接触这项工作。”
“既然提了,自然有办法促成这件事。你的声音条件是天赋,在这条路上有自己的优势。”孟恪顿了顿,“当然,这些只是提议。看你自己的意愿。”
李羡:“谢谢。”
她举杯闷了一大口温水,“我暂时还没有转行的打算。”
孟恪并不在意,点头说:“随你。”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李羡也不想继续下去,只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看着他,她张开嘴巴,又觉得不合适,将话咽回去。
反复几次,孟恪扭头问,“什么事?”
“你是不是”李羡尽量自然,随口问:“对播音员这职业,有些特别的喜好?”
孟恪笑了,忍不住看向别处。
李羡被他笑得心脏悬在过山车山顶。
孟恪笑够了,停下来,懒声说:“就当我有吧。”
他看着她微妙变化的脸色,“有钱人果然都是变态。是这么想的么?”
李羡的微笑悬停在苹果肌上。
按孟恪的行事风格,大多不会解释这种情况,但对面既然是她,他稍顿,还是开口:“放心,那些太脏的,我没兴趣。”
陈平敲门,过来帮李羡换膝盖伤口的药,孟恪叫人进来。
陈平掀被,揭开李羡腿上的纱布,瓶盖大小的擦伤和淤青露出来,她拿小心地用镊子夹棉球给她消毒。
孟恪站一边看着,“这就是你自己走的路。”
“嗯?”李羡一动不动,掌心攥紧被角,“我是被狗吓到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孟恪对吩咐:“下午带她去医院做个检查,看伤没伤到骨头。”
“哎,好的,先生。”陈平应着。
孟恪:“我去接个电话。”
“嗯。”李羡点头,这会儿又显得乖巧了。
换过药,孟恪和陈平先后脚出门,李羡坐不住,单脚蹦跶着下了床,去厕所解决生理问题。
洗手时偶然抬头,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身穿杏色秋衣秋裤,活像刚出土的木乃伊。
她关掉水龙头,理了理头发,刚才竟然完全没有发觉这件事。
也许太紧张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早上听到身侧的人起床,知道自己到家了。
没来得及翻身,她想起上次孟恪警告她“没有下一次”,就此清醒,想来想去,干脆再次闭上眼睛。
上午孟恪回了几次卧室,她也醒了许多次,终于忍不住坐起身。
很意外地,孟恪没有追究她,莫名提到播音员,又说尊重她的想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猜不透他。
镜子里女人失去平时刻意伪装的素净冷淡,只剩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庞,眼睛似白塔迷雾,不胜迷茫-
匆忙的,大起大落的,惶惑的,惊喜的,这一年,终于接近尾声。
早餐后休息一段时间,李羡进健身房,装模作样开始锻炼,没多久就坐下来,拿出手机。
微信里许多条未读消息,大多是来自公司领导的。
社长-刘长青:【怎么样啦,李老师,身体好点了吧?这件事我了解清楚了,马石群作为领导,对下属非常不负责任,一而再再二三出现这种情况】
主编-陈老师:【小李,最近身体情况如何?盼回复】
主任-马石群:【李老师,我再次向您郑重道歉】
这阵仗已经持续好几天,前些天还有慰问电话打进来,实在影响她的生活,她发过牢骚,这些人才消停。
上次这么大阵仗还是上次。
她不知道孟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影响她公司的高层,为了这么常见的职场霸凌大动干戈。
李羡挨个回复消息。
照这样下去,也许明年返回职场,她会直接升职主任,做梦似的。她自嘲。
但是她笑不出来。
手机来了电话。
郑素素。
铃声响两遍,李羡将电话接起来,“喂。”
郑素素嗓音微哑,与平时很不一样,“抽空见个面吧。”
“好。”李羡说。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现在吧。”
见面约在山脚下一家咖啡馆,李羡到时郑素素已经在窗边坐着了,单手托腮,神色平静。
李羡走近时,她微微一笑,盯着她手里的衣物,“围巾不错。”
李羡随手将围巾搭上椅背,迪奥的logo被盖在反面,“谢谢。”
“喝什么。”郑素素将菜单推过来。
李羡没看,“今天是来道歉的吗?”
郑素素一愣,抱起手臂,玩味地看着她,“李老师,你比我印象里硬气不少。”
“你也比我印象里坏了不少。”李羡对服务生说,“一杯拿铁,谢谢。”
等服务生走了,郑素素长指甲拨弄菜单,低头笑道:“这事是我不对,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李羡垂眸沉默片刻,“为什么说得好像只是场恶作剧一样,这么坦率。”
郑素素:“其实我到旅店之后就准备回去找你,不过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李羡语调冷淡,“那个时间,乡镇很多人家都锁了门,有些地方连路灯都没有,我的手机电量不多,充电宝借出去了,你应该知道。”
郑素素却说:“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没什么感情,说出来的话也跟播音员似的。”
她说罢,很赞同自己似的,连连点头。
李羡皱起眉头,“你不否认是故意丢下我的吗?”
郑素素点头,“我已经辞职了。马主任也停职了。”
李羡抬眼。
吊兰绿萝垂落,光影掩映,李羡淡淡看着她。
“我就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看别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郑素素嘟囔,“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冷淡。”
“你呢。上上次见面,你还要给我带奶茶。”李羡说。
“啊,那次。”郑素素恍然大悟,“那次”
她看着李羡,眼睛里千般情绪交杂。
“我们以前相处的还不错吧?虽然你一直跟沈夏亲近,她走了之后,不就我跟你关系还不错么。”郑素素看向窗外。
李羡捏着汤匙将咖啡拉花搅开,“如果你是来道歉的,那你现在的态度很傲慢。”
郑素素哼笑,“为什么不问我原因?”
李羡:“我不好奇。”
那天晚上站在冷风里,她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招来恶意。可是受到欺负就要进行自我检讨未免太不讲理。
郑素素没注意到她的愣神,自顾自叹气,“我本来只是想捉弄你一下,谁叫你嘲笑我呢,咱俩明明差不多,只是你运气好”
李羡手中汤匙微顿,漾开的白色咖色圆圈被打断。
郑素素见她不解,控诉道:“聊天记录,不是你流传出去的吗?否则为什么他们会背后内涵我是个捞女。”
去会所做服务生这事,她只告诉过李羡一个人,却在那段时间在同事间传开了。
李羡冷笑,“我自以为人品不算高尚,也不至于做这么没品的事情。”
郑素素显然不相信,抱臂看窗外。
“你觉得你只是恶作剧吗,还是觉得因为这件小事辞职是你态度光明。”李羡语调平平,“我膝盖上的淤青到现在都还没有散。
“那天晚上路上还有醉汉、混混,如果我没有镇定下来,你觉得我们现在会在这里谈话,而不是在派出所吗?
“随随便便犯错,轻而易举道歉,就觉得这件事结束了吗?”
郑素素生气道:“还能怎么办,叫你的金主封杀我吧。”
咣当,金属勺碰触杯壁发出脆响。
李羡抬眼看她。
郑素素笑出声,“别装了,我都知道,当时是新恒集团总助给马主任打电话。马主任应该也完了。”
她的目光从李羡头顶打量到脚尖。
“那个男人我在会所见过,冷静,贵气。”郑素素红唇底下两排森森的白牙,仿佛在说你能动心不奇怪,“但是听说他已经结婚了,你别太得意。”
咖啡馆坐落山脚下,窗外是山上富丽而神秘的景色,依稀能瞧见孟家几栋粉白墙红顶的别墅。
李羡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为了他才这么对我的。”
郑素素不耐烦:“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看看你自己吧,我至少是单身。你呢。”
李羡发现郑素素对自己嫁了个Tony这件事深信不疑。
“我都得不到的,你觉得你能长久吗?”
李羡冷眉竖眼,“能不能长久是我的事。”
“他老婆跟他肯定门当户对,你就不怕被报复?”
“你只知道他们身份显贵,怎么不知道我也是呢?”
“谁家显贵在报社做记者。”
“你没见过而已。”
郑素素不再出声。
李羡冷笑,“你不知道,所以你只敢害我。弱者挥刀向更弱者。我如果是你,我会为自己的懦弱羞愧到坐立难安。”
郑素素笑容渐渐消失,红唇恹恹。
李羡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放下汤匙,拎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推门走出去。
郑素素咬住嘴唇,牙齿沾满红色唇膏,妆容精致的眼睛瞪得滚圆,直到脸颊温热,眼泪滚落-
上山路上有摆渡车,李羡一路看着枝头晶莹的冰挂,不知道在出神想些什么。
回到家里,她脱掉外套,在玄关处换鞋,陈平走过来,“回来啦,羡羡。”
“嗯。”李羡笑着点头,打量客厅,“陈姐,孟先生在楼上?”
“孟先生刚刚出去了,应该是有应酬,大概晚上回来。”陈平说。
“这样啊。”
“有什么事吗?”
“没。我就问问。”
Phantom迈着骄傲的步伐路过,李羡蹲下身,伸出手,“咪咪,咪咪,来,过来这里。”
Phantom理也不理,径直路过。
李羡:
“他去找阿福。”陈平说。
“阿福?”李羡一惊,赶紧起身。
“别担心别担心。”陈平急忙安抚,“阿福出来放风的时候Phantom只能在屋里待着。”
想想也是,李羡赧然一笑。
陈平忽然想起什么事,“哎呀,羡羡你还有什么事吗?”
李羡说:“我没有,你去忙吧。”
“Phantom有一个月没有洗澡了,我去带它洗个澡。”陈平说着,就去捉Phantom,小家伙一点也不反抗,看起来已经习惯这件事了。
李羡颇惊讶。
晚上李羡早早睡下了,不知道几点,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进门,脚步声响起几次,身侧床垫微陷。
她咕哝一声,翻了个身。
孟恪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回来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
次日清早。
报社早已放假,无需值班,李羡难得清闲,梦醒后赖了会儿床,掀被起身,趿上拖鞋去洗漱。
去衣帽间换衣服时孟恪也在。
“早。”李羡说。
“早。”孟恪垂眸扣衬衫纽扣,“今天比平时早了很多。”
说的是她的起床时间。
“因为昨晚睡得早。”李羡说,她俯身拿衣服,“你今天也很早。”
平时这个点他应该刚起床,今天似乎已经结束运动了。
落地镜倒映女人弯腰翻找衣服的身影,香槟色桑蚕丝睡袍勾勒浑圆饱满的臀型,裙摆随她动作摇曳。
孟恪收回目光,拾起搭在架上的领带,“陈姐说你学会打温莎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李羡回头。
“要练练手么。”
李羡想了想,将衣服放下,走去过接过领带。
孟恪身量太高,她累得手酸,他叫她踩凳子。
李羡扶桌踏上换衣凳,第一次有机会自上而下俯视他。
她发现他发质很好,且发量可观,颅骨。
造物主未免太偏心,给了优渥的出身,还要给出色的能力,出挑的长相。
孟恪见她迟迟不动,抬头。
李羡干咳一声,抿着唇给他打领带。
她已褪去第一次的青涩笨拙,尽管动作很慢,好歹像模像样了。
“进步这么快。”孟恪夸奖道。
李羡唇角勾起弧度,“陈姐教我很耐心,练了很多次。”
她手里捏着领带两边来回穿梭,中途偶尔错乱,不露声色拆开重来,孟恪倒也十分耐心,不拆穿她,直到她长松一口气,“好了。”
李羡睡裙领口低,露出白花花的胸脯,锁骨兜了几缕青丝,有些顺着动作滑落领口之下,两朵浑圆随着胸膛起伏,让人疑心是否巴掌按下去会如嫩豆腐似的碎成春光。
“嗯。”孟恪移开视线,对镜整理领结,直到正三角温莎结变得饱满有力。
李羡弯腰,手拄着桌子探脚找地面,孟恪伸手揽腰,下一秒将她抱下来。
李羡站定,肩头触感丝滑,空气微凉。
“礼尚往来。”孟恪拿着她的睡袍,丢到一边。
她帮他系领带,他帮她脱衣服。
李羡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礼尚往来的。
“等下有什么计划么?”孟恪垂眸看着她。
李羡迟疑,“吃早饭然后去跑步机上爬坡。”
爬坡是她唯一能接受的健身房运动。
孟恪低头,俯身靠近些,“晚点跟我一起下去。”
腰间强有力的手臂收拢,她惊觉他眼底有一抹蠢蠢欲动的黯色。
李羡矜持后退,他察觉挣扎,松开了手臂,任她倒退。李羡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一凉,贴上中岛台冰冷的大理石侧面,“我其实有件事想问你。”
孟恪神情淡淡地看着她,抬手整理衣袖,“说。”
李羡理了理思绪,低声叙述:“有一个学生,她的学校举办了一场比赛,她非常想要这场比赛的冠军奖,但是这场比赛的结果实际上已经内定了,是她们班另一个同学。这个学生不服气,就把她的同学关进了室外的厕所,然后准备继续参加比赛你觉得这个学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孟恪问。
李羡:“人怎么样。或者你怎么评价她的行为。”
“蠢了点,但是进取心不错。”
荒谬的故事出现在荒谬的环境,他倒是肯配合她。
李羡有点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她低垂脑袋,不多时,视线里多了他的鞋头,紧接着孟恪掐腰将她抱起来,她嘶声倒吸冷气,他皱眉,将人抱到中岛台上坐着,“碰哪了?”
李羡两手撑着台面,双腿垂落下来,他撩开她的裙摆,膝盖一处显眼淤青,“这里?”
李羡点头。
“我去拿毛巾。”
孟恪去了趟浴室,回来时手里多了条毛巾,折得方正,冒着热气。
刚才被掀开的裙摆滑落,他再次掀高,将毛巾覆上去,李羡绷起脚背,“疼。”
孟恪:“这样也疼?”
“嗯。”
“很疼么。”
“还好。”
“忍一忍。”
“嗯。”
李羡低头,将鬓边散落的头发撩回耳后,皱着眉,声音轻轻的,“你的手。那里也疼。”
孟恪垂眸,看了眼自己搭在她伤口五公分以上的手,“这也疼?”
她点头,他换了个位置,“这儿呢。”
“也也有点。”
“淤血不多,范围这么广么。”孟恪淡声。
李羡于是不说话了,眉头平平,眼睫像歇落的蝴蝶,两条白嫩的腿裸在外面,一只盖了毛巾,孟恪的手落到另一只大腿上,冷峻指节按着白皙细腻的腿肉,“这呢,疼么。”
他掌心很烫,烫得她心口一震,下意识推他。
“嗯。”孟恪也不恼,点头赞许似的,“疼就要学会反击,以后再也没人能让你受伤。”
衣帽间开阔,光线明朗,他这人经得住这种光的当头照射,坦然从容。
李羡悄悄攥紧手指,“我反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恪抬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昨天去见过那位同事,她跟我道歉了。”
孟恪对此波澜不惊。
她于是继续说:“但我没想到我是因为你才受的伤。”
孟恪挑眉,“哦?是吗。”
这种走向多少有些烂俗了,他不见有多少兴趣。
“你认识郑素素吗?”浮尘在光柱下游动,她泠泠的眼睛像两粒无机质玻璃,清澈的琥珀样式。
孟恪凝神与她对视片刻,抬手打开她身旁的摇表器。
李羡仍然看着他。
“那个把你丢在野外的同事?”
“嗯。”她纠正,“只是乡镇。你认识她吗?”
“没印象。”
孟恪将衬衫袖口挽了挽,腕骨线条明锐,慢条斯理将手表取下来,放到自己腕上。
李羡嗓音温钝地跟他描述,“她跟我差不多高,栗色中短发,长相很漂亮,唇下有一颗痣。”
孟恪凝眉,似乎仔细想了想,然后轻启薄唇,“不认识。”
李羡点头,两条腿悬在台边,轻晃,不知道什么时候涂上去的指甲油剥落一些,她偏头看了看自己按在两侧的手指。
“之前你去电子科大谈合作,她是参加现场采访的记者之一。”她说。
咔哒,金属表扣搭合,孟恪放下袖口,看向李羡,“这种活动很多,活动上的记者也很多。”
李羡仍然点头,热毛巾渐渐冷下来,她拾起,两手撑着台面轻轻一跃,踩到坚实地面。
似有若无的熟悉馨香划过鼻尖,孟恪忽然说:“她跟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李羡微怔,偏头嗅自己身上是什么味道。孟恪探身靠近些,她屏息,直到他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但是深深记住了他身上微苦烟丝的冷郁气味,气场干练广阔。
“我没用香水。”李羡说,停顿片刻,看着他,“你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孟恪颔首,“彭润那儿,她在会所兼职。”
李羡心脏顿时坠落,她别过脑袋面向别处,恰好孟恪看过来,她瞥他一眼,自以为这眼神克制中带着冷淡不屑,谁知道他没忍住笑了。
到底年纪不大,偶尔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羞愤鄙夷在眼睛里转瞬即逝。
孟恪坦然扬唇,看着她笑,笑够了,睇着她的裙摆:“为了这事啊。想要得到冠军奖品的同学?被欺负的同学?”
李羡情绪这才真正冷淡下来,孟恪回头看了眼换衣凳,提裤腿坐下,示意她过来,她不动,他不勉强。
她看向自己身侧的台面,视线却没落在上面,头顶的筒射灯光线冷白,将她影子直直投下去,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乱了,张牙舞爪的,带着隐忍的怒火。
“她在彭润那里做招待。”孟恪缓声开口,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事情,“你出差那天晚上,她被别人为难,我解了个围。”
李羡靠在中岛台侧,看着他。
孟恪耸肩,再就没了。
李羡:“我本来以为是我自己哪里得罪她了。昨天见了她,才知道不是我的原因。”
孟恪哂笑,“难道是我的原因?”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解到我在你身边,觉得不服气,所以故意给我使绊子。”
孟恪对此不置一词。
很多时候,他这双漠视一切的眼睛让她感到恶寒。
她蜷起手指,“她已经辞职了。”
孟恪说:“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的男人陷害自己的同事,这样的人辞职不是应该的么。”
孟恪招手。
她装傻。
孟恪语气却柔和下来:“过来点。”
她背着手向前挪,一步懒似一步。
孟恪半睐,“你更适合这个味道。”
这人做什么冒犯的事都叫人觉得坦坦荡荡。
李羡低头看着他深邃分明的轮廓,“她不适合吗?我们两个其实差不多。”
“以前也许是,现在不会。”孟恪看着她,眼睛里倒映她的脸庞,竟有些温柔怜惜。
李羡出神,忽觉腰后多了只温热手掌,孟恪稍用力,下一秒她失去平衡,落入他怀中,抓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他的肩膀。李羡胸口起伏,他垂眸,瞳孔似深渊暗昧。
“你们很像,又有很大差别。她做这些事,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他说。
比如狠心,比如不择手段。
“我并非赞同她伤害你的做法。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站在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位置,做任何事,只要你想。”
沉稳矜贵如他,递出一份裹满糖衣的礼物,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第 16 章
楼下。
李莉叫住陈平, 问先生什么时候下来,“上去好半天了,早餐都冷了。”
陈平看向楼上, “再等等吧。”
“太太也还没起吗。”李莉说,低头又嘟囔了句什么。
陈平多看她两眼, “莉莉,少说话, 你拿的就是这份工资。”
等了又等,比平时迟了一小时,孟恪与李羡前后脚下楼。
“早, 孟先生, 羡羡。”陈平笑着打招呼。
“早。”
“早, 陈姐。”
李莉在西式厨房的中岛台后忙碌,见主人夫妇过来, 也说早安。
李羡也笑着应了,不小心被椅子勾住衣服,回过头,正巧看见她微撇的嘴唇。
也许注意到李羡的目光,李莉不屑的神情转瞬即逝,心虚地偷偷多看了她好几眼。
李羡似乎没有看见-
次日是年三十, 年底最后一天。
中国人的传统,这段时间大家格外和善, 不计较琐事。
早餐后李羡去喂阿福, 楼叔、陈姐、李莉和两个司机不知什么时候都进来。她偏头看过去,孟恪从沙发上起身。
“感谢各位今年的照顾。辛苦了。”他说:“今天下午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就各自回家吧,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来楼叔这里领红包。”
几个人都恭敬站着, 闻言难掩喜色,向他道谢。
孟恪颔首,叫他们各自去忙。
陈平笑得眼角两条长长的笑纹,一扭头就对上一道的视线。
李羡靠在墙边,只探出脑袋,被陈平感染似的,眼睛亮晶晶,弯成月牙。
陈平害羞似的敛笑,她看了看孟恪,快步走过来。
李羡笑是因为知道这红包应该不小,“这些钱够把萌萌小悦接过来上学吗?”
陈平唇角又扬上去,看了看四下没人,悄悄说:“孟先生大方,这几年我多少攒了点。已经跟孩子爸看好一套房子了,一百多平,交了首付了,来年春天就把姐妹俩接过来上学。”
李羡点头,又问:“找好学校了?”
陈平:“那套房子附近有个重点小学,也有个名声很好的公立幼儿园,楼叔帮我打点过,能进去。”
“真好。”见她这么圆满,李羡忍不住感叹,“她们肯定很想跟妈妈生活在一起。”
“羡羡你家是哪里的?”陈平脱口而出,立即察觉不妥,“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羡笑着摇头,“没关系我不介意。”
李羡说:“我小时候跟李家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遥省乡下,后来高中的时候,爸妈在连城附近的小县城买了房,就把我接过来了。所以我觉得你能在这个时候把他们接过来,他们会很幸福。”
陈平看着李羡,眼神里忽然多了种母亲式的怜爱。
李羡无意诉苦,羞涩地抿起唇。
下午贴窗花对联,李羡跟着一起忙活,贴到大门时,不小心把福字刮破一角,因为找不到多余的,她偷偷拍上去一只小狗贴纸。
昨天家里进行大扫除,各处都收拾好了,今天孟恪要带李羡上山去吃团圆饭,因此这里不用准备饭菜,李莉等人下午便离开。
上山的接驳车过来,李羡进衣帽间换了身衣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橱柜里两排手提袋,这段时间店里陆陆续续送过来的,她只认识牌子,但搜不到同款,所以不清楚价格。
陈平提前给她选好了,放在显眼处。
李羡从卧室走出来,孟恪正在沙发上等她,抬眼看她,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李羡脚步慢下来,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是否哪里不对劲。
“出发吧。”孟恪起身。
李羡跟着他下楼,路过光亮如镜的墙面瓷砖,特意看了两眼,杏色桑蚕丝衬衫,琥珀红羊绒大衣,深色半裙搭裸色高跟鞋。
陈平挑的,应该错不了。
接驳车在门口等着,司机下车拉开车门,李羡躬身,孟恪抬手虚护着她上了车。
她坐定后回头看向别墅大门,孟恪顺着看过去,夜幕降临,门口两盏红灯笼映得深冬温暖柔和下来,大福字上趴了只小黄狗。
李羡抬手蹭了下鼻尖,若无其事。
孟恪收回视线,没说什么,躬身上车。
孟家的年夜饭很热闹。孟智元两儿一女,各自又生儿育女,枝繁叶茂,团圆饭拉开一张二十多人的圆桌才坐得开。
席间李羡颇受关注,她面前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饭后除了孟智元身体不好早早回房休息,一家人去客厅闲坐,春晚做背景音,小姑撺掇打麻将,老太太推辞几下,终于答应。
“大哥二哥,我和老太太都上了,你们看你们家派谁吧。”小姑孟诗楣说。
二叔家叫大儿媳上阵,孟世坤说自己不打,权龄说自己不会,转头问向大儿子孟隽。
孟隽摇头,“下午跟孟北他们打了几圈,手气不行,今天就算了。这一年总不能臭着收尾。”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孟隽也笑,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定格在李羡身上。
李羡心里咯噔一声。
“现棠来吧?”孟隽问。
孟恪正抱着大哥家的诺诺玩,没注意到这句话,李羡笑说:“你们来吧,我不大会打。”
大嫂辛嘉就坐在李羡身边,她笑眯眯:“一家人,又不能欺负你。输了算我的,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李羡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只能赶鸭子上架。
“我来吧。”诺诺忽然站出来。
一众大人愣住,笑吟吟看着这个小显眼包。
权龄问:“诺诺来什么?”
“诺诺上桌打麻将呀。”诺诺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看向孟恪,后者也睇她一眼,不动声色。
权龄招手将诺诺叫到怀里,拍拍她的小脸,“诺诺跟哥哥妹妹玩去吧,不是说要玩什么洋娃娃吗,三叔拿回来好几套,你们几个女将去玩吧。”
“不行,奶奶,就让诺诺上吧。”诺诺撒娇,“诺诺今天都能打过AI三段。”
权龄受不住,“好好好你上你上,叫爸爸帮你看着行不行?”
楼下有娱乐室,老太太说今天人多,把桌子搬上来吧,几个佣人开始忙碌。
辛嘉叫住权龄怀里的女儿,暧昧地笑问:“诺诺,是不是二叔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诺诺诚实:“二叔说二婶不想打麻将,叫诺诺救救二婶。”
这话一出,全场目光聚焦过来。
李羡正喝水,动作一顿,她放下水杯,看向孟恪,后者微笑着,也垂眸看她。
港片辉煌时代的一个男影星,天生深情眼。孟恪不是,他这双眼睛淡薄寡情,此刻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让人恍惚。
麻将凑成一桌,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
孟子玮借口出去,又叫上李羡。
两人结伴走出客厅,孟子玮说:“很烦吧,这么多人,叽叽喳喳的。”
李羡说:“谢谢。”谢谢她带自己出来。
孟子玮打哈欠,“举手之劳。”
一楼还有很多房间,孟子玮听见哪间有动静,直接推门进去。
四五个七八岁的小朋友齐刷刷回头。
“干嘛呢。”孟子玮大大咧咧。
其中一个男孩说:“我们在玩游戏啊。小姑要不要不玩?”
孟子玮说算了你们玩,我跟你们二伯母聊天儿。
李羡乍一听二伯母这名号,有点不适应,想想孟恪的年纪,也确实。
房间放了个大大的地垫,摆满玩具,一侧有沙发,电视上是儿童卫视的春晚。
李羡坐下,跟孟子玮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茶几上放了几个盘子,摆了水果和糖果、巧克力,奶酪棒堆得跟小山似的,几个小孩一会儿过来一趟。
其中有个小孩格外黏李羡,无论拿什么都分她点。
孟子玮调侃:“这么喜欢二伯母啊。”
小孩被戳破,有点不好意思,背着手走到窗前:“妈妈说要对二伯母好,二伯就会高兴。”
李羡忍不住笑。
“二伯!”小孩趴窗户上,对着外面大喊,“小姑奶奶和小姑爷爷也在!”
李羡回头,才发现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后面是一堵玻璃墙,接着外面露台。
露台上放了套桌椅,孟恪和小姑坐着,小姑父站在一旁。
李羡的手臂被推了推,小孩问:“二伯在做什么呀?”
“在聊天呀。”
“我能出去看看他吗?”
李羡被问住了。
她站起身,趁孟恪看过来,口型问他有空吗,又指了指身前的小朋友。
孟恪将手放到唇边,指间猩红明灭,另只手朝室内勾了勾。
小孩推门走过去,孟恪将烟揿灭,随手拿起桌上文件扇走烟雾,他俯身问有什么事吗,分外温和。
李羡发现他对小孩子有出人意料的耐心。
晚上十点,几家陆续下山。
孟恪和李羡乘接驳车回家。
春节喜庆,路灯上都挂了新的中国结,花圃里栽种大片秾丽的荷兰郁金香,摧枯拉朽地绽放。
“看什么呢。”孟恪问。
李羡:“窗外的中国结。还有郁金香。这些花是真的吗?”
“这块地栽不了假花。”
真是有钱人。李羡暗自咋舌。
“今天累不累。”孟恪靠在椅背上,车内光线时明时灭,他半阖眼睛,显得倦怠。
李羡说:“还好。子玮带我溜出去了。”
“家里人多,年年都是这个阵仗。习惯就好了。”
“嗯。”李羡点头,“他们好像都跟你亲近。”
“谁?”
“小朋友们。”
“不算疏远。”
李羡玩笑道:“托你的福,我已经是九岁孩子的二伯母了。”
孟恪睨她,“你儿子以后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不高兴么。”
忽然提到儿子,李羡有点愣神,不知道说点什么。
“晚两年吧。”她说。
“嗯?”孟恪看着她,她抿唇,光线映进来,一张脸稚嫩得像孩童,他明白过来,颔首,“不着急。”
李羡倏然松了口气,看向窗外雪色远茫的景色。
到了家,已经无人迎接。
孟恪走在前,推门进去,李羡跟上,两人站在门口脱外套换鞋,走时没有关灯,家里四处明亮,格外安静。
换鞋时几个动作两个人离得稍近,李羡低着头,忽听到他的呼吸声,想到家里只有他和自己,感觉很新奇。
孟恪忽抬眼看过来,她眼睫一颤。
咕噜咕噜。
让人尴尬的声音响了数声。
李羡按住胃的位置。
孟恪看了眼时间,“叫山上送点吃的过来?”
“别。”李羡脸颊发烫,“家里应该还有食材,我自己做点。”
她趿着拖鞋,匆匆走向厨房。
不多时,她手里拿了两颗番茄,探身问:“西红柿鸡蛋面,你吃吗?”
孟恪说你自己吃吧。
一刻钟后,李羡捧着碗热腾腾的汤面出来。
孟恪没上楼,坐在客厅沙发看杂志,她意外,看了看自己的面,“你真的不吃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恪翻页,摇头。
身后的人再没说话,吃得很安静,孟恪偶然回头,发现她真的饿极了,拿筷子挑起一截面条,放到嘴边嫌烫,只好鼓起嘴巴用力吹风。
吃过宵夜,两人一起上楼休息。
李羡坚持要放春晚,虽然这几年的春晚都很难看。她汗津津地忍不住挺腰,以期延缓愉快与不适夹杂的感受。
零点前的最后一个节目是一支大型歌舞。数百名舞者伏在巨型LED舞台上挥动水袖,她仿佛也在台上,只是没有舞蹈,巨浪中颠簸,汹涌浪潮。
唇瓣失去血色,几欲咬破,迷蒙之间,她看见许多演员站在台上,主持人串场:春天的大门已向我们徐徐打开*……
零点钟声敲响,光影浓稠,映出一团揉搓至缠混的暖调影子。
第 17 章
中国人的习惯, 新年第一天,应该穿新衣新鞋,欢欢喜喜拜年, 毫无心理负担地浪费一天光阴。
李羡躺在被窝里,在美梦和现实之间徘徊, 朦胧中这样想。
窗帘没拉开,卧室光线昏暗, 不知道现在时间。
李羡扭头看向另一侧,又摸了摸,孟恪果然不在, 她伸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 九点多了。她惊讶。
床头柜上还有个手掌厚的红包, 丝绒材质,封皮有暗纹, 金粉画了只栩栩如生的小狗。
李羡将钞票倒出来,数得手指抽筋。
她将钱尽数塞回去,仔仔细细封了口,从衣帽间柜子里拖出自己的旧行李箱,拉开夹层拉链,将红包塞进去。
收拾好一切, 路过穿衣镜,她瞥见自己唇角掩不住的笑意, 低头抿唇。
今天李莉不在, 没有人做早餐,她昨天离开时交代冰箱里留了早餐的材料。
李羡换了身新衣服, 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客厅空荡安静。
Phantom从来李羡脚边路过,尾巴蹭到她的脚踝, 看也不看她一眼。
健身房没人,楼下没人,花园也没人。
李羡回楼上找手机,看到微信留言。
孟恪:【临时有事,去趟德国。楼叔会提前回来,午餐可以在家吃,他会安排。19.01.25留】
李羡怔怔地看着手机,半晌,才明白他走了。
发消息的时间是今早六点多,他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收拾妥当,或许已经走了。昨天睡得太晚,她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么着急的行程,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他跟小姑的谈话,无端地,她这样想。
李羡将窗帘打开,挪到落地窗边,将脑袋抵上去。
她呼出一口气,玻璃上出现一团白雾,指尖随便画了几下,转身离开。
窗外晴空碧洗澄澈,山林被新雪覆盖,洁白晶莹。
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留下一团白雾,雾中一架小小的飞机。
楼下,楼叔已经到了。
“太太。”他打招呼。
李羡笑了笑,“楼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楼叔笑声温和,“太太吃过早餐了吗?”
“我还没,正准备做。”李羡说。
楼叔说:“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简单做一点就好。你吃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
楼叔态度温柔可亲,李羡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家除了她没人爱睡懒觉。
她紧了紧手指,“那我,去做早饭。”
楼叔说好。
李羡原想随便吃点什么,想想这是新年第一顿,还是拆了袋水饺。
饺子煮出来滚烫,得冷一会儿才能吃。
楼白正在喂阿福,李羡走过去,“楼叔,我来吧。”
楼白将小碗放回笼中,“我来就好,太太,你去吃饭吧。”
李羡回头看了眼热腾腾的饺子,没有动弹,她双手交握,“那个,楼叔,今天年初一,你不陪家人吗?”
楼白微笑:“不碍事,家人都在南城,我每年都是年初六才回去。”
李羡说:“其实我不需要照顾,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过几天还有寿宴,有得忙。”
楼白知道她心里过意不去,问:“太太去山顶吃饭么?”
李羡犹豫片刻,“不去,可以吗?”
“当然。”楼白说,“我中午安排送餐,清淡口的广州菜,好么?”
李羡应声,“好呀。”
“晚餐我晚上六点钟来送。”
李羡继续点头。
楼白说:“我喂过Phantom就下山,太太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李羡迟疑片刻,说:“叫我现棠吧。Phantom我来喂,你去休息吧。”
“好的,现棠。”楼白说。
中午陈平发消息说过来,李羡婉拒,独自过了个初一。
陈平平时住在家里,楼白和司机他们先前住在裙楼,这几天偌大的别墅,只剩李羡一个人。
小花园空旷寂静,李羡惊喜地发现自己种下去的种子有破土而出的迹象,虽然只有几株,也分辨不出是哪种植物。
春天要来了,新年的一切都值得期待。
她拢了拢自己的披肩,笑容平静恬淡-
年初二,楼叔、陈姐和司机、帮佣过来拜年,楼叔一人给了两个红包,说一个是先生给的,另一个是太太给的。
李羡再次感叹这里行事风格的妥帖体面。
初三初四这两天,李羡接连睡到日上三竿,陈平见怪不怪,等她什么时候醒了,自己下楼,问她要不要吃早餐,还是等等午餐。
“等午餐吧,陈姐。”李羡含笑,她慢悠悠走去窗边,抱起懒洋洋晒太阳的Phantom,“咪咪,你吃饭了吗?”
Phantom两只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肚子这么鼓,吃过了吧。”李羡自顾自说。
Phantom:
李羡挠它的下巴,手感松软像太阳晒过的棉被。她转头问陈平,“陈姐,谁给Phantom起的名字呀?”
“应该是诺诺吧。Phantom来的时候她也在。”
小孩子起的,怪不得有点中二。
李羡将Phantom抱去拐角,趁没人看见,亲了亲它的脑袋,Phantom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还是那副高傲蔑视众生的表情,懒得挣扎。
手腕微凉,李羡从手臂和Phantom脖颈之间摸到金属铭牌,上面刻着它的名字,还有个小小的XXL。
“咪咪是大码猫猫?”李羡忍不住笑。
Phantom灵巧地钻过她的手臂,一跃跳下地板,伸懒腰。
李羡看着它脖颈晃晃悠悠的铭牌,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初六是孟家老爷子八十八岁寿宴,孟恪提前一天回国,落地已是夜里九点多。
山脚下是连城中心商务区,夜景照明串联数个商圈,霓虹灯辉煌,璀璨如星河。
山上夜里寂静,几栋别墅灯火流明,忽远忽近。
汽车驶入庭院,司机下车,将后座车门拉开,孟恪躬身下车。
进门时正巧碰见陈平在收拾纸箱。
“先生回来了。”陈平笑道。
孟恪说:“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陈平说。
见孟恪看着自己手里拆开铺平的箱子,陈平解释说:“都是快递箱,放着碍事,我叠一下丢出去。”
“现棠的快递?”
“是的,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网购。她刚才在楼下等你呢,有点困了,先上去了,我去叫她一声?”
“不用。我上去。”孟恪说。
陈平:“那我去把这些丢掉。”
孟恪颔首。
陈平抱起一摞纸箱,朝后门走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开关门时带起的一阵风,从没收拾完的纸箱中吹出一张纸片,打圈飘转,落到孟恪皮鞋旁。
他停下脚步,俯身拾起。
商品清单:
银色锆石钛钢链条项链 9.9元
猫眼石手串 7.9元
银色锆石耳圈 15.9元
孟恪纸片横折一次,塞回纸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楼上卧室没人,套间小书房门框映出光亮。
这房间原本是要做衣帽间的,后因空间不大改成书房,放了套桌椅书架,孟恪不大使用,房间也就闲置下来,只有陈姐打扫卫生时会过来。
李羡格外偏爱这小房间,椅子上添了软垫,桌上增加台灯和笔筒,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窝在椅子上看电脑屏幕,手臂支在扶手上,拄着脸颊,全神贯注。
“给我定的罪名就是薅社会主义羊毛。”东北老太太爽脆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
李羡摊开手捂住嘴巴,忍俊不禁。
笑着笑着,就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她一惊,捂住心口。
孟恪扬眉,似乎有些无辜。
她咳了声,站起身,扣上电脑,“你回来了”
“嗯。”孟恪看向她的电脑,“等很久了?”
李羡略尴尬,“没多久。陈姐说你七点多降落,飞机延误了吗?”
“阿姆斯特丹大雪,延误两个小时。”
“哦。”李羡点头,将刚才仓皇起身,斜抵在腿上椅子向后推了推。
她的长发随手扎了个马尾,低低落在颈后,光洁耳廓露出来,耳垂两颗银色耳饰,锆石闪烁,脖颈上一根银色项链,粉紫两颗水晶珠作吊坠。
“一个人在家还适应么。”孟恪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李羡正在整理桌上散乱的资料,她抬头看他一眼,沉默两三秒,微笑,“挺好的。你呢,出了什么急事吗?”
“欧洲市场的几个子公司出了点问题。”孟恪言简意赅。
能让他年初一匆忙动身的问题,恐怕不是小事,但他现在站在这,虽有疲惫,没有让人察觉任何一丝慌乱,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
李羡将桌面收拾干净,走了出来,“都还顺利吧,明天就是爷爷寿宴。”
“嗯,不耽误。”孟恪说。
孟恪准备洗漱,李羡去衣帽间换睡衣。她刚脱了衣服,听见脚步声,扯着衣摆往身上套,手臂急匆匆往外伸,差点把衣服撑裂。没来得及松口气,听见来拿衣服的孟恪疑惑道:“怎么没收拾。”
衣帽间空处放了个两个衣架,平时陈姐会把准备好的衣服挂这里,孟恪和李羡也会把穿过一次但不需要立即清洗的衣服挂上面,每次不过几件。
今天这里挂了李羡的许多衣服,五颜六色,裙裤衫交织。
李羡扶着玻璃门,只当没听见。头顶亮白色筒灯光线灼灼的,晒得她脸颊发烫-
初六,孟家老爷子八十八岁寿宴,山顶别墅热闹非凡。
孟家交游深广,政商各界名流来贺寿。工作原因,李羡认识其中一些人,不过以前他们在台上为主,她在台下是客,今天颠倒过来了。
她无意出风头,专挑人少的地方去,偶尔遇到熟人,停下来寒暄两句。
“小李老师?”身后一道欢喜的年长女性声。
李羡回头,发现是个戴着细框眼镜,文质彬彬的阿姨,“朱老师?”
“是我是我。这么巧,你是跟单位来的?”朱丽坤走近了,打量她,“今天真漂亮。”
李羡含蓄地笑了笑,“您今天也特别精神。”
“你那个,那个充电宝还在我那呢!”朱丽坤说,“当时太着急了,没注意,真不好意思啊。”
年前那件事,充电宝也算推波助澜,但是怎么也赖不到朱老师头上。李羡说:“没关系,朱老师,不是什么要紧事。”
朱丽坤说:“正好充电宝我一直放在单位,我看有没有人能跑一趟吧。”
李羡连说不急,“等我上班后过去取吧,电视台离报社不太算远。”
“小李老师。”朱丽坤笑眼和善地看着她,“我听你的声音条件不错,怎么没想着来台里工作呢?”
“其实考虑过。”李羡微赧,“只是当时先拿到了报社的offer。”
“报社工作怎么样,福利还满意吗?”朱丽坤试探。
李羡有些心跳加速。
朱丽坤见她明白,继续说:“前段时间你采访吴芃那个稿子我看了,写的不错。台里有几档节目,都不错,需要有经验的记者,你看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台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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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寿宴还是普通聚会,本质都是社交场合。入场后不久,各界人士自动按照社会地位与身份,划分不同区域。
李羡自然跟一群显贵的小姐太太混在一起。
八角的双层水晶灯泠泠照射下来,女人们耳垂、手腕、脖颈上珠宝光芒四射,却又不是故意显摆出来的高调款式。那就太俗了。
桌上精致的餐点没什么人动,茶酒换了一杯又一杯,有人坐着演奏钢琴,乐曲悠扬。
男人们在房间另一侧聊天,孟恪不站中心位,却从来没离开过中心。他单手抄兜,另只手拿了杯红酒,游刃有余地应对跟各式人马,很有绅士气度。
李羡看了看手机消息,趁没人注意,披了件毯子,从厅里脱身。
今日大雾,山顶尤其浓,一眼望出去,数座白房子仿佛快白雾溶化了。
李羡裹紧毛毯,等带朱丽坤口中那个正巧来山下办事、可以给她捎充电宝的人。
来人穿了件黑色冲锋衣,发型是利落的短圆寸,五官带着北方男人特有的硬朗锋利。
李羡看见他,先是迟疑,又有些难以置信。
“羡羡,好久不见。”李戍朝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充电宝。
直到他开口说话,李羡脸上才浮现惊喜神色,“戍朝哥,怎么是你,这么巧。”
楼上宴会还在继续,酬酢之间语笑喧哗。
孟恪回头看了眼沙发方向,“太太呢?”
身旁服务生说太太刚才下楼接人去了。
第 18 章
“我也没想到这么巧。朱老师是我师傅。”李戍朝将充电宝递给她, “她说年前在桐城跟你借的,你现在在做记者?”
李羡接过充电宝,“嗯, 在川阳日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进了电视台?”
李戍朝:“去年毕业就过来了。现在在朱老师手下打下手。”
李羡嘁他,“你都硕士毕业了, 打什么下手。”
“毕竟刚入行。”
“做技术吗?那朱老师怎么会是你师傅。”
李戍朝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圆寸显得人有点痞气, “开个玩笑。朱老师在群里问,我看充电宝的标签上有你的名字,就过来了。”
李羡揶揄道:“现在重名的那么多。”
“不。我有种预感, 就是你。不是也就算了。”他顿了顿, “反正得过来一趟。”
李羡看着他的脸, 虽然大她几岁,他一直带着少年的桀骜, 眼神如灼灼烈日。
她将手从披肩底下伸出来,指了指外面的柏油路,“我怎么看你是从那里跑过来的?没有接驳车?”
匀称白皙的手,无名指指腹钻戒闪耀。
李戍朝笑了笑,敛去那点热烈,恢复拽哥本性, “跑上来的呗。门口有保安拦着不让开进来,让我跟主人联系, 又让我等接驳车。”
他打量李羡:“你最近, 还好吧?”
李羡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珠圆玉润吧。”
李戍朝牵嘴角笑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外面这么冷, 进去坐坐吧?”
李戍朝摇头,“今天还有事, 就算了。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
“那太巧了,你‘师傅’向我抛出橄榄枝,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就是同事了。”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李戍朝跟她摆手,李羡也摆手,转身准备走了,李戍朝叫住她,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袋,“同事非要我捎一份糖炒栗子,结果她提前下班,不要了。借花献佛。”
李羡接过,还是温热的,“谢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李戍朝潇洒地挥了挥胳膊,走上法桐夹道的柏油路。
李羡悄悄溜回楼上,去客房找到自己的包,将包装袋折好,塞进包里,又理了理衣裙,走回充斥笑闹声的宴会厅。
寿宴下午一点开始,正式结束是晚上八点多。
李羡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回到家强撑最后一点力气卸了首饰和妆容,转身进了小书房,关上门,瘫倒在椅子上。
闭上眼睛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墙上挂钟的分针才走过两格。
李羡深呼吸,恢复精力。
她站起身,注意到窗外露台有人影,推门出去,被冬日凛风刮得一个寒颤,孟恪回头,“去穿件外套。”
李羡穿了件厚羽绒服,趿着拖鞋嗒嗒地折回去,走近了才发现孟恪在抽烟,夜色凛冽,他唇边仿佛绽开一朵橙红色明亮的花,片刻又熄灭。
孟恪将烟夹入指间,“就站那吧,别过来了。”
他身边的烟雾还没散,李羡原地站住,轻轻挨着一旁的木栅栏,“生意不顺利吗?”
孟恪没有立即回答,她看见他唇边又绽开两朵橙红明花,映出点下颌轮廓。
“最近事情太多。”他嗓音沉哑,像揉皱的微苦的雪茄烟丝,“本来初三应该带你回曾家看看的。”
李羡微怔,迟疑地摇头说:“没事,我跟曾爷爷说了,他说等你空了再过去。”
这几天他不在家,她本来想回李家看看,又觉得曾家不高兴。
她不想单独回去面对那么多人,只单独跟曾家的爷爷联系,拜了年,对方说收到年礼了,听说孟恪临时飞去法国,表示理解。
“嗯。等闲下来,我去登门道歉。”孟恪说。
“好。”李羡深深点头。
她拉链拉到顶,将一半脸庞埋进去,两手抄兜,靠在栏杆上,朝外望去。这方向正对山下灯火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
“你的朋友们呢?”
“嗯?”
“年前我出差前你说要带我去见面。”
孟恪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是否真的有这件事。
“不着急,有机会再说。”他早没了那时的心思。
他自然有他的傲气,被拒绝就懒得再抛橄榄枝,李羡应声,并不纠结。
“我今天发现一件事。”她说。
“什么?”
“今天我什么也没做,好多人过来奉承我。她们可能不知道,这没什么用。”后一句她语气轻快,飞快掠过,却发现孟恪偏过头来看自己,她用手背蹭了下鼻尖。
孟恪淡声:“怎么知道没用呢。”
李羡解释:“我最多算有点小钱吧。不像你,有实权。”
孟恪轻笑一声,“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讨好她何尝不是讨好他。
这件事他不厌其烦地强调了很多次。
夜里冷风呼啸,放在兜里的手掌却轻微发烫,李羡蜷了蜷手指。
露台是方形,孟恪跟她各占L型围栏一侧,他睇她一眼,“发现什么了?”
“我,”李羡将额前碎发撩到耳后,“我知道你身上那种傲倨,又有点不耐烦的气质是哪里来的了。”
“怎么来的。”
“闲下来不用烦恼任何事,但是要应对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奉承。”
今天是孟家主场,李羡又是圈里新贵,许多人奉承,她笑着聊着,听着声声曾小姐,只觉得好多裹着糖衣的炮弹被投掷到自己身上,甜腻湿黏让人不舒服。
孟恪朗声发笑,“今天这些人对你来说这么讨厌。”
“也不是”李羡说。
她垂下眼睛,“这才哪到哪,对吧。”
“后悔了?”孟恪问。
她扭过头,看着他:“来得及吗?”
孟恪也看着她,隔着茫茫夜色,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今天做的不错。”他说。
她笑了笑。
孟恪话锋一转,轻描淡写提了个不相干的话题:“陈姐说你带回来一袋板栗。”
“嗯嗯?”李羡正走神。
“哦,那个板栗。”她歪了歪脑袋,“一个老家的哥哥送的。”
孟恪:“他来参加寿宴?怎么没见你介绍。”
李羡摇头,“我之前出差,把充电宝借给别人了,今天正好在山顶遇见这个老师,她叫人帮我送过来。这个送充电宝的人呢,恰好是我老家的哥哥,所以送我袋板栗我可能要跳槽了。”
话题冷不丁又拐了个弯。
“去哪?”
“省电视台。”
“还做记者么。”
“嗯。”
“随你。”孟恪还是这句话。
李羡听罢沉默三秒,“嗯。”
孟恪手指一动,长长一截的烟灰折断,随风飘散,“你这个哥哥,也在电视台?”
“嗯?嗯。”李羡忙不迭应声,不知为什么,颇觉局促,好像被人抓住什么小辫子似的,虽然心底明知不可能。
她轻咳,低声说:“他大我四岁,小时候经常带我们几个小孩一起玩,还帮我补习过功课。”
“是么。有时间介绍我们认识。”孟恪不咸不淡。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认识什么。李羡只当他在客套。
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反倒灌了一口冷风,咳起来。
“外头冷,回去吧。”孟恪说。
“嗯。”她朝屋里走,走两步便停下,回头看他,“你也早点进来吧。”
孟恪肩膀宽阔,披了件黑色柴斯特大衣,衣角在凛风中翻飞。他似乎点了点头。
她推门进了卧室,拐进衣帽间。
这栋房子好像一个大玻璃瓶,呼啸狂风被挡在玻璃外,无论外面如何,里面总是温暖舒适。室内热气溢出来,孟恪走得很慢,一步懒似一步地跟上来。
李羡抱着这袋板栗从衣帽间出来,匆匆下楼,脚步声渐远。
抬手时刮到什么东西,孟恪垂眸看过去,发现是一盆半人高的绯爪芙蓉,几朵盛放,几只粉骨朵。烟蒂星点火光恰好燎到花芯,粉红瓣上多出一点灰黄。
他将烟揿灭,随手丢进垃圾桶,踏进卧室-
年假最后一天,李羡和孟恪一起去了趟曾家。
曾家和孟家情况差不多,都是一大家子人,吃饭时一张圆桌二十几号人。
所幸礼物行程不用她定,待人接物上,她只当自己是记者,面对受访人和镜头,应对还算自如。
年假结束,该回报社上班了。
李羡提前跟领导发消息报备了辞职的事。
这事牵扯到新恒,领导想留她又不敢留她,只说再跟上级商量,又提她资历到了,应该升职的事。
李羡静下心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领导百般挽留,拗不过她,还是答应。
不知道是不是被社会规训太久,只觉得这年头没有钱多事少的单位,天下打工人都是一般待遇,李羡对报社没有怨恨,离开时反倒觉得惘然。
然而还是没有迟疑地、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了。
距离她上次求职面试已经有三四年了,新单位视频面试这天有点紧张,好在李戍朝提前给了她很多资料,有惊无险地过了。
几天后是二面,面试官不按常理出牌,她准备好的答案无用武之地,只能临时组织答案,好在有工作经验,无伤大雅。
面试官给了个口头offer,问她什么时候方便入职。
“两个周左右吧,这段时间有点感冒。”李羡说话带着浓重鼻音。
“可以,正好我们背调需要一点时间。大概两周左右,审批通过后,就可以确定入职了。”面试官起身,伸出右手,“恭喜你。”
李羡握住她的手,“谢谢。以后请多关照。”
“应该的。”
从电视大厦走出来,李羡松了口气,身上硬撑的精气神儿萎靡下来,被冷风冲得咳几声,脸色蔫蔫的。
这几天感冒,整天怏怏地不爱动弹,情绪实在调不起来。
走到停车场,准备拉开车门,手机响了,是酒店的会员短信,说她什么积分快到期了。她才想起前两天无意中看到的,这个连锁酒店的会员达到某个等级后,可以在工作日免费餐厅就餐。
这种事不去的话,总觉得自己亏了。
李羡看了眼时间,拿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喂,戍朝哥,现在在台里吗……没什么,请你吃顿大餐。”
李戍朝爽快地答应了邀约,李羡给陈姐发消息,叫家里不要准备自己的晚饭了。
陈平问:【羡羡你在外面吃吗?】
李羡回复:【嗯】
李羡:【请朋友吃饭,晚点回去,不用特意等我啦】-
衣帽间空阔,黑金配色,线条干净。
孟恪换了衣裤,对镜整理,镜中倒映背后这面墙的通顶柜,女人的衣服被打理得严谨整齐。
下了楼,陈平正在收拾那几瓶玫瑰插花,过了个春节,楼上放在灯罩里的玫瑰没泡水,已经成干花了。这几瓶花瓣边缘泛黑,蔫蔫落瓣。
“您要出门啊。”陈平说。
孟恪点头,路过时随口问:“她舍得丢么。”
陈平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李羡,“羡羡可能……那我先不动了,等她回来再说吧。”
“她下午去面试了?”
“嗯,说是三点开始,看样子快结束了,您不回来吃了吧?我告诉她一声。”
陈平已经将花瓶里的水倒空几瓶了,放下手中这个,将前面没来得及丢的花插进去,用毛巾擦手。
孟恪看向那剩下一半的彩色玻璃瓶,被泡烂的茎秆周围飘着不明丝状物,“都倒了吧,不干净。”
陈平应声,“哎,好。”
孟恪出门前换鞋,楼白走过来说:“巴黎那边,去年年底定的几套春装,可以飞过来量体了,具体时间看秘书室安排。”
他不甚在意,随口应了声-
夜幕降临,电梯缓缓上升,江景烂漫,酒店坐落市中心,建筑重工精致,高耸入云。
李戍朝挑眉,看向身边的李羡:“你果然发达了,李羡羡。”
李羡笑得很得意,“我这叫苟富贵勿相忘。”
电梯到了四十七层,两人直奔餐厅,挑了个位置坐下。
李羡小时候在乡下长大,那时候孩子们娱乐活动不多,大多选择出门找玩伴。因为距离限制,同村的孩子天然是玩伴。
李戍朝的同龄人很少,被迫带一群小几岁的孩子玩,李羡是其中之一。
又因为同姓,虽然早已出了五服,但乡下宗法观念依旧牢固,两个人之间自小耳濡目染这种血脉亲昵,即便几年不见,相处起来仍十分自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点菜吧。”李羡说。
李戍朝
䧇璍
:“客随主便。”
李羡叫服务生推荐菜品,看到鲷鱼海胆之类的,直接划过,最后选了个套餐,将菜单递还。
酒店顶层的商务晚宴结束。
孟恪起身,助理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外套,跟上他的脚步。
“等等我,哥。”彭润声音急,动作慢,眼神衔住一个紫色短裙套装秘书打扮的漂亮女人,直到对方给他抛了个媚眼。
彭润心满意足,跟上孟恪。
服务生按下顶楼专属电梯,一行人进入。彭润絮絮叨叨侃今天的酒局上聊的事情,孟恪偶尔搭腔。
到了车库。
“她当时不是想靠认沽期权大赚一笔嘛,结果还是你收拾烂摊子,这点判断力和眼光,也好意思哎,那不是嫂子吗?”彭润看向不远处。
孟恪抬眼看过去。
李羡和李戍朝吃过饭,结伴下来,她随口问李戍朝上次板栗在哪买的,李戍朝说巧了,他今天也买了。
“在我车上。”李戍朝说。
李羡看了眼时间,跟他去拿。
李戍朝看她一眼,“哎,我听说这里海鲜很不错。”
“海鲜?你不是不能吃海鲜嘛,大伯从海边拿回来两只螃蟹,你没吃几口就肿成猪头。”
李戍朝惊讶,“这么久之前的事,你居然还记得。”
“那天是我爸送你去医院啊,开那个柴油车。本来那天他应该带我进城玩的。”李羡轻微埋怨。
李戍朝语气混不吝,“我的错我的错。”
“又不能吃,你提这个干嘛,觉得我挑便宜的打发你是不是?”
“我哪敢。”李戍朝笑着求饶,“对了,电视台组织去看普利策新闻摄影奖获奖作品的展,你去不去?”
“什么时候?”李羡问,“我能去?”
因为没有居中停靠,两辆车之间空隙不大,李戍朝小心地探身去车里取了板栗,“多带你一个应该也发现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得意,只是片刻没留神,他感觉手里把着的车门碰到什么,轻微擦声,旁边的汽车车门多了块擦痕。
李羡跟着变了脸色,“这辆好像是劳斯莱斯。”
李戍朝见她担心,耸了耸肩,笑得痞气,“怕什么,不用担心,大不了这个月白干。”
什么时候了还能开玩笑,李羡失语。
李戍朝笑着,还要说什么,视线却在她身后顿住,停了数秒。她疑惑地回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四个男人,车库灯光冷淡,孟恪站在前面,看不清什么表情。
她一愣。
“刚才一直看这里。是你认识的人?”李戍朝疑惑。
李羡回神,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老公。”
李戍朝心底震了震。
孟恪就在这个时候跟身后人交代了句什么,独自提步走过来,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温和含笑,很有风度地在离两人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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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羡看了看孟恪,又看了看李戍朝,介绍道:“这是我本家的哥哥。”
转头又跟李戍朝介绍,“这是我先生。”
孟恪伸出右手,“你好。孟恪。”
第 19 章
李戍朝若无其事打量眼前的男人, “你好,我是李戍朝。”
“久仰。”孟恪含笑。
李戍朝看了眼旁边的李羡,“您客气了。”
两人短暂握手。
李羡向不远处的彭润挥手, 他笑着挥了挥手,口型说好久不见, 身后两个助理都礼貌地向李羡致意。
彭润指了指车库另一侧,示意自己要离开。
司机脸色紧绷着, 从不远处匆匆走来,李羡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身旁这辆汽车。
司机站定, 双手恭谨抱在腹前, “抱歉孟先生, 我刚才临时有事离开了。”
“不要紧。”孟恪并不苛责,他看了眼腕表, 含笑对李戍朝说:“听说现棠这次面试李先生帮了不少忙,有机会一起吃顿便饭吧。”
李戍朝回答:“羡羡一直跟我妹妹一样,帮点忙是应该的,而且她今天请我吃过饭了。”
孟恪略一颔首,看向李羡。
司机本该拉开车门,却走过来, 低声跟孟恪报告车漆的事。
孟恪看过去,副驾驶车门有一处轻微的剐蹭掉漆。
李戍朝才知道这车原来是他的, “不好意思, 孟先生,车门是我刚才开车不小心剐的, 走我的保险吧。”
他从兜里摸出名片,递出来。
孟恪接过名片看了眼, 倒不在意,“不碍事,不用费心。”
李戍朝一时无言。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李先生自便。”孟恪微笑。
他问李羡:“开车来的?”
李羡应声,“就在那边。”
“开你的回去吧,明天叫酒店把这个送去修。”
李羡想想也好,于是跟李戍朝告别,“那我们就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家。”
“好。”李戍朝摆手,又想起什么,“那个摄影展在周末。”
“知道啦。”
司机拿到李羡的钥匙,将车开过来,孟恪拉开后排车门,李羡先进去,他绕去另一侧,等司机开门后躬身上车。
黑色汽车低调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李戍朝莫名其妙地长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刚才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从身旁挥散-
车窗外光影一格一格映进来。
李羡跟孟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感冒好点了么。”
“比昨天好多了。”
“面试呢。”
“嗯,还算顺利,前辈都很和蔼虽然问题刁钻。”最后一句是吐槽,她声音很小。
孟恪笑了声。
李羡说:“总之拿到了口头offer,八九不离十了吧。”
孟恪问:“什么时候入职?”
“流程大概还要走一到两个周。”
汽车进了隧道,光线明亮,车门塞了两本杂志,孟恪随手拿起一本,“今天怎么想起来这里吃饭了。”
“会员积分,说是可以免费吃酒店餐厅。”李羡挨着靠背,车里开了空调,温暖舒适,她昏昏欲睡。
“因为免费?”孟恪问。
她敏感地回头:“不可以吗?”
“可以。你随意。”孟恪瞥她一眼,“新恒旗下也有几家奢华型酒店,可以去过去逛逛。”
李羡心头一跳,还有这种好事。
她假意咳嗽,抬手捂住上扬的唇角,“嗯,以后有机会吧。”
“不是说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身份么,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嗯?嗯,因为李戍朝不算别人,是本家的哥哥,从小就认识,他不会出去乱说。”
孟恪在整理杂志卷翘的边角,李羡才发现他看的是青春少女杂志。现阶段没有房租和生活费的压力,她报复性消费,去二手网站一次性淘了好几年的杂志。
有时候看完随手放个位置,叫孟恪看见了,她多少有点尴尬。
“咳,那个,我自己来吧。”李羡伸手。
孟恪将两本书递给她,她理了理,塞进身前座椅口袋。
“最近爱看这些?”
“算是追忆青春吧,那时候经常借同学的。”
怀里的板栗跟小暖炉似的,李羡敞开油纸袋,递给孟恪,“你吃吗?还是热的。”
黄油纸,封面写着糖炒栗子四个大字,再无别的,封口被她仔细挽了几叠,开口栗子糖色光润,气味甜蜜。
出了隧道,光线立即暗淡下来,孟恪没动,“我不吃这个。”
李羡将袋子放自己腿上,拿出一粒,剥开壳,嘠裂声在安静行驶的汽车里显得格外响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恪随口问:“什么时候买的?”
“晚饭前吧。嗳。忘记问了。”李羡想起什么似的,她解释:“不知道他在哪买的。”
孟恪看手机,嗯了一声,再没搭腔。
高档餐厅三千块一人的晚餐精致,但只能吃个虚饱,李羡剥两粒板栗吃下,拿起第三颗抵在指间,到底还是放了回去。
她将整袋板栗捂进怀里,靠住靠背,阖上眼睛。
病中容易疲惫,这一睡几乎快要到家了。
醒来时看到身边熟悉的上山的路,李羡揉了揉眼睛,偏头看向孟恪,“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孟恪问。
她带着点起床气,嘴巴里含了糖块似的低声咕哝,“忘了。”
孟恪瞥了眼内视镜,哑然失笑。
李羡又问:“你用香水吗?”
“只有陈姐洗衣服时会洒一点。”孟恪说。
她明白了什么似的:“这样啊我今天闻到戍朝哥”
“嗯?”
“没什么。我觉得你身上有种没有点燃烟丝和木质味道,像香气又不是香气”
孟恪偏头看她,“李戍朝身上也是?”
“有点像,你身上这个不多不少,更好闻。”
李羡懒懒地靠着车门,等了片刻,才听见孟恪低低一声,“是么。”
她看过去,上山路上没有什么建筑灯光,只有两侧路灯,一格一格闪过去,光影明暗变化,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照着,下颌线分明紧绷。
他没看她,她意识到他可能有些不悦。
原因呢。
李羡看向窗外。树影映在脸庞,飞快掠过,她眼睫一颤,忽然意识什么。
也许孟恪是不喜欢她将自己跟别人比较,虽然她本意全然没有拉低他身份的意思。
可是现在惹恼了她,她却没有自以为的担心或者害怕,只觉得心脏突突跳动着,有种莫名的兴奋。
他是那尊八风不动的大佛,她小女子难得让他挑动他的情绪。
李羡深呼吸,在无声中平复自己的心情。
窗外积雪融融。
“连城连城每年下大雪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部电影。”她声线天生悦耳,带着情绪时更动听。
孟恪倚着靠背,窗外景色在眼中飞速倒退。
他嗯了一声。
她单手托腮,倚着车门,继续说:“叫《情书》,岩井俊二导演的,中山美穗和柏原崇主演。
“小时候因为这个电影,我们都特别向往日本。
“那时候村里只有一张碟,我总去他们家,电影一开演就不想回家吃饭,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
她扭头看他:“你看过这电影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孟恪说。
“那真可惜。”她说。
她语调刻意平淡,胸腔自有一股常胜将军凯旋的风光,仿佛隐秘地挑战他成了一种幸事,虽然他未必在乎。
车里光线弱,路灯昏昧的光映进来,将两个人影子映得长长的,她怀疑自己要高出一截,稍有得意,看向身旁的人。
孟恪的身形几乎成了剪影,情绪也淡淡的,显得漠然。
李羡忽觉心底咯噔一声,什么东西坠地,她缓缓抿住唇瓣。
有那么一种人,百般显贵,冷不丁吃了个闷亏,眼瞧着稍败一程黯然失色,但他只要坐在这,看这身影你就知道,且等着吧。
车内安静下来,只剩轮胎摩擦柏油路,雪水溅起窸窣声。
刚才还在视野外的白房子越来越近,司机将车停在院前,绕到后排开车门,孟恪先下车,又绅士地帮李羡拉开车门。
她嗫嚅说谢谢,抱着外套从车里出来。
昨天立春,气温尚未回升,夜里山上风大,冷刀子似的直往怀里钻。
被室外冷风激得连打三个喷嚏,她涕泗横流,好不狼狈。
“不进去吗?”孟恪路过。
“你先回吧,我等一下。”她两手笼住羽绒服外套,低着头,鼻音浓重,口齿含糊,等他脚步声远了,才摸出纸巾擦眼泪鼻涕。
李羡拖着步子进了门,孟恪刚跟陈平交代了什么,她看见李羡:“羡羡回来啦。”
李羡牵出笑容,“回来啦陈姐。”
说完觉得肺痒,又咳两声。
陈平过来替她拿了外套,“咳嗽严重了是不是,孟先生出门时嘱咐我熬小吊梨汤,已经好了,我给你盛点。”
李羡扶柜换鞋,抬头看过去,孟恪正讲电话,提步上楼。
李羡喝过梨汤,不愿意立马上楼,路过阿福,叫它出来玩。
小家伙最近过得很滋润,身型肥圆油润,歌喉高亢。
它一天没出来,出笼后立刻绕圈飞几个回合,觉得累了,就歇到李羡肩头,好奇地啄她的耳钉。
李羡用脸颊蹭它的脑袋,看向不远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Phantom正卧在五斗柜上,两只眼睛虎视眈眈凝视这里。
猫和鸟是天敌,Phantom又长了幅霸道的掠食者模样,李羡十分警惕。
阿福胆肥,挥挥翅膀从李羡肩头起飞,直奔五斗柜,吓得她箭步冲上去,阿福受惊,从Phantom头顶掠过,掉下几根羽毛。
李羡忙着抓阿福,感冒气短,跑几步就气喘吁吁,阿福一边飞一边叽叽喳喳叫。
一时间鸡飞狗跳。
Phantom十分不屑地舔了舔爪子,从五斗柜一跃而下,走去更远的地方趴着,仍然看着这边。
最后阿福停在Phantom身旁,被伸懒腰的Phantom蔑了一眼,它倒来劲了,往Phantom身边凑,试图去摸猫爪。
Phantom伸爪,李羡心脏提到嗓子眼,结果这一爪只是把阿福踹下去了。
事发之突然,阿福甚至忘记展翅,滚了两圈,鸟生颜面扫地。
李羡:
阿福:¥@¥%&*!
阿福虽然不能说人话,但是李羡听出它确实在破口大骂。
楼下这段小插曲替李羡磨蹭掉不少时间。
她回到卧室时,孟恪已换了身家居服,坐在床头看书。
她眯起眼睛,认出这是他最近在读的小说。
接触到孟恪之前,她很少想象这类人在见识世界的丰饶后,会阅读哪类书籍,但孟恪还是令她意外。
他喜欢小说,尤其是当代非洲和拉美作家的小说。
孟恪翻页,顺便抬头看她。
李羡挪开视线,从旁路过,“怎么还没睡。”
“等你。”他淡声。
李羡落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我先去洗漱。”
“嗯。”
李羡换了身睡衣,又去洗漱卸妆,从洗手间出来,步伐缓慢。
孟恪仍在看书,听见脚步声,没抬头:“我过两天出国处理点事情。”
“我知道。”她说。
“机票买了两份。”孟恪说。
“嗯?嗯。”李羡只当他在交代工作事宜,全然没有觉察这件事与自己有任何关系。
她走到床边,掀被坐进去,又关了落地灯。
“护照在手里么?”孟恪翻页。
“我吗?”几声窸窣,李羡躺下来,手捏着被子边,将脸露出来,她诚实地看着他,“在这儿。”
“明天楼叔会给你一份材料清单,你把东西给他,他去办签证。”
“嗳?”李羡惊讶。
孟恪淡声解释:“不是生病么。带你去养病。”
第 20 章
托孟恪这几天忙碌的福, 李羡睡了几个理所当然的懒觉。
这天早上被人从酣睡中吵醒。
她翻了个身,摸到身旁另一个枕头,盖到自己脸上。
陈平只好低声哄她:“快起吧, 羡羡,今天要去赶飞机呀。”
李羡伸手摸出手机, 勉强睁开眼睛,立即阖上, “这才四点吧。”
她因起床气和困倦,恼火又虚弱,抱怨的话说出口跟撒娇似的。
陈平苦笑不得, “这都七点多了呀羡羡, 十点的飞机。”
李羡苦着脸从被窝里坐起来, 歉意地朝陈平笑一笑。二十多岁的人了,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李羡下床去洗漱换衣, 陈平已经将行李箱拖下楼了。
早饭吃得匆匆忙忙,李羡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要去哪,随口问了句。
“说是去巴黎。”陈平说。
李羡被司机送去机场,跟孟恪的助理碰头,到了VIP候机室,她这才跟数日没见的孟恪汇合。
孟恪闲散坐在沙发上, 翘着二郎腿,手里捧了个平板, 听说她来了, 抬眼:“来了。”
“早。”李羡找了他身侧另一个沙发坐下。
平板上是文件一类的文档,孟恪沉眉冷眼极认真, 她没再说话。
距离登机还有段时间,李羡翻出包里的小说, 却被不远处的电视吸引目光。
张俊那部古装剧。
火了二十年,经久不衰。
李羡手臂柱在沙发扶手上,凝神贯注看向电视,身前有人经过,她只斜一斜身子。
直到这集电视剧放到片尾曲,她察觉自己身上两道目光。
孟恪手里的平板不知什么时候没了,靠在沙发靠背上偏头看她、助理站在一旁,也在看她。
李羡心里一颤,意识到刚才助理是在提醒自己登机的。
她茫然一笑,“刚才走神了,要登机了吗?”
孟恪点头,他起身,给她递台阶,“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这部电视剧,不是你那个朋友张俊演的吗。上次爷爷寿宴,他和他太太都参加了。”李羡跟着站起身,“之前听说了一些关于他们俩的流言,不过相处下来,不像那种人。他太太葛琦说话很有意思。”
除夕夜那天李羡跟孟子玮在一起,对方给她讲了不少故事与潜规则,比如老钱瞧不起新钱,更鄙视娱乐圈,所以娱乐圈的隐私是圈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俊和太太是都是演员出身,据孟子玮说两人是开放式婚姻,各自在外养了情人,且荤素不忌,男女不忌。
这种人对于李羡来说太过前卫,没想到上次见面,葛琦八面玲珑,显得十分真诚妥帖。
“葛琦确实是个妙人,十几年前就风光过。”孟恪笑道,他回头看她,“这种人偶尔见见,打发时间。”
李羡迟疑,“那些事是真的?”
葛琦这几年深耕影视圈,口碑还算不错,李羡对她有些滤镜。
孟恪笑意不变,“保持警惕不会出错。”
起飞之前,空姐过来将李羡和孟恪的位置整理成双人床,笑容甜蜜地说:“祝您蜜月旅途愉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先是一怔,看向孟恪,后者没有解释的意思,只略一颔首。
在这趟行程之前,这段婚姻带给李羡的大多是压力与责任,直到此刻,有了种具象的闲适愉悦。
这是她第二次出国,上次还是结婚时去巴厘岛,原本听说要飞巴黎做婚纱,她暗自期待了好一阵子,结果整支团队飞了连城。
这次异国之旅大概会见很多不一样的人,经历许多不一样的事。
伴随引擎轰鸣,飞机起飞,地面景观逐渐变小,天际线与地平面的交界变得清晰。远处浓蓝,几处山峰起伏,工笔彩绘似的,带了点浪漫的期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十三个小时以后,李羡收回了自己异想天开的想法。
孟恪是来工作的,下飞机后带李羡来到这间公寓,连口茶都没喝,带助理走了。
李羡一个人呆呆看着门口的绿宝石色漆的木门,门上挂了串羽毛装饰,晃啊晃。
公寓是栋半独立别墅,楼下有个婆婆,收到委托照顾李羡。
婆婆说法语,讲英语又带着浓重口音,李羡打小学的是哑巴英语,经历几次失败的交流后,就不大下楼了。
时差缘故,她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孟恪早出晚归,顾不上她。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下午。
孟恪提前回来,李羡正窝在壁炉旁边打盹,被他推了推手臂,才醒过来。
“嗯,嗯?”她抬手揉眼睛,“这么快就天黑了?”
“下午两点。”孟恪半蹲在她身边,“睡醒了么。”
“不睡了。”话是这么说,她没什么起床的意思,看上去不情不愿。
闭上眼睛又眯了会儿,她挣扎起身,睡得太久,胳膊压麻,孟恪伸手叫她扶自己借力。
沉默片刻,像是对峙。
李羡整理心情,“你空了?”
“下午有点时间。” 孟恪起身,顺便将她拎起来,“明天下午飞慕尼黑。”
“嗯?”
“趁离开之前做点正事。”
李羡整个人怏怏的,并没有提起兴致。
孟恪耐着性子解释:“迪奥的团队稍后会带衣服进来,你挑一挑,叫他们定做。”
听见这句话,李羡微讶,“现在出发?”
孟恪随手一指,“门外等着呢。”
见她清醒过来,孟恪转身走去虚掩的门边,交流两句,门外几个人抬衣架进来。
服装团队大约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个子很高的金发女人,颈上挂了皮尺和鼓鼓囊囊的三角形牛皮袋。
她们带来两个衣架,大约三十套衣服,从套装到礼服裙,逐个揭开外包装,翻译说这些衣服都是还没上发布会的款式。
挑衣服量身材持续了整个下午。
衣架撤走,公寓恢复空旷静谧。
李羡去卫生间,洗手时发现自己的唇角一直保持着笑意,几乎有些酸僵。
水龙头涌出的水冰凉,她清醒过来,擦了擦手,走出来,客厅不见孟恪身影。
这里房间构造奇特,每道墙至少两堵门,不用的那堵会被用来放柜子,搁置花瓶,或者干脆锁起来做装饰。
比如这间卧室跟隔壁相邻,地上放了张床垫,隔壁门框后是沙发茶几。
李羡蹬掉鞋,跪坐床上,挨着镂空方格的门去看孟恪,他坐在门边的单人沙发上,在看手机,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慵懒地伸直长腿,高定西裤的裤腿垂落。
她敲了敲门框,孟恪看过来。
“饿不饿。”她问。
“还没到饭点。你饿了?”
她摇头。
“那就晚点吃。”孟恪看手机。
片刻,他没抬头,“怎么不过来。”
李羡:“你本来就是带我来做衣服的吗?”
“有这个原因。不是喜欢迪奥的衣服么?”
“喜欢是喜欢,但是你怎么知道”
印象里衣橱里虽然有不少这牌子的衣服,但她几乎没穿过。
“衣架上你试过最多的是这个。”孟恪接到个电话,起身去窗边接听。
李羡脸颊腾地发烫,原来他知道。
年初那几天他不在家,她多次偷偷锁门,将自己关进衣帽间,将所有衣服取出来一件一件试穿,首饰一件套一件地往手腕脖颈戴,直到每走一步都如鸣佩环。
衣服太多,没来得及收拾,那天叫他看见,她还侥幸没有被发现。
脸颊愈发烫了。
半晌,孟恪挂掉电话,李羡正低垂着脑袋,葱白指尖摩挲门框花纹。
公寓气温常年维持在20摄氏度左右,她平时会穿薄毛衫,下午换了数套衣服,索性只套了件长裙,短裙长薄纱款式,腰线若隐若现,没有任何承托力的乳/贴让丰腴自然地轻微外扩下垂。
孟恪脑海中忽浮现卢浮宫那座女神阿芙洛蒂忒雕塑。
他看她一会儿,问道:“这几天一直呆在这里,没出去么?”
李羡抬眼,声音低低的,“嗯。没出去。”
“怎么不去走走?”
她眨巴眼睛,“我没钱。”
孟恪挑眉,“钱包给我。”
李羡反身下了床,勾到拖鞋,去外面找钱包,不多时,回到这里,手伸过窗格,将钱包递出去。
她肤色暖白,夕阳自窗框映进来,方格框成了她身上弯弯曲曲的明暗界限,腕上戴了串猫眼石手串,大概是自己买的,最近总戴。
孟恪顿了片刻,才伸手接过钱包,拉开拉链,掰开内胆展示给她。
李羡一怔。
里面是一沓花花绿绿的印着门窗图案的钞票。
“落地那天叫助理放进来的,也许忘记告诉你了。”见她看见了,他将阖上钱夹,“出去走走吧。”
“我一个人吗?”
“明天会安排一个中文向导过来。”
李羡收起搭落门框的手,语气不咸不淡,“好。”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她打开微信消息,指尖滑动屏幕,神情认真,又有一丝羡慕与懊恼划过。
孟恪问:“怎么了。”
“有人给我发摄影展的照片,我本来打算去的。”李羡说。
“什么展。”他捏着钱包起身,绕去另一侧房门,李羡视线跟着流转,“连城国际会展中心举办的,普利策获奖摄影记者的作品展。”
孟恪走近了,将钱包递过来,她转过身看他,伸手去接,他却将钱包丢开了。李羡正欲皱眉,紧接着被他握住手腕。
她呼吸一滞。
“不应该跟我过来,应该留在连城,是不是。”孟恪声调却很低,格外冷静淡然。
他牵她向自己靠近,她跟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因皱起镂空领口,羊脂玉半球轮廓若隐若现。
手腕被他握住的地方兀自灼烧。
“空姐说祝我们蜜月愉快。”李羡跪坐床尾,脚尖探到拖鞋,踩着,站起身,“她真傻,不知道我是来养病的。”
声音像淙淙流水,几分轻佻地跃动山林石涧。
孟恪低笑一声,热息拂过她耳侧,她眼睫微颤,用了力气想将自己的手抽出。孟恪却一把将她推到墙边。
失重感突如其来,墙壁坚硬,她后背振得生疼。
“那你的病好了么。”孟恪松了她的手腕。
她腰际被一缕发丝搔动似的发痒,拉链声像微弱爆鸣。
“抬手。”他说。
几声微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墙壁冰冷,李羡光裸后背贴上去的一瞬间就忍不住冷战。
“嗯?”孟恪拎起她一条腿,搭自己手臂上,匀称白腻的小腿自然垂落,膝窝抵着他的臂弯,她脚尖那几点淡绿指甲油剥落斑驳,搭在他深色裤腿边。
尽管心中有预期,还是烫得她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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