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早就, 好了。”话是从她齿缝里挤出来的。
窗外那轮灼烫的红日强势挤进逼仄地平线,忍不住绷紧脖颈,晚风吹得落日余晖颤动。
她几乎站不住, 脚尖晃晃悠悠,几粒绿指甲似步摇的翡翠吊坠。极其细微的啵声, 随后孟恪将人推到床上。
“病养好了,不就是蜜月么。”-
巴黎行的最后一天, 是个大晴天。上午有品牌过来给李羡做衣服,下午孟恪找的华人向导周周到了,她怀里抱着一捧鲜花, 叶上花与喷泉草蓬松出来, 清新可爱。
李羡茫然地接过这束花。
周周推了推自己的宽檐帽, 朝李羡眨眼睛,“孟先生说这是他的歉意, 希望你今天玩得愉快。”
白玫瑰开得娇艳,木绣球似春日嫩芽,一捧花郁郁葱葱盛放,把春天带进来了。
李羡闪身,请周周进门,她将花放桌上, 回卧室换衣服,准备出门。
这是李羡落地巴黎后第一次离开居住的街道。
她不喜欢在几个热门景点之间周转奔波, 随便选了个街道, 打算慢慢逛。
巴黎街头处处是层高相近、风格相似的奥斯曼建筑,街道俯瞰图状似迷宫。
街头许多小店, 尤其咖啡馆居多,风格各异。
进过一两家之后, 李羡拎几个袋子,不好意思再进,周周鼓励她无论看中哪家都要进去。
街头人流如织,巴黎石铺地面,两侧是商铺,楼上住人,许多长窗阳台,铁制栏杆花纹繁复精美。
许多人朝同一个方向涌去,那里在排长队,李羡偏头看过去。
周周说:“这个是这条街很有名的旧书店,今天可能有签售会之类的,要去看看吗?”
李羡摇头,她吝啬时光,对需要排队的事物敬谢不敏。
书店一旁是珠宝店,周周拉李羡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店里各种首饰琳琅满目,她和周周各自挑选,最后一起去结账。
周周只拿了一只蝴蝶胸针,一百欧,轮到李羡结账,她拿了戒指手链之类的四五样东西,加起来不到五十欧。
“我看你刚才还拿了个宝石胸针呢。”周周说。
李羡:“那个太贵,所以放回去了。”
“你需要攒钱吗?”周周惊奇。
李羡想了想,拈起一块酸梅果脯塞嘴里,轻快道:“可能是习惯吧。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多多的。”
“你真有意思。”周周说。
周周和她年龄相仿,看言谈举止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
李羡耸肩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是异类,也纠结过要不要改变,然而人生是带着惯性的,许多东西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从店里出来,没走几步路,周周面有难色,“嘶。”
李羡:“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肚子疼,可能是因为那杯冰拿铁。我去厕所,你去吗?”
“我在这里等你。”
周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李羡不要走远,不要搭理陌生人尤其是吉普赛人的搭话,看好手机,随时联系。
李羡应了,一个人站在异国街头,看着来往的人流,心中几分新奇与惘然。
书店的旧招牌被风吹得哗啦响,门口摆了几盆鲜花和一套白色桌椅,玻璃墙后书架若隐若现。
李羡鬼使神差地越过人群,走了进去-
巴黎行结束在第四天下午,孟恪忙完这里所有的事,带李羡启程去慕尼黑。
飞机起飞那一刻,她看向窗外,默默跟这座岁月厚重、底蕴浪漫的城市说了声再见。
慕尼黑之行,孟恪依旧忙碌,李羡则整日跟当地向导闲逛。
原定回国的前一天,他提前回到住处,遣散向导,问李羡想去哪里玩。
李羡在网上看过攻略,报了个地名。
“新天鹅堡?”孟恪取外套的动作缓下来。
李羡偏头问:“不可以吗?”
“可以。”
从慕尼黑坐火车去菲森阿美尔高地,路程大约两小时,窗外时常会路过荒原一样的景观,时值冬末,远方雪峰未消融,整个国家带给人冷寂肃穆之感。
李羡如愿见到心心念念的新天鹅堡。
下山时遇到一个观景台,可以远眺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和天鹅湖的烟波浩渺。
湖面有一座浮桥,连接湖中心的建筑。
“那儿是什么?”李羡伸手指过去。
“一个音乐厅。”孟恪说,“今天周四,应该有演出。”
李羡将手抄进棉服口袋,仰头看他。
“要去看看么?”
她点头。
李羡在过来之前听说过这个音乐厅,这里只每周四周天营业,且只演同一出剧。
孟恪打了一通电话,等来了接驳车,接两人下山,换成另一辆车,到了湖边,从湖边走到音乐厅,大约一刻钟。
很不巧,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了-
演出结束后,侍应生引孟恪与李羡进了客人的休息包厢。
房间墙壁挂着这座音乐厅的夜景照,照片下几行小字,李羡仰头仔细辨认,是段德文。
“Die oper "ludiwig ii."”低沉冷静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李羡心头一震。
孟恪继续将这段德文念完,翻译道:“菲森新天鹅堡音乐厅从2006年开始演出歌剧《路德维希二世》,歌剧以新天鹅堡的建造者路德维希二世的故事为主线。”
李羡说:“我们中午看到的那个新天鹅堡吗?听起来像个悲剧。”
这场歌剧开始之前她没有听过任何一场音乐剧,在交响乐和古典唱腔在耳侧变得清晰时,几乎立时被震撼得浑身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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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还会德语。”她说。
孟恪抄兜走向窗边,“两三句。应付平时来往的生意。”
李羡也走过去,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太阳已经收尽最后一丝余晖,天色浓蓝,深冬的湖面倒映音乐厅明橙色灯火。
“你好像来过这里。”李羡说。
孟恪:“嗯。”
“一个人吗?”
孟恪回头说不是。
李羡抱臂靠在沙发扶手旁,低头摆弄天鹅摆件,手指刮一下点一下,声音轻轻的,“和谁一起?”
孟恪看着她,响起敲门声。
他走去开门。
门外是个白胡子男人,五六十岁的模样,身材高大微胖,穿了件皮夹克。
他先haha两声,热情地将手搭到孟恪肩头拍了拍,后者笑着回应。
他们用德语交流,李羡听不懂,站起身走到孟恪。
聊了两句,孟恪回头看她,大概在介绍她的身份。
大胡子非常友好地挥手,“泥嚎泥嚎。”
李羡微笑道:“你好。”
孟恪介绍道:“这是Sean,本地人,我们晚上会歇在他那儿。”
李羡点头,用蹩脚的德语说道:“Guten Morgem,Sean。”
Sean咧开唇角露出两排白牙,“Beautiful voice!”
“你们刚结婚吗?真的结婚了吗?上帝的名义起誓,你没有在骗我。”Sean不大相信似的,用英语反复求证。
孟恪说当然。
“True love ?”
孟恪只一笑,叫人进来坐。
“她伯父曾昭荃你应该认识。”
Sean想了想,恍然大悟,“Andy Zeng。”
曾昭荃在京市任职,是曾家实权人物。
李羡让开身。
回去的路上,Sean盛情邀请李羡和孟恪乘坐自己的特别交通工具。
和童话电影里一模一样的马车。
孟恪婉拒。
“那好吧,你们可以去三百米外的站台乘坐摆渡车我们稍后见。”Sean转身上马车。
夜里风大,敞篷的马车确实不是个合适的选择,李羡背着手站他身侧,忍不住抬头,看那马车一眼,又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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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班车就快结束,孟恪转身,瞥见她衔在马车上的目光,许是注意到他的动作,她低下头。
孟恪哑然失笑。
Sean拎着缰绳跟两人告别。
孟恪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坐马车也是第一次,李羡觉得新奇,只是不好太张扬,只靠在沙发扶手,装模作样用手拄着下巴向外瞧。
只瞧了一百米,夜里气温太低,冷风刀子似的往袖筒里钻,她僵白的指节扯住袖口,将手缩回来。
孟恪瞥她一眼,眼梢带笑意,大约有些长辈看透小孩子心思、放任她胡闹、料见结果的意思。
李羡抿唇,顿住了将手塞进身上毛毯的动作,两手交握放在小腹上。
“怕冷就把手放毯子底下。在我这儿逞什么强。”孟恪说。
李羡耳根通红,忽地一惊,将两手袖口向上撸,“我的手链没了。”
“今天丢的?”孟恪问。
“不知道。”她茫然,“好像有几天没见了。”
“上次见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巴黎的时候。”
孟恪:
李羡抿着嘴深呼吸一口气,将手揣进毛毯底下,“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断了吧”
“你们聊什么,讲故事吗?”Sean好奇地加入话题。
孟恪说没什么,只是个失主丢了东西又并大不在意的故事。
李羡发窘。
Sean又问李羡知道路德维希的故事吗。
李羡诚实地说不太清楚。
巴拉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18岁即位,因醉心艺术不理国事引起许多大臣和贵族的不满。
路德维希对自然、艺术和音乐,尤其是瓦格纳的歌剧十分喜爱,不惜重金修建宫堡以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新天鹅堡就是其中代表,但这些举动使得反对声音愈发强烈。
最终国王在新天鹅堡建设过程中被人发现其在湖中的尸首,时年41岁。
“Keine Stimme h??rte ich und keine Sonne sah ich mehr.*”Sean在结束时音质低沉。
李羡看向孟恪。
孟恪说:“我耳畔阒寂无声,我眼前暗无天日。*”
她长久地怅然怔忪,轻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的死因目前还没有定论。”孟恪说。
“我以为他是自杀了。”
“为什么这么说?”
李羡说:“你看这座建筑,豪奢、震撼,至今还有争议。在那个时代他面临的不理解要比理解多得多,哪怕他是国王也许他只是想摆脱孤独。”
孟恪若有所思,遥望那座坐落山麓的哥特式尖顶建筑。
碉楼山墙纵横危岩,庞大的建筑在积雪覆盖的群山中显得深沉而隐秘。
“你觉得呢?”李羡问。
孟恪却没有直接回答,“世人大多以为他死于他杀。”
“那么你也觉得他是自杀。”她心底兀自产生一丝得意,可小腹忽然隐隐作痛,只好用手掌捂住。
孟恪只是颔首,不动声色往她身下掠一眼,“这说法很有意思。我依旧倾向于他死于政治谋杀。”
李羡一愣,往已被自己捂热的靠垫近了些。
刚才Sean说不远处的灯火就是他家,她看向那点明光,按在小腹上的手掌用力,另只手攥紧毛毯边角。
孟恪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扯住边缘,扭身盖到她身上。
李羡一时意外,“我还好,你盖着吧。”
孟恪没说话,偏头整理她身后边角位置,将毛毯掖实。
马车空间不大,他俯身挨在她身前,身上大衣与毛毯摩擦发出细微窸窣声,她垂眸看着他领口打得极规矩利落的领带。
“你怎么办。”发丝被风吹动,迷了眼睛,她仰头,轻声问。
“马上就到了。”孟恪回正身子。
李羡裹着两层毛毯,身上骤暖,几乎再感受不到风寒,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去看他。
脸色煞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前发丝凌乱,她就这么看着他。
孟恪说:“你安心盖着。嗯?”
“你也冻感冒了怎么办。”她小声咕哝,“我可没法带你养病。”
他低笑一声-
Sean家是栋蓝色的两层小别墅,坐落草原,灯火通明。
Sean贴心地搀两人下马车,孟恪先下,李羡在车上整理毛毯,余光注意到什么,手里动作顿了顿。
Sean看着李羡,绅士地行脱帽礼。
李羡赧然,含蓄地笑着起身,将手递给他。
小道石板上积了厚厚的尘土,雪后泥泞湿滑,Sean将自己的手杖给了李羡。
没走出几步,Sean大声向某个地方打招呼,回头说了句什么,迅速朝房子跑去,李羡抬头,发现二层有个人影。
“他要回去给女儿换尿布。这是他太太Emma。”孟恪停下脚步,向那个窗口挥手致意。
李羡学着他的样子挥手。
Emma热情回应,转身离开窗口,大约下楼来了。
孟恪重新提步,臂弯与腰侧间的缝隙塞进一只手,他垂眸。李羡抬头看着他的脸,“我可以挽着吧。”
第 22 章
孟恪稍显意外, 极有风度地支开手臂,“当然。”
她豫备揽住他的手臂,被掌中手杖拦住, 干脆递给他,“你拿这个吧。我不方便。”
孟恪另只手接过手杖, 将身体重心压上去,微跛的左膝得到支撑。李羡将手臂穿过他肘弯, 与他并肩朝灯火通明处走去。
两人步幅不快不慢,即将踏上门前石阶时,孟恪忽然叫她, “现棠。”
“嗯?”她偏头看他, 发现下雪了, 雪花落在他平阔的肩头,迅速消融。
四下静寂, 惟剩风声与夜鸮咕声。
直到孟恪抬手推门,厚重的杉木大门吱呀,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疑心刚才那声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Emma迎出来,“你好,孟先生, 好久不见。”
她给两人准备拖鞋。
李羡惊讶于她流利的中文。
孟恪说好久不见Emma,这几年还好吗。
“我很好, 我们一家人都过得很好, Emilia已经可以独自下楼玩耍了。”Emma笑道。
她看向李羡,李羡正脱外套, 被她的热情活泼感染,唇边弯了抹柔润的笑容, Emma说:“Cynthia,能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你看起来很健康,一定是上帝保佑”
Emma很开心,李羡却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怔住,眼梢笑意渐渐消失。
“这是现棠。”孟恪说:“我妻子。”
Emma的笑容也消失,她捂住嘴巴,显得惊讶又尴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曾现棠。”孟恪加重语气重复。
Emma重新说:“现棠,你好。”
李羡重新牵出笑容,“你好,Emma。你的中文真好,是在学校里学习的吗?”
“我妈妈是华裔。”Emma讪笑,一双手无处安放。
“看来你更像爸爸。”李羡轻松地玩笑道,“刚才差点要叫你Claire。”
她矮身蹬掉靴子,换拖鞋,见Emma不解,解释道:“Claire我们今天下午遇到的女生,也是一头漂亮的金发,浅绿色眼睛,身材很高可能我眼里的日耳曼人和你眼中的中国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Emma笑着,终于放松下来,李羡拜托她帮自己挂衣服,Emma提裙行屈膝礼:“乐意效劳。”
孟恪站在一旁,视线落过来,唇边是一贯的礼貌合宜淡笑,仿佛置身事外。李羡视线从他身上划过,没有停留。
上楼后遇见Emma的女儿,不是婴儿,而是个十五六岁的青春期女孩,跟妈妈长得很像,坐在轮椅上。
她似乎对李羡很感兴趣,扶轮追她,直到她回房间。
“孟先生、住这间、每次,喜欢。”女孩说。
李羡回头朝她一笑。
她进了房间,放下包,直奔洗手间,褪下裤子,内裤衬料染红,大红一片,底下秋裤也洇湿。
她抽纸巾将尚未干涸的血迹吸干,折叠几层垫进去,又用热水打湿纸巾擦拭大腿上沾染的血迹。
推门出去,卧室空空如也。
房门骨牙挂饰轻曳。
笃笃笃。
“是我,Emma。”
李羡走去开门。
Emma手里提了个金边瓷壶,“你好像有点不舒服,我冲了点红糖水。”
李羡意外,让开身,“先进来吧。”
Emma走去桌边拿起扣在茶盘里的杯子,按着盖子倒红糖水出来,热气腾腾。
“现在热,快喝吧。”
李羡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她,“你真细心,Emma。”
“孟先生告诉我的。”Emma说着,从毛衫兜里摸出几片卫生巾和一次性内裤放桌上,“你们的行李虽然会晚一点,但睡觉之前一定会到,不用担心。”
听到孟恪的名字,李羡垂在身侧的手微蜷。
“谢谢你,Emma。”
“不客气,晚安,做个好梦。”Emma说。
她笑起来眉眼柔和沉静,“晚安,你也是,Emma。”
Emma异常忧郁美丽的灰绿色眼睛看着她,郑重地说:“晚安,现棠。”
李羡拿起桌上的东西去了洗手间-
李羡喝下热糖水,整个人从隐痛中缓过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偏僻,或是天气欠佳,这里网络信号很差,她只能玩手机里的单机游戏。
电量很快告急。
门口又响起敲门声,她腾地从沙发上起身,不小心撞到茶几,眉头蹙紧,捂着腿原地站了会儿,才去开门。
门外还是Emma,她露出两排白牙,“行李到了哦,现棠。”
李羡看了看她身后空荡荡的走廊。
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Emma帮她一起推到床边。
“谢谢,真是麻烦你了。”这一晚上谢谢说了太多次,刚才还互道了晚安,李羡显得局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mma看着她,“孟先生在楼下壁炉旁读书。你们今天应该很累,时间不早了,去叫他上来吧。”
李羡应声。
Emma豫备离开,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回过头来,“Tr??ume sü??,现棠。”
轻轻带上房门。
李羡站在床边,看向窗外深暗无边的旷野。
回过神来,她去洗手间,将洗手池下水器关上,接一池滚烫热水,取干净毛巾搭在池边。
做完这些,李羡下楼找人,没找到孟恪,倒是错找到Emma的女儿,被留下聊了半晌,借口困了,才得以脱身。
这房子构造特殊,房门一扇又一扇,杉木书架连着开放式厨房,厨房一侧的餐厅又连接露台,李羡只当自己入了迷宫,怕再遇见小女孩,脚步一轻再轻,还是不小心碰翻五斗柜上的东西。
心脏立时被吊起来,她蹲下.身,凑近了才瞧出是化了漆彩的动物头骨,万幸没有碎裂,也没有磕碰,她将头骨放回原位。
孟恪听见动静,偏头问:“现棠?”
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细微喳鸣,渐渐靠近了,她从黑暗中走出来。
如Emma所言,孟恪坐在壁炉旁老式提花单人沙发上,手里捧了本书。
她下意识关注他的裤腿,又迅速移开视线。
孟恪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一眼,不露声色,“还没睡呢。”
“嗯。睡不着。”她索性在他身旁坐下。
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哔啵爆鸣声,火光攒动。
李羡抱膝坐在地垫上,头发散落肩头,整个人窝成小小一团,出神地盯着火焰。
“我之前来过这里几次。”孟恪缓声开口,“和夕霖一起。你应该知道夕霖。”
“你的前未婚妻。”她眨了眨眼睛,明橙色火苗倒映在瞳孔中。
女孩出身世家,和孟恪订婚十年,病重后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八年,直到去年夏天去世。李羡在和孟恪见面之前听说过这些事。
孟恪捧着书,始终看着她,语调低沉平静地叙述那些早已被尘土覆盖的往事。
“夕霖在柏林学艺术,跟Emma很投契,所以每次过来都会住这儿。那个房间,房门至今挂着她的铭牌。
“她和Emma的女儿一样,迄小身体不好,坐了二十几年轮椅,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已经很虚弱,Emma很挂心,也许因为这个,所以迟迟不能接受她的死讯。”
“所以她叫错我的名字。”李羡抿唇,心里那些委屈的、隐忍的,像被风揉皱的叶子,一点点被展开。
“她说对此感到抱歉。”孟恪拾起身旁桌上一张卡片,递过来。
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三个汉字,李羡莫名惆怅。
“路德维希的故事,夕霖好像跟我是一个观点。”
孟恪的视线从她身上离开,落到书页字迹。
“‘传奇的人物生来要给这个世界增加一些非现实感,就连死亡也是所以他选择在盛年结束自己,顺便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个难解的谜题’这是她的想法。”
李羡将青丝拈成薄薄一缕,遮在眼前,火光映进来,她自己歪了歪脑袋。
眼前这壁炉很明显是东方风格,黑漆嵌螺钿龙纹的边框,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生命短暂烟花般绚丽的女孩。
辛家钟鸣鼎食,否则大哥孟隽不会与辛嘉结婚。至于辛夕霖,因为身体先天不足,在择偶问题上处境尴尬。
孟恪此前一直闲在国外,鲜有姓名,订婚之后才回国接手业务——其中因果关系不言自明。
曾家长辈说他有足够的野心和耐心,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你一点都不为她感到难过吗?”李羡问。
孟恪淡声,“我当然难过。”
然而这张脸太过淡薄寡恩,眼底又太深沉,以至于显得冷峻。
“那你为什么这么快跟我结婚。”
孟恪倒不避讳,“因为你是曾现棠。”
她不看他了,低头又问:“跟她订婚呢?”
“因为她是辛夕霖。”
他总是有问必答。
木柴在沉默中哔啵。
良久。
“我们回去吧,太晚了。”李羡撑手起身。
孟恪翻过最后一页,the end,将书合起来,搁到一旁,他抬眼,凝神看着她,火苗跳跃的红光在脸上攒动。
“我的腿不方便。”
她抿唇,“我扶你。”
他的膝盖似乎有问题,之前留意过,今天下马车时她才确定,不过之前没听说过这件事。他不大想提,她不问。
回去的路上,一间一间的房门,形制大差不差。
走到今晚居住的这间的对面,李羡脚步稍缓。
房门打开,光线倾泻,吱呀,关闭,短暂瞬间里映亮了对面房间房门上小小的金属铭牌,嵌刻花体字母:Cynthia XXL。
水池里的水已经冷下来了,李羡按下下水器,用手搅动着放走半池,打开热水开关。
她捏着两角将毛巾整条慢慢浸下去,再扯起来时吸饱水,小心地拿出来折叠。
孟恪在换衣服,与平时无异,只有需要坐下时动作缓慢,大腿细微地颤抖。
她等他坐下了,捧着叠好的毛巾走过去,弯腰将毛巾覆到他左腿膝盖,整理边缘,像他曾经为她做过的那样。
她又去给他找了个毛毯,盖住下半身,“先这样坐一会儿吧。”
“嗯。你先去睡。”
李羡回床边换了身睡袍,翻行李箱,这次带来的小说大多读完了。
箱子角落两本旧书,书脊轻微磨损,她停顿片刻,将怀里的衣服盖了回去。
窗外似乎仍下雪。
李羡跪坐床沿,挨着窗框,看得清楚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远处来是路过的雪杉林,树木极高,站在底下有种身为蜉蝣的眩晕感。
她穿了件鹅黄色棉质长睡袍,不经意间在漫无边际的冬天里成了唯一一抹亮色,额头抵着玻璃窗,哈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化成白雾,指尖抵着滑来滑去,不知留下什么图案,仿佛不满意,擦掉,重新哈气。
孟恪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将视线落过去,一直没有挪开。
额头冰得发木,李羡撑手起身,余光注意到来自另一角的目光。
她反手擦掉玻璃上乱七八糟的图案,脚尖探到拖鞋,趿上,走过去,“不热了吧。我去换一个。”
“嗯。”孟恪阖眼靠回椅背,整个人格外懒怠。
他今晚好像一直这样,但刚才坐在壁炉前,火光融融,她没注意。
李羡走过去,先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温度,试探他的。
很烫。
“你发烧了。”她皱眉。
孟恪依旧只是嗯了一声。
她拿着毛巾,原地愣了会儿,转身准备走开。
脚步声轻响,孟恪说:“吃过药了。不用担心。”
李羡于是停顿脚步,转身走向洗手间。
她拿了第二条热毛巾出来,问他要不要回床上躺下休息,他拒绝。她只将毛巾覆在他膝头,自己回到床边,又打开行李箱,折回去。
“上次在巴黎的书店看到的。”她将两本厚重的书放到他手边。
深棕色皮纹纸书暗纹模糊,烫金字体隐隐折光,一本是The Last Gift*,另一本是Death and the King's Horseman*。
孟恪抬眼,“谢谢。”-
夜深,房间关掉顶灯,只剩一盏落地灯。
李羡侧身躺在床上,看向光源。
孟恪在看书。
他很安静,一贯的沉稳淡定。不过平时太过四平八稳、意气风发,今天显露出一丝虚弱颓唐。
这张脸第一眼看上去冷峻,轮廓分明,五官并非精工细琢,然而很有风神。
李羡忽然想起刚开始见面的一些事。
她此前二十五年的人生,说不上鸿运当头,却也平坦顺利,直到去年夏天爸爸在工地出事,家里一朝陷入泥潭。
命运的齿轮没有停止转动。曾家人找到她,叫她回去认祖归宗,紧接着就是一轮又一轮的相亲。
她在处事上做不到圆融练达,被安排谁都答应见面,吃饭,约会几次。因为李传雄还在ICU躺着,每一秒钟都面临巨额医药费。这笔钱是曾家付的。
她见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有钱人。
比如见面就叫她放弃事业准备回家相夫教子的。
比如吃饭两小时,大侃特侃自己精彩人生一小时五十九分钟的。
再比如见面不久后就有‘正牌女友’给她下马威的。
李羡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哪怕是阔别二十多年的亲人。她做好联姻的准备,在做选择时却犹犹豫豫,心底有个声音不愿将婚姻变成木偶的提线。
父亲曾达礼此前在家族中位置不算核心,对待她展示出十分亲切的感情,遇到这种人一并替她回绝。
但她不知道他和自己能坚持多久。
非常偶然、机缘巧合的机会,相亲对象成了孟恪。
因为圈子里一些隐秘的只言片语,她对这人初始印象很不好。
第 23 章
第一次约会, 李羡因各种事情迟到半小时,显得很没礼貌,孟恪倒绅士地替她解围。
此后他一再打破她的初始印象。
比如每次见面他都显得绅士合宜, 不会在任何地方让她为难。
比如私下帮李传雄转院,联系院长动手术。
再比如他亲自去探望李传雄时, 进出时随手帮刘红霞撩开门帘。
当然,婚后相处时间长了, 李羡对他又是另一番新的认知。
但人性本就是个复杂的课题。于他如此,于她也如此——她刚才看着这样的他,竟然隐约有种心疼的感觉——一贯四平八稳、气场广阔的人, 原来也有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
房间四方, 两人各据一角。
孟恪似乎掀开毯子动了动。
“要睡觉吗?”她撑手起身。
孟恪手臂支在扶手上, 指背拄着眉心,淡声:“你睡你的。”
她看向他手里摊开的书, “那我把灯打开。”
“不用。”他说,又问她在想什么。
“我”李羡沉思片刻,坦白:“我在想你。”
孟恪抬眼看她。
“我对你的了解不算多。”她思虑很重,又释然地轻轻笑了一下:“可人本就是单独的个体。”
孟恪垂眸,眼神隐在暗处,意味不明。
冬夜漫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李羡看向窗外,院子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深蓝色模糊的旷野冷寂, 只有这一处小蓝房子,显得十分牢固、温暖。
这夜风雪琳琅, 孟恪因膝盖疼痛难以入睡,李羡也因即将返程而失眠。
她索性给他念书, 声音低低的,和着窗外落雪沙沙的声音。
买书时售书员告诉她这是个流散群体寻找身份认同的故事。
拉美作家写作时通常避不开少数族裔问题和身份政治。
书中很多单词,是她早就忘记了的,或者根本不认识的,磕磕绊绊拼读,故事在脑海中留下模糊的影子。
此夜风雪琳琅。
关于慕尼黑的所有记忆,都被留在这个冬夜。
不知是否巧合,从德国返程这天晚上,李羡收到电视台的消息,沟通后决定下周一入职。
清晨起了个大早,去楼下爬坡五分钟,她现在已经习惯这种早起运动的生活。
健身房旁的有了她专属的小更衣室和专用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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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更衣室出来,正巧碰见孟恪,意识到他注意到自己的衣着打扮,李羡说:“我今天去入职。”
孟恪颔首,“祝你顺利。”
早餐结束后,陈平过来问最近有没有想要添置的东西,这话大多是问李羡的,孟恪生活规律,大部分事情都有人安排妥帖。
李羡先是说没有,忽然想起什么,说有一个栗子塔很好吃,朋友说国内也有这家店。
她翻开相册,给陈平看自己拍下的包装。
陈平说:“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我去商场看一看。”
“谢谢陈姐,那我去上班了。”李羡笑,弯腰换鞋,拎起包匆匆走了。
入职第一天,李羡被前辈带到自己的栏目组,介绍给各位新同事。
她是新人,没有被安排什么实质性的任务,一天就这么过去。
六点钟,连城入夜,华灯初上。
沈夏难得不加班,将李羡掳走一起吃饭。
“走吧,吃顿好的,庆祝再次成为打工人的第一天。”
沈夏选了家星级酒店里的火锅店,扬言狠狠宰李羡一顿。
李羡看向酒店门牌石上的名字,眨一眨眼睛。
服务生将锅底和配菜端上来,淡淡的白雾升腾,带来有滋有味烟火气。
“怎么样今天。”沈夏端盘子,用筷子将鸭血拨进辣锅。
李羡也拿筷子将脑花送进身前番茄锅,“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沈夏看她一眼,“说人话。”
李羡吐了吐舌头。
两人默契交换手里剩下一半的食材。
李羡说:“虽然报社建在居民小区,电视台有自己的大厦,但是办公环境其实差不多。工位啊,窗边的绿植啊,洗手间啊,工作内容也差不多。我今天恍惚以为自己没辞职。”
“你在哪个频道?”
“生活频道。现在主要负责《民生·问政》节目。”
沈夏揶揄:“我们李记者还是一线新闻民工。你说这是不是跟那个,门前扫大街的大爷,其实有几十栋楼出租,一个意思。”
李羡佯装打她,“别笑我。”
“这节目我听说过,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杂事特别多,因为处理的都是一些芝麻大点的事。”沈夏说。
锅底咕嘟咕嘟,活色生香。
李羡用手机搜索这档节目,一点点往下翻,“挡路的石墩子剐蹭三辆车,被香蕉皮绊倒的环卫工大姐这芝麻好具体。”
沈夏咯咯娇笑,“但是你不是台聘嘛,这些频道中间业务有交叉,你慢慢来,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节目。”
未来会更好吗,还是更坏。
李羡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沈夏站起身,俯身越过桌子轻拍她的肩膀,“对我来说,新闻理想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是对你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啦。”
李羡捧脸看着她,咧嘴笑了,又抿起嘴巴,情绪柔软下来。
“感动了是不是。再来一只波士顿龙虾。”沈夏打开扫码点单。
李羡:
“同事氛围呢?”沈夏问。
李羡:“他们看上去都不难相处。”
“别光看上去啊,你得多留个心眼。那个郑素素,之前不也装得挺好。”
想到郑素素,李羡怏怏,夹起一筷羊肉慢慢咀嚼。
“她本来就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漂亮会来事,招人喜欢难怪去会所兼职。”沈夏对郑很不屑。
李羡问:“她兼职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有个男的追她不成,恼羞成怒就去跟踪她,还拉了个小群曝光她,消息就流出来了呗。”
李羡皱眉,“这男人怎么这么可恶。”
沈夏说:“男人嘛。话说她是因为你老公才针对你的,但你不是一直很低调吗?”
李羡扶额,“她以为我是孟恪包养的情人,可能偷看到我聊天了吧也真是太巧合。”
结账时李羡将信用卡递出去,收银台的服务人员划卡后多看了她几眼,态度变得更加毕恭毕敬,服务生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泊车员已将车开过来了。
沈夏纳闷,再次回头看酒店的名字,恍然大悟,“你是这儿老板娘是不是?”
李羡微笑,在这种惊羡的语气中有些飘飘然。
“你这搞的我礼物都不好意思送出手了。”
“什么礼物?”
“入职礼物嘛”沈夏很不好意思,“之前不是跟你说有个很好穿的睡衣嘛,正好第二件半价,我给你挑了一件。”
“那个我一直想试试。饭都吃了,沈夏你别想赖账。”
沈夏抓了抓头发,将搁在副驾驶的袋子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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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李羡跟沈夏分道扬镳,驾车回家,
左前方路灯后忽然闪现人影,她心里一紧,猛地踩下刹车。
窜出来的贝雷帽女孩显然也吓一跳,一屁股跌坐路上,李羡赶紧打开双山下了车,“那个,你没事吧?”
她走近了,将人搀扶起来,“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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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雷帽回头扫了眼她的车,没好气道:“我没事,别碰我。”
李羡被这个语气叱得一愣。
贝雷帽推开李羡,后退两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开车怎么能这么不注意?这山上住的都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今天幸好是我,不计较,不然撞到谁你赔得起。”
“这位小姐,我正常驾驶,是你先突然路灯后面跑出来的吧。”李羡仍不大理解这人的语气为何这么咄咄逼人。
贝雷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面不改色:“大晚上的,来做家教吗?想挣钱,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这开的是雇主家的车吧。今晚没出事是你走运,万一出事,可能就不是解雇你这么简单了。”
李羡:“”
“我做什么职业跟您没关系吧。这么晚了还要横穿马路还不看车,没出事是您走运,万一出事,我不一定丢工作,但是您一定要进医院了。不过看您这个精神状态,身体应该没什么事。”
李羡不擅长与人吵架争执,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她转身回到车里,从扶手箱摸出一张名片,降下车窗递出去,“后续需要检查或者医药费的话,麻烦打这个电话。”
贝雷帽难以置信,一手掐腰,一手伸食指指她鼻子,“哎,你拽什么拽。做错了就应该道歉知道吗,真不知道父母怎么教你的,这么没教养”
发动机轻微轰鸣,李羡绕过她,走了。
快到家时正巧遇见从摆渡车上下来的陈平,李羡将车停进车库,下来等她。
陈平说家里小朋友有点发烧,所以今天下午回家了。
“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已经退烧睡下了,有爸爸照顾呢,不用担心。”陈平说。
线条简约利落的别墅,灯光从玻璃窗透出来,像金汤力里的冰块。
落地窗后是一张小方几,一副棋盘,两张藤椅。
外面有动静,楼白看出去,“现棠回来了。”
孟恪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嗯。”
不多时,门口传来对话声。
“对了,羡羡,我今天去商场找了,你想吃的那个栗子塔,人家都说国内没这个牌子,我回头再问问吧。”
“嗯?那个不要紧,我只是随口一提。”李羡抱着棉服外套,将脚上板鞋蹬掉,换拖鞋。
陈平先走进来,看见坐在窗旁跟楼叔对弈的孟恪。
“孟先生。”
“回来了。”孟恪指尖捏了枚棋子,看着棋盘,“小悦好点了么?”
“去医院打了一针,回来路上就退烧了。谢谢你啊,孟先生,今天儿童发烧门诊人特别多,要不是你的电话,小悦现在可能还难受着呢”陈平深深低头看着地板,她不是受人荫蔽恩惠的人,为了孩子,却也没有办法。
道谢的话难免像攀附,启齿后每一句都难为情。
“不是什么大事。”孟恪将棋子落下去,靠回椅背,眼睛仍旧盯着棋盘,“孩子的平安健康是父母最在乎的事,遇到生病,难免挂心,世上所有父母都这样。”
陈平拘谨难为情的神色缓和下来,“是这样,您说得对。”
李羡拎着塑料手提袋,早走到她身后,虽然情绪不高,还是偷偷揉了揉她的肩膀。
陈平朝她笑了下,“茶冷了,我去换一壶新的。”
陈平走开,李羡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说:“我也回来了。”
孟恪扭头看过来,“加班了?”
“没,跟沈夏吃饭去了。”她说,“你吃过了吗?”
“嗯。”
她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
孟恪收回视线,捏起一枚棋子。
李羡上楼去了,脚步渐远,楼白收回目光说:“现棠今晚兴致不高。”
陈平提壶过来,“刚才羡羡好像跟人发生了点摩擦。”
她乘的摆渡车在李羡车后面,没看到开头什么事,只看见李羡递名片,贝雷帽女孩气呼呼指责那一幕。
楼白问:“那女孩是谁?”
陈平:“看着脸生,可能不是常住这儿的人。”
孟恪手肘搭着扶手,随意垂落,置若罔闻似的,一如既往地沉郁平和-
李羡整晚没露面,陈平担心,上楼整理衣服时忍不住多往小书房看几眼。
孟恪松了松领带,解开袖扣,摘掉腕表,抬眸看向柜边来回踱步的陈平。
陈平讪笑,“没什么事我就先下楼了。”
孟恪将腕表搁进表盒,解开领带丢手边衣架上。
中岛台一侧睡衣叠放整齐,他没去动,转身出了衣帽间。
书房房门紧闭,孟恪叩门,里面的人没有应声,顿了顿,拧把手推开。
李羡茫然抬头,放下手里的奶酪棒,将耳机摘掉。
“怎么了吗?”
“没事。”孟恪说,“在忙么。”
“不忙。看纪录片。”
“早点睡。”
“喔。知道了。”
孟恪转身走了。
纪录片停在一半的位置,墙上挂钟时针指向10。
李羡犹豫片刻,还是起身。
其实她之前有熬夜上网的习惯,但是跟孟恪同居后尽量改了,这种改变究竟是被迫还是主动,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衣帽间里,孟恪正在换衣服,她目不斜视地走进去,打开柜门,拿睡衣时沈夏送的那件,回了趟小书房。
这是一件白色半边绒的睡裙,长度及踝,胸前是一只小Jerry。李羡拎着衣服在镜前比划,注意到镜中倒映男人的身影,孟恪站在中岛台另一侧,单手撑着台面,视线淡淡落过来。
李羡有点难为情,“我的新睡衣。”
“家里缺睡衣么。”孟恪问。
“朋友送的,布料摸起来很舒服。”
沈夏说这家店里的衣服都是很幼稚的款式,胜在布料不错。
孟恪看向她身边凳子上的亮粉色的塑料包装袋,上面印着童话体英文:beauty girl。
“叫楼叔找找这种衣料其他牌子的衣服。”
李羡对镜抿了抿嘴唇,“我想穿这件不用了。已经很多件了。”
她将睡衣叠起,放回包装袋,挂到衣柜角落。
“不穿了?”
“嗯?等你不在家时穿。”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孟恪哑然失笑-
洗完澡后,李羡对镜吹头发,忽然犹豫等下要怎么办。
她看了眼浴室方向。
婚后两人日常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多,孟恪对床上那点事不冷淡,也不是十分热切。
这人所有情绪都在可控范围之内,真是可怕。
李羡手掌搓动头顶,暖风吹着乌黑柔软的发丝飘动,咔哒一声,戛然而止。
接下来是睡前护肤——瓶瓶罐罐太多了,她边擦边想怪不得很少有从事记者行业的贵妇,奔波劳累一整天,谁还有心思擦这些。
孟恪从浴室推门出来,她正在洗手台前擦身体乳,单腿踩着凳子,手掌揉几下小腿肚子,将腿放下去了。
大理石的台面上放了几个高低各异的金属托架,护肤品一类的瓶瓶罐罐都在里面,只有一罐身体乳被单拎出来放在一边。
孟恪走到她身边,拾起牙刷,开始刷牙,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好手心剩余了点乳液,跟手背相互摩挲着抹匀,不经意地提起:“你还会下围棋啊。”
第 24 章
“随便玩玩。”孟恪抽空回答, 例行公事的清淡口吻:“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李羡迟疑,说:“都还不错。”
顿了顿,“今天跟沈夏吃饭, 她说可以接阿福走了,下次休假就过来。”
“嗯。”
再没有什么可聊了。
李羡脚尖微动, 准备离开,注意到孟恪的视线, 她稍顿,将身体乳放回原位。
孟恪垂眸,“换睡衣了。”
她抓了抓发梢, “那件刚才打湿了。”
他漱口, 将视线从镜中挪到她身上。
李羡刚洗过的脸, 唇色泛红,泠泠的眼睛, 很有光彩,轮廓在暖光映照下显得娇脆。
“是么。”孟恪擦了擦手,顺便整理她翻卷的肩带。
领口下垂几分,蕾丝边柔顺地贴着软润肌理,峦起谷落含蓄,不露半分, 披肩发垂落,恰好搭落栾峰, 香槟色衣料颜色稍深。
“这里湿了?”孟恪拾起她垂落的发梢, 指尖拂过衣料,她眼睫轻颤。
“发梢没吹干透么。”
“刚才洗漱时不小心溅到的吧。”她嗓子忽地发干, 回头望一眼衣帽间方向,却没动, 抬手取了墙上的吹风机。
她捏起肋下一小块布料,另只手打开开关,暖风低声轰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来吧。”
孟恪洗漱完毕,倒不着急走,单手撑着台面,视线垂落,目色沉稳地看着她。
她抬眼,有些疑惑。
孟恪开口:“今天刚到家那会儿,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李羡沉默数秒,摇头说:“没什么事。”
路上那点小插曲,应该算不上事。
身前人没说话,静寂片刻,她抬眼,他垂眸看着她。
相看无言。
衣服差不多干了,李羡将吹风机按停,挂回原位。
孟恪也就不再多问,跟她一起走回去,走到床尾,李羡要回自己这侧,被人拎住手腕,她一顿。
孟恪抬手将人揽过来,横抱着放到床上,她身上刚换的这点布料很快被剥落下来,随手丢到一旁。
长绒棉贡缎的被料摩擦,声响窸窣-
春天悄然而至,积雪消融,枝头冒新芽儿。
江微广电实业总公司员工食堂。
李羡和沈夏身前各有自己的餐盘,面对面坐着。
沈夏一手拿筷子,一手划放在桌上的手机。
李羡手机也来了消息,点开编辑框敲敲打打,指尖垂在发送键上空,轻轻叹一声气。
“怎么了?领导PUA?下午采访要提前?推迟?受访人联系不到?挨骂了?还是搭档有事请假了?”沈夏连珠炮似的。
“快别说了。”李羡无奈笑着央求。
“到底怎么了?”
“上个月月底有个游客,在市西那家野生动物园门口,踩到一个坏了的井盖,磕掉两颗门牙,想要维权又找不到人嘛,就联系了我们节目。
“我们联系了城管、建设局和动物园的负责人,互相推脱。游客说还没找到负责人,没人赔偿,所以我还在联系。
“我们节目一般收视率不高的。谁知道这两天野生动物园在短视频平台火了,这条报道被翻出来,舆论发酵,园方施压想要私了。”
“什么意思,”沈夏捏汤匙,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不是说井盖不是他们的吗?多大点事,干嘛阻止你查清楚。”
“你知道动物园为什么红了吗,因为游客大姐一条短视频,说自己摔倒后园方负责人不仅不扶她,还阴阳怪气说她不能因为赶公交车就不看脚下,建议她以后开车过来。”
沈夏义愤填膺,“这叫什么事,赶公交车犯法?人均GDP才多少,每个人都有车吗?”
李羡托腮,“是吧,但是园方联系我领导说他们找到责任方了,市城通管网公司,那边答应私下赔偿。”
“扯皮这么久,这一曝光就找到责任方了?有文件证明吗?”
李羡耸肩。
沈夏了然,“推出个替罪羊呗。那他们什么意思?”
“不照做就要撤广告。”李羡两手食指比叉。
“一动物园还有广告呢。”
“不是动物园的,它背后是华冠集团。”
“什么世道啊。”沈夏忿忿地拿勺子戳肉丸,将手机推给李羡,“你别说,我这两天刷微博总是刷到一个女人,发言傲慢到简直没天理。”
【回国第一天,老爸送了份大礼[爱心]】
【钢琴老师把我很喜欢的一块劳摔了,还说不是故意的,好烦,她还勾引哥哥,要不要跟爸爸说把她赶出去】
【网络暴民好可怕,人生这么不幸福吗】
【暴龙终于走了,赏了她五千块钱,什么都没说就收了,可能这就是她可怜的自尊心吧[耶]】
【路过菜市场,果然是最臭的地方,幸好我家阿姨只去进口超市买食材】
李羡一条一条往下翻,看到某张自拍照里熟悉的贝雷帽,视线微滞。
“哎哎。”沈夏叫她。
“话说你老公那么有钱……”沈夏暗戳戳,“广告这事应该不难解决吧。”-
傍晚时分。
陈平从山下采购回来,乘摆渡车到家门口下车,正准备进门,余光注意到车库。
她走去敲窗,被驾驶座上的人吓一跳,敲窗。
李羡趴在方向盘上,慢慢起身,降下车窗,睡意朦胧,满脸疲惫,“陈姐。”
陈平心疼,“到家了怎么不进去呀,外面多冷。”
“刚才在想事情。”
李羡拿起副驾驶座位上的书和包,推门下车,见陈平两手都提了大包的东西,帮她分担一个袋子。
“这些都是今晚的食材吗?”
“嗯,刚去市场买的,莲藕可新鲜了,叫李芳炖莲藕雪梨排骨汤。”
进了家门,陈平叫李芳帮忙提东西,“今天惊蛰呢,炖个鲜汤吧。”
“哎。”李芳应声。
李羡将外套脱了,挂衣柜里,换了拖鞋,笑说:“让我来吧。”
“你去楼上休息吧,羡羡。”陈平劝道。
“没事,我来。”李羡微笑,她重新扎起松散的头发,挽起毛衣袖口,走向厨房。
“哦对了,陈姐,帮我找张棋盘吧。”
“哎?哎,好,我等下送上去。”
孟恪回家时已近晚上七点,陈平过来接过他的大衣外套挂进衣柜,一旁挂了件黑色羽绒服。
先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餐桌已摆好饭菜,他过去坐下。
桌上只放了一双碗筷。
“现棠呢。”他问。
陈平拿了个喝汤的瓷碗过来,“在楼上呢,她吃过了,说是今天太累,已经上去休息了。”
孟恪应声,拿起筷子。
陈平拿起汤勺盛汤,“听说孟先生你喜欢喝,今天这汤是羡羡亲手炖的。”
孟恪抬眼看过去。
晚餐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孟恪上楼进了书房,处理完手头的事,腕表时间接近九点了。
他阖上平板,起身回了卧室。
房间空荡整洁。
套间书房灯光从敞开一半的门缝中倾泻。
孟恪走过去,敲了敲门。
房间里的人轻声:“请进。”
书房多了张矮棋桌和地毯,李羡席地而坐,看着手里捧的书,等他走近了,才抬头看过来,“有什么事吗?”
孟恪垂眸,棋盘散落黑白数子,她手里棋谱被荧光笔划得色彩斑斓。
“没事。过来看看你。”
李羡心念微动。
“陈姐说你今天累了,晚饭也没吃多少。”
“嗯,今天跑了两场采写。”
“这么累还亲自下厨。”
孟恪俯身将她手里的书抽走,翻了翻,她疑惑,他说:“这本不好。”
李羡仰头看着他。
“想学就找个老师教你。”
“嗯。”
掌心空了,不大习惯,她低头,将手搭落大腿侧,指缝摸索裤线,“今天惊蛰,适合喝鲜汤。好喝吗?”
孟恪顿了顿,似乎在衡量,她盯着棋盘上环绕焦灼的黑白棋子。
“味道够咸,也够鲜。食材处理得都不错,今天喝刚好。”孟恪语气稀松平常。
她无声地松了口气,从棋奁中拈起一枚黑子。
“怎么想起学这个了。”孟恪问。
李羡思忖酝酿片刻。
“那天看你跟楼叔对弈,感觉很有意思。”
孟恪看着她。
“据说围棋里常常会遇见自己的棋被对方包围的情况,只有逃子应对。”她说,“有种技巧叫‘往有自己棋子的方向逃’*。”
孟恪低笑一声,俯身将她指尖这枚棋子掠走,哒地一声,搭落棋盘。
“需要自己的棋子做什么?”
李羡仰头看着他,“我想问新恒企划部最近有没有投广告的意向。”
孟恪淡然,提裤腿蹲下,“可以有。”
她顿了顿,“不是一定要投的意思,只是留条后路。”
“投哪不都是投么。”孟恪没看她,捏起一枚白子。
“最近做节目遇到一点困难。”李羡说,“华冠集团在向台里施压,希望我们帮忙消解关于市西野生动物园的舆论。我希望可以不被影响。”
孟恪不做声地将视线扫过来,唇角勾起,眼底多了几分审视意味。
李羡垂眸,“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事实就是权势造成的障碍只能由权势清理。”
孟恪眉梢轻挑,微笑道,“梁家那个华冠么?”
“是的。”
“我会叫周楚跟对方聊聊。”
李羡顿了顿,没等到他的下文,“就这样么?这么简单。”
“钱能解决的事,不是最简单么。”孟恪不大在意,抬眼指向棋盘,“这个,真想学?”
李羡犹疑一瞬,点头,“嗯。”
“叫楼叔给你找个地方好好学。”他撑手起身,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顿下脚步,回头确认,“明天休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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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天的酒会,我知道。”
孟恪颔首,“早点休息。”
他转身出了门。
脚步声渐远,李羡趴落棋桌,扭头看向桌上花瓶,两三枝她眉眼松懈,唇角翘起,整个人松快不少-
次日。
酒会晚上七点后开始,下午陈平提前给李羡准备好衣服首饰。
长款礼服裙挂在衣架上,首饰盒一字排开,从腕表到耳坠,都不像全新,半新不旧的款式,大概是家里传下来的,并不高调,却不缺贵气。
李羡问:“陈姐,今天这么正式吗?”
“这可是羡羡你婚后第一次正式公开活动。”陈平说,“你这次出现什么模样,在大部分人眼里你就是什么模样。”
换过衣服还要顺路去做发型。
造型师在身边忙碌,李羡低头看手机。
陌生号码跟她发消息:【我们见一面吧】
李羡回复:【你是?】
对面发了一张名片过来,连城野生动物园有限公司监事 梁瑰丽。
梁瑰丽:【我知道你是那期节目的记者,见面聊吧】
李羡思忖片刻,问:【什么时间?】
梁瑰丽:【你现在在哪】
底下跟了个她自己的地址。
李羡眼皮微跳。
“好了,孟太太。”造型师笑容满面,扶李羡起身。
她将手机放回手袋,无意中瞥了眼镜子,一瞬间的恍神。
精心打理的柔顺乌发,眉梢眼角都被修饰过的脸,唇色稳重,头顶筒灯光线射下来,胸口的梨形钻石吊坠熠熠折光。
大门被推开,李羡提裙从化妆间走出来。孟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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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羡屏息,挺直后背,提着裙摆一步稳过一步地走过去。
他的视线随她一起敛近了,眼底大约是满意,“结束了?”
见她点头,他起身。
“可以等我十分钟吗?”李羡问-
时值初春,春寒料峭,造型室二层住宅旁挨着一颗大榕树,树下站了个披水貂皮大衣的女人,正打电话。
“都怪那个女人不识好歹啊,又不是我把她推倒的这个广电这些人也真是的,我都说了会解决,他们就是想拿我们家的名声造噱头!我知道了爸爸,我约了那个记者,今晚会处理好的。”
梁瑰丽挂掉电话,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又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消息,一脚踢向花坛,震得脚尖疼。
她倒吸冷气,正要弯腰,高跟鞋踩岩板地面的哒哒声渐近。
脚步声停下来,视线内多了一双JimmyChoode猫眼丝绸高跟鞋,纤细光裸的脚踝,再往上是羽绒服衣摆。
梁瑰丽抬头,神色停滞一瞬。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李羡也是一惊。
梁瑰丽回过神,轻嗤一声,“你就是李羡?原来是个记者。”
她眼皮轻慢地掀开,上下打量李羡,微笑讥讽,“这身打扮不错。看来这种敲有钱人竹竿的事,没少做。”
“我没本事敲梁小姐竹竿。”李羡说,“也不缺这笔钱。”
梁瑰丽一愣,实在忍俊不禁,笑声尖锐。李羡看了眼手机,忍不住打断,“梁小姐还有事吗?我赶时间。”
“你可真有骨气。不缺钱还巴巴地去做家教呢。”梁瑰丽擦掉眼泪,靠近了,看着她的眼睛,“确实有点事,不过既然是你,那应该没了。”
“看在我们这么有缘分的份上,劝你一句,别光要面子不要票子,哦不,是别光要面子不要工作。这期节目马上下架,然后发博道歉,这件事我就不计较了。”
李羡皱眉,“梁小姐在威胁我吗。不听你的话就会被辞退。”
造型室二楼休息室,推开半扇窗,恰好正对古榕树。
孟恪抄兜站在窗前,眉目平静,视线垂落,看着丛生枝节的树冠下影绰的身形。
第 25 章
梁瑰丽轻嗤, “这件事你得问自己的领导,敢不敢得罪我。”
李羡无话可说,两手抄兜思忖片刻, 摸出手机,点开微博搜索框, “那梁小姐应该去找我领导。”
“不要讲这么多废话,我怎么说, 你就怎么配合,懂了吗?这是什么,微博?你怎么找你人肉我??”梁瑰丽难以置信地想要抢夺李羡的手机, 后者闪身躲过。
李羡:“”
“你敢把这个流出去, 别说电视台, 你这辈子都别想在新闻界混信不信?”
“”
“你、你,我告你诽谤, 你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
梁瑰丽伸长了手抢手机,李羡后退两步,将手机熄屏,塞进口袋。
梁瑰丽气急,两手叉腰,试图平复怒火, “我为什么要跟你这种人生气。”
李羡思考片刻,“可能因为你的父母没有教给你什么叫尊重。”
“你这是报复?公报私仇?我那天难道说错了吗?你作为记者, 你根本没有职业道德!”
“既然梁小姐看出来了。”李羡说, “那么最好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你威胁我?真卑鄙。”梁瑰丽难以置信,来回踱步, 恶狠狠剜她一眼,一时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问政是个小节目, 应该对华冠造不成多大的影响,梁小姐还是不要花这些心思了,不值当的。”李羡将话说尽了,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拉住手臂,梁瑰丽猛地扬起手臂,满脸愠气。
李羡眼睫微颤,看向过往车辆人流,又看着她的脸,“确定要这样做吗?”
梁瑰丽深呼吸,将手放下,“好,我不跟你计较,咱们走着瞧。”
她理了理衣服,走开两步,又停下。
“哦对了,提醒你一下。”她伸手指戳李羡肩头,镶钻的长指甲没入棉服松软面料。
“有钱人是不会在CHANEL外面穿这么丑的棉服的,装腔装一半会让你更难堪。”
李羡冷淡、坦然地推开她的手指,“受教。”
像一拳砸在棉花上,梁瑰丽觉得心口堵塞烦闷,冷哼一声,气冲冲转身走了。
脚步声消失在拐角后,李羡深呼吸,看向那沉寂的转角,那掌风呼啸声仿佛还在。
然而她忽地扬起唇角。
她将冻僵的手揣回兜里,准备上楼,一抬头却是一愣。
二楼窗口那里,黑沉沉的一个剪影,肩阔背挺的,很熟悉。
跨出去的步子顿了一秒,她急匆匆回到造型室,上楼。
“聊完了?”
“聊完了。”
李羡装得镇定,孟恪似乎不疑有他,她趁拿东西的间隙去窗边磨蹭片刻,确定听不到底下的动静,才放下心来。
刚才的对话不太体面,没必要叫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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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院美术馆,深灰色现代性类雕塑建筑灯火通明。
室外春寒料峭,室内是另一番热闹浮哗。
酒会进程过半,T台上正在进行顶奢珠宝走秀。
李羡早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只剩礼服长裙,走路时裙摆碰撞微泠,细看才能看出缀附的碎钻。
主办方人员开路,她挽着孟恪的手臂走在后面,一路穿过几台席位,走向首排角落。
身后镁光灯不断闪烁,孟恪瞥了眼身旁的女人,她倒没低头,两眼目视前方,肩颈线条绷直,连唇角都平直,整个人如细颈瓷瓶。
身旁不断经过的桌椅仿佛成了计数器,九、八、七李羡觉察身侧的人偏头靠近了些,低沉嗓音拂过耳廓,“你是来玩,不是来慷慨赴死的。”
她一呛,扭头看他,他只往前看,并不看她。
走到角落的空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旁起身,恭谨道:“孟总。曾小姐。”
李羡认识这是孟恪的助理,孟恪颔首,她也轻轻点头。
座椅已被拉开,两人落座。
这位置低调,隐在暗处,她暗自松口气。
T台走秀仍在继续。
模特一个个走过,颈间珠宝熠熠闪光,李羡一手握着另只手腕,遥遥看过去,只觉得台上有无数蝴蝶掠境。
新的模特出来,中古宫廷大摆裙,手里拎了只鸟笼,巴掌大小,旧铜色嵌红碧玺。
那拖曳的裙纱像一席天鹅绒幻梦,变换的灯光偶然划过李羡粉白的面庞,手边的酒杯没有动过,眼神却有些迷离。
走秀结束,灯光啪地打开,主持人上台。
李羡猛地回神,拇指摩挲手腕,神情恢复冷静清明。余光注意到助理手里拿了个平板,他刚才似乎一直在记录什么。
主持人宣布了拍卖品的归属和善款捐赠,酒会结束,观展正式开始。
展厅要比会场还要宽敞些,一掷千金地装了水晶灯和筒灯,光源四面八方当头照射,每个细节都禁得起考量。
毕竟是社交场合,孟恪身旁总有人殷勤,这种场合,她认识的人不多,偶尔也会遇见熟人——“你怎、怎么”
李羡惊讶,对面的梁瑰丽则惊恐,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梁瑰奇正跟孟恪寒暄,介绍身旁女孩是自己妹妹,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他提醒,“丽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瑰丽脸色白了又青,调色盘似的,唇缝里挤出寒暄,“孟总,曾小姐。”
李羡微笑道:“梁小姐你好。”
两个男人聊生意场上的事,李羡低头摆弄饰品架,身旁多了个人。
“我哥说你是曾家刚入谱的曾现棠。”梁瑰丽阴恻恻,将项链取下来。
李羡心里乱糟糟,没搭腔。
“曾小姐第一次见面怎么不提。”她顿了顿,似乎在等李羡的回答,只等到一片沉默,咬牙继续,“还是想故意看我出丑。”
李羡,现在是曾现棠,明艳精致,沉默也不显得退让。
“开玩笑的。”梁瑰丽挤出笑容,她将项链打开,示意李羡拨开头发。
李羡说:“不麻烦你。”
梁瑰丽深呼吸,放松咬紧的后槽牙,站正了身子,低下头,诚恳道:“为了第一次见面的事,对不起。为了刚才的冒犯,对不起。是我有眼无珠,希望曾小姐原谅我年轻气盛。”
刚才重逢时,李羡已经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没想到她能把姿态放这么低。
聊天中的精英男士将视线投过来,梁瑰丽默默攥紧掌心,缓慢地挤出微笑,往李羡身侧贴了贴,显得很亲密。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动物园这件事曾小姐是故意的吗?”
“毕竟这不算什么大事,梁家和孟家关系一直不错,大哥和曾家也有往来,你只要摆明身份,一通电话就可以解决。”
李羡顿了顿,低声道:“我以为我们在花坛旁的对话已经把这件事解决了。”
梁瑰丽脸色一黯。
李羡:“来时路上已经有动物园的负责人联系我,说找到记录井盖归属的文件证明材料了。”
意味着梁瑰丽虽然放下狠话,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威胁”。
梁瑰丽盯着她粉白的脸颊,忽然庆幸自己刚才及时恢复理智,那巴掌没有真的挥下去。
别处有人叫梁瑰奇,他打招呼,“孟总,下次聊。”
孟恪颔首。
梁瑰丽被哥哥叫去一起离开,腿软趔趄一下,站定了发现孟恪刚刚抬手虚扶她,她微笑:“谢谢孟总。”
孟恪含笑道:“梁小姐鞋跟很高吧。走路要当心。”
走路要当心,梁瑰丽想起什么,唇角笑意冻结。
她抬头看着这个绅士体贴无懈可击的男人,背后浮起一阵肃杀寒意-
梁瑰丽走开了,可观赏会上有更多人。
大嫂辛嘉过来邀李羡出去走走,李羡立刻看向孟恪,眼神里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恳切。
孟恪哑然失笑,抬颌,“就在这附近,别走太远。”
她点头。
辛嘉也说外面太冷,就去楼上转转吧。
上楼有一段没有灯光的楼梯,李羡绷直一整晚的肩头松懈下来,含胸塌腰,走到光亮底下,她还是漂亮的细颈花瓶。
两人一路走着闲聊,李羡问到大嫂家两个孩子,辛嘉说都很好,聊到大哥孟隽,也很好。
那么辛嘉应该也过得很好。
就算不好也要说好,这是家族体面。
可辛嘉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李羡一时意外。
这是顶层半开放的露台,下午做了场媒体专场发布会,两人找椅子坐下。
“你说一个女人,要是嫁给一个一辈子都不会爱自己的男人,多可悲。”辛嘉看着李羡,后者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毛毯,温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辛嘉摆摆手,笑道:“随口感叹一下,别当真。我就是看你刚才跟孟恪站在一起,有点嫉妒。我跟你大哥结婚十五年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李羡有一些诧异,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跟自己提这些,毕竟之前只有偶尔在山顶奶奶那里遇见几次的交情。
她慢慢地摇头,语调不变,“只是相处方式不一样吧。”
辛嘉凝神看着她,片刻,“你说得对。人和人不一样,夫妻之间相处方式也不一样。你跟孟恪,就很好。”
李羡社交虽然被动,优点是不自来熟,对自己的事相当保守,因此大多数时间只抿唇笑一笑。她低下头发现桌上有宣传册,跟辛嘉分享。
“是吗,今天活动的宣传册?”辛嘉语气好奇,眼底却闪过一丝失落。
两人继续闲聊些不痛不痒的。
笃笃笃。
有人叩门。
李羡看过去,正好对上孟恪的视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辛嘉笑嘻嘻问:“孟总还亲自上来要人了?这才多久,就这么舍不得现棠。”
这话明显是打趣。孟恪走近了,笑问:“大嫂愿意把人还我么?”
李羡一愣。
第 26 章
辛嘉也没想到他会顺着自己说, 只好笑笑,孟恪扯开一张椅子,却没坐下, 正经道:“底下太吵了,我来躲个清净。”
“不用解释, 我知道你来要人。”辛嘉玩笑,她起身要走, “好吧,我就不当讨厌的电灯泡了。”
“大嫂”李羡跟她起身,似嗔非怪。
辛嘉将人按下去, “有空去家里坐, 诺诺吵着想见你。”
李羡应着, 还是起身,目送她走出去, 高跟鞋的嗒挞声逐渐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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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身边是下午临时设置的塑料椅,李羡提醒,“那里有沙发,坐着舒服点。”
孟恪抬眼,跟她一起走过去, 她问:“楼下还要点时间才能结束吗。”
“半小时。”他说,“梁瑰奇妹妹那件事解决了?”
李羡反问, “你知道她也会参加酒会?”
两张沙发, 李羡挑了稍小的单人沙发,孟恪在另一张沙发坐下, “她刚回国,正愁找不到机会露面。比起在这, 我更好奇你们在造型室旁边聊了什么。”
“没什么。”李羡抿唇,低头摆弄手指,“刚才她跟我道歉,问题已经解决了。比起她,还是今晚另一些人比较难应付。”
“那些太油滑的人。”她说:“这种人献殷勤就算了,眼睛盯在我脸上眨也不眨,好像随时找机会给我好看。”
职业天赋,她洞察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确的。
孟恪似乎笑了,不咸不淡,“可你应付得很好,把他们都看透了,不是么。”
这算是夸奖吗。李羡敛眸,将自己缩到阴影底下,用手拄着脸,懒散地挨着沙发。
“大哥大嫂感情不大好么?”
“辛嘉告诉你的?”孟恪拿出手机,处理工作消息。
“嗯。”
“他们两个感情如何另说,她想听到的恐怕是你和我的状态。”
李羡恍然大悟,原来自爆只是为了叫她不设防。
“那她问这个做什么。”
“她和孟隽再没感情,也是夫妻。孟隽想要什么答案,她就得提出什么问题。”
“大哥希望我们不合?可你们是亲兄弟”
无利益可以争夺的家庭之间最和气,李羡从小生长的家族就是这样的状态。虽然从孟恪需要她在孟家演戏这一点中隐约可以窥见一些端倪,这样隐秘的内部斗争她还是第一次见识。
孟恪淡声:“同父异母。他母亲去世了。”
李羡惊愕。
山顶的几次见面,权龄对待两个儿子,并没有什么分别,但仔细想想,孟恪和孟隽确实不像一般的兄弟那样亲昵。
她一时无话,孟恪倒淡定,置身事外。
灯光将天色映得黄澄澄,头顶的天花板将光线遮住了,李羡拄着脸,眼皮渐渐沉重。
她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些闹哄哄的画面,过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太困倦。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然回神,赶紧抬头。
孟恪仍在看手机,屏幕光莹莹映到脸上,一丝不苟的贵重模样。
“醒了。”他淡声开口。
“嗯。”她停顿片刻才回答,“我以为这种场合你会更忙。”
“捧个场而已。”
“张俊吗?”
刚才主办方发言时张俊是代表。
“不全是。”孟恪说,“还有主设计师第五。”
“喔”李羡点头,喃喃道:“刚才出来前那个设计师跟别人聊天,我还以为叫我,差点应声。”
“就是在找你。”
“嗳?”李羡一惊。
“他给你准备了几条项链。”
“刚才吗?”
“嗯。”
李羡脚尖微动,按住扶手豫备起身,“我没听清,不知道这事现在下去吗?”
孟恪并不着急,“清净够了么。”
她一愣,迟疑地点头,“嗯。”
他这才将手机熄屏,扭头看她,“下去吧。”
李羡忽然以为,这半小时也许不是他累了,找个借口让她躲一躲与人周旋而已。
下楼时仍然有一段难走的楼梯。
两段台阶的中转台墙壁上方一个方格玻璃窗,光线黯黯地透进来,落在几级台阶灰蓝色的大理石地砖上,浮尘游动,旁边都是黑暗。
孟恪低头看路,眉头微拧。
脚步声错落不一。
身旁人忽然问:“你看不清吗?这里太暗了。”
李羡仰头看他,黑暗里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
孟恪抬颌,“不碍事。”
身旁的脚步声慢下来,他左臂下多了只手。
“高中生物课本说这是夜盲症来着。你不爱吃胡萝卜吧。”李羡压低声音碎碎念。
她平时也不大这么挽他,手指微蜷,扣住他的手臂,另只手搭住栏杆。
孟恪一怔,旋即失笑。
楼梯昏沉静谧,嗒嗒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整齐。
下了这一段台阶,走到光明处,李羡松开挽住他手,摊开另一只,掌心满是栏杆上剐蹭下来的灰尘,“我去趟洗手间。”
孟恪应声,目送她脚步匆匆地走远了,又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空落落的左臂-
设计师第五等候多时,李羡微笑道歉,他表示没关系,绅士地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去饰品展示墙。
“这几条怎么样亲爱的。”第五掌心搭了两条项链,搁在李羡颈侧比划,镜中蓝宝石和绿宝石锋利的切割面不时反射璀璨光芒。
“还是这几条?”第五将项链往丝绒盒里一放,又去取墙面展示的几条。
李羡抽空去看孟恪,后者聊赖地坐在不远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跟身旁的人聊天,明明在说笑,却有种轻微的厌倦气质。
身穿制服的侍应生走过来跟第五耳语几句,第五抱歉道:“我得先离开一下亲爱的,剩下这几条你随便试,真抱歉。”
李羡忙说没关系,叫他去忙自己的。
第五飞了个吻给她,她无奈地笑了。
脖子上还挂着串海宝蓝珍珠项链,李羡将头发拨开,手臂探到颈后,准备摘下来,一旁的侍应生帮她。
“谢谢。”她笑了笑。
“您想试试这条吗?我取下来。”侍应生问。
李羡手里握着刚才的项链,被入口处匆匆进来的兄妹吸引目光。
梁瑰奇领着妹妹,直奔孟恪身边,梁瑰丽灰头土脸,蔫蔫地瞥一眼李羡。
梁瑰奇和孟恪说了几句,两人一齐看过来。
李羡攥住项链的手指边缘泛白。
梁瑰奇果然领妹妹走过来,彬彬有礼地代妹妹跟李羡道歉,李羡得体地应了,表示不介意。
梁瑰奇兄妹再次退场。
李羡回头找刚才的侍应生,发现不见了。这个展厅开放范围很小,一时仿佛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孟恪从沙发上起身,缓步走近了,路过她身侧,去取刚才侍应生没来得及取下的项链。
孟恪问她这个卡扣怎么取,她暗自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接过项链,捏住卡扣,解开了,他拨开她颈侧碎发,拢成一握,叫她自己拢着。
他捏着项链,绕过她颈间,叫她低头。
“刚才梁瑰奇说妹妹已经把微博注销了,过段时间会登门道歉。”
珠宝的冰冷让她皮肤起了细细的疙瘩,她低头盯着地毯繁复错杂的花纹。
孟恪转到她身前,扶着她的肩头,将吊坠的位置扶正,“怎么会想到用这种办法。”
看来梁瑰丽把事情都交代了。
李羡仰头,“我想我算是站在掌握主动权的位置,做我想做的事,哪怕手段不够光明磊落。”
这话是他说的,她可以做任何事。
孟恪敛眸笑了,恍然大悟似的,放下搁在她肩上的手,“你是这么理解的。”
“不对吗?”她问。
“只是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比如?”
“比如坦白你是曾现棠。她应该不会蠢到不给你面子。”
“”
一张四角的香槟色水波纹地毯,两个人分站斜对角。
孟恪单手拄着柜沿,身上衬衫挺括,马甲的调节扣收紧腰线,足够不动声色,足够有气场。
李羡看着镜子里盛装的自己,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坦白。
曾现棠这张脸在任何时候都很精致,妆容得体,皮肤细腻,耳垂缀着不同耳饰,脖颈不同宝石。
但她好像有意给自己画了一个圈,想让李羡还是李羡。
这个圈就是职场。
也正是这个想法让她在身份暴露后马不停蹄从报社辞了职。
但这事想想也不太现实,毕竟她和孟恪不是隐婚,就算换到电视台,迟早有一天被人发现。
可她就是顽固地想要抓住这点逐渐消失的李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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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型室旁边的对话虽然不算顺利,但目的达到了——她放弃给栏目施压。我用了不太好的手段,是因为她先不讲理。这么说可能很阿Q,但事实是她的指责和奚落不算什么,我的自尊心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受伤。毕竟过去的二十五年,我只知道自己是李羡,不认识曾现棠。”
她固执地为自己辩解。
春夜裹挟海棠枝敲打玻璃窗,呼啦哗啦直响,但她字斟句酌,语速缓慢,没有被淹没任何一个字。
“本来想说‘现在是曾现棠的人生’,”孟恪眉头微拧,“又觉得对李羡不够尊重。”
李羡愣愣地看着镜子,心念微动。
“这条项链,喜欢么?”他看着她颈间的项链。
她迟疑片刻,点头。
于是这个盒子被推去一旁,孟恪又拿起一条新的,慢条斯理解扣。
“你用什么手段,其实无所谓。只是要看对象到底是谁。梁瑰奇这个妹妹是家里小女儿,以前这一支不受重视,所以兄妹俩从小国外留学。”他抬颌,示意她拢起头发。
李羡垂眸,将头发拢到一侧。
“梁家上一代几家斗得厉害,梁瑰奇这两年才冒尖儿,对妹妹有求必应。他妹妹国外那几年,什么事都做过。你能拿微博那些东西要挟她,勇气可嘉,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很好。但她可以当场不动你,不代表以后不动你。”
她和孟恪恰好面对背景墙,暖月似的灯光透过巨大的金丝边展翅蝴蝶,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揉搓进繁复的花纹镂刻。
他将她颈上项链解开,戴上新的,扣好了,叫她抬头,对着镜子,“就算是李羡,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不是么。”
李羡忽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楚。
她沉默良久,嗓音干涩,“如果我不是曾现棠,也没有你,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孟恪温声,“在其位谋其事,这些事应该交给你的领导来做。何况你现在有我。”
“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是你的后路,明白么。”
这嗓音太温和,以至于李羡几分恍惚,她抿唇,抬头看他。孟恪瞳孔层叠渐变,深处颜色最浓。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这双眼眸里倒映的,只是曾现棠妆容精致优雅的脸吗。
但她没有问,她只是轻轻应声-
项链换了一条又一条,绮巧的幻梦在李羡颈间流转。
偶尔有人“无意间”打扰,很快被黑衣保镖礼貌地请开。
“我东西落那里了嘛”女人娇嗔声传过来。
项链已经换累了,只等什么时候结束,李羡坐高脚凳,手臂拄着玻璃台,收回视线,“托孟总的福,今天看到不少漂亮裙子在身边打转。”
向上爬是人性本能,且不论身前这张脸,他身上的气场就很难不招惹异性。
李羡这张脸不算特别出挑,但眉眼相当标志,窄的内双的眼皮,眉峰稍重的眉毛,浓淡合宜,格外明晰。她眸光流转,掠过他的脸,语气里不自觉流露了几分娇蛮。
孟恪也坐高脚凳,正低头看手机,漫不经心道:“是么,喜欢哪件,叫她们换给你。”
李羡失笑:“没有你这么强盗的。”
他却话锋一转,提醒她,“口红。”
她一愣,明明他连头都没抬,疑惑地四下看,才发现是玻璃台四角的金属,光滑到可以照见人脸,也许因为刚才抿唇,她唇线边缘口红溢出一块。
那他刚才一直可以看到她了。
李羡陡然一惊,立即下了凳子,去一旁照全身镜,她探着脖子,用指腹小心地抹掉,唇线变得模糊。擦着擦着,注意到镜子里他走过来。
“快结束了吧。”她不知道说什么,随便捡了个话题。
孟恪没答。
口红擦掉了,唇色淡许多,像褪色的丝绒玫瑰的花瓣,她揉搓指腹,磨蹭着不回头。
孟恪走近了,一手搁在她脸侧,将她的脸扳过来。她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瞳里自己的面容,这目光似一张铺垫盖地的网,将她罩住,手脚动弹不得,只有一颗心跳如擂鼓。
他捺在她唇侧的拇指轻轻摩挲,似有别的意味。
春潮暗涌的夜,不知谁的手机嗡响起来。
格外突兀。
李羡意识清醒过来,下意识去找自己的手机,孟恪说:“我的。”
他放开她,从外套内兜里摸出手机,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通了。
“喂?”模糊女声从听筒里传出,他视线微顿,看她一眼,走向屏风后的落地窗。
窗户推开一线,风声轻啸,男人低回沉郁的嗓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李羡将长发拨到一侧,低头解颈后项链。
孟恪这通电话打的不算愉快,挂断后揉了揉眉心,从屏风后走出来。
刚才站在全身镜前的人已经不在,丝绒首饰盒静静躺在玻璃台上,墙上蝶翅被风吹动,窸窣轻响-
李羡回到最开始的展厅,跟第五站在一起。第五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另只手挨个将绒盒里的戒指塞她手指上,直到十指闪光熠熠像微型珠宝店,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
第五笑着笑着,眼神在李羡身侧方向定住,轻咳一声,给她比了个手势。
李羡回头,发现是孟恪,从两间展厅连接处走过来。
她笑容加深,当是打招呼了,回过头来摘戒指。
第五单手捧着盒子方便她搁东西,“他这个人不好相处吧。”
“嗯?”李羡抬眸,“孟恪吗?他,还好吧。”
第五耸肩,“我觉得他这种人太冷静,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老公。”
扭头见孟恪来了,他笑道:“孟总今天还满意吗?拍卖会记得参加。”
孟恪虚应一声。
李羡摘掉最后一枚戒指,将婚戒戴回无名指,扭头看他一眼。
观展会到了最后一个媒体采访的环节,原本很形式化的事情,现场意外地骚乱起来。
媒体没去围攻发言台,反而涌向展厅角落。
品牌揭幕仪式俨然要变成另一场新闻发布会,台上主办方脸色不大好。
李羡往那边多看了几眼,听助理跟孟恪解释:“刚才……被一家媒体目睹不太愉快,现在两个人正在解释。”
正说着,张俊路过,跟孟恪和李羡打招呼,“那边还有点事,我先过去,招待不周了孟总。”
李羡惊讶,表情没收住。
孟恪看她,眉头微挑。
李羡看了看四周的人,压低声音解释:“刚才跟大嫂一起上楼的时候,张俊和葛琦在楼梯转角吵架,我以为被媒体围攻的是他们。”
刚才她去洗手间,也碰见有人议论张俊和
殪崋
葛琦,大致意思是说两人这段时间频频有不合的迹象,也许哪天会公布结婚。另一个人立马否认,说两个人是靠金婚形象赢得国民度的,离婚划不来。
本来议论得热火朝天,李羡推门出去,两人立即换了话题。
孟恪对这件事并不意外,看了眼坐在身前不远处的葛琦,“这两位一向很小心,尤其是媒体在的地方。”
他置身事外,并不关心。
李羡迟疑,停顿片刻,将疑惑咽了下去。
活动结束时,李羡才知道原来出事的是许建明和许太太。
从会场走出来,她忍不住回望仍旧灯火通明的建筑。
按理说这个时间媒体也该散场,但刚才有人下来,将记者们尽数请去楼上。
回去路上,李羡提起这件事。
孟恪说:“他们需要单独聊一聊。”
“他们需要跟媒体沟通,不把这件事曝出去?”她用了一个比较客气的说法。
也许想到她同在媒体行业,孟恪懒倦道:“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大概只是要解释自己婚姻状况很稳固。”
“稳固吗。”李羡记得上次在剧院见面,许建明夫妇的关系已经很紧张。
“毕竟是公司高层,一旦婚姻状况出现重大变动,可能会影响手头的合作,严重些直接影响股价。”他说,“所以这些人的婚姻,大多稳固。”
“那商战岂不是可以用这个做文章。”
李羡只是喃喃自语,以为没人听见,却听孟恪笑道:“聪明。”
他转头看着她,“孟太太不是记者么。”
她听出这句话也许有些暗示意味,“有报酬吗?”
“有。看你想要什么。”
孟恪声音很低,狭小的空间里,她冷不丁想起刚才那个未完成的吻。
那真的是一个吻吗?还是她不知道的时候,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他只是想帮她拈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现在只觉得恍惚,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沉默下来,不再继续这个玩笑,向后倚着靠背,一段一段灯光拂过脸颊。
孟恪也就回正身子,不再搭话。
车辆平稳行驶,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轻微喳鸣。
跟人打交道很消耗能量,今晚周转应酬了太多人,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手腕绷紧了,很累。
“现棠。”朦胧间,忽听孟恪唤她的名字。
她应声,清醒过来。
“梦里也在跟别人较劲么?”
李羡茫然,直到发觉自己两手各攥一条包带,两侧拉扯,她泄了力,掌心空落落,一时失语。
“别睡了,快到家了。”
李羡说喔,知道了。
路灯的光一格格闪过。
孟恪低头处理邮件。
“上次说,”李羡倏然开口,“张俊和葛琦是开放式婚姻。”
孟恪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提起这件事,倒也不太在乎,只虚应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回头看他:“这种情况应该不是很普遍吧?”
手机的屏幕光轻微映亮他的五官。
“要看从哪里取样了。”
李羡顿了顿,“比如你身边?”
孟恪无意见瞥见到内视镜里模糊的她的眼睛,里面是一种警惕与不信任。
他当她是个小孩,情绪乍来乍去不稳定,也就合理了。
拇指捺在屏侧,他低声回答:“少见。”
无声中,李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托腮看回车窗外。
景色熟悉,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
上山路上栽了一大丛迎春花,蓬蓬松松,是春天的生机勃勃的嫩芽黄色,李羡想起自家花园。
第 27 章
连城三月天气, 除去气温稍冷,空气清新,湿润宜人。
洛德夫海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花期, 绿叶灰枝低调地隐入春夜。另外有许多盆春花,嫩枝从石膏花盆里伸出来, 一串白色小花骨朵,旁边簇拥一些浅粉的淡紫的雏菊模样的小花。浓绿油亮的叶子随枝蔓横生, 花是秾丽的茶花模样。
李羡许久没注意这里了,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到,脚步顿住, 满目艳羡。
她小心地提裙摆, 脚步轻快许多, 凑近了,弯下腰仔细地看了又看,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准花丛。
这里花园一向是这么打理的,孟恪习以为常,看着手机,缓步跟在李羡身后,在一格青石板上定住脚步。
景观灯低矮, 倒扣的水纹玻璃罩造型,光线模糊昏暗, 李羡蹲下|身拍照, 凑近了不行,还要拉远, 远了又觉太远,又向前扑一扑。
她的羽绒服鼓鼓囊囊, 不知怎的,孟恪忽然想起到二十多年前,老一辈总怕孩子冷,所以隆冬时节每家都有几个裹得严严实实如萝卜墩儿的小孩。
他唇角勾笑,低头看手机。
李羡连拍几十张关于花的主题照,将镜头一转,对准了灯火通明的别墅。
这房子也很漂亮,上个世纪的花园洋房设计,几何形的白色房顶,砖石外墙,窗框是白色方格,四周围着宽绰走廊,外面是圆形石柱连接的拱门造型。
助理发来的文件还没有看完,孟恪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他抬眼,李羡抱着手机转身拍别处,闪光灯乍亮,照着她若无其事的一张脸,嘴唇抿成线。
“太冷了,回去吧。”她将手机揣进口袋,走回来。
孟恪抬手抚落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她肩头的花瓣,提步转身。
两人一起朝家走,孟恪忽然问:“刚才拍什么了。”
她交代:“那些花儿,还有房子,这房子晚上很漂亮。”
“是么。给我看看。”
口袋里刚才握了半天的手机带着余温,李羡用指缘捺住屏幕,咕哝道:“好啊,等一等。”
话先敷衍过去了,心脏莫名突突地跳两下,大门从里面打开,她跟笑眯眯的陈平打招呼,“陈姐。”
“哎,回来啦,快进来。”陈平说,看向孟恪,“先生。”
孟恪颔首。
李羡挪不了步。
见两个人都疑惑地看自己,她吐了吐舌头,局促道:“我踩了一脚的泥。”
陈平失笑,躬身从柜子里取拖鞋,放到她脚边。
“谢谢陈姐。”李羡扶墙换鞋,弯腰将鞋底粘泥的高跟鞋拎起来。
上楼后李羡先卸了妆。
浴缸水温微烫,一旁金属架上放了几盒不一样的浴球,她随手挑一个丢进去,泡腾片似的嘶啦啦冲开。
紧绷警惕一整晚的身体浸入温热包容的水流,整个人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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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渐渐爬上眼皮,李羡懒懒地不愿动弹,然而外面还有个人,只好撑手起身,裹上浴巾,换回睡衣。
山上夜里清静,偶尔几声咕咕的鸟叫。
孟恪坐贵妃榻看杂志,听见脚步声,李羡靠在浴室墙后,探身看他,“你要泡澡吗?”
“不了。”
“喔,好。”她缩回去,继续护肤。
孟恪拎睡衣过去,路过圆形浴缸,里面的水刚放干净,空气中仍弥散橙花的味道。
他冲了个澡,再出来已是半小时后,卧室关灯,只留一盏落地灯。
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孟恪俯身拾起,打开微信消息。
除了工作消息,还有来自睡着的人刚才给他发的消息。
三十多张图片,他拇指捺住屏幕,向右滑动。
是花园里那些皎洁盛放的花朵,还有几张这栋房子的照片。
莫名就想起她拍照时脸上那点雀跃和艳羡。
最后几张图里没有花,也没有房子,只有两行巴掌宽的小土垄,十来株青芽破土而出-
现棠打算种点东西-
种什么?-
有几种鲜花和水果,她把种子弄混了,所以不太清楚-
不清楚是什么也要种啊-
正好闲着-
这个年纪是闲不住。
孟恪走到床侧,放下手机,视线掠过另一侧熟睡的人儿,掀起被又丢下。
李羡的睡相还算安静,侧着身子,头发散落满枕,手里握着手机,抵住柔软脸颊,硌出一道凹痕。
他俯身拎起她的手腕,另只手抽出手机,看了眼她的床头柜,懒得搁过去了,索性丢到自己手机旁边。
啪。灯灭。
一室寂静。
花园角落。
一些青芽高矮不一,春夜里生气盎然。
虽然并不清楚这是什么种子,会长出什么样的茎叶,开出什么样的花朵,结哪种果实。
但是它们还是冒芽了。
在这年春天。
/
李羡在电视台的新工作与报社类似,不大坐班,但是需要四处奔波,不过有每周的选题会需要参加。
清早。
到了台里,同事春风满面地跟李羡打招呼:“早啊,李老师。”
“谢老师早。”李羡应声。
去会议室的路上,有同事追上来,“李记者,等等我。李记者,你今天真漂亮。”
“嗳?”李羡短促地疑惑了一声,反应过来,笑说谢谢,“吴老师的新发色很显白呢。”
“是嘛。”同事笑盈盈说:“我随便挑的颜色。”
今天周围的同事心情似乎都不错,连一向冷面著称的编导开会前都格外和蔼,“好了,人都到齐了吧?电脑打不开?再试试,上周还好好的呢。”
李羡讶异地收回视线。
直到中午跟沈夏一起吃饭,她才晓得什么原因。
“英瑞和盛恒都往台里投了很大一笔广告费啊,尤其是英瑞,直接投给生活频道了,你们制片人当场就给人磕了一个,你不知道吗?”
李羡惊讶,“他头上纱布是这么来的?”
沈夏噗嗤一笑,“你怎么什么都信。”
李羡白她,低头挑花椒。
“别生气嘛。我也不是完全逗你。虽然他头上纱布不完是这么来的,但是也差不多——当时一高兴就撞柱子了嘛。”
李羡大概能明白制片人什么心情,这几年传统媒体没落,营业额早就不似前些年风光,冷不丁冒出两个财大气粗的金主,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这事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你不应该第一个知道吗?”沈夏抱臂,观察她的脸色。
明明盛恒是新恒集团旗下子公司。
英瑞则属华冠旗下。
李羡将花椒全部挑出去,夹起一筷土豆丝,“盛恒这笔是我跟他提的,英瑞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算是道歉。”
“这么大面子。”沈夏蹭地站起身,忘记大腿抵着桌板,差点将餐桌掀翻,动静太大,引得周围同事纷纷看过来。
李羡松开护住餐盘的手,手掌合十,尴尬地陪她向周围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夏讪讪地吐舌头。
李羡大致给她讲了前两天的事。
沈夏:“这种事对于一个集团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我看园方已经出道歉声明了。”
“是啊,这期节目的后续前两天也出了。环卫工大姐收到赔偿,园方被责令整修园区内外所有下水道井盖。”
“羡羡。”沈夏忽然严肃,“幸亏你也来电视台,不然我去哪沾这份光那这两份合同明年还能续约吗?”
“这个我暂时不知道。”下午还有采访,李羡抓紧时间吃饭。
“那你一定要孟总续约。最好综合频道也单独,或者多匀一点,这样我的年终奖就有这着落了。嗯?嗯?嗯?”沈夏抛媚眼。
“那你把糖醋里脊让给我吧,我的被你掀翻了。”李羡伸筷。
“给我留两块。”沈夏心满意足。
记者这份职业风吹日晒,李羡脸色红润有光泽。
沈夏看着她,拿起筷子,忽试探道:“孟总对你很上心吧?”
李羡咀嚼的速度慢下来,抬头看着她。
“报社的事,电视台的事,件件都护着你,这不是”她极尽暧昧意味地挑眉。
李羡捏着瓷勺,思考片刻,微笑道:“只能说他对自己太太很不错。”
沈夏意外,“然后呢?他不喜欢你吗?”
“怎么说呢,夏夏,他今年要是二十五,这些话还有得聊。他马上三十五了。”
沈夏眼里这点暧昧烟消云散,“这个年纪的人不玩纯爱的意思啊”
“但是。”李羡抿唇,“就算热恋情侣,步入婚姻后还会反目呢。从陌生人开始,至少相敬如宾。”
“也是,反正你们都结婚了。恋爱不就是为了结婚嘛。”
人群来往喧杂,李羡垂眸,莫名有点惆怅迷惘。
午餐结束,两人起身送还餐盘,李羡视线忽在沈夏身后定住,笑着点点头,“谢老师。”
谢安琪微笑,在她们身后坐下,才放下餐盘就来了电话,拿手机走开。
走出去几步,沈夏说:“这不是你们频道主持人吗,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有天早上不小心撞上,她帮我捡东西,我请她喝咖啡,一来一回就熟了。”
“哦。我记得台庆主持人名单里有她,这两天应该很忙吧,她看起来跟我一样,累到眼里没有光彩了。”沈夏神色怏怏。
这两天台里在准备建台二十年周年庆,许多部门忙得不可开交,她被叫去搬砖。
李羡仔细打量她,“没有吧,看起来还是有很多裙下臣的模样。”
沈夏笑嗔她胡说八道。
两人结伴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肤色灰白的中年男人看见门外的人,细缝眼眼前一亮。
“哟,李老师,沈老师,吃过饭啦?”赵满亭黑夹克里肚腩微腆,从电梯里走出来。
沈夏和李羡见到领导,停下脚步打招呼。
“赵主任,您来吃饭?”沈夏问。
“嗯,这不是周年庆排练嘛,我这个刚盯了一上午,这个点才有时间吃饭。那个什么,你们上去吧,去吧。”
赵满亭笑呵呵,离开前对李羡点头致意。
李羡微笑颔首,眼梢纹丝不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电梯门关闭,沈夏看了眼摄像头,压低声音,“别想了,人家是人力资源部副主任,一手左右逢源的功夫,肯定知道你的来头。否则就他一副台长,怎么可能先跟咱们打招呼。”
李羡揪心,“我就是担心这个,可能会惹麻烦。别人也就算了,赵主任”
她暂时还不想太高调。
“但是他人精啊,还是个马屁精。”沈夏说,“毕竟你是台聘进来的,甚至没走后门弄事业编。放心吧,他这些年绝不是白混的,看人脸色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这话很有道理,李羡暂时放下心来。
两人对视,因刚才的对话心照不宣地露出隐秘微笑。
到了民生频道这一层,李羡准备下电梯,想起件事,“对了,你不是要接阿福嘛,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沈夏想了想,“说真的,我已经不太想接它回来了天,我那个五十平的出租屋什么条件,你的大别墅什么条件,能蹭一天是一天”
李羡失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夏问:“阿福它听话吗?你喜欢吗?”
“我当然喜欢。”李羡说,“但是你真的准备让它留下?”
沈夏犹豫不决。
第 28 章
栏目临时有个短节目需要出差, 李羡去隔壁市待了两天半,返回连城。
她对围棋感兴趣,楼叔介绍山脚下围棋社一位女老师给她, 正好今天是第一堂课。
“曾小姐之前学过围棋吗?”老师问。
李羡摇头。
“那有没有接触过别的棋类运动?”
李羡犹豫片刻,“井字棋算吗?”
“哎?”老师一愣。
“五子棋?”李羡赧然。
“算的算的, 都是棋类嘛,围棋的规则要稍微多一点, 但是触类旁通,不难学的。”
一张棋盘两盒黑白子,老师从头教起, 李羡端端正正坐着, 听得认真。
嗡——
扣在桌上的手机振动, 老师看了眼来电人,将电话挂断。
李羡笑了笑。
不多时。
嗡——
李羡看向老师, 老师拿起手机,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正好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老师出门接电话,李羡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她起身活动,被一侧的照片墙吸引。
许多用相框裱起来的照片, 以棋社为背景,里面的人抱着奖杯、奖牌, 李羡平时不大关注围棋, 却也认识其中有手握世界冠军的棋手。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张孟恪跟这里的老板合影,相片里他比现在年轻稚嫩得多, 棱角深邃的一张脸,几分桀骜。
相片右下角的时间是十年前。
那时候他差不多在她现在的年纪。
“是吗, 换人了?”谈话声打断李羡的出神。
两个西装革履的大叔走过来,在李羡身旁不远处窗边坐下。
“之前不是那个卖爱马仕的女孩吗?年纪不大。”
对面人回答:“早换了。这次是科大的学生吧,陈序还挺喜欢,上次聚会还带着,有人问,他也不否认。”
陈序这名字耳熟,但李羡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还是个学生?”
“对啊,是个学生。特别会说话,把人哄得服服帖帖,说是冒雨去鸡鸣寺求了个手串,现在还戴着呢。”
“要说会说话,情商高,我看谁都不如葛琦,四十岁了,还能混得风生水起这两天就在这山上拍戏呢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对视,隐秘一笑。
李羡从两人身旁经过,回到原来的位置,正巧老师打完了电话,笑道:“我们继续吧。”
她应声-
晚餐时间,李羡从棋社回家,正巧碰见孟恪的车。
司机开门,孟恪从后排躬身下来了,抬手扣西装,对司机略一颔首,然后看向一旁刚从车里出来的李羡。
“回来了。”
回到家,陈平正抱着Phantom路过,见李羡和孟恪回来了,笑着打招呼。
“回来啦回来啦。”李羡小声念着,来不及脱外套,放下手提袋就去了洗手间。
剩下两人望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
陈平不经意地感叹道:“她这个年纪要是总是四平八稳的,就欠可爱了。”
孟恪对此不置一词。
“晚饭马上就好。我先去给Phantom洗澡。”陈平说。
孟恪掠了眼Phantom幽怨的脑袋,应声。
李羡从卫生间出来,想起笼子里的小家伙。
沈夏还没有决定好,什么时候接阿福回家,它至今寄居这里。
李羡打开阿福的笼子,小家伙没急着走出来,盯了会儿自己吃饭的小碗,发现没有饭,歪着脑袋叽叽喳喳走出来,屁股绒羽一颤一颤。
李羡脚边多了另外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幻影?”
Phantom绕嘴,她索性叫它幻影。
幻影看她一眼,径直走开。阿福向前走两步,扑棱翅膀,落到地上整只鸟顿滞,甩甩尾巴向前走。
幻影依旧对阿福并不热切,不妨碍阿福爱唱歌,也爱粘猫。李羡时常看得心惊肉跳。
陈平过来将幻影捉走,说要给它洗澡。
李羡将阿福抓回笼子,给它准备晚饭。
这袋开封的鸟粮倒完了,李羡丢掉包装,垫脚去柜子里取新的替换,嘴里碎碎念:“你这种性格,千万不要乱跑在动物世界活不过三秒。”
身后一声哂笑,“它已经不适合回归野外了。”
李羡回头,发现是孟恪,她想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温室里呆久了,确实是会失去野外生存的能力。”
阿福现在只需要撒娇卖萌和唱歌,不需要自主觅食能力,不需要面临自然界四季变化和暴风骤雨,也无需独自面临疾病。
也许这语气太惆怅,孟恪走近了,意味深长睇她一眼,她敛眸。他轻易摸到鸟粮,单手托下,放到原来的位置。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它不会回归野外了。既然温暖富足的生活触手可得,又何必自讨苦吃。”
李羡抬头看他,认真地问:“它万一真的走丢了怎么办。”
孟恪掠了眼四周封闭的门窗,盎然春色被阻在外。
“它现在应该没能力飞出去。”他说道:“去洗手,该吃饭了。”
李羡应声-
晚饭后陈平简单收拾了一下,想起裙楼那些花,于是出门一趟,抱进来,上了楼。
卧室套间的小书房亮着灯,她走到门口,敲门。
笃笃笃。
李羡正缩在椅子上抱腿看小说,茫然抬头,看到她怀里的花,霎时露出惊喜,“陈姐。”
陈平抱花走进来,“今天园艺师过来,说花太密了,剪下一些,我觉得你可能喜欢,就留下来了。”
“喜欢,谢谢陈姐。”李羡笑眼弯弯,电影也顾不上了,绕出来接花。
陈平又去给她找了几个花瓶和剪刀,两个人聊着天开始插花。
“刚才看什么呢?”
“一本小说,凑单时随便买的。”
“孟先生也喜欢看小说,你可以找他一起看。”
这个转折让李羡猝不及防,她低下头摆弄剪刀,将掉落一侧的绿叶拈起,丢进垃圾桶。
陈平观察她的表情,“不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她摇头,“不是”
“那你们是夫妻,就应该多多相处嘛。平时工作忙,不是这个出差就是那个加班,现在有机会,干嘛不待在一起呢。”
陈平神色诚挚,总是带着点女性长辈的慈祥和怜爱,李羡招架不住。
“不知道跟他在一起要干嘛。我们本来也成长背景不一样吧,没什么共同语言。”
“那你配合他一点,他配合你一点,这不就有了吗。”
看着陈平恳切的眼神,李羡脱口而出:“我们这是在家,又不是在外面。”
“什么意思?”陈平不解。
李羡笑说没什么。
她只是想起那天辛嘉提起自己十五年的婚姻,只有一句可悲。
明明过年时和孟隽表现得非常恩爱。
外面演戏就算了,回到家还要演戏,太累了。
陈平一再追问,李羡只好实话实说。
“这怎么是演戏呢,孟先生又不是不喜欢你。”
咔哒,花茎被剪出尖角形状,花朵枝叶跟着颤簌。
李羡把花插进花瓶,笑吟吟无奈地看向陈平,“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才这么点时间。”
陈平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改口道:“他对你不一样,你不觉得吗?”
李羡说:“我确实更难让他满意。”
陈平笑:“我哪是这个意思。孟先生不好么?”
李羡张口结舌。
陈平:“也不是不好,对吧。”
最后一朵花插进花瓶,陈平非要将李羡拎出去,拖到书房门口。
笃笃笃。
书房中间放了个博古架隔断,隐约能看到另一侧。
“进。”
李羡手撑房门跟陈平拉扯,口型求饶,陈平推她,推不动,自己趔趄一下,吓得她哎呦一声。
“有事么?”孟恪问。
陈平站稳,笑吟吟看着李羡。
李羡硬着头皮:“那个,你在忙吗?”
“不忙。你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
李羡想溜。
陈平扬声,“孟先生,羡羡听说你有很多书,想借书看。”
沉默片刻。
孟恪问:“要我送过去么?”
“不用。我自己拿吧。”李羡用手背蹭一下鼻尖,慢吞吞走过去。
孟恪在书桌后处理文件,没抬头,“想看什么自己找,西面这堵墙都是小说。”
李羡应声,随便抽出一本书。
“陈姐说你中午就到连城了。”
“嗯。下午山下学棋。”
孟恪一顿,看了眼手机日期,随口问:“学得怎么样?”
李羡轻轻靠着书架,翻开第一页,“老师从棋具开始讲,讲得很详细我现在大概,可以看懂规则了吧。”
孟恪唇角勾起弧度,“慢慢来,学这个需要下功夫。”
“嗯,我知道。”李羡低头看书,“我在棋社看到你的照片了。”
“是么。应该是很久以前拍的了。”
“你经常去吗?”
“小时候常去。这几年没大有时间,偶尔去几次。”
“喔。”李羡点了点头。
桌面手机嗡响。
孟恪翻过手机,接起电话。
李羡无意听他讲电话,转身走向隔断另一侧,找沙发坐下。
“喂?没见确定么?嗯申城那边交割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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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显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李羡摇头,将指尖抵到第二行重新往后走。
挂断电话,孟恪抬手,食指抵着领结左右松了松,看向隔断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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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过来倒水,李羡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工作电话吗?”
“嗯,有几个合作项目,张俊那边得撤资。”
“出什么事了吗?”她不明就里。
“暂时还没。”他说,“我明天去趟申城。”
“嗯,什么时候回来?”
“一周左右。”
李羡点了点头。
她捧着书窝在沙发角落,碎发全挽去耳后,面庞光洁地露出来,食指一行一行指着书读下去,很乖巧的模样。
“不早了,不回去休息么?”孟恪问。
“嗯?”她反应有些迟滞,没来得及思考他的话。孟恪走近了,俯身将人从地上捞起来,“书先放这儿,明天再来看。嗯?”
李羡眼睫一颤,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嘴唇终于动了动,“我还没洗澡。”
他眉头微挑,“抱你过去?”
话是这样问,并没有给她回答的余地。他将人横抱起,出了书房-
次日清晨。
孟恪出发得早,李羡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她下楼运动五分钟,出来吃早餐,正巧遇见抱着一捧鲜花的陈平。
“早,陈姐。”
“早,羡羡。”见她看着自己怀里的话,陈平解释:“这是昨天葛琦剧组送来的。说是在这里取景,结果因为来来往往人太多被业主投诉了,他们昨天下午就准备了鲜花,挨家挨户道歉。我想这花还挺好看的,丢了可惜,拆开插起来吧。”
李羡笑眼微弯,“我想要这个蓝色的。”
“好,给你送上去。”陈平有求必应。
李羡吃过早餐,准备去上班,留意到桌上摆着拆了一半的花,她趁没人,凑近深嗅几口,心情愉快许多。
没拆完的半束鲜花里还有张卡片,烫金花纹,手写字体。
“非常抱歉《今年夏天》剧组的拍摄打扰到您的正常生活”
翻到背面,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春江路157号】
后面跟了时间,今天下午。
李羡一愣。
她不明白这个是什么意思,显然这张卡片不是写给她的。
客厅空净,窗外鸟雀啾鸣。
她眼底微茫,视线居无所定,心里生出不大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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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台里忙台庆,和李羡一组的摄像老师有节目,需要排练,今天只有她一人出外景。
记者时间自由度高,半下午,她驱车经过城东。
街道人来人往,车流如织。
春江路157号,墙壁巴掌大小的金属铭牌在午后微微泛光。
穿黑风衣、戴同色墨镜的女人坐在窗边,似乎等了很久,她最后看向窗外,终于决定拎包离开。
李羡握着方向盘,看向不远处的新恒大厦,收回视线。
她随便找了家餐厅,点份简餐,等餐时间从包里取出电脑,打开剪辑软件,将素材拖进去。
桌上餐盘端上来、收回去。
身侧绿植垂坠掩映,她一丝不苟地盯着屏幕界面,手里鼠标咔哒响动。
粗剪过一遍,将文字稿传给编辑,对面回复收到。
编辑:【对了李老师,你在哪?回台里一趟吧,制片人找你】
李羡看了眼消息时间,问她现在吗。
编辑:【对,有急事】
李羡:【我马上回】
放下手机,她将电脑扣起来,连同鼠标一起带回包里,提包离开。
临时被叫回台里,李羡不免忐忑,心里闪过诸多想法,好的坏的交杂,一颗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下车后脚步匆忙,上电梯时轻微气喘。
电梯门打开,门外就是频道制片人和主任,瞧见她,大喜过望。
“李老师,你可算来啦,正准备去找你呢。”两人一边一个,像两堵墙似的,将李羡挟在中间。
她看着重新运作的电梯显示屏幕,迟疑道:“冯老师,王主任,有什么急事?”
冯制片解释:“是这么回事,李老师,过两天不是台庆嘛,咱们频道的小谢被选上主持人,但是她胆囊炎住院了,肯定是不能上了。”
电梯停了,王主任做了个请的姿势,叫李羡一起出去。
“这种在业内大佬面前露脸的机会不多,我跟冯老师商量了一下,觉得女记者里你的条件不错。
“正好你跟小谢关系也不错,你能替她补上这个位置,让她不至于挨骂,她肯定会感谢你的。
“当然,我们整个频道也都会感谢你的!”
这话一句一块石阶,两位领导虽然空着手,但是李羡自觉越走愈高——已经被架起来了。
王主任推开门,门口忙碌的勤务人员看过来一眼,拉着小推车走开,舞台射灯摇过来,李羡才意识到这是演播厅。
她哑口无言,哭笑不得-
申城。
孟恪在工作会议的间隙看到这条助理转发来的消息。
大致意思是说江微卫视要举办二十周年庆典,邀请他参加,这次节目单有增删,给他过目。
他点开附图。
列表主持人名单在最上,第一个就是李羡。
第 29 章
台庆正式演出。
后台化妆室。
李羡正在上妆, 头发被夹子固定住,面容被粉底盖住,唇色消失, 轮廓流畅圆润,真只剩一张粉扑子脸。
身边化妆师一手化妆棉、粉刷, 一手粉盒,视线常在李羡脸上与化妆镜之间游移, 技能熟练,不耽误跟同事聊天。
“听说这次请了不少业内大佬呢。”
“业内?还是广告商请得多吧,我看那边准备好的姓名牌, 很多知名企业, 不过大多数是给个面子, 很少有老总本人出席的。”
“新恒、国泰、华冠这种肯定只是来个代表吧。但是来了又怎么样,都是些秃顶老头, 没什么看头,还不如这里搞技术的帅哥,坐在中控台后面那个,超级帅。”
“哪个哪个?我也知道一个姓李的小帅哥,是你说的那个吗?”
李羡听到她们的对话,一时间不知道是笑孟恪是秃顶老头, 还是笑李戍朝名气太大。
造型做好,李羡被引去换衣间换礼服长裙。
“好了, 李老师。”服装助理帮她理了理裙摆, “你要找搭档老师对台词吗?他说他在舞台那儿走位。”
“谢谢。”李羡正低头整理不大合脚的鞋子,微笑道, “你去忙吧,我去找他。”
助理应声, 匆匆出门。
李羡担心自己上台发挥不好,豫备将滚瓜烂熟的台词再对几次,她临场反应一般,万一出现意外,不至于丝毫不剩可取之处。
走廊人来人往,大多行色匆忙。对讲机的滴声时常响起,声音嘈杂。
李羡穿过几段走廊,拐过楼梯,大约还是有些紧张,直接进了会场,她走到舞台一侧,正准备上台。搭档注意到她累赘的大摆裙,绅士地走过来,下两级台阶,伸出手。
“谢谢。”李羡感激地微笑,搭上他的手,提着裙摆借力上台。
“他们演员在那边排练,咱们就在这里吧。”搭档说。
李羡应声,接过没有打开的话筒,下意识扫了眼台下,视线一顿。
角落里,男人身边簇拥许多人,察觉她视线似的,抬眼看过来。
“李老师?”搭档应玚连声。
李羡回神,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们开始吧。”
舞台道具组和排练演员,场务和指挥,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两人各自举着自己没有打开的话筒,将烂熟于心的串场词念出来,只是默契度稍欠,好在都是很随和温柔的人,不会为难对方的错处。
“李老师,李老师。”舞台助理跑过来,轻声唤李羡。
她回头。
“赵主任找你。”
“去吧,这里差不多了。”应玚微笑道。
李羡礼貌地朝他扬起唇角,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赵满亭正在台下等着,一见李羡便笑容满面,笑到一半绷住了,背起手,“小李啊,你在这,找你好半天了,制片人找你要上周那期节目的底片呢。”
“赵主任。”李羡说,“u盘在办公室,冯老师现在在这吗?”
“他在楼上呢,你去找算了我带你去找吧。”赵满亭不情不愿,还有些责备,昂首走在前面,李羡提裙跟在他身后。
出了演播厅,拐进没什么人的步梯间,防火门咣当一声关闭,赵满亭脚步一顿,立即换了副谄媚面孔,整个人矮下十公分,“李老师啊,今天在现场感觉怎么样,都还顺利吧。”
他仓促搓手。
李羡哑然,想起上次沈夏的话。
“都很顺利,主任。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赵满亭隐秘又得意地微笑,“我带您上去。”
李羡跟着赵满亭上了两层步梯,他推开防火门,带她往前走几步,往右手边一拐。
“你去你去,人家刚才看了你一眼呢”
“刚才是你说想要认识一下,干嘛不承认”
迎面是两个舞蹈组的年轻女孩,眼角画了火焰花纹。
赵满亭脸色端肃,将手背到身后。
女孩们看见赵满亭,收敛笑容,“赵主任。”
李羡只当路过,径直走过去,拐进会议室。
赵满亭的声音传进来:“咳。等会儿有节目吧,怎么不去后台?”
女孩们答:“我们节目靠后,还有一段时间呢。”
“还是去后台等着吧,别该演出了找不到人,你们组长得挨批。”
“知道了赵主任,那个房间里也是来看演出的嘉宾吗?怎么不入场呀。”
赵满亭语气不悦,“该入场的时候自然就会入场。”
稍等片刻,女孩们似乎走远了,赵满亭敲门,“李老师”
李羡看向走廊尽头房门敞开的房间。
到了招待室门口,赵满亭敲门,扬声道:“孟总,人我带过来啦。有什么事您随时找我。”
坐在单人沙发闲散跷着二郎腿的男人本在看手机,听见动静抬眼看过来,一怔,随后笑了。
看这神情,大概他对李羡会上来这件事不知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满亭匆匆走了。李羡一个人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孟恪将手机收了,看了眼窗外,起身迎她,“外面下雨了,不进来么。”
李羡鞋子不合脚,磨得脚背火辣辣发痛,一步懒似一步,“这里淋不到雨。”
孟恪笑,“但是窗外很漂亮。”
李羡一顿,继续朝前走。
天色阴沉,细密水珠贴着玻璃窗,滑动下坠。孟恪走去窗边,将窗户推开半扇,窗外湿漉漉的风雨刮进来,李羡鬓边碎发扬起。
“你不是在申城吗?忙完了?”
孟恪转了个身,面料垂坠高定西裤裤腿微晃,他单手抄兜,看着她,“申城那边忙完了,晚一点转去港府。”
“今天?”
“嗯。”
李羡心念一动,走到窗口,伸手接雨,春日初雨温柔,细细沙沙的感觉让人心情愉悦。
“那怎么还回来了。”
“接到邀请,说今晚台庆。”
“一个台庆而已,他们都说你不会来呢。”
“赵主任特意发消息说今晚是曾小姐的主持首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勾起唇角,笑说:“这位是我们台第一人精。”
“他刚才把我领上来,说是休息室。”孟恪噙笑,视线落在她身上,“果然没辜负这个名号。”
注意到他在打量自己的打扮,她两手背到身后,别开脸,“舞台妆太浓了,只能远看。”
他倒淡定,不露半分心虚,“要看在哪张脸上了。”
他愉快时从来不吝给她自信。
李羡不去看他了,唇角笑意加深几分,抿唇压下,看了眼时间,提裙转身,“晚会快开始了,我得去准备上台。”
孟恪颔首。
她匆匆往外走,听见身后他闲散沉稳的声音:“期待你的首秀。”
脚步微顿,李羡挺直腰背,步伐轻巧优雅-
舞台幕布拉开,开场舞音乐欢快热闹,后台依旧人来人往,人生喧哗鼎沸。
“李老师,准备上场了。”应玚跟李羡打招呼。
李羡微笑,穿过人群走去他身旁。
“葛老师。”应玚继续看着她身后。
“应玚,曾小姐,好久不见。”葛琦活泼的声音传过来。
身旁另一位曾姓女工作人员疑惑回头。李羡眼睫微颤,笑容贴着脸颊,置若罔闻。
葛琦正疑惑,注意到她转身后胸前的名牌,恍然大悟,歉意一笑。
开场舞结束,舞台灯光恢复。
身前的应玚迈开步子,李羡手握话筒,深呼吸一口气,扬起唇角,提裙跟上。
“尊贵的各位来宾,欢迎来到江微卫视建台二十周年庆典暨年中汇报演出。”
同事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台下座无虚席,数百道目光向舞台投射。
孟恪坐在首排角落,手臂随意搭落扶手,看向台上。
主持人挨个开口,轮到李羡,握话筒的手轻微颤抖,指缘泛白。微扬下巴,轻启红唇,这幅嗓子仍然是她的底气:
“‘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没有人生来伟大, 但是在每个平凡岗位坚守奉献的真诚,是每个江微卫视的媒体从业者平实却伟大的英雄主义”
字句准确,语调合宜,李羡暗自松了口气,唇角笑意加深,眼睛明亮。
孟恪唇角渐生笑意,抚掌应和人群的掌声。
“来晚了来晚了。”彭润猫着腰落座,“这就结束了?嫂子下去了?”
孟恪含笑看着台上,“你不如等晚会结束再过来。”
“我这不是着急过来,结果光荣负伤了嘛,刚去买了个创口贴。”彭润颧骨一块擦伤,将手里纸袋拆开,拿出酒精棉片。
孟恪瞥他一眼,“又骑车了?”
“咳。”彭润战略性咳嗽,拿棉签往脸上擦几下,“着急嘛。”
他拾起创口贴,撕开,往脸上比划几下,“哥我自己看不到,二哥。”
孟恪没搭理他。
彭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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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正式开始,无非是些歌舞乐器,音乐声喧哗震耳。
孟恪兴致缺缺地靠着椅背,偶尔变幻斑斓的舞台射灯闪过台下,他垂眸避开,眉头微拧。
彭润觉得刚才随便按上去的创口贴没贴好,打开前置摄像后,镜头角落出现两个女生,迅速低下头。
他挑眉。
两个女孩相互搀扶着从后排向前走,窃窃私语,“真是太硬了,等下怎么跳舞。”
“服装组太抠门,就这个,还说已经是所有组最好的鞋了”
两人聊得太投入,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摔倒。桌上红布也被带走一截,名牌摔下去。
孟恪视线淡淡落下。
“哟,没事吧?”彭润抬手扶人起身。
俩女孩抬起头眼角火焰花纹明亮,脸颊微红,搀扶着起身,一个赶紧去捡名牌,一个扯桌布,“谢谢真不好意思,这个名牌”
“人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彭润问。
“没事,只是鞋太硬把脚磨破了,才走路不稳。不过没摔到哪。”女孩拿着摔裂的塑料名牌壳子,瞄孟恪一眼,立即收回目光,看向彭润,又低下头,“这个真对不起,我再去找个过来吧”
“不碍事。放这吧。”孟恪淡声,从彭润身前纸袋里拿出两个创口贴,搁桌上,并指推过去。
女孩们讪讪。
“拿这个贴伤口,不至于磨破。”
彭润挑眉,眼底闪过惊讶。
他平时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
女孩放下名牌,两人一齐看着桌上的创口贴,抿唇,脸颊更红润,双手无处安放,“谢谢您。”
孟恪抬眼看她们,“今晚所有舞台演员都是这种鞋么?”
女孩们立即点头,其中一个说:“都是。”
另一个补充,“服装组的问题。我们的还好,歌手和主持人组的鞋子要更难穿。”
孟恪颔首。
俩女孩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侧门之后,彭润看向身旁的男人,压低声音:“这俩人冲你来的吧,脸红的。怎么还平地摔呢。”
孟恪垂眸看向节目表,不置一词。
“嫂子也把脚磨破了?怪不得我看她下台最后几步有点怪你去哪?”彭润起身让开位置。
“去楼上清静会儿。”孟恪拎着他的纸袋晃一晃,“这个借我。”
第 30 章
楼上招待室。
房门敞开, 女人抬手敲了敲。
笃笃笃。
孟恪抄兜站在窗边,闻声回头,视线落在来人身上, 稍微一顿,“这么巧。”
葛琦双手搭在身前, 握紧手提袋,唇角勉强挤出笑容, “孟总,这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整场晚会两个小时,六位主持人。李羡最初没有上台的意愿, 毕竟台里还有很多专业播音主持, 直到48小时前实在找不到人, 才确定她上,所以导演在台词分配时尽量减轻她的压力。
与先前的犹豫推脱相比, 她的初次登场表现令导演吃惊。
演员上台,主持人退回幕后,导演和颜悦色:“真不错,李老师,一定保持这个状态。”
李羡轻轻垫起被鞋磨得很不舒服的右脚,笑着点头, 说谢谢导演。
主持人三对搭档,负责开场、节目间五词串场和最后的谢幕, 李羡和应玚负责的节目很靠后, 前期时间闲散些,站在一旁听调度。
“李老师~李老师~”
有人轻声唤。
李羡循声找了半天, 在身后的通道门口看到孟子玮精致的小脸。
她有些意外。
孟子玮朝她招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跟身旁应玚打了个招呼,提裙走过去。
台上有歌手演唱, 音乐背景声掩盖嘈杂说话声,李羡和一个小姑娘擦肩而过,没有听见她朝工作人员打听:“请问李羡老师在吗?”
“李老师忙吗?”孟子玮笑吟吟眨一眨眼睛,李羡摇头,她立即亲亲热热挽住李羡的手臂,将人带出去。
孟子玮身旁还有位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两个人像自由撒欢的小雀儿,人群中穿行,来去自如。
李羡忍不住被感染,唇边带笑,单手拎起的裙摆摇曳。
三个人躲开人群,挑了个安静的拐角。
李羡停下来,笑说:“子玮。”
孟子玮单手撑腰,轻微气喘,“二嫂,你刚才那段说得真好。”
她旁边的年轻女孩笑容娇俏,夸赞道:“曾小姐一开口就把观众征服了,这声音太好听。”
李羡谦逊地说过奖。
女孩自我介绍:“曾小姐你好,我是拉娅,子玮朋友。”
“你好,我是曾现棠。”
“曾现棠?这名字真好听。”拉娅看着她胸前的名牌,好奇地问:“李羡是艺名吗?也很好听。”
她是从孟子玮嘴里听到的这位主持人有关的消息,只晓得她是孟子玮的二嫂。
孟家人多,能让孟子玮这么热切的,来头应该不小。
李羡笑了笑,“另一个名字。”
“二嫂,我还给你拍了好多照片呢。你这是要转型吗?”孟子玮将手机举过来,笑嘻嘻问。
照片是在观众席拍的,盛装的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人,李羡微赧,“只是临时被抓来充数,原本的主持生病住院了。你是跟二哥来的吗?”
“二哥也来了吗?”孟子玮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我和清沅哥一起来的,上次遇到何阿姨她叫我们过来。”
孟家在连城盘根错节,有旁支家属在电视台任中层领导,邀请孟家人过来倒也不稀奇,更何况孟子玮正在爱出风头的年纪。
孟子玮说:“哎,葛琦今天也来了是不是,说是特邀嘉宾呢。”
拉娅:“她节目在后面吧,刚才遇见她上楼去了,不知道干嘛”
正说着话,拉娅用手肘撞了下孟子玮,给她一个眼神。
李羡跟着回头看过去,是个长相清朗俊逸的年轻男人。
陈序正拿手机打电话,闻言说了句什么,将电话挂断,看着孟子玮,含笑走过来,“刚才找你半天,原来在这。”
孟子玮别开脸,眸光流转瞥他一眼,“到底谁找谁,是你先不回消息的好吧。”
“我的错,刚才在忙,没看到消息二嫂。”陈序看向李羡,礼貌地问候,又看向一旁的拉娅,孟子玮说这是她朋友,陈序略一颔首。
“你好。”李羡认出这是孟子玮的未婚夫。
“陈总好。”拉娅笑道。
陈总,李羡终于想起来了,这人叫陈序。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名字耳熟,最近才听说过。
陈序和孟子玮甜蜜腻歪,挨在一起,一人牵了另一人的手,被推开,不死心又牵住,得到嗔怪的眼神,反而笑了。两人对视,恨不得调出蜜来——拉娅是这么评价的。
孟子玮去闹陈序,举起他的手掌咬一口,陈序大衣袖口被推上去,露出一串十八籽。
李羡略微一怔,脑海中浮现两句对白-
这次是科大的学生吧,陈序还挺喜欢,上次聚会还带着,有人问,他也不否认-
对啊,是个学生。特别会说话,把人哄得服服帖帖,说是冒雨去鸡鸣寺求了个手串,现在还戴着呢。
她几乎愣在原地,下意识看向孟子玮。
孟子玮脸上只有甜蜜。
“亲爱的我在这呢。”拉娅朝另一个方向招手。
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人看过来,没认出李羡,只跟陈序打了个招呼,直接将拉娅带走。
这男人李羡其实见过,没记错的话,已经接近五十岁了,老婆孩子都在国外。
陈序看了眼手机,对孟子玮说:“好了,你先玩,我还有点事。等会儿送你回家?”
孟子玮扬着下巴,垂眼觑他,语气娇纵,“你忙你的,谁要你送。”
陈序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我先过去。”
他看向李羡,“二嫂,我还有点事。”
李羡颔首,“你去忙吧。”
陈序走了,孟子玮收回目光,嬉笑着看李羡,忽然说:“二嫂,你跟我二哥越来越像了。”
“嗳?”李羡没反应过来。
孟子玮笑说没什么,拿出手机低头看消息,也许是陈序发来的消息,让她唇角飞扬,上下翻动数次,才回复一张飞溅爱心的表情。
李羡心情愈发沉重,不知是否要提醒她,或是拿什么方式提醒,毕竟女孩满心满眼都是那男人。
她兀自犹豫纠结着,孟子玮已向对方发了三条消息,抬头笑道:“二嫂,朋友叫我,那我就先走啦,不打扰你了。”
李羡犹豫着点头,“那你去忙”
孟子玮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
李羡该回舞台,然而脚步沉重,忍不住回头。
迎面走来一个低头看手机的男人,两人猝不及防擦肩,都是一惊。
“不好意思。”
“sorrysorry。”
两人一齐道歉。
“谢谢,你没事吧?”男主持关切地问。
手机挂坠缠在李羡蓬松的裙摆上,她拾起,递给对方。
“没事”
手机停留在聊天界面,眼熟的一个爱心飞溅的表情包和三条消息,李羡表情微滞。
男主持礼貌颔首,朝孟子玮离开的方向走去。
李羡认出这是电视台综合频道的男主持,至于那几条消息,应该是孟子玮刚刚发过去的。
她有点混乱。
“席政旁边是哪家千金啊,看起来气质真好。”
身后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李羡闪身让开位置。
似乎是两个女孩子,并没有进来,只是在楼道里压低了声音闲聊。
“这就不知道了哎你看见葛琦了吗,我妈特喜欢她,想要签名呢。”
“葛琦?你喜欢她?”
“怎么啦?”
“你没听说吗,人品好像有问题玩得特别开那种”
“和孟总那个传闻是真的吗?说送她一套好贵的翡翠呢。”
“真的吧,说是好几年了”
脚步声渐远。
李羡挨着防火墙,低头盯着地板。
淡咖色大理石纹路的地砖仿佛忽然变成沥青,她的两只鞋粘住拔不出来了。
这个世界好荒唐-
李羡先回了趟演播厅。
首排角落,摆着孟恪两字名片的位置低调地空出来了。
她在幕布后站定,绷紧肩颈,指甲陷入掌心。
“李老师,刚才有人哎,李老师。”舞台助理话还没说完,李羡已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人,于是挨间经过,最后找到刚才见孟恪的房间。
招待室门虚掩,李羡靠在墙边,屏息听到里头隐约的谈话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内容说了什么是听不到的,但孟恪和葛琦确实都在。
她顿了顿,转身拐回洗手间,拧水龙头时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话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将话筒放下,李羡双手撑住洗手池,抬头面对镜子里神色凝重的自己。
她在揣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回忆自己是否太过软弱,以至于不被放在眼里。
甩几下手,水珠飞溅,一滴溅到眼睫,下意识闭眼,泪珠子似的顺着脸颊滑落。
但她是没有泪意的。
李羡打了通电话,从洗手间走出,向右一拐,朝走廊纵深处走去,脚步轻了又轻,脚背早就磨破了,每一步都灼烫疼痛,步伐坚定。
房门静静虚掩。
李羡攥紧话筒,敲两声门,紧接着握住把手,推门而入。
室内正在交谈的两个人齐齐看过来。
孟恪坐单人沙发,抱着手臂,波澜不惊。葛琦坐他对面沙发,蹭地站起身,两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显得十分惊慌,“曾小姐”
“葛老师,服装组找你换装。”李羡轻声。
没道理是她过来叫人,再加上她眼神沉冷,气氛微妙地剑拔弩张。
葛琦短促地啊了一声,眼底流露担心,视线在李羡和孟恪之间流转。
“出去吧。”孟恪淡声。
“那我先上去了。”葛琦起身,“合同稍后跟您秘书对接。”
她对李羡点了点头,轻轻带上门。
咔哒一声,门内只剩两人。
李羡脸上强撑出来的笑意似湖中涟漪,一圈圈漾开后渐渐消失。
孟恪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对她进来那一瞬,写在脸上的质问、悲愤、发现里面情况不符预期的惊讶,颇感意外。
但她此刻显然仍在情绪上。
他看着她,轻声唤:“现棠?”
李羡没动,也没说话,静静看着他,鼻尖稍红,手臂和脖颈裸露在外,礼裙蓬松的裙摆被夜风撩起。
她在细微地颤抖。
“冷不冷。”
李羡原不觉什么,被他问这一声,才觉得鼻酸,“关于你和葛琦,我听到一些传言你不打算解释什么吗?”
她整张脸紧绷着,眉目冷峻,只有温柔坚定的嗓音里隐约拖了些委屈。
孟恪不知道她从哪听来的‘传言’,自觉并不心虚,然而面对这张脸,到底还是心软。
他垂眸,眼睫落下,又睁开,撑手起身,“上面演出没问题么?”
“十五分钟后上场。”
“那我们尽量十分钟内解决问题。”
孟恪走去窗边,将半开的玻璃窗推合,风雨声阻断室外,楼上的演出的舞台背景音和掌声洋洋洒洒亦变得遥远。
她绷紧了,孟恪睇她一眼,眼底情绪不明,她于是咬紧了牙关,太阳穴绷得发痛。
他走近了,将她身边中央空调的温度调上去,又将她带到沙发前,叫她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
“你想问什么?”
“”
“嗯?”
“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李羡嗓音压抑。
孟恪坐她身旁长沙发,“认识,又算不上朋友的关系。”
他并指将茶盘到身前,提杯倒水,热水在杯子里滚一圈,倒掉,重新倒茶。
水声潺潺。
“从哪开始解释。你听到了什么?”
李羡沉默。
她以为这个时候沉默才能让他解释更多。
孟恪等待片刻,抬眸,将温水递给她,“那就从我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谈起。”
李羡眼睫缓慢地眨合,接过玻璃杯,热水的温度即刻传到掌心。
“张俊得罪了人,现在手里的东西都保不住了。葛琦准备跟他离婚,但是两个人这些年牵扯在一起的东西太多。”
“她这几天东奔西走,找了很多人,包括我,希望尽量挽回损失。”
空气静默两秒。
“你为什么要帮她?”李羡问。
孟恪抬颌指向桌上文件,“这些。”
葛琦开出的价码。
“不是因为旧情吗。”她直白问道。
孟恪提着瓷壶给自己添茶,有些好笑似的掀开眼皮,扭头看她,“这就是你听到的传言的内容么?那我未免太冤枉。”
李羡放下话筒,抿了口热水,干涸的喉咙被润泽。
她看向别处,抿唇顿了片刻,“那束花呢?卡片背后附了地址,你不知道吗?”
“花?”
“葛琦在山上拍戏,扰民被投诉,所以送花道歉。花束附了卡片,手写的,应该不是错送吧。”
孟恪了然。
“陈姐告诉我了。”
李羡看着他,“那你出差是为了自证清白吗?”
孟恪放下茶杯,推开桌上文件,将底下纸袋勾过来,“还犯不着为这点事自证。出差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当时葛琦没开价,他自然转头就忘了。
“酒会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是她。”
孟恪挑眉,“嗯。也是因为这件事。”
且当时葛琦还没有孟恪直接的联系方式,选择私下使用张俊的手机,结果电话刚拨出来就被发现,通话演变成对面的争吵。
不过李羡居然记得这个细节,他略显意外。
难怪那天要追问葛琦和张俊之间的事。
一时无话。
李羡紧握茶杯,低垂脑袋,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捉奸乌龙后的尴尬或是恼火,只觉得周遭忽然升温,从脸颊到后背都开始发热。
“一定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单独见面吗?”她问。
孟恪瞥见她泛红的耳垂,“我上来倒不是为了等她。本来过来的应该是你。”
李羡忽然注意到他刚才从文件拿出来的是创口贴,捺在杯沿的手指轻蜷。
“但我不知道。”
“我也很好奇,应该带你过来的人哪去了。”
孟恪视线垂落,她下意识拢了拢裙摆,他俯身拎起她的右脚踝,大掌温热,令她呼吸一滞。他感受到她轻微的瑟缩,掌住脚踝的手毫不含糊,低沉嗓音带了些警告意味,“别动。”
李羡不再动弹了,任他拎着自己的脚踝搁到自己大腿上。
孟恪一手捺着她的脚背,一手握住裸色漆皮高跟鞋两侧,轻轻剥落,脚背指甲盖大小的伤口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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