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孟恪手掌太大, 骨节修长,手背青筋微突,显得她忽然暴露的脚掌小巧白嫩, 只有几条纵横的青紫血管和鞋口位置一块圆形破皮。
他低垂眼眸,从包装盒里磕出只棉签, 抵住掌心折断一端,深色的碘伏液体从另一端渗出。
他捏住棉签轻擦她的伤口。
李羡有点紧张, 棉棒接触到伤口的瞬间抓紧了裙摆。
孟恪睇她一眼,擦拭的动作放轻一些,“疼么。”
李羡摇头。
她嘴巴微鼓, 犯错后有些尴尬地小孩子似的, 轻声道:“对不起。刚才冲进来很失礼。”
孟恪捡起创口贴, 揭开包装纸,贴她伤口的位置, 拇指指腹轻轻捺过,理所当然藐视规则的口吻:“不用道歉。敲过门了不是么。”
李羡对上他的视线,想笑又没笑,“我今天在路上听说一些传言。觉得自己应该问清楚。”
今天一时间接受太多消息,她难以消化,但至少要将这件事问清楚, 否则疑心的种子埋下,她怕自己要难受好一段时间。
“做得很好。”孟恪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葛琦这件事, 暂时还不适合公之于众。最快下周一, 会有消息爆出来。”他拾起高跟鞋,将她的脚尖抵进去, 轻轻带上后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撑手支住身子,将小腿从他身上移开, 放回地面。
她有点好奇:“什么事?”
孟恪有心逗她,“另只脚呢?下个周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那只鞋合脚,不磨。”她咕哝。
“无非是些利益纠缠。张俊路子邪性,早该出事了。”孟恪将碎屑垃圾丢进垃圾桶,抽湿巾擦手,看向桌上文件,“里面提到几个新媒体工作室,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看什么,我又不做这个。”李羡低头,赌气似的。
“不想做还是不会做?”孟恪含笑,几分揶揄,倒比直接递来一个台阶更自然。
李羡终于也忍不住翘起唇角,又抿唇压下去。
她俯身拿起文件,里面是一些股权转让资料。
安静下来,后背支撑自己那股悲愤消失,绷紧的身体终于感到疲惫,瘫靠沙发,被吹到鼓胀的气球仿佛终于偃旗息鼓。
“都是做短视频孵化的。”李羡盯着手里的文件,“更像MCN?”
孟恪:“嗯,只是签约代运营。规模不大,运作还算成熟。”
“我能怎么做?”
“投资你认为有潜力的博主,或者单纯扶持自己喜欢的。”
李羡轻轻歪头,看着他,意思是做这个干什么。
“玩玩么。”孟恪说。
李羡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地在丰富她的人生。
况且这个方向,她没有理由拒绝。
“谢谢。”
“不客气。”孟恪学她略微生硬的语气。
李羡脸颊发烫,看了眼时间,将水杯和文件放回桌上,撑手起身。
“快到你了么。”孟恪看向挂钟,跟着起身。阴雨天气膝盖隐痛,他单膝用力,虽然走路时看不出,起身时不能很利索。
李羡注意到了,很快又移开视线。上次在慕尼黑也是,他不提,那么她不会问。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些隐秘的、难以启齿的过往或故事。
“这个结束之后还有一个歌舞表演。”李羡说,“我还要再看看词。”
“嗯?主持词?”他拾起桌上资料,似乎有些意外,回头看她。
“对呀,万一忘词了岂不是要在台上罚站。”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
她诧异,“随便说?”
孟恪走近了,含笑将视线落下来,嗓音低喃,莫名有些缱绻的意味,“有些声音清透优雅,只要开口,台下就会惊艳。没人会在意内容,咬错哪个音,说错哪句话。”
李羡没由来地觉得心跳加速,一粒橘子味曼妥思丢进苏打水里似的,咕噜噜冒泡,找不出什么话来回应,只仰头看他,似嗔非笑的。
孟恪掌着门。
走廊没关窗,气温不高,李羡先踏出一只脚,穿堂风灌进怀里,整个人冷不丁一颤,只有脚上他刚给她穿上的高跟鞋还有些温度。
“怎么了?”见她顿住,孟恪问。
“话筒。”李羡提裙转身,去沙发前俯身拾起话筒,再次看向时间。
她拾起话筒之后没着急出来,孟恪看过去。
李羡虎口抵着话筒,手指紧了紧,她抿唇,笑吟吟地回头看他,“我记错节目了,应该还有点时间。正好有件事想要问你。”
孟恪松开把手,回到室内。
“说。”
她站直了,笑说:“我想问你对婚姻的底线有什么看法。”
这个话题提得突兀,孟恪有些意外,走近了,将手头东西放搭沙发靠背上,撑着手,抬眼看她。
李羡觉得现在这个孟恪,才是她印象里他该有的模样。
冷静克制,从容不迫。
最开始那次见面,彼时两个人互相还不认识。
她结束相亲宴,从曾家人一起从包厢里走出来,路过斜对面的包厢。
门虚掩着,里头酬酢交谈。
她身边有人议论这是哪座城谁家的人,她没听清,好奇地看过去,就对上一道视线。
他当时其实坐在里侧,又被人簇拥着,要不是忽然偏了偏头,不会被她看见。
视线交错,他抬颌,微微阖眸。
李羡身旁有人欲言又止,说这位是孟恪。
他就是孟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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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问题,你似乎有自己的答案。”孟恪轻飘飘将问题丢回给她。
李羡点头,看着他,“我觉得像张俊和葛琦这样,各自另寻新欢的做法,就不叫夫妻了。正常夫妻应该保持世俗意义下彼此约束的婚姻。”
孟恪颔首,“继续。”
她摊手,“其实也没什么了只是明确一下出轨是违约行为。”
他饶有兴趣,“这个约是指?”
“关于婚姻的约定。”李羡小腿抵着沙发边沿,裙撑形状突出来,她低头整理自己的裙子,玩笑似的说道,“如果是我跟张俊结婚的话,我早就会跟他离婚了。”
“跟张俊离婚么,他恐怕很难同意。”孟恪说,“两个人之间牵扯太多,如果不是这次出事,大概不会分开。”
“我可是记者。”她扬起小脸,罕见的几分张扬。
孟恪低笑一声,“记者打算怎么做?”
“记者打算跟他谈判,就算不能离婚,也要把消息曝光出去。”
李羡走去窗边,将窗户推开了,楼下演播室的音乐背景音传过来,大概在播放VCR,背景乐舒缓悠长,像指尖弹起经年不用的纱网,只有些微尘土飞扬。
她举起自己银灰色的主持人话筒。
孟恪抬眼,含笑,眼底一贯的淡漠。
“就比如现在。这个房间距离舞台不算远,我打开话筒,音响会公放出去。”她依旧是玩笑的口吻。
“在场很多媒体人和投资商,如果我说我和张俊是夫妻,但是感情不和,最近在准备离婚高层的婚姻状况对公司影响很大,这事是你教给我的。这件事应该会很难处理。”
在台上温柔有力量的声音,台下依旧动听。
上一个节目结束,下一场立马拉开帷幕。不知道是谁唱了一首伤情歌,声音低喃缱绻,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叱责。
窗外细雨斜扫进来,落在李羡肩头,像狗尾巴草搔过去似的发痒。
她用指尖拨开话筒开关,拍一下收音区,放到唇边,“咳。”
0.2秒的延迟后,电音吉他拨弦的震动声里多了两声咳,在聒噪的乐声中不大明显,又分外明显。
孟恪眉头微挑一下,唇边渐渐生笑,眸色晦暗不明。
李羡将开关关掉,背起手,仰头看他,“这么做应该可以达到目的吧。”
对于需要用婚姻维系已有利益的人来说,不体面的婚姻破裂是很不划算的。
她身上是件橙红色一字肩大摆裙,只有不知因激动还是紧张而气喘的胸口,水滴轮廓起伏不定。
明明是浓重的、在近距离略显廉价的舞台妆,在明暗之间、橙红乌黑的颜色对比之间,显示出一种勃勃的生命力。
孟恪虚应一笑,“他知道趋利避害,如果对方决定用鱼死网破的态度分手,他应该不会过多挽留。”
李羡话锋陡转,“那如果是你呢?”
“我?”孟恪仍笑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如果是威胁我的话,你应该用更严重的措辞。”
她怔住。
“比如,我抓到了孟恪出轨的证据,我们正准备打离婚官司,或者说,我手里有孟恪挪用公款的证据,请司法机关调查他。”
孟恪语调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他不喜欢这种冒犯的假设。
沉默中,空气些许凝滞。
墙上电子钟时间跳跃。
窗外冷风携雨,李羡肺里发痒,想要咳嗽,憋得脸色发红,嘴唇依旧紧阖着,变成刀刃似的一条细线。
孟恪眉头微拧,“难受就别撑着了。”
话音未落,李羡躬身撑住大腿猛咳一阵,后背高低起伏,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孟恪推合窗户,呼啸风声戛然而止。
他帮她顺了顺后背。
李羡咳得差不多了,脸颊泛红、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臂,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深呼吸,体面的口吻:“我对婚姻的最低要求是忠诚,不能接受张俊和葛琦那种关系。如果你以后想要跟别人发展关系我们就离婚吧。”
孟恪眼底一震,倒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她坦白的决绝。
“马上到我了。”
楼下的演出还在继续,李羡看了眼时间,转身朝外走。
她拉开招待室的门,脚步飞快,高跟鞋的硬质鞋面和贴着创口贴的伤口接触,痛觉延缓,仍有一种木然触感。
推开防火门,一对男女压低嗓音拉扯厮磨:“孟清沅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来缠我做什么”
李羡还没反应过来,防火门老旧的铰链发出吱呀声,紧接着里面的人惊声,跟着一阵慌乱的脚步。
李羡匆匆退出来,绕去另一侧的电梯。
等待电梯的间隙,脑海中浮现刚才满脸惊愕的陌生男人扶着梨花带雨的葛琦、匆忙逃窜的模样。
连城本来就不止孟恪一个姓孟。
她哑然失笑-
招待室。
孟恪站在窗台前,街灯透过淅沥春雨映着他面沉如水的神色。
手机嗡响。
来电人是曾宪棋。
孟恪眉头微挑。
第 32 章
这个方向是从观众席一侧入场, 李羡提裙,借着不大明亮的灯光躬身前进。
身前有人惊呼:“啊,终于找到你了!”
李羡一惊, 赶紧看向台上,“到我了吗?出什么事了?”
沈夏走过来, 牵住她的手腕带她向前走,“不是不是。是刚才有个场务小姑娘一直找你, 都急哭了。”
到了后台,果然见到一个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 原来是被赵满亭安排找她的。
但是她过来时正好李羡被孟子玮叫下去了, 她怕挨骂, 找不到人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躲在角落边走边哭,被沈夏注意到了, 再三追问,才说原因。
李羡十分万分歉疚,叠声道歉,解释自己知道赵主任找自己做什么,已经去过了。
小姑娘哭得眼肿,李羡心里过不去, 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翻沈夏包, 抓起一大把棒棒糖, 往她兜里塞。
“不要哭了,嗯?这些、这些、这些都给你。”
小姑娘是不哭了, 李羡一扭头发现沈夏在盯自己。
她小心地将包包挂回她肩头,“下次还你”
“李老师。”应玚叫她。
“哎, 就来。”李羡顾不上什么了,提裙快步上台。
前一个节目到了收尾阶段,她和应玚站在幕布后等待上台。
过程大约只有两分钟,来不及紧张,反而没什么杂念。
舞台灯光照下来,李羡优雅提裙,走在前面,到舞台中央站定。
钢筋铁架悬挂的筒灯光柱冷白,当头照下来,她穿了身绸面的橙红色大摆裙,一字肩设计,轻微的溜肩,不大符合近期的大众审美,更像西方油画仕女图里的圆润肩头,不过在整体造型里显得很和谐。
她脸上妆容适合远距离看,隔十几米远也能看清眼鼻唇,恰到好处的模糊,红唇笑起来璨璨的,眼睛很漂亮,往身旁男伴脸上一睇,他立即知道该接话。
同样的,男伴只要给她个眼神,她自然地举起话筒,气口空挡没有一句掉节奏,配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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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介绍完下一个表演节目,掌声雷动。
赵满亭从中间主席台的位置溜到角落彭润身旁,矮身攀着桌沿,“彭总,孟总这是提前离场了?”
彭润坚持将掌声鼓到最后一秒,看向身旁空荡的位置,又看了看入口方向,不解道:“他出去有一阵了,按理说该回来了啊。”
赵满亭小心试探:“是不是对今天的节目不满意,还是”他刚才上楼去找,房间是空的。
“不能吧。我嫂、咳,主持人主持得这么好。”彭润并不在意赵满亭的局促,“尤其是这个女主持人。”
赵满亭看了看四周的观众,听懂他的意思,顺着说:
“她是记者,不是专业主持人,同事生病来救场的。第一次上台,虽然业务能力上没法跟专业主持比,但是这个声音一出来就能镇住场子。”
“是嘛,怪不得孟总夸她有天赋呢。”彭润道。
赵满亭闻言大喜过望。
“哎,你找到人了吧。”
这句话是彭润对别人说的,他蔫儿着坏,盯着过路一戴圆框眼镜、背绿色圆筒包的女孩。
虽然没找到人,赵满亭也不好多打扰,知趣地走开了。
沈夏弓着身,怀抱器材,先看到赵满亭,问了声好,对接到彭润的视线后连连点头,意思是主持人这不是就在台上。
刚才她到处找李羡,遇见这个人,莫名其妙说些不要着急的话。
等看出彭润眼里那点坏,她皱着眉从他身前经过,过去了才弯下腰,考虑到不要遮挡别人的视线。
彭润恶作剧得逞,俊逸的一张脸上多了些得意的笑容。
主席台,一众领导看着台上。
赵满亭偏头跟台长窃窃私语。
“听我说,台长,小李今天这个表现,就说明她在这种岗位会比记者岗更能发光发热,说不定是下一个名嘴呢。”
台长八字嘴,觑一眼赵满亭,“又不是正经科班出身,主持证都没有这件事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吧。”
“没有就去考嘛。”赵满亭说,“又不是叫她完全转岗,现在身兼数职的名主持不是很多吗。比起记者,又累又忙到处跑,主持人有固定休假,还能出镜谁还不愿意调剂调剂生活呢,是不是。”-
演出进入后半程,李羡只剩一个最后的谢幕仪式,不像先前那样紧张,站在舞台一侧,百无聊赖地抓着玫瑰紫绒布幕帘,看着演员们上上下下。
偶尔抬眼瞥一眼台下,广告商大多坐在中间靠前的好位置,偶尔也有例外,比如角落里彭润那个位置。
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李羡一怔,绒布边缘缀着的穗子晃了几下。
“李老师。”有人叫她。
“哎。”李羡应声,转身忙去了。
接近十点,最后一个节目结束,一众主持人重新登台。
一阵官方的谢幕词之后,现场伴随背景音乐开始掉落金色碎片,演出顺利结束。
最后谢幕鞠躬,李羡按着自己的裙摆,如释重负。
碎片雨降落,舞台辉煌。
大幕缓缓落下,舞台演员和主持人合一张影,然后簇拥着下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潮拥挤,推着搡着,一条汹涌的河似的,李羡跟着流淌到后台。
一侧悬空的导播室巨大的玻璃窗之后,男人靠在窗边讲电话,视线遥遥落下去,盯着人群里那一抹明丽的橘红。
人流涌进后台走廊,路过闲置的道具间,角落忽然冒出一张脸,李羡心里一紧,快步走进去,顺手掩上门。
彭润抱手靠墙边,“嫂子,你今天站在台上太帅了,艳压全场。”
李羡知道这话是客气,只笑一笑。
“对了,我哥呢。”
她一顿,“已经走了吧。”
“走了?我记得他接近十二点的飞机,应该能待到结束啊。”彭润纳闷。
李羡低头,“可能有别的事。”
“是吗。今天本来有个拍卖会,但是他用不着到场。要不是这场晚会,他应该就直接飞港府了,怎么还提前走了呢”
彭润说着说着,几分疑色。
李羡只抿唇,眼睫垂落下来,带些平淡笑意。
“行,那就不打扰了,嫂子,这个花你抱走吧,祝贺你首次演出圆满成功。”
彭润将身旁的鲜花递给她。
这种场合送花已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主持人和演员经常收到鲜花。
李羡抱花走在路上,并不显得突兀,一路回到更衣室。
“我觉得综合频道那个制片唱歌最好听”
“每次都很无聊。”
“她不觉得吗,我特别喜欢”
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晚会的兴奋中,议论纷纷。
李羡掀裙摆,摘掉裙撑,身上轻松许多,从衣柜拿出自己的衣裤,找板凳坐下,套自己的长裤。
有同事过来找她,“李老师,等会儿演出结束要不要一起去聚餐?”
李羡茫然地扯平裤腿,“聚餐不是在明天吗?”
“今晚小聚嘛。反正才不到十点,回家也睡不着。你去不去?”
“你们去吧,我就算了。”李羡笑说。
她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明天的聚会也不一定会去。
“你真不去?应玚可答应了要去。”同事笑得暧昧。
李羡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和应玚被扯到一块了,赶紧摆手,“他去就去吧,你们好好玩。”
“人家李记者不是跟003谈朋友了嘛。”又冒出一个人挤眉弄眼。
003是李戍朝工号的尾号,因为长得不错,性格温柔痞坏,很招小姑娘喜欢,李羡跟他熟悉,成了众矢之的。
“你瞎说什么,明明是你喜欢人家吧,干嘛扯上我。”李羡嗔怪,起了身。
“哼哼,我才不喜欢他,虽然快三十了,还是幼稚,男人至死是少年嘛。”同事很有经验的样子,说罢就走开了。
有些男人至死是少年,有些男人身上则罕见少年的莽撞和朝气,永远心思深沉,叫人猜不出想法。
李羡独自站在角落,慢慢解裙子的暗扣。
孟恪这个人,她实在看不明白。
从申城飞回连城,还要夜航港府,折腾这么一圈,两个小时的演出都没看完,就走了。
她脱掉裙子,将毛衣套过头顶,领口太窄,一瞬间的窒息后呼吸重新顺畅,她慢慢整理衣摆,心生一股突如其来的挫败感——她和孟恪,也许真的不合适。
李羡归还裙子,想起自己的手机没拿,赶紧摸出来。
沈夏留言说为了不留下做苦力,已经提前撤了,她回复OK,扯了张卫生纸擦掉唇上油腻的猪血红。
几个舞蹈组的演员聊着天过来换衣服。
“一个年轻金主,主任好像叫他彭总,天,真人好帅啊!”
“坐哪坐哪?我怎么没见到!都怪导演,哪都不让去。”
“哎你们没注意新恒那位吗?我没想到一个台庆会有他这样的人来呢。几个主任和台长都过去了,但他本人很低调,后半程完全没见到人。”
“是不是个子很高,穿了身西装,很低调但是很有气场那个?导播室的姐妹说后半程有个男人过去了”
“什么时候?现在还在吗?走了?”
“应该刚走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呢子大衣挂在衣柜里,李羡扶着柜门顿了一两秒,摘下衣服,捞起包,快步绕过人群向外跑。
电梯显示屏从七楼变成一楼。
她穿上外套,脚步匆匆,走出大门,才想起给人打个电话。
占线中。
下了一晚上的小雨终于停了。
空气冷而湿润,整个城市笼罩朦胧雾气,灯光弥散。
因为不知道往哪里走,李羡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停顿原地,发了会儿呆,一步懒似一步地朝停车场走去。
为了今晚的晚会,单位临时借用了隔壁院的停车位,满场上百个位置。
她忘记自己把车停哪了,只好捏着钥匙,挨个试。
一条车道走到尽头,再从另一条车道折回来。
自己的车没看见,倒是看到另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
汽车在她右手边三个车位空地之后,没有点火,玻璃窗后看不出车内任何东西。
她顿了顿脚步,仍兀自朝前走,脚下有颗小石子,踢一脚滚两米,磕磕嗒嗒。
大约走出去两个车位的距离,身后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孟恪站在车侧,还在讲电话,单手搭在车门上,见她回头,将手机稍稍拿开,淡声说:“过来。”
第 33 章
李羡抄兜, 拢了拢自己的挎包,将脚底的小石子踢出去,轱辘轱辘进了草丛。
她四下看了看, 快步折返,拉开后排车门, 动作极快地躬身钻进去。
孟恪也进车里,坐在副驾驶之后的位置, 跟对面说这个价格叫到六十万。
李羡低头整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包和衣服,听见他挂断电话,说:“演出很顺利, 恭喜。”
“谢谢。”
“来的匆忙, 车上没准备花。”
“不用了, 谢谢。”她稍偏头,盯着两个位置之间的扶手箱, 隐约能瞧见他隐逸暗里的裤腿,冷硬流畅的轮廓,“你不是要去港府吗?”
“司机在路上了。”
意思大概是等下司机到了会送他去机场。
“后半场没见你在观众席。”
“底下太吵,去导播台了。”
还是之前相处的氛围,有问有答,又不逾矩。
搭在把手上的手指松开, 李羡向后倚,衣料轻声窸窣。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几个女孩笑闹着经过:“我才没有踩你的脚, 是倩倩吧”
“哎这是谁的车啊,连号车牌哎。”
“是咱们院的吗, 不是吧。这个立标,是迈巴赫?”
她们身后是更多人。
李羡看着她们, 听见孟恪淡声问:“你给曾家打电话了。”
她迟疑片刻,坐直身,略微带刺的口吻反问:“不可以吗?”
“可以。毕竟你不常回去,应该常联络。”
她不知道为什么孟恪会知道这件事,也许曾家大哥察觉到什么,知会他了。
她在这些人面前,像个透明人,藏不住一点心思。这太不公平。
李羡低头摆弄托特包的两根带子,手指抵在一起,绕一圈,又绕一圈。皮质的短带绷紧,像弓下身子蓄势待发的猫的尾巴。
“我打电话是想问如果我们离婚,他们会是什么态度。”
“所以他们是什么态度。”
“没问出口。”
当时电话拨过去,她胡扯几句家常,到了开口说正事的时候,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我想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们都会支持我。”
孟恪低笑一声,意味不明。
“我想现在只有我和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猫尾巴松散下去了。
李羡吸了下鼻子。
孟恪闲散坐着,脊背依旧挺拔,抬手拿起平板,“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提‘婚姻的底线’这种问题,因为葛琦这件事么?”
“是,也不是。”李羡说。
“嗯?”
李羡组织措辞,陷入思考。
她身上是件黑色V领针织衫,领口绣着白色花边,车内灯光昏暗,将她整个人隐匿在暗处,五官模糊了,只有裸出来的肤色微亮,白皙,甚至透着青,像岫玉或白瓷。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似乎唾手可得,但是有些事不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比如,性。无论哪个圈层,都逃不过这种人性原始本能,对于不缺这种资源的你来说,开小差太简单了。”
“如果我们结婚为了两个家族维系利益、装点门面,我希望我们都可以保持体面,不会出现错轨的情况。”
平心而论,她还没有对孟恪的人品产生过怀疑,哪怕外谦内傲,他没做过公然打她脸的事。
虽然本质仍然是精英阶层利己主义,至少表现出来的是,他尊重她,高看她,也希望她自己高看自己。
今天以前,她不相信孟恪会做这种影响婚姻坚固性的问题,所以那天卡片内容,她只是提了一句,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今天跟孟子玮聊天时才惊醒,孟恪这类人的世界跟她不一样。
他的世界中,“想要”的下一步,通常意味着“得到”。
欲望不断得到满足之后面临的是更大的空虚,因此他们对自身动物本能的探索会更深入。
而且代价对他们来说微乎其微。
比起他越轨,她更怕的是越轨这件事在他观念里与道德准则无关,只是一件如穿衣喝水般稀松平常的事,她连谴责他的立场都没有。
所以最好现在明确这条界限。
“所以提到离婚是一种手段。”孟恪若有所思,平板屏幕莹莹洒着光,拇指搭落一侧,骨节硬朗修长。
李羡轻轻应声,扭头看向窗外。
“我要求不了别的,但是不能没有底线。”
她个人的力量太小,又没有能力撬动曾家帮助自己,大概很难从这桩婚姻脱身,所以只能从孟恪这里入手,希望他有足够的风度,尊重她的底线。
“你不是葛琦,我也不是张俊。”孟恪淡声,“至于你说的‘别的’,是指?”
李羡停顿片刻,转过头去看他。
他亦看着她,“你对婚姻的要求很有意思,但是态度好像很悲观。”
“孟恪。”她唤他的名字,温柔嗓音里细微的惆怅,又分外冷静。
“除了这个,我们可以要求彼此什么感情吗?这应该不是要求就能达到的事情。”
孟恪忽地哂笑一声,他眉头微皱,看向窗外,又转头将视线落回她脸上,无奈的口吻,“羡羡。”
李羡搭落身前的手指轻颤。
沉默良久。
孟恪说:“你能将性和爱完全分开么。”
他的语调太低,给她一些深情的错觉。
恍惚间想起除夕夜那天,她那时心跳声还没有平静下来,疲惫得睁不开眼,跟他说新年好,他就按住她的手腕,俯身附在她耳侧,拂起温热的呼吸,“新年好,现棠。”
她没办法给出答案。
孟恪:“我以为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
万籁俱寂,李羡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吗,也就是说他应该并不抗拒这种感情的自然发生。
那么她先前的所有假设、防备,似乎可以不作数。
这究竟只是一个机会,还是说他对她有多少感情?
他看上去不是因为今晚的对话才产生的这种想法,只是今晚有机会说出来,那么从他先前的态度来看,这种婚姻与性产生的所谓的感情,真的可靠吗?
她自己呢,对他又是什么想法?
一个一个疑问闪过李羡的脑海,理不清的毛线球似的越缠越乱。
汽车密闭的空间,空气略微凝滞。门外不时有脚本声、笑闹声,忽然显得很远。
即便此刻天崩地拆、山呼海啸,与这辆车里的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咚咚咚。
司机从外敲了敲车门。
李羡回过神,整理坐姿。
司机拉开车门,恭谨道:“先生,太太。”
“晚上好。”她微笑。
孟恪略一颔首。
李羡单手支在车门扶手处,随手一指,“我的车在那边。”
她该回家了。
孟恪挨着靠背,低垂眼眸,眼下几分懒怠倦色,“去送送我吧。”
司机坐下来,暂时没有启动车子。
她泄了一口气,松开按着把手的手指。轻轻应声,“好。”
毕竟是专程从申城绕一圈过来、马上还要飞港府的人,应该送送他-
去机场路上,李羡接到沈夏打来的电话。
“喂,夏夏,你到家了吗我还没,稍后回去嗯,好,拜拜。”
她刚挂断,孟恪也接起电话,大约是拍卖现场的,他刚才平板上就是那些东西的名册。他听着电话那头,开口就是抬价。
五十五万。
七十五万。
一百万
过了晚高峰,出市区的路畅行无阻。
车窗外下起小雨,地面水迹拖曳霓虹灯。
孟恪依旧在打电话,最后几个展品,被那头抬价抬得不耐烦了,叫李羡随便报个价。
她茫然,以为是玩笑,在他给的价格上加了一百万。
他真叫人报了,而且拍卖现场立马成交。
李羡盯着柏油路积水拖曳的信号灯的红光,听见落锤的声音,抿紧嘴唇,再不说一句话。
毕竟是一百万。
半个多小时。
到了机场。
因为是单独的航站楼,停车场通阔,除了稀疏几辆汽车,几乎不见人影。
下车后李羡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要送你上去吗?”
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能否进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恪抬手穿大衣,“饿不饿,上去吃点夜宵。”
好吧。这个理由不大好拒绝。
孟恪于是吩咐司机在这里等半小时。
李羡回神将包拿出来,跟上他的脚步。
电梯只进了两个人,平稳运行,忽然出现吱吱的塑料摩擦声。
孟恪看过来。
李羡抿唇,将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捏着沈夏那里薅来的棒棒糖,抬头问:“你要吗?”
孟恪眼底短暂地闪过意外,不过因为是她,倒也不十分意外。
“不用。自己留着吧。”
李羡抬手蹭了蹭鼻尖,若无其事地将棒棒糖装回去。
进了航站楼,助理林哲时在这里等着了,大概有什么事要跟他谈,孟恪将证件交给工作人员办手续,又吩咐人带她去拿点吃的。
李羡要了两份鲜虾云吞,很快被送进隔间。
晶莹剔透的皮包着红色虾仁,汤汁鲜香,她食指大动,吞咽口水,两手交扣起来,望向隔间门口。
孟恪来时,见她这样眼巴巴等着,愣了一下,“怎么不吃。”
“一起吧。”李羡分了两人的勺子。
孟恪倒不饿,还是扯椅子坐下,捏起瓷勺,往嘴里喂了两颗,放下勺提壶倒茶。
李羡吃了几颗云吞,见他不打算吃了,咽下嘴里的东西,问:“这次要去几天?”
孟恪喝了口茶,“一周左右。”
“喔。”
这地方是候机室用楠木方格柜单独隔出来的一个个小隔间,柜子里放了些金属摆件,光可鉴人,李羡忽然看见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孟恪抬眼看她。
她赶紧放下勺子,将脸捂住了,要不是还要看人,眼睛也要捂住,“洗手间在哪?”
“出门右手边。怎么了?”
“我还没卸妆太丑了。”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几分羞恼。
她知道舞台妆现实里看有多夸张,两根笔直的鼻影和厚重的假睫毛够引人侧目的了,她刚才大摇大摆浑然不觉,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过。
脸颊火辣辣地发烫,说着就要起身。
“是么。妆是俗了点,你今天很生动。”孟恪这句话大约也没有经过考量,以至于说罢自己垂眸,沉思片刻,也许自己也没想到在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他只是忽然想起后台“谈判”那一段——她一定要把嘴唇抿紧,忍着咳嗽,眼神发亮。
再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之后,她含泪抬头,两颊绯红。
扇形的假睫毛、眼窝连着鼻梁两道笔直的阴影、唇上油腻的猪血红,都不重要了。
浓墨重彩的一张脸,在那一刻显得格外生动。
李羡低着头挨在椅子旁翻包,试图找出可以卸妆的东西,因为局促,没有留心这句话,却忽然注意到孟恪的眼神。
他跷着二郎腿闲散靠在椅背上,下颌微仰,视线垂落下来,浓得像化不开的烟墨,落到她眼睛上,掠过鼻尖,在唇珠停顿。
这眼神她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机见到,眼神里的温度略微灼烫,使她面皮发热,下意识抿唇。
她搁在包里的手指蜷起,什么都没抓到,又松开,勾着带子将包放到一边沙发。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
沈夏给她发了几十张照片,全部都是她的舞台照。
底下跟了好几条语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长按转文字。
沈夏:【你看大群了吗?】
沈夏:【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滴,最后一条没有转文字,声音外放出来:“好多人嗑你和应玚的CP,说超ti”@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甜字没说完,李羡划屏退出微信。
孟恪抬眸看过来。
李羡低头,放下手机,捏起瓷勺,“不小心点了外放。”
“怎么不听了。”
“现在空不出手回复,等晚上回去再听吧。”
李羡手里的勺子偶尔碰到碗沿,发出泙泠声响。
孟恪视线落她脸上,停留片刻,并不十分在意。
他撑手起身。
李羡抬头。
他说你吃你的。
“你去哪?”
孟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烟盒,挨着手背轻磕,半截烟露出来。
他抽出这支烟,指了下窗外。
李羡点头。
隔间空荡。
李羡继续吃自己的云吞,吃光了,再喝两口汤,肚子被填满。
她翻过杯子倒茶。
对面孟恪那碗云吞基本没怎么动过。
浪费可耻。
可她饱了。
纠结那么两三秒,李羡捏起勺子,勉强舀一颗塞嘴里。
农民伯伯要怪就怪孟恪吧。
她喝了盏茶,拎起外套,朝外走去。
夜里风大,李羡推门的一瞬间就感受到刺骨寒意,于是拢紧衣服,小心地带上门。
露台空荡,孟恪站在不远处围墙前,忽地回头看她,唇角火光像一朵橙花,忽明忽灭,青雾随风散,深邃五官掩映在迷蒙之下,身上挺括的柴斯特大衣的衣角随风猎猎翻飞。
她抱着手走过去,发丝被风吹得四处飞扬,迷了眼睛。
风太大,今晚纠结的心事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也算两清。
“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孟恪掐烟将手落到离她远些的一侧。
李羡走到他身旁,探头向外看,这里围墙高度大约到她胸下,雕饰花纹,虽然只有四层,向下看仍有眩晕感,她怏怏缩了回来,后退两步。
孟恪失笑。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他的烟丝的苦香味道,李羡忽然好奇他抽烟时在想什么。
“我能尝一下吗?”她低头看着他指间那段白。
孟恪抬手,“这个?”
“嗯。”
他招手,她于是朝他迈一步,伸出手。
“省省吧。”孟恪淡声,将烟按在围墙上碾灭,丢进烟灰缸。
李羡一愣,觉得被人耍了,不大高兴,然而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被人拢住,轻轻一带。
她受力向前跌,孟恪转了个身,将人接住,反手按至围墙。
李羡来不及反应,后背碾过围墙装饰线,钝痛感冲溢开来,颈间掐了只微凉手掌,抵她后仰,紧接着孟恪俯身碾下一个深吻。
第 34 章
料峭夜风轻啸, 雨后空气冷润。
也许这些天的相处,使她被男人克制理性的表象迷惑,李羡没有任何防备地, 上半身向后仰去,肩头悬空在外。
她用两只手臂抵住冰冷的墙面支撑身体, 呼吸滞住,脑海中空白无一物, 一味地被压得向后仰。
毕竟是成年男性,压在她身上太重,几乎喘不过气。
后背只伤皮肉的、由一条线扩散开来的持续钝痛, 让她本能地想要推他。
孟恪将按住她肩膀的手掌松开, 掌住她的后颈。
这个吻碾压过境, 像被金属枪管抵住太阳穴,然而是滚烫的。
她的心跳也是烫的, 擂鼓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人止不住地发软。
孟恪觉察她轻微的颤抖。
捺在她耳侧小块肌理的拇指安抚性地摩挲,他轻轻托起她的脑袋,与她错开一小段距离。
李羡阖上眼睛,听到汩汩的血液鼓动的声音。
“飞机、”她轻微气喘,“飞机, 你应该要、登机了吧。”
孟恪应声,温热鼻息拂过脸颊, 带着干燥稳重烟叶苦香和茶叶清香。
大约十秒, 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漫长。
她被人捞起来。
“我该走了。”孟恪说。
李羡的呼吸逐渐平复,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 没去看他,“嗯。”
“进去吧。”
“嗯。”
她跟在他身后, 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轻飘飘好似行走在云端。
一起走到门前,她伸手,孟恪将门拉开,她讪讪将手缩回口袋。
时候不早了,孟恪要登机,李羡也取回包,准备从来时的路离开。
“那个,今晚的拍卖。”她忽开口。
孟恪垂眸看她。
“我加了价那个已经拍下了吗?”
“拍下了。”
李羡犹豫,“没有反悔的余地吗?会不会溢价太多。”
孟恪失笑,“买得起。”
那么,好吧。她点头。
截近零点,机场附近的车流依旧络绎不绝,地面洇湿,车尾的红灯拖曳长影。
还是来时的路。
李羡独自坐在后排,挨着靠背,偶尔抬手摸一下嘴唇,似乎还是烫的。
莫名就想到婚礼那天。
那是第一个吻。
她穿了身洁白的定制婚纱,孟恪是一身黑色西装,温莎结端庄贵重。
交换过戒指之后,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他轻轻握住她的腰,低头吻下来。
本来不觉得自己丢神,直到路上李羡拿着手机,随便往天上一望,正好看到时明时暗的飞机夜航灯,忽然发觉自己甚至忘记道别。
起落平安,她无声地说。
起落平安,孟恪-
登机时间,孟恪坐下,扣上安全带,放在一旁的手机亮起。
孟子玮发来的十几条消息。
子玮:【二哥,今天二嫂太亮眼了】
子玮:【我拍了好多好多照片】
子玮:【还把腿磕破了】
底下跟了她这“好多照片”。
镜头里全是李羡。
全身的、半身的、正脸、侧脸各个角度的单人照。
她穿了身橙红色大摆裙,在镜头里鲜明度低一些,显得绸料光滑,衬得气色很好。
脸上的妆也上相,几张正脸照五官精巧,侧身照端庄优雅。
划过最后一张照片,孟恪唇角带了笑,退回聊天界面,问伤口处理过了么。
孟子玮说没事,处理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迟迟不见消息。
孟恪问还有什么事。
孟子玮这才发消息,问他是否认识传媒学院一位教授。
子玮:【我有个朋友,想读他的研究生】
孟恪:【名字给我】
子玮:【朋友的名字吗?】
子玮:【席政!他还是二嫂同事呢】
子玮:【二哥我就知道你什么都能办到,你真好!】
空姐过来柔声提醒飞机即将起飞。
子玮消息太密,孟恪退出对话框,打算熄屏,不经意间注意到朋友圈的小红点,旁边是熟悉的头像。
一张雪地里身穿羽绒服的女人的背影照。
羽绒服是她冬天常穿上班常穿的那件,灰底白点的纹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
他点进去。
现棠:【今夜】
配图是几张现场照片。
第一张是全体主持人的合照,她站一侧。
后面是和搭档的双人照,盛装的两人或含笑看镜头,或脉脉地看向搭档。
孟恪盯着这俩人看了会儿,想起那句“好多人嗑你和应玚的CP”,她脸上明显闪过慌乱。
另一端。
孟子玮正跟席政通电话,手机被支架夹住,对镜卸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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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了,二哥既然问你名字了,意思肯定是会帮忙呀谢什么,别把我忘了就行又说荤话,有没有点男德?我当然喜欢、等等,二哥来消息了,我看一下。”
孟子玮擦了擦手,点开微信消息,一愣。
电话那头问怎么了。
孟子玮琢磨半天,喃喃道:“我二哥好奇怪,平时总是跟个老年人似的,突然问我嗑CP是什么意思”
她擦了擦手,敲屏幕回复:【CP就是couple,嗑CP就是说把两个人凑成一对,类似拉郎配】
等了半天,聊天界面了无动静。
孟子玮失望:“二哥不回我了。”-
李羡到家时已经很晚了,陈平披着外套出来接她,问演出怎么样。
“很顺利,都很顺利。”她笑说。
客厅桌上摆了捧鲜花。
陈平一笑,“孟先生叫我准备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来的匆忙,车上没准备花。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李羡心念微动,抱著花深嗅一口,清新的花香。
今晚很消耗精力。李羡浑身懒怠,上楼卸妆后换了身睡衣,趿着拖鞋回到床边,仰面躺下去,扯起被子一角盖住自己,还有些恍惚。
昏昏沉沉睡过去,一觉到了次日清晨。
七点四十的闹钟将她叫醒,翻了个身,睡到八点半,下楼爬个五分钟的坡,才去吃饭。
今天电视台聚餐,上百号人聚在一起,想想也知道有多闹,李羡不大愿意过去,然而刚到电视台时带她的前辈杨老师亲自发消息邀请了,盛情难却。
聚餐设在市内一家酒店。
李羡到场时人已经来了大半。
这种场合,大多都是按照各自的频道、栏目分座位,李羡去找自己常驻的节目,却被告知她的位置在另一边。
李羡看过去,台长和几个主任正闲聊,头发花白、穿正装的人坐在一起,气氛都比别的桌端庄一些。
她笑说:“您逗我的吧,杨老师。”
“这次的主持人都在那两桌。”杨老师是个年近五十的胖妇人,笑起来弥勒佛似的。
李羡才注意到应玚坐在那,另外还有两个主持人也在那落座。
“面对领导压力大是不是?”杨老师看出她的犹豫。
李羡抿着嘴巴,想了想,悄声道:“听说这几位脾气都不大和蔼。”
“今天是庆功会嘛,谁还能发脾气。”杨老师说:“再者说,你表现很好,上次那期节目那么点事,能把稿子写得深透,被好几个学院派点名表扬。咱们搞内容的就要清高点,怕他们这些搞政治的干嘛。”
李羡忍俊不禁。
“小李,我看你是真有这个理想,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入行了。”杨老师是真喜欢李羡,看她的目光比看别人更慈蔼可亲。
“但是民生频道重心不在这个上面,你上次不是说想调去新闻频道深度调查吗,正好今天大领导都在,你去提一提,没准儿能成呢。”
李羡觉得有道理,跟杨老师告别,走向领导这两桌。
每张桌上都摆了姓名牌,她的位置在副总编辑和另一位女主持中间——也是巧了,六个主持分两桌,别的都和搭档坐一起,只有她和应玚刚好是被拆开的这对,连位置都是最远的对角线。
内部聚会,场合随意些,领导见李羡过去,招呼她入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是庆功宴,餐桌上氛围并不紧张,台长带头讲冷笑话,剩下几个领导吹着捧着,推杯换盏。
李羡不喝酒,尽量少说话。
“李老师。”身边的主任提杯看向李羡,他喝多了,肥腻的脑袋从脖子开始泛红。
“主任。”李羡带笑,暂时停筷。
“这么开心的日子,大家都喝,李老师不喝点吗?”
“不好意思,主任,我酒精过敏,会心跳加速起疹子”
“我不喝酒也加速,一看见你们这么漂亮的女孩,心跳就特别快。”
李羡一时无语。
赵满亭时不时关注李羡,见没眼色的同僚冒犯,及时出来圆场,“喝多了吧,这话叫吴老师听见,老王你就跪搓衣板吧。”
吴老师是这位主任的夫人。
他脸色变了变,不知道赵满亭发的哪门子疯,这么煞他风景。
李羡看了眼对面的总编,暂时放弃酒桌上聊工作的念头。
餐后还有些活动,照例以领导发言开场。
底下各自的位置开始自由流动。
李羡跟沈夏发了条消息,问她在哪。
一个个子很高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抽椅子坐下,和副主编聊起来。
李羡意外地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暂时放下手机。
“你旁边这不就是么。”主编笑道。
两人一齐将视线投到李羡身上。
儒雅的中年男人道:“李羡,你好,我是新闻频道的制片人李彻。”
“李老师你好。”预感到什么似的,她的心跳轻微加速。
“这名字很耳熟。朱丽坤朱老师跟我提过你,说你稿子写得很不错。听说你对《深度调查》这档栏目很感兴趣么?”李彻温声问。
李羡笑了笑,略一定神,“上大学时,中文写作训练这门课的教授,正好给《深度调查》做过评论员,受他的影响,我们整个班都很向往这档节目。”
李彻眼前一亮,“你是连大的是不是?”
两人聊了不少关于节目的内容,李彻笑意加深,正式递出橄榄枝:“新闻频道虽然可能更苦一点,但是不会辜负你的才华,小李老师有兴趣吗?”
李羡看向副主编。
副主编说:“这个好说。不过小李,你是不是考过主持人证?”
她微怔-
活动正式开始,沈夏正跟身旁同事插科打诨,见李羡过来,赶紧拍拍旁边的座椅。
李羡坐下了,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这么顺利?那再好不过了。不过主持人证是什么意思?”
李羡笑眼明媚,“说是棚内出镜方便。”
“也是,反正本来记者也要做摄影主持采访的活,能正式任职还能多拿一份工资。”
正聊着,李羡忽然被台上叫到,她硬着头皮摇头,主持人不愿放弃,只好起身。
上一个被抽去台上互动的应玚准备下场。
舞台两个下场口,沈夏这桌距离其中一个很近,应玚走过来,李羡身旁的姑娘们轻微骚动。
李羡以为是应玚人气太高。
可这几个姑娘的眼神在她和应玚之间流动,嘴角抑制不下,露出满意而甜蜜的笑容。
沈夏压低声音:“我昨晚就跟你说了,你们的CP在台里小小地火了一下。”
李羡说得了吧,又不是偶像剧。
许多双眼睛都等着两个人擦肩而过,应玚忽然贴着台子一拐,走去另一个方向。
有人嘘声。
李羡无所谓。
这种校园时代一样的流言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淡忘。
她下了台,沈夏刚收到消息,给她看手机。
【应老师,什么情况?】
【不就是同事之间正常碰面吗】
【有人说你这样避嫌显然是有情况】
应玚回复流眼泪的表情包。
应玚:【肯定没有啊】
应玚:【而且领导说不能跟李老师走太近影响不好】
沈夏琢磨半天,“他诓人的吧。还影响不好,哪个领导管这么宽。”
李羡觉得不奇怪,“正常人理解不了的领导的决定还少吗。”
“那倒也是。”
第 35 章
三月底, 李羡正式从民生频道调职到新闻频道。
这里节奏要更紧凑,因为新闻有时效性,而事件随时发生。《深度调查》这档栏目则非常考验策划能力。
整整一个月, 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开会。
四月底,连城的樱花开到谢了, 李羡才在通勤路上看了一眼。
她最近在准备节目选题,电脑桌面被塞满各处搜集来的新闻资料。
微信消息跳动。
她边翻手里的文件边将消息点开。
孟恪:【落地了】
孟恪:【在连城吗】
回来了?
李羡用下巴抵住文件, 空出手敲键盘-
连城外环,汽车疾驰,窗外风景变幻。
孟恪坐在后排位置, 低头看手机, 秘书的电话打进来, 提醒半小时后和法国那边有个会议。
他应声,从扶手箱抽出平板接收文件。
回到家接近下午三点。
楼叔过来接了行李箱, 孟恪上楼开视频会议。
会议结束已是四点之后的事了。
他去洗澡,换身衣服出来。
陈平敲门,说李莉在准备做饭了,问他今晚有没有应酬。
“没有,在家吃。”孟恪说。
“哎,好。羡羡应该也不加班, 今天多做几道菜。”
孟恪想起还没看消息,打开微信, 瞥了眼。
现棠:【在连城】
现棠:【还没下班】
“唉, 可别再跟上次似的了,大晚上的加班被抓去出差。”陈平自言自语。
孟恪抬眼。
每年这个时候他的应酬都会多一些, 南方几个城市的酒店开发也被提上日程,一个月里只
依誮
在连城待了十天。
李羡则因为各种新闻采访, 半个月都在外地奔波。
两人偶尔见一面,各自忙得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有天他从海城回来,李羡也在电视台加班,陈平忙叫李莉做饭。但这天李羡还没来得及回家,就接到任务去跑突发新闻。
孟恪将手机熄屏,提步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陈平问:“您去哪?”
“接人。”-
李羡盯着电脑屏幕。
原以为对面会再问一句回不回家吃饭。
那边再没动静。
她点击右上角叉号。
忙活半天。
同事轻轻叫她:“李老师,有人找你。”
李羡抬头,是李戍朝,抱了个纸箱,站在门口朝她挥手。
李羡走过去,问什么事。
李戍朝指了指自己怀里的东西,“前两天出差,顺道回了趟老家,四奶奶叫我带来的。”
按辈分,李戍朝得叫李羡奶奶四奶奶。
纸箱没有封口,里面是六个黄桃罐头。
家乡土壤一般,可种植的水果不多,黄桃是其中一种,价格在几毛到一块。
李羡奶奶村里,每家每年都会买几麻袋,做黄桃罐头。
“天”李羡讶异又惊喜,捂住嘴巴,“你怎么弄过来的?”
今年桃子还没熟,这应该是去年九月份做的,李羡当时回去过,奶奶还叫她带一些。
但因为家乡没有高铁站,路途折腾,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一个大男人还抗不了这么点东西了?”李戍朝笑得挺招打。
“你最厉害。 ”李羡怪声怪气地揶揄,“沉不沉,给我吧。”
“正好下班了,送佛送到西,给你送到车上喽。”
“哇你真是”李羡抱手臂上下打量他,“怪不得人气这么高。也太有绅士风度。”
李戍朝得意地扬眉,“这么绅士的人服务你,偷着乐吧。愣着干嘛,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李羡赶紧回工位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羡抽文件时掉落一个白色纸袋,上面有手工工作室的烫银的书法logo,一并扫进自己的手提包。
电梯下行,李羡提起李戍朝前两天的朋友圈,“你出去接活了?”
李戍朝说:“接派对跟拍摄影之类的,赚点外快。”
这倒不奇怪。
电视台的工作虽然稳定,工资确实不高,很多人都会出去接私活,赚得更多。
“你今晚有空吧?”
“今晚?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李戍朝解释,“我生日,请了几个同事朋友一起,找个地儿吃饭,然后玩一会,差不多就散了,你去不去?”
李羡心底一动。
其实她小时候记这件事记得非常清楚,这几年反而忘了。
“您的二十九大寿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那不是在讨礼物吗。我不要礼物,吃顿饭就行。”
李羡笑一笑,低头翻包,白色纸袋里摸出个黑色的丝绒首饰盒。
“收了你带来的罐头,还不给你礼物,显得我多周扒皮。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李戍朝问。
电梯到了,两人先后走出去,李羡将盒子打开,“一对袖扣。我上次出差的时候在手作店买的,还不错吧。生日礼物,怎么样?”
盒子里两枚银边的红色珐琅方形袖扣。
李戍朝微笑道:“确实还不错,勉为其难收了。”
他将首饰盒塞进外套口袋。
“那我就不能吃这顿饭了。今晚得回家。”李羡笑说。
李戍朝眼底闪过失落,然而转头看着她,埋怨的口吻:“我刚才连台阶都帮你找好了。你早说有礼物啊。”
李羡嘿嘿笑两声。
两人一起走进停车场,后备箱打开,李戍朝将整箱罐头放进去。
李羡没着急关门,从箱子里取出一罐,放到李戍朝怀里,“这个是你的辛苦费。”
她接着又取出一罐,叠上去。
李戍朝今年替她捎了这一箱,也就没拿自己家里做的,所以没拒绝,“今天我是寿星,就不客气了。”
“走吧走吧。”李羡摆手,目送他走向他自己的车。
她转身钻进驾驶座,将手提包放副驾驶座位,手机铃声响起来。
孟恪的电话。
她有些意外。
“喂?孟恪?”
“下班了么。”
“下班了。我在车上,正准备回家。”
“把车放这儿吧,我来接你了。”
“哎?”李羡惊讶。
“下车。往后看。”
她推门下车,漫无目的地向后张望。
不远处的角落,黑色汽车副驾驶车窗缓缓降落,孟恪坐在驾驶座,举着手机,侧身看过来。
半个月没见,李羡有些恍惚,愣了两秒。
周围有同事经过。
“这里人太多了,你去中五街红绿灯旁的那条道等我好吗?”
孟恪应了。
电话挂断。
李羡原打算把车开过去,转念一想不过几百米,于是猫着腰把包取出来,绕去车尾,抱出纸箱。
她抱着一箱东西走过去,腿脚慢一些
孟恪将车停在路边,下车等她,远远看见了,穿街过来。
路口人头攒动,李羡还是第一眼看见他。
最近天暖,他应该在家换过衣服了,身上是件烟灰色衬衫,深色西装裤。因为气场,走在人群里也不会被埋没。
孟恪接过她怀里的纸箱,“怎么没把车开过来。”
“感觉没多远。”
两人一起回街对面,人行道前等绿灯的功夫,她抄兜,仰头看着他:“你是来附近办事吗?”
“不。”孟恪淡声,“只是过来接你。”
“喔。”李羡眉头微挑,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孟恪看着怀里的纸箱。
“黄桃罐头,我奶奶李家的奶奶自己做的。”
“回原县了?”
“嗳?不是,戍朝哥回去了,奶奶请他帮我捎过来。”
孟恪不咸不淡,“是么。”
“是呀。”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又多了点不大爽的感觉。
李羡看着他将纸箱放进后备箱,“这次出差还顺利吗?”
“海城的五方复验,下游几个广告方案的招标评审,都还算顺利。”
李羡坐上副驾驶,接到沈夏的电话。
“喂?夏夏。”
“你在哪呢?我看你车还在停车场。要不要一起去给李戍朝过生日?据说那个餐厅最近超火的”
沈夏和李戍朝是同频道的同事,这段时间很快熟络起来。
车内安静,听筒里的声音清晰地传达出来。
李羡看了眼驾驶座的孟恪,后者单手搭着方向盘,没着急将车开走。
她推门下车。
“我已经下班了,在回家的路上。”
“什么,不打算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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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孟恪今天出差回来了。”李羡抄兜,低头将小石子踢进树池。
沈夏一副了然的样子,“啊~我懂了。好吧,那你回家吧。”
对面准备挂断电话,李羡想起件事,“哎,你帮算了,我自己跟他说吧。”
挂断电话,她点开微信。
两条来自孟恪的未读消息。
一条说来接她,一条说自己到了。
第二条在二十分钟前。
她指尖微顿,点击左上角,搜索李戍朝的对话框,按住语音框:“生日咳,戍朝哥,生日快”
车内听不到外面的对话。
孟恪抱手,看向另一侧后视镜。
镜里的人儿挂断电话,又将话筒放到唇边,说两三个字,大概不满意,划走重新开口。
反复三遍,才将消息发出去。
李羡将手机揣回口袋,走近了,拉开车门,回到副驾驶座位。
想起刚才的通话,她解释道:“今天是戍朝哥生日,邀请我一起去庆祝。”
“想去?”孟恪双手搭落方向盘,看着街道往来车流。
李羡微顿,慢吞吞抬手扯下安全带,“可以吗?”
“可以。”
孟恪扭头看她,“但我希望你不去。”
“为什么?”
“今天李莉做了菠萝小排。不是爱吃么。”
李莉手艺很好,她做的菠萝小排是李羡最喜欢的一道菜。
李羡握住安全带卡扣,眼睫垂落下去,摸索卡口,“沈夏说这家餐厅也很好吃。”
沉默两秒。
孟恪眉头微挑,看了眼车窗外,松开自己的安全带,侧身从她手中抽出她的卡扣。
“要我直说的意思?”
咔哒,金属卡扣扣合。
李羡手里空了,整个人被胸前斜过的带子固定住。
孟恪看着她,光线透过车窗照到脸上,骨骼清邃,轮廓流畅,“我们应该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好好相处了。我当然不希望你放弃我们的晚餐,去给别的男人过生日。”
他声音很低,李羡喜欢他咬“相处”这个字眼时那点不经心的认真。
“是嘛。”她指头微蜷,抬眼用下目线看他。
孟恪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大掌温热,揉乱了她的头发,“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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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她托腮向车窗外看。
接近日落,天边拢着橘金色云霞,融合淡紫色,头顶的穹顶蓝得澄透。
路边两排樱花树凋得差不多了,银灰色枝干安静地站在晚春里。
“春天快要过去了。”李羡说。
孟恪两手搭落方向盘,瞥了眼内视镜,“还有下个春天。”
是啊。
这个春虽然过完了,还有下个。
李羡懒洋洋地想。
回到家里,陈平正在门口翘首等着,一见车灯就高兴地挥手。
李羡笑眼微弯。
两人从车库入户。
陈平接过李羡的外套,疼惜道:“终于不加班了吧。整天东奔西跑的,瘦得下巴都尖了。”
李羡忍不住笑,将包放下,躬身换鞋,“哪有,陈姐。正常的体重浮动。”
“今晚都是你和孟先生爱吃的菜,我去叫李莉上桌。多吃点。”
李羡应着,和孟恪各自去洗了手。
晚饭果然都是两个人平时喜欢吃的菜,李羡食指大动。
饭后,孟恪跟楼叔提起一盘残局,想起这段时间正在学棋的李羡。
“我吗?”她指了指自己,接着摆手,“我才上了三节课,什么都不懂。你们下吧。我的策划案还没有头绪,先上楼了。”
李羡转身上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恪收回视线,楼白正微笑看着他。
“现棠的节目前两天播了。她这么年轻,业务能力也不错,应该用不了几年就会有知名度。”
孟恪笑了笑,拈起一颗棋子,对照书搁到棋盘上,“那再好不过了。”
孟恪今早七点钟起床,上午审了场招标,四个小时的飞机飞回来,下午跟法国那边开会,又去接李羡下班,到了这个点,已经没大有精力琢磨对弈。
大约八点钟,陈平正要上楼送水果,被叫住。
“给我吧。”孟恪从棋桌前起身。
又对楼叔说:“先放着,下次继续。”
楼叔应声。
第 36 章
李羡正在小书房坐着, 打开文档,对着刚才和编辑聊选题的聊天记录,整理内容。
孟恪敲门。
“出来吃水果。”
“哎。”她应着, 将这句话敲完,保存文档。
李羡从小书房出来, 孟恪已经将电视打开了,他在沙发上坐着, 桌上摆了盘水果。
她捡起一个橘子,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策划案有头绪了么?”孟恪看着手机。
李羡用指甲掀开一块橘子皮,沿着滚边剥下去, “跟编辑聊了聊, 找出几个, 明天再看吧,还有几个网站的资料没有整理。”
“所以明天要忙么。”
“嗯, 有什么事吗?”
“彭润生日。”
“嗳?”
李羡正起身去窗边拿东西,闻言有些意外,怎么都在这两天过生日。
她两手提起五斗柜花瓶旁边晾着的铜边水晶盘,走回来放桌上,拾起刚才没有剥完的橘子,继续剥。
水晶盘里装了许多晒得半干的橘皮。
“派对那种吗?”
“照他的风格, 应该是游艇派对。”
李羡手里橘子皮垂坠到水晶盘里,明橙色的一条, 中间有那么一两次剥斜, 摇摇欲断。
橘络被扯断时发出细微的哔啵声音。
她钟情于喜欢这么剥橘子。
哒,橘皮掉落。
李羡掰开橘肉, 撕下两瓣。
孟恪靠着沙发靠背,稍稍偏头, 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过来。
她微顿,摊开手将橘瓣递出去,纤白匀称的手指,指尖晕染新鲜汁液。
“你吃吗?”
“不吃。”孟恪看向电视,“私人局,见几个朋友。”
“喔”
李羡将橘子瓣塞到自己嘴里。
她今天才刚拒绝李戍朝的邀请,明天就要去给别人过生日,总觉得不大好。
然而又转念想了想,见朋友这事他提过,就当是延迟兑现了,还是决定答应。
“好吧。我早点下班。应该穿什么衣服?不用太正式吧。”
“不拘穿什么,得体就好。”
李羡应了,继续往嘴里塞橘子瓣。
“今年过节不收礼”
电视上老头老太太跳拉丁。
省台频道正在放广告。
但孟恪平时大部分时间看的都是新闻,李羡不懂今天这是怎么了。
直到熟悉的片头曲响起。
“深度调查,新闻背后的新闻。”
“咳咳咳咳咳。”李羡被橘子汁呛到,撑手对着垃圾桶咳嗽。
孟恪俯身取了纸巾盒,抽出两张,递给她。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脸颊绯红,看着他,“怎么突然看这个”
“各位好,我是主持人李羡”
孟恪听完这句才扭头看她,“这不是你的节目么。”
“我”李羡一时哑口无言,讪讪拿起两颗草莓。
“没听你提起这件事。”他说。
李羡:“原本主持这个的同事回家生孩子去了,代班主持人还没敲定,所以我临时拍了这一期。”
这个节目棚内主持人主要做开场、串场和结尾对话专家。
李羡原本是奔着记者去的,没想到出镜先做了主持人。
孟恪倚回座椅靠背,看着镜头里的女人,点了点头。
他懒怠松弛地跷起二郎腿,眉目没什么变化,打算认真欣赏的意思。
李羡在节目里穿了身深蓝色套装,尖领真丝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手搭在台上,端庄稳重。
第一次拍摄,总归有些不成熟的地方,被他这样看着,不亚于现场演给他看。
李羡有点别扭。
她蜷腿,将草莓塞到嘴里,看着果盘,两手手指抵在一起,尖塔似的,食指相互绕圈。
切换到记者采访画面,孟恪扭头看她,“做节目不好么?”
“不是不好。”
记者需要在外东奔西走,跟各种人打交道,还要剪片写稿。
棚内的节目主持人在内容产出上要简单些,但是对形象举止的要求更高,要用什么样语言样态表达也有讲究。
“我可能,没那么自在。”李羡猜测原因。
孟恪说:“毕竟才刚开始么。以后会应对更自如。”
也许是这样吧。
毕竟很多时候主持人和记者的工作内容有重叠。
虽然主持人显然更光鲜一些。
这期节目播出后不久,有几个大学同学私信李羡,问主持是不是她。
【天呐,果然是你!!】
【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副好嗓子,普通话也很好,肯定有出息】
【《深度调查》的主持人哎!】
【说实话你也可以去江微卫视频道吧,新闻联播?天气预告?】
【期待见到你的身影[可爱][可爱]】
实际上她只是去做了一次代班主持而已。
电视上的自己实在是太正式、太多言,甚至有些矫揉造作,孟恪又看得这么正经,李羡受不住,吐掉车厘子的籽,“我去洗澡。”
她急匆匆去往衣帽间方向去了。
孟恪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忽然想起下午在车上,她低着头抬眼看自己的那个瞬间。
当时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希望她去别人的生日宴。
她对此感到意外,眼底还有些隐秘的将他戳破的得意。
被打磨过却又不甘心做端庄稳重的大人的人,不经意间总会露出些小孩神态。
跟现在电视里端庄大气的主持人判若两人。
孟恪收回视线。
李羡来衣帽间拿睡衣,顺便想了想明天穿什么。
拉开抽屉,里面静躺了许多珠宝首饰,顶灯照下来,造型有简有繁,流光璀璨。
其中有几件新的,是上次拍卖会上拍得的,她胡乱出价那次。
她把温热的指尖抚上去,触感冰凉华丽。
旁边还有个抽屉。
李羡停顿片刻,将它拉开。
里面是孟恪平时会用到的领带夹、领针和袖扣之类的配饰。
前几天陈姐来换过一次当季新品。
她将手搭在抽屉上,抿唇盯着这些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推合抽屉,转身去浴室。
整期节目四十五分钟,中间穿插广告。
李羡洗过澡,节目才播到后半段,她温吞地拿起吹风机,消磨时间。
套件内浴室和卧室隔了穿廊,没有设置传统的门,电视节目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她歪着脑袋,手指在发丝间穿梭,脑海中浮现晚会那天晚上孟恪的话-
你能将性和爱完全分开么-
我以为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
正常恋爱结婚尚且无法保证婚后的感情,何况联姻这种毫无基础,纯粹利益驱动的联结。
人都是情感动物,李羡不能免俗,她自然期待自己能和丈夫相爱,但面对孟恪,一个显然与自己三观差异巨大的男人,她甚至没有一成的胜算。
她对他的态度是灰心了的,不然不至于提出婚姻的底线之类的问题——如果无法要求感情,至少还能保持体面。
意料之外的是,孟恪持这样的观点。
他是个老派、有契约精神的人,不管他认知里的感情是什么定义、哪种状态,她想她都至少不是个空壳太太。
婚姻是人生大事。据说别人挑选结婚对象时,这一点都是肯定了的,李羡没想到自己到现在才确定。
但人生还有很多冬春。
吹干头发、擦了些护肤品,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浴室,没着急回卧室,而是进了小书房。
节目到了尾声,片尾曲响起。
除了李羡主持的部分,孟恪对节目内容本身没兴趣,他手里握着手机,低头继续翻看新闻。
等了等,浴室似乎早已没有水声。
他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套间门口。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李羡抬头,“节目结束了吗?”
她五指摊开贴着桌面,另只手捏着指甲油的小刷子。
孟恪走近了,视线垂落下来,漫不经心的口吻:“结束了。表现很好。期待你的下一期录制。”
“那还早着呢。”李羡低头,刷子蘸着豆蔻粉,一点一点铺满圆润的短指甲。她的另只手指甲已经填满这种颜色。
孟恪单手撑着桌沿,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
李羡将指甲油拧紧,两指拈起,放回抽屉。
她举起手,“不好看吗?”
“好看。漂亮。”孟恪说。
李羡唇角微扬。
她确实生了十只漂亮的指甲,甲型圆润饱满,前半段嫩粉色,后半段几只白月牙。
“不是有专门打理这些的地方么。”
“美甲室吗?”她蜷起十指,放到嘴边吹气,“大概后天,我就要把这个撕掉,所以没必要。”
孟恪挑眉,表示疑惑的意思。
“记者采访时不方便戴首饰,包括美甲之类的。涂这种,随时可以撕掉,比较方便。”李羡盯着自己的手指,“只是不能碰水,容易自己脱落。”
孟恪了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有一瓶绿色的指甲油不能整个撕下来,剥落之后遭他嫌弃,她还记得这事,略显幽怨地睨他。
孟恪坦白地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平静沉和。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理所当然。
“指甲油我还会涂的。”李羡将手臂藏到身后,“以后可以这样见你。”
两只手倒是藏起来了,只是她挺起胸脯,睡袍微散,吊带领口的蕾丝褶皱,浑圆轮廓若隐若现。
孟恪视线垂落,笑了,“是么,可以多涂。”
李羡脸颊微烫,抬手扯领口,还要仔细着不要蹭花未干的指甲油。
反而碰倒一个花瓶,显得手忙脚乱。
花瓶里早就倒空了水,花枝干枯,褪色花瓣窸窸窣窣掉落,像春天风抚过樱枝。
孟恪将花瓶扶起,四下看了看,小书房里摆满了花。
书架里有、窗台有、桌上也有,几个宽口的玻璃花瓶,花枝密密丛丛,有些已经干枯了,有些仍在盛开。
没记错的话,她床头旧灯罩里那一簇也仍放在那儿。
李羡站起身,拈着手指去收拾花瓣,孟恪说明天再收拾。
她将几片花瓣扫落掌心,顿了顿,视线定格在自己的手提袋上,又仰头看他,“其实我,有个礼物。”
刚洗净的脸,灯光当头照射,肌理细腻紧绷,显得眉眼更清晰,像宣纸上几笔白描的牡丹。
老辈人都说这种长相比较有福气,大抵因为端庄秀丽。
孟恪看着她。
“在包里。”她说。
他勾手将包提到自己身前。
白色纸袋躺在最外层,印着烫银的希野里银饰手工工作室字样。
纸袋里是一个丝绒盒子,盒里装着两枚银质袖口,椭圆形的雕花款式。
孟恪拾起一枚袖扣。
鲸尾杆侧小字刻了日期,就在前几天。
“自己做的?”
“嗯。上次出差,等受访人的地方正好挨着这家工作室。时间比较短,所以只能做到这样了。”李羡将花瓣洒进垃圾桶,小心地用指腹触碰指甲,确定干透。
“心意。不是么。”
他下午换了件衬衫,袖口半挽,不是适合戴袖扣的款式。
“我去换件衬衫?”
“啊。不用了吧,该睡了。”李羡看向挂钟。
他短促地、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下,垂眸看她,“该睡了。”
李羡手指微蜷。
“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咔哒,丝绒盒子被扣上,放回纸袋。
孟恪转身,李羡一时没跟上。
他回头看她一眼:“要在这儿睡?”
“不。”李羡摇头,“但我还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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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拎着东西,脚步没停,“过来说。”-
李羡小腿抵着床沿,又被他的腿抵住,硬质骨骼与实木板没什么区别了,挤得她的腿肉溢出来。
“我想问彭润今年过的是几岁生日。”
“三十一岁。”
外袍散落床尾凳。
“他到现在也没结婚吗?”
“前些年未婚妻婚礼前跟人私奔了。现在么,心不定。”
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然而后半句的答案够了。
“刚才沈夏给我打电话。今天戍朝哥生日,她也过去了。”
刚才染指甲时李羡看到沈夏的留言。
因为离得近,她声音不大,近乎低喃,盯着床头那颗忘记吃掉的橘子。
孟恪揽住了她肌理紧致细腻的腰,吻在她颈间,她有点不知所措,两手悬空无处安放,他牵着她搭到自己肩头。
“他们一起……遇到彭润了。”李羡气息些许紊乱,“沈夏说、”
孟恪摸到鲜橘,手指掐进饱满的果皮,汁水溅出,然后是轻轻的、连续的橘络被扯断的声音。
连续不断,偶尔偏斜,摇摇欲坠,却无断落。
李羡在沉默中咬住下唇。
“嗯?”孟恪轻吻她的眼睛,“你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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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羡已经有些站不定了,尽力回忆刚才沈夏微信里给她发的消息。
“本来他们也不认识、嗯……但是彭润认出夏夏了,还要帮她付了一瓶香槟钱,她不、不小心打碎的……夏夏没答应,但是接下来的游戏,他又、又、我难受孟恪……”
她陡然惊颤,按住他的手腕。
“马上到了。”孟恪低声安慰。
她立马摇头,仰头看着他,眼神泠泠的,带着雾气,语速急促:“我怕,我怕。”
静默片刻。
孟恪不强求,将她放到床上。
李羡得以喘.息,胸口起伏,扯过被子掩住自己。
春夜空旷静寂,她阖起眼睛,听见衬衫纽扣解开的声音。
第 37 章
“彭润今晚有些关注夏夏, 但又不是只关注她,他对处理女孩关系太游刃有余了,夏夏害怕, 所以我希望彭润不要招惹她。”
“要我跟彭润说么?”孟恪扬手。
微噗。
床尾凳的真丝衣料柔缎光泽被西裤衬衫覆压下去。
李羡翻了个身,面朝枕头趴着, 将脸埋进去,瓮声瓮气, “我觉得他是你朋友,你说会比较好……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可以吗?”
身侧床垫轻微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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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等明天见面跟他提一句, 他会明白。”
“好。谢谢……”
房间只剩一盏落地灯, 似月光的莹烛色, 李羡掩面趴着,青丝滑落圆润肩头, 近乎玉质的肤色,一道肩带勒出的红痕。
“就这么谢我?”孟恪单手搭落她腰侧,稍一顿,握住了,将人捞过来。
薄被枕头拖拖坠坠搅成一团,李羡蜷在他身侧, 他垂眸,用指腹摩挲她圆润肩头的泛红痕迹。
室内只留了一盏灯, 烛光似的白亮遥远, 他背光,只有耳侧两段光亮。
五官隐在暗处, 眼皮寡薄,眼窝显得更加深邃。
李羡抬手搭住他的肩, 将脸埋进他怀里,说话时拂起羽毛似的鼻息,“我都说过谢谢了。”
孟恪低笑一声,把那两瓣橘肉掰开了,一寸寸的有细微的嘶声蔓延开,喂到她嘴里。
她阖上眼睛,兀自吞咽一半,湿黏橘子汁从唇边淌落,手指渐渐绷紧,指腹捺在他后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脊骨和肌肉的牵动。
“前两天出差去远陵了?”夜里阒寂,他嗓音太低,仿佛深冬低掠湖面的倒影。
“嗯,《深度调查》的拍摄,选题在那边。”她别开脸,眼睫微颤,颈间一段软骨突起。
“接下来还是这么忙么。”
“接下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是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么。”
“嗯,接下来劳动节加班的话,可以把手里的活做完,下月初可以休两天吧。说到这个,前段时间微博热搜、唔你”她没设防,手指陡然收紧,豆蔻粉色指甲陷入他的脊背。
睁开眼看着他,绯红眼梢带了些愠气。
孟恪似笑非笑,将手臂从她膝窝下抽出,虎口抵着她的下颌将脸扳过来,俯身吻她。
唇齿被掠夺,李羡才晓得他刚才只是想叫她分散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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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准备好了,孟恪将手按在她身侧位置,撑起,“热搜怎么了。”
“热搜”她颦蹙眉头,额前逐渐沁出细汗,脸颊泛红。
“张俊的热搜”
“热搜么,我看到了。”孟恪颈侧青筋微突,她的手臂内侧贴在这儿,滚烫的有他心跳的律动。
张俊的事,纸没有包住火,三个周前陆续有真真假假的消息流传,包括偷税漏税、在澳门和海外的一些灰色产业、贿赂官员之类各种事项。
两个周前他被带走调查的新闻冲上热搜,这两天先前的事业版图被扒出来,其中有些不干净。
一夜之间,口碑急转直下,从童年男神变成为人不齿的恶徒。
“你们之前不是嗯啊有合作、合作吗?你会不会呃、被牵连。”
李羡有点难为情,抬手捂住鼻唇。
这个时候显然不可能叫她保持平时的语速语态。
孟恪显然有些恶趣味,握住她的手腕,不大在意的口吻:“不用担心。”
“正常的商业往来。早就切割清楚了。”
他依旧是那个残酷的逐利者,优雅的刽子手,隔岸观火。
李羡的手腕被按下去,扣在一侧,眼角有水迹滑落,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汗,蓄在眼窝与鼻梁之间的凹陷处,猛然间随她一颤,翻滚滑落,斜入发丝。
眼梢只余泪痕,整个人却哆嗦了好一会儿-
孟恪折腾李羡半宿,大清早的轮到她折腾他了——
记者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早上还不到七点,一阵嗡声连着“清早眉间白云生,跳跃漫游
,晚来拂面渤海风*”的歌声在床头震动。
李羡这一觉睡得很沉,听到熟悉的铃声以为是做梦,梦里将电话接起来,跟领导对话,可是电话打完了还有铃声。
真是恼人。
她强忍倦意去接电话。
没想到还在梦里。
梦里挣扎几回,终于抬动手臂,床头柜上摸索半天摸不到,她勉强睁开眼睛,原来就在手边。
“喂?”她的声音还是含混的。
“喂,李老师,上次去远陵的线索”
李羡脑袋歪着,将手机夹在肩头,忽想起身侧还有人,撑手起身,趿上拖鞋,脚步轻轻地,出去讲电话去了。
交代完所有事项,挂掉电话,她往回走,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打哈欠。
床上空无一人,两侧的被子都被掀开。
卫生间有动静。
孟恪在盥洗台前刷牙,身前是面镜子,眉目清疏。
“工作电话,不好意思”李羡走到门口,抱着门框。因为他平时要比这个时间晚点才会起床。
孟恪漱口,抽空应了声。
李羡耷拉脑袋,转身回卧室,这半个小时她是要补觉的。
又睡到七点四十。
李羡起床,简单洗漱后,换身衣服,下楼健身,吃个早饭,拎包上班。
日历显示今天是周末。
但记者每年工作日是365天。
她今天要去跑一场新闻发布会。
从发布会现场拍完素材,将稿子交上去,回到家已经是半下午了。
她上楼化妆。
妆镜台前摆了几个金属架子,粉底散粉之类的东西摆上面,李羡没有用过多少次。
正对镜画眉毛,陈平把衣架推出来了,说她等下选衣服。
“哎,好。”
陈平推合抽屉,看着李羡,“羡羡,有个紫水晶的耳坠你有没有注意?过年那几天你戴过的。”
“紫水晶的耳坠?”李羡笔尖停顿下来,视线上移看,陷入回忆。
这里准备了许多首饰,她还有自己带来的、网购的,整天混着戴,很难记住到底哪是哪。
“我记得当时你只戴了一天,应该好好收起来了。今天想找就找不见了,真是怪。”
“我不记得了,可能在小书房抽屉里?我等下去找一找。”
眉刷轻刷余粉,李羡将眉笔放回原位,挑了只口红,拧出些,膏体掠过的地方覆一层豆沙粉。
“哎,先选衣服吧,也不一定要穿那一件。”
李羡用手一件件拨开衣架上的衣服,忽地抿唇笑了下,“可能还真的找一找,我想试试这件。”
她拿出这件丁香灰紫缎面裙。
“我也觉得这件好看。”陈平说。
李羡将裙子换上了,戴上一条细链条的钻石项链,穿上高跟鞋照镜子,看上去还不错。
她去小书房找耳坠。
抽屉里攒了不少首饰,大多是她自己买的,翻了半天,不见有什么紫水晶的耳坠,反而想起另一对耳钉。
她从包里翻出对小巧的丝绒方盒,里面是一对紫色珐琅耳钉,正好搭裙子颜色。
外面有说话声。
孟恪刚从外面回来,跟陈姐打了个招呼,一抬眼,看见李羡。
她抬手,挥了挥,“下午好?”
孟恪轻笑,“下午好就下午好。”
“刚才公司有点事。”他的视线自她脸上掠下,“准备好了么?”
“差不多。”李羡走出来,高跟鞋踏着大理石地板,每一步都天然的摇曳响亮。
孟恪拎着外套,没着急拐进衣帽间,视线垂落下来,跟着她的脚步,渐渐收敛靠近,唇角带了些笑意。
李羡看着他,背着手进了衣帽间。
她坐回妆镜台前,打开首饰盒。
孟恪走近了,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将银质短针没入耳垂小孔,从另一头透出。
躺在她手边的小盒印着熟悉的手工工作室的logo。
“也是你自己做的么?”
“这个?”李羡看着镜子里的他,“这个是店里的成品。我那天剩下的时间来不及动手做了。”
孟恪了然。
李羡的裙子无袖,另外搭一件米灰薄衫,她理了理头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孟恪正回头看中岛台,闻言回答:“现在。”
“稍等一下,我先去下洗手间。”
他颔首-
夜里江上风大,陈姐给两人各拿了一件大衣。
港口果然夜风微凉。
李羡抖开怀里的大衣,将右胳膊伸进袖口,腾出拿包的手,在身后摸索,无论怎么都找不到袖口,她回头。
孟恪将她垂落的袖子扯起来,等她伸进去。
“谢谢。”她将衣袖穿好,整理衣领,轻声道,“你的外套,不拿下来吗?”
他的大衣在车里躺着。
“不用。高跟鞋方便么?”孟恪问。
脚下这段路铺了些鹅卵石。
李羡抬头。
他抬了下下颌,示意她挽住自己。她照做。
港口竖立写着彭润名字的指示牌,,一旁就是靠岸的游轮,他们来得稍晚些,华灯初上,里面亮起灯光,轮转的射灯映出白金色光线,江面浮尘游动。
孟恪手臂稍向外支着,硬挺的衬衫袖口稍微比外套长出一截,似乎有什么金属的东西闪过光泽。
李羡掠过一眼,有些好奇。
江面有风浪,登船梯晃动,她两手悬空保持平衡,孟恪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袖口的金属扣饰露出来,是那枚椭圆雕花的银袖扣。
她仰头看他,“是我带回来那个吗?”
孟恪睇她一眼,看向船舷,“自己亲手做的,也认不出来么?”
“只是有点意外。既不精致,也不名贵的东西,你真的会戴。”
“那孟太太为什么要把这个送我呢。”
“因为虽然并不精致名贵,但这个是我的心意。”
她珍重自己,心意并不轻贱。
孟恪垂眸,嘉许的口吻:“因为这个是你的心意。”
江面被夜风吹皱,对岸高楼大厦林立,灯火通明,碎银般倒映,这是整座城最纸醉金迷的地方。
李羡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唇角轻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船体周围早就拉开金银丝带和气球,灯带绮丽。
彭润远远迎过来,“哥,嫂子。”
她笑说:“好久不见,生日快乐。”
“同乐同乐。我这地方怎么样,宽敞吧。”彭润摊开手。
孟恪抬眸扫了几眼,半调侃的口吻,“我以为你二十五岁以后就不会喜欢游艇派对了。”
彭润舌尖顶腮,“哥你给我脱敏呢?游艇是游艇,别管发生过什么事,离开游艇我难受。”
孟恪只笑,彭润也满不在乎地笑一笑,说人都到差不多了,带他们入场。
二楼船舱开阔,落地玻璃挑高四五米,中间设置吧台,周围摆了几张长桌,大约四五十人,分桌围坐。
“彭老板。”有人远远地叫。
“随便坐随便逛。我去那边看看。”彭润说罢,转身走了。
餐厅内许多人在拿手机拍照合影,也有拿DV设备的人在拍整场活动。
这人很眼熟,李羡惊讶。
李戍朝注意到她,放下相机,走过来打招呼,“羡羡。”
他看向孟恪,“孟总。”
孟恪略一颔首。
昨天没去给李戍朝过生日其实没什么,今天被撞见参加别人的生日宴,让事情变得尴尬。
李羡手指捏住袖口,“这么巧,戍朝哥。”
李戍朝倒没有责怪的意思,举起手里的DV,“你应该是受邀参加生日宴的吧。我来跟拍,赚点外快。”
他抬起手臂,衬衫袖口的金属扣饰露出来,银底红色珐琅熠熠。
李羡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戴上了。
孟恪垂眸,视线停留片刻。
李戍朝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手臂,“哦对了,礼物我戴上了,很合适。”
“喜欢就好。”李羡说。
李戍朝一笑,“你们玩。那边还没拍,我先过去啦。”
李羡目送李戍朝走开,收回视线,孟恪正看着她。
“看来你不止一份心意。”
第 38 章
李羡仰头看着他, “他昨天生日。我想,送个礼物,是应该的吧。”
孟恪将视线落在她耳侧, 淡声问:“跟你这个是同款?”
两人一同朝前走。
穿过半个船舱,李羡才明白他说的是耳钉, 摇头道:“怎么可能是同款。只是同一家店铺风格相似。”
“你做的?”
“不,店里买的二百多。”她莫名其妙地报了价格。
“作为生日礼物, 价格不算高。”
李羡没应声。
孟恪含笑回应一旁熟人的问好。
他笑容不变,平静地低声道:“他还千里迢迢帮你捎了那些罐头。”
李羡:“嗯。”
“这么好的朋友,你没去参加他的生日宴, 他没意见么。”
这语气恐怕不是多高兴。李羡思忖片刻, “他应该有什么意见吗?”
“伯父伯母, 好久不见。”孟恪笑意加深。
“哎唷,可算来啦, 等你呢。”年纪稍长些的夫妇看过来,男人应声,女人看向李羡,“现棠,快来坐。”
李羡唇角生出得体的笑容,与彭父彭母寒暄。
两人坐定。
晚宴是西式餐点, 这一桌有彭父彭母这样的长辈,也有些几个平辈。
因为落座前的对话, 桌上的人不管先前认识还是不认识李羡, 现在都知道她的身份,纷纷打招呼。
她一一笑应, 忙于与人应酬,视线偶尔扫过身旁的男人, 一如既往的绅士稳重。
觥筹交错之间,再没机会开口提袖扣的事。
因为是生日聚会,整场仪式不那么正式,许多人用餐结束后离座穿梭,聊天拍照。
彭润穿行其中,平时不大正经的一个人,穿起正式西装,绅士体面,应对妥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彭父彭母提议上去坐吧,这里年轻人太吵。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三层。
三层也是玻璃墙的船舱,舱内设置几个回形沙发,甲板散落几个笑闹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侧有船朝另一个方向驶去,灯火明亮,有人合着节奏对这边扭动身体。
李羡知道底下应该有人跟他们“斗舞”。
这种场合年轻人很多,意味着躁动。
音乐声震震,笑闹声连天,满场都在摇晃蹦跳,彩色射灯照在天花板,万花筒似的,连江上雾气尘土都被震起来。
李羡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支四平八稳的队伍,又看了看偏头跟人聊政府产业链招商的孟恪。
幸亏他像个老年人,不爱凑热闹。
上楼的旋转楼梯最后一级比别的陡一些,李羡差点跌跤,孟恪绷住手臂叫她扶着先踏上去。
“在想什么?”他跟上来。
“没什么。”李羡抿唇。
上楼后男人们要玩德扑。
太太们则提议打麻将。
“现棠也来吧?”有人问。
李羡婉拒:“我不大会打。”
“我们都不会打,玩一玩嘛。”
太太们的眼睛大多柔和含蓄,披肩一拢,笑意温和地试探人的底细。
关于这位孟太太的背景,她们因为丈夫是孟恪的朋友,都有耳闻。
只是孟太太不大参加社交场合,显得神秘。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引人好奇。
几双眼睛一齐看向李羡。
李羡稍顿,不怯不谄的口吻:“那好吧。打两圈。”
四个人围坐,还有几个坐在旁边看着,少不了聊天。
几位太太聊丈夫,聊孩子教育,话题轻松愉快。
“哟,寿星来啦。”有人注意到彭润。
彭润正打电话,按着话筒,叫她们玩,不用管自己。
说罢又走去男人们那桌。
李羡收回视线,正要伸手摸牌,对上马太太的视线。
“现棠,你手上这戒指真漂亮。”
四双手摆到桌上摸牌打牌,谁手上戴了什么戒指,宝石在光下折射什么光彩,看得一清二楚。
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哎,是呢。打磨得这么好。”
“这个长方形比例真秀气。适合年轻人。”
“Type IIa?”
李羡弯唇笑着,将牌摸到手里,又看了看场上已经下去的牌。
“Type IIa?”
有人解释:“就是钻石类型。”
“这个我不清楚呢。不太懂钻石。”李羡是真的不懂,也并不掩饰自己不懂,换张牌推出去,“二万。”
“现棠。”何太太一顿,将身前的牌推倒,笑道:“你这牌出得不好,看,给我点炮了。”
李羡将牌推出去,俏皮的口吻,“耽误何太太自摸了吧。”
一桌人被她逗笑。
李羡又说:“其实我单吊二万,觉得不好胡牌,摸到一张三万,又见方小姐身前有二万,就打出来了,没想到还是点炮。”
西座的的方小姐说:“你忘啦。那都是好几圈之前打的啦。”
李羡也不恼,笑呵呵从抽屉里摸出筹码,推给何太太。
那边彭润扬声问谁输谁赢。
马太太调侃:“孟总他们是不是还在聊拿地的事呢?别拿地了,过来救救现棠吧。姑娘打牌心性忒好,运气忒差,怎么着都输。”
孟恪只露了个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彭润俯身,绘声绘色传话。
片刻。
彭润走过来,凑到李羡身后:“嫂子,我哥说,玩吧,输了算他的。”
“哎唷。”彭润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一圈人刚好可以听到,或直接或间接地将目光投到李羡脸上,带了几丝艳羡或是暧昧起哄。
李羡心念微动,想要回头,到底没动,只当没听见似的,笑说:“我们继续吧。”
也许孟恪这人仿佛带了些招财属性,那句话之后李羡再没输过。
她赢平胡或是自摸,要么就是杠上开花,筹码一点点流回自己抽屉,甚至还有许多盈余。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西座的方小姐在又一次点炮后,气呼呼将牌推倒。
她今晚输得最多,据说父母大有来头,所以脾气也娇纵一些,眼见自己输得底儿朝天,立马要下桌。
“方小姐可不要做输不起的人。”马太太打趣,“说不定下一把就赢回来了呢。”
何太太早就下桌了,替她的人也输了大把钞票,劝道:“就是,芊芊。说好的再打十六圈,这才刚开始,人家彭总看着呢,丢什么别丢面子呀。”
方芊面皮一阵红一阵白,索性起身,走到正喝酒的彭润身旁,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左右摇晃,可怜兮兮地央求:
“彭润哥哥,我今晚实在输太多了嘛,回去告诉我爸要挨骂的。”
彭润无法,无奈地看过来。
李羡笑说:“这都十点多了吧,也打了快二十圈了,今天就到这吧。”
势头最盛的都发话了,输钱的哪有不同意的,赶紧起身拿钱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正收钱,彭润凑过来,邀请她去另一桌玩游戏。
“游戏?”
“今天高兴,当然要玩游戏,人越多越好。”
彭润喝大了,两颊浮上一层粉红,兴致勃勃地非要将李羡带过去。
楼下这一群全是刚才蹦累了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喝酒打牌、拍照。
一个不大不小的回形沙发上,散落七八个男男女女。
彭润这人的气质跟实际年龄不符,甚至有些少年感。这些人跟他气场相符,大多二十出头。
“这、这是我嫂子,也是我好朋友,大家一起。”彭润大着舌头。
里面的人招呼李羡,前呼后拥,“来呀来呀,一起玩。”
李羡并不排斥这种场合,只是觉得没有熟人会尴尬,直到孟子玮挤过人群,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二嫂?”-
三层。
“孟总不玩了吗?”
“失陪,有个电话。你们玩。”
来自纽约的越洋电话,倒也不是非得接,只是周围吵闹,喝酒喝得厌倦。
孟恪握着手机起身,看了一眼麻将桌,那里已经散场,只剩几个聊天的人零散坐着。
他走去船舷将电话接起。
“喂?”
“喂,孟恪,在外面吗,怎么这么吵。”
“彭润生日,江上漂着呢。”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拇指抵着掀开。
“哦。生日呢,他比你小三岁,都三十了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电话那头的人感慨。
刚开的一盒烟,单手不大方便,孟恪眉头微拧,照栏杆磕了两下,落出一支,两手拈着夹出来,又去摸点烟器。
电话那头的人见他沉默,并不责怪,也不怯缩,继续道:“你爸最近不是身体不太好,不能过来,我想过几天回国一趟。很久没回去了。正好还没正式见过现棠,也见一见,你觉得呢。”
虎口拢着点烟器,食指中指间猩红一点明灭,孟恪停顿片刻,“行,叫秘书室那边订机票,到时候安排人去接你。”
“那就再好不过了。”电话那头明显轻松不少,笑着寒暄:“最近和曾家那个项目进展还顺利吗?听说年初欧洲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是不是谁给你使绊子了。可要当心,你大哥和二叔手里都握着股权呢,公司也有不少高层是他们”
孟恪勾手将尚未点燃的烟折断,丢进垃圾桶,揉了揉眉心,“江女士,国内现在是夜里十一点。”
他不想聊这些。
江若琳不言语了,大概在皱眉。
孟恪淡声:“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担心。还有事吗?”
“没事了。过两天见。”
“嗯,到时候见。”他将手机拿开,点了挂断键。
甲板空闲许多吧台,许多人围着拍照。
彭润穿花蝴蝶似的,脸颊红润地搂着这个,贴贴那个。李戍朝举着DV给他做记录,走近跟他说了句什么,转身朝楼下走。
彭润一回头,瞧见孟恪,松开怀里的女孩,挥手问他怎么不玩了。
“出来接个电话。新朋友?”孟恪看向下楼的旋转梯。
李戍朝正往下走。
彭润说:“谁?李戍朝吗?算是吧,刚认识的。”
“昨天刚认识的么。”
“上个月电视台晚会,就是嫂子主持那个就见过。”
“这DV是不是挺复古,就是没电了,他下去换电池哥你也入镜,嫂子也入镜。嫂子今天打麻将打得太帅了,特别的有气度。”彭润脚步不稳,两手吊出去,将自己挂栏杆上。
“靠后站。”孟恪淡声。
“哦。”彭润讪讪后退,想起刚才的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昨天见了李戍朝?”
“之前生日不都是朋友拍摄记录么,怎么想起单独找人了?”
“昨天是我的告别三十一岁仪式,碰见他过生日。他当时拿了个DV拍拍拍拍的。”彭润双手比划,“还给我看了视频,跟数码相机很不一样,没那么清楚还有边缘色变,特复古。我就说,我说我明天过生日,兄弟你来呗,他就来了。”
孟恪了然,又道:“听说你昨晚替别人付了香槟的账单。”
彭润倚着船舱玻璃,扭头朝他一笑,浪荡的口吻:“那姑娘没让付。”
江面起风,风浪里璀璨灯火如碎银粼粼。
孟恪不咸不淡,“那姑娘是你嫂子朋友。”
“哦。”
沉默片刻。
彭润继续说:“知道了。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我不招她了。”
“你嫂子呢?”
“楼下玩呢。”
第 39 章
楼下卡座。
“真心话大冒险好不好?”孟子玮提议。
对面的方芊反驳, “有没有点新花样。”
“切,故意拆我台。”
李羡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互呛,小声问孟子玮:“你们认识吗?”
“认识。”孟子玮嗤声, “就讨厌她这种麻烦精。”
孟子玮在家中同辈中最小,从小被哄到大, 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在外跟一些同等级的女孩互相瞧不上, 彼此谁也不惯着谁。
有人提议玩“I never”。
“好啊好啊。”孟子玮应声,体贴地向李羡解释:“这游戏就是‘我没做过’的事,你要是做了, 你就喝。”
李羡一知半解地应声。
游戏一开始, 孟子玮就抛出炸弹:
“我从来没有在成年之前跟人上过床。”
李羡惊讶于话题的尺度。
旁边人笑闹:“一开始就玩三俗是不是?”
一圈人里有半数喝了酒, 还有些人左顾右盼。
孟子玮抱手看向方芊,嘘声:“真虚伪, 玩个游戏都放不开。”
方芊瞪她一眼。
第二个人开口,显得小清新,“我从来没养过猫。”
这次几乎全场都喝了。
李羡纠结幻影算不算自己养的猫,如果喂过猫粮就算的话,也许是吧。
她拿起子弹杯,一饮而尽。清凉酸甜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落, 几乎立即使脸颊发烫。
孟子玮扭头看她,她眯着眼睛笑了笑。
“嫂子你好乖。”孟子玮脸颊红润, 兴奋地扭了扭。
轮到方芊。
她眼神扫了一圈, 在孟子玮脸上停留片刻,“我从未对伴侣不忠。”
孟子玮的脸色霎时垮下来, 扭头翻了个白眼。
有人暧昧地问:“什么程度算不忠?跟别人接吻算不算?”
方芊:“当然算。绿帽子还分深绿浅绿吗?”
在场许多人喝了,包括一对夫妻里面的丈夫, 妻子立即低声质问,丈夫解释都是少年时代的荒唐事了。
孟子玮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有人起哄问陈序知道这事吗,她反驳说少管闲事,大冒险输了亲个嘴不行吗。
游戏继续。
也许是为了报复丈夫的不忠,刚才那对夫妻中的妻子说:“我从未满意过我的婚姻。我从未爱过我的联姻对象。”
三秒钟的沉默。
夫妻中的丈夫脸色讳莫如深。
有人开始笑闹起哄,“重申游戏规则,‘I never’这句话必须要是真实的。”
“连说两条吗?这怎么算。”
“中了就喝两杯呗。”
在场很多人都有联姻对象,各自掂量自己的答案。
“好问题。”孟子玮举着手机,“嫂子?”
李羡半俯身,两手柱在腿上支着脸颊,懒懒地垂眸盯着桌面一排shot杯。
这种场合,这么多人看着,她压根不需要思考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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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羡伸手拿酒,一饮而尽,然后是第二杯。
孟子玮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竖起大拇指,也拿起一杯。
游戏继续。
一个短发姑娘说:“我这人呢,比较做什么事都大大方方,从来没有过暗恋。”
这事意外地让在场大部分躺枪。
李羡顿了顿,伸手去拿酒杯。
孟子玮跟她碰杯,“敬我们暗恋的男同学。”
李羡笑着举杯。
孟子玮的视线在她身后定住,有些疑惑似的,然后举手比耶,李羡喝酒,回头看过去,李戍朝正举着DV拍这里。
她笑了一下,不再看镜头。
镜头里女人背影清落,李戍朝眼底闪过复杂情绪。
镜头右上角时间一点点流逝。
他回神,转过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顶灯关闭,只剩几盏蓝调射灯,像昏暗迷蒙的纱。
孟恪握着酒杯,单手撑吧台,视线淡然从他身上掠过,落到坐在沙发里的女人身上。
他举杯喝酒。
李戍朝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手背关节突出。
沉默片刻。
他无力地松开拳头-
夜深。
笑闹声浮哗,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
啪。
灯光亮起。
彭润抱麦克风靠在吧台旁,“喂喂喂。各部门注意,彭润先生准备切蛋糕了,请到二楼船舱内集合。请到二楼船舱内集合”
船上所有人开始往中间靠拢,李羡和孟子玮一起起身,走出几步,想起没有拿包,折回去。
刚才喝了点酒,脚下更加虚浮,李羡抱着包坐下来。
桌上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塔罗牌,几张搭在边缘,摇摇欲坠,她顺手推回去。
许多人吵闹着从不远处路过。
等李羡起身,舱内已经聚集许多人,孟子玮不知所踪。
她茫然地定住。
孟恪握着手机站在人群外围。
她慢慢地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孟恪扭头看她。
她看向人群中央,“楼上刚散场吗?”
“早就下来了。”
“是吗。没看到你。”
“这些人玩得太吵。”
不冷不热的寒暄。
两人都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
彭润放下话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聚在一起的人小幅度骚动,音乐声响起。
原来是有人被推到中间跳舞。
人群开始向外扩散,李羡和孟恪也后退几步,挨着几颗金银双色氢气球。
身前有个吧台,她两手扶着将重心靠上去,看向拥挤人群。
“累了?”孟恪问。
绑着气球的丝带总是蹭过手臂,李羡索性用指尖勾住:“还好。这是最后一个环节了吗?”
“嗯。马上结束。”
音乐鼓点明亮,伴随快速的鞋跟踩地的声音,嗒嗒、嗒嗒。
场内大部分灯光只在刚才宾客返场时亮了十分钟,现在外场灯光黯然,三四层人挡着,李羡什么也看不到。
人群中间有些空隙,她稍微向右偏头,捕捉到几瞬飞扬的衣角,又试图向左调整角度。
孟恪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陡然心跳,垂下眼睫,顿了顿,问:“里面的人在跳什么?”
“拉丁。”
“两个人?”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李羡看着脚下,手指无意识地戳气球,试图想象画面。
孟恪忽哂笑一声,低声道:“有个人想要拍你。”
她手指顿住,将视线扫过人群。
不远处李戍朝将镜头移开,挤进拥挤人群,走向中央。
孟恪收回视线,“又没胆。”
李羡躬身用手臂支住上半身,一只脚伸出去,脚尖点地,“这里所有人他都想拍,毕竟这是他的工作。”
“是么。”孟恪意有所指。
他回头看了看,抬颌示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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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羡眼底微茫,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高脚凳。
她向后退一步,牵着气球坐上凳子,高跟鞋里充血发胀的脚掌稍稍放松。
游艇在江面漂泊晃动,人声浮哗喧闹。
重音节奏越来越湍急,舞者身体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衣摆亮片像溅起的水花,从人群缝隙中一闪而过。
“我都已经结婚了。”她低头,后退一步坐回高脚凳。
“嗯。你结婚了。”孟恪说,“那么他对你的感情,能处理好么。”
最后几个重音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掌声与欢呼声。
他抬手鼓掌,不远处的灯光一圈一圈渐弱地晕过来,袖口金属腕表折射泠泠的冷光。
李羡没有直接回答,扭头看着他,好奇的口吻:“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孟恪垂眸,坦然对上她的视线。
“你应该是觉得他喜欢我,为什么还可以这么淡定。”
孟恪若有所思,温声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李羡说:“像上次叫应玚避嫌一样,‘拆散’我和李戍朝。”-
啊,这个答案,你跟我二哥真是绝配-
你不知道那件事吗?-
你的身份没有公开吧-
上次你们台里的晚会结束之后,你和另一个主持人应玚不是被显得很般配吗,很多人嗑CP。二哥那天还问我嗑CP什么意思。转头席政就跟我说应玚被领导敲打了-
我记得你们台平时不计较办公室恋情的吧。你可以细想一下,到底是谁先敲打谁。
这些都是孟子玮刚才醉酒后说的。
李羡之前一直以为那件事是领导咸吃萝卜淡操心。
如果说是孟恪授意,就不奇怪了。
李羡看着他。
他低笑一声。
“这件事你自己应该有分寸。”他说,“当然,处理不好的话,我可以帮你。”
语气太云淡风轻,带着告诫意味。
沉默片刻。
李羡歪头,不经意的口吻:“干嘛这么在意他。”
灯光昏暗,背景声浮哗,孟恪没听清她说什么。她起身,靠近了,孟恪稍俯身,听她重复刚才的话。
“我不在意他。”舱内气温高,孟恪没穿外套,单手撑吧台看向人群中央,西服马甲与衬衫挺括妥帖。
李羡抬眸。
距离很近,他的骨骼轮廓越发深邃晦昧,兴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嗓音里带些低哑醺意,“我在意的是你。”
李羡心头微跳,搭落在身侧手指蜷起,攥住裙摆。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这算吃醋吗,还是只是身为丈夫对妻子的占有欲。
李羡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牙齿剐蹭口红,半晌才意识到这一点,低下头悄悄用手背蹭掉了。
现场所有灯光熄灭,插着蜡烛的蛋糕被推出来,全场开始唱生日快乐歌。
接下来该许愿。
现场人太多,总有些嘈杂。有人说嘘,许愿呢,一声一声传开,周遭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江水浪涛声。
砰!
几个小型礼花爆炸,彩带飘散。
掌声升腾,祝福浪花般散开: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彭润。”
啪。灯光亮起。
刚才暗了太久,眼睛还不能适应这种突然的光亮,李羡抬手遮在眉骨前。
现场的服务生开始分发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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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今天盛装赴宴。”彭润醺醉的声音传过来。
“祝福和礼物我都收到了,这一夜有你们真好,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深夜,游艇即将靠岸。
江面横阔,岸边摩天大楼的璀璨灯光在波浪中零碎。
聚集在船舱中的人纷纷穿上外套,走去甲板。
李羡撑着孟恪伸出的手臂,踏上陆地。
岸边夜风轻抚。
整夜的灯红酒绿让人恍惚。
岸边几辆接驳车,宾客们各自道别后分散开。
蹲在路边的孟子玮抬头,发丝凌乱,傻笑道:“二哥二嫂。”
三人上了同一辆接驳车,等待前车开走。
怕孟子玮坐不住,李羡和她坐在双人座,揽着她。
吵了一整晚的笑闹声忽然安静下来,有些不适应。
远远有人抱着石栏在唱歌,似乎是彭润,旁边有人拿着机器记录。
李羡凝神看了会儿,收回视线,看向怀里熟睡的女孩。
“二嫂。”孟子玮在她怀里拱了拱,“二嫂二嫂”
李羡拍她,“在这呢。”
孟子玮睁开迷蒙的眼睛,红着脸说:“二嫂你怎么还没走呢。”
“我就在这,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吧?司机送你过来的吗?”李羡问。
“朋友带我来的。”
李羡看向过道另一侧的孟恪。
孟恪在看手机,“把她捎回山上,叫司机送她回去。”
“嗯。”她点头。
“二哥?二哥你怎么也在,我们玩游戏呢,你也玩吗?”孟子玮兴奋地到处找人,李羡几乎抱不住她。
孟恪眉头微拧,“别动。”
“哦,我不动。”醉了酒的人像小孩,说着不动依旧挥舞手臂,李羡只好用力揽住她的肩膀。
孟恪沉声,“过来坐我这儿?”
跟二哥坐一起啊
孟子玮偃旗息鼓。
她的嘴巴却没停歇。
“二哥,我们玩游戏吧,你玩游戏吗?那我跟二嫂好了‘I never’,never ever never我说我从来没有养过猫,二嫂,喝,哈哈哈哈哈”
“然后二嫂说我从来没有出过轨,那好吧,我喝嗝然后那个女人说。”孟子玮迷迷糊糊地装腔学样,“我从未、从未满意过我的婚姻,从来都不爱我的联姻对象”
李羡眼睫一颤,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风大,不要说话,嗯?”
虽然这么劝着,孟子玮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二哥二嫂喝了两杯哎。她好爱你。”
李羡低着头陷入沉默。
孟恪抬眸看过来,“什么?”
“她喝醉了。”李羡说。
孟子玮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我喝醉了。”
李羡轻拍她的手臂,笑了笑。
车子驶过岸边一小段石子路,车轮底下咯吱咯吱,恢复平静。
没人说话。
“我们今晚还算了塔罗牌。”孟子玮喃喃。
“塔罗?”孟恪看着手机,闲散地搭话。
孟子玮没想到孟恪愿意搭理她,一时来了兴致,“对啊,就是塔罗牌。”
“游戏么。”
“不是游戏,这个类似占卜。可以算任何事情。比如我让她算我几岁离婚,她说在结婚两年后。”
孟恪掀眼皮看过来。
孟子玮嘿嘿笑。
“塔罗牌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算这个也要喝酒?”孟恪打开下载好的邮件附件。
“算这个不喝酒,算那个什么那个什么,我们玩逛三园和I never喝了很多。”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李羡插不上话,也不打算插话,偶然间抬头,发现孟恪扭头,视线淡淡落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微跳。
“你二嫂玩游戏应该很厉害?”孟恪问。
“对啊对啊,二嫂玩前一个游戏基本上不喝酒的,但是never ever never”孟子玮脸颊绯红,眼神迷蒙,笑得很甜。
“二嫂把酒喝了,说明她对你们的结合很满意的吧,而且她很爱你,嘿嘿,你说我和陈序以后也能这样吗,不可能不可能”
第 40 章
从码头行驶到停车场, 接驳车停下来。
李羡扶孟子玮起身,后者摇摇晃晃下了车,挥手道:“司机叔叔~”
小姑家的司机走过来, 恭敬道:“孟总,曾小姐, 我来接子玮。”
这人李羡不认识,而且没听子玮说有人来接。她看向孟恪, 后者颔首,她才放下心来,“子玮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问题。”孟子玮挽住司机的胳膊, 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去几步, 潇洒地挥手:“拜拜二哥二嫂。”
孟恪的司机还没来。
夜风轻啸, 李羡拢了拢大衣,低着头四下看了看, 身后是个圆形倒车镜。
她转身,在上面看到自己轻微变形的脸,发丝稍乱,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将手从兜里抽出来,将头发拢去耳后。
孟恪亦转身, 抬眸看着倒车镜,“刚才子玮说的游戏, 是什么意思?”
李羡伸出食指, 按住镜子里自己的脸,指下嘴巴变大, “我们玩游戏。每个人说一条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如果别的人做过, 就要喝酒场上有人提了那么两个问题,然后我喝了。”
镜子里孟恪眉头微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在的话,你也会喝的吧。”李羡扭头看他,唇角勾起,眼梢带笑,“那么多人看着,这不是标准答案吗?我很有分寸的。”
很多问题,婚姻这层皮包裹着,变成理所当然的事,背后的真实心思,用不着追究。
“标准答案,”孟恪颔首,“也要阻止子玮告诉我么?”
李羡眼睫垂落下来,又抬头,只看倒车镜,手指戳一下点一下,指尖按着凹陷下去的地方,泠泠的金属折痕反射灯光,亮晶晶的,恰好在眼下。
“如果不在人前呢?”孟恪忽然问。
“嗯?”李羡茫然地回头。
“突然好奇这个答案。”孟恪说。
说罢这句话,顿了顿,自己意外于自己的好奇心。
两个价值体系根本不同的人,很难做到相互认同,更难上升到人格欣赏层面。
这场纯粹由利益交换搭建的婚姻中,感情一直只是处于装饰品的位置,他很少有探求对方心思的欲望。
不过显然,此时此刻,这种原则被打破。
李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凭直觉,某种隐秘的直觉,心跳骤然加速。
孟恪抬眸,看着她似笑非笑微亮的眼睛。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拦子玮一次了——欲遮还羞,才能叫人好奇。
汽车驶近,停下来,司机推门,快步跑过来,“不好意思孟先生”
后面的理由李羡没听,大概是刚才在停车场遇到前车剐蹭还是什么。
孟恪叫她上车,她应声。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微响声。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李羡抱着包和外套,心跳兀自平静下来,疲乏涌上来,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直挺挺坐着。
司机在专心开车。
窗外光影轮转,忽明忽暗,孟恪坐在春夜沉寂的静默中。
他应该知道她的小心思,但是没恼,也没说什么,他一贯这个样子。
不过他真的会问那句话,让她有些意外,显然也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却也没有追问。
李羡缓缓倚向座椅靠背,眼皮耷拉下来。
她手里还拎了个包,两手绞着包带,想起之前有一次坐在车上打盹,他见她扯包带,说梦里跟别人较什么劲。
她现在很想告诉他,跟他这种人,必须得较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
汽车行驶到家门口。
李羡在上山时已经醒了,腮侧骨肉有点疼,抬手揉了揉,才发现是刚才歪着脑袋打盹,被耳钉硌到了,留下一个小小的方形凹印。
还没走到门口,陈平推开门,也许守了大半夜了,倦倦地笑道:“回来啦。”
孟恪接电话去了。李羡一个人走过去,睡意朦胧,扶着门框,嗓音娇润:“陈姐你脸红了。”
“说什么呢。”陈平真要脸红了,“今晚喝了不少吧,浑身酒气呢,我去弄点蜂蜜水。”
李羡去上洗手间。
陈平冲了两杯蜂蜜水,又交代楼上已经准备好衣服。
孟恪觉察到她嗓子感哑,问她是否感冒了。
陈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能这两天早晚温差大,有点发烧,我吃了药还没退下去。”
“早点休息。”孟恪吩咐。
“哎,我没事,有什么需要就叫我。”陈平应着,又交代今晚喝了酒,就不要洗澡了,等明天再说。
说罢才走了。
孟恪李羡各自喝下温热的蜂蜜水,上了楼。
因为不能洗澡,孟恪进衣帽间,李羡走到妆镜台前,拿起卸妆湿巾,抽出一片,转身跟上他,走到衣柜旁。
孟恪准备摘袖扣,顺便抬眼看她。
“戍朝哥那个袖扣跟你的不一样。跟我的耳钉也不是同款。”李羡对镜擦脸。
孟恪没说话,抬手捏住衬衫的袖口,摸到袖扣底侧锁芯的位置,抽开,然后是另一只手。
“我们小时候娱乐活动不多,经常找同龄孩子一起玩,他的同龄人恰好很少,只能带着我们几个小孩。”
啪嗒,两颗袖扣被丢回抽屉方格。
孟恪食指抵着领结,松了松领带。
“他爷爷的父亲和我李家的爷爷的父亲,是亲兄弟。乡下宗法血缘观念很浓,所以这些孩子之间关系亲近。
“我忘记了他过生日这件事,他也没提前告诉我,前天下午送罐头,才说起,又邀请朋友同事去吃饭。我不能去,手边也没什么好送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像样的东西,所以送给他了。没别的意思。”
她再次坦白了,因为知道这件事虽然巧合,但以孟恪视角来看,确实不大愉快。
孟恪将领带解开了,挂到一边,回头看她,点了点头。
李羡以为他至少会说句话,无论说什么,将沾满粉底液的湿巾贴在脸颊旁,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孟恪说。
李羡眉头逐渐蹙起,脸上油润润的是卸妆油的痕迹,“你这个人真的很固执。”
孟恪笑了,抬手解马甲的排扣。
“多余跟你解释。”李羡咕哝着,将湿巾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开了。
孟恪莫名地乐意看她装不下去,发脾气的样子,唇边笑意更深。
李羡卸了妆,换回睡衣,身旁的男人已经睡下了,给她留了盏灯。
这似乎是这个月第二次同床共枕。前面还有一次她深夜回来,他也在家,因为太晚,她没进主卧,在楼下睡了。
夜深。
床上的人都倦极了,阖眼入睡。
一室宁静。
嗡——
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酒后寂静的春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铃声吵得人太阳穴发胀。
孟恪翻了个身,不大耐烦的样子。
李羡手忙脚乱去接电话。
受访人的电话,白天一直没打通,没想到这个时间打过来了。
她趿上拖鞋,拐进小书房,轻轻带上门,跟对方约定时间。
彭润喜闹,一整晚没消停,孟恪喝了不少酒,倦得不想多说一句话。
手机铃声响起后翻个身等她接起,然后睡过去,连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
直到次日清早,他起床,觉察不对劲。
床上另一侧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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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转身去洗漱,李羡恰好回衣帽间换衣服。
“早。”
“早。”孟恪挤牙膏,抬眼看着镜子里几步经过的人,“昨晚没回来睡?”
“嗯,去楼下了,怕还有电话打进来。”李羡走进衣帽间,选了两件今天上班要穿的衣服。
“这么要紧么,凌晨一点打过来。”
“受访人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会尽量配合。”李羡坐在穿衣凳上换牛仔裤。
孟恪应声。
换好裤子,李羡站起身,将睡裙脱下来,拿起打底衫,“我想搬去楼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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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人没动静。
她将打底衫穿上,整理衣摆,向前一步,探身看去。
孟恪两手撑着洗漱台,将视线落过来。
李羡解释:“我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可能有电话,会很打扰休息。”
分房睡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别墅三楼只有一个卧室,所以一开始李羡就被安排进主卧。
孟恪垂眸,打开水龙头,水声哗然。
李羡换好衣服,简单给自己拍了层粉底,用眉笔描两下眉尾。
孟恪进来换衣服。
“哪儿不高兴了?”
“嗯?”李羡茫然,将眉笔放回原位,“我要是说我没有不高兴,你应该不信吧。”
“那就没必要。你可以设置震动。”
“那我要是非要搬下去呢?”
“那得重新找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才好安排人帮你搬。你的理由呢?”
孟恪慢条斯理扣衬衫扣子,李羡起身,他抬眼看过来。
风轻云净、毋庸置疑的意思-
上午组里开策划会,会议结束之后李羡去配音室给材料做后期解说配音。
正好遇见李戍朝。
“羡羡。”李戍朝停下脚步,“过来录影?”
李羡说:“没,只是配音。”
“中午一起吃饭?”
“吃饭吗?我可能要很晚才能结束,你找别人一起吧。”
李戍朝笑了笑,点头说好。
李羡继续朝前走,抱材料的左手无意识转动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还真不觉得李戍朝对自己有多余的感情,反倒是她小时候暗恋过人家一阵子。
工作原因,李羡平时不大戴戒指,这次戴出来,引起一起出采访的同事的热议。
“你结婚了?没听你提起过啊,朱老师你知道这事吗?”做摄像的同事开车,恰逢红灯,忍不住看向副驾驶座位的李羡。
“我也不知道。”后排的朱丽坤摇头,“小李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嘛。”
李羡讪讪,“平时好像也没什么机会提到这事。”
她虽然没有刻意隐瞒已婚的事实,平时也很少提及。
“那也没见你跟他打电话啊,或者是来接你啊之类的。”同事说。
“呃。”李羡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们都比较忙。”
“那也是夫妻啊。”朱丽坤乐了,“别看我这整天东奔西跑的,家里老头每天十多条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恩爱。”李羡笑。
同事也很羡慕:“朱老师传授下秘诀呗,虽然我还没结婚。”
“男人嘛,就让他喜欢你呗。”朱丽坤头发虽然花白,笑起来仍有种小女孩的娇俏,“小李啊,是不是发现婚后生活跟恋爱不一样?婚姻嘛,就是这样。”
李羡抿唇,“我们相亲认识的算是家里安排吧,没有恋爱。”
同事眼前一亮,“哦呦,先婚后爱。”
李羡汗颜,心说婚是先了,爱还八竿子打不着。
孟恪和她更像是合作关系。当然,还沾了肉/体关系。
且有一份长期合约。
朱丽坤观察李羡的神色,心里有了计较,“你们这是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李羡迟疑。
朱丽坤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处在前期磨合呢,还是已经暧昧上了?总不能毫无火花吧,那你就得斟酌一下这事了。”
李羡为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道歉。
同事很兴奋,不等她回答,直接问:“爱上没?你喜欢他吧?”
“哪有这么问的。”朱丽坤抱手,胸有成竹指点江山,“哪有女孩子先说喜欢的道理。”
“我这不是觉得直接一点好嘛。只要明确自己心意,接下来就是一往无前。”
朱丽坤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就不能先喜欢他,你得让他先喜欢上你。那掉价儿表白的事咱不干。”
“哦?”同事认真了,“嗯,有道理。那您看这事该怎么做呢?”
“这还能怎么做,你就跟他斗法呗,明着斗暗着斗,不成功便分手,多简单。”
“嚯,这么洒脱。”
“那当然,告儿你爱就是生活里不死的欲望,这欲望让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么大道理!”
“可不是嘛。你们年轻人且学吧。”
小老太太仰着脑袋,一幅看透人生的得意模样。同事连连点头说学到了,学到了,明儿就去实践。
俩人跟说相声似的。
李羡抱着安全带,咧开唇角,眼梢向上飞扬,笑得没心没肺。
笑够了,她拿出手机发消息-
孟恪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在参加新广场的点灯仪式。
短信没有免打扰设置,手机屏幕亮起时,他顺手点开查看。
有人指挥点灯,刻意黯淡的一隅随着啪声明亮,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被补齐。
孟恪看到这么三条消息:
【搬卧室这件事】
【我决定后退一步】
【不跟你商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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