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搬卧室这事不算临时起意, 李羡之前就考虑过,一方面因为工作和作息,另一方面是觉得和孟恪的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
从决定结婚到同居, 这几个月的经历就像登上一架飞机。
她从头到尾只做了登机这一个举动,此后的航程完全不受掌控, 甚至连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
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将事情控制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抽了个周末, 恰好孟恪和朋友去打高尔夫,她将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搬下去。
“羡羡,这是干嘛呢?”陈平上来打扫卫生, 见她抱着收纳箱下楼, 好奇道。
“不干嘛, 我就搬个卧室。”李羡笑说。
陈平吓一跳,“搬卧室?真的要搬卧室?”
上个周听她提起过这件事, 原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没想到真要这么做。
“之前说过呀。”李羡笑。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见陈平着急,李羡将收纳箱搭上一旁的楼梯扶手,“没事,没吵架, 陈姐。我这个工作作息不太好嘛,还要担心吵到他, 搬出去大家都能好好休息, 而且我又不是不住这儿了。”
“那你这”陈平欲言又止,还是伸手帮她抱起箱子, “我来吧。”
“谢谢陈姐。”李羡笑了笑,抬手拢起披在肩头的长发, 扯腕上皮筋绑住。
陈平准备下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今晚有客人过来,羡羡。”
“什么客人?”
“孟先生没说,应该是长辈。”
长辈?
李羡意外,平时都是她和孟恪去山顶吃饭,不大有长辈下来。
“哎,我知道了。”她应着-
大约下午五点,孟恪从球场回到家。
陈平正在楼下看书,见他来了,起身说楼上放好热水可以洗澡。
孟恪应着,换了鞋,上楼去了。
今天楼上格外安静。
孟恪回头看向楼梯旁平台的位置,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推门进主卧套间。
衣帽间比平时空旷些。
平时摆在妆镜台上的化妆品消失。
一旁衣柜里的女式衣服也消失大半。
孟恪垂眸,想起什么,恍然大悟似的轻微颔首。
他按照一贯的路线走去柜旁,从里面拿出衬衫和裤子,转身去浴室。
今天浴室也格外清净,空气清爽干燥,没有多余的香味。
原来摆在浴缸一侧的金属架不见,那些有橙花香气的沐浴乳一类的东西一并消失。
这四个月的生活痕迹像空气里的一粒尘,弹指不见。
孟恪敛眸,将手里的衣服搭落一旁,抬手脱身上的POLO衫。
不多时,水声哗然。
陈平上楼来收拾东西,正好碰见洗完澡换了身家居服的孟恪,后者刚从套间推门出来,掀眼皮看她。
“孟先生,羡羡搬去楼下了。”陈平解释。
孟恪了然。
“客人说什么时候到了么?”
“刚才史鹏打电话说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到。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李莉也提前下班了。”
“知道了。”孟恪颔首,继续朝楼下走。
陈平稍稍让开身子,上了最后几级台阶。
二楼。
笃笃笃。
响起敲门声。
李羡正抱腿坐在椅子上,听见敲门声,应道:“客人到了吗?我马上下去。”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和勺子,撑手准备起身。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陈平。
孟恪顿住脚步,视线落在她脸上。
“客人等会儿到。”
李羡今天穿了件虾粉色长裙,外罩常穿的淡黄开衫,头发挽在脑后,温婉的模样,手里却拿了个金属勺。
李羡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里的勺子,伸手将罐头朝他推近一些,“黄桃,吃吗?”
“你吃你的。”孟恪淡声。
他走近些,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打量整个房间。
二楼四间客房,这间面积适中,除了床和衣柜,多了套桌椅。
床头柜摆两个花瓶,里面是新鲜的铃兰,另外放了些发卡头绳之类零碎的小东西。
床品是粉蓝纯色,枕边放了只小兔造型的毛绒玩具。
李羡背起手,手指在身后绞紧。
被他打量,总让人有种紧张感。
“我觉得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空间,都会更自由。”
“不会不方便么。”孟恪没头没尾问这么一句。
李羡被他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孟恪也没追问,绕开她的小桌,走去窗边。
山上这些别墅都有些年头了,这栋除了主卧的窗户整扇换过,剩下的还是最初的样式,白色方格合页窗。
“从这儿看月亮更漂亮?”
“是吧。”李羡走近些,“楼上经常看不清月亮。”
这里和楼上的落地窗不在同一个方向,楼上面向连城的繁华夜景,穹顶时常被渲得橙红。
这里则面向清寂山林,明度很低的蓝色,像一池靛青染料,窗外悬着一轮上弦月。
“我以为你会邀请我常来看。”孟恪说。
李羡心念微动,背起手,明媚地笑问:“那你会常来吗?”
孟恪低笑一声。
窗户向内开着,五月微凉的夜风拂起白色纱帘,似乎有只小瓢虫进来了,李羡低头想要凑近些查看。
孟恪忽地转身,两手搭在她腰侧,将人拽到自己身前。
李羡吓一跳,不由地震了一震,两手抵在他手臂上,怔怔地抬眼。
“我能再问一遍搬下来的原因么?”孟恪淡声。
李羡心跳声怦然,暗自绷紧后背,就这么看着他,反问:“我可以问你不想让我搬下来的理由吗?”
“应该很少有新婚夫妇结婚四个月就选择分房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非懒得,孟恪这人几乎有问必答。
相处这些时间,她至少不讨厌他,也在主动维护这桩婚姻。他没有否认发展感情时,她表现得很惊喜。
所以为什么要后退一步。
欲擒故纵?那她太不够主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抿唇,两手空悬着,指尖蜷起。
孟恪垂眸看向自己被她攥紧的衣袖。
李羡忽然垫脚,在他唇角亲一下,轻快的语气:“那我们就做特例好了。”
月光照进来,她的肤色是一种玉质的青白,毛绒绒的弯眉,窄内双的泠泠的眼睛,平时太故作老成了,偶尔露出稚气的马脚,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孟恪换过衣服,身上是件淡蓝色的休闲衬衫,领口松了两个扣,袖口半挽,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皮薄寡,八风不动。
空气凝滞。
李羡感觉自己像个大气球,虽然飞起来了,某处却在嘶嘶漏风。
她的目光慢慢低垂下来。
孟恪握在她腰侧的手却紧了紧,将人往上提,他低头吻下来。
唇上温热,李羡心脏跟着发颤,大约一两秒,她合起眼睛。
觉察到她的配合,孟恪将扣在她腰上的手松了松,挪到她后颈。
这个吻撬开唇舌,变得更深,不容置喙的强势。
说到底他对她叛逆的行为还是有些不爽。
劲瘦有力的手臂箍在李羡身前身后,几乎要把她肺里这点空气完全挤压出去了,又呼吸不到新鲜的,脸颊憋得通红,她用力地拍打他的手臂。
孟恪没难为她,将人松开了。
李羡后退一步撑住窗台,她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是、不是还有客人吗。”
凉风吹过来,刚才热源的唇冷得要哆嗦。
孟恪轻嗤,抬手捏她脸颊的肉,“现在知道有客人了。”
笃笃笃。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来。
陈平说客人马上到。
孟恪先去楼下了,李羡赶紧整理仪容,紧跟着出门。
客人紧跟着到了,是个中年妇人,穿了件旗袍,盛气凌人的美艳,笑起来有种与长相气质不符的亲切。
“现棠?还没见过我吧。”
三个人在客厅坐下,李羡面上微笑,心里正猜测这到底是哪位。
“路上顺利么?”孟恪提壶倒茶。
江若琳将目光转向自己儿子,“顺利,一切都好。”
“今晚就住这吧,楼上有房间。”
“我就是过来吃顿饭,晚上不住这,订好酒店了。”
孟恪不多留,看向李羡,“这位是江若琳女士,我母亲。”
李羡才刚要去拿茶杯,瞳孔微颤,动作停滞。
孟恪:“这位是曾现棠,我太太。”
“现棠。”江若琳微笑,“我之前一直在国外,也不方便回来,你们结婚都没正式观礼,真是委屈你了,孩子。”
她说着说着真就悲伤起来,从包里拿出块丝巾擦泪,手指捺着丝巾擦距离眼睛很远的脸颊位置。
“她常住纽约,婚礼那天去了,身份问题不方便正式出席。”孟恪云淡风轻地解释,顺手将手里的茶杯递给李羡。
李羡接过茶,捧在掌心,对江若琳牵出笑容,“我不委屈,您别难过”
江若琳又要说什么,孟恪打断,“给她点时间。”
李羡确实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信息。
之前只知道权龄是孟世坤二婚娶来的太太,孟隽不是她生的,但从外界消息来看,孟恪就是她亲生。
那么江若琳是哪里冒出来的?
李羡糊涂了。
可江若琳毕竟是身份特殊的客人。
“原来是您。这一路上很辛苦吧,十几个小时呢。”李羡笑着寒暄。
孟恪唇角微勾,看向腕表。
江若琳也发现这位儿媳接受能力不错这件事,笑说不算辛苦。
寒暄几句,三人正式上了餐桌。
晚餐后婆媳坐在一起聊天。
第一次见面,李羡摸不准对方什么来头什么脾性,也不知道孟恪到底什么意思,聊别的都不保险,索性聊美容聊购物。
她是记者,这几年在外东奔西跑没少应付人,人情练达的事多少学了点。
江若琳跟她聊得很开心,离开前不忘塞一封红包,说是迟到的见面礼。
李羡握着这红包站门口,目送载着江若琳的汽车驶出庭院。
夜深,庭院灯莹莹放着暖光,招来几只小飞虫。
孟恪说回吧,守在这做什么。
她回头,脸上维持一整晚的笑意消失了,只剩质问。
到底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李羡是支离破碎地躺在主卧床上得到的真相。
权龄身体原因没有生育,但孟恪是孟世坤前任妻子去世后才出生的,在外界看来就该是她的孩子。
所以这些年江若琳一直在国外。
李羡几乎被对折,耸起的臀部贴着枕头,两颗带着桃尖的蜜桃似的。
孟恪将她的手扣在身侧。
因为出汗,乌藻似的凌乱的头发粘在脸上,视线迷蒙,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她惊讶于孟恪这种身世背景,同时怀疑这算哪种坦白,或许只是出于利益共同体的捆绑,滚烫的小肚子让她没办法深想。
孟恪脸色隐在暗处,下颌线冷硬紧绷。
他在身下的人的脸上看到一种悲观的绝望,但他知道,这种绝望之后往往是破釜沉舟的勇气。她莫名地乐意挑战他。
恍惚间这人身上一点曾现棠的影子都没有了,只剩下李羡这个名字。
孟恪松开她的手,扳着肩膀将她整个人翻过去。
李羡趴下去,手臂来不及抽出,叠在身下硌得胸口胀痛,整张脸埋在被子里,呼出的热息打湿绸滑被的枕头。
她还有个问题。
她还有个问题必须要问。
李羡挣扎着,将手臂抽出来,“孟、孟恪”
“嗯?”孟恪接替了她手臂原本的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什么、为什么呃啊要我上来?”
她的卧室应该在楼下。
孟恪轻易给出答案:“因为我们是夫妻。”
“不、不。”她摇头,瓮声瓮气地破碎,“为什么是今晚呢?”
“为什么是今晚”孟恪俯身亲了亲她青玉似的耳朵尖,嗓音低哑,唇齿碾着她的话,“因为你今晚够漂亮。”
李羡用力地撑手,直到自己可以回头,回头看着他,“因为我今晚够漂亮。”
她眼里带着雾气,柔柔嫩嫩重重叠叠,边喘气儿边说:“不因为夫妻。是我漂亮。”
孟恪感受到她的愉悦,垂眸看向身下。
他抬手将人按回去,青筋微突的大掌按在肩头再没离开。
本来没在意这两句对话,不久后孟恪才恍然明白,这就是她楼上楼下非要折腾一通的端倪。
第 42 章(结尾增加剧情)
夜色靛深。
窗前白纱被风拂起。
落地灯被揿开。
李羡趴在床侧, 自己前段时间一直睡的位置,枕巾浸透了她常用的乳液混合的香气,被汗水和泪水打湿。
身后的人起身, 丢什么东西进垃圾桶,“哃”的闷响。
她抬手揩掉生理性泪水, 扯过随意丢在一侧的自己的睡衣,撑手起身, 脚尖探向拖鞋。
孟恪刚穿上睡袍,随手将系带拢上,抬眼就见她左腿绊右腿, 趔趄着跌回床头, 他伸手将人扶住, “着什么急。”
“我想上厕所。”
孟恪瞥了眼床单,“自己能站起来?”
“能。”李羡说着就起了身, 趿上拖鞋朝浴室走去。
她冲澡时一直觉得腰疼,肌肉牵拉肌理的隐痛,路过镜子,掀开衣服一看,后腰两道手印。
孟恪。她皱眉。
“欣赏自己呢。”孟恪路过,轻飘飘调侃她一句。
李羡控诉的口吻:“你弄的。”
孟恪拉开玻璃门, 进门前回头看她,并不辩解, “不舒服?”
李羡一时语塞。
他低笑一声, 进去冲澡。
留下李羡一个撩着裙摆,脸颊刚褪下去的红潮再次升腾起来。
咕咕。
李羡低头, 按住胃部位置。
刚才的运动太消耗体力,她饿了。
楼下冰箱里应该还有点吃的。
她整理衣摆, 本想就这么下楼,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孟恪孟恪。”
水声哗然,孟恪抬手调小花洒流速。
“我去弄点吃的。你饿不饿?”隔着玻璃,女人的声音像氤氲热雾。
“不饿。不用弄我的。”
“知道啦。”李羡应着,推门出去。
这个点陈平应该已经睡下了,李羡不想惊动她,自己打着手机的光下了楼,差点撞到玻璃柜。
她一顿,小心地扶住柜角,挪进厨房,摸到灯光开关,揿开,然后去开冰箱门。
冰箱里简单易做的有鸡蛋,一些青菜,两颗西红柿,还有牛奶吐司。
为了省事,李羡决定下面条。
她将食材取出来,开火倒油,将鸡蛋煎熟,又切碎番茄,加调料和水,找出挂面。
等待水烧开的时间,就靠在中岛台旁发呆。
只剩她在这一层,偌大的房子显得空旷寂静。
除了燃气灶细微的声音,还有楼上的开门声、男人低低的说话声,大概是在打电话。
她低下头,左腿微屈,右脚伸出去,轻轻点地。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她走过去,没留意脚下,一脚踢上餐椅的金属支脚。
餐椅地面摩擦发出粗噶响声。
脚趾传来钝痛。
李羡扶着椅背蹲下身。
“怎么了?”楼上传来问询声。
李羡怕吵醒陈平,忍着痛低声道:“没事。”
孟恪已经挂了电话走下来,她赶紧按着椅背站起身。
“没事,不小心踢到椅子腿了。”痛劲还没过去,她表情不大好看。
孟恪走近了,按开餐厅的灯,拎着她的手臂将人牵出些,低头去看她的拖鞋里裸出的脚趾,没破,有点发红。
陈平也被惊醒,披着外套慌慌张张从楼下上来,“这是怎么了?”
李羡微窘,“没事,陈姐,我不小心踢了下椅子腿。”
陈平看见煮东西的小锅,“这是做夜宵呢?怎么不叫我。脚上没事吧?”
李羡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来煮个面”
陈平揉了揉眼睛,走去厨房,“孟先生吃不吃?”
“不吃。弄她的就行。”孟恪抽开椅子,抬颌示意李羡坐下。
她低垂脑袋,窘得面皮发烫,坐下拿起手机,刚才的消息只是微博推送。
“我没事了。你不吃夜宵的话,先上楼休息吧。”李羡说。
孟恪单手握着手机,低头,反问道:“晚饭没吃饱?”
李羡:“只想着怎么应付江女士了。”
孟恪视线微顿,了然。
李羡低着头,身上是件葱绿色睡袍,头发本来散乱下来,刚才洗澡时重新了挽起来,露出耳朵,耳钉没摘,小巧的珍珠水钻款式,不显眼,大概是她自己买的。
她性格里有很大一部分躲避冲突的部分,乖巧大于叛逆,偶尔也如她对他的评价一样固执,似乎想要找一个支点将他撬动。
孟恪一开始就是懒得对付她的,也不指望她能做到哪种程度。
然而。
然而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其实逐渐加重了自己这一侧天平的砝码。
不多时,陈平将热腾腾的挂面端上桌,“趁热吃吧。”
李羡应着,“陈姐,你早点休息。”
“哎,碗筷放这就行,我明早来收。”
陈平打着哈欠下楼了。
刚出锅的面太烫。
李羡拿起筷子又放下,走去窗边,有些聊赖地将额头抵上玻璃。
庭院里几盏灯,光线昏暗,光晕毛绒绒地被细密雨丝分开。
“好像下雨了。”她说。
孟恪应声。
李羡回头,“你的腿还会疼吗?”
他没抬头,平静道:“正在疼。”
她一顿,“那你刚才还”
“刚才还不疼。”
这个人。
李羡抿唇,不经意的口吻:“关节炎吗,还是什么,感觉已经很多年了。”
孟恪说:“医生说是风湿性关节炎。小时候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她撑着手回头看他,停顿数秒。
“摔了一跤?幸好连城一年四季都不会很潮。”
指尖顿住,孟恪扭头看过去。
窗外光线暗淡,远山昏昧的灰调青绿色,她撑手靠在窗台,身前的光却是暖调,整个人仿佛嵌在相框里。
他笑了声,“再不回来面要坨了。”
李羡说喔,赶紧回来坐下,她拿起筷子,扭头看他,“你真的不吃吗?”
孟恪摇头。
李羡饥肠辘辘,挑起一筷面条,吹一吹,送到嘴里。
她边吃边打开手机,想起件事。
“爸生病了,要去探望一下吧。”
孟恪看她,眼底微茫。
“妈江女士说的。”李羡提示。
孟恪恍然明白,“她找个理由回来而已。”
他不大在意,继续用手机浏览新闻。
李羡:
她继续吃面。
不过刚才孟恪茫然的一瞬间确实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和她都有“很多”父母。
他有权龄和江若琳两个妈妈,她则有李传雄、曾达如两个爸爸。
不愧是豪门。
李羡点开微博推送,是李戍朝刚发的近期日常。
外出追日落、看演唱会、烘焙、拍照他一直是个认真生活的人。
她点了个赞。
单手操作,不大方便,一不留神就跳转到淘宝,吵闹的短视频自动播放。
屏幕上是一个忽然被推出来的人,破布娃娃似的摔在地上。
李羡吓了一跳,放下筷子去关停。
孟恪看过来。
李羡定神,解释道:“是是条电影的宣传视频,刚才一点跳转过来了。”
她将听筒调至静音,重新点开视频。
一群少女在围殴一个女孩,扯头发扇耳光。
应该是反校园暴力的题材。
十几秒的视频反复播放。
李羡皱着眉退出软件。
她放下手机,捧碗将最后一点汤汁收尾,餮足地抿了下嘴唇。
“回去睡觉吧。”她提议。
两人一起上楼,她在二楼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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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已经踏上去三楼的台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李羡背着手,轻声道:“晚安。”
“晚安。”孟恪继续上楼。
李羡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二三层之间的平台,转身回自己的新卧室。
她一来就住进楼上的房间,和孟恪同居。
所以即便新卧室被各种物件属于她的物件填得雍实,却也有些陌生。
同居这种事情是将生活里每一次呼吸交融在一起的,穿衣用香的细节,物件摆放的习惯,两个人未必完全合拍,却也日渐磨合。
但楼上的人单身住在这里的时间更久,也许会更习惯吧。
李羡躺回床上,扯过被子。
灯光落下。
疲惫的眼睛渐渐阖上。
也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也许是因为有些累。
她睡得不太安稳,还做了噩梦。
被围在人群出不去的焦躁、冬季厚重结冰的棉毛裤、想要迈却迈不出去的腿、被嘲弄的委屈尴尬
梦里想哭,但是哭不出来,闷得心脏难受。
李羡恍然惊醒。
看了眼时间,才不过早晨六点。
困意拉扯,她揉了揉心口位置,眉头紧皱着阖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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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孟两家的合作项目在孟家这边是孟恪负责,这种大项目动辄就是五到八年的施工运营期,五六月里,他连飞数次申城。
这月第二次从申城回连城这边新恒集团总部办公室,进门前秘书说彭润来了。
孟恪拎着西装外套推门进去,彭润正抄兜靠着办公桌看电视。
电视屏幕上是新闻频道李羡的节目。
“哟,什么风把您吹回来啦。”
孟恪走过来将外套搭椅背上,没搭理他。
彭润也不见外,自己找沙发坐下了,把刚才秘书送来的茶续上,“嫂子这主持人做得真不赖,就是好久没见她消息了,忙着呢?”
“出差了。”孟恪也坐下看电视。
“啧。果然忙。你们两口子这事业心啊你忙什么呢?”
“申城那边前期事多,去转了转。你这是不忙奥斯卡了?”孟恪抽电视广告的时间看向彭润。
彭润撇嘴,哼哼两声, “忙着呢,谁知道破事这么多。”
他前段时间艺术想象力来了挡不住,拉了个制片人开始筹备电影,因为有钱且舍得,本子团队都筹备好,很快开始选角。
试镜演员不难找,难的是选谁。彭大公子人缘太好,早先光女主角就许出去七八个,选哪个都得费劲哄剩下的。
孟恪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随口应了几声,问起上次半夜打电话那事。
“对了,那次都十二点多了,我喝多了才打过去不过你会接我也很意外,你平时不是十一点就睡了吗。”彭润纳闷。
孟恪瞥他一眼。
彭润:“啊。”
彭润:“不好意思,忘记你已婚。”
“看来我应该直接把你的号码拉黑。”
“别啊。”彭润赶紧转移话题,“那些演员的简历你看了吗?”
孟恪:“没。”
彭润:
“真的很难办。”彭润跷起二郎腿,整个人垮在沙发上,“但是这个项目绝对赚。哥你来不来?主角给你选。”
“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彭润笑两声,掏出手机,“你看这个,漂不漂亮?再看这个,帅不帅?有我七八分吧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
彭润顿住了,“我一直觉得这个人眼熟,想不起来像谁。现在突然明白了。”
他举起手机,跟电视里的人比较,“跟嫂子有点像。”
孟恪看过去。
两个屏幕里的人确实几分相似。
“要不就选她吧。”彭润琢磨,又摇头,“做女主角是不是不够漂亮,配角还行”
他说罢想起身旁的人,赶紧解释:“不是说嫂子不够漂亮的意思,我是说作为演员,这个不合适。”
无关痛痒的评价,虽然冒犯,却也是事实。孟恪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恼火,只是想起前不久自己的一句话。
他将视线落到电视屏幕里正在报道新闻的女人脸上。
这张脸确实算不上大众意义上的美人,也并非他一贯的审美。
但他那晚的话,也不单纯是哄她,只是凭直觉印象脱口而出。
孟恪敛眸,若有所思。
彭润絮絮叨叨半天,发现人没听自己说话,有点挫败,但对方是孟恪,他还得提醒他来电话了,“哥,哥,手机。”
孟恪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手机。
孟子玮的来电。
“喂?二哥,你能联系上二嫂吗,我找她有事。”微信那头语速很快,显得焦急。
“现在么。”孟恪看向墙上的时间,“她应该在工作。什么事?”
“关于电视台的事,你叫她有空给我回个电话呗好二哥。”
挂断通话,孟恪从列表里搜到李羡的头像点进去。
“哟,妹妹什么事?”彭润凑热闹。
“大概要跟那个男主持结束了。”孟恪点开通话,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同时跳出来,他稍顿,点击头一个按钮。
果然打不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嫂子也在忙。”彭润抱手。
孟恪按住语音留言键,对面却有视频邀请回拨过来。
他点了接受。
屏幕那头的李羡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满是以为自己误拨视频的惊讶。
镜头晃动,她穿了件粉色一次性雨衣,身后的背景从天空变成小麦地。
“在外面?”孟恪问。
彭润凑近:“嗨嫂子。”
那边风声很大,李羡对镜头挥了挥手,声音断断续续湮没在呼啸声中,“等待拍摄准备直有什么”
似乎有人叫她,她停下来倾听,然后举着麦克风跑起来。
镜头剧烈晃动,田垄间满是泥泞。
孟恪微讶。
彭润惊掉下巴。
通话被那头挂断。
彭润看向电视里光鲜靓丽的主持人,又看向孟恪的手机,感叹道:“记者真心艰苦。”
孟恪给陈平发消息问太太去哪了,得到回复,搜了下这个地方的天气和新闻。
没有气象灾害的消息。
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她正在雨里直播当地的农业状况。
除了额头碎发被打湿,手背几道泥水痕迹,没什么异样。
孟恪按住语音键留言,叫她抽空给孟子玮回电话。
这五分钟里,彭润已经将自顾自将话题转到李羡身上去了。
“你看这个,嫂子观众缘还挺好的。”彭润在短视频平台搜索李羡的名字。
搜到的结果不多,但几乎每条底下都是好评。
“嗯?”孟恪放下手机,表示有兴趣。
彭润解释:“我的意思是,突然发现嫂子这种形象,还挺另辟蹊径的。”
孟恪接过他的手机。
这里除了李羡的节目片段,还有些本地的营销号发布的关于她做记者的成绩。
诸如一些获奖的稿件,新闻界业内人士的评价。
其中有一条评价的内容是:非官方的、非主流的、盛赞芸芸众生的自由和尊严的观察者。
孟恪滑动屏幕,淡声道:“这种评价确实适合企业宣传。”
这个圈子讲究名望,记者和主持人的身份面向社会大众,天然有获得大众好感的优势。
“是不是。”彭润为自己的聪明得意,转念又道:“不过嫂子工作里不是不愿意用现在的身份吗。也确实麻烦,电视台要知道她是谁,怎么敢让她在麦田里直播,应该好吃好喝供着,给她升主任了。”
孟恪放下手机,看着电视里的人,随意道:“也不一定要用曾现棠这个身份。”-
直播结束,李羡赶紧和摄像老师一起收拾器材,回车里避雨。
“毛巾,擦擦头发。”李戍朝坐上驾驶座,递来一条毛巾。
“哎。谢谢。”李羡接过毛巾放身上,将雨衣团成一团丢进塑料袋。
“偏心吧,李老师,怎么没我们的啊。”摄像老师控诉。
李戍朝笑说就你有意见,俩女孩还没擦干呢。
几个人开车回县城,村里的道坑洼,汽车颠簸。
李羡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和头发,想起刚才的电话,拿出手机,看到孟恪的留言。
车里不方便听语音,她直接转了文字。
孟恪:【子玮有事找你,叫你回个电话】
前排正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怒骂,她缩到角落,小声回复好,马上。
正准备切出去给孟子玮打电话,第二三条消息跳出来。
孟恪:【工作结束了么】
孟恪:【什么时候回来】
李羡犹豫片刻,问有什么事吗?
孟恪说没事。
早点回家。
李羡敲屏幕:【没有理由的话,可能要晚点】
孟恪:【有什么事吗】
李羡咬住下唇,唇色润泽:【没事,工作快要结束了。所以打算在外面多待几天】
对面沉默一分钟。
两条语音。
李羡看一眼前排听歌的同事,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小格,放到耳边。
雨点砸车窗,声响哗然,乡间公路不大平整,水坑跌撞得车身摇晃,她扣紧了扶手,男人声线低稠:
“理由是我想见你可以早点么?”
李羡扣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心跳声鼓动。
她勉强坐定,在屏幕上敲出可以两个字。
孟恪:【当然,你不想见我的话,我也可以出差】
第 43 章
李羡下一句本来是明天回去。
看见这条消息, 愣了几秒,心里有种奇异的悸动。
他是故意的吧?
车窗外水流汇聚,成股流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指尖飞速跳跃, 想说不可以,想了想又删掉, 直接切出去给孟子玮回电话。
“喂?子玮”
“喂,二嫂!你们台最近有组织什么出国交流的活动吗?”
李羡些许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才注意到电话那头语气不太对劲。
“出国?”她意外,“我印象里没有。有什么事吗?”
“你们台有个播音员上个周跟我玩消失,今天才联系上, 说去欧洲交流了交流个头。”
李羡顿了顿, 看向李戍朝, “我再跟综合频道的同事确认一下吧,等会儿给你回消息。”
不过听孟子玮这个语气, 八九不离十是渣男劈腿。
“好,麻烦你了二嫂。”
挂断电话。
“怎么了?”李戍朝问。
李羡跟他确定了自己的答案,随后告诉孟子玮。
对方表现得非常淡定,她也就暂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戍朝哥。”
李戍朝:“嗯?”
“等下回旅馆吗?你要不直接
忆樺
回姥姥家吧,我可以开车。”
“不用,送你们过去吧。”
这里地处江微省中部的一个县, 与周围的六七个县一样依靠传统农业发展,远远被时代落在身后。
回高速公路需要经历几段乡间公路和省道。
“哎, 这是什么?大集吗?”同行的实习生记者好奇地趴在车窗前向外望。
这里应该是几个村子中心的小镇, 双向四车道的宽敞马路,中间行驶大小货车与汽车。
与机动数量并肩的是带车棚的电动三轮车, 比甲壳虫要更迷你一些,驾驶人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横穿马路毫不含糊,到了路边小摊前便将车子停下,后来的车子再要过这地方就要绕开。
路边零落几个小摊,卖水果蔬菜、日用百货、衣服凉鞋
“是大集。”李戍朝说,“这里隔天一场集。这几天因为天气不好,没什么人,天晴的话这条道根本走不动。”
同样的北方乡镇,李羡对这种环境既陌生又熟悉,深以为然。
“哇。”同行的实习生很惊奇,不断转脑袋左右看道路两侧。
路过医院,李羡犹豫着要不要去厕所,实习生已经叫停,李戍朝将车开进去。
两个男人下车去厕所,实习生问李羡:“李老师去不去?”
李羡点头。
两人一起下了车。
上过厕所,李羡在洗手池底下躲雨,等实习生出来。
厕所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和中年妇女,跟等在门口的年轻男孩说了句什么,女孩接过他怀里的孩子,结伴走了。
李羡身旁也有抱着孩子等人的女孩,黑色发根、发梢糙黄,脸上还没有褪去青稚,皱眉安抚怀里哭闹的孩子。
实习生挽着李羡走出去,婴啼声渐渐被落在身后。
“怎么这么多孩子”实习生感叹。
“可能是疫苗接种日吧。”李羡说。
“哦。不过怎么这么多哥哥姐姐带小孩的。”
两人小心地不去踩水洼。
李羡回头,“是爸爸妈妈吧。”
“哎?这么年轻吗?有一个男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实习生意外。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路边摊吸引去,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
李羡回头,深深看向雨幕里模糊黯淡的小镇。
对于当下的许多乡镇来说,贫瘠似乎已经不再与饥饿挂钩,但是狭窄、封闭、虚弱仍然捆绑着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脚步。
回到车上。
汽车飞速驶过小镇,车窗外的视野开阔起来。
李羡拿出手机,眼睫垂落下来,鸦黑的睫显得柔软。
微信里再没有新的回复。
她却忍不住反复滑动刚才的对话,刚才错愕惊喜的心情余韵绵长。
希望可以早点回去。
六月初的雨点落到路边即膝的青葱蔓草上,好像少女时代的第一场雨,朦朦胧胧的,带着欢欣雀跃-
李羡这次出差连轴转,刚开始去一个城市做节目,半途又接到新闻直播的任务,转去乡镇。
周六下午,回到连城。
下午不用跑业务,她和同事决定直接回家。
从高铁站坐地铁回明湖湾更方便,她没叫司机来接。
换乘地铁前,同行的实习生笑眯眯问:“李老师等下还有约会哦?”
正捏着粉扑补妆的李羡脸颊微烫,含混地糊弄过去。
回到家正好是半下午,陈平在楼下打盹,见李羡拖着箱子回来了,忙过来接。
李羡脱掉外套,弯腰换鞋。
两人寒暄几句,李羡随口问孟恪呢。
陈平一顿,“孟先生出差了。”
李羡正低头穿拖鞋,闻言惊讶,“真的出、”
陈平讪讪地笑。
李羡一时张口结舌。
她以为那天是玩笑话。
整个人蔫下来。
陈平帮忙拎箱子,瞟她一眼,又瞟她一眼。
“其实孟先生他没”上电梯前,陈平改口。
李羡不明白,“没什么?”
陈平摇头,确定的语气,“没什么。”
回到房间,李羡衣服都懒得换了,没什么精神地瘫坐下来,看了眼手机,没任何消息。
上午有他两通电话,当时她在赶车,没接到。微信留言问什么事,他回复了,但是没提任何出差的事。
她为自己的失落暗自恼火,拿出包里的笔记本和鼠标,单手撑着脸颊,修改选题策划案。
挂钟指针转过几格,李羡忍不住起身,脚步重重地上了三楼。
楼上几个房间都空着。
她靠在书房门口摆弄手指,用力将拇指没卸干净的甲油胶抠下来。
余光注意到躺在手边的书柜上的便条。
甲油胶落入掌心,淡粉色的碎屑,她蜷手拾起便签。
给我回个电话。
随意松散的钢笔笔迹,骨气劲峭,他的字。
嘁。
凭什么。
李羡将便签与甲油胶碎屑揉到一起,成团,丢进垃圾桶。
转身下了楼,她手机嗡响,立即拿出来了,是刘红霞的电话。
“喂,妈。”
“羡羡啊,忙什么呢。”
李羡举着电话走到窗边,跟刘红霞聊起来。
刘红霞说村里有人去连城,给她捎了点东西,叫她有空就去拿,李羡应着。
两人又聊到近期琐碎的小事。
刘红霞唠叨李羡要按时吃早饭,不要熬夜,又说李传雄身体好转,她得空在家里种了点什么云云。
曾达如未婚,李羡的生母据说早些年已经去世了,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太多感情,只当刘红霞是唯一的妈妈。
她听她唠叨琐琐屑屑,又问到感情问题,嘱托她要好好经营。
李羡嗯嗯啊啊应着,被责备敷衍。
“听到啦听到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刘红霞被逗笑。
这通电话还没挂断,新的来电跳出来,她看了眼来电人,连忙说:“不聊了妈,我来电话了。”
她有意等铃声响几声才接起。
“喂?”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李羡将手机贴在耳侧,没说话。
那头又问:“羡羡?”
李羡:
她挨在窗台扯花瓣,已经干枯的粉玫瑰发出窸窣碎响。
电话那头又问了两声,停顿片刻,“没人么。那我挂了?”
停顿一秒,对面似乎真的要挂断,李羡眉头微蹙,“咳!”
孟恪低笑一声,“到家了?”
李羡继续扯花瓣,不说话。
“陈姐说你一小时前就到了,还不回我电话么?”
“一直在等我电话?”李羡反问。
“嗯。”
“那你现在才打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似乎推门到了室外,背景音里多了轻微呼啸的风声。
“你故意的吧。”李羡说。
孟恪:“故意什么?”
“挑我回来的时间出差。”
“你不是不想见我么。”
“”
知道他故意的,她不解释,他也不追问,改口问:“现在在哪呢?”
“巴拉圭。”她将枯碎的花瓣扫到一起,随口胡诌。
孟恪笑,“烦请你从巴拉圭下楼。”
“下楼干嘛。”
“见个不想见的人。”
李羡贴着窗台瓷砖的手顿住,心跳莫名加速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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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忙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陈平的说话声,李羡探身看向庭院,司机才从车库走出来。
雀跃的心被兜头淋透失望,现在又被吹干,一下午心情跌宕起伏。
李羡恼恼地咬唇,挂断电话,转身去抽屉里取车钥匙。
才走到楼梯口,听见底下的说话声。
她握紧钥匙,步步走下去,矮跟凉鞋哒哒敲着台阶。
听见脚步声,底下的人不说话了,等着她走过去似的。
最后两级台阶需要拐个弯,正对客厅,孟恪手里拿了个茶杯,就在沙发后站着,一边喝水,一边漫不经心抬眸。
李羡下了最后两级台阶,迅速移开视线,看向陈平。
陈平哈哈哈哈地掩饰尴尬,“羡羡要出门?”
“有点事,出去一趟。”李羡快步穿过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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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弯腰将水杯放下。
她路线笔直,目不斜视,走去玄关处换鞋。
孟恪跟上来,“去哪?”
“出差回来了?”李羡躬身穿鞋,没看他,不咸不淡地打招呼。
“没出差。”孟恪淡声,“叫陈姐骗你的。刚才去机场接了个朋友。”
这人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李羡一手按着鞋柜上的钥匙和手机,另只手勾鞋舌,抬起头,滴溜溜的柳叶眼,下目线恨恨地看他。
鞋舌整理好了,她起身往外走。
孟恪看了眼腕表,跟上来,“我送你。”
“不用。”李羡自顾自去车库找车。
等找到自己的车,准备开门,她发觉自己两手空空,除了手机外别无他物,下意识回头。
孟恪单手抄兜,另只手伸出来晃了晃刚从玄关捡的车钥匙。
李羡大脑空白片刻,懊恼地咬唇。
孟恪按了下钥匙,车身灯闪烁两下,他走近了,拉开驾驶座车门,躬身坐进去。
车窗降落。
“先别生气,上车。”
李羡蜷了蜷手指,咬牙跟上去,绕去副驾驶座位。
她才坐下,顺手带上车门,手臂被大掌握住,稍一顿,用力带过去,李羡冷不丁歪斜,心跳停止,孟恪没系安全带,单手撑在副驾驶座椅靠背上,俯身就吻下来。
唇齿相触,刚开始还磕了一下,李羡吃痛皱眉,孟恪也就放轻动作,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安抚。
他身上有股烟草香,沉郁干练,整个地笼罩下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下颌被捏住,撬开齿关。
然后是攻城略池的深吻。
吻到最后,两个人脸颊稍稍错开,听见喘息交错的声音。
李羡肩头的力道消失,差点跌下去,就听见他笑,她才发现自己很没志气地瘫软半晌了,两手撑住扶手坐直。
孟恪扣上安全带,双手搭落方向盘,发动汽车,吩咐她,“安全带。”
李羡用力扯出一截安全带,扣进插扣。
“打开导航。”他又道。
李羡眼睛水润,似嗔非怒地看他一眼,用手将缩回去的安全带多扯出一些,对照刘红霞给的地址,俯身输入目的地。
汽车从庭院驶出,转到下山的柏油路,两侧是高大的栾树,快速倒退。
“这次出差怎么这么久。”孟恪随口问。
沉默片刻。
李羡抱着安全带,“本来只是拍节目,临时又被叫去另一个地方直播新闻了。”
“技术部的人也要跟直播么。”
“技术部?”李羡扭头看他,“戍朝哥?他姥姥家在那你怎么知道他也在?”
孟恪掀眼皮看向内视镜,“我不能知道么。”
李羡顿了顿,重新琢磨刚才的吻,“他最近回姥姥家休假,正好是我们出新闻的县城。而且他有车,所以给我们当司机。”
“是么。”孟恪目视前方车道,不咸不淡的口吻。
又是这副表情。
李羡别开脑袋,下颌线紧绷,一副倔相,“你这是占有欲作祟冲昏了头脑。”
她跟他相处总是绷着几根神经,防备心深重,跟那个技术部的倒是次次谈笑自如。
孟恪轻哼,“我清醒得很。”
“你这么清醒,还跟我开这种玩笑。”李羡抱手。
手机从腿间滑落,她捡起,低喃:“出差?骗子”
“只许你试我,不许我试试你?”
手机屏幕反光,一张红晕尚未褪去的脸出现在上面,唇线模糊。
李羡心里细琢磨他的话,扭头看过去,孟恪还是那个孟恪,沉稳贵重,罕见地将不悦摆到明面上来了。
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看来他也不是全然四平八稳——她总算能撬动他了。
“刚才出来太急。”李羡语调忽然轻快,“没带礼物,找个超市买点吧。”
孟恪瞥她一眼,眉头微皱,莫名其妙。
第 44 章(结尾小修)
李羡想不通孟恪到底从哪里得知李戍朝一起出差的消息。
那天虽然打了个视频, 但是当时李戍朝等在车里,压根不可能出镜。
实在想不通。
她试探几次,他守口如瓶。
终于在聊天记录里找到答案-
好, 马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背景音是摄像老师的嫌弃:李戍朝你重色轻友
这是指名道姓了。
李羡将贴在耳畔的手机放下, 看向一旁开车的男人。
孟恪上车时将她的座椅向后调了许多,两手搭着方向盘, 姿态挺拔松弛。
“去这个商场?”
还是平时冷淡稳重的模样。
“嗯?嗯。”
李羡暗自郁闷刚才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去。
将车停进商场地下,她没叫孟恪下车,自己去楼上买了点水果零食, 路过超市门口的药房, 替自己拿了盒西瓜霜。
她拎东西回车库, 孟恪推门下车迎过来,垂眸看着她手里的几袋东西, 伸手接过。
李羡解释:“妈妈托一个妹妹给我捎了点东西,她家有两个小朋友,我想带点吃的更合适。”
“亲戚么。”
“只是同村。不过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上车后,李羡拆开西瓜霜,含进嘴里一片。
涩苦的薄荷味在舌尖冲溢开来。
“哪儿不舒服?”孟恪问。
她皱着眉,俯身划车载屏, 点开歌单,“口腔溃疡, 有点疼。”
车厢封闭, 缓慢温柔的吉他前奏响起。
抵达目的地,李羡解开安全带下车, 绕去驾驶座后排拿东西。
孟恪也推门下车。
老旧小区排水系统不科学,水门汀地面蜿蜒一道小沟, 积水混暗,飘着碾扁的塑料垃圾。
李羡说:“你在车里等一下吧。”
“今天还要等你第三次么。”孟恪将东西拎下来,“哪个单元?”
李羡微顿,接过零食袋,“在二单元,一楼。”
因为提前在微信上联系过,李羡敲了几声门,门内很快响起脚步声。
“羡羡来啦。”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推开门笑道,注意到李羡身后的男人,视线停顿片刻。
“秋慧。”李羡笑着看向她怀里眼睛懵懂闪烁的孩子,“真可爱嗨,你叫什么呀?”
刘秋慧身后冒出另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李羡躬身打招呼。
见刘秋慧看向自己身后,李羡顿了顿,介绍道:“这是我老公。”
孟恪垂眸,视线落在她脸侧。
忽觉脸颊痒,她抬手用指尖搔了一下。
“啊。”刘秋慧短促地啊了一声,“姐夫呀。”
孟恪颔首,“你好。”
刘秋慧局促地笑了笑,举起怀里孩子的小手,“快跟叔叔阿姨打招呼。灵灵,告诉羡羡姨你叫什么。这个是弟弟,叫晨晨。快进来坐,不用换鞋。我去拿东西。”
两居室空间不大,李羡将手里的东西放客厅茶几上,又接过孟恪手里的,一并放过去。
刘秋慧责备,“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哎呦。”
“只是点零食,给孩子吃的。”李羡扬声。
灵灵背着手,怯怯地看着造访的陌生人,一转眼就不见。
刘秋慧将捎来的包裹抱出来,一个不大的箱子,封口鼓起来,勉强拿胶带缠住,箱子上有被包起来的书本模样的东西。
“婶婶说都是些吃的,要赶紧吃,怕坏。这个是小说,她说是你买的,一直放在家里没人看。羡羡,姐夫,坐吧,坐下喝点水。”刘秋慧扬声,“灵灵,帮妈妈倒点水好不好。”
李羡应声,说不麻烦了,正看向孟恪,忽觉腿边多了个小孩,紧接着一阵温热透过牛仔裤渗进来。
刘秋慧非常抱歉,扯几张纸巾,叫她坐下。
捏着水杯的灵灵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李羡赶紧说没事,擦擦就好了。
“对不起”灵灵嗫嚅。
孟恪躬身,揉了下女孩的发顶,声线温沉,“阿姨没有怪灵灵,再去给她倒一杯好不好,嗯?”
灵灵眨眨眼睛,眼泪没落下来,点头说:“好。”
转身跑开了。
孟恪收回视线,到李羡身边坐下。
李羡低头擦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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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秋慧和李羡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坐下来闲聊几句,聊到从前的事,十几年过去,都有些唏嘘。
“是吧,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现在呢。”刘秋慧笑说,“婶婶说你在电视台播新闻呢,播音员,多好呀。”
李羡的人生在去年发生巨大转折,特意跟父母交代过低调行事,所以李戍朝和刘秋慧对许多事并不知情。
她只笑一笑。
刘秋慧打开话匣子,继续道:“那个谁,你记不记得,冯和畅,帅帅的那个,比你还大两岁,小学就跟‘校花’恋爱”
冯和畅。
大约十年了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吧,李羡几乎是生理性地,心脏紧了紧,随后有些恍惚。
孟恪偏头,留意到她一瞬间的失神。
刘秋慧仍自顾自讲着,“他家不是很有钱吗,只上了两年就转走了,后来又去俄罗斯留学,前两个月回咱们那一趟,说是娶了个台长的女儿呢”-
从刘秋慧家出来,李羡才知道今天是端午节,要去山顶吃饭。
“那我还要回家换一套衣服吧。”她坐上副驾驶。
“嗯。”孟恪坐在驾驶座,将安全带插进锁扣,低头看手里被纸张包装起来的东西,“这是你的字?”
包装纸是泛黄的A4纸,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小字,字迹稚嫩模糊。
“嗯?”李羡扭头看过去,“不知道我妈从哪里翻出来的纸,可能是以前的作文吧。”
她接过这东西,放自己腿上。
刘红霞不太识字,小时候将李羡的作业本当废纸烧掉过,后来再没动过她的东西,那时的书本也就留到现在。
“我看看”她将手指对上去,饶有兴趣地凑近,试图回忆小时候的自己会写什么-
3月4日,晴,今天是情人节,班里开始互相送花,我不禁失落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遇见我的白马王子
面皮忽然发热紧绷,李羡抽手将这几行字盖住,吞咽口水。
“写了什么?”孟恪打方向盘,拐出巷子。
“没什么。一些流水账。”李羡按着封皮,目视前方。
“日记么。”
李羡俯身打开车载音乐,顺手将这书塞进包里,“嗯?不是日记,小学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字了。”
孟恪不再开口,只当没注意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
回家换了身衣服,两人一起去山顶吃晚饭。
山顶别墅是两栋白墙红瓦的欧式建筑,花园被打通,停车坪上已经有两辆红旗汽车。
家里很热闹,该到的差不多都到了。
老爷子老太太、孟世坤夫妇连带膝下的儿孙、二叔一家三代。
孟家地位强势,所以小姑逢年过节也过来,而不是去子玮爸爸那边。
四世同堂,人多起来像过年,进门就开始寒暄。
“头疼吧。这么多人。”一个姐姐悄悄打趣。
李羡没来得及说什么,垂落身侧的左手被轻轻握住。她抬眼,孟恪微扬下颌,示意道:“子玮在厨房。”
温热触感稍纵即逝。
李羡借口脱身。
往外走时听见身后人打趣:“二哥干嘛,我们还能把她吃了吗,真是的。”
孟恪回什么她没听清,只用右手掌心贴了下发烫的左手。
今晚权龄和小姑亲自下厨,孟子玮忙着试吃,见李羡过去了,赶紧跑出来,“二嫂,你可来了。”
家里跟她差不多年龄的人只有李羡一个,家庭聚会爱往她身边凑。
两人躲起来聊天,聊到上次打电话聊天那事,孟子玮哈哈一笑,表示是误会,那人是真的有事才过去的,今早已经飞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站在一个类似书房的房间,风格拙朴,红木长桌摆笔墨纸砚,墙上挂了许多副字画。
李羡正盯着其中一幅画的落款看,听见孟子玮的解释,有些意外。
“你在看什么?”孟子玮好奇。
“这个人的名字,有点眼熟。”
“这个?”孟子玮仔细辨认,“这是爷爷的朋友吧,忘年交,跟二哥关系也不错。”
“是那个社会学院的院长吗?”
“院长,是的吧,反正不是院长就是副院长之类的。”
李羡若有所思。
不多时,阿姨过来叫两人去吃饭。
席间又是一阵热闹。
“羡羡二十五了吧?”有人忽然问。
李羡抬头,笑说:“是二十五,下个月就二十六了。”
小姑接话:“二十五六,那正合适要孩子啊。”
这个话题似乎全桌人都很关注,李羡感受到数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朝自己投来。
她维持笑意,正要开口,孟恪说:“这两年忙,再等等。”
松了口气。
“您是大忙人。但是爷爷可盼你家这个重孙盼很久了。”二婶说。
李羡看她,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身侧的男人。
孟恪不露声色。
筷子伸过来,她餐碗里多了筷鱼肉,听见他淡声:“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早晚能盼到。”
孟智元哈哈大笑,“别看这副身子骨三天两头出毛病,再等三五年,等乖孙长大都不是问题。”
周围人纷纷笑着应和。
悬起的心落地,李羡低头吃鱼。
餐叙还在继续。
有人提:“现琼那孩子是不是去英国了?”
权龄说:“嗯,前段时间去了。今天回来了呢,下午两点多落地连城。”
“来连城了?怎么没叫来家里坐坐。”
“今天过节嘛,不方便。”
权龄是曾现琼小姨。
李羡垂眸听着,手里捏着瓷勺舀酸丸子汤,忽然想起是什么,瞥了眼孟恪身。
清汤寡淡,入口酸得尖锐冲鼻,溃疡处辣痛,液体从口腔混着津液滑进喉咙。
她忍不住皱眉。
几个月没有聚齐,餐后就算不乐意也要假装亲近。
李羡坐在女人们这里,她们聊些美容育儿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题,她可以陪几句不露怯,后来聊到孟子玮和陈序的婚事。
孟子玮本人对此兴致缺缺,转到一边抠指甲,李羡也就不说话了。
她抽空看了眼手机,工作群里有人在吐槽联系受访人的事。
【我联系不到,没回复。其他人呢?】
【教授最近很忙,我被婉拒了,但我在广府有个表妹在读社会学,也许可以试一下她的导师】
【能不能换一些比较好接触的学者?】
最近有个选题在推进,需要联系相关领域专家学者。怎么联系是个问题。
李羡拿一只鲜橘,指甲掐进橘皮一圈圈转开,不时看向不远处聊天的男人们。
将最后一瓣橘子填进口中,酸甜汁液好吃却蛰嘴,李羡搓了搓指腹,又要去拿下一个,不经意间注意到孟子玮的视线。
也许她频频看过去引起一些误会。
孟子玮暧昧地挑眉,视线从她脸上转到孟恪身上,来回流转,然后低头看手机,似乎在发消息。
李羡预感事情不太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秒后,孟恪低头看手机,然后掠过来一眼。
李羡手里橘子皮快速滚圈,差点剥断,掰开果肉,看对面说话的小姑时视线放得稍远一些。
刚才孟恪坐的位置空了。
她一怔。
老爷子提前离席,坐得离楼梯近的人扭头,关切道:“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哪不舒服?”
孟恪只说:“说胸口有点闷。”
哎呦,老爷子胸口闷。众人慌慌张张起身要上楼,离得远、正在聊天、没听见话的,也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观望,闹哄哄地凑过去。
一群人往那里走,只有孟恪出来。
李羡原本跟在队尾,见他过来,不动了。
“干嘛去。”
“看爷爷有没有事。”
孟恪笑一声,找个沙发空位坐下,“他没事。过来坐。”
过来坐。
这话耳熟,李羡心存防备,离他稍微远一些坐下了,低下头继续剥橘子。
“不是说胸口闷吗。”
“开窗通通风就好了。”孟恪不大在意,垂眸看着她沾了汁渍的手指,“口腔溃疡还吃这么多橘子。”
“是你瞎说的吧。”李羡说,“最后一个。”
说罢填两瓣进嘴里,酸得眼睫颤动,闭着嘴连呼吸都停两秒。
孟恪跷起二郎腿,向后倚着靠背,手臂张开了,似笑非笑看着她。
“刚才子玮给你发消息了?”李羡从酸橘子里缓过神来。
孟恪应声。
她看似自然,将橘子瓣分开,“她说什么。”
“酸就别吃了。”
李羡偏要抬手,就被握住。
今天孟恪休息,穿得很随意,浅灰色西裤,宽松的蓝衬衫,袖口半挽,大掌握在她腕骨,手背青筋微突。
“她说酸就别吃了你就把人都骗走了?”李羡低头凑近,咬住橘子瓣。
疼得轻微抽冷气,赶紧去找水喝。
孟恪跟着皱眉,吩咐人去找点药过来。
见她喝水缓解了疼痛,他慢悠悠更正:“她说我们感情不错。”
李羡含着杯沿,吞咽动作顿住。
“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什么眼神。你们两个都会胡说。”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什么眼神。”
李羡争辩:“是你顾着说话没看我。”
“是么。”孟恪笑了。
李羡自觉掉进他的陷阱,灌了口冷水,改口道:“我演技不错吧。”
孟恪略一挑眉-
就是发现原来你也得演戏-
平衡了?-
那就好好演。
数月前的对话仿佛就在昨天。
“这样。”孟恪淡声。
“看来我的真情实感错付了。”
第 45 章
“因为我是孟太太?”
突兀的话被丢出来。
孟恪没说话, 看着她,眼底是两分探究。
水晶吊灯粼璨的灯光映下来,他的眉目太清晰, 似深潭的边缘,李羡感到轻微的心悸。
阿姨将治疗口腔溃疡的擦剂送过来。
孟恪去接。
李羡回神, 视线无处安放,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半个橘子, 递给他,“你要不要吃?甜的。”
孟恪慢条斯理撕开包装,将棉签取出。
“真是甜的。”
“先放那。”他抬颌。
好吧。
李羡将吃剩的橘子塞嘴里。
孟恪:
“怎么样?”“没事吧?”
楼梯口再次喧哗起来, 大概已经知道老爷子没有事。
孟恪看过去一眼, 示意李羡起身。
李羡忙着吃橘子, 意识到他想要避开这些人,一时大脑空白, 不知道往哪去。
左右张皇着,手腕被牵住,孟恪带她往前走,脚步稍快些,向右一拐。
他步子大,李羡脚步错乱, 直到停下来。
罗马柱与钢琴隔出的狭小空间,距离客厅几步远, 是个视角盲区。
“咦, 现棠呢?”有人问。
李羡抿了下唇角的橘子汁,不明所以, “怎么忽然躲起来。”
孟恪将药水拆开,棉签头蘸进去, 瞥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口吻:“不想在人前演戏了。”
这语气是揶揄她的意思。
李羡低垂脑袋绕手指,等他弄完了,抬起手,她伸手去接。
孟恪却没将棉签递给她,“哪儿疼?抬头。”
“下嘴唇,右边。”李羡稍顿,扬起下巴。孟恪食指抵着她的下颌继续抬高些,拇指捺住下唇。
嫩红的唇肉被翻出,嵌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白点。
孟恪捏着棉签轻擦上去。
李羡眉头皱紧,下意识后退,大掌钳在她颌下,力道难以挣脱。
“别动。马上就好。别动。嗯?”孟恪警告,也是安抚。
李羡能确切地感受到棉棒在黏膜发炎的伤口上擦动,每一下都带着刺痛,生理性的眼泪被逼出来。
“好了。”孟恪抬眼,瞧见她泛红的眼眶,一顿,拇指捺过闪烁泪光,“这几天别再吃橘子。别的忌口叫陈姐告诉你。”
李羡单手捧下巴。
要忍受疼痛就够讨厌的了,还要忌口。
溃疡真讨厌。
舌尖掠过下唇,她细品,苦着脸,“这个药还是苦的。”
孟恪一笑。
外面仍在聊天,李羡先出去,还要先装模作样从走廊绕一圈。
距离客厅稍远些,嘈杂的聊天声渐弱,拐回去,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一跳,“孟清沅呢?”
也许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这道声音随后压低,“一百倍的杠杆,这么大篓子他打算跑人?这边不是要咬牙保他吗”
听声音好像是二叔。
李羡非财经方向,几句话听得模模糊糊,没当回事,回到客厅。
不多时,孟恪也回到原来的位置。
老爷子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喜静,大约九点半,家宴散场-
回家路上,李羡看到几条微信消息,打开手机一一回复了,对方秒回。
就这么聊了一路,下车时还在打字。
车门被司机拉开,她赶紧敲完最后几个字,点击发送。
“工作消息?”孟恪随口一问。
“算是吧。”
两人并肩经过庭院。
“前段时间你给我看的那几个新媒体工作室,我之前出差的时候正好接触到一家,正在考虑。”
“摸过背景信息么?”
“还没有。”李羡说,“我记得曾家给我一个信托账户,说我可以定期取钱这个应该怎么操作?”
孟恪:“明天周楚会联系你,账户和背调的事交给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快吗。”李羡微讶。
孟恪淡然,“单纯投资么,还是想利用工作室的影响力。”
进了家,陈平过来开门。
两人躬身换鞋。
陈平提醒夏装成衣到了,可以抽空挑一挑喜欢的合适的。
李羡应声。
“想利用工作室影响力。”李羡跟孟恪坦白,“国内调查新闻类的节目这些年运营不好,很多都被砍了。深度调查之前有很多期节目拍得不错,可以呼应现在的社会热点或者深度讨论一些不被关注的议题,我有些想做的选题,所以想用短视频推广试水。”
孟恪赞同地点了点头,“按你的想法,试试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间不早了,两个人说着,一起上了楼梯。
砰砰砰
阿福叼了只瓶盖在表演砸地板,旁边Phantom卧在窄窄的楼梯扶手上,表演杂技似的。
听见脚步声,阿福回头,瓶盖遮住半张脸,低头又是一阵砰砰砰。
“阿福。”李羡弯腰,伸出手掌,阿福抬腿,滚圆的身姿倾斜,踩上她的掌缘,三两步走上去。
“它也太得意。”李羡直起腰。
阿福挺起胸脯,叽叽喳喳唱着,瓶盖掉落李羡掌心。她又笑说:“不过现在有吃有喝,还可以随心飞出来调戏幻影,怎么会不得意。”
李羡顺手挠一挠幻影的下巴。
孟恪在看手机,也慢下脚步。
幻影呼噜几声,舒服过了,立即跳开,回头看一眼,睥睨众生的模样,踩猫步走开。
臭小猫。
李羡踏上最后两级台阶,看了眼身前的男人,朝走廊拐去。
孟恪停下脚步,“不上去么?”
意料之内的事,还是让她眼睫微颤,低头挠了挠阿福的下巴,“我先回去洗个澡。”
想说她去楼上一样洗,又想起被搬空的架子和她那些瓶瓶罐罐。
孟恪颔首,“我打两个电话。半小时左右。”
李羡应着,继续朝前走。
回到房间,她关合窗帘,翻出睡衣,两手扯住裙摆。
放在墙边的落地镜里,两条匀称白皙的腿,自裙摆下露出。
她忽然想起句话,年前孟恪附在她耳侧说的。
向前两步,镜子里身体的曲线轮廓、肌理纹路更加清晰。
浴室水声哗然,热雾升腾,透明玻璃变得模糊。
温水顺着肩颈下落,滑过峰谷和平坦的小腹,后背沿着蝴蝶骨下落至浑圆臀尖,汇入腿缝。温热抚过,有种松弛的包裹感。
李羡挤出些沐浴乳,在浴花里搓出泡沫,涂到身上。
指腹滑过身下开关,动作一顿。
浴室灯冷白,她低头,看到青白瓷玉的桃儿,手臂拢着,双腿并拢。
温水哗然。
她用垂落身侧另只手扶住墙。
雾气蒸腾翻滚,热浪红粉,水纹颠簸。
这个澡带着好奇的探索,洗得混乱草率,李羡匆匆冲掉身上泡沫,出来擦干,穿衣服,看了眼时间,又擦些沐浴乳。
卧室套房没人。
李羡折出来,书房亮着灯。
孟恪换了身深色睡袍,闲散地靠在书桌边讲电话,大概是工作汇报一类的东西,听见门口的动静,抬头看她。
李羡原想读小说,想起陈平说衣服到了,压低声音,“我先过去。试衣服。”
孟恪略一点头。
楼下的卧室没有大衣帽间,李羡的许多衣服还是陈列在主卧衣帽间。
今夏的女式成衣都在衣架上挂着。
李羡随便挑几件放到换衣凳上,垂手褪掉睡袍,拾起裙摆,两手错开向上挽,换新裙子。
夏装轻薄,玫红色柔软的丝羊绒料子,尺码太小了些,裹住身体轮廓,峰谷曲线一览无余。
还是低胸款式。
她很少穿这种衣服,吸了吸小腹,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少吃一些。
“对方同意国新证券的股权转让方案么?”门外传来讲话声。
李羡捂住胸口,扭头看过去。
孟恪讲着电话走进来,眼神落在她身上,脚步没停,走到中岛台旁,单手按着台面,“你去联系辛春丞。”
李羡以为他找自己有事,但他似乎没这个意思。
孟恪抬颌,示意她忙自己的。
李羡怔了怔,心里有个想法,但见他这么坦荡清正,她不确信,嘴唇微动,看向他正在通电话的手机,没说出话。
她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纸笔,将纸放中岛台,一笔一划。
【有什么事吗?】她问。
孟恪摇头,接过笔,换只手听电话,唰唰几笔,随意写下一行字。
【以为你在试衣服】
果然。
李羡脸颊发烫。
这人犯浑的时候永远这副周正坦荡的模样。
“嗯。这边我会联系。”孟恪看了眼换衣凳上的衣服,垂眸写字:
【怎么不试了】
“你、出、去。”李羡仰头,口型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见过有人讲着电话还要看人换衣服的。
孟恪眉头微皱,对听筒说:“孟清沅还不敢回来么?失职调查进展呢?”
孟清沅。这名字耳熟。
李羡今晚第二次听到了。
她只能听到孟恪说话,信息断断续续,大概明白这人应该是失职被调查,且暂时失踪。
她回忆晚上在山顶听到的话,笔尖抵着手指,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怎么了?”孟恪注意到她的纠结,稍稍将手机拿开些,口型问。
李羡看他片刻,低下头写字。
孟恪将这页纸拿起来,眉头微挑,对听筒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你听谁说的?”
“听声音是二叔在打电话。”
孟恪点头,“应该是他。”
李羡直觉这个家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和谐,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意外这种的情绪,无果,“都是你知道的事吗?”
她听二叔的意思,应该和孟清沅交情不浅。
“多少了解一些。”孟恪说。
见她紧张,他轻笑,“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李羡了然,“这种事我担心好像也没什么用”
“这倒不是。”孟恪说。
“嗯?”她抬头。
“看你试衣服。”孟恪慢悠悠,“我的心情会好一些。”
李羡知道这话是含蓄了的-
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好看么-
化了全妆,打理好发型,穿上高定套装的时候-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
现在呢。
现在呢。她这么问。
身前这位沉稳贵重、绅士老派的实业精英的答案是——
脱衣服的时候。
李羡面皮发烫,攥紧手里的笔,兀自转移话题,“你得帮我个忙。”
“说说看。”孟恪走去衣架旁,随手取下件裙子。
李羡走去镜前,低头找身上裙子的侧拉链,说自己想要那位社会学院院长的联系方式。
“孙哲?”孟恪重复这个名字,“只是要联系方式么,明天上午林哲时会到你邮箱。”
李羡说谢谢,孟恪没搭理这并不热情的假客气,将裙子递给她,李羡套头穿上,手臂支开找袖口,摸索半天,孟恪抬手给她拎起袖子。
穿衣这件事,李羡身材纤秾合度,撑得起大部分衣服,更何况这些贵气的衣服,忍不住揽镜自照。
孟恪似乎还真没别的意思,任她自己一件件试,他找换衣凳坐下,跷着二郎腿,低头看手机。
新衣布料贴合柔滑肌理,李羡反手拉拉链,垂眸看着穿衣镜角落男人清落的身影。
几个恍惚的瞬间冒出这样那样的想法。
也许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待着而已。
这件衣服拉链在后,一个人实在是拉不上。
她去找孟恪帮忙。
孟恪抬眼,“嗯?就到这儿吧,明天再试。”
他放下手机,牵住她的腕将人拽到自己腿间。
李羡手臂撑在他肩头,忽一颤,并起腿。
孟恪微讶,“准备好了?”
她简直没脸听。
孟恪却笑,揽在她腰后的手臂收紧,另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叫她低头,低声问溃疡处还疼不疼。
他用手指给她上药,捺住粉唇,小嘴合不拢,口水流淌,滑过指背青筋,透明扯丝。
不多时,李羡坐下,唇瓣绷紧泛白,难忍唔声。
棉棒在黏膜发炎的伤口擦动,嫩红的唇肉外翻,生理性眼泪被逼出来。
第 46 章
作为记者, 李羡不喜欢夏天。
因为骄阳恨不得把在外奔波的人剥层皮。
下午一点。
玻璃门前阳光阴影界限分明,她走近,发顶一阵暖热, 眼睛被刺得微眯。
感应门自动打开,她加快脚步, 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李老师李老师。”有人叫她。
李羡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同事追上来, “我的身份证、身份证还在你这,忘记拿回来了。”
上次一起出差,返程前顺便逛了个景点, 同事没带包, 顺手将身份证放李羡这了, 忘记要回去。
“这样。”李羡恍然大悟,低头翻包。
包里有些签字笔、软糖和笔记本之类的杂物, 她翻了几下没找到,躲到罗马柱之后的阴凉处。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和你自己的一起放到钱包里了。”同事提醒。
“是吗,我之前一直塞手机壳里这次好像。”李羡从侧兜拿出钱包,拉开半截拉链,两张淡蓝色证件露出边角,“还真在这里。”
拉链卡住, 不太好拉,她并指将两张身份证拽出来, 不小心飞走一张, 同事弯腰去捡。
“这个是你的。”李羡递出手里的这张。
“李老师你的曾现棠?”同事疑惑地看着手里证件的姓名栏。
李羡指尖微颤,垂眸顿了几秒, “因为那个,我父母”
“啊。了解。”同事理解她的暗示。
现在父母离婚、母亲再嫁之类, 改名字很正常。
李羡笑了笑,将身份证塞回钱夹夹层,跟同事告别。
“你要去江大?那个孙教授吗?”
“嗯。有个采访。”
同事欲言又止,“听说他很大牌,不好搞,你当心。”
李羡点头,“我知道。快回去吧,外面这么热。”
同事挥手,转身回到大厦楼内。
刚才看到的名字叫曾什么来着?一转眼就忘了,只觉得留下一个耳熟的印象。
她扭头看向玻璃窗外渐行渐远的身影-
李羡今天进江大采访的是孙哲。
作为社会学教授,他今年有个课题刚好符合节目选题。
这位很难邀请,前段时间组里一筹莫展,李羡知道他跟孟家有交情,索性以曾现棠的身份去联系。意外地顺利。
李羡按照聊天记录里收到的地址找到会议厅,被告知孙教授的讲座还没结束,于是留在厅外等待。
江大建在旧城区,窗外建筑低矮,只有一栋正在建设的新楼,主楼楼体已经建成,整齐排列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脚手架上许多明黄色小点,细看能看到那是正在工作的建筑工人,他们肤色黝黑,融进黑洞洞的窗口。
二十年前开始,李传雄也是建筑工人,在这种结构里摸爬滚打十九年,直到一朝出事,现在仍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李羡手握录音笔和采访提纲,仰着头,久久不能回神。
人声嘈杂,会议厅大门从里面推开,人流涌出。李羡连忙去拿车上的摄像器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位书卷儒秀的男人先后走出来,其中一位身材不高,塌鼻瘦弱,戴了副金丝框眼镜,李羡等他跟旁边人讲完话,迎上去,“孙老师。”
孙哲一顿,打量李羡的打扮举止,“现棠?”
李羡笑说是我。
孙哲跟身旁几位简单一解释,便跟李羡找地方接受采访去了。
他带她临时借了间教室,又问要不要喝水,亲切和蔼的长辈口吻,解释道:“这阵子是太忙了,不然不能在这里、这么仓促的情况下接受采访。”
李羡架机器,笑说:“孙老师,您工作忙,更要多注意身体。”
孙哲赞许地点头,走去饮水机前接水,“采访提纲我看过了,就按你的意思来吧。最近有段时间没见孟家老爷子了,身体好不好?我一定抽空去探望。”
“爷爷身体还是老样子。对了,因为常练书法,还把您那副字挂起来了。”
孙哲面有悦色,打趣道:“那你可要好好跟他说,那副字叫人家看见要笑话的。”
李羡笑。
一个半小时后,采访结束,李羡拎着包和摄影器材回到自己车里。
主编发来消息,试探她的采访进行得怎么样。
李羡回复:【很顺利】
【孙老师答得详尽】
【我明天把底片带过去】
有新的消息提示。
孟恪发来的,问她采访结束了么。
【结束了】
对话框里敲出曾,她顿了顿,删去,重新问爸爸到了吗。
孟恪:【到了】
孟恪:【餐厅在江大附近】
李羡回复好的。
她驱车到餐厅,进了包厢,孟恪和曾达如都已经到了,谈笑中抬眸。
“小寿星到了。”曾达如笑道,他穿了件棉麻衬衫,骨架硬朗,虽然五十多岁,整个人还是风流得意的气质。
孟恪亦笑。
“爸爸。”李羡蜷了蜷手指。
她走近,侍应生帮忙拉开座椅。
“哎。”曾达如眼梢笑纹更深,“记者这工作这么忙?休息日还要去跑采访。”
李羡顿了顿,解释:“但是时间比较自由,可以早退来吃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曾达如被逗笑。
“我是觉得这段时间只跟孟恪见了几次,好久没见你了。”曾达如说,“正好你过生日,那就过来打扰打扰吧。”
他看向孟恪。
孟恪只一笑,“您太见外了。”
人都到了,很快开始上菜,席间曾达如对李羡格外关注照顾,问她小时候有没有趣事,说跟他小时候相比,她简直太乖了,他小时候皮得家里人郁闷。
又问她吃饭什么口味,平时闲下来爱做什么,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这些问题,曾达如先前问过数次,大概总是不放心上,又要显得亲切,每次都要问一遍。
李羡只当第一次听到,一一回答。
二十多年没见,她不要求曾达如对她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何况也确实是因为他的身份,她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维持客气和谐的氛围,大家都会轻松。
聊到最后,曾达如送给李羡一只表镯款式的Dior手表作生日礼物,同时邀请她过几天参加一个签约仪式-
这顿饭结束,曾达如要飞卫城。
“赶紧回去吧,不用送了。”车窗落下,曾达如嘱咐。
孟恪和李羡站在车旁,挥手送别。
“回吧。”孟恪转过身,发现李羡正仰头看自己。
她抿唇笑着,眼珠明亮,举起怀里的纸袋,宝贝似的,炫耀的口吻:“查了一下,这块手表七万八。
孟恪轻哂:“出息。”
这是生父送给她第一份礼物,他不懂。李羡抱紧袋子。
今天白天太热,汗水蒸发给皮肤留下湿黏感觉,李羡回到家立即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看见桌上摆着昨晚从冰箱拿来的罐头。
这是最后一罐。
但今天是生日。
李羡磕开铁皮盖,拿起一旁的叉子。
上次刘红霞叫人捎来的辣椒酱和甜梨,应该也都吃完了。
她一手将挂着糖水的黄桃果肉送到嘴边,另只手点开手机通讯录,打给妈妈。
十次嘟声,机械女声告知暂时无人接听。
李羡盘算了一下最近的日子,再次将电话拨过去。
打到第三通时,终于被接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不其然,刘红霞在忙地里的活,玉米要喷药,花生得除草,“咱家地不多,但是忙起来也得几天。”
“吃饭了吗?别忙起来不吃饭,对胆不好。”李羡用平时刘红霞唠叨的语气说。
刘红霞果然发笑,“上次捎给你的那些东西,吃完没有?”
“吃完啦,连辣椒酱都吃完了。”
“好吃吧?最近没人去连城。人家有去邮局邮东西的呢,我要是识字就好了。”
李羡引开话题,两人闲扯几句,准备挂断电话,刘红霞忽然说:“羡羡,今天你过生日呢,是不是。”
“嗯。过生日呢。”李羡一手拄着脸,一手叉桃肉。
刘红霞立即局促起来,“那个,生日,我居然都给忘记了”
“没事,反正本来也是随便选的日子嘛。我过两天休假,到时候给我补一个。”
“你要回来?”刘红霞惊喜。
李羡正要应声。
灯光骤然熄灭。
房间陷入黑暗,只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
“嗳,停电了?”李羡轻声。
她放下叉子,起身查看。
“我也到家了,你爸还没吃饭呢,挂了吧羡羡。”
“哎,好,拜拜。”李羡挂断电话,低头翻手电筒。
房门轻声吱呀。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陈平抱着蛋糕,楼白怀里捧了束鲜花,孟恪背手走在最后。
李羡惊喜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张,唇角旋即生笑。
几人走到李羡身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许个愿吧。”陈平笑道。
李羡放下手机,捧手虔诚许愿。
睁开眼,几个人都笑着看她。
她呼地吹灭蜡烛。
蛋糕奶油甜腻柔滑,孟恪平时这个时间是不吃东西的,今天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口。
李羡吃时没注意,低头才发现裸在外面的手臂不小心蹭到几块奶油,粉白斑驳。
“我去冲一下。”她放下圆碟和甜品叉。
孟恪看了眼时间,起身说上去冲。
李羡回头看着他,“我还没洗漱”
孟恪不动声色。
“好吧。”
她仍住在楼下,但半个月前楼上多了一套她平时常用的洗漱用品。孟恪给的理由是方便。
回到楼上,李羡进洗手间冲手臂。
水声哗然,她冲洗掉凝固的奶油,接着洗脸刷牙,往脸上擦些精华。
收拾妥了,她转过身,又停下脚步,回身从抽屉里取出香水,按住泵头,细雾弥散,淡淡的玫瑰白茶的味道。
孟恪坐在床尾凳看新闻,身边放了个巴掌大的首饰盒。
李羡怀疑是自己的礼物。
她背手走过去,脚步声刻意地重了些。
孟恪抬眸,拿起丝绒盒,撑手起身,“过来。”
李羡展颜跟他走去衣帽间,孟恪示意她站镜前,她照做。
盒里是一套耳坠,梨形祖母绿镶钻石款式。
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她捂住嘴巴,孟恪将耳坠取出,抬手捏住她的耳垂,将耳针穿进细小□□。
耳侧多了份沉甸甸的质感,落在脸颊旁的宝石有冬青叶式的浓绿,晶莹剔透,微泛清幽蓝光。
“真的好漂亮。李羡小声感叹。
孟恪笑,捏起另一只,叫她转身。
耳针穿透,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耳侧,指腹轻轻摩挲,有些痒,也叫她心口发紧。
“好看吗?”她看着镜子里他的脸,“我会不会太素了?”
孟恪垂眸,懒声道:“放下顾虑,你就撑得起。”
“生日快乐。”
李羡眼梢溢出笑意,抬起手环住他的肩膀,身高矮一些,垫脚亲了下他的下巴,“谢谢。我很喜欢。”
孟恪掐腰将人放到妆镜台,李羡怕摔,抱住他的脖颈,两腿悬空,痴痴地笑。
她看着他垂下眼睫,就想到刚才粉天鹅蛋糕上蜡烛燃烧,烛光氤氲,闪烁攒动,他的轮廓比平时温柔许多。
嗡——
来电铃声隐约从卧室传过来。
李羡偏头仔细听,孟恪说别管。
第 47 章
夜里静谧。
铃声第三遍响起。
“好几声了。”李羡说, “可能有急事吧。”
孟恪长呼一口气,任她将自己推开,抬手给她借力跳回地面。李羡匆匆回卧室, 他回头看去。
李羡接起电话,“喂?”
听筒里传来震耳的音乐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皱眉将手机拿远些, 确认这是孟子玮的来电。
“喂?子玮?你在哪?”
电话那头只有女孩的低泣声,“二嫂, 你在连城吗?来接我好不好”
李羡心里咯噔一声-
孟子玮听起来醉得不轻,断断续续说自己在酒吧,不想回家, 但是没带身份证, 问李羡能不能带她出去住酒店。
李羡换衣服, 孟恪也将家居服换回衬衫西裤。两人一起下楼。
汽车疾驰。
Club刚开始今夜的躁动。射灯光线交错,扭动的肢体带着丁达尔效应中的细小微粒上下跳跃, 音乐节奏震耳欲聋。
李羡在卡座里找到烂醉如泥的孟子玮。
她俯身试图将人叫醒。
“你谁啊?”一旁的年轻人很不客气地打量李羡。
孟恪越过拥挤人群,眉头微皱,“醒了么?”
“二哥”孟子玮掀开沉重的眼皮,轻声说。
人以群分,周遭年轻人大多是奉行享乐主义的二代三代,认不出孟恪, 但看这广阔冷淡的气场,又听孟子玮叫他二哥, 知道有来头, 换了副语气。
“是玮玮家里人吗?她不知道在哪喝醉了,刚才一直哭, 怎么哄都哄不好。”
孟子玮腿软,走不了两步就要跌倒。酒吧的女侍应生帮忙将人扶出去。
孟子玮被夹在两人中间, 伸出手紧紧握住李羡手指,肿成桃的眼睛看着她,“呜呜呜二嫂二嫂,你来接我了我不想,不想。”
李羡反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安慰,“我来了,别哭。我们马上回家。”
回家路上,孟子玮又哭又笑。
“呜呜呜二嫂,我本来想结婚的,现在、现在不想结婚我好惨啊,我好惨”
孟子玮歪在李羡肩头,抱住她的手臂,眼线晕开数层,假睫毛挂在眼睑,“我说我去上班可我学的是艺术史哎,疯了吧。””陈序是个大混蛋,婚前说好的大家都不回家呜呜呜,是他先回家,才几天啊,又不回家了“
不远处是便利店。
孟恪瞥了眼后排哭闹的子玮和吃力的李羡。
李羡将手捧在她嘴边,生怕不知哪一刻她会吐出来。
汽车驶停,孟恪下了车。
不多时,他折返,拉开孟子玮身侧的门,递过来一只小桶,女孩将脸埋进李羡怀里,醉酒后没轻没重,李羡给她撞得眉头一皱,孟恪拧眉,”孟子玮,松开手。”
回到家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
孟恪下车绕到后排,将孟子玮拎出来,李羡在一侧护着她。
陈平听见动静,赶紧将二楼一间客卧收拾出来,将孟子玮扶进去,给她卸了妆,将衣服换下。
夜里折腾太久。
李羡没有上楼,推门回到自己房间,连衣服都懒得换,沾枕头便阖眼,沉沉睡过去。
次日清早。
李羡被饥饿唤醒。
困倦与腹中欲望拉扯,她撑手起身,揉着眼睛下床,走向洗手间。
偷了个懒没去楼下“健身”,李羡坐下吃早餐。
孟恪从楼下上来,走进餐厅,拉开餐椅。
“早。”李羡抬头。
“早。”他坐下。
李莉将另一份早餐端过来。
孟恪略一颔首。
“子玮还没醒,叫她睡吧?醒了该头疼了。”李羡看向楼上方向。
孟恪喝了口茶,“不用管她。”
李羡点头,收回视线,“但她怎么会醉成这样。因为要结婚?我记得上次家里聚餐,小姑在商量婚期了。”
“婚期在十月份。”
“这么快。”
李羡意外。
孟恪用握着餐刀切香肠,瞥她一眼。
李羡躲开视线,拿起吐司,嘴里无意识咀嚼几下,吞下去。
“那个陈序,他好像对子玮没什么感情。”
这事她没立场参与决定,但是既然知道这件事,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孟恪捏着冷银色金属黄油刀,将吐司上的黄油涂抹开,“子玮对他也没什么感情。”
李羡顿住,“你都知道吗?”
孟子玮和陈序两个人各玩各的,他都知道吗。
孟恪放下黄油刀,拿起吐司,抬眸看她,坦然冷淡的口吻:“这种事不新鲜。”
这个圈子里不缺因势利导的合作婚姻,更不缺貌合神离的表面夫妻。
“两个人都明知自己对对方没感情,还是得结婚”
“因为知道不这么做会失去更多。”
李羡顿住。
是这样吧。
她黯黯垂眸。
孟恪温声,“只要她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这点难过迟早会过去。”
李羡知道他无意打击她的同理心。
他的冷淡里只是一种生活真相,颠簸的命运旅途里,众生不过蝼蚁,匆匆沿着既定轨迹前行。
李羡慢慢咀嚼嘴里的吐司,坦白道:“但是子玮原本好像没这么抗拒,感觉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也许陈序会伤害她。”
孟恪若有所思,看向楼上客房的方向,“她可以选择不合作。”
李羡笑了笑。
她知道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子玮可以选择不合作,前提是她有能力找到更好的出路,或是承担得起后果。
吃过早饭,李羡起身,“今天要录节目,我先去啦。”
孟恪抬颌,示意她去。
李羡拎起放在一旁的托特包,准备离开,想到什么,又折回来,走到他身旁,认真的口吻:
“虽然这时候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虽然三观并不相契,虽然纠葛里总是带些嗟磨,她从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孟恪极淡地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矮一些,李羡俯身,以为他要说什么。他看着她,眼神清邃,约莫两三秒,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去吧。”
深度调查原本有两位常驻主持,其中一位因生产大约半年不能出镜,空出来的位置由别的主持顶替。
李羡之前代班过一期节目,录制过程中因为不熟练,经常卡壳、念错词,导演说每个主持人刚开始都会这样,鼓励她继续参加节目录制。
毕竟她的声音真的很出挑。
录节目的好处是可以按时下班。
下午五点,她从广播大厦的自动门内走出来。
去停车场的路上看到曾达如的留言,她才想起昨天还答应了出席签约仪式的事。
视线划过活动时间,她稍顿,犹豫片刻,拉开车门前将电话拨出去。
“喂?妈。”
“羡羡?下班了吗?有什么事?”
“我”李羡感觉唇齿被麦芽糖黏住似的,张不开,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没什么事。你在忙吗?”
“我在田里呢”
电话那头风很大,断断续续听不清,李羡将听筒贴紧耳廓。
“你不是说过两天回来吗?”刘红霞问。
这句话很清晰。
李羡换了只手听电话,扯下安全带插进锁扣。
“但是我,那两天有一个活动时间冲突,妈妈”她瘪起嘴巴,像小时候每次做错事又不好意思承认错误那样,撒娇似的叫妈妈。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说没听清。
李羡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刘红霞笑说少来这套,“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正好这两天忙得没空给你收拾房间,那被子都在衣柜里放半年了,肯定潮得不成样。你回来还整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要吃的,碍事兮兮的”
李羡噘嘴,说我还给家里买了东西呢。
“大概后天到货,你要记得去镇上快递站取,叫隔壁婶婶一起,别取错了。”
“知道啦。”
“等过段时间,也许可以回家里出节目呢。我会回家。”
“知道知道。挂了吧,忙着呢。”
挂断电话,李羡开车回家。
庭院整洁,傍晚的热浪是一层层鹅黄光晕。
孟子玮站在门口,汽车开进去,她招手。
李羡降下车窗,跟她打了招呼,将车停进车库,拎包走出来。
“二嫂,我看了你节目。”孟子玮今天没化妆,肤色稍显黑,眼睛仍肿着像半个桃,笑嘻嘻凑在李羡身边,“跟私下还挺不一样的。”
“上节目当然和平时不一样。”李羡说,“昨晚怎么喝那么多,头疼不疼?外面这么热,进去吧。”
“我就不进了。等下得回家。”孟子玮背起手,“昨晚那些话不用放心上,我一喝多就胡说。”
“明天去试婚纱,我得赶紧回家消肿。”
李羡看着她,声线温和,“真的没什么事吗?”
孟子玮垂眸看地面,提起眼皮,摇头笑道:“没什么,可能最近准备结婚的事太累了,需要发泄一下。谢谢你的收留,二嫂,我就不等二哥回来啦。”
盛夏傍晚阳光依旧浓烈,孟子玮转身朝外走的身影竟然带了那么点孤绝。
晚上李羡跟孟恪提起这件事。
孟恪说,这是她的命运,她自己的选择-
周末,李羡随孟恪去申城参加签约启动仪式。
这种活动她作为记者跟过几次,第一次上台面对镁光灯,整个人懵懵懂懂走完流程,回过神时活动似乎结束了。
“走了。”孟恪偏头看她。
“喔。”李羡应声,跟上他的脚步。
二楼宴会厅下来,尚未走近,前面有人出入,玻璃门敞开,闷热气浪和嘈杂人声一并涌来。
外面是华灯初上的十里洋场,写字楼高耸入云,世纪性地标建筑嵌入夜色。
“申城是不是比连城潮湿很多。”李羡说,“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孟恪将外套脱了,拎在手里,笑说:“就这么讨厌夏天。”
哪来的结论?
李羡想起自己跟他抱怨过几次夏天,太闷太热太吵闹。
“不喜欢。”她说。
“找个凉爽的地方休息几天?”
“你有空吗?”李羡仰头看他,眼里不自觉带了点期待。
孟恪垂眸,似笑非笑,“你自己去不行么。”
李羡哼声,背起手,“忙着呢。没空。”
孟恪错开视线,唇边多了抹笑意。
到酒店门前,李羡忽然改了主意,“你先上去吧,我想再转一转。”
“不嫌热了?”
“晚上还好。”
她有心跟他反着来,孟恪怎么会看不出。
“就在这附近,十点前回来。”
“嗯。”
夏夜偶尔的热风拂过,她点头时额前碎发跟着晃了晃,灯光映得暖绒绒。
转身就走了。
李羡走得很急,没走到街头鼻尖就冒出细密汗珠,回头看了眼,身后稀疏几个游人,已经看不到酒店入口了。
晚餐吃了份杨梅做的餐点,越走越觉得酸味回流,心里那点委屈和挫败感一起跟着翻涌。
结婚至今有半年,是块冰也该化了。
转念又安慰自己,他不是一直是这样的人么。
脚步慢下来,李羡低头踢小石子。
不知道这是哪条路,窄窄的双向道,人不算多,夹道的梧桐树有一人粗,枝叶浓绿,影影绰绰投在墙上,偶尔有风掠过,影子轻曳。
闲着没事,她翻手机,正好看到孟子玮的留言,低头敲字,跟她闲聊。
孟子玮正在关禁闭。
李羡才知道那天她喝醉求收留是因为一激动把小姑父开瓢了。
孟子玮关了好几天,闲得发霉,索性通电话。
两人从天气聊到乐队,又扯到小时候的破事。
孟子玮聊得口干舌燥,说下楼拿水喝,叫李羡千万别出声。
李羡怀疑她想喝的应该不是水。
孟子玮将电话揣兜里,一路做贼似的翻窗到楼下。
李羡在等绿灯,只听到大段空白,只有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底噪。
“我回卧室了。”孟子玮语气微妙。
“没拿到水?”
“不。拿到了。”她顿了顿,“不止拿到了,还不小心听到我爸妈在聊谣言。”
李羡好奇,“什么谣言?”
孟子玮酝酿片刻,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关于曾伯父的谣言,有点离谱。”
李羡尚未反应过来,“什么?”
“听那个意思,就是你爸爸。好像说曾伯父身世有点争议,可能不是曾老爷子亲生?具体的我没听清。”
李羡懂了,但是大脑一片空白。
绿灯亮起。
盛夏空气潮湿闷滞。
“这事,也太奇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孟子玮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会信了吧。”
“这事太坊间传闻了,曾伯父都五十多了吧,跟我妈差不多。换位想一下,爷爷怎么可能养大半辈子别人的女儿。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曾爷爷心里肯定清楚。既然清楚,还把伯父当儿子养,那不就是儿子吗。”
李羡想想也是,兀自松了口气。
然而这段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子玮是因为自己的未来。
李羡则是因为一段回忆。
上次彭润生日,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游戏,刚开始是I never,后来还玩了别的,比如有一个女孩拿出塔罗牌。
孟子玮说你给她测一测姻缘,怎么样。
李羡就是这个“她”。
到底抽了哪几张牌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结论里那女孩说了一句话,被利益聚在一起的,利益散了也就散了。
她本来已经快忘记这事了,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忽然又记起来。
乱七八糟的心事想了太多,低头一看时间,已经是十点一刻,心里一紧。
她看见两个未接来电,和几条留言,匆匆回复了,就要往回赶。
陌生的街头,大厦林立,来时边打电话边拐了几个弯,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了。
李羡茫然片刻,打开地图软件,按照指示往回走。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脚步不够快,她渐渐小跑起来,夜风在耳侧轻啸,额前碎发被吹到身后。
她跑得急,心脏在耳畔汩汩跳动,额头蒸发的汗珠有一次渗出。
跑得太累,就停下来走一段,跑跑走走,终于看到酒店高耸入云的建筑。
胸口剧烈起伏,她撑着腰,一步懒似一步地挪过去。
酒店与餐厅夹对黑金配色的喷泉,喷泉另一侧是几何形状凸起的台阶,连接草坪。
台阶旁有个身形很眼熟。
李羡顿住脚步。
孟恪还是活动时那身西装,没穿外套和马甲,领带也被摘掉,他指间夹了支烟,另只手抄在兜里。
大约等了好一阵子了,整个人显得百般聊赖。
他应该看到她了,从她进来时就看到了。
李羡平复呼吸,重新提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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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离得近了。
孟恪吐烟,青雾从脸颊边升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一场战争。
“刚才跟子玮通电话,没看到你的留言。”李羡解释。
孟恪看到消息了,抬下颌,“上去吧。”
两人并肩进酒店旋转门。
李羡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冬天,或者春天。最冷的时候,穿着羽绒服,把下巴埋进围巾。”
她比比划划。
孟恪掐烟,跟着她笑。
“你喜欢什么季节?”
“春天。”
“为什么?”
“不常下雨,也不常下雪,很安静。”
第 48 章
八月接近尾声, 热夏仿佛没有尽头。
高铁经途停车,短途的旅客向门外流淌,站台排队等候的人涌入。
李羡座位的小桌板放下来, 电脑停留在文档界面,已经写了几百字。
指尖在键盘上飞跃, 一句话还没打完,耳畔有人凑过来, 拘谨地问:“那个不好意思。”
李羡将这句话敲完,抬起头。
一个年纪不大的妈妈牵着自己七八岁大的女儿。
妈妈说:“真不好意思,我家小孩的座位在这个13B, 但是我的座位在三号车厢, 能不能麻烦你跟我换一下。”
小女孩的水灵灵的眼睛直视李羡。
“啊。好。”李羡点了点头, 保存文档,将电脑扣下。
正巧13A的乘客入座, 李羡让开位置。
“咦?李羡?是你吗?”惊喜的声音。
这是个跟李羡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黄发瘦弱,手臂两道玫瑰纹身。
李羡微笑,“你好。你是?”
女孩自报姓名,又说:“我们是小学同学呢,你不记得啦?”
听到她名字的这一刻, 李羡笑容僵在唇角。
女孩毫无恶意,热切地跟她寒暄:“听说你做主持人了, 现在真厉害呀。我小孩都三岁了, 我还跟她讲这个阿姨跟你妈妈认识呢。不过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见过你。”
这次去江城出差, 水土不服,嘴唇干裂。
李羡用牙齿捻了捻发痒的下唇, “我在外地工作不大回去。”
母女还在旁边等着,她垫脚取下行李箱,将电脑塞进包里。
“谢谢你。”女人感激。
同学疑惑:“哎你去哪里呀?下车吗?”
“我换个座位。”李羡语速很快,笑了下,拎着箱子转身走向另一节车厢。
车厢门关闭,高铁开始运行,李羡向背离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
列车抵达连城西站,李羡拎着行李箱出站。
刚才收到司机史鹏消息,说过来门口等她,出了站果然见他在这。
史鹏接过她的行李箱。
“谢谢。”李羡说,随口又问:“孟先生出差回来了吗?”
史鹏说:“还没有,太太。是江太太叫我过来。”
江太太就是江若琳。
之前回国找的借口一语成谶,孟世坤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正在医院调养。江若琳干脆取消了出国的机票。
“她去家里了吗?”
“嗯,下午去了一趟,没待多久,说等后天孟先生回来,跟您一起去医院探望。”
七个多小时的高铁让李羡疲惫不堪,上车后便沉沉睡过去,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东西,上楼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次日中午,她匆匆起床收拾,简单吃了顿午饭,下午去台里录影。
“哎呦,怎么这么忙,一天都不叫人休息。”出门时忘记拿包,陈平心疼地送到她手里。
李羡笑着涂唇膏,“只是录影,没那么累。”
熟能生巧。她录了几次节目,虽然未必真的有多大进步,但现在已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
下班时收到秋慧的消息,说又有人从家给她捎了点吃的。
她先过去将包裹取了,一起回家。
据说孟恪下午已经落地连城,但是有应酬,十一点多才到家。李羡同他一起去楼上睡。一周未见,他酒意微醺,折腾她到后半夜。
次日李羡休息,起床时,身侧是空的。
孟恪已经去公司了。
过去五十多年里,孟智元一直是孟家的实际掌权人,直到近几年因年纪太大,逐渐放权,但仍有很大影响力。孟世坤是长子,此前一直被视为接班人,但这几年健康状况大不如前。
这两个人的身体状况一向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外界争议。特殊时期,孟恪比先前忙碌许多。
李羡换衣服,下楼做运动,身上出许多汗,嘴唇干裂发痒,她下意识用舌尖润泽,反应过来后连忙用手背擦掉口水。
张开嘴巴时嘴唇有种裂痛,她照镜子,发现下唇渗出血。
包里没有润唇膏,似乎落在台里了。
她上楼找陈平,陈平正给幻影洗澡,满手泡沫,回头看她,“润唇膏吗?我这还真没有。叫小陈现在去买一个?”
“我等下出门捎一个吧。”李羡嘬声逗幻影。
高冷猫压根不看她。
门口有动静,江若琳按门铃,李羡出去接她。
江若琳踩细高跟,握着手袋,挥一挥手,“现棠,早呀。”
“妈妈,早。”
虽然孟恪一直叫她江女士,李羡这么叫恐怕不礼貌,一个称呼而已,反正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父母,索性直接叫妈妈。
江若琳笑逐颜开,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
两人一起进门,寒暄几句,听李羡说还没吃早餐,江若琳叫她快去吃,不用照顾自己。
李羡笑应。
嘴巴实在难受,她绕过餐桌,走进厨房。
李莉关掉燃气灶,回头看她。
“家里有芝麻香油吗?”李羡轻声问。
“芝麻香油?有的。”李莉说。
她从架子上取下油瓶,递给李羡。
李羡找了个小碟子,倒出两滴油,用指尖蘸一蘸,涂上嘴唇。
余光注意到李莉好奇地看着自己,她解释:“嘴巴太干了,用这个可以缓解一下。”
嘴唇嫣红油润,她低头找纸巾。
“这是什么表情。”江若琳抱臂,冷冷地问。
李羡懵然。
李莉手端盘子,立即低下脑袋。
江若琳说:“那种斜着眼、很鄙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李莉声如蚊蚋。
江若琳掀眼皮,步步走近,“觉得女主人用这个擦嘴唇很掉价儿?‘过去都是普通人,你不过就是多一点运气’,是这么想的吗?”
“认认清楚,她是曾现棠。”
“早餐端过去。下一个做饭阿姨过来之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李莉几乎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
李羡也颇惊讶。
李莉手艺不错,做事利索,偶尔眼神冒犯,她只当没看见,并不在意。
江若琳这是将人解雇的意思-
晌午,李羡跟江若琳一起去医院。
孟恪已经到了。
病房套间里权龄在照顾病人,辛嘉也已带着儿子到了。
孟世坤刚经过一场小手术,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整个人比上个月瘦了一圈,精神头还不错,手里拿了本小说,正在给小孙子读书。
见江若琳进门,他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
孟恪与李羡也过去问候。
病人需要静养,探视的时间不多。孟世坤想让江若琳留下,后者俯身细语几句,跟他告别。
李羡知道,今天还有行程。
去塔福寺礼佛祈福。
汽车驶出医院。
昨夜下了场大雨,雨迹未干,草木润泽,天色仍阴沉。
盛夏忽已结束。
“说身体不好,我看好着呢。还能给人念书。”江若琳抱臂,语气泛酸。
李羡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
孟恪低头看手机,没有搭话的意思。
江若琳盯着内视镜看了几秒,敛眸,“最近集团事情很多吧。你爸爸也真是的,偏心到了这种地步,大儿子和二儿子都不能一视同仁。”
“幸亏还有老爷子,一直支持你。有段时间没下山了吧,说今天去酒店转转呢,是不是?你不去陪着?”
孟恪没抬眼,拇指捺着屏幕,滑动文件翻页,“下山散心而已,我过去反而像视察了。”
李羡不经意抬眸,发现内视镜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盯着自己,试探性的目光。
有预感似的,她心中发紧。
“但是这两位今年身体都不好,说不准现棠,你们结婚半年多了吧,还没打算备孕吗?当时算八字,说今年怀孕最好,时机可不等人呐。”
其实那个日子只是她与李家夫妇见面往前推算两天。
亲生母亲已去世,李羡真正的出生日期到底是哪天,谁也说不准。
但现在说实话,恐怕惹人不高兴。
她没说话。
孟恪放下手机,转过头,视线落到她脸上-
塔福寺建在开平山南麓坐北朝南。
汽车驶入侧门,不远处就是山门台阶,几人下车,拾级而上。
大雄宝殿前设了大香炉,木质焚香熏烟袅袅。
李羡对佛教文化一知半解,但每次步入这种宗教场合都不禁肃然起敬。
她两手持香,学别人举到额顶拜几拜。
孟恪是不信这些的。
耐着性子拜一拜,敷衍长辈。
也许这敷衍被李羡看出来了,她假装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低头偷笑。
孟恪将线香插入大香炉,转过身,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咳。”她正色。
方丈早就迎出来,引三人去东跨院。
进了茶室。
热茶淅声,几盏清香。
江若琳是佛教信徒,与方丈的对话总是带些禅学意味。
李羡听不懂,痴坐一旁,羡慕地看向去室外接电话的孟恪。
“现棠。你来过这里没有?出去转转吧。”江若琳说。
李羡得了敕令似的,脸上不动声色,告别两位长辈。
她从茶室出来,孟恪刚好挂断电话。
“出去转转,一起吗?”-
据说参观佛刹最好不要走回头路,李羡有意避开来时的路。
“最近这么忙吗?”她轻声问。
孟恪走在她身旁,“君瑞这个项目想要进入稳定运行,前期需要做很多准备。这段时间特殊,内外都盯着新恒。陈姐说你最近很累。”
“可能因为多了个主持人的身份吧。”李羡说,“想要兼顾就会累一些。”
“工作室的事在推进了么?”
“嗯。但这个不需要我费太多心,那边负责人打理得很好。”
进入一处阔大庭院,青松参立,香炉烟雾腾袅。
李羡觉得眼熟,扭头一瞧,大雄宝殿里释迦摩尼佛端肃,睥睨众信徒。
还是走了回头路。
索性不再去在意。
啪嗒一声,树上掉下颗梧桐果,李羡捡起来握在手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上了几级台阶。
钟楼鼓声悠长回响。
门口有句佛偈。
唵伽啰帝耶莎婆诃。
李羡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见她感兴趣,孟恪问:“要去撞钟么?”
“人有点多。”李羡犹豫。
背在身后的手被什么拽住向外扯,是个小朋友,两三岁的样子,只有她大腿高,小手抓住梧桐果,眼睛泠泠地盯着她。
“哎呦。放开阿姨的东西。”小朋友的妈妈注意到女儿的手,连忙劝阻。
“没关系。”李羡笑说,她蹲下|身,抬手拎着梧桐果,小朋友果然被吸引目光,小肉手伸过来。
李羡虚晃一下,小朋友手掌抓空,攥拳像个小肉包。
她忍不住笑,仰头看孟恪,他亦勾唇。
撞钟需要排队。
小孩才刚学会走路,说话带着含糊的奶音。李羡专心逗她玩。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李羡将梧桐果送给小孩,背了遍佛偈,与孟恪一起上台阶,跨过门槛。
大约两人高的梵钟,正对一根悬木。
李羡拎住悬木绳索,用力向外拉紧,心里默念一声偈。
她懈力,顺着力道向前送。
钟声洪鸣。
然后是第二遍。
第三遍。
钟鸣深沉绵长。
李羡松了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才的小朋友正趴在门框,好奇地向内看。
李羡要从身后的门出去,跟她挥挥手。
“羡羡。”孟恪忽低声唤她。
“嗯?”李羡扭头。
“我们生个孩子吧。”
钟鸣散尽,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
雕花木门红漆斑驳,向前一步,光线照亮他深邃的面颊,轮廓分明。
李羡心念微动。
她捻了捻空着的指腹,低头看台阶,“在这讲,算是许愿吗。”
外面飘起细雨。
司机将雨伞送来,孟恪接过,将她拢入伞下,“更虔诚些。”
转过钟楼,再往后,是佛塔方向。
几十级青石砖台阶,两侧葱郁松枝探出。
因为只有一柄长伞,伞面再阔也要两个人贴近才能少扑些雨。
她的肩膀挨着他的手臂,心里泛起暖融熨帖的清喜。
“我打算谈一场恋爱。”李羡说。
“这么笃定,是知道我一定答应?”
她翘起唇角,“不是你一定会答应,是我一定会被答应。没有你,还有别人的意思。”
仰起下颌,骄傲地看着他。
孟恪顿了顿,“那个技术员?”
“他叫李戍朝。”李羡说:“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介意?”
孟恪仰头看了眼高塔,淡声道:“不是你先喜欢人家么。”
李羡心惊,停下脚步,“你看我日记了?”
上次刘红霞用来包书的几页纸,是她小学早熟、情窦初开的证据。
但她明明好好收起来了。
“第一次见面,阿姨讲了这件事。”孟恪说。
原来是妈妈。
少女心事被戳破,隐秘地带着羞怯。
那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曾经对李戍朝
这事没法细想,李羡摇头。
“不怕我为难他?”孟恪淡声问。
李羡哑口无言。
他确实有的是办法折腾她的“男朋友”。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砖砌八边形七级药师塔矗立眼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佛塔建在小山头,可以俯瞰西南面大片居民楼的红砖房顶。
李羡说:“据说人都会欣赏与自己相似的人。你应该会比较喜欢那种高度自我的人。”
孟恪垂眸,等她继续说下去。
“现琼应该就是这种人。”
李羡转过身站在他面前,她单手拎着裙摆,左脚跨过右脚,懒散地交叉。
歪头看他,眉眼隐在伞下,两分狡黠,两分探究。
“你当时请她去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
最开始同孟恪相亲的其实不是李羡,而是曾现琼。
巧合的是当时现琼的心另有所属。
孟恪懒声:“曾家的孙女,学历漂亮,央视气象播报的主持人,未婚未育,年龄合适。这样的人,不请她吃顿饭恐怕不合适。”
“结果她不在,我又选了什么来着,总之不是那家。你不后悔吗?”
“我一般不做后悔这个选择。”
“后来很少去卫城了吧,你不好奇那家餐厅好不好吃吗?”
“天底下这么多家餐厅,都要一一试过么。”他没这个好奇心。
孟恪单手掌着伞,足够淡然,气场广阔,站在生了绿苔的石栏前,身后是苍翠松林,细雨斜丝。
水滴顺着伞沿滑落。
“有个哲学家说,爱情只有自由自在时,才能枝繁叶茂,要是把爱情当做义务,就是置它于死地。如果你应该爱某个人,就足以让你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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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对这句话的观点不置一词。
“孟恪。”李羡后退半步,“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不远处三学堂的僧人领着香客诵经,低喃絮诵,好似佛光里飞扬的尘屑。
光下,空气潮湿,她眼睫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细雾,脸颊边有细小绒毛,像个倔强的小孩。
如果你应该爱某个人,就足以让你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孟恪,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互相矛盾的两句话。
孟恪抬眸,眼睛里是某种探究,就这么看着她-
我可以问你不想让我搬下来的理由吗?-
应该很少有新婚夫妇结婚四个月就选择分房睡-
那我们就做特例好了-
为什么是今晚呢?-
为什么是今晚因为你今晚够漂亮-
因为我今晚够漂亮。不因为夫妻。是我漂亮-
什么时候回来-
有什么事吗?-
没事。早点回家-
没有理由的话,可能要晚点-
有什么事吗-
没事,工作快要结束了。所以打算在外面多待几天
手机嗡响。
持续嗡响。
“你先接电话吧。”李羡说。
孟恪换了只手举伞,从外套内兜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李羡背着手看向别处,偶然发现雨伞向自己倾斜太多。
他的肩头大概淋湿了。
她正要提醒,听见他低声:“我马上过去。”
音色沉得不能再沉。
李羡骤然紧张。
“老爷子出车祸了。”
第 49 章
“上午十一时三十分, 连城千山区通惠路发生一起车祸。新恒集团董事长孟智元所乘汽车遭到撞击,已被送往医院”
孟恪举着手机推门出来,瞥了眼正在插播新闻的电视。
还没走近, 窗台烟雾随风散入。
孟隽咬了只烟,回头看着, 等他将这通电话讲完,“公关部?”
“嗯。”孟恪淡淡看他一眼, 低头翻看文件。
“真敬业。老爷子出车祸,孟总第一时间想的是企业公关。”
孟恪没抬眼,随意的语气:“不然等周一开市股票跌价么, 老爷子醒来恐怕会发火。”
孟隽长吐一口青烟。
“院长还是那副尽力尽力的说辞。伤得这么严重, 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两码事。已经有几个股东在打听遗产继承的事。”
这次车祸使孟智元身上出现大大小小七八处骨折, 早先查出的脑部肿瘤也受到影响。
孟恪拇指微顿,视线仍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没搭这句的腔,想起什么,“这事暂时不要告诉老太太。”
“你这个态度,我们很难和平相处。”孟隽拧眉。
屏幕顶端跳出通话条。
孟恪举了下手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只是客套这么一下, 没等回答,孟恪转身走开。
孟隽切齿, 眼底凶光一闪而过。
孟恪回到休息室, 一眼看见窗前的人。
李羡撑手靠在窗边,身上是件黑色半袖, 西装料的长裙,长发落下来, 嵌入窗外夜景,只有手臂是青玉的白。
孟恪走近,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爷爷醒了吗?”
“他得再休息一段时间。”孟恪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这有医护守着,先回家吧。”-
家里还有个李莉。
解雇的事李羡原打算阳奉阴违。
陈平气愤地说今天李莉可能知道自己要走了,居然戴上她之前那副紫水晶耳坠。
原来是她偷的。
李羡意外之余,决定将李莉辞退。
生活还在继续。
接下来半个月里,李羡出了趟短差,大部分时间待在连城写稿或上镜。
曾达礼身份有问题的新闻曝光时,她正在试录新闻直播节目。
镜头后的同事纷纷低头看手机,交头接耳。
录制暂时停止。
李羡从其中一个同事口中得知这件事。
“李老师,你就是曾现棠吗?”她记得她见过李羡的身份证。
这一刻心脏被捺进深水,喘息不得。
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镜头旁闪烁的指示灯刺眼。
李羡用指尖掐住掌心,定了定,又定了定。
她拿出手机,屏幕总是晃动,看不清字体,原来是手指在颤抖。
这时孟恪的电话拨过来,她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按钮恍惚重叠,屏幕融入地面。
“李老师?”同事关切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抬眼,转身走去角落,手指拨三次接听键才接通,她声线颤抖,“喂?”
“你现在在台里么?”电话那头嗓音严肃。
“嗯。”
“现在下楼,从西侧门出来,司机在这里等你。”
来不及收拾自己东西,李羡匆匆走去电梯间,乘电梯下楼。
大厦门口零零散散地站了十几个人,出于职业敏感,李羡直接拐进楼梯间,“外面全是记者,全都是记者”
“羡羡。羡羡。”电话那头打断她,“听话,镇定下来。镇定下来,嗯?”
李羡攥紧手机,试图听清自己的呼吸节奏。
“不要从正门出去,去找西侧门,司机在门口等你。”
好。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应声。
转到二楼,摸索到另一个楼梯间拐到西侧门。
守在门口的司机迅速护她进了汽车。
出门的路上,能看到路边严阵以待的媒体。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电话挂断。
微信和短信显示99+的未读消息。
主持人和记者都是面向公众的身份,现在曾达如上了新闻,女儿曾现棠的另一层身份很容易被戳破。
李羡平静下来,或者说来不及想太多。
她给领导发了短信请假,然后检索这次新闻的来源。
这次新闻的起点是卫城本地的一则消息,爆料曾达如明天会被踢出曾氏集团,原因是前段时间关于他身份的谣言越传越多,曾家老爷子去跟他做了个亲子鉴定,结果显示无血缘关系,一怒之下做了这个决定。
曾家目前对这件事持缄默态度。
上山路上,有人将李羡乘坐的汽车拦下,叫她去山顶。
司机给孟恪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没有同意,他仍将李羡载回家。
“孟先生在家吗?”李羡才想起问这件事。
司机说:“孟先生应该不在家。”
进门时,玄关有双黑色红底高跟鞋,不是李羡的。
她淡淡地挪开视线,将自己脚上的短靴蹬掉。
江若琳抱臂坐在客厅沙发上,回头看她,冷冷的,眉头微皱。
这个眼神李羡见过,上次她看李莉就是这幅表情。
江若琳不像是莽撞人,如果新闻只是捕风捉影捏造事实,她不会是这个表情。
曾家那边应该已经回复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羡感觉自己心如止水,冷静得可怕。
她走近了,轻声说您来啦,然后坐下倒水,将杯子推到江若琳身前,“喝点水吧。”
“你一直知道这件事吗?”江若琳丝毫不委婉。
李羡眼睫垂落,壶口的水落入杯中,水平线上升,“我不知道。”
再没人说话。
挑高空阔的客厅静寂如夜。
门口有动静。
李羡握住水杯,清水微晃。
脚步声渐近,孟恪走过来,面色沉郁稳重。
他抬眼看她,淡然的模样与平时没有太大区别。
孟恪总是会让人觉得眼前的难题也许还没那么让人难堪。
李羡紧绷的太阳穴松懈下来,发觉原来刚才自己一直咬紧牙关在较劲。
孟恪将视线挪到江若琳脸上,“您怎么来了。”
“出这么大事,我难道要在家坐等你被踢出局吗?”江若琳扬声。
孟恪敛眸,走到单人沙发前,提裤腿坐下,“岳父对检测结果有异议,那边找了机构重检,大概三天后出结果。”
江若琳现在非常不喜欢岳父这个字眼,“白纸黑字的检测结果,还能有假吗?曾家老爷子都气到住院了。”
她顿了顿,又问:“君瑞这个项目呢?”
“暂时还没有太大影响。上百亿的项目,曾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暂停。”
“但是以后的融资怎么办?”
“这应该是董事会关心的事。”
江若琳被噎了一下,看向李羡,“老爷子知道这件事了吗?”
老爷子上周从ICU转出,前天醒了过来。
李羡倒水,递过去。
孟恪伸手接过。
“你能拦一时,能拦一世吗?”江若琳沉声。
孟恪举杯喝了口温水,握住杯子,淡然抬起眼睛,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江若琳嘴唇微动。
不多时,她起身离开。
空阔的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李羡用指尖捺过杯口轮廓,眼神放空。
“在想什么。”孟恪问。
“在想终于还是有这一天。”李羡说,“果然美梦易碎。”
她嗓音温柔,低沉,夹杂美梦破碎的声响。
孟恪眸色微沉,“早就知道这件事?”
她摇头。
去年似乎就是这个时候,曾家找到她,从未想象过的身份地位从天而降。她一度觉得不真实,分不清梦境现实。
直到今天,心里隐隐的不安还是成真了。
她眼里确实是一种空白的茫然。
孟恪敛眸,“我以为你的反应会更大一些。”
李羡:“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事当头砸下来,她尚处于不知如何反应的阶段。
今晚没什么胃口,李羡勉强吃了点菜,上楼睡觉。
躺下两个小时都没睡着。
钟表时针指向10。
李羡下楼,转了一圈,将阿福从笼子里放出来。
窗外云层浓重,下弦月时隐时现。
阿福走到落地窗边,踩着窗框豫备跨过去。
当头撞出清脆声响。
李羡俯身揉揉它的脑袋。
身后有脚步声。
孟恪下来倒水,路过客厅,“还没睡?”
“嗯。”
李羡坐回矮凳。
孟恪握着玻璃杯从厨房走出来。
“我们会离婚吗?”李羡回头。
她身上穿了件单薄睡裙,坐在灯下,冷得像窗外瘦月。
孟恪将视线从她脸旁落到身上,“怎么只穿这么点。”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婚。”李羡眼底把持一种敏锐的直觉。
“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孟恪举杯喝了口水,“跟台里请个假吧,在家休息几天。”
李羡收敛目光,将阿福从地上捡起,“最近不会跑线了,但是棚里的工作还要继续”
她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李羡捧着阿福起身,孟恪稍偏头,睇着她从身旁路过,上了楼。
楼白过来。
孟恪吩咐:“这段时间不要让江女士过来了。就说太太不在家。”
楼白应声-
三天后,复检结果出了。
曾达如确实与老爷子没有血缘关系。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被发现,恐怕就要问他本人了。
“现棠啊,现在只剩我跟你了。”
通电话时,曾达如留下这句苦涩的话。
李羡不再跑线,这段时间只去录另一档新闻直播节目。
进门打卡前有坚持不懈的媒体想要采访,她全部拒绝了。
化完妆,拿到稿子,她和几位同事一起去直播间。
“民国那个女作家是他爷爷的姥姥,再往上数不就是”
“这种家族很多都绵延很多年。曾家那位祖上好像在江微做巡抚的。”
不知道哪个频道的几个人围在直播间窗边,边揣测边痴痴地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新闻都在说他们合作的那个项目受到影响了。她还挺敬业的,每天上班打卡”
注意到身后来人,几人噤声,贴墙跟走了。
直播间机器还没架起来,房门敞开。
李羡径直走去角落,继续背稿。
直播等待过程中,窗边偶尔路过几个逗留八卦的。
李羡人缘不错,同组的同事会干脆地将他们赶走。
直播开始。
摄影棚绿幕前架起机器,满地线材。
李羡身着套装,妆容典雅,面对直播镜头,沉稳地表达稿件内容。
导演盯着监视器镜头,跟摄像对视一眼,赞许地点头,“进步这么快。我以为她会被最近的事影响状态。”
摄像:“哪里都有聊八卦的。她除了藏在录音室背稿,也没别的去处。”
直播结束,李羡整理稿子,从高脚凳上起身,走出来,略一躬身,“辛苦各位老师。”
“李老师辛苦了。”
“辛苦了。”
同事们互道辛苦。
门口有道幽幽的视线。
李羡看过去。
沈夏靠在门框边,抱手看着她-
出事这段时间,李羡除了工作,什么消息也没有。沈夏担心,常来陪她。
两人躲去天台。
这里有废弃的沙发,几张拼在一起,就是小小的堡垒。
李羡跟沈夏背靠背窝在里面,仰头看天。
连城的天空总是透净的靛青,云彩是重叠的雾蓝色。
“昨天孟家爷爷的秘书给我发了条短信。”
“什么短信?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
李羡嘁地一声笑出来,“没有。他只说叫我找个时间去医院。”
沈夏问:“去医院干嘛。”
“不知道。可能是叫我离开吧。”
“那你去吗?”
“去吧。”
“什么时候?”
“不知道。”
李羡一边回答不知道,一边想起孟恪。
沉默良久。
只有风吹过。
沈夏换了个姿势躺着,“怎么这么久不说话。”
“我就是忽然在想,阿福是不是快要没别墅住了。”
“万一你老公不放弃你呢。”沈夏说。
李羡想了想,“怎么说呢,我不确定。我怕高看了自己,又怕低看了他。”
“那万一你就甘心吗?”
细小的声音散落秋风。
虽然李羡只说自己一开始只是奔着对上层世界的憧憬去的,没有具体地说过到底对孟恪什么感觉。
作为好朋友,作为女人,沈夏直觉她留恋的不是那个世界。
李羡眼底倒映怅然的蓝色,只有沈夏注意到她假装不经意地擦了擦眼角。
“我得走了。”李羡撑手起身。
“干嘛去?”
“他来接过我几次,我还没接过他下班。”-
孟恪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君瑞这个项目。
项目本身建立在曾孟两家联姻的基础上,现在曾达如身份变动,使它的地位骤然尴尬。
回到办公室,周楚将今天待批的文件抱过来。
“孟总,孟清沅下午过来了。”
在孟世荣的运作下,孟清沅到底没被踢出局。
“他送来工程部的勘察报告,还有这个。”周楚推了推一堆文件最上面的纸条。
“知道了。”孟恪随手将外套搭落椅背。
周楚离开。
孟恪翻开纸条,潦草的字体。
【为曾现棠的事焦头烂额了吧
不过处理这种来历不明的身份,你应该还最熟
作为长辈,我劝你还是重新投胎比较好】
他绕回办公桌后,拈起纸条,随手丢去一旁待废。
下午不止这一位访客。
彭润大摇大摆造访,走进办公室先转一圈。
“看你最近挺难,兄弟过来陪陪你。”他抽椅子坐下,“最近这么忙?球场都见不到你了。”
孟恪一直有打高尔夫的习惯,这两个月鲜少在球场出现。
“跟你比不了。”孟恪翻文件。
“我跟你不一样,我爸还用不着我管事。”彭润抱手,聊赖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不平静,“外面都在传你们家这点事老爷子不是最看重你吗,他没意见?”
“他希望我离婚。”
彭润为他的坦白淡然挑眉,点了点头,“不愧是你。不愧是他。”
孟恪看完这页最后一行文字,撩起眼皮。
彭润撇嘴。
他一直就是这么个形象,只是看起来谦和,实际已经坚定到傲慢的程度。
当初辛夕霖能助他上青云,他答应订婚时没有半点犹豫。
关于这事,孟恪其实没有恶意。
如果不是夕霖体弱多病后来瘫痪,他可以跟她走到结婚终老这步。
包括辛夕霖本人,从不觉得自己只是被利用。
但这不妨碍他在她去世半年后跟别人结婚。
他只是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几乎从来不会彷徨迷茫。
彭润认为这是种残忍的魅力。
“看够了吗?”孟恪问。
“够了。”
孟恪翻到文件下一页,“局面暂时还能稳住。”
彭润细想这句话的意思,“暂时不离?原因呢?”
孟恪:“改变现状更需要动机。”
彭润明白,这种人是最厌恶被威胁的。
“行了。”彭润起身,“我看你这么清醒,根本不需要陪伴。”
他转身往外走,想起什么,回头说:“哦对了,上次在申城的那个会,孟二叔和孟大哥前后脚出现,后来被人撞见去同一个地儿吃饭。这俩人好像有点合作的意思,你掂量着点。”
孟恪抬头,略一颔首,“知道了。你上次说闲了几台空调和净化器,还在仓库么?”
“在啊。你要用?”
“打算捐出去。”
“捐出去?”
手机屏幕亮起。
是条短信。
【几点下班?】
【我去接你好吗】-
之前做报社记者时跑过新恒总部大楼,但今天是李羡第一次进顶楼办公室。
孟恪在开会,周楚叫李羡随便坐,拿了些茶点过来。
周楚出门,轻轻带上门。
李羡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风格跟家里不大一样,家里的建筑是前人留下的,这里更符合孟恪的气质。
黑金配色,简洁开阔。
李羡转了一圈,回到沙发前,坐下来捧着脸颊,边出神边等待。
办公室大门被人推开。
孟恪走进来,“等很久了?”
“还好?”李羡翻出手机,在看到确切时间前回答,“‘今天怎么想起来接我了’,我以为你会这么问。”
“这种时候,这个行为的意义不是很明显么。”
很明显吗。
她留恋婚姻的意图。
可除了这个,她心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走吧,回家。”孟恪拾起落在椅背上的外套。
李羡起身,意外道:“这就下班了吗?”
这段时间她清闲,除了录影没有太多别的事,他太忙,很少九点前回家。
她甚至做好在这里吃晚饭的准备。
“原本有个会,现在取消了。”-
这天晚上李羡上楼。
她很久没来过了,孟恪出奇地耐心,掌在她心口位置,节奏很慢。
她问我们现在就这样了吗。
“你希望呢?”
她抓住他的手指,沉默片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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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牵扯到上一辈恩怨。”孟恪嗓音低磁,有点不经心。
曾达如跟曾老爷子没关系,但确实是他太太的儿子,只是生父无从追究,或许已经追究出来,只是家丑不能外扬。
总之曾老太太也有些背景,虽然人已经去世,孙女还是她的孙女。
“接下来会安排你跟周家的接触。抓住机会,嗯?”
李羡侧身背对他,还是掉眼泪了。
第 50 章
十月剩下的日子里, 李羡暂停了台里的工作,尝试与曾达如母家,也就是周家, 接触,主要是为了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太过尴尬。
这段时间, 曾家的人来找过她一次,她手里那笔信托基金被收回了。
投资花出去的那部分, 没有被计较。
公交车窗外景物倒退,车辆川流不息。
连城街头栽了许多栾树,这个时节结果子, 橘红色一大簇, 春花似的。
公交车行驶起来总有种碾碎石子的震感, 李羡将脑袋靠在后排车窗边,被震得头晕。
门诊楼上架着江微军区总医的字牌, 就在不远处。
李羡从座位上起身。
她进入住院区,通过护士站联系孟智元,不多时,被请了上去。
医院顶楼套房,没有想象中奢侈,甚至称得上简朴。
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
孟智元戴了副老花镜, 倚在床头,听李羡叫爷爷, 他轻轻颔首, “过来吧。”
电视里的声音耳熟,是李羡主持的新闻节目。
“坐吧。”
有护理人员过来送了些水果和点心, 孟智元叫李羡喜欢什么吃什么。
李羡犹豫,只拿了一块饼干, 味道很甜。
孟智元继续看电视。
直到屏幕上的她讲完结束语,片尾拉滚。
“孩子。”孟智元扭头看她,“你很适合这个。”
李羡牵起唇角,笑了笑。
“听说最近孟恪在安排你跟周家接触,感觉怎么样。”
李羡坦白,“我没有太大信心。所以过来见您。”
孟智元笑了,一向严肃、不近人情的面孔,经历这场大病,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反而显得慈祥。
“孟恪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脾气,你应该能看出来。”他饱含深意地看着李羡。
李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两手合拢搭在腿上,视线微垂。
她想起昨晚睡到后半夜,惊醒,鬼使神差地上了楼,没进主卧套间,从书房进了阳台。
阳台连接与主卧露台连接,孟恪没睡,站在那儿抽烟。
烟灰缸里散落许多烟头。
他这段时间要应付的事情太多,长辈接连生病出事、她的身份问题,还有蠢蠢欲动的豫备夺权的兄弟。
“这件事情,说到底,就坏在暴露的方式上了。”孟智元声音沧桑,却不见朽气。
李羡抬头看他。
李羡先前很少跟孟智元有对话,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眼前的老人沉稳傲气似孤仞,她似乎可以从他身上看到五十年后的孟恪。
“如果这事能压下去,哪怕曾家老头再生气,毕竟还是生意人,不会毁了自己的路。但是现在满城风雨,都知道曾家出了这么桩丑闻。他们现在能做到的最体面的回应,也就是现在这样了。周家也一样。”
曾家现在正在极力压下这件事,出力维持君瑞一期项目的正常推进。
但联姻本身代表的是更长久的利益共享。所以接下来的路依然很难。
“孟恪这一点跟我很像,他很少做坐以待毙的那个。周家为了体面,不会拒绝你,但是你要知道,闹出丑闻的,就是他们家的女儿我不希望孟恪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孟智元语气淡然。
李羡搭落腿上的手指蜷紧。
白色纱帘被撩起,风吹进来,拂过脸庞,细密的冷意。
早做好走到悬崖的准备,然而真的看到深不见底景象,仍忍不住窒息。
最终准备离开时,李羡起身,顿住,“我来过这件事,您就不要跟他说了。”
孟智元点头,“去吧。孩子。”
从医院出来,李羡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心里有一种踏实的失落感。
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则新闻,说她低调地为母校连大捐了一千台空调和净化器设备。
这天晚上李羡窝在孟恪书房里看书,陪他办公,问了这件事。
孟恪承认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他在建立她的社会声誉。
李羡盘腿坐在抱枕上,翻过小说的最后一页。
这本书她每次过来都会读,终于读完了。
她阖起书,抬头看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
孟恪在翻文件,单手撑在桌上,显得挺拔随意。
李羡嘴唇动了动,见他抬头看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叫出他的名字。
“嗯?”孟恪垂眸看她。
她低下头,轻声呢喃:“如果必须面对选择,你会选我吗。”-
十一月七号凌晨两点三十六分,孟智元与世长辞。
葬礼结束之后,他的秘书公布了最为人瞩目的遗嘱内容。
除了产业股权、地产的分割,留给孟恪的部分,继承条件里加了特别条款。
他安排
铱驊
了一桩“被遗忘”的婚约,要求孟恪在年底12.31前承认。
遗嘱公布现场只有姓孟的子女。
李羡提前拜托孟子玮告诉自己结果,收到消息时正坐在客厅前看电视。
央视的午间新闻直播,端庄典雅的主持人面对镜头,播报新闻。
李羡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读了不下十遍。
长呼一口气,站起身,拎起准备好的行李箱。
陈平和楼白都被打发出去,今天下午家里只有她一人,她拎着行李箱走得很快。
青石板路地面,行李箱万向轮偶尔陷进缝隙,李羡拎着拉杆用力提起箱子,继续朝前走。
矗立半山的别墅空荡寂静,微风撩起纱帘。
桌面纸张随风轻簌,顶端是离婚协议书几个字。
李羡本来打算投奔沈夏,乘地铁时看到广播大厦站,念头一转,改去电视台。
没记错的话,办公桌抽屉里有她之前被否掉的选题。
李羡拿着这张选题去找领导。
领导只看了一眼,觉得不对劲,仔细看了看,有些无语地睨她。
李羡比他矮一些,两手搭在身侧,微微仰头,眼睛看着他,琥珀质地的执拗瞳孔,泛着淡淡的橙红色。
他去哪她就去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领导看了她半天,挥一挥手,“去吧去吧。”
这期节目播出希望不算太大,他只答应两个人,一台设备过去。
李羡应着,说谢谢主任,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拿手机编辑短信。
她得告诉沈夏一声。
上电梯时遇见李戍朝。
“羡羡?”李戍朝惊讶于她这个时候出现在电视台。
“好久不见。”李羡微笑。
“确实有段时间你还好吗?”
李羡看向他手里的仪器,“下去送东西吗?”
李戍朝顿了顿,“嗯,这个需要更新维护。你这是回来辞职吗?”
“不是。我打算去银江一趟,给深度调查拍一期节目。”李羡盯着电梯数字变化的显示屏。
李戍朝意外。
电梯到了。
李羡走出去,李戍朝没到自己的楼层,却也跟出来。
“什么时候去?”
“一起出节目的同事准备明天去,我打算今天动身。”
“去银江的话,会路过宜溪。应该很久没回家了吧?回家看看吧。”
李羡垂眸,眼睛下泛着淡淡的虾子的青色。
今年还没有回过宜溪。
她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
“七月底八月初。你生日应该是那几天吧。刘婶来过这里一趟。”
李羡心底一震,猛然停下脚步-
回家乡的汽车晃晃悠悠,深秋收尽稻麦,荒颓的原野快速倒退,不远处是乡村一排排低矮的建筑。
李戍朝的话在李羡耳畔回响。
那天刘婶给我打电话,问电视台的地址,说想给你寄点吃的。
但是后来我跟我妈通电话时才知道那天刘婶是自己来连城了。
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好像没有见到你,又直接回去了。
座椅拥挤狭窄,浑浊的汗味、烟臭味混合泥土味堵在鼻尖。
李羡怏怏地,魂魄出窍似的抱着自己的包。
那天秋慧第二次叫李羡去家里拿东西,说是别人捎来的。李羡从来、从来没有怀疑过刘红霞本人去了连城。
因为刘红霞没上过学,大字不识。
李传雄出事前,每次出远门都是两人同行,她怯怯地亦步亦趋,一步不敢落下。
生怕做错任何事叫人笑话、生怕自己不小心被丢下。
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揪心的惶惑。
李羡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秋慧的。
过生日那几天,李羡说好了要回家,却又出尔反尔。
电话那头的妈妈为了不叫她愧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嫌她回家麻烦这种话的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已经半年没有见过面,明明心里那么想念。
妈妈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做了那些吃的,坐上这趟车,抵达县城,然后买了汽车票,摇摇晃晃半天,到了连城。
明明到了连城,却没有叫女儿来接自己。
因为清贫的家境,总觉得亏欠从小到大跟自己吃苦的女儿。
因为内向的自尊,面对女儿现在优渥的生活,只有擦肩而过,不痛苦,不声张,在心底说一句,看到啦。
那我就,回去啦。
心脏被扼住,涩痛的触觉。
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滑落,李羡几乎要喘不过来。
路过熟悉的颠簸公路的路口,李羡哑声叫司机停车。
她揩掉眼泪,拎起行李箱,下了车。
家里的小院有红砖水泥缝的围墙,生锈的红漆铁门,春节时张贴的春联已经褪色。
李羡擦干眼泪,深呼吸几口气,推开大门走进去。
“妈,我回来啦。妈?”
正在厨房忙碌的刘红霞以为自己幻听,余光注意到院里来了人,她猛地抬头-
这几年刘红霞和李传雄一直在连城附近打工,买了套小两居。
李传雄出事后,刘红霞自己在城市里生活吃力,索性搬回家乡。
家里这个是老院,比李羡大几岁,十几年没人住,墙体有些倾斜,被木棍支撑着。
十一月天气已经冷下来,不到八平米的小屋升起炉火,双人床、八仙桌、沙发和柜子挤得满满当当,却让人有种十分的安全感。
李传雄静静躺在床上,李羡偎在床头看电视,刘红霞在摘豆角。
“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刘红霞问。
李羡垂下眼睫:“想家了。”
“前段时间的事,也影响你们了吧。”
刘红霞知道她说的是曾达如身份的事 ,“在村里,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了。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能多说什么。最开始有记者来这,孟先生的秘书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怎么应付,后来就没有记者来了。”
李羡盯着棉被上咖啡色小狗的花纹,眼睫微颤。
“你跟孟先生怎么样了?”
“我打算离婚。”
啪嗒一声,刘红霞顿了顿,观察的脸色,“他先提的?”
“我自己提的。”李羡摇头。
刘红霞将丢到垃圾桶里的豆角捡回来,“离就离吧。你怎么做妈都支持。”
李羡淡淡地牵起唇角。
好像是因为对于出身的谦卑,爸妈总是相信她、纵容她的重大决定。
高考报志愿和结婚离婚都是如此。
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嗡响。
来电显示孟恪的名字。
李羡拔掉电线,带着手机出了门。
“喂,孟恪。”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在银江么?”
“没有,在宜溪。”
“离婚协议我看到了,不会签字的。明天能回来么?”
“我明天去银江。”
他顿了顿,“我后天过去。”
小院铺了红砖地面,二十多年里覆盖几层泥,清白的月光照下来,是晨霜似的青银色。
李羡将手抄进兜里,向外走了几步,“没有必要吧。等我回连城就好了。”
“羡羡。”电话那头加重语气,嗓音掩不住的疲惫,两分无可奈何。
李羡敛眸。
“相信我,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羡这人没什么脾气,自认软骨头这词放在自己身上不算贬义。
但有些事上她又出奇地犟。
关于感情,她一直觉得,可以坚持坚持。
再坚持坚持,说不定马上有眉目。
但有些事显然不是她坚持就有结果的。
有那么短暂的一两秒,李羡知道自己贪图他给的安全感。
可四周亮银色的月光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只有陷入泥沼的无力。
回到温暖的室内,刘红霞正在给她找电热毯铺床。
她靠在衣柜边,盯住灯光下妈妈忙碌的背影,心想是时候甘心了-
次日清早,李羡坐大巴去县城,转乘另一辆车跨省,到了机场,乘坐去往银江的航班。
机场里等了半小时,与同事汇合。
这次的选题与农村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有关,事故中有六名小学生出事,三人自杀身亡。
官方通报这是起校园暴力事件,没有给出理由。
李羡与同事一起调查背后的原因。
西北广阔,同样的农耕文明,比中原更苍凉。
当地人都说今年银江比往年冷得早。
孟恪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打电话问她在哪。
“在镇里。正在跟受访人沟通。”李羡握着手机,站在小院菜地旁。
“这么晚,回酒店的路好走么?下雨了。”听筒里传来窸窣声响,他似乎走到窗边,“定位发给我吧。”
“遗嘱的内容我都知道了。”
“但怎么处理你还不知道。”
李羡沉默,换了只手拿手机,将冻僵的手塞进兜里,看了眼同事的手势,“你不用过来了,我们马上回去。”
从小镇回到银江大约两小时车程,司机师傅开了辆破桑塔纳。
最后还剩半小时车程时,车子抛锚了。
师傅苦着脸下车,捣鼓十多分钟,说只能打电话叫拖车。
多久能到?看命。
乡间省道没有路灯,旷野只剩远处星点几户灯光。
桑塔纳车里有股汽油味,开窗便有淅沥冷雨飘进来。
李羡认命地给孟恪打电话。
大约二十分钟,两辆汽车从对向车道驶来,在桑塔纳旁停下。
李羡跟同事解释是自己的朋友,叫她和司机师傅上前一辆,自己上了后一辆。
孟恪坐在这辆车后排。
原本以为他要单独跟她说些什么,可他只是拿起毛巾,罩住她湿漉漉的发顶,用手掌捂着擦动起来。
毛巾搭在眼前,视线忽明忽暗,李羡保持上车时半拧身子的状态,嘴唇抿作一线。
汽车再宽敞也不过后排三人位,彼此的存在感更强,她沉默中与自己拉扯两秒,轻轻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十分警惕的口吻。
孟恪有些想笑,牵不起唇角。
发动机轻声轰鸣,车轮碾过潮湿柏油路,溅起细小的水滴,隔层铁皮,显得沉闷。
车速应该不慢,但窗外光线昏暗,总像是原地踏步。
孟恪定了另一间酒店,跟她和同事定的离得不远。
她跟在他身后进门,一抬头就瞧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禁讶然。
孟恪脱掉外套,换拖鞋,“这两位是律师。”
“我以为你打算把我绑回去。”李羡冷静地开了个玩笑。
孟恪回头,看着她, “我希望你主动跟我回去。”
李羡抬眸,额前被打湿的头发已经被车内暖风吹干,细碎垂落,底下是两只清亮的眼睛,反问的语气:“你选了我吗。”
孟恪走向室内,“先听律师的安排。”
两位律师都带了很多材料,眼睛镜片底下是波澜不惊的眼神。
李羡在他们对面坐下。
律师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孟老爷子的遗嘱。
然后是解决方案。
这次离婚会以起诉的方式进行,法院将拖到规定的截止日期,并且不会判离。
至于曾现琼小姐那边已经联系过了,她没有与男友分手的打算。订婚只是个幌子。
这样孟先生可以得到遗产继承。
曾现琼。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羡恍如隔世。
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孟恪单手撑着窗台,视线落在桌上,身后黯淡的夜景滤掉脸上情绪,沉稳平静。
李羡收回目光,问律师:“这样不算重婚吗?”
其中一位律师回答:“订婚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如果判离呢。如果法院判决离婚呢。”
另一位律师说:“我们不会递交利于判决离婚的材料,理论上来说不存在判离的可能性。”
李羡不说话了。
律师离开。
套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孟恪去水吧取了两瓶纯净水,走到她身边,拧开瓶盖,推到李羡身前,拾起另一瓶,“什么时候回连城?”
“暂时先不回去了。”李羡手里捏着律师留下的材料,对折一次,再对折一次,内容全被掩盖,只剩白纸。
她仰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直接离婚就好了。”
孟恪正在喝水,眉头轻微皱起,将瓶盖拧回。
李羡说:“这么不干脆,不是你的风格。”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离婚。”
李羡站起身,单手撑住桌沿,身体轻微后倾,靠过去,“在外界看来,你和现琼是订婚状态对吗?”
“法律上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没有任何道德压力吗?”
“我不追求道德高尚的评价。”
她静静地看着孟恪,距离太近,灯光照映,他的瞳孔是层叠渐变的深棕色,倒映她的面庞。
她无端地想起刘红霞的祈祷词。
因为信奉基督教,刘红霞每天晚上都会为李传雄祷告,语速飞快,低沉虔诚: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请给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请赐予我智慧,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那你把我放哪。”李羡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破沉默。
孟恪只为她眼底的决绝耳而惊讶,不解,“我们不会离婚。订婚到现在,我以为你应该对我有感情。”
李羡眼眶蓦然泛酸。
胸腔里是灵魂找不到出口的闷滞感。
冷调光线分明地照映下来,他眼皮寡薄,下颌线冷硬,甚至有种幽微淡蓝色,沉寂的清早霜落的颜色。
他没有恶意。
他只是真的不能理解她。
她沉了口气。
“孟恪。我小时候生活的村落就像银江的镇子一样,狭窄贫弱,长大后天真地选择了记者这条路。有些官话的稿子,我写,赚点钱,另外的选题十条被毙掉八条,剩下两条在十有八九不能见报。”
酒店房间空寂。
窗外车辆疾驰而过,隔着玻璃,显得遥远。
李羡的声音太漂亮,漂亮到有些凄楚的意味。
“二十五岁之前,我一直在生存战争里挣扎。后来曾家找到我,确定这些人不是来要器官或者换血之后,我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决定偷个懒,将人生置换成捷径。”
“曾家给我找了很多相亲对象,说实话,不是没有出挑的。但你在这些人里优秀得一骑绝尘。同居后看到你的手笔,我经常虚荣地想我们如果能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但我现在贪心地希望我们能走到爱情。”李羡唇边绽开笑纹,只一瞬,她垂眸,推测的口吻:“你有点喜欢我吧。”
“但也就此为止了。”依旧是推测的口吻,却分外笃定。
与曾家斡旋,试图打通周家的路,提出走诉讼离婚。
他为她做的比她以为的多得多,但是也就到这了。
李羡身上是一件雾咖色中领毛衣,纤匀合度。她一直不是瘦削的身材,甚至算是丰腴肉感。
也不是易碎的玻璃质感,而是混沌的包容。
她把问题抛出来,犹如暴雨天气的极速下坠的雨点,砸向地面。
她知道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深沉的思考与审视的意味。
孟恪忽俯身,双臂展开,手掌捺住她的后背,将她按进怀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呼吸一滞,嘴唇轻微地颤抖。
他怀里是熟悉的沉郁干燥的烟丝香,明明淡然却又分量十足,她似乎听到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节奏。
什么落在孟恪肩头,洇透衬衫,带着薄薄的温度。
是她的眼泪。
这滴泪在他肩头蒸发,惊人的灼烫,仿佛要从他身上烫出一个出口。
“跟我走,羡羡。”他低沉的声音拂过她耳侧。
李羡仰头。
一秒。两秒。
孟恪抬起手抵着她的下颌,几分强势地叫她看着自己,“跟我回家。”
李羡多了些浓重的鼻音,颌骨每次启合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孟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派的人。你可以问问自己,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我,还是因为你不愿受规则摆布。”
抵在她下颌的手指蓦然一紧。
她的嗓音依旧温柔有力量:“虽然是李家爸爸妈妈捡回去的,但是他们对待我比宝贝还要珍贵。爸爸在建筑工地劳作了二十多年,直到出事还在楼顶做工,妈妈为了不让我有内疚,就算千里迢迢去了连城也不跟我透露半句消息”
“虽然没有离婚,但是在外人看来,我就是赖着你不走的弃妇孟恪,我背后没有任何倚仗了,换言之,我没有任何压力了,也就不至于为谁做到这种地步。”
“我要朝前去了。你别拦。拦也没有用。”-
李羡从电梯里出来,过了酒店的旋转门。
冷雨夜夹风吹到身上,灯光泛着暖晖,细雨密斜。
她顿住脚步,眼底有些茫然。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恪握着长柄伞穿过旋转门,到她身边,拇指按住伞柄按钮,“噗”地一声撑开。
“下雨了。”他举手将她拢进伞下。
李羡看着他单薄的衬衣,抬手握住伞柄金属杆。
控住伞柄的手掌用了两分力道,她绷紧手腕与他对峙。
数秒,他松了手。
“照顾好自己。”李羡淡声,举着雨伞,一步一步走进昏淡的夜。
孟恪没动,目送她离开。
身姿挺拔清落,长久地站在这里。
在这冷寂的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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