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赛马场现场的观众发出了惊呼声, 而电视机前几位阿伯也全都瞪大了眼睛,大家屏住呼吸看着。

    一切都仿佛慢动作一样,‘翩翩如燕’几乎腾空而起, 一个高难度转身后, 前蹄堪堪落地, 之后继续往前冲刺而去。

    而这个时候,‘翩翩如燕’已经和‘无敌勇士’并驾齐驱,却把那‘狂仔叻叻’扔到了后面。

    有阿伯扼腕叹息,发出了遗憾的痛呼声,也有阿伯提着心大喊:“无敌勇士冲啊!”

    现场同样下注了‘翩翩如燕’的秃头阿伯, 原本被大家说得都没什么希望了,一脸衰相地在旁边沮丧着, 现在看到这情景, 突然振奋起来了。

    他满脸红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画面,激动地嘶吼起来:“我的‘翩翩如燕’,‘翩翩如燕’, 加油!”

    叶天卉也屏着呼吸,不眨眼地盯着画面。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件事的重要程度甚至比不上她上辈子一场小小的遭遇战。

    但是如今对她来说却至关重要,关系到她的钱,投入了几百港币,是她几乎一半的财产了。

    她必须赢回来,必须赢回来。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现在对于昔日那个威风凛凛的辅国将军来说, 一匹马的输赢关系到她的衣食住行!

    最后几秒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翩翩如燕’和那‘无敌勇士’齐头并进,看着它们的狂奔变成了她眼中的慢动作。

    就在最后一秒,终于,那‘翩翩如燕’突然往前一伸——

    伴随着而来的是众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不要说电视里的现场观众,就是电视机前的这些老阿伯,一个个都呆住了。

    之后,大家反应过来:“‘翩翩如燕’得了头马?‘翩翩如燕’第一?”

    那秃头老伯愣愣地看着场上,他一蹦三尺高,大呼道:“我赢了,赢了!我赢了,我的‘翩翩如燕’!”

    他喊得太阳穴都绷出青筋来,声音震天响。

    之前对叶天卉批评教育的那些老伯都傻眼了:“这‘翩翩如燕’竟然跑了头马?”

    一位老伯差点想哭,颓丧懊恼地拍着大腿:“错了,选错了!我真系衰啊!”

    更有人垂头丧气:“气死我啦!”

    唯独那秃头老伯,简直是要当场手舞足蹈了,倒是把其他人气得要命。

    叶天卉看着这场景,也是总算松了口气。

    她有八个投注了,第一场比赛赢了,只剩下四个投注了,现在第二场比赛又赢了,只剩下两个投注了。

    这两个投注就看最后一场比赛了。

    如果最后一场比赛就是她选中的那两匹马之一,那她就能得全奖,从今天最新的赔率看,估计得有几十倍。

    就算万一比较不幸运,不能拿到头马,那只要那两匹马中有一匹进了前二,那她依然能得一个安慰奖。

    而对于接下来那场比赛,她其实还是相对有些把握的。

    当下她也就不再看了,反正不会赔钱,她就先上楼。

    她还想继续研究下接下来的投注。

    这次其实还是仓促大意了,她必须好好研究规则,争取下次搞一个大的且有把握的。

    当然了有时间可以联系下顾时璋,看看找一个杂工来干,不能只靠这赌马,不然哪天运气不好血本无归,她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她一起身,其它老伯突然记起来了,大家惊呼:“妹妹仔赢了,你也选的‘翩翩如燕’!”

    那老伯一说,其它人纷纷看过来,大家一个个都羡慕又惊奇。

    其中一个老伯甚至问:“妹妹仔是有什么贴士吗?”

    叶天卉摇头:“我没有,就瞎选的。”

    说完她告别了大家伙,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赶紧上楼了。

    ***********

    最后一场比赛好像安排在晚些时候,是个黄昏赛,叶天卉便在房间内看看杂志,研究研究马经,也研究那些骑师们的情况。

    这赛马犹如打仗,天时地利人和都要研究,还要研究概率学,排列组合等,幸好她在这个时代是上过学的,高中曾经学过这些,虽然未必学得多么好,但也有些概念,应付□□的计算倒是也可以。

    接下来的赛马季还会有不少机会,她既然赢了第一笔,挣了一些小钱,那接下来必须努力走好,步步为营一点点翻倍,争取通过这个赛季挣一笔钱。

    之后,就安稳下来找个工作干,或者争取在这里上学读个书什么的——当然前提是她能在挣一笔钱供养自己上学。

    中午随便翻了翻,从顾时璋给的那个盒子里翻出来一块叉烧肉,之后拿过去搭配着咸粥热了热来吃。

    不得不说,同样是叉烧肉,人家赛马会的就是味道好,无论是用料还是做法估计都是上乘的,比街边小摊小贩好不知道多少倍。

    ————看来还是得有钱,花花世界里,有钱人才能享受美食。

    吃过后,她又埋头研究了好一番,突然间听到楼下传来欢呼声,便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不过人声太杂,她听不出来什么,只好下去走了走,于是很快就知道黄昏赛的结果出来了。

    她押的那两匹马,一匹跑了头马,一匹得了第二名。

    也就是说,她硕果仅存两个投注,一个全奖,一个安慰奖。

    对于这个结果,叶天卉倒是没什么太激动的。

    上午在楼下电视前看的那场比赛已经透支了她的期盼,那一场赢了,她已经胜券在握了。

    现在只是石头落地而已。

    钱即将到手,她心里放松了,她看看时候还早,外面还有吆五喝六的麻将声和说笑声,当下也不着急睡觉,便又把自己买的那些旧杂志拿出来,那上面倒是也有不少关于顾家的,关于叶家的,她挨个地翻起来。

    叶天卉拿到的这些旧杂志,入手点主要是各种路边爆料小八卦,各种狗血噱头以及耸人听闻的大标题小标题,花花绿绿的一眼就看着不可信。

    不过从那字里行间,叶天卉还是多少获知了叶家一些信息。

    叶老爷子,也就是叶天卉的亲爷爷,在老家北京原本有一个原配妻子,不过他去伦敦留学又和一位大陆留洋女学生一见钟情,之后从伦敦回去北京,将那位留洋女学生作为二房带回,四十年代初又从北京过去香江,在香江又娶了两房,没正经纳进门在外面养着的也颇有几个。

    总之叶天卉这亲爷爷可以说是一生风流,妻妾成群,膝下儿女自然也不少。

    叶老爷子一共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大儿子和三儿子是北京的原配生的,这在过去叫嫡子——当然现在不讲究那些了。

    大儿子英年早逝,叶天卉那亲爹就是嫡出的三子,当时叶天卉出生时,那正房原配发妻早就不在人世了,这里面自然也有些大宅门的尔虞我诈。

    就叶天卉推测,叶家人匆忙前往香江发展,却唯独剩下了这位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估计其中便有些勾心斗角的缘由。

    她再翻看一番,搜罗那亲爹叶家三少叶立轩的消息,不过只有只字片语,提到叶立轩是海外留学归来的,在香江大学任教,从事物理方面的教学工作。

    这亲爹看起来做科研工作还有些成绩,曾经入选亚洲青年科学家项目会员,并被美国一所知名高校特聘为教授什么的,还曾经获得一个科研奖项。

    她看不太懂,但多少感觉到了,这亲爹是个搞科研做学问的,还很有些成就。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好消息,根据她历经两世的观察,在她那个时代读书人总是清高并讲究一些原则,而现代人呢,知识分子也最起码让自己保持着一点做人的底线——别管真的假的,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这种人讲究骨气,讲究不食嗟来之食。

    自己这么一个亲女儿设法去认的话,对方应该不至于太过冷血无情吧?

    她继续往下看,其余八卦消息都是针对叶家三代的,也就是她那些血缘上的堂兄弟姐妹以及表兄弟姐妹,今天三公子包了小明星,明天四太太参加慈善晚会拍卖了什么,前天二房太太过生日如何豪华都是什么上流社会人物来庆祝等等。

    当然,这叶家和顾家可能的联姻如今自然是这些杂志大肆渲染的重点。

    不光是因为叶家在香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因为顾家在香江的地位。

    顾家祖籍福建,早些年移民马来西亚,就在本世纪三十年代初,将家族经营重心转移到了香江,这些年顾氏集团在香江发展迅猛,家族生意涉及地产、金融、酒店等领域,遍布新加坡、马来西亚和香江。

    叶天卉看着繁体字那么陌生的字眼,慢慢地念道:“……世界跨国性的集房地产、银行与金融服务的综合类的企业集团,股票也已经在欧美以及新加坡多个国家上市。”

    她继续往下看:“如今他们家的家族资产达到惊人数目,可以说是东南亚一雄。”

    看起来很了不起呢……

    她又继续翻看其它杂志,找了半晌终于找到那个顾志镡的情况。

    顾家的掌门人顾勘元,早年留学麻省理工学院,之后又在哈佛大学读了商业经济博士,如今已经是香江国际商会主席。

    至于那顾志镡,是顾家掌门人顾勘元二房的孙子,叫顾志镡,这顾志镡自小被送到美国一流名校,今年取得学位回香江工作,为了避免家族姑息,便先放在朋友家公司里实习,指望着积累了历练再过去顾家当差。

    从报道看,这顾志镡显然还算是优秀的,皮相也实在是绝艳,不过性情实在不佳,白瞎了一个好皮囊。

    叶天卉继续往下看,慢悠悠翻着这些八卦,看到媒体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形容,说是“顾氏集团掌控着三国命脉”。

    一比之下,叶家在顾家面前,自然是远远不如,这叶文茵若是能高攀上顾家公子,那自然对她大有助益。

    这么一来,叶天卉大致也就推测到叶家的情况了。

    像叶老爷子这种人物,他能在时代大动荡中将家族企业维护下来,并且能果断在关键时候避险,说明他是一个处事果决很有魄力的人,这样的人眼中看得必然是更大的家族利益。

    一个孙女到底是真是假,也许在他眼里不过是工具罢了。

    这个工具能够用来攀附顾家,那就是有用的,就是他的亲孙女,他自然会重视。

    至于一个流落在外的血脉,不是自己家族养出来的,又不知道是不是养废了,这样的孙女他并不会太在意,就算在意,也没有那么急切,毕竟人家孙女还有很多。

    再说,这种大家族的掌门人一般还有点重男轻女,她只是孙女而已,又不是孙子。

    这么推测下来,叶天卉对于去叶家认亲也没什么大兴趣了。

    叶家是一个大家庭,这种大家庭内部必然存在一些派系斗争,各房之间的利益纠葛和攀比什么的,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现在明摆着,自己如果回去,必然影响叶文茵这叶家女儿的位置。

    而叶家和那顾家联姻,叶家竟然有攀附顾家的意思,如果这样的话,那自己的出现就是下了顾家的脸,让叶家在顾家面前跌份了。

    换言之,自己的出现是损害叶家利益的,可能让叶家落人笑柄,这样的话叶家人对自己的冷淡也可以理解了。

    在叶家这种香江富豪家族的眼中,她一个大陆来的北妹必然不上台面,一手精心培养的孙女才是有用的。

    她下意识不喜欢那叶文茵,犯不着腆着脸凑过去,倒是被人家评头论足。

    至于自己那亲爹——

    她倒是可以私底下试试看看怎么联系上,毕竟是血缘亲情,他若对自己能有几分情分,看看他的态度,认或者不认的,好歹私底下捞一些好处,也不是什么坏事。

    ************

    第二天叶天卉起得很早,先观察了下四周围没人,投注站开门的时候他就第一个进去了。

    她中了一个三宝的正奖,两个三宝安慰奖,投注站的老板核实过后,一叠声地说恭喜:“恭嘿恭嘿!”

    恭嘿过后,他很快给叶天卉计算了赔率,因为这次的“翩翩若燕”爆了冷门,叶天卉这个组合很少有人选中,赔率就特别高,竟然有一比九十三。

    虽然三百港币中只有八分之一是得了正奖,但因为赔率高,回报依然非常可观,更何况还有两个安慰奖可以当做添头。

    一番计算后,她大概得了十二点五倍的奖金,投注站的老板给她算过之后,最后兑换了将近四千港币。

    兑换了奖金之后,老板自然也很高兴,一连声的恭喜她,又问她要不要继续投注。

    这时候其它客人也都陆续上门,大家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叶天卉。

    叶天卉不想惹是生非,当即拒绝,自然不敢再投注,揣着那四千港币就往外走。

    她还要继续投注,但是绝对不会继续在这个投注站了,事实上她现在也有了经验,下次投注的时候还得分好几个投注站,分散开来,这样哪怕自己挣了钱,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谁知道刚一走出投注站,她就被人拦住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几个古惑仔。

    叶天卉看过去,打头的那两个很眼熟,前几天遇到过,显然前几天是盯梢的,现在是正式上门找茬。

    他们要么穿着花花绿绿的夏威夷恤,满头发胶,带着纹身,嘴里叼着烟,有的还带着金属链子,反正一副不正经混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拦住叶天卉,歪头打量了一番,之后笑着说:“靓女你中咗奖啦,发财了?”

    叶天卉神情淡淡的:“对,发财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港币:“中奖了,这里有两张红衫鱼,我请诸位喝酒的,还请笑纳。”

    识时务者为俊杰,叶天卉可以对付李三,也可以对付一个咸猪手,但是这样成群的,她不想硬干。

    她素来最知道什么是能屈能伸。

    谁知道那花衬衫却嗤的一声笑了:“你这次挣了不少吧,两张红杉鱼,你就想堵住我们的嘴?你打发叫花子呢?”

    说着,这些人往前逼近,七八个古惑仔,团团围了上来。

    叶天卉不动声色,迅速观察着这几个人的方位,在心里谋划着接下来的逃跑路线。

    这伙人估计也都是练家子,说不定手上还有枪,如果上辈子的自己,正儿八经打这些人,她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不过这辈子没怎么练过,体质方面是有差异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闹出大动静来,以他如今的临时居住身份,回头吃亏的还是她。

    既然这二百块他们看不上,那他自然只能跑了。

    然而显然这些人也是经验丰富的,一群人分不同方向逼近,几乎堵住了她所有的路,她插翅难逃。

    叶天卉见此,叹了声,便将手伸手口袋,之后才道:“既然这样,那钱就给你们吧,我花钱买个平安可以吧?”

    那古惑仔见此,便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叶天卉颔首,之后掏出口袋中的一把来,掏出来的那一瞬间,猛地往那些古惑仔身后一洒。

    众古惑仔只见花花绿绿的钞票飞了漫天,当即赶紧去抓。

    叶天卉这个时候却突地跃起,趁他们不备,嗖的一声从两人之间窜了出去。

    这些人冷不丁的,没防备,待细看时候,才发现手中抓的竟然花花绿绿广告纸,一时也是大怒,连忙追去!

    叶天卉不敢停留,拔腿往前狂奔,她因为想跑来香江,其实也是花功夫练过的,每天早上都要起来跑步,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有体力游过那处港湾。

    可问题是那些古惑仔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显然日常干这种买卖,且对这里地界熟悉。

    叶天卉就吃了这个亏,她虽然也看了地形,但不曾想,穿过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竟无意拐到了一处街角,那边遍布小摊小贩,四处杂货铺子还有挑着担子拎着篮子的!

    这种街道她跑来跑去难免冲撞,倒是惹来一群人不满,而身后那几个古惑仔却是熟门熟路的,一溜烟追过来。

    叶天卉没法,她知道若是硬打,对方有武器,她必要吃亏。

    对方抢了钱也就罢了,她是女儿家,说不得对方把她给拐了捆了的,她哪能受得这般侮辱!

    她跑着间,就见前面是个什么基金教会,沿着山势竟是往上的台阶,密密麻麻的,看不到上头。

    她眼看后面的人追上来了,只能一股脑往上爬。

    谁知道刚爬上那台阶,就见斜地里出来一个身影,那人一把将她拉到一旁:“跟我来!”

    第15章

    她来不及惊讶, 随着那人一个拐弯,竟拐到了一旁,是一处跌打医馆, 那医馆挂着老旧的繁体字招牌, 旁边支棱着一块仿佛要掉下来的门。

    那人握着她的手腕, 直接把她拽到了那门后。

    外面阶梯上已经传来吆喝声和脚步声,那些古惑仔口中喊着别跑!

    叶天卉平息着自己的气喘,在那些人的吆喝中抬眼看过去。

    眼前的人身形颀长削瘦,却比她足足高出一头,视线越过那随意扣上的蓝衬衫, 她看到了一张多少有些眼熟的脸。

    她记得这个人,是那天她离开寮屋时看到的那青年。

    那些古惑仔也跑上了台阶, 他们看不到叶天卉, 开始东张西望,还大声吆喝着:“看到你了,你以为躲那里我们找不到你!”

    对于这种虚张声势,叶天卉不予理睬。

    古惑仔四处看了一番, 没见人影,口中咒骂了几声, 便带着人继续往前追了。

    一直等到他们的脚步远去了,两个人才从藏身处出来。

    那青年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免得他们回来。”

    叶天卉颔首,于是两个人迅速离开,走到了另一处繁华街道, 这边熙熙攘攘都是人, 顿时感觉安全多了。

    叶天卉看向那青年,道:“谢谢你帮了我。”

    青年没什么神情的样子:“没什么, 举手之劳。”

    叶天卉:“你怎么在这里?”

    青年:”最近几天我正好盯着他们。“

    叶天卉略想了想,明白了,她望着他问:“这是你的工作?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青年微抿了一下唇:“我在一家赌场,当保安。”

    叶天卉若有所思。

    在叶天卉的沉默中,青年微垂眼,低声解释道:“其实也还好,只是帮着做些事,不管场子里具体的业务。”

    叶天卉:“是吗,那挺好的……”

    青年不吭声了。

    叶天卉犹豫了下,终于试探着说:“这工作怎么样?工钱高吗?”

    青年疑惑地看着她。

    叶天卉:“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工作不错,你可以介绍我过去干吗,他们要女的吗?”

    青年听着这话,眉眼间泛起一丝异样,之后他才道:“好像只要男的。”

    他又道:“那里的女的都是陪酒的,陪着业务的。”

    叶天卉便不吭声了,看来这工作她是没戏了。

    女的去陪酒,她当然知道这可不只是单纯陪酒,可能还要被吃豆腐,说不定还得被买一个什么钟,就是被带出去□□。

    这种夜场里估计赌和嫖是不分家的。

    这种活她肯定干不了。

    青年道:“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叶天卉好奇:“你现在不回去工作吗?”

    青年摇头:“不用的,现在不需要。”

    叶天卉听着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南方口音。

    明明看上去削瘦倔强的青年,口音却有几分软。

    叶天卉便笑了下:“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青年看着叶天卉,道:“我叫江凌枫,江苏人。”

    叶天卉:“我叫叶天卉,原来住在北京。”

    当下两个人沿着那街道往前走,说着话。

    其实叶天卉本身对陌生人是颇为防备的,不过青年到底救了她,她心存感激,自然对他少了几分戒备。

    至于这青年,看得出他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或许还有些孤僻,但是经历了这一场,他好像也不那么寡言了。

    于是两个人便简单聊了几句。

    虽然江凌枫没细说,但是叶天卉大概猜到,必然是家里情况不好,不得已只好跑来这里。

    让叶天卉意外的是,他是带着自己阿婆和妹妹来的。

    要知道来到这里并不容易,大家都是经历了好一番磨难的,他一个人带着老人和自己小妹,那必然是吃了许多苦头。

    江凌枫:“这些天,我们也设法弄到了一些木材和其它材料,搭建了一处临时的房子,虽然小,但也算安顿下来了,所以我现在要多挣一些钱。”

    他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妹妹能上学,也许以后可以上大学。”

    叶天卉听到这话,微侧首,看过去。

    阳光透过摩天大厦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在那清冷的硬朗中,竟有几分温暖。

    她轻笑了下,道:“你肯定能做到的。”

    江凌枫微抿了下唇,却是道:“我要谢谢你。”

    叶天卉:“哦?”

    江凌枫:“那天,你救了我妹妹。”

    叶天卉有些意外,她回想了下:“你的妹妹是不是六七岁,叫小鱼儿?”

    江凌枫颔首:“是。”

    叶天卉便明白了,那天政府要发救济膳,大家都在抢包子和面包,人太多差点发生踩踏,小鱼儿太瘦小,挤在人群中,摔在那里了,是叶天卉眼疾手快,直接从人群中把小鱼儿给拽出来的。

    当时叶天卉只知道对方叫小鱼儿,并没多想,事后也就不太记得这一茬了。

    当下她笑着道:“都是举手之劳,我们都是从大陆来的,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什么朋友,在这里讨生活不易,我们本来就应该互相帮衬着。”

    江凌枫侧首看向叶天卉,看她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里面都是诚恳的善意。

    他微颔首:“好。”

    之后,他补充说:“我别无长处,但是会打架,你遇到麻烦一定要找我,我帮你。”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慢,不过却很是郑重。

    叶天卉便明白,他是很认真的

    他一定是那种不轻易承诺,但是却一言九鼎的人,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当然也很高兴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她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人互相帮衬。

    她笑着道:“谢谢你,如果我有需要,我一定会找你。至于今天,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江凌枫:“不用,我回家吃。”

    叶天卉:“让我请你好不好?我今天马票挣了一些钱,其实心里很高兴,一个人去吃好吃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我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

    江凌枫默了下,看着她,之后点头:“好,那我陪你一起吃。”

    叶天卉却笑道:“不过我很抠门,也不舍得请你吃太贵的,我们就去吃碗仔翅吧。”

    江凌枫:“嗯。”

    和车仔面一样,这碗仔翅也是常见的香江街头小吃,给他们这种外地流入底层人员的便宜货。

    叶天卉并不是不舍得请他吃好的,一下子有了四千港币的积蓄,她是想奢侈一把吃点好的。

    只是她明白江凌枫这样的沉默青年估计自尊心很强,她今天请了他,也许哪天他会请自己。

    他和自己不同,他是卖命挣钱的,还要养着年迈的阿婆以及妹妹,不像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她要给以后对方可能的回请留出余地来,不能让人家觉得是负担。

    两个人往前走,前面正好有大排档,熙熙攘攘的客人,热火朝天的。

    他们找了一处摊位,叶天卉非常大方,让老板使劲地加了各种料,给江凌枫要了好大一碗。

    她笑看着江凌枫:“刚才我们跑了那么久,我肚子都饿坏了,得多吃点。”

    江凌枫微颔首。

    很快两个人的碗仔翅做好了,确实很大一碗,用料格外扎实,有鸡肉、虾仁和鱼肉,还额外加了一些猪肉丝,再搭配木耳香菇,调入一勺红醋,入口绵密滑腻,浓郁香滑,贫瘠的胃瞬间被抚慰,吃得人心里都是熨帖。

    一番碗仔翅吃下,叶天卉对江凌枫越发多了几分熟稔,江凌枫怕叶天卉有危险,要送叶天卉回家,不过叶天卉还惦记着想去探探那大学教授爹,便想过去香江大学。

    江凌枫看了眼,道:“那你要小心些。”

    叶天卉道:“放心好了,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

    江凌枫微怔了下,之后点头,眸中多少带了几分笑意:“好像是的。”

    叶天卉抬起手来,非常亲热地拍了拍江凌枫的肩膀:“好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替我向小鱼儿问好,以后方便时候,我找你们一起吃饭。”

    江凌枫显然并不习惯别人这么亲密的碰触,他身形略有些僵。

    不过他还是点头:“好。”

    ************

    叶天卉上了巴士后,巴士顺着中环往前,她好奇地看着窗外,却见对面就是码头,码头那边停泊着一些船只,码头上不少穿着破旧衣服的工人正在卸货,干得汗流浃背。

    从他们的气质看,叶天卉隐约感觉,这些应该是之前那波大陆人过来“揾食”了。

    码头旁边也有一些寻常家用船只,挨挨挤挤地堆在那里,都用黑色的篷布给遮住半边——估计是为了市容?

    至于街道上,咖啡馆和酒廊比比皆是,也有沿街卖各样零食的,当当糖、麦芽糖和糖葱饼,一个个都叫卖得响,更有妇女背着小婴儿叫卖着香烟。

    这里也有不少穿着中式长衣长衫的,有些像解放前的大陆。

    叶天卉观摩着这边的市容,看得津津有味,正看着,谁知道竟然还遇到一行人,他们口中的口号——

    叶天卉略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在香江还能听到这种口号。

    他们竟然在背语录。

    她仔细看了一番,发现这里竟然还挂了了伟人的全身画像和红五星,并在一旁大门上贴了高仿的手写字《清平乐·六盘山》。

    要知道,如今的香江还属于英国政府管辖……

    这个世界实在充满了多样性,叶天卉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这时候巴士到站了,叶天卉下了巴士,在路上找人问了问路,顺利找到了香江大学。

    在这寸土寸金的香江,这香江大学校园依山而建,传统中国风的建筑沿着盘山主干道分布开来,红砖铺就的地面看上去也很有几分古色古香的韵味。

    来往的年轻学子打扮时髦,进进出出说笑着,他们的衣着都很潮,充满港味的时髦,是和北京城完全不同的风貌。

    叶天卉虽说见多识广,但也感觉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而自己那个爹竟然是在这里任教的,他会是什么样?

    她又想起来那顾家叶家的小姐们,她们是属于香江的,是和香江气质融为一体的,而自己不是,自己哪怕穿上和她们一样的衣服也显得格格不入。

    她这么站了一会,看到旁边有一处咖啡馆,好像有不少学子进去,她犹豫了下,便也跟着进去,想着听听她们说话,了解下这里大学的情况。

    她从来没喝过咖啡,只是知道有这种饮料,如今进来,难免好奇,便装着模样,学了别人,点了一杯。

    服务员问她要什么,她就指指,问她要不要加糖,她就摇头。

    在服务员略有些鄙薄的目光中,她终于拿到一杯咖啡,来到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喝。

    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好苦。

    她是疑心有人特意给自己使坏,怎么别人很是享受的样子,唯独她的苦?

    但也没法,她确实不懂,只能状若无事地喝了半口,之后留心听着旁边人的言语。

    听起来,过来这边喝咖啡的都是香江大学的学生,他们的闲谈自然五花八门,大多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这对于叶天卉来说,都是新鲜的,从未接触过的,可以让她借此来感觉下这种资本主义世界的学校氛围,顺便也学学粤语。

    最开始他们讨论着“去旺角食晏”之类的安排,后来便又讨论着明天的课程安排等,最后终于,叶天卉听到一个字眼“叶教授”,她顿时竖起耳朵听着。

    “明天叶教授的讨论课你们都准备了吗?”

    “我去图书馆翻了一些资料,不知道能不能过关,叶教授好严厉哦!我都要后悔上他的课了!”

    “但是叶教授好帅,我心里好喜欢!”

    那个女学生一脸崇拜向往的样子。

    叶天卉惊讶,这个叶教授能是她亲爹吗?

    谁知道接下来,几个女学生开始七嘴八舌地提起叶教授,叶教授如何如何酷翻天,叶教授如何如何靓爆了,叶教授如何如何有型!

    就在叶天卉以为这个叶教授非彼叶教授的时候,他们竟然还提到了叶家,还提到了叶教授的家世显赫。

    到了这时候,叶天卉确认,她们口中提到的那个“靓爆了”就是她亲爹。

    她下意识以为她亲爹应该七老八十了,头发花白有着慈祥皱纹的。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上辈子自己将军爹三十好几才生了自己,自己长到二十五岁时,他已经年近六十了,况且又曾经征战四方风餐露宿的,自然看着是个老头子了。

    但是现在社会人们生活富裕稳定,保养好,不显老,而且这个爹好像是二十啷当岁生了自己,自己十八岁,他甚至可能勉强不到四十岁,那人家看着竟然还能“靓爆了”,倒是也说得过去。

    果然生孩子要趁早!

    接下来几个年轻学生还在那里一脸崇拜,说叶教授如何如何,叶天卉却已经起身。

    她把那喝了几口的咖啡直接扔掉,之后径自跑过去香江大学。

    根据她观察到的,那香江大学是不拦着外人的,可以随便出入的,果然一切顺利,她很快进了校园,到了校园里,她根据指示牌,很快找到了物理系。

    她很快被一个戴着眼镜模样的拦下,问她要找谁,她便表示自己要找叶教授。

    她给对方解释:“就是叶立轩叶教授。”

    那眼镜男却惊讶地看着她:“你找叶教授?”

    叶天卉连连点头。

    眼镜男不太耐烦:“他今天不在这里。”

    叶天卉:“不在?为什么不在?”

    那眼镜男神情冷淡:“今天没有课。”

    叶天卉便道:“我是他家的亲戚,麻烦给我留下口信,他来了,请帮我告诉他一声可以吗?”

    眼镜男见此,便过去和旁边的女老师商量了下,于是便让她过去前台,她来口述,对方帮她写下记录,并留下了她住处附近的一处电话。

    那负责登记的女老师也不太情愿的样子,叶天卉看着,知道机会很渺茫,不过也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办法。

    干完了这件事后,叶天卉也算是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她想着,最近必须多搜罗信息,好歹对这叶家再多些了解,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然就现在这种冒头往里面钻,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当即离开香江大学,走出大学校园的时候,已是近黄昏。

    夕阳下,年轻时尚的男女学子走进校园,他们讨论着餐厅食堂,讨论着物理课,也讨论着明天的打算,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样子。

    她记起来那叶文茵。

    她想着,一个人的经历都会深深地刻在一个人心里。

    住在宽阔明媚的别墅中,和住在挨挨挤挤杂乱无章的寮屋中长大的孩子,永远是不同的。

    而自己那个亲爹,骨子里也应该更适应叶文茵那样一个女儿,而不是自己吧?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情。

    但凡自己不是拥有上辈子记忆,但凡自己不是心理和身体足够强大,面对这浮躁繁华的大香江,只怕是很快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懊恼中,永远无法释怀。

    也幸好,自己本来也没有抱有太大期望。

    她这么往前走着,突然间,便听到一个声音:“叶小姐,是你?”

    叶天卉抬起头,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前方花枝怒放的紫荆树下。

    是顾时璋。

    秋风瑟瑟,紫荆花开,他穿着休闲西装,身形修长,神情闲淡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挑眉笑道:“竟然真的是你,太巧了。”

    第16章

    叶天卉也是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顾时璋:“我有个朋友在这所大学工作, 有事过来找他,没想到竟然遇到叶小姐。”

    他笑看着她:“你呢,怎么过来这里?”

    叶天卉不想提自己那认爹的伟大事业, 便随口道:“我就随便看看, 这边的校园可真美。”

    顾时璋看向校园, 此时秋风已起,紫红的紫荆花瓣自树上落下,飘飘洒洒落了满地,那校园便仿佛铺上一层花瓣雪,确实很美。

    他收回目光, 问叶天卉:“你喜欢这里?”

    叶天卉:“也说不上,只是觉得好玩吧, 我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顾时璋看着她:“如果你喜欢的话, 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这里读书。”

    叶天卉一听,连忙摇头:“才不要呢!我不是读书的料。”

    顾时璋看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是吗?你之前不是想下注赛马,下注了吗?”

    叶天卉:“买了。”

    顾时璋:“看来押中了?”

    叶天卉猛点头,满足地道:“小小挣了一点点。”

    顾时璋看她腮帮子略鼓着, 真是占了便宜一脸满意的样子,便哑然失笑。

    他笑道:“你连马票都能研究明白, 上学其实不难。”

    马票的规则繁琐,要研究天时地利人和,要研究赛马研究骑师,还要计算赔率,能搞明白马票的, 基本学什么都不会觉得难。

    叶天卉却道:“才不是呢!上学和研究马票不一样, 上学没意思,研究马票能挣钱。”

    顾时璋轻叹:“好吧, 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叶天卉:“已经吃了,刚才和朋友一起吃的!”

    顾时璋:“哦,朋友?”

    叶天卉点头,却是没再多提:“对,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

    顾时璋静默了片刻,道:“我还没吃饭,本来想着请你吃饭,没想到你已经和朋友吃过了。”

    叶天卉:“……”

    她也有些无奈,看了看四周围,便找补道:“你喝咖啡吗,我请你喝咖啡吧,你看那边有咖啡馆。”

    顾时璋黑眸看着她,笑问:“你喜欢喝咖啡吗?”

    叶天卉很诚实地摇头:“不喜欢,一点不好喝!”

    顾时璋:“那你为什么要请我喝你自己不喜欢的?”

    叶天卉:“……”

    她看他一眼,轻哼一声:“我这是好心,想请你吃点好的,喝咖啡一看就是很潮的,我自己平时都不舍得喝!”

    顾时璋:“我不喜欢喝那边咖啡馆的咖啡,一定不好喝。”

    叶天卉:“你要求这么高!”

    她很快想到,他是来找朋友的,他有在大学校园的朋友,可见他的交往圈子很高档。

    咖啡在自己看来是很潮很稀罕的,从未喝过的,但他也许根本不稀罕了。

    顾时璋:“走,去吃别的吧,你请我。”

    叶天卉:“好吧……”

    一时两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不知为什么,顾时璋略有些沉默,不怎么说话。

    叶天卉侧首看向顾时璋,他戴着金丝眼镜,那眼镜遮住了略有些锋利的眉眼,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沉静,有一种淡淡的矜贵感。

    虽然时代不同,装扮也不同,不过这个侧影还是带给叶天卉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譬如御书房里,那年轻的帝王垂眼翻动着奏章时,冕旒上的垂珠落下时,那高耸的眉骨间自有着叶天卉看不懂的深邃。

    偶尔间,他会对着叶天卉,笑吟吟的很随和,但是叶天卉永远无法忽视他居高临下的强大威严,那种可以让文武百官轻易被震慑的力量。

    顾时璋感觉到了叶天卉的目光,他看向她:“怎么了?”

    叶天卉收回视线,摇头:“没什么……你,你眼睛近视吗?”

    顾时璋:“不近视,不过这个季节我习惯戴眼镜。”

    叶天卉:“这样啊。”

    不太懂,但又不好细问。

    顾时璋:“想好请我吃什么了吗?”

    叶天卉:“哦……”

    他可真不客气,竟然非追着要让自己请他吃饭。

    她无奈,坦白道:“你直接说你想吃什么吧,我初来乍到,哪吃过什么好东西,我只会请吃碗仔翅,你要吃吗?”

    她下意识感觉,顾时璋可不是一份碗仔翅可以糊弄过去的。

    尽管他好像也只是一个策骑师,但叶天卉还是觉得,让他坐在路边摊贩的板凳上吃碗仔翅是一种亵渎。

    可能他还是和圣人长得太过相似了,那是镌刻在叶天卉骨子里的敬仰。

    顾时璋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来:“刚才你请人吃了碗仔翅?”

    叶天卉:“嗯,还挺好吃的。”

    顾时璋:“所以你前脚请别人吃了碗仔翅,现在又要用碗仔翅打发我?”

    打发?

    叶天卉:“话不能这么说,我是真心实意的,你要吃什么就直说,我要是能请得起一定请,绝无二话!”

    顾时璋看着这样的她,就那么很随意地轻笑了下。

    他笑看着她:“是不是在担心,怕我讹你一把,让你请我吃山珍海味?”

    他笑起来声音竟然很好听。

    叶天卉听得心神有些恍惚,她收敛了心神,摇头:“那天的事,我得谢谢你,你非要讹诈我,我也只能认了。”

    顾时璋:“放心,不会太讹诈你的。”

    *************

    他看起来确实对那街头的车仔面和碗仔翅不感兴趣,不过还好的是,他至少没有让她请什么太高档的餐厅,只是来到路边一家小门脸。

    虽然这家门脸装潢尚可,但是叶天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卉凭着经验感觉这家并不算太贵,估计也就比街边摊贩贵上那么一些,她也就放心了。

    拿到菜单,看着价目表,她的心彻底放到肚子里,她也顿时大方起来,诚恳地笑着,对表示顾时璋表示:“你饿坏了吧?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尽管点!”

    说完后,她又豪爽地补充道:“吃不完打包也行!”

    顾时璋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菜单看,听到这话,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她:“这会儿大方起来了?”

    叶天卉慷慨陈词:“友谊是无价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想吃什么,我就算再抠门,也会买单的,尽管点吧!”

    顾时璋便笑:“行,那我不客气了。”

    于是顾时璋点了好几样,有避风塘炒蟹,黑椒牛仔骨,还有干炒牛河艇仔粥等,另外还要了杏汁炖蛋。

    菜点好了,那边厨师开始做饭,这餐厅并不大,就算坐在靠窗户处,也隐约能感觉到厨房里烟气升腾,明锅大火的,好一番锅勺叮当,倒是很有烟火气。

    顾时璋看着对面的叶天卉,笑问:“挣了多少钱?”

    也许出于某种骨子里的下意识,叶天卉丝毫没有隐瞒,老实地汇报了自己的成绩。

    顾时璋墨眸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就那么看着叶天卉,听得认真。

    这么听着,他突然开口:“那下一场呢,有什么想法了吗?”

    叶天卉:“有点想法,但是心里没底。”

    顾时璋:“哦?怎么没底?”

    叶天卉叹了声:“这赛马的规矩太大了,讲究也太多,但凡一个算不好,便是要赔,我自以为我有相马之技便能百战百胜,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

    顾时璋道:“你明明赢了一场,却依然心思沉稳,不曾有半点浮躁,这心性也是难得。”

    叶天卉便嘟哝道:“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顾时璋本来正垂眸擦拭餐具,听她这么说话,手中动作便略顿住。

    她声音软软囔囔的,竟有些小姑娘的娇憨意味。

    很熟悉的声音,

    于是记忆便被拉回,好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他抬眼,于餐厅那昏暗的光线中看了叶天卉一眼。

    她年轻明媚,含苞待放,清澈的眼睛中直白地写着各样情绪,沮丧的,期盼的,渴望的。

    她坦诚到毫无防备。

    顾时璋的视线便一寸寸变得柔软。

    再开口时,他以一种温柔到极致的声音道:“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不过也没关系,都可以慢慢来。”

    叶天卉托腮,看着他道:“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呢。”

    此时的顾时璋有着前所未有的好耐性:“嗯,比如?”

    叶天卉:“就是那些赔率啊那些规则啊……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但感觉还是不够透彻。”

    顾时璋:“你想要系统地了解赛马知识。”

    叶天卉:“对对对,所以这个有什么门路吗?”

    顾时璋略想了想,道:“其实现在赛马会成立了一个公众赛马学校,可以学到马术知识以及马匹护理知识,当然也包括赛马的知识,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报名参加,这个本身价格并不便宜,不过现在有一个内部员工推荐名额,可以做到非常优惠的折扣。”

    叶天卉试探着道:“……有多优惠?”

    她当然明白,马术在香江属于比较高端的运动,或者说是贵族式的运动,这不是一般老百姓都玩得起的,所以教学价格也肯定不便宜。

    顾时璋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自然猜透了她的心思:“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也许有内部名额,如果有的话,那我估计整个课程下来,大概能做到五千港币吧?”

    五千港币?

    叶天卉蹙眉:“太贵了,这肯定万万不行的!我可没那么多钱。”

    顾时璋见此,又道:“你也可以去马场,做马房助理,就是会辛苦一些。”

    叶天卉:“马房助理?这个工作都负责什么?”

    顾时璋:“打扫清理马厩,备料,以及配合策马师训马师做好晨练操练的准备。”

    他继续介绍道:“刚开始去,只能做见习助理,估计工钱并不高,但是在工作大概一年后,可以参加考试。”

    叶天卉:“又要考试?”

    她发现了,明明是骑马的活,是个体力劳动,但竟然东一个考试西一个考试,仿佛不参加考试就不能干这种活。

    顾时璋:“当然了,需要进行资格考试,通过后就能留在马房成为正式马房助理,薪酬方面就会有所提高,同时如果你所在马厩的赛马赢得比赛拿到奖金,这个马厩的所有职员都有一定比例的分成,所以马房助理也是有奖金分成的。”

    叶天卉眼睛都亮了:“分成?那不错啊!”

    顾时璋:“你想做这个?”

    叶天卉连连点头:“帮我介绍下吧,我想干,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兴趣爱好,比去码头卸货要强吧。”

    卸货?

    顾时璋眼神有些无奈:“你……”

    他轻叹了声,很没办法地道:“那我替你打听下这个工作吧,不过现在我们赛马场人员饱和,只能问问别的私人马场了,你愿意去吗?”

    叶天卉连连点头:“当然,什么马场都行,只要混进去这一行就可以。”

    顾时璋笑道:“好,我会问问同行的朋友,争取找个位置把你塞进去。”

    叶天卉连连点头:“好好好!先谢谢你了!”

    这时候,饭菜终于上来了,顾时璋:“先吃吧,我怕你又饿了。”

    其实叶天卉已经不饿了,不过顾时璋点的菜很让人有食欲,况且他在吃,她在旁边看着也不好,所以也跟着尝了几口,一尝之下,不得不说,就是比外面摊贩卖得要好吃。

    顾时璋把那份杏汁炖蛋白推到了她面前,说是给她点的。

    她也就没客气,尝了口,很是嫩滑香醇,有着浓郁的杏汁和香奶味,她吃得满足。

    顾时璋抬眼,看她吃得很享受的样子。

    他没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叶天卉吃差不多了,却是想起来一桩事:“对了,你平时看报纸吗?关注那些豪门八卦吗?”

    顾时璋显然疑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天卉擦了擦唇,这才道:“你对顾家了解吗,他们家还和你同姓呢!我是说那个香江首富的顾家。”

    顾时璋淡看了眼叶天卉。

    他体贴地拿起纸巾递给叶天卉,之后,才慢条斯理地道:“知道,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叶天卉:“那叶家呢?”

    顾时璋:“也知道。”

    叶天卉:“给我讲讲呗!”

    顾时璋微挑眉:“哦?”

    叶天卉便问起来:“比如他们家联姻的事,就那个叶文茵,千金大小姐,那天我们在赛马场不是见过吗?他们两家是不是利益联姻?那个叶文茵是不是很受宠,她很优秀吧?还有顾家,顾家是不是特别有钱?他们到底多有钱?”

    她一口气抛出很多问题。

    顾时璋看着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所以你真正想知道的是叶文茵和顾志镡吧?”

    叶天卉:“……”

    他竟能如此敏锐,直接看透她的心思。

    她有些讪讪的,不过还是道:“差不多吧,那位叶小姐长挺好看的,那天还好心给我点心,她是不是和顾志镡要拍拖啊?”

    顾时璋长指优雅地捏着筷子,开口道:“其实我离开香江已经多年,在南非的时候更是和香江没有什么瓜葛,回来后一直忙于生意和赛马,对于他们的情况并不熟悉,只是听过一些传闻,也是和赛马有关的,这才知道一些。”

    他很是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不知道真假,我姑且说之,你也姑且听之。”

    叶天卉:“那你说说嘛。”

    顾时璋:“叶家以前在大陆的上海和北京是做消费品行业的,生产销售日用品和日常护理,在三十年代时候,他们就把生意做到了香江,四十年代他们举家搬迁过来,一直经营日用品,生意算是不错,这些年在国外也有些口碑。”

    叶天卉:“那他们家这买卖挺兴隆的。”

    顾时璋:“不过前几年叶老爷子年纪大了,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家中长子和次子,这两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便将资金投入房地产领域。”

    他顿了顿,看着叶天卉:“你知道这几年香江房地产的发展吧?”

    叶天卉茫然,摇头:“不知道。”

    顾时璋便道:“从前几年开始,香江开始大量拆穿旧房子盖新房子,房地产上涨很快,我说详细点,1960年的时候,中环一平方呎才八百港币,但是1963年就翻成了两千港币。”

    叶天卉听得大开眼界:“这简直是抢钱!”

    顾时璋:“因为地价上涨太快了,所以热钱大量涌入,新加坡马来西亚,还有菲律宾澳大利亚,他们的热钱全都来了,所以房地产大热,叶家就掉进了这个坑里。”

    叶天卉不懂:“既然房地产大热,地价上涨,他们做这个不是挣钱吗?怎么就掉坑里了?”

    顾时璋笑看着她:“因为他们用贷款,高杠杆,借钱来买地,所以一旦出现房地产问题,那银行就发生危机,他们这些抢地的也跟着掉坑里了。”

    叶天卉恍然:“这就像借高利贷来买马票!”

    顾时璋颔首:“对,所以叶家两兄弟的资金出现流动性问题,叶老爷子不得不重新出马执掌大局,你那天过去马场,是不是看到叶家千金和顾家的少爷?”

    叶天卉:“嗯。”

    顾时璋:“叶家这位六小姐自小喜欢马术,就读于Nottingham Trent学院,她的大学专业就是赛马与商务管理,这是专门为赛马产业设计的专业,根据时间推算,她已经入读两年,今年是最后一年,这次回来香江,应该是有两个目的,一则助力于家族,二则要完成自己的毕业项目实践。”

    叶天卉听着,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这叶家要步入赛马领域?”

    她看了一堆的八卦,这方面可是一句没提。

    果然那些花边新闻没点正经东西。

    顾时璋:“是。”

    他徐徐道来:“刚才我不是提到香江的房地产发展吗?叶家要进军房地产领域,但是眼下缺少新的热点,他们在沙田囤积了大块的地,现在他们需要将这些地皮的价值提升上来,要用的办法就是赛马。”

    叶天卉:“怎么提升?”

    顾时璋:“十几年前,香江政府在土瓜湾做了填海工程,把海心岛和土瓜湾连接起来,就在几年前,他们由此建了海心公园,这样的话,海心岛的价值是不是就大幅度提高了?”

    叶天卉:“他们买了岛,想填海?”

    顾时璋颔首:“是,现在香江政府想填海,目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圆洲角,一个是九龙半岛旁的海军基地昂船洲,至于政府选择这个,尚无定论。”

    叶天卉脑中迅速转着,很快就明白了:“如今香江的马场就在跑马地,政府想兴建一个全新的跑马场,大力发展赛马□□业,以此来拉动经济,但是这种跑马场地需要大面积的空旷土地,所以政府就选择填海,以某个岛屿为中心进行建设?”

    顾时璋眸中闪过激赏,他笑道:“是,所以你自然也猜到了,叶家恰好就出重资囤了这么大片的岛屿土地,他们必须设法介入赛马□□行业,以此竞争自己的岛屿成为填海规划场地,填海之后,这块地将被纳入赛马发展工功能性场地。”

    叶天卉:“现今跑马地附近都是豪宅,价格很贵,那边有墓地还那么贵,如果发展一个新的赛马功能场地,那他们手中囤积的土地自然奇货可居了。”

    顾时璋:“是,这些年跑马地周边的房价一直狂飙突进,现在政府既然有意发展新的赛马经济中心,那自然是大家要争取的对象。”

    叶天卉:“叶家的岛是哪一块?他们又和谁争?”

    顾时璋笑道:“在香江有几大家族,这些人联手把持着香江的经济,分别是顾家,叶家,孟家,和梁家,你现在已经知道顾家和叶家的情况,对于孟家,你知道多少?”

    叶天卉回想了一番,自己看的那些花边新闻似乎也提到过孟家,她回忆了一番:“他们家祖上是经营金铺子银楼的,也做一些外汇买卖,主要盘踞在广州一带,解放前来的香江,如今也开始涉足房地产领域了?”

    顾时璋:“是,叶家投下重金,盘踞了沙田一带的圆洲角,孟家则是押了昂船洲,两家本身也是世交,但是如今既都押下重金,且有大利可图,自然难免生了隔阂,如今他们明里暗里都在较劲。”

    叶天卉:“这叶文茵在英国攻读赛马相关专业的,本来还不应该回国,这次也是回国助阵的?因为两家要在接下来的赛马季一决雌雄,这个关系到后面赛马用地的规划之争。”

    顾时璋颔首:“是,赛马运动源自英国,但是在香江扎根,发展壮大,这些年民众参与热情大涨,如今香江已经成功了赛马委员会,委员会目前有一位理事长和六位委员来处理日常事务,将来赛马场所怎么选择,赛马委员会自然有很大的话语权。”

    叶天卉:“叶家人想进赛马委员会?”

    顾时璋:“是的,叶家人早几年已经在赛马领域小试牛刀,不过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如今赛马委员会的理事长已经年迈,六位委员也面临退休,香江豪门圈子里都在盯着这个位置。”

    他笑了下,道:“在香江这个圈子里,名声就是社交的资本,如今香江几大家族,谁能在接下来的赛马中出尽风头,证明了自己在赛马事业中的影响力,那自然轻松进入赛马委员会,也就能得到赛马场所的主动权。”

    叶天卉听着这话,自然顿时生了许多盘算。

    自己如果只是下注来获取利益,小打小闹不说,一个不慎,可能满盘皆输,到底不能长远。

    现如今这叶家自然要发展赛马事业,那自己岂不是正好在其中一展所长,他们家的女儿,看来也不一定非要当和亲的公主,所以这千金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她这么琢磨着,又好奇起来:“那叶家既然要走赛马这条路子,想发展自己在赛马界的影响力,那怎么又牵扯上顾家?”

    顾时璋淡瞥她一眼。

    叶天卉觉得他眼神不对,疑惑:“怎么了?”

    顾时璋眸中略有些凉凉的嘲意,他笑了笑:“你想知道顾家,可以直接问,倒是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叶天卉:“……我这不是想多了解嘛!”

    顾时璋便继续道:“叶家这位掌门人做事素来稳妥,孟家往年在赛马上也有说投入,叶家不过是才刚步入这个行业,自然不敢将自家身家性命押在这赛马上,而和顾家的联姻,则是给叶氏准备的一条后路。”

    叶天卉若有所思。

    顾时璋品了口茶,不再造声。

    叶天卉却突然问道:“那天过去马场的有一个叫顾志镡的,看来这位就是叶家的联姻对象了。”

    顾时璋颔首:“是,上次你见过他?”

    叶天卉:“嗯。”

    顾时璋没什么表情地道:“好像是混血,他母亲是英裔。”

    叶天卉:“哦。”

    顾时璋挑眉:“在想什么,在想他长挺好看的?”

    叶天卉听此话,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老实承认道:“是挺好看的,我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他,便觉得他就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

    谁知道她说完这话,便觉得空气好像冷了几分。

    她纳闷地挑眉:“你怎么了?不舒服?”

    顾时璋漠声道:“没什么。”

    叶天卉有些莫名,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一时也有些尴尬。

    她为了缓解尴尬,只好低头吃东西,把桌上的茶点拿来吃。

    吃完了两块糕点,她终究觉得不妥,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到底是继续问:“那个……要不你再给我说说嘛。”

    顾时璋神情凉淡:“说什么?”

    叶天卉轻咳了声:“我好奇嘛,叶家的,顾家的,或者孟家的,都行。”

    顾时璋面无表情:“这么感兴趣?”

    叶天卉:“嗯,是挺感兴趣的,这些香江豪门对我来说太新鲜了,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故事。”

    顾时璋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却是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我离开香江几年了,不过顾家和叶家的婚事应该是势在必行,这好像是当年两边老人家的约定。”

    叶天卉:“你刚才提到了叶家的长子和次子,那叶文茵呢,她是哪一房的?”

    顾时璋:“她是三房的,她父亲是叶老爷子第三子叶立轩。”

    他顿了顿,道:“叶立轩在香江大学任教,就是刚才我们过去的那所大学。”

    叶天卉顿时来了兴趣:“这个叶立轩多大了?长得很好看是吗?很有才华?我看到好多学生都喜欢他崇拜他呢!”

    顾时璋拧眉,以一种无法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叶天卉:“我好奇嘛,我听到那些学生讲起来,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中年人有什么好看的?”

    顾时璋:“叶教授尚不到四十,风华正茂,在专业领域也有所成就,自然引得年轻学子仰慕,这倒是不足为奇。”

    他的语调格外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

    叶天卉:“那他到底长得好看吗,显得很年轻吗?”

    顾时璋:“也就那样吧,毕竟,如你所说——”

    他抬起薄薄眼皮,看着她道:“他不惑之年,女儿都那么大了,再过些年就老了吧。”

    叶天卉倒是赞同:“有道理,哪怕他年纪不算大,女儿都那么大了,一定不可能太好看。”

    肯定一脸爹的感觉吧。

    顾时璋颔首:“对,就是这样,况且他是大学教授,教书育人的,平日里醉心于学问,你可以想象那种严厉严肃的样子吧?”

    教书育人的爹?

    叶天卉突感后背一阵发凉。

    昔日跟着皇子公主们在尚书斋听那太子太傅讲经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她深吸口气,叹道:“他竟是这样的!”

    这样的爹,还是远离的好!

    第17章

    吃过饭, 叶天卉便忙去结账了,顾时璋坐在桌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结账。

    这顿饭并不便宜, 一般路边摊也就几港币, 但是这一顿饭竟然六十多港币。

    正常来说现在香江寻常做工的工钱一个月能有两千多港币, 所以这一顿饭吃掉的是一个苦力在码头干活一天的工钱。

    叶天卉不免感慨,她发现舍得花钱就能吃好吃的,不舍得花钱在路边摊吃就不好吃,所以还是得有钱。

    她买单过后,就见顾时璋正笑看着她, 那含笑间颇为意味深长,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叶天卉微挑眉, 不明白地看着顾时璋。

    难道这人让她请了客, 看她结账还要从旁看热闹?

    这算什么心思……

    顾时璋笑道:“是不是太贵了,让你破费了?”

    叶天卉:“还好吧,你对我不错,帮我这么多, 我只是请你吃个饭,都是应该的。”

    顾时璋笑道:“走, 我送你回家。”

    当下两个人走出餐厅。

    一出餐厅才发现,外面竟然下雨了,淅淅沥沥小雨倾洒下来,柏油路已经油光发亮了,天晚了, 路灯亮起来, 萧条朦胧。

    叶天卉看着这雨,想着也不是很大, 直接冲出去就好了,那边巴士站牌可以挡雨,之后上了巴士就不会被淋到。

    谁知道这时候,顾时璋却不知怎么变出来一把三折伞。

    叶天卉惊讶地看他:“哪儿来的?”

    顾时璋只有两个字:“魔术。”

    叶天卉轻哼一声:“骗人!”

    顾时璋拇指轻一按,那伞便稳稳地撑开了,挺大一把伞,将两个人都护在了伞下,一起往巴士站台走去。

    此时街道上原本的繁华消散了不少,褪去热闹的街道上只有稀稀朗朗的行人打着伞匆忙走过。

    灯光错落间,整条街仿佛都罩上了一层透着朦胧光晕的薄纱。

    两个人一起走在伞下,这么并肩走着的时候,飘渺的雨丝落在他们脚边,叶天卉看到两个人的鞋子挨得很近。

    他是皮鞋,她是最近新买的运动鞋。

    叶天卉看着看着,竟有些恍惚。

    如果她不侧首看向身边的男人,她会感觉自己梦回故里,会想起曾经的种种。

    她还记得,那一年圣人还是储君时候,他代替先帝前去边疆巡查,那时候就是她一路随行护卫。

    好像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他们从驿站出来,却不曾想遇到了雨,当时她举着伞,要为太子掌伞,谁知道却被他接过去了。

    雨夜沁凉,她唯恐太子受凉,便脱下自己的披风来为太子御寒。

    只是太子看着她,却不曾接过去。

    她疑惑间看过去,只看到他眸中的晦暗和不悦,带着几分被冒犯的冷。

    她当时并不懂他到底怎么了,甚至觉得自从他被立为储君后,那性子便格外古怪起来。

    她只好恭敬地低着头不言语。

    之后过了良久,她终于上方一声叹息,却是道:“卉卉。”

    “卉卉”这是她的乳名,自小家里人叫惯了的。

    但是她十三岁入军营后,除了自己家里长辈,再没人那么叫过她。

    当时听得太子这么唤她,她只觉心惊。

    那位年轻矜贵的储君到底接过来她双手奉上的披风,披在身上。

    后来,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疏淡的冷漠。

    “叶小姐,你冷吗?”身边的声音突然传来,清淡礼貌,就仿佛那么随口一问。

    叶天卉怔了下,思绪瞬间被扯回现实。

    她有些机械地抿了下唇,之后开口:“不冷。”

    顾时璋沉默地打量着她,像是要看透她一样,之后他突然笑了。

    清冷的夜色中,她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心便微缩。

    对于他的猜测,是起疑心,否定,否定之后又疑心,就这么如此反复。

    顾时璋却在这时脱下外套,径自递给她:“穿上。”

    叶天卉听此,只是看他,并不反应。

    顾时璋见她没动作,便抬起手,将外套为她披上。

    氤氲的雨汽中,男性清爽的气息瞬间笼罩住她,好像是某种沐浴露的香味,闻着很舒服。

    她抬起睫毛,在朦胧夜色中看着顾时璋,却看到他也在垂着眼帘看自己,脸上是一以贯之的沉静表情。

    她迎着他的目光,低声开口:“你为什么要给我你的外套?”

    顾时璋静了几秒,才开口:“可能我怕你冷吧……”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然后叶天卉听得,却是一个激灵。

    她骤然后退一步。

    下意识的后退动作让她退到了雨伞外,于是沁凉的雨丝扑面而来。

    隔着飘渺雨雾,她看着伞下的他。

    清晰分明的五官轮廓。以及略显锋利的线条,这些都是如此鲜明熟悉。

    当距离远时也就罢了,如今他就这么逼近,几乎把她笼罩,激起她灵魂内埋藏的情绪反应。

    顾时璋走上去,用大伞把她罩住,语气中很有些无奈:“怎么了?”

    叶天卉摇头:“没什么。”

    她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外套,那是他的,带着他的气息和体温,很暖和。

    她低声问:“还是不要了吧,我不怕冷,你的外套还给你,我不想穿你的外套。”

    她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她在清晰地表达拒绝。

    顾时璋举着伞,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竟然有些结巴的样子。

    几秒的静默后,他突然笑了:“你不要这样。”

    叶天卉有些脸红,又有些羞恼:“不要怎么样?”

    顾时璋:“只是外套而已,作为男士,我应该有些风度,不能看着一个女性在我身边衣着单薄,这不符合我做事的风格。”

    说着间,他眸中泛起无辜,无奈笑着道:“你好歹让我有机会展示下我的绅士风度,可以吗?”

    ……好像有些道理。

    顾时璋低声哄着道:“走了,不然等会雨大了,我们都会被淋到。”

    叶天卉:“好吧。”

    顾时璋举着伞陪着她往前走。

    伞虽然比起一般的伞要大,但两个人共用到底有些局促,并肩行时,两个人的肩膀便几乎是紧挨着的。

    她穿着顾时璋的西装外套,那西装外套的袖子便时不时轻擦过他的胳膊。

    她便觉得一切都很微妙。

    明明是他的西装外套,他的衬衫,可现在外套在她身上,衬衫还是他自己的。

    她甚至有种自己在被他拥抱的错觉。

    这时候,就听顾时璋道:“你听这首歌,你喜欢听?”

    叶天卉大脑停顿了片刻,注意力才从西装袖子转移到了耳朵,于是她这才听到,旁边咖啡馆传来一首歌。

    是一个非常甜蜜柔美的声音,缥缈犹如丝绵,在这雨夜里别有一番哀婉的凄楚。

    她想了想道:“还好吧,听起来不错,缠绵悱恻的,我以前没听过这种歌。”

    上一世她是金戈铁马的将军,这一世她是蓝绿服装包裹下的女工,可能她自己永远唱不出这么柔软甜蜜的调子。

    顾时璋:“能听懂吗?”

    叶天卉摇头:“粤语我现在能听懂大部分了,但是如果说太快,或者这种歌词咬字不够清楚,那我就听不出来了。”

    顾时璋:“这好像是前两年一部电视剧中的歌,是最近知名的一个女歌手唱的,叫《晶晶》,你想听听歌词吗?”

    叶天卉好奇地看他一眼:“你竟然知道?”

    顾时璋:“当然了,歌词是讲天上星星的,大意是说,晶晶,晶晶,孤零零,像天边的一颗寒星,为了寻找母亲,人海茫茫,独自飘零。”

    叶天卉回想着那曲调:“怪不得我听着有些伤心,这不就是我嘛。”

    顾时璋侧首看她:“你怎么孤零零了?”

    叶天卉想起那亲爹,那叶家,还有那大陆的“妈妈”:“我就是人海茫茫独自飘零吧。”

    顾时璋哑然失笑:“瞎说什么,我看你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叶天卉:“怎么会呢!”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沁凉,带着湿意,顾时璋略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

    之后他才道:“你来香江没几天,已经呼朋唤友了。今天陪你吃饭的,是你在大陆的朋友?你们很熟。”

    叶天卉:“算是大陆的朋友吧,说不上多熟,其实也就是几面之缘。”

    顾时璋:“哦,不熟吗?你还请他吃饭了。”

    叶天卉狐疑地看他,觉得他这个人有些斤斤计较。

    她便道:“那是因为他帮了我一个忙,再说我们都是大陆来的,之前也见过,大家交个朋友,互相帮衬,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请他吃饭,两个人一共才花了十港币,我请你吃饭,花了六十港币!”

    她把“六十港币”咬得特别清楚,之后道:“这根本不一样,请你吃饭的钱,能请他吃十顿了!”

    顾时璋便笑了:“那我占大便宜了。”

    叶天卉:“你要记住,在我这里,金钱就是衡量友情的唯一标准。”

    顾时璋若有所思:“那我是价值六十港币的友情呢。”

    ************

    到了叶天卉的住处,顾时璋一眼看过去,老旧的楼房斑驳陆离,远远可以看到各家晾晒的衣服以及在走廊搭建的临时厨房,楼房下面更有用帆布棚子搭建的小屋,小屋旁边一个老伯正蹲在垃圾旁边端碗吃饭。

    细雨缥缈中,有人热火朝天的说话,打麻将的声音,讨论赛马的声音,在楼下都能听到。

    还有阿婆和人吵架的声音,用粤语,骂得震天响。

    顾时璋:“你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叶天卉:“挺好的,人都不错,对我挺好的。”

    自从她暴打那古惑仔后,谁见了她都亲热叫一声妹仔,连那些楼凤都用崇拜的眼神看她,至于租房的阿婆都热情地要给她送吃的。

    顾时璋颔首:“你住几楼?”

    叶天卉:“七楼。”

    顾时璋:“要我送你上楼吗?”

    叶天卉赶紧摇头:“不用,我们这边人太多了,随便谁有个什么动静大家就都知道了。”

    顾时璋:“哦?”

    叶天卉:“你如果送我回家,他们一定会误会的。”

    顾时璋却问:“误会什么?”

    叶天卉想说,误会我在拍拖,不过她也意识到这么说有些暧昧。

    她视线别向远处,淡淡地道:“说不定误会我是楼凤呢。”

    顾时璋微怔,之后略俯首下来,磨牙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叶天卉便笑了:“你怎么回去?”

    顾时璋:“我乘巴士,应该很方便。”

    叶天卉便要脱下外套来,谁知道顾时璋抬起手,那修长的手便稳稳落在叶天卉肩头,按住了他的动作。

    叶天卉疑惑地看他。

    顾时璋:“天冷了,很容易着凉,你不要嫌弃,先穿着吧,等你买了新的外套再还给我。”

    叶天卉:“你不冷吗?”

    顾时璋:“没什么,不冷。外套给你,雨伞我就拿回去了。”

    叶天卉见此,也就不客气了:“好吧,明天如果不下雨,我就去逛街买衣服,等买了就还给你。”

    顾时璋颔首:“马票的事,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分析下。”

    叶天卉笑了:“好,到时候找你一起参谋,不然我心里还真没底呢。”

    顾时璋:“至于工作机会,我会帮你打听。”

    叶天卉:“嗯嗯!”

    顾时璋:“那我走了?”

    叶天卉笑道:“路上小心!”

    顾时璋:“我看你们这边有点乱,你先上楼吧,我看着你上楼。”

    叶天卉点头,她再次冲顾时璋告别,之后赶紧跑进屋去上楼。

    而顾时璋站在那里,看着叶天卉抬着手,两只手护着脑袋,闷头正往那楼道里冲。

    一旁好像有一对男女在屋檐底下热吻,她也不管不顾的,像是没看到一样。

    等她冲进去那楼道,他就看不到了。

    他的视线便缓慢上移,慢慢地落在七楼。

    朦胧雨夜,靠着那微弱的灯光,他可以看到七楼有一排开放式走廊,走廊里挨挨挤挤的都是临时搭建的炉灶,那些租户就在走廊里做饭。

    他看着许多房间都亮着灯,唯独两三间卧室是暗着的,只是不知道她住哪一间。

    他举着雨伞,无声地看着,当又一阵风吹过的时候,他看到七楼的走廊里好像出现了人影,那人影好像冲他挥了挥手。

    他便抿唇笑了,冲她招手。

    跟着雨幕,两个人挥手,他便作势离开,她这才关上门。

    门关了后,那灯很快亮起来了。

    那略显昏暗的灯光在迷蒙的雨幕中竟恬淡温暖起来。

    雨水滴答中,顾时璋无声地望着那盏灯,看了很久,一直到那盏灯熄灭了,他才终于转身。

    他走出那条巷子,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就停在雨雾中。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举着伞,守候在车前。

    对方垂着首,恭敬地上前为顾时璋撑起伞。

    顾时璋没什么表情地颔首,之后径自上了车。

    *************

    叶天卉仔细研究衡量过后,重新开始投注了,这次她要投一千港币,这样她还能剩下三千港币做生活费,这也算是很宽裕了。

    哪怕这一千港币有去无回,她也不至于穷困潦倒。

    她研究过即将投注的项目后,拿了那一千港币,分成了十份,每家投注站投注二百港币,都是按照她制定的策略来投。

    她就这么折腾着跑了十家投注站,也幸好现在香江各处都有投注站,非常方便,不然跑都跑不过来。

    拿着一大摞的马票,她收好后,又过去了旺角街头,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这边夜市也才刚开始,霓虹灯下的街道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商铺林立,人潮涌动,这里据说是香江的不夜天。

    不过这里的衣服可真是太过张扬了,夸张的皮衣,花哨的夏威夷恤,还有大宽挑肩的衣服,叶天卉一时有些没办法接受。

    人要想突破自己也不容易,她无法想象自己穿上这种衣服的样子。

    最后她挑了一番,挑了两款样式不错的毛衣,一件女士西装外套,还挑了三条裤子,这几件衣服不便宜,花了她一百多港币,不过叶天卉觉得有这几件衣服,她可以应付一段了。

    回去后,她把自己新买的衣服都洗了洗,又把顾时璋的那件外套拿去洗干净了,想着回头还给他。

    而顾时璋也很快给叶天卉回复了,他联系到了香江奔腾马房,这家马房是由香江赛马基金会投资的,建于七八年前,是除了跑马地马场外最大的马房。

    顾时璋道:“其实比起跑马地的会所马房,这里因为是这几年兴建的,所以就纯血马饲养训练方面,标准更高,也更为完善,是几乎照搬了英国目前最高档标准的,目前香江已经有一部分富人将自己的赛马放在奔腾马房驻训,你如果过去那里,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叶天卉听着自然有些兴奋:“那敢情好,确定可以去吗?说好了吗?”

    顾时璋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笑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只是帮你介绍了一个机会,成不成的还得看你自己。”

    叶天卉:“什么意思?”

    顾时璋:“需要考试,考试通过了才能进。”

    叶天卉一时无言:“又要考试?这怎么到哪儿都得考试啊,都考什么啊?”

    顾时璋:“体能测试和语言。”

    叶天卉一听语言,便拧眉。

    英语她不行,粤语她也不灵光,这方面怎么比都比不过香江本地人吧。

    顾时璋:“体能测试包括心肺功能、平衡力、手眼协调、柔软度和手握力,一共有八项体能测试,同时身高体重也会列为考量指标。”

    他扫她一眼,道:“你比较瘦,应该没问题。”

    叶天卉:“这对体重还有要求?”

    顾时璋道:“你虽然应聘的是马房助理的职位,但是他们希望他们招聘的职工都存在更大拓展性,所以会以骑师的标准来要求,骑师是有会体重的。”

    叶天卉便懂了,通过之前关于让磅的规则,她大概明白马的负重问题在比赛中也是关键因素,由此也可以推断,骑师的分量当然也是重大决定因素。

    特别是这种短程比赛中,又是在通过负重来将参赛马匹的先天体力优势抹平的情况下,骑士重上那么几斤,那几乎是可以把好好的一匹马给拖累了。

    她想了想:“这些体能什么的,我感觉我应该没问题,体重应该也在合理范围内吧,实在不行可以稍微控制下进行调整,就是这语言,这语言考什么?”

    顾时璋笑看着叶天卉:“当然是英语。”

    叶天卉:“英语?”

    她有些不明白了:“一个骑师而已,不就是在马上骑马吗,考什么英语,马又听不懂英语!”

    顾时璋:“赛马这场运动到底起源于英国,骑师如果不懂英语,就会失去一些机会,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弊端或者偏见,反正他们是要考察英语的。”

    他含笑望着她,问:“你英语怎么样?”

    叶天卉有些沮丧:“不怎么样……”

    她无奈地道:“我们也是学英语的,但是我一直学得不太好,我们英语老师水平也不行,本来学校也不太重视这个。”

    顾时璋:“那可不行,你怎么也得会日常对话,不然过不了关,那你就没办法应聘成功了。”

    叶天卉:“这么难……”

    果然这香江不是那么容易混的。

    顾时璋:“你也不能就这么泄气吧,总该好好准备下,临时抱佛脚,没准就过了。”

    叶天卉鼓着腮帮子,很无奈地道:“怎么办?你教我吗?你不是在英国拿过证书吗,还去过南非,你肯定英语很好吧?”

    顾时璋听着笑道:“我英语不见得多好,但日常对话以及马术相关术语是没问题的,毕竟在马场那种环境中耳濡目染的,不过你自己都不想学,那就算了。”

    叶天卉看他神情略显凉淡的样子,忙道:“那你就教教我吧,好歹让我能通过那个考试吧。”

    顾时璋:“哦,真心想学?这并不好学,我也很严厉。”

    叶天卉:“那不然呢……我想找别人教,也没人教我,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优秀的。”

    顾时璋微挑眉:“真的吗?”

    叶天卉诚恳又认真,就差对天发誓了:“真的!你最优秀了!”

    顾时璋倏然笑了,笑得黑眸中都是兴味:“行,那我教你英语,不过你明天要再请我吃饭。”

    叶天卉:“好。”

    顾时璋:“我看你有点不太情愿吧?”

    叶天卉:“才没有呢。”

    她觉得顾时璋这个人心眼真多,不过也没办法,她确实有求于他。

    她只好道:“我不是不情愿,只是有点不舍得,我毕竟穷嘛!”

    顾时璋看着她那拧了眉,很犯愁很心痛的样子,便笑了:“你不是赢了一笔钱吗?”

    叶天卉嘟哝着道:“赢是赢了,可我也怕回头我输了啊!”

    她托着下巴,无奈地道:“我看你对吃饭要求挺高的,一顿饭就花几十港币,那我不是很快就坐吃山空了吗?”

    顾时璋便笑道:“看把你愁的。”

    叶天卉脸上微红,哼了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知道不?我就算有一身功夫,我还能去偷去抢吗,我也没什么工作嘛!”

    顾时璋哄着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打听过了,虽然他们待遇一般,但是职工在内部吃饭是免费的,所以只要你成功混进去,不用愁吃喝。”

    叶天卉:“真的?”

    顾时璋颔首:“人家选拔职工也是很严格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选拔出来的职工也都是要好好培养,自然有各种优惠福利。”

    叶天卉:“那敢情好!”

    她知道这种地方的饭菜估计比她吃路边摊贩要高档很多,高档的饭菜就是好吃。

    顾时璋笑道:“走吧,我们去附近公园吧,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我先教你英语口语。”

    **************

    顾时璋声音很好听,英语也说得很流畅。

    叶天卉不太懂英语,不过她知道他口音很不错。

    他教学态度还挺好的,对她那蹩脚到没法听的僵硬英语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耐心地带着她一起说,还细致地给她纠正错误发音。

    十几句英语来回倒腾了四五遍,叶天卉总算是应对自如了,顾时璋又给她讲马术相关的英语,比如rein,gieth和saddle,当然也顺便和她讲马术的相关知识,以及一些动作英语,诸如heels down,shoulders back和half halt等。

    这些单词对于叶天卉来说也不容易了,好在有一些单词她还是会的,在这个基础上记起来倒也不难,只是发音以及运用方便,都需要顾时璋慢慢教。

    顾时璋足足教了一下午,她才勉强感觉好一些。

    结果顾时璋又给她一个无线电收音机:“可以收到一些英语电台节目,你没事的时候就听听。”

    叶天卉:“好。”

    顾时璋笑道:“今天学了不少,走吧,我们吃饭去。”

    叶天卉:“吃什么?”

    顾时璋侧首,墨黑的眸子看着她:“看你想吃什么。”

    他笑着补充说:“我请你吃。”

    叶天卉忙道:“不用不用!你帮了我那么多,只要我还能有钱吃饭,那还是我请你吃吧!”

    顾时璋:“这次我请吧,不然我怕我六十港币的身价来几个跌停。”

    ********

    顾时璋果然拿到了这次的推荐考核机会,他给了叶天卉一个培训邀请函,里面详细写了需要准备的事项,之后他便先离开了。

    听他那意思,最近赛马比赛,他们这些马工会很忙,他前一段没什么工作是正好轮休,现在估计要加班了。

    叶天卉自然理解,表示自己去就行。

    临走前,顾时璋又停下脚步,看向叶天卉。

    叶天卉:“嗯?”

    顾时璋笑看着她,含蓄地道:“我这个月才发了工钱,手头有一些钱,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暂时可以借给你,不收你利息。”

    叶天卉便笑了:“不用,我应该够花吧!”

    顾时璋提醒:“你看看这封文件的注意事项,自己还是需要准备一些行头的。”

    叶天卉:“好,我看看,人家让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时璋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什么,先告辞了。

    等顾时璋走了后,叶天卉打开那面试通知看了一番,里面有一个小册子是对这个奔腾马场的详细介绍,以及她这个职位的工作内容前景分析介绍等,也提到了她将接受的考核内容,并介绍了应该准备的物件清单。

    叶天卉看了看,需要马裤,马靴,上衣以及防滑防晒手套,也提到了如果没特殊要求,可以不准备头盔,马场会为面试者提供头盔。

    她看着这清单,一时也是无奈,但凡一个穷人,买不起这些,岂不是连考试资格都没有了?

    所以能跑去这种马场参加面试考试的,也都是有些门路不缺钱的吧?

    不过为了能混进去,她也是没法,自然只能买了。

    她拿着那个清单,坐巴士过去了商场,去了马术相关专柜,结果可倒好,原来这些都很贵,一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polo上衣就要一两百港币,甚至几百港币!

    太坑人了……

    叶天卉研究了一番,这马裤马靴是没办法,只能买,但是手套和上衣她完全可以用普通手套以及样式差不多的普通T恤来代替,这样能节省一些钱。

    她买了几样打折货,最后终于轮到看马靴了。

    这马靴是最大头了,最贵的,她先逛了这边一家看上去很有名的品牌店,想着先了解一番,等了解过,再去挑一双性价比高的。

    那店员看她穿着一般,自然不太上心,等到她张口问人家时,一口大陆话,对方脸上依然在笑,但是那笑里分明是容忍和鄙薄。

    对此,叶天卉表示理解,并且不予理会,反正她本来也只是看看而已,不能指望太多,没人给她介绍,她就自己看,只要她们不赶自己出去就行。

    她很快发现这马靴也是五花八门,不说款式,只材质就有多种,比如护腿分为皮质的和布料的,马靴也分纯皮和革的,如果护腿和马靴都是真皮,那价格就非常昂贵了。

    这家因为是知名品牌,皮子都很好,版型也好看。

    叶天卉看到旁边一个姑娘正在试穿,穿上后确实看着英姿飒爽的。

    她便想着回头她有钱了也买一个这样的。

    其实她上辈子骑马也是要穿靴子的,而且都是顶尖好皮子,御赐的贡品,至于做工那更是家里豢养的好手艺,穿起来就是舒服。

    只是如今那些只是想想罢了,今非昔比。

    正这么看着,就见来了几个客人,于是便突然听得那些服务员热情起来,言语中都带着几分讨好的样子。

    叶天卉看过去,却恰好看到了叶文茵。

    一行四五个人,因为是叶文茵和她朋友,两个人都穿戴华丽时尚,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女佣一样的人物。

    那几个服务员恭敬地把叶文茵一行人请到旁边的贵宾区域,听那意思,叶文茵在这家订做了两套马靴,她是特意过来试穿的。

    这时候服务员便拿出来两套马靴,热情地给叶文茵介绍:“这是纯手工的,用了顶级尼罗鳄鱼皮,叶小姐,你看看这里——”

    那服务员介绍这马靴如何舒适,如何奢华,舒适度和支撑力都是一般马靴所不能比的。

    正说着,叶文茵一抬眼,恰好看到了叶天卉。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叶天卉:“你这么在这里?”

    她声音柔软而缓慢,带着几分惊讶。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旁边的服务员何等人也,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自然意识到了叶文茵的意思,便忙笑着解释道:“这位小姐只是过来看看的样子,并不是我们这里的客人。”

    另一个服务员便上前:“小姐,请问你还有什么要需要的吗?”

    嘴上说得很客气,不过那语气很明显,就是要赶叶天卉离开,显然觉得叶天卉有些寒酸,留在这里有碍观瞻。

    叶天卉听此,当即就要离开,毕竟她确实不打算花钱买什么,没得白白在这里遭人嫌弃。

    谁知道叶文茵却笑着叫住了叶天卉:“那天给你的点心,你吃了吗?”

    她这一说,旁边几个服务员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叶文茵竟然认识叶天卉。

    叶天卉看着叶文茵的笑脸,道:“谢谢叶小姐,挺好吃的。”

    叶文茵颔首,道:“你喜欢骑马,是想要买马靴吗?”

    叶天卉也就道:“确实是打算买一件,不过这里的太贵了,我买不起,所以只是来看看,开个眼界而已,想着等下去别处再买一件吧。”

    叶文茵见此,叹了声,便对同伴道:“她是从大陆来的,难得,在大陆那种地方长大的,竟然也知道马术,我看着倒是不容易。”

    旁边几个女伴和女佣,以及附近店铺的几位客人,全都好奇地看着叶天卉。

    她们都是有些见识的,看到一个人先看衣着,用料做工,那是一眼看出来,叶天卉那衣着一看就便宜,甚至还不如叶家女佣的衣服。

    大家眼中便泛起同情来,一个女伴好奇地道:“你们在内地是不是吃不饱饭?你以前见过马吗?”

    另一个女伴却道:“应该没有吧,内地怎么会有马嘛。”

    大家我想想也是,于是便一起笑起来,叶文茵笑着道:“前些天我看电视上提到这些大陆人过来,确实挺不容易的,我也和二伯娘提起来,得了二伯娘首肯,我便捐献一些衣物送过去寮屋,也算是尽一份心。”

    大家听着,笑道:“文茵,你这脾性实在是太良善了,也难怪大家都说你好。”

    叶文茵便望向叶天卉,用很温柔的声音笑道:“你如果喜欢骑马,又买不起马靴,那我可以送你骑马装和马靴,虽然是我之前用过的,但也都是好的,肯定比你外面随便买那些便宜货要强。”

    服务员见此,也笑着恭维道:“叶小姐真是好心人!你的马靴都是从我们家定制的,随便拿出去都是好的,我们能有你这样的客人,也是我们的荣幸。”

    说着,她望向叶天卉:“你还不赶紧谢谢叶小姐?”

    对于别人的好心,叶天卉一直都是没什么好拒绝的。

    她并不在意什么自尊,也没有穷人的敏感,更没有太多道德感,别人好心送了,她绝对不嫌弃,只要有需要她一定照单全收,并且心存感激。

    不过如今大家的讨论,她还是感到了些许微妙的不舒服。

    就好像自己是一只从深山里蹦出的猴子,大家用看异类的眼光看着自己,好奇的怜悯的,高高在上地施舍着,在众人面前公开大声地彰显着自己的好心。

    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仿佛等着看她说谢谢,等着她感激涕零,去接受那个叶大小姐赠送的旧马靴。

    她就有些逆反了。

    她轻笑了下,道:“在内地,我们自然是见过马的,地大物博,怎么会没有马呢,只是我们不赛马罢了,至于靴子,我们自然是穿的。”

    她淡看着一旁那精心定制的手工鳄鱼靴,笑道:“我们只是不穿这种罢了。”

    她这一说,大家彼此对看一眼,脸上都露出微妙的神情来。

    旁边一个女伴笑着说:“不是吧,那你们穿什么,难道要穿着草鞋骑马吗?”

    草鞋?

    大家好奇起来,纷纷问起什么是草鞋,之后便都一起笑起来。

    叶文茵倒是没笑,她探究地看着叶天卉,之后道:“大家也不必笑,只是可怜罢了。”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纷纷看过来,毕竟在这种商场竟然有北妹过来,其实也是挺少见的,大家都好奇看热闹。

    而就在众人看猴子一样的打量中,叶天卉道:“骑马的靴子,我们或者用牛皮或者羊皮,若只是骑着玩耍,则穿羊皮靴,羊皮柔软轻巧,穿起来舒服,但是如果长时间骑行,则穿牛皮靴,牛皮牢固耐磨,经久耐用。”

    大家听着有些意外,她倒是仿佛很懂的样子。

    叶文茵微拧眉,视线紧紧盯着她。

    叶天卉感觉到了叶文茵对自己的格外关注。

    她笑着继续道:“骑马是技术活,不是大小姐选美,更不是玩什么花架子,自然是耐用实用。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懂这些,比如有些经济条件好的,却并不知道什么是骑马,甚至根本不会骑马,只知道一味地讲究,比如用了丝绸,比如用了什么其它昂贵材质,他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其实只是花架子罢了,那种鞋,穿几天就坏了,说她是来骑马的,不如说是来装模作样的。”

    她这话说出,众人脸色已微变,毕竟她这话瞬间得罪了一众人,从叶文茵等客人到店里的服务员,甚至连旁边看热闹的,全都被她给含蓄地贬低了。

    叶文茵一个女伴便撇了下嘴,好笑地道:“不过是个北妹罢了,能知道什么,倒是来这里装模作样,买不起就直接说,何必呢,谁还能笑话你吗?”

    那服务员也道:“你知道什么是尼罗鳄鱼皮吗,这是来自非洲的鳄鱼,这家的皮料是专供爱马仕箱包的,你见过吗?你知道什么是爱马仕吗?”

    叶天卉凉凉地道:“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尼罗鳄鱼皮,但我知道,这玩意儿就不适合做马靴。”

    这话说得大家嗤笑:“你懂吗?这是高级手工定制!”

    叶文茵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叶天卉,没吭声,就从旁沉默地看着。

    叶天卉淡看了一眼那马靴,道:“这尼罗鳄鱼皮纹路细腻,皮面光泽透亮,确实看上去很好看,这种皮料如果做日常穿用的漂亮鞋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这尼罗鳄鱼皮的皮质太过脆弱,容易开裂,在日常骑马用力中,很容易因为摩擦开裂。”

    她笑了下,道:“想想吧,你骑着马,突然,你的鞋子裂开了,难道不觉得丢人吗?这就好像用金锄头去种地,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奢侈又漂亮,但其实呢,中看不中用,明眼人一看就是外行。”

    她这么一说,在场几个女孩自然气得不轻,叶文茵见此,便劝说道:“算了,我们不和她计较,不要理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叶文茵的好脾性却更是让几个女孩愤愤不平起来,其中一个更是上前质问:“你懂什么?你告诉我尼罗鳄鱼皮会开裂?”

    那两个服务员自然是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你这是对我们产品的污蔑,我们这是上等尼罗鳄鱼,爱马仕都用这种材质,这种皮质的结实程度是牛皮的五倍,怎么会开裂?”

    叶天卉:“哦,你信不信,你拿着一扯,这靴子就裂开了?”

    第18章

    这话只引来众人的嗤笑和嘲讽声。

    这时候店面的经理已经来了, 他看到这情景,笑道:“我们的马靴就放在这里,我们欢迎任何人来扯, 如果尼罗鳄鱼皮一扯就破, 那我们早早关门大吉好了。”

    叶天卉:“我可不敢扯, 这玩意儿一看就跟纸糊的一样,我扯坏了,你们肯定要我赔!”

    说完,她抬腿就走。

    然而话说到这份上,那经理自然不让他走, 这店面都是要名声的,被一个大陆妹大放厥词如此贬低, 谁心里痛快?

    那经理直接叫住她, 道:“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你但凡扯坏了,那我不但不要你赔,还可以送你一套马靴。”

    叶天卉:“真的假的?”

    经理:“当然, 我们这家店开了不少年,老字号了, 我说话算话。”

    叶天卉见此,又看向叶文茵:“真的吗?”

    叶文茵扯唇,笑了笑,不过那笑却没到了眼里:“我可以告诉你,不管是金锄头还是银锄头, 都是可以耕地的锄头, 你既然不懂,那可以, 试试吧,你扯坏了算我的。”

    叶天卉当下也不客气:“行,我也不要你们的什么马靴,反正让我扯一扯,万一不坏,当我错了,我赔礼道歉,万一坏了,我拍拍屁股走人你们别赖上我就行。”

    周围一群人都看着呢,见此情景,全都低声议论着,分明是等着看热闹。

    那经理的脸此时阴得能滴水了,毕竟高级定制的尼罗鳄鱼马靴,竟然被这么说,他也是想狠狠地这大陆妹吃个教训,当下直接道:“小姐,请吧。”

    叶天卉便直接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那皮质。

    在场所有的人,店里店外的人,全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看着她所谓的“扯一下”。

    叶天卉一上手便知道,这鳄鱼皮确实好,手感紧实,质感上乘,外层花纹和内层肌理贴得紧密,制作中估计还经过了精心的处理,脱去了皮质中的脂肪和水分。

    叶天卉显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神力可以一口气扯断这鳄鱼皮。

    不过恰巧,她对于这种事情还是有些办法的,不需要什么神力,也不需要什么外力,就可以把最上乘的牛皮撕开。

    要知道,这种皮革类制品本身就是动物身上的皮毛,是带有细微缝隙的,或者说是动物的汗毛孔,这种毛孔虽然非常细小,但确实存在,而撕开皮革类就是要从这种细微的汗毛孔下功夫,找到皮质的纹路,再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巧劲。

    当下她屏住呼吸,用指腹摩挲着那质感上乘的皮质,细致地感受着上面的纹理,这纹理是纵向排列的,上面果然有细微的裂隙,这种裂隙比起牛皮的更没有规则,并不好处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指甲轻轻摩挲着那皮革的时候,周围所有人全都看着。

    店面经理好笑地看着叶天卉:“怎么样?”

    叶天卉:“我再摸摸这是什么材质,你等等。”

    叶文茵眸中泛起一丝鄙薄,她看了眼身边的服务员,微抬着下巴,轻描淡写地吩咐道:“这双皮靴麻烦后续帮我做好清洁工作。”

    那服务员一听,忙道:“那是自然,你放心好了,我们都会处理好。”

    叶天卉自然听出来了,这是在嫌她碰了那双靴子。

    她便笑了下,道:“叶小姐放心好了,这双靴子的钱你可以省下来了,清洁也不必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大家不免越发觉得好笑,想着这大陆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谁知道就在她话音落时,大家便看到,她的手轻轻一扯,那尼罗鳄鱼皮便活生生被撕开了。

    众人眼睛都瞪大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叶天卉抬眼,望着众人震惊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道:“这东西就跟纸一样,太不结实了。”

    说完她收回手,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小包纸巾来,这还是之前和顾时璋吃饭付账时捎带拿的。

    她就这么掏出纸巾来,不紧不慢的擦了擦手,之后才淡淡的道:“我们大陆来的,见识确实浅,我没有见过这种鳄鱼皮,不过大陆有扬子鳄,扬子鳄的皮都是好东西,我们素来有鼍皮做鼓,鹤骨为笛的雅兴,至于做皮靴,倒是也可以,但扬子鳄的皮结实耐用得很,可不是眼前这区区尼罗鳄鱼皮可以比的,是绝对不可能撕坏的。其实我也不懂,这个尼罗鳄鱼皮到底怎么回事,要么这根本是假货,这家店不行,要么就是那个尼罗鳄鱼不怎么样。”

    她摇头叹了声,略有些困惑地道:“至于到底是外国的鳄鱼不行,还是这里的人不行,我也不清楚了。”

    鳄鱼不行?人不行?

    大家听得这话全都目瞪口呆,一时无言以对。

    也有人好奇的凑过去看热闹,却看那上等皮革的撕口处,简直像撕开纸一样!

    一个犹如黄金一般金贵的鳄鱼皮就这么被轻易撕开了?就跟纸糊的一样?!

    经理自从刚才的震惊后,下巴都是不曾合上的,他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脑子是懵的,表情是呆滞的。

    叶文茵也是不敢相信,她看看那已经被撕开的马靴,再看看旁边的经理,她觉得这事不太能理解。

    她花了高价钱定制的马靴,等了两个月的马靴,现在就这样了,被人家随便撕开了?

    名贵奢华的材质呢,考究精良的做工呢,怎么就跟纸糊的一样了?

    之前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经僵在脸上了

    叶天卉看都没看那几个人呆滞的傻样,已经热情地招呼大家:“各位,哪一位好奇的话可以过来试一试,真的,这个是可以撕得动的,很好撕!大家都试试嘛!”

    很好撕?

    要知道在场大家全都是来购物的,是消费得起这家店的各样皮具的,但是要说那尼罗鳄鱼的特别定制,却是未必人人有这个资本。

    结果现在,她们竟然可以走进来,可以对着那花了不知道多少价钱用了多少人工的高档马靴,直接动手,给她撕一撕?

    不过听起来又有些心动,反正已经撕坏了,她们是不是也可以去撕一撕了?

    就在大家的探头探脑中,终于有一位烫着头发的胖太太,好奇地伸出手,试探着撕了撕。

    她捏着那边缘,没撕动,于是她用了几分力气。

    于是大家就看到,虽然撕起来好像比较费劲儿,并不像叶天卉那么轻松,但是她沿着那小豁口,确实撕开了一点点!

    那胖太太惊讶地捂着嘴巴说:“有冇搞错啊?这到底怎么了?这根本不是真皮,这是假货吧?”

    其他人顿时炸锅了,于是这高档皮具老店变成了菜市场,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开始怀疑起来,更有一个客人道:“上次我在这里也买了一件鳄鱼皮的,难道这也是假的吗?唔系嘛,我要退货!”

    其他人也都纷纷嚷嚷起来,直接质问这家店是不是卖假货:“真正鳄鱼皮怎么可能一撕就坏!”

    看着这场景,那店经理已经满脑门的汗,面对着质疑的人群,他只好拼命解释,然而根本无济于事,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人们纷纷上前撕起来,当发现这所谓的鳄鱼皮确实是能撕得动的,大家全都愤怒起来,于是再怎么解释都白搭,哪怕别的撕不动,大家也不信了,甚至还有人拿了自己刚买的皮靴让叶天卉来撕。

    就在这一团乱糟糟中,叶天卉走到了叶文茵身边。

    叶文茵几个女伴见叶天卉突然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而叶文茵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嘴巴微张,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花了大价钱订购的啊,那是弥足珍贵的手工制作,是千锤百炼的工艺品,是一般人无法肖想的奢华。

    本来那件鳄鱼皮马靴应该穿在她脚上,成为她飒爽英姿的一部分,成为她大小姐雍容华贵的一个配件。

    结果现在它就这么被撕开了,被东一下西一下地撕啊摸的,成为了人人可以践踏的劣等货。

    这就仿佛,她的矜贵也被人贬低了。

    几个女伴全都看向叶文茵,见叶文茵没什么反应,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件事本来就老尴尬了。

    就在大家的尴尬中,叶天卉却是笑望着叶文茵,落落大方地道:“叶小姐,谢谢你之前给我点心,也谢谢你打算把你的马靴送给我,你长得很美,人也善良,所以今天帮你拆穿了他们的阴谋,没有让你吃亏上当,我也挺高兴的。”

    她笑得非常友善:“下次买这种贵重的物品你可以找我,我帮你把关,这样子你就不会上当了。这次的事儿你也不用太客气,就当我报答你之前的点心,我先走了,再见。”

    叶文茵看着眼前的叶天卉,嘴唇动了动,她想说话,但是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丢人,特别丢人。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什么没见过,结果现在就这么让一个大陆妹教育他,告诉她,仿佛她就是那个没见识的人!

    但是她却辩驳不得。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叶天卉冲自己友善一笑,之后飘然而去。

    ************

    这一次投注的结果出炉了,叶天卉依然中了,不过算了算赔率,因为不是什么冷门,所以她大概只有四倍的进账,不过因为这次她投入了一千港币,哪怕只有四倍,她依然从一千港币变成了四千港币。

    加上之前存的两千多港币生活费,她就可以有六千多港币的积蓄了。

    鉴于上次的经验,她生怕惹麻烦,没敢一个人行动,特意过去找了江凌枫。

    江凌枫:“你又投注了?”

    叶天卉笑道:“嗯,赢了钱。”

    江凌枫看过去,秋日温煦的阳光洒落,她笑得眉梢都跳跃着阳光。

    他想起那天寮屋外,一个人走出寮屋的那个女孩,她当时看着寂寥孤冷,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颔首:“好,我陪你去。”

    叶天卉:“你赌场这边忙的话,我可以晚一些,也不着急。”

    江凌枫:“我和他们说一下就是了,不然我怕你着急。”

    叶天卉:“好,今天请你吃饭。”

    一时江凌枫便让叶天卉在这里等着,他便过去了他们店里,远远的,叶天卉看到他在和人说话,都是穿着夏威夷恤的年轻人,那几个年轻人还好奇地张望过来。

    江凌枫身形微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过了一会,江凌枫回来了,两个人一起过去巴士站,等车的时候,叶天卉注意到江凌枫衬衫胳膊那里有些鼓,从形状看,里面有绷带。

    她问道:“你们工作很忙吗?”

    江凌枫:“还行,只是最近比较忙。”

    叶天卉:“哦,忙什么?打架吗?”

    江凌枫看了眼叶天卉:“是有人上门踢馆。”

    叶天卉不太懂这些,好奇地看着他。

    江凌枫看着叶天卉那困惑的眼神,很清澈很天真的样子,仿佛非要一探究竟。

    他便解释道:“是大圈仔,也是大陆来的,这些人战斗力很强,来踢馆,要保护费,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叶天卉有些意外,江凌枫便大致讲了讲,叶天卉才懂。

    这种事也并不奇怪,只能说是时代原因了。

    这时候巴士来了,当下两个人上车,江凌枫也就不提了。

    叶天卉的那些投注站都是记在笔记上的,江凌枫陪着她一起四处兑换了,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是全都领到了,约莫到手四千多港币,大多是红杉鱼,一张红杉鱼一百块,这就是四十多张红杉鱼,放在信封里鼓鼓囊囊的。

    叶天卉心花怒放。

    她不喜欢过穷日子,她喜欢享受美食,衣服的话未必要多时髦讲究,但一定要好料子要舒服,香江市面上的便宜衣服质地其实并不好,都是工业产品,她并不太喜欢。

    如今突然发这么一比小财,她这日子顿时宽松了。

    她笑得眉飞色舞,直接拉起江凌枫的手:“走走走,今天我请客,吃好的!”

    江凌枫垂眸,看了眼她握着自己的手腕,道:“好,那就吃车仔面吧?”

    叶天卉:“才不要呢,必须去馆子里吃!”

    她拽着江凌枫,兴高采烈地就往旁边一家餐厅过去,那是一家看上去还算有些档次的餐厅,地理位置好,肯定不便宜,但管它呢,先享受了再说!

    这餐厅环境很好,通透敞亮,一低头就是维多利亚港湾的风景。

    过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有钱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时髦漂亮,这么一比之下,江凌枫和叶天卉就有些格格不入,就连服务员看着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不过叶天卉却是泰然自若,兴致勃勃地点餐,津津有味地享受。

    她点了各样菜,有奶凰酥,鲍鱼鸡粒酥,片皮乳猪片,还有酸甜咕噜肉,反正各样看着不错的,统统都点了一遍。

    江凌枫微拧眉:“能吃得完吗,不要浪费。”

    叶天卉笑道:“平时肯定不舍得吃,好不容易发一次财,我们多点一些,各样都尝尝。”

    她解释道:“如果我一个人吃,根本吃不完,现在有你作伴,正好让我借机多尝几道菜。”

    江凌枫:“好吧。”

    一时饭菜上来了,那菜色果然是好,花了钱的就是不一样,甚至那鲍鱼鸡粒酥上还有一个个的小鲍鱼!

    叶天卉自然大快朵颐,江凌枫却没什么表情,一直沉默地吃着。

    叶天卉好奇:“你不喜欢吗?”

    江凌枫:“喜欢。”

    叶天卉轻哼了声:“看你那沉着脸的样子,还以为吃苦瓜呢!”

    江凌枫怔了下,之后解释道:“我觉得很好吃啊,我只是习惯了,吃饭就这样。”

    叶天卉笑道:“我好不容易请你吃大餐,你好歹表现得开心一些嘛!”

    江凌枫:“怎么表现开心?”

    叶天卉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端详着他:“现在,给我笑一个。”

    江凌枫:“……”

    叶天卉:“来嘛,看着我,笑一个。”

    江凌枫心里觉得好笑,她如今像是一个调侃小姑娘的阔少爷。

    他其实是想笑的,不过被她那样看着,却又觉得笑不出:“别闹。”

    叶天卉坚决不干:“不行不行必须笑一笑。”

    江凌枫倔不过她,便抿唇,挽起唇来,冲她笑了下。

    笑得有些僵硬。

    笑完之后,两个人对视着,突然都觉得很好笑,于是便都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吃过饭后,还有不少菜没吃完,叶天卉让服务员帮着打包了,她让江凌枫拎着那些打包盒,两个人走出餐厅,搭乘电梯下楼。

    这边的大厦里很有几家不错的餐厅,经过一处海鲜类餐厅时,叶天卉道:“这家餐厅一看就很贵,肯定比咱们吃的要贵不少。”

    江凌枫看过去,却见那边果然装修华丽优雅,从那透亮的落地玻璃中看过去,就连天花板都是金箔的,里面的服务员也都看上去很讲究。

    再往里面看,却是单面幕墙,看不到里面了。

    他看着那高档奢华的幕墙,道:“我以后有钱了,便请你来这里吃吧。”

    叶天卉:“好啊,那你可要记得这家店的名字,不要忘了。”

    江凌枫侧首看向叶天卉,她有一双被冰水洗涤过的眸子,干净澄澈。

    有时候她会过于冰冷疏离,就好像和这个世界都透着格格不入,但是有时候她又仿佛很天真纯粹,眉眼生机勃勃,饱满的额头都洋溢着朝气。

    她看着那奢华到他们根本不敢走进去的饭店,眼神中写着直白的渴望。

    他微握住藏在袖子下的拳,用一种郑重而沙哑的声音道:“这家餐厅叫张林记,我记住了。”

    他低声承诺:“总有一天,我会请你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叶天卉听着,自然开心:“我给你记在小本本上,苟富贵勿相忘!”

    **********

    这家餐厅有些年月了,这几年香江发展迅速,一些知名餐厅层出不穷,其实这里已经有些落伍了。

    不过顾时璋上学时候偶尔会和朋友过来,这次和朋友聚餐,还是选了这里。

    其间他过去洗手间,回来后,便看到身形修长的叶立轩就在旁边那抹翠竹处,他正看着窗外不远处。

    顾时璋顺着他的视线,便看到了落地幕墙外的叶天卉。

    还有叶天卉身边的那个青年。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隔着幕墙听不到,不过可以看出叶天卉很开心满足的样子,她对着那男人笑,笑得眉飞色舞。

    那个男人——

    顾时璋审视着那个男人。

    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作为男性来说也算是英俊的,只是穿着不太入流,是自以为潮流其实很劣质的衣服,像是街头流窜着的古惑仔。

    就是他,被叶天卉念叨在心里,被叶天卉请吃了十港币的煲仔翅?

    所以,现在他顾时璋依然是身价六十港币,这个男人又涨到了什么身价?

    他这么看着时,叶天卉和江凌枫已经往旁边电梯处走去。

    他们走远了,叶立轩收回目光,望向顾时璋。

    他疑惑:“你认识?”

    顾时璋听到这话,缓慢地收回视线,落在叶立轩脸上。

    叶立轩三十九岁了,但是岁月并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外人看到叶立轩会误以为他三十出头罢了。

    大学教授,斯文儒雅,性情疏淡,不喜凡尘俗世,大多时候埋首于学术研究,有着遗世独立的魏晋文人风范。

    这样的叶立轩在大学校园很受欢迎,甚至也曾有二十岁上下的女大学生对他飞蛾扑火。

    顾时璋望着叶立轩,淡声开口:“不认识。”

    叶立轩微挑眉:“我看到你一直在看那个女孩子。”

    顾时璋:“哦,是你一直在看吧?”

    叶立轩颔首承认。

    顾时璋没什么表情地道:“很少见你这样。”

    叶立轩看着外面的大厅,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走过,但是已经没有了那个女孩。

    他回忆着刚才那个女孩的样子,眸中泛起浅淡的情绪。

    他用很低的声音道:“她——”

    她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第19章

    这几日香江一直阴天,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这天叶天卉过去马场参加考核,依然是阴着天的。

    路上堵车, 好在她起了大早, 过去的时间倒是宽松。

    到了那奔腾马场, 却见马场外已经有不少人排队等候了,大家需要进行登记,还要填写表格,她便拿了笔写。

    她在内地学的都是简体字,不过好在她大昭的字体和如今香江的繁体字大概相似, 她只好按照以前大昭的写法来。

    谁知道那负责人道:“你写的这是什么!”

    叶天卉:“……”

    她小心地道:“这个字不是这么写吗?”

    负责人鄙薄地看了她一眼,拿来旁边的一张纸, 给她指了指, 她这才恍然。

    虽然这里的繁体字大部分都和大昭国一样,但少部分也是不一样的。

    她这边登记着的时候,一辆房车缓缓驶来,那马场工作人员见到那车, 已经毕恭毕敬地上前打开车门。

    房车是叶家的,坐在车上的赫然正是叶文茵。

    叶家如今成立了马务公司, 并重金购置了几匹马要参与到这一季的赛马中,家族马务公司如今是由叶家二伯叶立轸来主导,但是叶文茵也参与了这次的马匹购置采买过程,是以她也在马务公司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这次过来马场是想看看自家那几匹马。

    她的目光散漫地扫向马场前登记的那群人, 本来只是无意看看而已, 谁曾想一眼看到了其中的叶天卉。

    她顿时心里一顿。

    她知道今天似乎要考核一批马房职工,这叶天卉竟然过来这里参加面试?

    要知道如今叶家重金购置的马匹都在奔腾马场, 如果叶天卉也来到奔腾马场工作,她就难免接触到叶家人……

    叶文茵盯着叶天卉的背影,微微拧眉。

    她隐隐感觉,事情已经走向一个她无法控制的方向。

    这时候,旁边的叶文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叶天卉。

    叶文敬是四房的,在家里排行第五,比叶文茵大半岁,两个人自小关系要好。

    他一看到叶天卉便皱眉:“这不就是那天那个大陆妹吗?”

    叶文茵微点头:“是她。”

    她深吸口气,看了眼叶文敬:“就是那天在韵坊遇到的。”

    叶文敬一听“韵坊”,脸色就不好了:“果然是她,这大陆妹做事太下贱了!”

    叶文茵叹了声:“算了,也不怪她,她可能是来马场做工的吧,这件事我自然是丢了脸面,但也怪我自己不运气,我又怎么会怪别人呢。”

    然而叶文敬却是很有些打抱不平的。

    那天回到家,叶文茵眼圈都是红的,他恰好看到,问起来,结果叶文茵不声不响就回自己房间呜呜呜哭起来了,他敲门她也不开。

    他问了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对于叶文茵来说自然是颇为难堪的,甚至对叶家来说也是羞辱。

    他们这种家庭走出去,谁不要一个风光?

    后来他特意让专业人员对那鳄鱼皮进行鉴定,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靴子鉴定过后,竟然确实是鳄鱼皮的,并且材质也确实非常坚实,至于当时到底为什么竟然被撕开了,那些专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他们还在研究,争取得出一个结论。

    那家店铺也随之给他们退款并郑重道歉了,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到这里也结束了,但是叶文茵显然一直郁郁寡欢,有时候甚至心神不安,这让叶文敬看着就不痛快了。

    恰好这几天叶家购置的英国纯血马到了,安顿过后,因老爷子计划下周过来看,便先让叶文茵大致了解情况,也好对家族的赛马做进一步的安排规划。

    叶文敬想着,能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毕竟马场开阔,跑跑马看看风景总归对心情好,他也陪着过来。

    可谁想到,竟是兜头竟然遇到了叶天卉。

    晦气!

    叶文敬冷笑一声:“她是来做工的?就凭她也想在这里做工?若让这么一个北妹来马场工作,让我以后每次来都看到她,我便觉得这马场都透着一股子臭味了!”

    叶文茵看向叶文敬,她清楚看到他眸底的鄙薄和不屑。

    她叹了声,却是温声劝道:“五哥,其实我们倒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这些人都是可怜人,我们放她一马,不理会就是了。”

    叶文敬听这话,摇头道:“文茵,我知你好脾性,但你要知道,你就是太好心了,人善被人欺。像这种人,她能怒海游来,那必都是从泥里摸爬滚打的,她们那心性,为了一张红杉鱼,她们可以去卖肉皮,若是姑息了她们,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嚣张,就该给一些教训才是。”

    叶文茵很没办法:“罢了,我不说了,随你就是,我看到这种人就头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管不了你。”

    说着这话时,她的视线落向玻璃窗外,却恰好见那叶天卉已经登记完毕,拎着一把湿漉漉正滴水的伞正往马场走进来。

    她望着她的背影,扯唇,轻笑了下。

    ***********

    叶天卉其实也看到一辆豪车自身边经过,不过她并没多想,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接下来的考核。

    她登记过后,便和一群人被带到了马场中,和一群看上去颇为瘦小的少年们一起排队等着。

    那些少年们看上去都不大,十二到十四岁的样子,都统一穿着蓝色的骑马服,不过每个人都很瘦弱,甚至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

    这时候,她就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说话,好像议论起那些少年来,她仔细听着,才知道这些人叫“虫仔”,一般都是贫苦家庭出身,是从小被收养来培训骑术的。

    叶天卉略想了想,便明白了。

    顾时璋曾经说过马场对骑师的要求,他们对骑师的体重要求非常苛刻。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未必达到要求,那马场为了培养自己的骑马师,就可能找到一些矮小瘦弱的孩子进行培养,同时从小让他们控制体重,以达到最好的效果。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比如舞蹈演员,或者某些运动员,都是从小培养,并适当控制保持体重等。

    很快,那些“虫仔”便被负责人领到了另外一处会议室,而叶天卉等人也被安排参加考试。

    这考试先是面试,面试一个一个来,叶天卉进去后,考官用英语问她,她英语底子太差,就是哑巴英语,不过好在这几日顾时璋教她不少,特别是有些专业词汇她都是知道的,那考官一方面觉得她口音不好,另一方面觉得她词汇量丰富,衡量一番后,竟也给她通过了。

    通过后,第二关就是操作类了,分别考察了马房清洁技能(其实就是扫马厩)日常马匹打理,以及备马卸马,并清洁拆卸鞍具等。

    叶天卉上辈子对马匹自然很熟悉,但是这香江的现代马鞍器具终究和她那会儿不一样,她用得并不熟练。

    不过看起来和她一起应聘的也都不熟,毕竟如果特别熟悉,也不至于来应聘这么一个小小的临时马房助理了。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通过考察的一共有五个人,这五个人被分入不同的马房接受最基本的试炼。

    一个叫Jessie的年轻人过来,笑着和叶天卉打招呼,让她跟着自己过去马房,说以后叶天卉被分到他的马房了。

    他手里拎着湿漉漉的伞:“外面下雨了,走吧,我们快点。”

    叶天卉拿起自己的伞,跟着Jessie过去,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整个马场都笼罩在暴雨中,有水流自半山的跑道流下来。

    Jessie弯腰卷起裤腿,低声诅咒着:“这是什么鬼天气!”

    风吹着雨,Jessie衣服下摆都被水淋到了,叶天卉忙用自己的伞帮他挡着。

    Jessie挽好裤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叶天卉笑了笑:“谢谢你,你叫叶天卉是吗,你是大陆来的?”

    叶天卉点头。

    她能分辨出别人的善意还是恶意,同样是问“大陆”来的,有的人带着预设和鄙薄,有的人只是单纯问问而已。

    她笑了下说:“我才来没多久,粤语说得不好,繁体字也只认识一些,如果我能留下,还请你多多指教。”

    Jessie便笑道:“我粤语也说得不好,你没听出来吗?”

    他冲她眨眨眼睛,有些调皮。

    叶天卉:“好像是,你有些口音,很奇怪的口音,我听不太懂。”

    Jessie哈哈笑了:“其实我爸爸是半个葡萄牙人,我是中葡混血,有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我的口音被我爸爸影响了,你看我长相,是不是也和本地人不是太一样。”

    说完他故意凑过来,让她看清楚他那张脸。

    下着雨,空气潮湿,他如此逼近,叶天卉便觉得他那张脸特别大。

    她抿唇笑了:“是不太一样,仔细一看,你肯定是混血!”

    Jessie:“这就对了!”

    说着,他领了叶天卉过去马房:“以后咱们两个就负责七十一号马房,我们马房现在有六匹马,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伺候这里的马,我来这里工作一年了,一直是马房助理,是最低级的职员,天天被人使唤,不过现在你来了,以后我就可以使唤你了,在你面前,我是长辈。”

    叶天卉笑道:“好,我知道了。”

    说着,他们终于到了他们的马房,潮湿沁凉的空气随着他们进入马厩,马厩中弥漫着些许干草和马粪的气息。

    两个人将滴着水的伞挂在马厩入门处的木棚旁,之后Jessie便大致给她介绍这边马厩的情况。

    这家马场现在拥有全香江最先进的马房设备,有最齐备的马匹训练设施,也包括马匹游泳池,登山跑到以及休养区等。

    目前除了只有马匹外,还为香江富豪委托管理着大概三百匹马。

    马房配备了一整套的工作人员,除了策骑员练马师这种赛马相关的工种,还有兽医、马术事务助理、教练助理、钉甲匠以及赛事见习行政助理等。

    当然这些工种都是需要经过一系列选拔和培训的,叶天卉初来乍到,还不够资格参加那专业的技术培训,只能暂时先在这里做见习马房助理。

    她的工作是清洁马房、马房设备及工具,监督所照料马匹的健康及卫生情况,在有需要对马匹进行运送的时候,要运送途中陪伴马匹。

    Jessie笑着说:“具体到我们的工作嘛,就是要照顾这里的马,要喂养,给它们洗澡按摩,还得带着它们散步,如果练马师要调用哪匹马,我们也要提前让马匹准备好,咱们这边的六匹马都是退役的,不过每一匹都是好马。”

    叶天卉听着只有点头的份。

    她上辈子对马匹自然是熟悉的,目前Jessie所说的关于马匹的护理也多少能和自己的知识对上,但是得益于如今科技的发展以及工具的便利,当然也包括观念的革新,显然自己所知道的显得落后老套,这些新鲜的东西更为科学合理,看来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正说着,门开了,一个打着伞的老阿伯快步进来,一袭风雨也随之扑打进来。

    阿伯赶紧关上门,之后却是对Jessie道:“Jessie,五十六号和三十二号,备马,那些虫仔要用。”

    Jessie一听便皱眉:“这个时候用?”

    这阿伯头发花白,穿着一身西装,说一口夹着英文的内地北方口音,略显严肃:“对,现在要用,快点吧!”

    Jessie无奈:“下着这么大的雨,凭什么要用我们的马。”

    阿伯:“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快点吧。”

    一时阿伯出去了,他看上去还要通知别的马房,Jessie无奈诅咒了几句。

    叶天卉好奇:“下雨天竟然还要去跑马?”

    刚才过来的路上,她看到那跑马道是依山而建的,还设有一些障碍,这就意味着跑马过程中要上山下山,还要跨过障碍,这对于寻常的马匹来说还是有些挑战的。

    现在下着雨,那么多雨水往下淌,竟然还要跑马,这也太危险了。

    Jessie耸了耸肩,无奈地道:“那些虫仔要骑马,他们肯定不舍得用好马,咱们这里的马都是退役的老马,他们用起来不心疼。”

    叶天卉疑惑:“下雨天,让那些虫仔骑马?他们还没入行吧,而且那么小,他们也没有接受过最基础的培训,直接在这种天气让他们跑障碍山道?”

    Jessie自然听出她的惊讶,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确实如此,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说着,他便解释起来,这些“虫仔”都是出身贫苦的少年,一般从事骑马的最低门槛是十六岁,这是规定,但是赛马又不会看出生证明,反正很多人也没有出生证明,所以就存在谎报年纪的问题。

    他看着叶天卉,道:“所以年纪小一些,十二三岁开始骑马最合适,因为这样体型是最好的,他们要经受一定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后,才能被马场的训马师选中,对他们进行培训,让他们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

    他说得并不详细,不过叶天卉顿时明白了。

    这些虫仔都是挑选出来要进行很艰苦培训的,就像是旧社会那会儿,一般学徒要想跟着师傅混一口饭吃,可能都要经过一些历练考察,而这些虫仔也要经过这么一道考察才可能吃上这碗饭。

    哪怕是吃上这饭碗,日子也并不好过,估计小时候挣了钱自己只能分到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被马场或者师傅给拿走,部分人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淘汰,也有一些熬到最后,熬出头,成为师傅,之后再带徒弟,由此形成一个循环。

    这时候,Jessie满腹牢骚地开始准备,叶天卉从旁打下手,又拿了防水的雨衣,给两匹马披上,之后两个人都套上雨衣,又举着伞,各自牵着一匹马出去。

    外面雨越发大了,好在两匹马都是久经沙场的,并没有退缩。

    两个人牵着两匹马过来跑道前,却见这边已经聚集了十几匹马,二十几个少年,那些少年应该是已经被筛选过一轮的了。

    他们都非常瘦弱,个子不高,沉默地站在雨中,就这么被淋着。

    而不远处,原本整齐的赛场如今已经变得泥泞起来,一切都显得凌乱而萧条,唯独那山道上的一道道障碍,依然在雨中屹立着。

    叶天卉随着Jessie牵着自己的马在旁边马棚下避雨,随时听候命令。

    这时候,叶天卉感觉到一道沉默的视线,她顺着那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湿透的骑马装紧裹住他瘦弱的身体,乌黑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一双墨黑的眼睛就那么看向她的方向。

    隔着冰冷的雨水,视线相对,叶天卉看进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湛黑湛黑充斥着渴望的眼睛。

    叶天卉很熟悉这种眼神。

    当年她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枯瘦如柴的将士时,她曾见过这样的眼睛。

    这也是那一日,她狼吞虎咽吃了两个老婆饼得到满足后,看到的那双躲在垃圾桶后面的眼睛。

    竟然是他。

    没想到他竟然被收罗到马场,成为虫仔候选。

    那一日不曾细看,如今看来,他其实长得很干净,偏清秀的长相,睫毛又长又密,只是太过瘦弱。

    此时天还下着雨,有一滴雨自他鼻尖滚落,顺着他苍白的面容往下淌,流过他修长瘦弱的脖颈。

    他抿了抿唇,避开了她的目光。

    叶天卉也收回视线。

    旁边有工作人员过来,其中有几个削瘦的训马师,他们光着臂膀站在雨水中,开始逐个检查那些少年,有人甚至伸出手去捏捏他们的胳膊,去丈量他们的身形,去观察他们的脚。

    那些少年就像市场上的牛马一样,任凭挑拣,一声不吭。

    旁边Jessie凑近了,好心地给她解释:“你看,他们在看脚。”

    叶天卉低声问:“为什么,是因为脚能看出将来的重量吗?”

    Jessie:“对,他们认为一个孩子长身体先长脚,如果脚太大了,以后肯定又高又重。”

    他继续解释道:“我们正规比赛一般是比赛前三天公布体重,要求体重范畴在108到118磅之间,对于一般男人来说很难,所以必须严格。”

    叶天卉听着大致算了算,她知道一磅大概是不到一斤,那样的话如果是男骑师,这身高确实非常严苛了,必须是极其瘦小的人。

    说话间,每个训马师都挑到了一个少年,他们将自己的少年领到了一旁,而没被挑中的,则被吆喝着带走。

    叶天卉看到,那个有着湛黑眼睛的少年被挑中了,是一个戴着草帽的训马师挑中的。

    而那些没被挑中的,原本木讷的眼睛中流露出失望,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被工作人员领走——显然他们也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那些少年走远了后,还有人往这边看,恋恋不舍的眼神。

    而在选定了少年们,考核历练也开始了,叶天卉看到,那几个训马师拿了一个厚重的旧马毯来,他们把那个旧马毯递给少年,少年便将马毯披在背上。

    叶天卉有些疑惑,低声问Jessie:“这是做什么?”

    看样子是要挡雨,但是这马毯显然不是挡雨的物件,这种马毯厚重,是冬天时候披在马匹身上保暖的,很能吸水,哪有用这个挡雨的。

    Jessie握着缰绳,小声道:“给他们增加点难度吧,如果他们能骑着马跑一圈,且能保证身上的马毯不掉下来,那就算是通关了。当然了,万一摔了也起到保护的作用。”

    叶天卉蹙眉,她开始意识到接下来选拔的残酷。

    那些少年披上马毯后,叶天卉等人便接到命令,将自己的马牵过去待用,显然Jessie很不舍得,心疼地絮叨说:“可怜我的Unnasch,太可怜了。”

    但是他显然也做不了主,只能忍痛将马牵出去。

    少年们被领到了这些马前,每个人可以挑一匹马,显然少年们并不懂马,大部分人都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些马,这些马体重大概有一千磅,身高至少有一米七,而那些少年们看上去也就八十多磅的分量,他们在这些高头大马之前显得如此瘦弱渺小,他们不懂,也无从下手。

    唯独那个黑眼睛少年,他径自走上前,走到了叶天卉面前。

    叶天卉便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他,之后低声迅速地道:“注意下山时候的第十六道障碍。”

    少年听闻,蓦然抬眸看过来。

    叶天卉没再看他,低头整理马镫,少年见此,也不再出声,在叶天卉整理好马镫后,他便沉默地牵马出去。

    很快,在场所有的少年都选中了自己的马,他们在训马师的要求下翻身上马。

    这对于他们来说显然都是陌生的,这些贫寒人家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接触过赛马,但是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翻身上去,握紧缰绳,攥紧了手中的马毯,等待着接下来命运的安排。

    看得出他们都很紧张。

    因为就在刚刚,那些筛选者已经淘汰了一批人,而他们如果不能通过接下来的考验,他们也必然要带着失望离开。

    叶天卉看着刚才那黑眼睛少年,他身形实在是瘦弱,瘦弱到也许就七十多磅的分量,那腰细得一只手能掐过来。

    不过他坐在马上,两只脚踩着马镫,上半身保持着直立,看上去很稳。

    叶天卉心中泛起赞赏,他能被挑中做虫仔,看来是有些天赋的。

    只是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她心里却有些复杂。

    能留下来做虫仔,也算是这些少年吃饭的一个路子,可她也明白,做虫仔必然很苦,要控制饮食控制体重,要付出很多努力却未必有成绩。

    这时候,那些从来不曾上过马的小少年已经骑着马上了跑道,好在这些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马,叶天卉牵来的那匹更是,比起那些初次骑上马背不知所措的少年,这些老马其实更知道怎么跨过那些障碍。

    依山而建的跑道全程是两千四百米,设有二十三个障碍,跑到经过大雨的冲刷变得湿滑。那些赛马铁蹄翻飞间,泥水飞溅,溅了那些小少年满身。

    因为速度,也因为这泥水,这些小骑手们的身形全都微微前倾。

    赛马开始越过障碍,当赛马跃起的时候,有一个小骑手跌落下来,骏马嘶吼中,那小骑手仿佛被踩踏到了,大雨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嚎叫声,有人骂了一声“废柴”之后便带着担架跑过去。

    站在叶天卉身边的Jessie深吸了口气,叹道:“太可怜了,那个孩子肯定被马踩了。”

    叶天卉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雨势已经小了,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个黑眼睛少年。

    他好像已经越过了四道障碍而安然无恙,他的那匹马果然是一匹老马,跑得快而稳。

    她看到,他的那匹马正狂猛地奔跑在上山的跑道上,因为高速的奔跑,赛马的身体在剧烈摆动,背部和臀部结实的肌肉更是翻腾起来。

    叶天卉明白,乘坐在这样一匹马上并不像寻常人以为的那么安稳,骏马狂猛奔腾时,就仿佛狂风巨浪中的一艘高速行驶的小舟,要想在这匹马上保持平衡且不坠落,其实是非常艰难且耗费体力的工作。

    她微眯起眼睛,透过那雨雾,清楚地看到此时的黑发少年已经弓起来,整个身体悬空,他的脚趾正牢牢地踩扣在那个剧烈摇晃的马镫上。

    他已经把自己那瘦弱身体所有的重量压在了那脚趾着力处。

    旁边的训马师显然也留意到了这黑发少年,有人低声发出赞叹,也有人道:“这个男仔有天分!”

    另一个训马师却道:“很危险的啦,他这个姿势,稍微往后一点就直接翻到了,往前一点那就坠马了。”

    叶天卉听着这话,自然明白,从这个黑发少年的姿态看,从未上过马的他能天然掌控最佳的乘马姿态,他的身体平衡能力,协调能力以及反应能力应该都是绝佳的,换言之这个孩子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天赋。

    但他到底没有任何经验,在这种高速奔跑的马背上,能够让骑师掌控的平衡范围其实非常少,前后差上几寸,那就是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竞技是残酷的,需要天分和毅力,眼前这虫仔的筛选就是要筛选出那些有着与生俱来天赋的少年。

    叶天卉不眨眼地盯着场上的情况,奔马的速度是迅疾的,在越过一道道障碍后,不断有人落马,黑发少年却已经领先了旁边的马半个马身的距离。

    叶天卉的视线便扫向前方,这个时候雨势变大了,她越过那滂湃雨幕,视线落在前面那第十六道障碍上。

    其实就在她刚才一眼扫过时,她已经看到,整个跑道的二十三道障碍高度都不超过一米一,大部分设在赛道的直道中间,但有六道障碍是设在上山下山的崎岖山道上,而那第十六道障碍,乍看并没有特殊之处,但是位于赛道的转弯处,且那个转弯处还是下坡路。

    也就是说,按照常理,一匹马通过直道冲刺过来,冲刺的速度会很快,但是这里却突然出现一个下坡急转弯,同时又叠加了一米一的障碍。

    这对于职业的选手来说也是一个难点,对于这些没有任何骑马经验的少年,特别是大雨之中,简直是死亡关卡!

    她想到那个黑发少年,心便微提起。

    他能通过这一道死亡关卡吗?

    第20章

    隔着朦胧雨雾, 叶天卉就这么盯着,她看到就在跨过第十三道障碍的时候,他试探着勒了下缰绳, 显然他想减缓速度。

    叶天卉心中略松, 看来他记住了。

    哪怕在这陌生的颠簸中, 他也清楚地数着他到底跨越了几道障碍,他知道在第十三道障碍后必须减缓速度。

    因为他的减缓,他身边的一匹马超过了他,之后又有一匹越过去,他一下子成为了第三名。

    看台上的工作人员全都凝神看着, 大家显然也都在提着心,Jessie更是微张着嘴巴, 大气不敢喘地看着。

    此时, 第一匹马已经抵达那第十四道障碍,显然因为它太过迅疾的速度,它根本来不及起跳了!

    一位训马师低声咒骂了句:“蠢才!”

    这匹马无可救药地跌落,于是马上的少年便翻滚下来。

    紧随其后的另一匹马自然关注到了这情景, 也许是过于紧张,它竟然早早起跳了!

    要知道一匹优秀赛马的速度是六十多公里每小时, 哪怕是在障碍赛的跑道上,哪怕是在这大雨之中,整场比赛也不过几分钟罢了。

    在这短短的两三分钟时间里,要跨越二十几道障碍,还要面对复杂的地形, 这就需要一个骑手拥有超前的预知能力, 拥有冷静到恐惧的镇定,要精准掌握赛马奔跑的节奏, 要凭着与生俱来的感知力,将马匹和自己身体动作全都精准地控制在毫厘之间。

    此时面对这一米一的障碍,要想拿捏好最佳的起跳时间,那是难上加难,而一旦拿捏不好,面对的注定是失败。

    于是叶天卉看到,那障碍物绊住了马前腿,马上少年也瞬间被摔到了障碍物前。

    接二连三的失利让看台上的人神情凝重起来,毕竟大家也都希望挑选到种子选手,希望能找到最有资质的虫仔!

    叶天卉的视线却一直不曾离开那个黑发少年。

    她知道在这种决定命运和将来的筛选中,必然有人残酷地被淘汰出局,还可能受伤,可能丧命,这就是命。

    就像那么多人自怒海而来,有多少人葬身海底,能够顺利抵垒的也不过是少数罢了。

    那个黑发少年身体僵硬地趴俯在马上,湿透了的马毯紧紧裹着他瘦弱的身体,看得出他也很紧张,这对他来说毕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不过好在,他的速度再次放慢了一些。

    叶天卉这么看着黑发少年时,其它人也都关注到了,那个挑选了他的秃头训马师也激动起来,低声喊着“加油”。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大家看着他终于抵达了那处转弯,看着他那匹马高高抬起前腿,之后,纵身一跃——

    人们伸直了脖子探头看——

    在那风雨交加中,叶天卉看到了Jessie的低呼:“太棒了!”

    那个秃头训马师也兴奋地大叫:“过去了过去了!”

    黑发少年在越过那道障碍后,显然也放松了,而接下来的九道障碍并没有什么难的,他骑着马轻松跨过,终于第一个抵达了终点。

    他成功了。

    叶天卉的视线扫过那跑道,后面的骑手吸取了黑发少年的教训,有的同样成功了,有的却依然落马。

    于是几家欢笑几家哀嚎。

    那秃头训马师跑过去,伸手扶住了少年。

    经过这么剧烈的运动后,显然少年全部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身体也是软的,看上去没有半分力气,手指头都在颤抖。

    那秃头训马师把他抱下马后,又用一块干净的马毯递给了他,给他裹上。

    少年瘫软地坐下来,两手紧紧攥着毛毯,手指都在颤抖。

    有人喂了他两口水,他抿下后,似乎才勉强好一些。

    之后,他侧首,望向了叶天卉方向。

    四目相对间,叶天卉看到他漆黑的眸子仿佛有些失神。

    他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

    就在跑到一旁的三层观赛台上,三楼是贵宾包间,叶文茵和叶文敬坐在包间柔软的沙发上,隔着大落地玻璃看着窗外的情景。

    这次他们过来其实也想趁机看看有潜力的练马师和骑师。

    叶文茵一直拧眉看着场外的情景,她自然看到了雨中的叶天卉,也看到了那些虫仔选拔的场景。

    她这么看着,喃喃地道:“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北妹对一个虫仔说了什么,他们认识吗?”

    叶文敬茫然:“没有吧,我怎么没看到?”

    叶文茵看着叶天卉,看着那得胜归来的虫仔,道:“这个北妹心思好重。”

    对此,叶文敬倒是赞同:“这种人给她一点颜料就能开染坊!”

    台下,雨停了,叶天卉跟着Jessie回到了马厩,他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干。

    赛马是精贵的,这么淋了一场雨,他们需要给马沐浴,沐浴过后还要擦干,需要仔细照顾好。

    不说别的,只沐浴就是一个复杂的工作,Jessie带着叶天卉领了那两匹马进入沐浴房,沐浴房里开着空调很暖和,且供应二十四小时的温水。

    两个人将沐浴露稀释在水桶中,之后用海绵蘸了涂抹在马身上,再仔细轻柔地擦拭。

    这么擦着的时候,Jessie便不免埋怨起来,他觉得自己的马受了大委屈,又觉得那些人胡来。

    叶天卉记起那黑发少年:“那几个孩子算是通过考核了,以后就会留下来是吗?”

    Jessie点头:“他们通过考核后,留下来,会跟着训马师做训练,如果时机合适,可能参加一些内部赛。”

    叶天卉:“他们挣钱多吗?”

    这时候沐浴露已经涂抹得差不多了,Jessie小心地擦拭着马蹄的底部,随口道:“不多,他们跟着他们的训马师,工钱没多少,比我们少,如果他们赢了比赛,大头也是被马房分,他们自己分不了多少。”

    他耸了耸肩:“不过有一句话叫做聊胜于无,多少也能分一些嘛!”

    说话间,他已经拿起水压枪,准备给赛马冲水了。

    叶天卉站在一旁,准备了干净的毛巾等物,等会冲过后就得赶紧给赛马擦干保暖。

    她想起那黑发少年,想着他应该是通过了。

    通过了的话,至少能有一个生计了。

    ************

    Jessie给她打了一个高分,综合她前面的成绩,她顺利通过了考核,被通知说明天可以来上班了,在她见习期间一个月工钱是一千八百港币。

    并不多,但是已经很好了,其实来香江做工的那些内地人在码头扛一天的货也就是两千港币而已。

    搞掂了工作后,她心情也很好,离开马场,她找了一处公共电话亭,给顾时璋摇电话。

    能拥有一份工作对她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好事,况且还是一份可以近距离接触赛马行业的工作。

    顾时璋帮她介绍了这么一份工作,她觉得应该郑重感谢下。

    她琢磨着,该怎么报答呢?

    其实她明白,顾时璋的经济条件很不错,他在英国拿到的策骑师证书,还曾经去南非参加比赛,这次过来香江,显然他是专门为了那匹拢光来的。

    既然有人专门雇佣了他过来照顾拢光,这种价格应该很高,换言之他是一个身价很高的专业技术人员。

    再说他还住在跑马地,那边都是豪宅。

    他这样的条件,自己请他吃饭,或者送他什么礼物,他都未必看得上。

    至于其它的,她也没什么能帮他的了。

    她这么想着,便听着那边的电话铃声,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来。

    那边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顾时璋。”

    叶天卉便笑了:“我是叶天卉。”

    然而相对于她的欣喜和热情,对方却是反应凉淡:“哦,叶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叶天卉意外:“你是不是在忙?那我回头再找你吧。”

    顾时璋:“也不算忙,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叶天卉只好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今天通过考核了,这马场的待遇还挺好的,环境不错,确实也有助于我了解赛马,我挺满意的。”

    顾时璋:“你喜欢就好。”

    叶天卉:“所以我想着,如果你不忙的话,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她说完这话后,电话那头就没声了。

    如果不是隐约能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自电话筒中传来,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挂掉了。

    她疑惑:“怎么了?你很忙是吗,太忙的话就算了?”

    顾时璋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声音很淡很淡:“上次的马票挣钱了?”

    提起这个,叶天卉便笑了:“对,挣了!”

    她声音压低了:“一下子回来四千港币,我现在有六千多港币了,感觉发财了!”

    顾时璋听着她那压也压不住的愉快声调:“这么开心?”

    叶天卉:“那当然了,我看你不太缺钱的样子,你自然不懂没钱的苦,更不懂饿肚子的苦!”

    顾时璋:“哦,是吗,你饿过肚子?”

    叶天卉:“饿过啊……”

    顾时璋:“什么时候?”

    叶天卉便含糊起来:“饿过不少次呢。”

    顾时璋却紧追不放:“你详细说说。”

    叶天卉心里发苦:“你干嘛问这个?”

    顾时璋:“我最近很忙,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

    叶天卉:“?”

    顾时璋:“听听别人饿肚子的故事,心情一好,也许胃口就好了。”

    叶天卉:“??”

    她拧着眉,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你怎么这样!”

    顾时璋声音凉凉的:“怎么,不行吗?那就算了。”

    叶天卉听着他那声音,寡淡得很,和以前完全不是一码事,就像变了一个人,又或者仿佛自己得罪他了一样。

    她便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一时竟想起许多,比如御书房里,圣人那凉淡的目光。

    有些人他们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你永远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们,偏偏又问不得,谁让君心难测呢!

    她深吸口气,到底是道:“既然你忙着,那就算了,等回头你有时间,或者有胃口的时候,我再找你吧。”

    顾时璋:“你——”

    他还没说完,叶天卉就直接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叶天卉还是有些气不平:“我想请他吃饭,也是想感谢他,他何必呢,倒像是我欠了他八百块!”

    “虽然我欠了他人情,但我心里也不是不感激,他何必对我这么冷淡?凭什么要我低声下气,我得罪他了吗?”

    叶天卉想起昔日那个天恩难测的帝王,冷哼一声:“你又不是他!我才不怕你!”

    这时候,却听那公用电话铃声响起,显然是有人打过来了。

    这种公用电话是路边行人随便谁都可以打的,这种电话一般都是约定好了才会打回来,没有谁会给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公用电话摇电话,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这打回来电话的就是顾时璋了。

    然而,叶天卉还是有些气恼。

    这些气恼并不是只针对眼前顾时璋的,而是针对那让她畏惧臣服的帝王的。

    在圣人面前,她永远会低下头,自小接受的家族教诲让她把对帝王的忠诚刻到了骨子里,让她臣服在天家的威严下,去甘之如饴地忍受天子的喜怒无常。

    但是,她的这种容忍仅限于那位九五之尊的帝王,不包括任何其它人。

    哪怕顾时璋那么像他,那又如何,不是就是不是!

    叶天卉恼得很,听着那电话铃声,转身就走。

    才不要接他电话!

    她这么走出去一段后,那电话铃声听不到了,她才停下脚步。

    她站在街头,路边一个摊贩卖水果的,摆着一桌子,铺了红格子桌布,上面是红莹莹的葡萄,立了一个牌子,写着珍珠提,十元每磅。

    她盯着那珍珠提,看了半晌。

    其实也不是看珍珠提,就是挺烦闷的,需要一个什么盯着看。

    看了这么好一会后,她到底是轻出了口气,重新走回去。

    回到那公用电话前,那电话机自然是很安静的,并没有铃声响起。

    她看着那电话,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他确实帮了我不少,教我这个那个的,还帮我介绍工作,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人,像我这样开朗大方的性格,何必和他一个小家子气男人一般见识呢!”

    她这么宽慰了自己一番,就要伸出手去拨电话。

    谁知道拨出去后,那边却是忙音,说正在电话中。

    她无奈了,叹了一声,心想看来天意如此。

    那就不要搭理他了!

    她挂上电话,迈腿就走。

    可就在她走出七八步的时候,她听到那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

    她毫不犹豫,立即冲回去拿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不过对面并没有声音,她只听到似有若无的电磁声中传来男人的呼吸声,均匀稳定,一下一下的,仿佛跟着电话线,能喷洒在她脸上。

    她便觉得,心头好像有些异样的感觉,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甚至脸上也有些烫烫的。

    她咬唇,看着远处的街道,没什么好气地道:“怎么会有人故意乱摇电话呢,没人说话那我挂了!”

    说完作势就要挂。

    那边便传来男人清沉的声音:“不要挂。”

    叶天卉:“哦,你谁啊,哪位?”

    顾时璋声音很低,有些磨牙的意味:“别装了!你刚才还说要请我吃饭,怎么,现在不请了?”

    叶天卉望着天空,语气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矜持:“那不是恩公你没什么胃口吗,我自然是等你有胃口了再说。”

    恩公……

    顾时璋哑然,之后用一种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的语气道:“什么恩公,这是什么词?”

    叶天卉懒懒散散,很没正形地道:“难道不是吗,你帮了我大忙,这个恩德我铭记在心,一心想着报答你。”

    顾时璋声音认真起来:“我要你报答了吗?”

    叶天卉:“你没要,可做人得知恩图报啊!”

    顾时璋:“我把你当朋友才愿意帮你,你如果非一口一个恩公,那以后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找我了。”

    叶天卉:“好吧……我就和你开个玩笑嘛!”

    顾时璋:“你直接叫我名字吧,不要叫我顾先生。”

    叶天卉想了想:“也行。”

    顾时璋:“叫一声,我听听。”

    叶天卉:“顾时璋。”

    顾时璋:“有没有一点礼貌,哪能连名带姓叫你的朋友?”

    叶天卉:“……”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时璋?”

    她这么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一点烫嘴。

    好像一下子变得很亲近。

    电话那头,顾时璋的气息略顿了下,之后才道:“好,就这么叫我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叶天卉的错觉,他的声音很低,发沉发紧。

    叶天卉正疑惑,顾时璋却已经转移话题:“刚才想请我吃什么?”

    叶天卉道:“就街边大排档随便吃吃吧。”

    顾时璋:“哦,就吃这?”

    叶天卉:“我就这种消费档次了。”

    本来应该请他吃好的,甚至叶天卉想着,要不要去一趟上次那家她很钟意的海鲜餐厅,那个高档的,一看就很贵的。

    不过现在这么一闹腾,就请他吃路边摊,大排档,多了是绝对没有了!

    顾时璋声音便略带着几分凉:“是吗?看来我的身价又下跌了。”

    叶天卉:“对!你吃吗,不吃的话,那就下次吧。”

    顾时璋硬声道:“不吃了。”

    叶天卉哼哼了声:“我就知道,你肯定挺有钱的,眼光特别高,和我一起吃大排档,你肯定委屈死了!真是难为你了,屈尊和我这种人交朋友,受了大委屈吧!”

    顾时璋:“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叶天卉:“你没说过,但我可以体会到!”

    顾时璋:“是你自己多想。”

    叶天卉:“那你就吃大拍档呗,你又不吃,我能请你吃饭就不错了,你竟然还嫌弃!”

    顾时璋:“地址。”

    叶天卉没明白:“什么?”

    顾时璋:“这个公用电话机的位置。”

    叶天卉便看了看附近的街道,报给了他。

    顾时璋:“先挂了电话,等我。”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许乱跑。”

    叶天卉拧眉,低声嘟哝道:“我又不是小孩!”

    她话说到一半,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她便站在旁边墙根底下等着,这个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华灯初上,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群。

    她回想着刚才电话的种种,想着他和自己说话的音调,竟会有种错觉,电话那头的不是顾时璋,而是圣人。

    那分明是圣人的声音才有的质感。

    叶天卉让自己轻靠在一棵金蒲桃树上,微合眸,审视着自己的心思,也回想着刚才自己心底惊起的一丝涟漪。

    她知道这种错觉来自于电话,看不到对方的样子,所以凭着声音,把他想象成了她以为的模样。

    想到自己心底的想法,她后悔起来,觉得不该在一个其实并不太了解的男人面前这么放纵自己的性子,但是她下意识又会这么做。

    这是为什么?

    她和他很熟吗,这个人也不是她很亲近的人。

    于是她看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意识到过的事实。

    下意识对他信任和亲近,说到底还是因为他长得像圣人。

    因为他长得像圣人。

    这才是让叶天卉不敢相信的。

    那分明是她心里最忌惮和畏惧的人。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声音:“怎么站在这里?”

    声音清沉动听,落在叶天卉耳中,她恍惚中只觉自己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御马苑。

    她喜欢马,圣人也喜欢马,圣人的御马苑了收藏了各样名马,她回京后,待其它要事都处理妥当了,圣人都会宣她过去御马苑,陪他一起品鉴那些名马。

    隔了那么一个轮回,她眼前甚至还能浮现出他当时的样子。

    金丝玉冠束起如缎的长发,长身玉立间,矜贵从容,风华无双,耀眼如天上星子。

    再是温煦包容的谈笑风生,也掩不住他久坐高位的威仪。

    她睁开眼睛,缓慢望向眼前的男人。

    属于圣人的幻象消失,她看到的就是顾时璋。

    他穿了一身考究的西装,手揣在裤兜里,竟有几分洒脱的慵懒感。

    他没有笑,墨色瞳仁清冷,带着几分探究地看着她。

    叶天卉胸口便重新萦绕上那层异样,她微抿唇,躲开了视线。

    顾时璋迈步上前,走近了,在距离她只有咫尺的时候停下。

    他很高,颀长的身形立在她面前,犹如孤高的山峰,挡住了远处洒落的夕阳。

    叶天卉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就不曾移开。

    之后,他终于微垂下首来:“你刚刚明明看着我,我却觉得你在看着别人。”

    叶天卉嘴上强自倔强:“没有吧…”

    顾时璋笑了下:“你好像脸红了。”

    叶天卉:“才没有!”

    她摸了摸脸:“是晚霞照的吧。”

    其实她自己都感觉脸烫。

    顾时璋见此,也就放过她,低声笑着问:“想吃什么?”

    叶天卉咬唇,带着几分故意的意味:“云吞面吧。”

    那个便宜,随便街头巷尾都能吃到。

    顾时璋就那么无声地看着她,看了良久,墨黑的眸子终于漾出笑来。

    他用极低的声音,很没办法地道:“你怎么对我这么抠门?”

    叶天卉:“我就抠门怎么了。”

    顾时璋看她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天卉,你就是坏心眼,故意欺负我吧。”

    他喊了她的名字。

    语调是懒散的漫不经心,却又有略带几分亲昵。

    虽然不是更加亲昵的卉卉那两个字,不过叶天卉依然听得心跳加速。

    她抿唇,压下心中感觉,故意用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道:“我就这样,你要是不喜欢,那你就不要和我交朋友了。”

    顾时璋轻笑,笑得云淡风轻。

    她便觉得他看穿了自己心思:“你——”

    顾时璋已经笑道:“走吧,去吃云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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