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两天叶天卉仔细研究班际赛信息, 她必须找出最有把握的一场比赛。

    然而,经过各种信息筛查后,她依然没办法确定。

    要想找像前两次那样投机取巧的好事并不容易, 并不是每次都能那么有把握, 赛场上永远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如果最后一次她没办法押中,那她必然功亏一篑。

    如此研究了两三日,依然没个头绪,她又要将部分心思放在驾照考试上——这驾照考试又是必须要考的。

    这一日,她顺利参加了笔试考试后, 回想下自己的答题,感觉是没问题的, 心里也觉得放松多了。

    正好这天也没什么事, 便过去马场看了看腾云雾。

    腾云雾又参加了一场比赛,不过成绩实在是一般,她搂着腾云雾,很是怜惜:“你这样下去, 很快就可能被淘汰了吧。等你真被淘汰了,你那主人就会放弃你, 到时候我就把你捡回家。”

    当然了,这只是美好的想法。

    腾云雾如今和她也有些熟稔了,听到这话,便用马脑袋来磨蹭她的胳膊,动作倒是亲昵得很, 这就有些像上辈子了, 她越发喜欢,恨不得搂着腾云雾不放。

    等看过腾云雾后, 她又在马场逗留了一番,将这边的各样马匹都好生研究一遍,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线索,不过可惜,并没有任何合适的机会。

    她这么看着时,便要离开,谁知待要走出时,却看到旁边一辆车。

    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叶立轸特助孙启仁的车,那辆车的车牌很特殊,她记得。

    其实孙启仁来马场并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叶立轸是要经营叶家的赛马工作,他的特助过来马场研究情况也正常,不过她分明记得,早晨时候她过去向老爷子请安,叶立轸向老爷子提到,他今天要去一趟沙田。

    他说这话的时候,叶天卉便感觉他神情间有些不对。

    当时那种感觉不过一闪而逝罢了,她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按说如果叶立轸过去沙田,那他特助怎么没去,孙启仁过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秋日的马场天高云淡,有几匹马正在操练,一切看上去静谧美好,不过叶天卉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作为上辈子打了十几年仗的女将军,从空气中嗅到异样的氛围,敏锐地察觉到阴谋的气息,并及时避免,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况且,从人性的角度,自己连赢两次了。

    如果再赢第三次,那叶立轸必将把自己手中的权利让渡出一些来给自己,他怎么可能甘心?

    自己的三次班际赛赌约是如此简单粗暴,而自己的势力其实很单薄,所依仗的不过是老爷子的支持罢了,一旦自己失利,那老爷子便是想帮自己,他也难以服众。

    更何况,叶家看不惯自己的人很多。

    从奶奶辈的二太太,到父亲辈的叶立轸,再到同辈的叶文茵,还有其它一些自己看到看不到的,这些都不想看到自己愣生生从他们手中分一杯羹。

    共同的利益会促使他们团结起来,联合将自己这初初萌芽的一点成就绞杀。

    叶天卉笑了下。

    她自然是熟读各路兵法的,所谓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

    既然他们要对付自己,那也好,就正好利用他们,将计就计。

    如此,自己原本并不能笃定的赌约,倒是可以由他们便坐实了。

    她当下走出马场,在马场外找到一处公共电话亭,直接给胡经理摇了一个电话。

    她自然明白,胡经理是那种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他虽对自己笑脸相迎,但并不会为自己所用,自己初来乍到脚跟不稳,其实无可用之才。

    不过没关系,别说这种没什么立场的,就是站稳了对方立场的,自己未必不可以用用。

    电话接通后,胡经理自然是恭敬得很,一口一个叶小姐。

    叶天卉也不遮掩,直接说出自己目的,说自己看中了某个班际赛的几匹马,请对方给自己提供一些信息,那胡经理满口答应,积极得很。

    最后要挂上电话时,胡经理笑道:“叶小姐这眼力太好,这次如果押中头马,又要发大财了吧,我看我们也可以跟着叶小姐沾光。”

    叶天卉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世上若是有赌马的常胜将军,那赌马可以取缔了。”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那边胡经理,想着叶天卉刚说的话,仔细品味,一时竟是茅塞顿开。

    心想这叶小姐虽是大陆来的,又实在年轻,但说出的话,竟是精妙至极!

    而叶天卉挂了电话后,盘算着这件事。

    她以前身为在外征战的将军,自然是诸事不宜,行军布阵要算天时地利,也要算人心士气,更要盘算拿捏那都城天子的心,这其中不知道多少操心。

    如今既要赢这小小班际赛,自然要拿出诸般本领,务必把事情办得妥当。

    回去后,她自是要和叶老爷子细谈,略变通一些赌约的形势,同时要让叶老爷子约束叶家诸人,万不可随意购买马票,以便落入他人圈套。

    若是叶老爷子管束了,依然有人私底下购买,到时候成为牺牲品,赔一个精光,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前后盘算明白,心中松快,便要打一辆的士准备回去叶园。

    恰好这时候看到一辆的士过来,眼看着要在这马场外停下,看样子是有客人在这里下车,她便想着过去等这辆,谁知道那辆车下来一人,却是眼熟。

    那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身高领风衣,在这秋风飒飒中,儒雅贵气。

    是顾时璋。

    叶天卉神情淡淡地打了招呼:“顾生,好久不见了。”

    这招呼,娴熟的港味,却有着满满的疏离。

    顾时璋对那的士司机微颔首,的士司机离开了。

    叶天卉见此,待要招手让对方留下,她要走,谁知道那的士司机就像没看到她一样,直接走了。

    叶天卉好笑,不过压下,保持凉淡面容。

    顾时璋走过来叶天卉身边,微垂眼,就这么看着她。

    他身形实在颀长,以至于叶天卉这么平视,只看到他的下巴处。

    他内衣里面是内搭了一件贴身细线薄毛衣,高领的,那领子微抵着他凸起的喉结,看上去儒雅贵气,但也斯文讲究。

    她不吭声,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垂着眼看着她,他的视线沉静平和,充满耐心,好像非要等出一个所以然来。

    叶天卉便逆反了。

    她别过脸去:“你看什么看!”

    顾时璋终于开口:“我怎么得罪你了,生我气?”

    叶天卉便讶然:“什么意思?我怎么生你气了,我看到你,这么礼貌地和你打招呼呢。”

    顾时璋看着她这样子,勾了勾唇,带着笑说:“是吗,没生气?那我们好久不见了,请我吃饭吧。”

    叶天卉轻哼:“没见过你这样的,见了我就知道让我请你吃饭,你凭什么不请我吃饭?你就知道让我请你吃饭,你太抠门了吧!”

    顾时璋挑眉:“哦?那好吧,为了证明我不抠门,今天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叶天卉:“……”

    她不想理他了,转身就走:“不要!”

    顾时璋便跟上来:“为什么不要?”

    叶天卉:“我很忙,没时间。”

    顾时璋:“吃饭的时间总有吧。”

    叶天卉:“抱歉,还真没有。”

    顾时璋:“我怎么惹你生气了?”

    叶天卉:“没有!”

    顾时璋:“那见了我不理不睬的?”

    叶天卉:“不想搭理你还错了吗?”

    顾时璋突然出声:“叶天卉。”

    他声音冷沉沉的:“你这是无理取闹吗?”

    叶天卉听着他那声音,心里陡然一顿。

    她抬眼看过去,眼前瞳孔深邃而充满压迫感。

    她只觉得后脑那里骤然嗡嗡而响,刺得头疼。

    她冷笑一声,道:“顾时璋,我这人自认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顾时璋黑眸紧锁着她。

    叶天卉:“你以前帮了我不少,我很感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人间正理,但是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

    她一字字地道:“忘恩负义!宁愿我负天下人,绝对不让天下人负我!就算帮了我,也不要想着挟恩图报,我绝对不搭理你,你敢冲我摆脸色,那我这辈子都不要理你了!”

    说完她抬腿就走。

    谁知道顾时璋却上前,手腕忽然翻转,直接握住了她的:“叶天卉,你必须说清楚,我怎么惹你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叶天卉恼,挣扎,但他的力气竟然很大,她竟然没办法挣脱,这竟是一个练家子!

    她冷笑:“你放开我!”

    顾时璋却是根本不放,他盯着她:“给我一个理由。”

    叶天卉被那样的目光逼视,深吸口气,道:“想知道吗?”

    顾时璋:“想。”

    叶天卉:“觉得你长得不顺眼行了吧,我讨厌长得不顺眼的!”

    她这话一出,顾时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围空气也瞬间冷了几分。

    叶天卉倔劲儿便彻底上来了,她昂着下巴,就那么和他对视。

    是死活不服输的。

    顾时璋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久,终于道:“可以说说你觉得谁顺眼吗,我才离开多久,你就觉得别人顺眼,这么嫌弃我了?”

    他嘲讽地勾唇:“果然不愧是叶天卉。”

    叶天卉眼睛望天,漫不经心:“知道就好,请你放开我,不然我就叫警察了。”

    顾时璋却是固执地追问:“说来听听,是哪位入了你的眼?”

    叶天卉:“关你屁事。”

    顾时璋笑了下,是似笑非笑,眸中都是凉意:“不说是吧?那你可以看看,关不关我的事——”

    然而,他这话说得一半,叶天卉突然出手了。

    她的拳快速迅疾,锐利狠辣。

    顾时璋便是有些功夫底子,但他对她是无半点防备的,在这种毫无防备之下,也是避无可避,只能硬扛。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响声,是拳头和骨头以及肌肉的激烈接触。

    叶天卉抬眼看过去,她看到顾时璋脸色已经泛白。

    她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自己刚才被攥紧的手腕,淡声道:“我讨厌别人这么挟持着我不放,你也不例外。”

    她微歪头:“你以为你可以这么对待我吗?”

    就算她亲爹,都不可以!

    顾时璋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就那么望着她。

    叶天卉轻哼:“我走了,以后我们再无瓜葛,不要追着我携恩图报,你实在想讨债,也可以,列个账单给我吧,心情好的话,也许我会付账!”

    说完,她甩袖而去。

    头也不回。

    一直到等她走出老远后,她才停下脚步。

    闭上眼睛,再睁开。

    站在大街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熙来攘往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招牌,以及缝隙里透出来的一些蓝天,这些都在眼前成为虚幻模糊的影子。

    而就在这种虚化中,一张脸庞格外清晰起来。

    他眸色晦暗难辨,脸色苍白,抿着薄薄的唇,就那么看着她。

    叶天卉缓慢地摇头,试图甩去那影子,但是良心和愧疚却犹如晨间无法阻挡的雾一样升腾起来,让她难以冷静地思考。

    她刚才揍了他一拳。

    当胸一拳。

    尽管这一世她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如上辈子,但她知道,她那个拳法,那个角度,那个力道,是足以让普通人重伤的。

    她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他到底帮了自己很多,就算他有一两处自己不喜的,但也不是什么大罪过,自己凭什么这么对他?

    其实剖析自己的内心来反思,只不过是羞恼成怒罢了。

    她知道自己在意,可是一切都不如人意,她畏惧,畏惧知道真相。

    害怕顾时璋终究如同上辈子的何清叙一样,不声不响地放弃自己,留着自己去猜测,去疑惑,然后去化解自己内心的无奈。

    事到如今,她必须承认,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在意那个何清叙,所以她轻易释怀了。

    但是重来一次,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顾时璋身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轻松放下并不在意。

    因为害怕自己不能,所以开始逃避,开始用强硬的言语来武装自己。

    宁愿刺伤他,绝对不能伤了自己。

    她仰头,望着天空,怔怔地看了很久,终于转身往回走。

    这是她自己的心结,她不能因为这种心结去伤害别人。

    她应该去问清楚,若是最不好的结局,便从此疏远了,或者做一个并不亲近的朋友就是了。

    她何必这么对他呢。

    于是她终究往回走,走在那一座座高楼前,穿过那一处处人群。

    这么走着的时候,心里难免想着,也许他已经离开了,从此后,两个人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不会原谅她,而她也不会回头再说什么。

    一个拐弯间,她终于抬眼看过去,结果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视线对上。

    已是夕阳时分,他迎着落日静默地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经过他身边时分开又合拢,仿佛被摩西趟过的海。

    风吹起他的发,那一缕缕短发便轻轻动着。

    而他却是仿佛被定住一般,一直保持着他离开的姿势,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

    哪怕如今视线远远地相触,他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脚步略滞了下,到底是走到他面前。

    视线无声交缠,她竟然有些脸红了。

    于是她微咬唇,将视线看向远处,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我打你,是我不对,向你道歉。”

    他并不出声,幽深的眸子中依然没什么情绪波澜,就那么紧紧地盯着她。

    叶天卉:“但你非要攥着我不放,我让你放开你也不放开,我不喜欢这样。”

    这时候,顾时璋却开口了:“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不过却很固执:“为什么突然生我气了?”

    叶天卉含糊地道:“其实也没什么。”

    顾时璋:“告诉我。”

    他用很低的声音道:“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这让叶天卉心里越发愧疚了。

    归根到底,她打了他,这是不应该的。

    他长得这么像圣人,他对她好,她不该因为一点小事打他。

    所以她终于道:“我可以告诉你理由,但你不许笑我,也不要问为什么。”

    顾时璋:“好,你说。”

    叶天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和想法,这种事情终究是陌生的,她没什么经验。

    于是她很小声地道:“先说下,反正我们做不成朋友也没什么,我不会生你气,我打了你,如果你要去医院,我可以帮你治,我现在有很多钱,可以赔你钱,给你出医药费,你想要多少都行。”

    顾时璋沉默了片刻,终于道:“看来你果然发财了,打人的时候已经想着怎么赔钱了。”

    叶天卉:“……”

    顾时璋:“说吧,不要你赔钱,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叶天卉想着措辞,想着自己该怎么说,一时视线便有些游移。

    顾时璋见此,便道:“过来这边,我们慢慢说。”

    叶天卉:“好吧。”

    他带着她走到了一旁僻静处,之后才道:“你不愿意说的话,我来问,你如实回答,可以吗?”

    叶天卉点头:“可以。”

    顾时璋:“是谁说了我什么坏话吗?”

    叶天卉摇头。

    顾时璋:“是你知道了我什么事吗?”

    叶天卉点头。

    顾时璋:“别人说的?谁?”

    叶天卉眼神有些闪烁。

    顾时璋便放轻了声音,温柔而有耐心地道:“嗯?告诉我可以吗?”

    叶天卉叹了声,终究是道:“你让我想想怎么说。”

    顾时璋点头:“好。”

    叶天卉便琢磨着这个事,承认自己在意那个女人,这实在是丢人,但她一旦问了,便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这就更丢人了。

    这时候,顾时璋却道:“你知道吗,你实在是没良心,这一段我出差在外,好久不曾联系你,其实一直挂念着,上次你也不给我留电话,之后更不给我打电话,让我怎么办?这次回来后我便想着找你,谁知你并不在,电话也联系不上,今日过来马场,也是想着能遇到你。刚才远远看到是你,便忙下车,可你却对我不理不睬,倒是一盆冷水一样泼下来。”

    叶天卉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直白的言语。

    这话竟如同一杯醇酒泼洒在叶天卉心坎上,把她之前的一些气恼和纠结,全都熄了。

    心里也开始隐隐泛起期待来。

    她终于不再多想,直接问道:“你从国外回来几日了?这几日住在哪里?”

    顾时璋何等人也,听这话已经明了,他猜测道:“你给我打过电话,知道我回国了,以为我回国后没联系你,所以恼我了?”

    叶天卉被说破心事,只好道:“如今你不过说好话哄我罢了,其实根本并不在意吧……”

    说出这种话对她来说实在是难堪,话出口,耳边都觉得嗡嗡嗡的。

    有些丢人显眼了,倒仿佛恼怒人家不在意她。

    顾时璋忙解释道:“我前日便回来了,但是回来后有一些俗事和人际要处理,那些事我虽然已经不大理会,但也避不开,我确实不知道你和我打了电话。我家中有一钟点工帮我料理家事,是以前用惯了的,她已经三十有四,和丈夫恩爱,有一子两女,平时我不在,会交托她帮我打扫家中,除此之外,我家中并无别人。”

    叶天卉:“……”

    钟点工?有儿有女有丈夫?

    她顿时觉得自己一切小性都显得那么可笑。

    太丢人了!

    她只好道:“这些原本也与我无关,你家中的事,犯不着说给我,我也不在意这些。”

    顾时璋:“天卉,我和你说过,我家里住在新加坡,这些年在香江也有些发展,我也有家人在香江,只不过已经好几年了,我和他们联系并不多,我自己的事业也和他们没什么瓜葛,所以这些俗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也没和你说过,你如果想知道,我都一一说给你。”

    哦……

    叶天卉道:“其实倒也不必,你既然不在意,那我也不太在意这些。”

    对于他是什么人,他有什么家人,她确实并不在意。

    只要他不是那招蜂引蝶的孟浪子就足够了。

    她觉得自己和顾时璋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并不想和他交底,也不想听他再说什么。

    顾时璋看着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她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只是欺蒙世人的表象罢了,她是百年叶家最出色的战将之一,是定边大将叶步边精心调教出的女儿,她怎么可能是有勇无谋的莽将呢。

    她最是防备心重,疑心病重,是最不能和人轻易交心的。

    当年她驻扎在边,那些参她的奏章并不是毫无缘由,她自己私底下囤积了什么钱财粮草,他多少也是知道的。

    归根到底,她并不信他,对他存着提防。

    那一晚她冒雨进京,还不是怕他抓住她的小辫子,便故意说了那些瞎话来哄他。

    对此,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都不必计较那些小节。

    此时的顾时璋撩起眼皮来,看着眼前隔世的叶天卉,终究轻叹一声:“果然是宁愿你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你的叶天卉。”

    叶天卉一听,马上道:“怎么,你看不惯吗?”

    顾时璋看着她那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想着曾经她手挽二尺青锋的傲气。

    他终究笑了。

    他笑着说:“我看不惯又能如何?”

    他笑起来竟是清隽好看,叶天卉竟然脸红了,于是她马上倒打一耙:“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你并不是什么好性子,你刚才攥着我的手腕,对我很凶,我但凡没什么力气,你肯定伤到我了。”

    顾时璋:“可我知道你并不会被伤到,伤到的不是我吗?”

    叶天卉:“那是因为你面对的是我,但凡换个别人,只怕是早被你伤了。”

    顾时璋:“可我也不会面对别人,我只会面对你。”

    叶天卉才不管这些呢,直接给他糊回去:“反正你就是凶!”

    顾时璋:“……对,我确实凶,我会反思,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可以吗?”

    他认错的样子倒是让叶天卉没脾气了。

    她一直都是吃软不吃硬,于叶立轩是,于顾时璋也是。

    她便笑道:“罢了罢了不说你了。走吧,你答应我的,要请我吃饭。”

    顾时璋:“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里?”

    叶天卉有些意外,也觉得突然。

    顾时璋黑眸望着她,温声解释道:“我在英国给你买了一份礼物,放在家里,所以想着顺便给你,再说我家里可以做饭,我们可以一起做饭吃,我让钟点工采买了一些食材,这样比外面吃更好。”

    叶天卉:“嗯,好吧。”

    她觉得这样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又觉得,好像也不错。

    第42章

    叶天卉跟随顾时璋过去他家中, 其实这实在有些大胆,她觉得他们还没发展到这一步。

    不过他邀请了,她也就想去看看。

    他的房子位于一处高档小区, 从小区的园艺布置看, 这边房子必然价值不菲。

    他带着她坐电梯到了二十六楼, 一进去后,便见房子装修布置颇为用心,就连墙壁都用了看上去颇为名贵的木料,空气中弥漫着恬淡的木香。

    她好奇:“这是什么木头?”

    顾时璋:“泰国柚木。”

    说着,他领着她过去玄关, 圆弧状的玄关很别致,也很有设计感, 往里头是客厅, 客厅有一整面的落地窗户。

    叶天卉走过去看,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

    她有些意外,但又不太意外:“你这房子是不是很贵?”

    她觉得自己那房子很好,但和这个一比, 还是有些差距。

    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邀请他过去看是对的,他肯定看不上她的小房子。

    顾时璋脱下风衣, 利落地挂在一旁,之后才笑道:“确实不便宜,但是一则我买得早,那时候房价还没涨起来,二则我收入可以。”

    他径自走到一旁, 旁边有个吧台, 吧台上有咖啡机等设备,他问道:“喝点东西吗?”

    叶天卉凑过来:“都有什么?”

    顾时璋:“有咖啡, 茶,白开水。”

    叶天卉便有些失望:“你竟然没有可乐!”

    顾时璋挑眉,笑看着她:“我平时不喝饮料,那下次记得准备可乐。你竟然喜欢喝可乐了?”

    叶天卉点头:“嗯,挺好喝的,我们家现在就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有可乐,特别好喝,上次朋友请我吃麦当劳,吃个汉堡,吃点炸鸡,再喝口可乐,真是不错。”

    顾时璋依然带着笑,不过那笑却有些凉:“哦,你朋友真好,带你去吃麦当劳。”

    叶天卉:“嗯,他说麦当劳是美国的,今年才在香江开店,这个很流行的。”

    顾时璋:“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吧?”

    叶天卉:“是挺好的……都是从内地来的,互相帮衬嘛。”

    顾时璋颔首:“不错,真不错,那必然看着很顺眼的。”

    叶天卉听这话,自然感觉到了这话语中似有若无的酸,显然他是记恨她之前说的话,说她看着他不顺眼。

    她看他一眼,笑道:“你说你何必呢,酸溜溜的!我就算有个玩得好的朋友怎么了?我朋友嘛,那自然是看着顺眼,怎么,你有意见?”

    顾时璋微抿唇,神情晦暗。

    叶天卉见此,也就不提了:“罢了罢了,不要提了,你这咖啡——”

    谁知道这时,顾时璋突然出声 :“你说我看着不顺眼。”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是似有若无的不甘。

    叶天卉微怔了下:“你别这么说嘛,开个玩笑而已。”

    他怎么这么小心眼?以前没发现。

    顾时璋:“哦?开玩笑?”

    叶天卉:“哎呀,这不是刚才随便说说嘛,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和平相处了吗?还是说,你想和我再打一架?”

    顾时璋:“我也没生你气,只是想了解下你朋友的情况,看看彼此的差距,不可以吗?”

    叶天卉挑眉看着他。

    顾时璋黑眸幽深,固执而沉默地看着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叶天卉便哼笑了声:“瞧你这人,刚才倒是装着大度的样子,并不生我的气,很是包容,现在到了你的地盘,马上变了模样,开始找补旧账!”

    顾时璋:“是你刚才非要提起他,他请你吃什么麦当劳……奢侈的麦当劳。”

    叶天卉给他气笑了:“对,还有可乐,美味高档奢侈的可乐!”

    顾时璋却没笑:“有点疼。”

    叶天卉:“疼?”

    顾时璋:“刚才有人一着恼给了我一拳,现在后劲儿上来了,觉得特别疼。”

    叶天卉:……

    提及这个,叶天卉多少是有些心虚的,她知道自己从那个角度出拳的力道和对方可能受到的伤害。

    他估计不是装的,确实疼。

    他如果一直没事人,说不疼,那反而奇怪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竟然这么疼吗?我不知道啊……”

    顾时璋看着她仿佛很无辜的样子,凉凉地道:“当时疼得我脑中一片空白,心都拧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天卉:“那是因为你攥着我手腕不放开,我当然恼了。”

    她马上抬起手,揉了揉根本已经不疼的手腕:“我这里也挺疼的,你看,都红了。”

    顾时璋垂眸看向她的手腕,她手腕处骨骼纤细,尺骨有个些许的凸起,这样的手腕,谁能想到蕴含了惊人的力量。

    他缓慢抬眼,看着她又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样子,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你对我说了什么话?”

    叶天卉:“不就随口一说嘛!”

    她叹了声,很是无奈:“果然,男人实在太难讨好了,小心眼,动不动翻旧账,你就不能多向我学习吗!”

    顾时璋听此,呵笑一声,突然弯腰凑近。

    两个人距离很近,彼此呼吸可闻。

    在很近的距离,他低垂了眼帘看她,墨黑的眸子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叶天卉不自觉放慢了呼吸的速度。

    气氛好像一下子不一样了。

    房间中很安静,两个人在略显朦胧的光线下注视着对方,彼此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睛中。

    叶天卉看到,挺拔的鼻梁骨后,男人那双眼睛幽深似海,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在那双目光的注视下,叶天卉的思维开始迟钝,她恍惚中竟仿佛听到了滴漏的声音,非常缓慢,很久才那么一下。

    那是来自大昭国御书房的滴漏,深夜的滴漏。

    她甚至仿佛闻到了御书房的檀木香。

    就在这个时候,顾时璋用很低声音道:“你给我打电话,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便不想理我了,我不想去细问你当时什么感觉,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说。但你可以易地而处,想想我的感受。”

    叶天卉只觉他的话语犹如潺潺泉流,流到她的心中,在她心里涌起涟漪。

    他的话语如此直白,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在吃醋。

    顾时璋温柔地注视着她,用一种富有耐心的声音道:“那个朋友和你关系很好吗,你说他长得好看,比我好看吗?”

    叶天卉的心便软了。

    她想解释下,不是这样的。

    她甚至有种想安抚他的冲动。

    这时候,顾时璋却陡然撤离,他站直了。

    距离拉远,刚才的暧昧瞬间消失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却听到他用很淡的语气道:“还是说,他恰好是你喜欢的那种?”

    说完这话,他转首过去,背对着她,面对着咖啡机。

    从叶天卉的角度,她感觉他优雅地拉动了一个木质手动拉杆,好像在做咖啡。

    她微抿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傻。

    他抛给自己那么一句,自己傻傻地想安慰他,结果他自己却去弄咖啡。

    自己简直如同一个被晾在讲台上罚站的学生。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睛。

    房间中异样安静,只有他的动作声,之后好像有咖啡的香味慢慢飘来,很醇厚的香味,就在鼻翼萦绕。

    这时候,顾时璋终于开口:“真的不想尝尝咖啡吗?”

    叶天卉耳朵听到了这话,但是脑子却没法做出反应。

    顾时璋缓慢回首,视线投在她的眼睛上。

    她便感觉,他一贯冷静温和的目光中好像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叶天卉恢复了理智。

    她轻轻攥拳,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咖啡好喝吗,比得上美味高档奢侈的可乐吗?”

    顾时璋唇角牵动着,抿出一个浅淡的笑:“试试?”

    叶天卉:“好。”

    说着她便走过去,研究着那咖啡机,那咖啡机看着有些年代了,好像是机械的,比较古老,和叶家的咖啡机不太一样。

    她抬起手指戳了戳,问道:“这是什么咖啡机?是不是古董啊?”

    顾时璋给她解释:“这是一台老式咖啡机,三十多年前了,不算古董,只是我用习惯了,这种老式咖啡机做出的咖啡更香。”

    他这么说着,便感觉叶天卉正仰脸看着自己。

    她看得那么认真,顾时璋心里一动:“嗯?”

    叶天卉神情虔诚认真:“时璋,关于你刚才提起的,我那位朋友,其实我想告诉你——”

    顾时璋呼吸微紧。

    他自然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

    薄唇轻抿起,他用很低的声音道:“你说。”

    叶天卉微歪头,唇艰难地动了动,想说,又仿佛不知如何说起。

    顾时璋温声哄着道:“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不会生你气,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

    叶天卉轻叹了一声,看着顾时璋的眼睛。

    她清楚感觉到顾时璋的在意,他的情绪显然已经被自己调动起来了,正屏着呼吸等着自己说。

    肯定以为自己要说些重要的话。

    她便终于张口道:“他请我吃的麦当劳,味道确实很好,当时我觉得那可乐也越发好喝了。你家里竟然连可乐都没有,太让我失望了。”

    她这话说出,便捕捉到顾时璋微怔的神情。

    他显然意外,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说说可乐而已,以至于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他那样素来冷静理智遇事从容不迫的人,搭配上这种表情,简直仿佛修炼万年的上仙破了格。

    那种感觉……很好。

    叶天卉心里特别得意,觉得自己找补回来了。

    她压抑下心中几乎跳跃而出的得意,用一种无辜又茫然的神情道:“怎么了?你,你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

    顾时璋不说话,失望以及被戏耍的感觉让他略显狼狈,他抿着唇,就那么用谴责的眼神看她。

    叶天卉便很好心很体贴地道:“没有可乐,我可以勉强凑合喝咖啡嘛,你不要因为这个太难过。”

    顾时璋静默地看着她,看了半晌,唇角终于微扬出一丝弧度。

    她故意的。

    报复心强,也学得很快,很知道怎么拿捏他的情绪,知道故意抻着他。

    不过他确实不会因为这些生气。

    她如果不是这样的,那她就不是叶天卉。

    于是他笑看着她,到底是道:“没有难过,你就勉为其难喝口咖啡吧,是我委屈你了。”

    叶天卉:“我上次在香江大学外面的咖啡馆喝过一次,不好喝,苦,不过我现在闻着你这个咖啡的味道好像挺香的。”

    顾时璋:“所以你可以试试,不同的咖啡是不同的口味,你看,这个咖啡是巴拿马农场的咖啡。”

    叶天卉好奇:“巴拿马?”

    顾时璋:“海拔高达一千八百米,气温低,哪怕空气干燥也会有云雾缭绕,又有原始森林做遮荫,夜晚温度很低,在这种天然气候下,咖啡成熟期延迟,那边又有火山土壤可以提供更好的养分,所以那里的咖啡味道自然不同。”

    叶天卉:“哦。”

    她越发好奇:“这个很贵吗?”

    顾时璋:“贵,比大学外面咖啡馆的咖啡应该贵很多倍,虽然比不上你高档奢华的可乐。”

    叶天卉便笑了:“行,那我尝尝吧。”

    顾时璋:“先喝一点点试试。”

    这时候咖啡机的水已经开了,顾时璋将研磨过的咖啡粉倒入,于是叶天卉便看到那水自水箱流过,缓慢滴入咖啡粉中,流淌下来。

    这时候香味已经很浓郁了,醇厚的香,非常动人。

    顾时璋看着她眼睛晶亮,很有些期待的样子,便笑:“差不多可以了。”

    叶天卉:“好!”

    顾时璋便取来一套精致的咖啡杯,冲洗过,给叶天卉倒了一杯:“先喝一小口感觉下。”

    叶天卉接过来,浅浅品了一口,只觉那浓郁的醇香瞬间充满了口腔,口感丝滑,深处略带着的几分苦却越发放大了那浓郁的香,确实是从未品尝过的香。

    她感慨:“好喝,果然比外面咖啡馆里面的好喝!”

    其实叶家的吧台上也有咖啡,但是她根本没想着要尝,且那些咖啡并没有顾时璋这咖啡这么浓郁的香味。

    顾时璋笑道:“你坐在这里,品着咖啡欣赏着傍晚的风景。”

    叶天卉:“你呢?”

    她一时疑惑:“我们该不会只喝咖啡吧,有饭吗?”

    顾时璋哑然失笑:“我哪敢让你挨饿,吃意大利面好不好?我这里有现成食材,才让人准备的。”

    叶天卉点头:“嗯嗯,好,那就意大利面吧。”

    一时顾时璋去做饭,叶天卉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却见维多利亚港湾水波荡漾,秋天郁郁葱葱的绿色中有些许其它颜色,就如同绿布上的绣线,就那么浓墨重彩地涂抹着岸边,而沿岸的摩天大楼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秋日的天空自然是澄澈纯净,隐隐有海鸥飞起,成为晴空下移动的小黑点。

    她看着这风景,想着那一夜自己游怒海而来时的疲惫和绝望,也想着在自己几乎放弃时,耳边响起的那声音。

    他喊她卉卉。

    叶天卉微合上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咖啡,咖啡确实香,仿佛融入了异域的阳光。

    她想象着顾时璋品评咖啡的样子,便想起御书房里的他,他优雅地品茶,问她南方今年的新茶滋味如何。

    她心里便涌起一阵阵可耻的感觉。

    其实她根本分不清他和他,如今自己对顾时璋的许多感觉其实都映射了自己对那个遥远的他的眷恋。

    她一个征战在外的臣子,心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份自己根本都不曾察觉的心思。

    也许只有千年之后,当巍巍皇权如烟云一般散去,当那双幽深的眸子不再注视着她,她才可以诚实而清晰地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吧。

    “在想什么?”一个清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叶天卉听着这声音,便有些恍惚。

    熟悉的声音,给她一种异样的错觉,仿佛她回到了那个消逝的过去。

    “怎么了?”他迈着长腿,走到她身边。

    叶天卉自那迷思中抬起眼看过去。

    高领细线毛衣微抵住喉结处,衬得线条矜贵,明明仿居家的打扮,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有些富贵闲人的优雅。

    一如那个人。

    她缓慢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他墨黑的眸子注视着她,仿佛有些担心。

    叶天卉掩饰性地摇头:“还有咖啡吗,我还想喝。”

    顾时璋:“还想喝?你如果不经常喝,一口气喝多了也不好。”

    叶天卉:“好吧……”

    顾时璋的视线留在她脸上,看她两颊泛起一抹隐隐的嫣红,微挑眉:“屋里闷?我打开窗户?”

    叶天卉摇头:“没事,不热。”

    顾时璋听此,注视着她:“刚才你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很入神。”

    叶天卉别过脸去,顾左右而言它:“你这边风景挺不错的,视线真好。”

    顾时璋轻笑了下,便也不再追问,反而是道:“我去给你拿礼物,说好要送给你的。”

    叶天卉很轻地“嗯”了声。

    顾时璋便转身,径自过去旁边的房间,他很快出来,手里却捧着一个漂亮的包装盒。

    叶天卉好奇:“这是什么?”

    水晶纸包裹的,彩条盒子,设计感十足,一看就是精致贵重。

    顾时璋将那盒子递给她:“打开自己看。”

    叶天卉接过来,撕开水晶玻璃纸被,拆开盒子,于是她便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狗,白色的,卷毛的,又丑又机灵。

    她有些意外,捧着那只狗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忍不住笑出声:“这狗傻乎乎的,可怜巴巴的!”

    顾时璋:“是有点。”

    叶天卉其实心里已经很喜欢了,刚才那些莫名惆怅的情绪也随之散去。

    她抱着这只狗,小心地揉弄着:“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竟然抱着一个玩具狗,不会很奇怪吗?”

    顾时璋:“不奇怪,很多大人都会喜欢这个,我觉得你会喜欢。”

    叶天卉便美滋滋收下了:“好吧。”

    她好奇地摆弄着,那毛可真柔软顺滑,摸起来特别舒服,小狗的做工也很好,那黑眼睛小红鼻子,惟妙惟肖,看上去活泼动人,像是真的一样。

    她忍不住抓着那毛绒狗的毛:“还挺可爱的。”

    顾时璋笑道:“这边的房间是书房,里面有些书,你自己随意看看,我去做饭了。”

    叶天卉赶紧礼貌一下:“要不要我帮忙?”

    顾时璋笑看她,黑眸温和:“你会吗?”

    叶天卉心虚:“还行吧……”

    顾时璋一眼看穿,他唇角上扬:“我来吧,厨艺不佳,请多包容。”

    叶天卉自然没意见:“能吃就行,万一夹生我也能凑合!”

    ************

    叶天卉在叶家时也吃过意大利面,现在的她对各类食材都有所了解了,不过顾时璋做的这意大利面形状和她以往吃得不太一样,那意大利面条很窄,也略厚,上面挂着浓郁的酱汁,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叶天卉:“你厨艺不错啊!”

    还没吃,她已感觉到这份意大利面的美味。

    顾时璋笑道:“意大利面分很多种,这是Tagliatelle。”

    叶天卉挑眉,露出不懂的表情。

    顾时璋大致给她介绍了几种意大利面,最后道:“至于Tagliatelle,是手擀的,这肉酱汁则是用了高汤和小番茄块熬煮的,你尝尝,味道应该不错。”

    叶天卉尝了口,果然是的,那肉酱汁可以说和面条融合在一起,吃着劲道弹牙,但是却入口即化。

    顾时璋:“再尝尝这个,这是黑松露,从法国普罗旺斯空运回来的。”

    叶天卉看着那什么黑松露黑黑的,有些好奇,便尝了口,口感非常脆嫩,有着浓郁的香味。

    她满意叹息:“非常非常好吃!”

    顾时璋看她很满足的样子,也就笑了:“要不要来一点红酒?”

    叶天卉一听,很有兴致:“竟然有酒,来一瓶啊!”

    顾时璋听这个,笑看着她,却问:“你酒量如何?”

    叶天卉:“应该挺好的吧?”

    上辈子她酒量很不错,千杯不醉就是她!

    顾时璋却轻叹:“我想了想,我那红酒还挺贵的,怕你一口气喝光岂不是浪费,省着点吧,别喝了。”

    叶天卉:“……”

    她有些不敢置信,只好道:“罢了,不喝就不喝,抠门!”

    好在这意大利面还不错,上等美味,比她在叶家吃的意大利面要好吃多了。

    这顿饭吃得开怀,吃过饭后,看天色不早了,叶天卉准备回去。

    顾时璋说要送她,不过她却觉得不用,她直接打的士回去就行了。

    走在香江街头,看着那繁华夜景,她也和他大概提起来:“其实我是来香江寻找我亲生父亲的。”

    顾时璋:“你父亲是前些年过来香江的?”

    叶天卉:“嗯。”

    就叶天卉来说,她很珍惜现在和顾时璋的种种,他们之间就如同影影绰绰隐藏在晨雾中的青纱帐,现在这样就极好,若是再多一分,反而失了滋味。

    所以她斟酌着道:“现在我们父女相认了,我住在他们家中。”

    顾时璋便明白了:“怪不得呢。”

    叶天卉:“怪不得什么?”

    顾时璋笑道:“我看你最近不再挖空心思赌马挣钱了,看来令尊让你暂时不必为此烦恼了。”

    叶天卉:“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他们每个月会给我一些零花钱,还送我一套房子,我问了问,那套房子应该也挺值钱的。”

    说起这个她话就多了:“我那套房子大概八百尺,虽然不算太大吧,但我觉得也行,有好几个房间,风景也不错,和你这个差不多,就是没你的大,装修方面不如你这个好。”

    顾时璋笑道:“我这个就是很普通的装潢,实用为主,你的房子好好装一定比我这个好看。”

    叶天卉:“我也觉得,这套房子不是给我住的,只是送给我的,按说应该出租,能挣租金,但我不太舍得。”

    顾时璋显然也多少有些意外:“看来你家里对你很大方,你果然和以前不同了。”

    叶天卉:“对对对,总之我现在成了大小姐。”

    顾时璋:“恭喜,这是好事,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奇遇。”

    叶天卉叹道:“当然了大小姐也有大小姐的烦恼。”

    顾时璋:“比如?”

    叶天卉便提起来,诸如学驾照,诸如出入不自由,诸如可能还得联姻什么的。

    她无奈地道:“上次我们家那联姻对象跑来我们家,我一看情况不对,立即就跑了,我跑出家时还带了一些好吃的,想着和你分享,结果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

    顾时璋听此,脚步微顿。

    之后,他视线缓慢地看过去,望着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说的上次,就是出来吃麦当劳那次?”

    叶天卉点头:“对。”

    顾时璋神情便有些微妙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试探着再次道:“你姓叶,所以你亲生父亲也姓叶?叶家?”

    叶天卉也就不隐瞒:“那当然了,我亲爹当然姓叶了。上次不是找你打听过吗,就是那家了。”

    顾时璋便不说话了。

    叶天卉感觉到他哪里不对,以后看他:“怎么了?”

    顾时璋微吐了口气,才道:“也没什么,叶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你现在还真成了千金大小姐。”

    叶天卉:“对,所以你要好好和我相处,我这样的大小姐,你这辈子未必交到我这种朋友。”

    顾时璋:“……”

    他苦笑:“你说得对,我得好好巴结你。”

    叶天卉笑道:“这就对了,下次记得送礼物的时候要贵重,请吃饭的时候要大方,好酒记得拿出来,你跟着我这种千金大小姐混,总归不会吃亏的,知道吗?”

    顾时璋:“……知道了。”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两个人说着话,斗着嘴,就这么往前走,竟觉得也很有意思,甚至生了几分恋恋不舍。

    不过叶天卉终究要回去。

    这时候一辆的士经过,叶天卉招手,谁知道那辆的士像是没看到一样,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她有些懊恼:“怎么不停呢!”

    她说这话,身边的顾时璋笑道:“可能因为我们还有件事没有做。”

    叶天卉:“什么?”

    顾时璋伸手,牵住她的手,把她拉近了,几乎拉到他怀中。

    叶天卉微怔,下意识看过去。

    于是,在这朦胧夜色中,她便跌入他的视线中。

    他墨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中好像有一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想发出声音,但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

    她有些费力地转动着大脑,让自己想些什么。

    谁知道这时候,顾时璋缓慢地俯首下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慢动作一样,她看到自己的一丝发被风吹起,远处的红绿灯把那丝发映成了金,她就在那梦幻一般的金色中看向他,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时钟仿佛被刻意拨慢,一切都仿佛电影中的慢动作,于是在这漫长的光阴中,一些有的没的想法在叶天卉脑中涌现。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他到底要做什么?她们还有什么没有做?

    她开始浮想联翩,心也开始跳得快了。

    这时候,顾时璋垂下了眼皮。

    或许距离太近的缘故,她清楚地看到,那睫毛竟然很长,缓缓垂下时竟如同蝶翼一般漂亮。

    原来他有这么漂亮的睫毛。

    气息萦绕,一切都暧昧到了极致。

    顾时璋微侧首,调整了下角度,这个角度让两个人距离很近,鼻子几乎相贴。

    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那滚烫鼻息轻轻喷洒在她脸上,让她仿佛被羽毛轻轻撩过。

    耳边传来男人的喟叹声:“叶天卉,现在告诉我,我们算什么?”

    叶天卉:“算,算什么……”

    顾时璋声音低哑起来:“你说,你告诉我。”

    叶天卉不懂:“我应该告诉你什么?”

    顾时璋温柔地看着她略显懵懂的目光,耐心地引导:“我们在谈恋爱,对不对?”

    谈恋爱……

    这三个字一出,叶天卉仿佛被什么神灵瞬间点中,心跳加速,大脑空白,耳边有嗡嗡嗡的声音响起。

    她茫然地看着她,看到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由自主,无法拒绝,轻轻点了下头。

    顾时璋低垂着眼皮,看着她点头的样子,眸底便溢出无穷无尽的温柔。

    他微侧首,将唇落在她脸颊上,不过只是浅浅的一触后便离开了。

    之后,他抿唇,低低地道:“叶天卉,你记住,是你承认的,我们在谈恋爱。”

    叶天卉困惑:“难道你不承认吗?”

    顾时璋听这话,也是没想到,他看着叶天卉,此时她的眼神清澈无害,但他很清楚,他敢说不承认,她现在就要一拳打过来!

    他便低笑出声,那笑声清醇好听,是从胸腔发出的。

    叶天卉被他笑得越发面热:“你笑什么!”

    顾时璋俯首,以额抵着她的,用略显沙哑的声音:“你可要记得你刚才说的,我们在谈恋爱,不许抵赖。”

    叶天卉:“我怎么会抵赖呢,说得我仿佛一个赖皮……”

    顾时璋以一种诱哄的语气道:“嗯,你当然是说话算话的,所以话已出口,你要对我负责,知道吗?”

    负责?

    叶天卉脑中的迷雾瞬间消失,她有些清醒起来了。

    这怎么像是签订了一个合约?

    她突然想起叶家的那个律师,那个律师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再次看向顾时璋,看着顾时璋那分明哄人的样子,脑子便生了警惕。

    她歪头,纳闷地看着他:“我们不是在说谈恋爱吗,这和负责有什么关系?”

    顾时璋:“难道不该负责任吗?”

    叶天卉不太懂地看着他。

    顾时璋轻叹,温柔地看着她,低声哄着道:“谈了恋爱就要一心一意,就要彼此忠诚,对不对?”

    叶天卉:“好像是。”

    顾时璋抬起手,握住她的,目光专注而虔诚:“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叶天卉有点懂了。

    她拧眉,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顾时璋安静地注视着她。

    有双层的大巴从一旁行过,有远处的灯光在闪烁,叶天卉不说话,拧眉沉思。

    顾时璋一直耐心地等着。

    想了半晌后,叶天卉终于道:“我觉得你说得好像不太对。”

    顾时璋不动声色:“怎么不对?”

    叶天卉:“我虽然刚来香江,但也知道,一个人一生可以谈几次恋爱,谈恋爱未必要走入婚姻,即使走入婚姻也未必要栓死一辈子,这不是签订什么生死契约,关键是彼此处得开心,好聚好散就是说的这个。”

    顾时璋:“……”

    他挑眉:“嗯?”

    叶天卉便继续道:“谈恋爱就是拍拖,拍拖就拍拖嘛,也可以拖着拖着就一拍两散,我们刚开始,你不能这么要求我。”

    这就仿佛她在路边买一瓶可乐,对方却要她对整个冰箱负责。

    哪有这样的。

    顾时璋:“谁教你的这些道理?”

    叶天卉看过去,路灯投射过来的朦胧光线下,他神情晦暗不明。

    这人不太高兴。

    不过她还是坚持道:“电视上看到的,现代男女都这样,从一而终那都是老黄历了!而且你们香江人当然不知道了,我们大陆可是曾经破过四旧的,我们解放妇女解放思想,我们要打破一切封建束缚,要婚姻自由,要男女平等。”

    顾时璋微吸了口气,沉默半晌,终于道:“可以,很可以。”

    叶天卉见此,也就安慰道:“不过你不要多想,我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我对于我们谈恋爱也没有意见,我觉得挺好的……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么着急,好像要把我逮住拴起来,我们可以慢慢谈,其他的以后再说嘛。”

    顾时璋看着她那很好心的样子,扯唇,似笑非笑:“你倒是很懂。”

    叶天卉:“也就懂一点点吧。”

    还挺谦虚的。

    第43章

    送走叶天卉后, 顾时璋自己往家走,他走得很慢。

    他这么走着的时候,回想着刚才叶天卉说话的样子。

    就像回到了曾经, 他们在山涧里一起练剑, 在书房里一起读书, 她陪着他奔波边城巡查四方,那时候他还不曾登基为帝,她也还年少单纯。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仿佛澄澈溪水中的画面,以至于他竟如履薄冰, 生怕打破了眼前的美好。

    他就这么往家走,走到家中, 推开门后, 径自走到电话机旁摇了一个电话,是给叶立轩的。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略犹豫了下。

    他也没想到,她从身份上竟然是叶立轩的女儿。

    他知道叶立轩的女儿找回来了, 但是并未关注,下意识只以为是个很小的小姑娘, 没想到竟然是她。

    他今天还向她展示了和朋友合作的咖啡……

    顾时璋微压下那些心思,到底是开口:“立轩,上次你想买那匹马?”

    叶立轩:“是。”

    顾时璋:“那匹马你如果想要的话,送给你吧。”

    叶立轩:“哦?这么突然?”

    顾时璋:“嗯,最近计划有变, 那匹马表现一般, 我有了别的想法,你想要就给你了。”

    电话那头, 叶立轩却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道:“再说吧,我也计划有变。”

    顾时璋:“也行,看你需要,以后再谈。”

    *************

    叶天卉回到家后,却是心情大好,整个人心都是雀跃的,是飞在半空的,以至于回到叶园,踏进三房的大厅时,她脚步都格外轻快。

    她抱着那毛毛狗,想着顾时璋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只觉心花怒放,又觉甜蜜无限。

    谁知道走上二楼,步入走廊,迎面却遇上了叶立轩。

    叶立轩显然是才洗过澡,头发还带着些许湿意,穿着家常的便服,黑色绸缎的,衬得面色玉白,贵气冰冷。

    她笑意收敛了,一脸很乖的样子:“爹地,你回来了呀,今天倒是回来得很早?”

    叶立轩望着女儿,狭长的走廊中并无别人,昏黄的廊灯落下来,叶立轩清楚看到了女儿脸上不曾敛去的笑意。

    其实她走进门前,他便在楼上阳台看到了,她容光焕发,满脸满眼都是笑,浑身都洋溢着甜蜜。

    这分明是和人谈了恋爱的样子。

    叶立轩心底顿时泛起一股无法压抑的恼意。

    他眸底泛冷,盯着她道:“那你呢,怎么现在才回来?”

    叶天卉听得这话,也是惊讶:“现在,现在不是天刚黑吗?很晚了吗?”

    她吃过晚饭就回来了,算晚吗?

    叶立轩:“你还没拿到驾照,自己没有车,也不让家里司机接送,你怎么回来的,计程车?”

    叶天卉点头:“嗯,我打车回来的。”

    叶立轩:“晚上要上山,你一个单身女孩,这样不安全你知道吗?”

    叶天卉:“爹地,这你就放心吧,我的拳脚功夫很好,一个能打仨,我根本不用怕。”

    叶立轩的视线却已经落在那只毛毛狗身上,软趴趴的一只毛绒玩具被女儿抱在怀中。

    很明显,这是一个男人送她的。

    一个和她关系亲密的男人,陪她一起共进晚餐后,又用一只毛绒玩具哄得她心花怒放。

    这一刻,平生第一次,叶立轩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女孩子父亲的感觉。

    他的女儿,一脸单纯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懂,她可以毫无戒备之心地坐上陌生男人的副驾驶座,不曾留意到衣料贴着后背可能让男人心猿意马,她还会在这样的夜晚抱着男人送的毛绒玩具一脸亲昵。

    叶立轩胸口阵阵发闷,他无法接受,会忍不住把那个亵渎女儿的混蛋抓过来痛揍一顿。

    不过他握紧了拳,强自压制下来。

    之后,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你抱着的这是什么?”

    叶天卉搂着怀中的毛毛狗,笑道:“一只狗,还挺可爱的。”

    叶立轩:“哦,自己买的吗?”

    叶天卉听这话,自然感觉到叶立轩的意思,便也痛快承认道:“我和朋友约会,他送我的,今晚我们一起吃了饭。”

    叶立轩微挑眉,不动声色地道:“是吗?男的?”

    他便想起那一日,在张林记外面看到的,她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

    就是那个略显青涩的男人,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叶天卉笑了:“对啊,男的,算是男朋友吧。”

    叶立轩马上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眼:“算是?”

    叶天卉:“嗯,这不是才刚开始吗,在谈,但是以后不一定呢,再说吧。”

    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让叶立轩的忍耐再次抵达了极限,暴躁的怒意已经在心底酝酿。

    只是被他强制压下来。

    他继续问道:“在哪儿吃的?吃的什么?”

    叶天卉:“去他家里吃的,吃面。”

    家里?吃面?

    去人家家里!

    吃不入流的一碗面条!

    送一只廉价的毛绒玩具!

    人家就这样把她哄得心花怒放!

    叶立轩面色无法抑制地冷了下来,他紧紧盯着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突然开始拍拖了?”

    叶天卉听他这语气,有些受不了了:“爹地,虽然你是我爹地,但是也大可不必如此,我都十八岁了,过去十八年没人管我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现在你才当了我几天的爹,就开始管东管西了?”

    她认真和他讲道理:“我谈了对象,这是我的权利,你如果想知道,我也可以和你聊聊,但是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叶立轩听着,神情却越发沉郁:“我没资格?这不是资格不资格的问题,而是我要不要对你负责任,你才十八岁,不要以为你多大了,你还很小,而且你才到香江,这里远比大陆要浮躁复杂!”

    说到这里,他越发窝火,又心痛难忍:“你对这里了解多少,你认识的那个男人你又了解多少?人家用一只廉价毛绒玩具就轻易把你哄到手,你让我怎么想?”

    哄到手?

    叶天卉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什么叫一只廉价毛绒玩具就哄到手?人家说这还是从国外带回来呢,礼轻情意重行吗?再说什么叫哄到手,我有那么傻吗?是我把他哄到手还差不多!”

    就顾时璋这样的优质男人,她还觉得她占大便宜了呢!

    要外形有外形,要钱有钱,要房子有房子,要能力有能力,还会相马骑马!还会做意大利面煮咖啡!

    这样的男人哪里找!

    叶立轩声音低而冷:“那个男人多大年纪了?你跟着一个男人去人家家里,然后这么晚才回来,你让我怎么想?”

    叶天卉好笑至极,敢情他是误会什么了?

    她无法理解地望着他:“你是脑子进水了吗?你非要把我想得这么不堪,我跟着人家去家里你就要瞎想,我有那么随便吗?你这是在侮辱我!”

    叶立轩对于她的质疑却是不理不睬,冷冷地问道:“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叶天卉越发觉得他不可理喻。

    开始以为他是大学教授文质彬彬斯文儒雅,如今看来,敢情竟是个老学究老古板老霸道封建大家长!

    她挑眉,嘲讽地道:“怎么,你认回我这个女儿,觉得应该行使当父亲的权利了?我可以告诉你,已经晚了,你过去十八年对真相一无所知,养着别人的女儿,你自己亲生女儿在内地吃苦受罪,为了生存,该干的不该干的我都干了。”

    叶立轩眸底瞬间森冷至极,咬牙道:“你在说什么?”

    她扯唇,笑了笑道:“论起鉴定男人,我肯定比你强多了,说实话,我见过的各种男人大概是你的一万倍吧,曾经多少男人拜倒在我脚下,对我俯首帖耳绝对不敢有半句违背。如今来到这小小香江,弹丸之地,我谈个恋爱而已,我想亲就亲,想睡就睡,还不至于需要你教育我管束我!”

    说完,她不再理会叶立轩,抱着那毛绒玩具,侧身就要从叶立轩身边过去。

    不稀罕搭理他了!

    叶立轩从旁,喘着粗气,紧紧盯着女儿侧影。

    他看着她冷然负气的样子,听着她那扔过来的话,看着她抱了那怀中的毛绒狗。

    在自己的爱妻怀孕时,他也曾经憧憬过一个小女儿,抱着毛绒玩具的小女儿,很乖很软,被他抱在怀里,宠得像一个小公主。

    那是他昔日的梦。

    恍惚十八年,梦醒了,她说她想睡就睡,想亲就亲,她桀骜不驯叛逆乖张!

    此时的叶天卉已经越过了叶立轩,向自己房间走去,她是多看一眼叶立轩都懒得。

    谁知道就在时,陡然间,叶立轩突然闪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叶天卉微惊:“你干嘛?”

    她可不想大逆不道弑父!

    叶立轩攥着她的手腕,黑沉沉的视线逼视着她,用低而危险的声音道:“天卉,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才让你受了许多苦,但是你既回到家中,我就有责任照顾你。”

    说完,他的手攥住了那毛绒玩具:“给我。”

    叶天卉护着:“我才不呢,你疯了吗?你干嘛抢我东西!”

    叶立轩却是嘲讽地道:“他给你什么了吗?就是一个哄小孩的东西,你眼皮子都这么浅?为了这么个小东西就被人家哄走了?”

    叶天卉听此,恼极了,直接上手去推叶立轩:“关你什么事,我就喜欢!放开,这是我的!”

    叶立轩磨牙,就要夺那毛绒狗:“你为了一个男人你——”

    谁曾想,这时候却听得“嘶——”的一声。

    叶天卉诧异,忙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两个人这么撕扯间,那毛毛狗的耳朵竟然被撕扯破了。

    叶天卉下意识抬手推叶立轩:“你太过分了!”

    叶立轩脚底下趔趄,骤然后退。

    那毛毛狗跌落在了地上,有几根绒毛散落地上。

    叶天卉有些茫然地看着地上的毛毛狗,怒意和痛意在胸臆间交缠,冲击着她的大脑。

    他怎么可以这样!

    顾时璋才送给自己的礼物,他要给自己弄坏了!

    她抬起头来,无法理解地望着叶立轩:“你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走廊里气氛压抑而沉重。

    叶立轩望着女儿,声音嘶哑至极,一字字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既然愿意回到叶家,我也愿意用我全部的耐心来照顾你,但是你在做什么?你去和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野男人鬼混,跑到人家家里一晚上,你还和我说这些话,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喃喃地说:“你是我的女儿,你才多大?你还这么小…”

    叶天卉好笑好气,冲口道:“那我不当你女儿行了吧!我痛痛快快活了十八年,凭什么一来叶家就整天被管着!你算什么当爹的,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偏不听偏不听!”

    她冲着他吼完,直接走进自己房间,之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

    叶天卉很生叶立轩的气。

    她想,如果最开始她对叶立轩毫不在乎,只想当一个摆设爹,完全不在意,那她现在不会这么生气。

    她还是在意了。

    因为他长得年轻好看,她觉得有一个这样的爹也不错,也因为他好像试着在对自己好,努力对自己释放着耐心和父爱。

    他给自己剥了栗子,亲自开车送自己出门,还给自己一张卡,随便刷的卡,还陪着自己聊马赌马。

    他对自己释放了这么多爱意,现在却粗暴地镇压自己,想让自己听从他的安排吗?

    想得美!

    叶天卉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叶立轩拉过来痛揍一顿,或者立即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不过痛定思痛后,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意气用事,就是一个爹而已,血缘上的爹,犯不着,她应该做的难道不是随便敷衍几下,然后榨取他最大的剩余价值!

    比如他好歹是叶家的第二代,好歹能给她一个叶家的身份。

    他还很有钱!

    想到钱,叶天卉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办法,她找出叶立轩给自己的那张卡,狠狠捏着!

    叶天卉赌咒发誓一番,抱着雄心壮志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她叫了司机直奔外面商场了。

    她要跑到那些最贵的商场买买买,那些精美的珠宝华丽的衣服,她都可以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花钱花到他破产!

    叶文茵一早起来,就看到叶天卉风风火火跑出去了,对于那父女二人的争执,她自然看在眼中。

    看来这父女闹崩了。

    她略想了想,便亲自磨了咖啡,之后捧过去叶立轩的书房。

    书房里静寂无声,显然叶立轩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

    本来他今天应该去上班的,不过看起来他并没什么心情。

    叶文茵轻轻敲门,门内才传来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叶文茵推门进去,便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的叶立轩。

    他微抿着唇,眼神凉淡,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叶文茵咬唇,低声道:“爹地,我看你今天起来后没去上班,也没用早餐,我担心你。”

    她声音乖软,不过眉眼间带着几分失落。

    叶立轩:“没什么,今天没课而已。”

    叶文茵走上前,将托盘放在叶立轩桌上,体贴地道:“爹地,我按照你的口味冲的咖啡,还有刚烤出来的面包,你尝尝吧。”

    叶立轩微颔首:“谢谢文茵,先放下吧。”

    叶文茵却不离开,她望着叶立轩,试探着道:“爹地,我看你脸色不好,你……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叶立轩听这话,抬起眼,看了眼这女儿。

    女儿是婴儿时便被带过来香江的,曾经他以为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女儿终究和他并不亲近,反而和二房来往亲密。

    他也不是没有为此惆怅,但细思之后,只以为自己亲缘单薄,青年丧妻,又和女儿关系疏淡,没奈何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学术,每日埋首在实验室中。

    他只是万没想到,一直养在膝下的叶文茵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当第一次见到叶天卉,他便隐隐有些熟悉,只是因为种种误会,那些熟悉和亲近反而被压了下来。

    待她说出事情原委,他在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也许叶天卉和这喧嚣的大香江格格不入,但是他看着叶天卉,他能想象如果那一切不曾有变,他和自己的妻子精心照料的小女儿,也许就会长成叶天卉的模样。

    此时再看叶文茵,心里却是实在生不出亲近来了。

    他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叶文茵的错,当时她也只是一个小婴儿,但想到女儿昨晚的话,那些话几乎就是刀子一样在凌迟着他的心。

    他会下意识迁怒怪罪,所有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和事,他都忍不住迁怒。

    况且他也明白,明白叶文茵如今的容忍,她也只是想要一个叶家的身份罢了,至于谁是她爹,怕是并不在意。

    他微垂眼,压下这诸般复杂的心思,到底是道:“也没什么,只是今天没什么工作,便在书房看看书,怎么了文茵,是有什么事吗?”

    叶文茵摇头:“没什么,只是看爹地一直待在书房,担心你。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叶立轩颔首:“好。”

    叶文茵起身就要出去,不过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首道:“对了,爹地,昨晚……”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昨晚你是不是说了天卉?我好像听到一些声音,听着爹地很生气的样子,我想出来劝,但又怕天卉误会了什么……”

    叶立轩其实并不想提昨晚。

    提起昨晚,想起叶天卉说的那些话,他太阳穴处便一鼓一鼓的疼。

    不过他到底是道:“文茵,天卉才回来叶家,无论是我和她,还是她和叶家诸人,这些都需要慢慢磨合,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必担心。”

    他这么一说,叶文茵心里便微沉了下。

    她听懂了,这话意思很明白,他们是亲父女,亲父女就算有争执那也是磨合,但是外人却是不能插嘴的,而她就是那个外人。

    她想着这个,脸上便缓慢地惨淡起来,袖子下的手也悄悄攥紧了。

    从这件事出来,一切都变得尴尬而微妙。

    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家的女儿,她也在努力,讨好叶老爷子,讨好叶立轸,她从中巧妙周旋着,充分发挥着自己最大的价值,想保住叶家千金小姐的地位。

    叶立轩并不管叶家的诸事,所以她并不在意,她觉得关键是叶立轸,她也这么选择了。

    可是现在,当看到叶立轩对叶天卉的在乎,她心里感觉便不一样了。

    叶立轩对叶天卉的偏宠,她看了后竟是嫉妒得发狂,她也想要,想要叶立轩对自己这么好!

    自己喊了他十八年的爹地,他从来不曾对自己这般纵容,凭什么叶天卉来了她就可以!

    她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叶立轩,看着这个疏淡清隽的男人。

    她好希望,希望他对自己热切,就像对叶天卉那样!要比对叶天卉还要好!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到底是道:“好,那,那我先出去了。”

    叶立轩微点头。

    待到叶文茵关门出去后,叶立轩抬起手来,轻揉了揉额角。

    叶文茵的话再次提醒了他,提醒他昨晚的一切。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从中拿出里面的毛毛狗。

    昨天女儿抱着毛毛狗回来,显然很喜欢的样子,走路都要搂着,结果那么撕扯,这毛毛狗跌到了地上,还扯坏了耳朵。

    这毛毛狗倒是也惟妙惟肖,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顶着那半歪不掉的狗耳朵看着他,很是无辜的样子。

    他看着那毛毛狗,看了良久,终于,摇了一个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接电话的是顾时璋。

    他低声道:“你的那匹马,还要转让吗?”

    顾时璋:“怎么了,你没休息好吗?”

    叶立轩摇头:“把那匹马给我吧。”

    顾时璋:“没问题。”

    叶立轩:“你现在方便吗,我过去一趟,关于巴拿马咖啡园的一些细节我需要和你商量,正好我带着马务经理,顺便办理赛马的转让手续,你签下字就行了。”

    顾时璋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你在哪里?我去你学校找你?”

    叶立轩:“你呢?”

    顾时璋:“我今天在家里。”

    叶立轩:“那我过去你家里找你吧,办完后,我得去一趟学校,今天还有课。”

    顾时璋:“好。”

    挂上电话后,顾时璋略一沉吟,便拿了电话要给叶天卉打电话。

    叶立轩突然什么都顾不得,急着要从他手中买那匹马,这必然是要送给叶天卉的。

    这说明他们父女之间有了什么争执,叶立轩才要急着讨好这个女儿。

    他这电话打过去后,却是响了很久,根本没人接。

    他无奈挑眉,只能罢了。

    ***********

    叶天卉跑到商场,她现在对于这些珠宝首饰的品牌已经有些认知了,也知道有些衣服和包会很贵。

    不过她觉得犯不着自己买这些,反正家族会给置办。

    她既然要狠狠花叶立轩的钱,要让他心疼,那就得买点珠宝玉器类的,这样她也能积攒一些私房钱,以后万一和叶家分道扬镳了,她也能打包细软走人。

    人必须有远虑!

    所以她跑到了香江最有名的黄金首饰店,看了一番,先买了五个大金镯子,又买了一个金项链,买完后,她觉得不过瘾,又跑去旁边的瑞士手表店,直接买最贵的限量版手表!

    她知道这些保值。

    她给自己选了手表后,又想买一个给顾时璋。

    如果叶立轩知道自己花他的钱买了礼物给自己男朋友,他估计可以直接气死了!

    很好。

    不过看了看,发现那手表挺贵的,便犹豫了下。

    最后咬咬牙,算了不给顾时璋买手表了,买别的吧,不能太贵!

    不然好亏!

    爹虽然不行,但也不能太便宜顾时璋。

    出来那家手表店,她看到旁边竟然有古董店铺,好奇之下,也凑过去看了看。

    她自然是有些眼力的,那些瓷器字画,她多少也懂一些,很快便挑了几样好的,统统打包带回去!

    买完这些后,她也花了不少钱,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她在商场里找了一番,想找那毛毛狗。

    顾时璋送给她的毛毛狗竟然被扯坏了耳朵,还被扔在了地上,她也不想去捡了,就想再去找个一模一样的来。

    可谁知道,她到处找了一番,根本找不到那种样式,她找了一家进口玩具店的老板,给对方形容了一番,对方也表示从未见过这样的。

    只是分析道:“听起来应该是特别定制的吧?”

    叶天卉便无奈了,想着顾时璋还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买了这么一只毛毛狗,竟然寻不到同款。

    她有些沮丧,也有些无奈。

    顾时璋送给她的呢,就这么被扯坏了。

    想到这里,真是对叶立轩凭空又多了几分气恼。

    她无奈地走着,路过一处公用电话,便想着给顾时璋摇一个电话。

    这个时候格外需要他的安慰。

    她便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接摇了一个电话给顾时璋。

    **********

    门铃响了,顾时璋过去开门,把叶立轩迎了进来。

    叶立轩:“你这次没回家里住?”

    顾老爷子早些年在香江盘下好大一块地,盖了家宅,那占地比叶家的叶园还要大,顾时璋作为顾老爷子的幺子,以前自然是住在顾家老宅的。

    不过这几年他四海游荡,也开始自己做一些事,倒是很少回去了。

    因叶立轩和顾时璋关系一直不错,他倒是知道顾时璋的这处宅子。

    以前顾时璋不在香江,也曾拜托叶立轩帮来拿一样东西,所以叶立轩对这里倒还算熟。

    顾时璋迎了叶立轩进了客厅:“暂时没这个打算。”

    叶立轩见此,便不再问了。

    虽说他们很熟,但是也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顾时璋并不是喜欢别人过问他生活的人,他也不是。

    顾时璋起身给他沏咖啡,叶立轩已经把马务经理送过来的相关资料拿来,有些需要顾时璋签字的。

    顾时璋冲了咖啡给他,就要拿起那资料来看,谁知道这时候,电话却响了。

    叶立轩低头继续看着资料,顾时璋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却听到了那边委屈巴巴的声音:“顾时璋,你在干什么?”

    顾时璋听到这个声音,神情微顿了下,之后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的叶立轩。

    他正翻看着那些资料,并没有察觉什么。

    顾时璋道:“我在家里,家里有客人。”

    他说完这个,才略放低了声音:“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叶天卉一听,知道他不方便,忙道:“那我回头再和你说吧,你招待客人就是了。”

    顾时璋:“没事,你稍等下,我在客厅,我过去书房给你打,你给我你那边的号码?”

    叶天卉便报了号码。

    顾时璋记下来,暂时挂了电话。

    叶立轩从旁看着那匹马的资料,听到这个,道:“你有事?”

    顾时璋:“我打一个电话,很快。”

    叶立轩微颔首:“好,等下聊,我先看看种植园的数据。”

    顾时璋便过去了书房,在书房里,他摇了那个号码。

    当电话铃声在话筒中响起时,他看着书房那道原木色的门,想着隔了一个书房的叶立轩。

    这个男人显然神情间有些萧条,他心情并不好,因为他的女儿。

    和女儿吵架,闹别扭了,他很在意,所以特意跑来自己这里,想从自己手中拿到腾云雾去讨好他女儿。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电话打通了,他听到了叶天卉的声音。

    低落的声音透着伤心,不加掩饰。

    她总是这样的,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把不开心写在清澈的眼睛里,必须有人耐心哄着,要很久才能把她哄笑了。

    顾时璋压低了声音,用自己平生最温柔的声音道:“和我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叶天卉想起那毛毛狗,沮丧极了:“顾时璋,对不起……可我好难过。”

    顾时璋:“怎么了?”

    叶天卉:“你送给我的毛毛狗,我已经弄坏了,耳朵歪了。”

    她想到那歪了耳朵被摔在地上的毛毛狗,越发难受了。

    顾时璋听这话,便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喜欢的话我再送你一个就是了,一模一样的。”

    叶天卉:“可是——”

    她很不高兴地道:“我在这边商场问了好久,根本没有人卖这个,买不到。”

    顾时璋:“这里自然买不到,这个毛毛狗是我从英国朋友那里买的,他那里还有,到时候我再买一个给你,或者多买几个,你想要几个就有几个。”

    叶天卉:“好吧。”

    虽然还是有些难过,但至少这样会好受很多,会觉得至少这个遗憾不是不可弥补的。

    顾时璋听着她那有些勉强的语气,低笑出声:“只是一只毛毛狗而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会再送给你一只,所以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是不是?”

    叶天卉知道他在放软了语气哄着自己,而这正是她所需要的,这让她很受用。

    于是心里那些失落和沮丧便慢慢消散了,她笑道:“是没什么难过的。”

    顾时璋:“所以到底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坏了?”

    叶天卉听此,叹了声:“还不是我那个爹!”

    顾时璋;“……”

    他抬起眼,看了眼书房的门。

    其实书房隔音并不是非常好,因为本来这房子就只有他自己住,当年装修设计的时候没有特意做在这方面下功夫。

    所以他现在和叶天卉说话,理论上叶立轩能听到一些声音,只是听不真切。

    现在,和那位父亲隔着一道门,他正听着女儿对父亲的埋怨。

    他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道:“你父亲怎么了?”

    叶天卉:“他这个人□□霸道封建,昨晚我回去,他竟然说我回去得晚,要管着我。”

    顾时璋便懂了:“一言不合,你们起了争执,所以就把毛毛狗扯坏了。”

    叶天卉:“嗯。”

    顾时璋:“你动手了?”

    叶天卉一听,不服气:“怎么能是我动手呢,是他动手好不好!”

    顾时璋轻叹:“若论起动手,他纵然是七尺男儿,也未必能把你怎么样吧。”

    这是实话,他知道她的实力,叶立轩自是没法比的。

    叶天卉无奈:“我只是推了他,轻轻一推,谁知道他还攥着我的毛毛狗,结果就坏了!”

    顾时璋:“……”

    他深吸口气,道:“无论如何,那都是你的亲生父亲吧。”

    叶天卉轻哼:“他反对我和你交往。”

    顾时璋:“他难道不该反对吗?”

    叶天卉不敢相信:“你什么意思?你竟然向着他说?你意思是我应该听他的赶紧分手,好好好,那我们分手!”

    顾时璋:“天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句公道话。”

    叶天卉显然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道::“那你说吧。”

    顾时璋:“说实话,如果我有一个女儿,一直流落在外,突然回到我身边,却转眼就交了男朋友,且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那我一定无法接受,一定要追问对方祖宗十八代,还可能打断对方的腿。”

    叶天卉困惑:“你有女儿吗?你有女儿?顾时璋,难道你结婚了?”

    顾时璋:“没有,我没结婚,我没儿女,从来没有过儿女,我只是假设。”

    叶天卉:“那不就得了,你凭什么这么假设?”

    顾时璋:“……”

    他无奈,不过还是试着和她解释:“他应该也是担心你,是不是?你们才刚刚父女相认,其实彼此并不熟悉,他在用他的方法来关心你,只是用错了方法,惹了你反感。”

    叶天卉想了想,终于道:“多少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吧。”

    顾时璋笑道:“也许只有百分之一的道理,不过可以借着这百分之一的道理想想他为什么这么做。”

    叶天卉叹了声:“其实我也没那么生气了,我刚才买了不少东西。”

    顾时璋:“嗯?”

    叶天卉:“用他的卡嘛……反正花他的钱来报复他!”

    顾时璋唇角微微翘起:“这就对了,喜欢什么买就是了,香江的商城里应有尽有,一定有你喜欢的,反正他既然以前没养过你,现在应该弥补你,千万不要手软,把他的卡刷爆就是了。”

    叶天卉:“刷爆?那是什么意思?”

    顾时璋:“哪怕额度再高的信用卡也有最高限额的,你可以多刷,把所有你喜欢的都买了,这样那张卡额度耗尽,就是刷爆了。”

    叶天卉:“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永远不会刷完呢!”

    如果这样,那太好了,她可以继续买一波!买更多!

    顾时璋听着那边飞扬洒脱的声音,小姑娘精神气回来了,满腹斗志的样子,仿佛要买下全世界。

    这让他想起上一世。

    他喜欢在各地进贡的小玩意儿中翻找一些有趣新奇的,会让人留下来,收起来,等她回来送给她。

    在她情绪不好的时候,送给她,她便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不过这好像是她还小的时候,后来过了二十岁,她就没那么容易哄好了。

    她心思越来越深,对他的提防也越来越重。

    那些花费心思的小玩意儿再也不能轻易换来她的笑颜。

    挂上电话,顾时璋回想着这酸涩又温暖的回忆,推开了那扇门。

    客厅里,男人正低头看着桌上的资料。

    他听到门响,抬头看过来。

    微微颔首间,彼此心知肚明。

    他知道他竟然谈恋爱了,不过显然并没有多问一句的意思,这种事情也不好多问。

    当然了,也没兴趣问。

    顾时璋默了下,却主动开口:“我女朋友的电话。”

    叶立轩挑眉:“恭喜,静候佳音。”

    顾时璋勾唇,轻笑了下,道:“女朋友心情不好,我多哄了几句,耽误了时间。”

    叶立轩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道:“你竟然是这样的,倒是让我意外。”

    之后,他补充说:“你竟然动了凡心。”

    熟悉的朋友都知道,顾时璋从年少时就不知道让多少女性为之疯狂,但他从来是冷心冷情,丝毫不为之所动。

    顾时璋笑道:“我女朋友不是什么好脾性,没办法,只能哄着了。”

    叶立轩挑眉,疑惑地看了眼顾时璋。

    不过他并没多想。

    毕竟才从英国回来的顾时璋,那是顶尖贵公子,吃喝穿戴处处讲究,和自己那性情不羁的女儿完全不是一码事。

    他的心思很快便回到了那腾云雾身上,他想尽快拿到那匹马送给女儿。

    他只想赶紧哄她高兴。

    第44章

    叶立轩过去学校时, 却接到了一出电话,是银行工作人员打来的。

    因他是银行的特殊贵宾用户,账目流水都有系统的管理和反馈, 他这通电话便是工作人员问起, 他的账户今日有异常大额消费, 他们认为和他往日消费习惯不同,且因为比较大额,所以问起他是否存在信用卡被盗用情况。

    叶立轩听到这话,略有些意外,不过当知道是他附属卡消费时, 又详细问了问消费商家。

    他略默了片刻,才道:“这些消费我都知道, 可以确认并没什么异常。”

    工作人员听了, 这才表示没问题,并且表示使用过程中若有什么需求,随时可以和他们工作人员沟通反馈。

    叶立轩却想起一件事,道:“我的家属最近可能有频繁的购物需求, 麻烦帮我临时再提高一下这张附属卡的额度吧。”

    **********

    叶天卉听了顾时璋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她便又四处瞎逛了一番, 给自己买了不少物件,比如给江凌枫的阿婆和妹妹买了礼物,包括一块香江本土品牌的手表,精美漂亮的发卡,还有进口的文具盒。

    之后又买了一沓的腰带, 给顾时璋的, 给江凌枫的,给林见泉和Jessie的。

    ……总之她一口气买了好多腰带。

    幸好这种高档店铺都是可以打包后直接帮送到家中的, 不然她都提不动了。

    不过让她无奈的是,这张卡依然没被“刷爆”。

    在她的想法中,如果刷爆后,她就理直气壮说叶立轩抠门,告诉他卡不能用了,还能让他为他的钱心痛。

    然而,并没有刷爆!

    于是叶天卉也觉得没意思了,这种事情是无意义的,而她现在也并不是那么生叶立轩的气了。

    她何必和一个给她卡让她随便刷的爹生气呢,这种爹她应该供起来哄才对呀。

    人和什么过不去都犯不着和钱过不去,难道她忘记初来香江时她的伟大理想了吗?

    要捞钱,捞很多,让自己锦衣玉食,让自己享尽荣华富贵。

    怎么走着走着,她就迷失了本心呢?

    这么一分析后,她顿时神清气爽。

    他只是说自己几句而已,小事情小事情,他要是不给自己钱花用,那才是大事!

    如今自己手握着他的信用卡,想怎么刷就怎么刷,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到这里,叶天卉看到前面一家男装店,略犹豫了下,到底是走过去。

    男装店的衣服她是不敢买的,谁知道尺码呢,看来看去,就买领带吧。

    她对男人的领带自然也是不懂的,不过问了问店员,又大致形容了叶立轩的气质和装扮,最后店员到底帮她选了一条领带,是一条斜纹真丝领带,看上去倒也稳重高端。

    她看了一番,又想起顾时璋。

    顾时璋现在是她男朋友了,应该得到她的厚待,不能和其它普通男人一视同仁了。

    所以她干脆挑了两条领带,这样一条给叶立轩,另一条给顾时璋。

    所以其它人要么只有领带,要么只有腰带,只有顾时璋两者兼备,这才像个男朋友的待遇。

    她用叶立轩的卡付账完这些,便先拎着回家了。

    她想着,回家后,如果他还恼着,她就用这条领带哄哄他好了,再叫几声爹地,也许他就不恼了。

    如果他还是恼,那就再说吧,实在不行只能一拍两散了。

    她琢磨着,反正这个爹是有些用,但要说大用处也不至于,她最要紧的是成为叶家女儿,有了这个身份,她才能谋求其它。

    比如现在的赛马,她要表现,要掌控资源和权利,从而在叶家有一定的话语权,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这才是最要紧的。

    区区叶立轩,只是工具,只是跳板,只是一个血缘的纽带。

    她堂堂叶天卉,何必和个跳板一般见识呢?

    哄哄他就是了!

    叶天卉在做足了这些心理建设后,也就坦然了。

    先回家,哄好了这叶立轩,明天她就开始正经干活,不用再为这些爹啊男朋友的些许小事纠结了,毕竟有那功夫还是多想想未来。

    靠爹靠男朋友都不如靠自己。

    在她的盘算里,打算先带着那些礼物过去马场,找Jessie聊下,她需要再多了解那边的信息,以保证自己的计划能够按照自己设想的进行。

    当下她走出商场,想着打一辆计程车回去,谁知道刚走到路边,便有一辆车停在她身边。

    她疑惑,感觉到这辆车好像刻意停下的。

    这时候,就见车窗玻璃落下来,于是她看到了驾驶座上的男人。

    是叶立轩。

    叶立轩显然是从学校回来,西装革履,儒雅端庄,每一根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样子。

    ——可以想象他站在讲台上的风采。

    他看着窗外的她,淡声道:“上车吧。”

    叶天卉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她要把叶立轩哄好的,只是一个跳板,她耐着性子哄哄绝对没问题。

    但是现在,猝不及防间,他就这么出现了,她还没把笑脸准备好,他就出现了。

    所以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

    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到底没吭声,弯腰上车了。

    叶立轩伸手,接过来她手中的购物袋,放到了一旁。

    之后把安全带递给她:“系好。”

    这让叶天卉感到很被动,她低声嘟哝道:“知道啦!”

    叶立轩又弯腰,从旁拎过来一个精美的袋子:“给。”

    叶天卉:“什么?”

    这好像不是她买的?

    叶立轩:“你的玩具。”

    叶天卉疑惑,打开袋子一看,竟是她的毛毛狗!

    仔细看时,毛毛狗的耳朵已经不再歪了,她检查了检查,一切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修补的痕迹,就像是新的一样。

    她疑惑看他:“这是?”

    叶立轩没什么表情地握着方向盘:“找老裁缝修补过了。”

    叶天卉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特意找人修补了这毛毛狗,修补到完好如初再还给自己?

    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说感谢太轻飘飘,不说仿佛又哪里不对。

    叶立轩并没说什么,他径自发动车子,车子汇入车流中。

    叶天卉抱着怀中的毛毛狗,看着前方的人流,不吭声,父女两个一起沉默。

    这时候,前面红灯亮了,车子一个停顿。

    叶立轩握着方向盘,仿佛很随意地道:“都买了什么?”

    叶天卉听这话,微耸眉,小心翼翼看他一眼。

    他知道了吗,知道自己刷了他很多钱吗?

    挥霍无度的刷卡快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贪婪行为的愧疚和心虚。

    她看着他那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到底是试探着道:“买了不少。”

    叶立轩:“哦,买了什么?”

    叶天卉下意识揉了揉那毛毛狗的脑袋,道:“很多啊……送给各种朋友的礼物,也有买给我自己的,我喜欢金的,也喜欢老玩意儿,反正各种都买了。”

    这确实花了不少钱啊!

    叶立轩却道:“你在香江认识不少朋友?”

    叶天卉:“也不多,就几个朋友,不过这几个朋友都是我刚来香江时候认识的,倒是帮过我一些忙,贫贱之交嘛,如今我认祖归宗,经济上富裕一些,便想买件礼物送给他们。”

    叶立轩颔首:“你能这么想极好,既是昔日挚友,便是如今身份不同了,那也不该就对别人另眼相待,朋友依然是朋友。”

    叶天卉:“嗯……”

    叶立轩:“能详细说下吗,这朋友怎么交的,是做什么的?”

    他说完后,又补充说:“没别的意思,不是非要盘问你的朋友,只是随口问问。”

    叶天卉听着,也就道:“没什么,就是刚来时候认识的。”

    这会儿天已经黄昏了,路灯亮起,街道上车速缓慢,叶天卉也就和叶立轩大致讲了自己和江凌枫认识的经过,以及江凌枫的阿婆和妹妹。

    叶立轩安静地听着,听着那些奔港人的经历,听着政府派发的福利餐食,听着寮屋,也听着她买马票挣钱却遭遇古惑仔的种种。

    他望着前方的车水马龙,让自己仔细去体会她曾经历的种种。

    他当然知道在大香江的繁花锦绣背后有许多灰暗,有人艰难度日,有人卖肉求生,更有人光着脊背扛着沉重的货物走在码头上。

    这些人和事是本来就存在的,时候长了,见多了也就不足为怪,这就仿佛那些人本来就是过着那样的生活,并不会奇怪,甚至连他们自己都麻木了。

    但是如今听女儿提起,他怎么能不心惊后怕。

    若不是女儿有些拳脚功夫在身,若不是女儿这倔强的性子,她从内地过来,又还算貌美,那她会沦落到什么地步,楼凤,歌舞厅?

    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方向盘。

    之后,他低声道:“既是你这么要好的朋友,那有时间也可以把他们请到家里吃个便饭,至于礼物,也是应该送的。”

    提起礼物,叶天卉还是略有些心虚,道:“嗯,该送,不过我不光给他们买了,我还买了别的其它的,反正买了很多……”

    叶立轩:“没关系,我给你附属卡的时候就让你随便买,喜欢什么买就是了,就算有些东西浪费了,这也是一种经验,让你学会去消费去购物。”

    他倒是大方……

    叶天卉便试探着道:“可是我还给我男朋友买了礼物。”

    叶立轩听此,原本温和的神情便略凝固了下。

    叶天卉便清楚地感觉到,车厢内的气氛不太一样了。

    显然对于这个一脸大方的爹地来说,自己花他的钱给男朋友买礼物,足以把他的阔绰大度直接击个粉碎。

    车厢里太安静,那种感觉很奇怪,就仿佛自己是一只爬在灶台上的小蚂蚁,小火苗嗖嗖嗖往上蹿,她那小腿小脚被烤得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过了半晌,终于,车厢内的寂静被打破了,她听到叶立轩道:“也没什么。”

    声音略显干涩,有着一种故作的宽容大方。

    叶天卉显然是不信的,她小心地道:“真的?”

    叶立轩长指握住了方向盘,严肃地道:“既然交了男朋友,别人送了你礼物,那你也送给对方礼物就是了,总不能白要人家的礼物。”

    叶天卉便道:“我也这么想的……”

    叶立轩左手成拳,放在唇边,微出了口气,压抑下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之后,他终于用状若轻松的语气道:“你这个男朋友……方便的话,什么时候带过来见见?”

    叶天卉听这话,意外,她诧异地看了眼叶立轩。

    叶立轩皱眉:“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竟隐约有个感觉,女儿是逃避的?不想带男朋友过来见他?

    叶天卉轻咳了声,含糊地道:“我和他才刚刚交往,还不一定怎么着呢,如果带他来家里,倒仿佛马上谈婚论嫁了,才不要呢!我觉得不必这么着急吧!”

    叶立轩听着,哑然。

    他微挑眉:“你这是还有别的心思了?”

    叶天卉便闷声道:“爹地,我还小呢,未来的世界那么大,一切都存在变数,再说我们刚交往,还需要慢慢了解,不着急。”

    叶立轩:“哦。”

    怎么感觉他的女儿竟仿佛吊着人家的样子?

    不过应该不是的,毕竟他的女儿这么率直善良单纯…

    他拧眉,继续问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叶天卉:“说是策骑师。”

    她想着顾时璋,想着他往日谈吐,他那房子也算是豪宅了,怕不是要很贵。

    还有他房间的装潢布置,他的衣着用品,甚至他那咖啡机,显然都不是凡品。

    她在这个世界未必见识过很多,但是上辈子到底是出身不凡,许多道理是相通的,有些生活细节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讲究。

    顾时璋随手拿给她用的那咖啡杯都是细腻光洁的,那胎骨那质感,比叶家餐厅用的餐具都要好,必然是上等精品。

    他那咖啡杯是一整套的,一定很贵,绝对不是随便能买到的。

    总之他其实很有钱,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策骑师。

    不过这些,她暂时懒得深究。

    她想,她喜欢的是顾时璋带给自己的感觉,和他的身份背景无关。

    太过透彻的了解,也许少了那份朦胧的神秘感,她反而没感觉了呢。

    叶立轩:“策骑师?”

    叶天卉:“嗯,说是英国拿到一个什么策骑师的证,之前还去过南非,现在过来香江训练一匹马。”

    叶立轩:“怪不得你们能谈到一起,倒是有些共同语言了。”

    叶天卉:“对,他对赛马很了解,倒是帮我不少。”

    叶立轩:“多大年纪了?”

    叶天卉:“……”

    她想了想:“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呢。”

    叶立轩眼神便泛起无奈:“你和人家谈朋友了,结果连对方多大了都不知道?”

    叶天卉:“应该还算年轻吧,总归不超过三十岁的吧?”

    她对香江男人的年纪实在是没法估量,谁让香江的男人都很会打扮呢,一点都不原生态。

    叶立轩越发拧眉,不太苟同:“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想着他见过的那个年轻男子,显然那个男子的气质不太像,那个有些像古惑仔,不像是策骑师,而且那个明显年轻,应该二十岁上下。

    也就是说,女儿确实有不少关系不错的男性朋友?

    叶天卉其实也有些无奈,她发现她完全无法估量顾时璋的年纪。

    他看上去很好看,但性情稳定,气质内敛,感觉上很像上辈子的圣人,所以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到底该是多大了?

    他应该没三十岁吧?万一有了呢,那岂不是太老了。

    太老的男人她也不想要啊!

    叶立轩看着女儿那困惑纠结的样子,心越发往下沉:“他到底多大了?”

    叶天卉有些迷惘地道:“……总归比你年轻吧!”

    叶立轩:“……怎么能和我年纪比!”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认真分析道:“你才十八岁,现在谈恋爱明显太早了,如果你找一个年纪大的,那肯定不行,你年轻,很容易被人家哄了。”

    “大三四岁可以,五六岁的话,对方就是老牛吃嫩草,就要心存防备了。”

    提到这个,他想到自己女儿就是那嫩草,要被不知道什么男人拱,不免胸口闷闷的。

    他涩声道:“如果二十五岁以上,对方只怕是居心叵测,上了三十岁,那就是心理有问题,万一和我差不多大,那——”

    叶天卉:“那如何?”

    叶立轩:“记得我们家门外那些穿西装的保镖吗?”

    叶天卉点头:“嗯,怎么了?”

    叶立轩:“让他们去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叶天卉:“……”

    她有些难以言喻地看他。

    这文质彬彬大学教授有时候也够狠的呢,竟然张口就是打打杀杀的?

    一时很无奈地说:“爹地,倒是不必如此,其实他——”

    叶立轩:“他如何?”

    叶天卉:“他人品挺好的,不是那种坏心眼的人,而且我这次去他那里吃饭,他也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

    叶立轩却一个冷笑:“他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你们才刚开始交往吧?刚开始交往,他直接把你带到他家里去,你竟然还说他没有乘人之危?”

    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女儿在路边跑步,他当时载她一程,她的衬衫后背被些许打湿,衣服料子轻贴在后背上——

    叶立轩微吸口气,压下心中那翻腾的怒意,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道:“天卉,你还年纪小,自然不懂有些男人的龌龊心思,你以后万万记住,不可随意过去异性家中,这样会引起他们的遐想,有些人看似衣冠楚楚,也许内里不过是伪君子罢了。”

    叶天卉听这谆谆教诲的样子,突然觉得耳熟。

    一时不免记起,当时顾时璋好像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让自己不要轻易上男人的车,说那些人不一定心里想什么。

    想起这些,她也有些心虚,瞥了他一眼:“其实,他还好吧,他教会我很多东西呢。”

    至少教会她分析了这个爹曾经也不是好东西。

    叶立轩语调低凉危险:“哦,你觉得他很好?”

    叶天卉越发无奈。

    她隐隐感觉,叶立轩和顾时璋可能彼此都不太看得上对方。

    她叹了声:“爹地,我想你真的误会了,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么懵懂无知的,我见识过很多,比你以为的要多。”

    她上辈子还曾经见过活春宫,大白腿什么的,那是真刀实枪的。

    也曾经被男人疯狂示爱过,虽然人家很快又放弃她,去娶别人了,但她也不是没见识过男人的人。

    然而,这话听得叶立轩心里咯噔一声。

    他一时沉默,就那么拧眉看着她。

    这是女儿,本来应该娇滴滴养着的女儿,大家闺秀,结果现在成这样了……

    而这时候,叶天卉还在试着说服叶立轩:“其实他邀请我去他家里,只是吃了顿意大利面,其它根本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最后离开时,他在自己脸颊上的蜻蜓点水。

    她叹了声:“我以为他好歹会亲我下,结果根本没亲!其实我也挺失望的,他太不争气了,竟然不亲我一下,这还算是哪门子的谈恋爱!”

    叶立轩也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他神情出现了瞬间的凝固。

    之后,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道:“这样也好,说明你们都是有分寸的孩子。”

    父女二人虽然是两代人,但是其实年龄差距并不是太大,他自己同龄的同学也有人正和二十几岁小姑娘交往,是以和十八岁的成年女儿讨论这个话题,实在是有些不得已。

    他只能在言语上用“孩子”这个称呼来免除一些微妙的尴尬。

    叶天卉听到“孩子”这个词,也是头皮发麻。

    她突而想起昔年那谆谆教诲的太子太傅。

    当下忙道:“总之你不要瞎想了,我才没有那么随便的,我很有分寸,我觉得现阶段亲一下我还是愿意的,但是他如果敢多想,我肯定会揍他的。”

    她想起昨天自己放出的豪言壮语,忙解释道:“其实我在内地根本没谈过,就来香江后谈了这么一个,但也八字没一撇呢,就随便谈谈而已!”

    叶立轩听这话,拧眉:“所以昨晚你故意气我的是吗?”

    叶天卉哼了声:“谁让你那么说我,特别霸道封建,你那样说,我当然生气了,我既然生气了,那我凭什么不让你生气?”

    叶立轩淡扫过去,看她那气鼓鼓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无奈:“算了不提了,都是话赶话,你不要生我的气就是了。”

    叶天卉:“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啦!”

    叶立轩颔首:“你们既然正式谈了朋友,那有机会的话把他带回家——”

    他很快道:“不行,不能带到我们家,在外面吧,挑一个时间,我请他吃饭,我们一起坐下聊聊,这样我也好给你把把关。”

    带到家里仿佛承认了一样,先在外面看看。

    叶天卉听着,总觉得有些悬,她感觉叶立轩怕是看不惯顾时璋的。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道:“行吧。”

    叶立轩何等人也,自然感觉出女儿的勉强,当下对她那男朋友越发心存疑虑。

    不过此时他也不愿意再就这个话题纠缠,免得引起女儿反感,于是反而问起:“班际赛的事,你有什么想法了吗?我看你还要再押一次?”

    叶天卉:“还没想好呢,反正这事情不好搞,慢慢来吧。”

    叶立轩:“这件事你想做就去做,就算万一做不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叶天卉听这话,好奇看着叶立轩:“那如果万一做不成呢,那该怎么办?”

    她拧眉:“如果做不成,别人一定会看我笑话,那我什么都没了。”

    叶立轩:“怎么会呢,在你心里,我这个爹地就这么没用吗?”

    叶天卉看叶立轩说这话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便兴致勃□□来:“你要帮我吗?如果我输了,你打算怎么帮我?”

    叶立轩:“我确实对家族的生意没什么兴趣,家中诸事,我并不参与,但是我也有应当应分的股权。”

    他解释道:“你也知道,你祖母走得早,其实老爷子对这件事一直有些遗憾,之前他特意留了一些股份给你祖母的,之后我过来香江,他便将那些股份都挂在我名下了,加上我自己的一些,我如今在公司的股份还是有些分量的。”

    叶天卉听着不免疑惑。

    在她眼里,老爷子这个人精通权谋之道,恨不得把家里每个子女儿孙都放在价值的天平上称量,都要卖个好价钱,而在婚姻上,他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国外留学带回来一个小妾,很快娶小妾生孩子,且明显对那二太太颇为宠爱。

    之后在香江,他又一口气娶了好几个,总之不是什么专情的。

    可是在叶立轩眼里,这老爷子竟然是念念不忘发妻,还特意留给她一些股份?甚至在她去世后,把那些股份分给了叶立轩?

    叶立轩:“你那是什么眼神?”

    叶天卉虚心请教:“那为什么爷爷又找了好几个小妾?我看爷爷最小的小妾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岁,这可不像是挂念亡妻的样子吧?”

    叶立轩脸色微变。

    他深深看了叶天卉一眼:“有些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人都是复杂的。”

    叶天卉:“所以男人可以一边吟诗作对,说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边左拥右抱一枝梨花压海棠?一边生了不少子女,在子女间挑拨离间,让他们斗得仿佛饿狼一般,一边却又仿佛对自己的孩子爱若至宝,处处为孩子打算?”

    这是什么两面三刀的老头子!

    叶立轩眼神就很无奈很无奈,他咳了声,以一种非常郑重肃穆的语气道:“天卉,那是我们的长辈,那是你的爷爷,这种事情不是我们应该随便讨论的。”

    叶天卉:“好吧,那就不讨论了,毕竟雷霆雨露都是爷爷的恩。”

    叶立轩继续道:“说正事吧,反正我手头握有一些股份,你爷爷的遗嘱中,我也占有很大的份额。现在你爷爷还在,我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有一日你爷爷如果驾鹤西归,他们欺负到我们头上,关键时候,我也可以行使我的权利为你撑腰。”

    叶天卉点头:“所以爹地,他们争来争去,你却是深藏不露,就算他们执掌大权,最后也是为你打工。”

    叶立轩:“倒也不是,都是叶家子弟,只是多少问题,我是想告诉你,至少我也有自己的底牌。除了家族股份,这些年在外面我也有一些自己的投资,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却也能保你一生无忧,如果你在家族中过得并不如意,那也可以离开,在外面工作,或者出去国外读书都可以,随便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给你安排好。”

    叶天卉听这话,倒是意外,没想到他竟然早就对自己有些打算和安排。

    他的声音颇为温和,也有些慈爱之感。

    她侧首看过去。

    他应该是才从学校讲台下来,墨色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领带也打得规制,整个人都是斯文沉稳的,看着这样的他,都可以想象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

    她看着眼前这个爹地,想起上辈子的那个将军父亲。

    将军父亲生得虎体猿臂彪悍勇猛,早年征战在外耽误了婚事,三十五岁时娶了郡主母亲生下叶天卉。

    从叶天卉记事时,她的将军父亲便是马蹄踏地震动四方的大将军,是战袍披身横扫敌军的勇士。

    父亲用结实的大披风把她拢在怀中,带她马踏浅草。

    她至今记得当时的感觉,幼弱的她靠在父亲宽厚坚实的胸膛上,从那大氅的毛毛领缝隙中看向远处,晚霞漫天,余晖洒下,那个世界是瑰美的,也是安稳的。

    她生在百年将门,长在挂了御赐匾额的门楣下,她有一个爱她若珍宝的父亲,可以永远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路前行。

    眼前的叶立轩自然和她的将军父亲完全不同,他两鬓不曾染霜,也没有那个父亲的威猛热烈,不过听着叶立轩的话,她竟恍惚中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洒满落日余晖的傍晚。

    她看着前方,华灯初上,车流犹如巨龙。

    她想,这个世上的人有千百种,当爹的原来也可以有不同的面孔。

    他是清隽如水的文人,也许不像上辈子的父亲那么热烈直白,但却也可以润物细无声。

    叶立轩:“怎么哑巴了?”

    叶天卉听这话,回神,再次看向叶立轩,却是笑着唤道:“爹地——”

    声音很软,带着几分孩子式的撒娇意味。

    叶立轩:“嗯?”

    叶天卉道:“我就当你知道昨晚上做错了事,所以故意说这些好话来哄我开心吧。”

    叶立轩:“那你被哄高兴了吗?”

    叶天卉便哼哼:“就这?”

    她眨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就不能送我个什么礼物吗?你不知道礼物最能收买人心吗?”

    叶立轩看着她那晶亮的眼睛,一脸小财迷的样子,他苦笑:“你不是买了好多吗?我的卡被你刷了不少。”

    叶天卉:“那不算,就要你给我买!”

    叶立轩:“这不是得寸进尺吗?”

    叶天卉很有些赖皮的样子:“反正我就要!不然我就生气了!”

    叶立轩抿出浅淡的笑意:“先回家吧。”

    叶天卉见此,疑惑:“怎么仿佛真有什么惊喜的样子呢。”

    第45章

    叶立轩的汽车直接入了别墅的车库, 之后叶立轩拎了叶天卉那些纸袋子出来车库,上了客厅,谁知道进了客厅, 恰好见叶文茵从楼上走下来。

    那叶文茵原本闷头往下走的, 冷不丁地看到了叶立轩和叶天卉, 也是怔住。

    叶天卉看过去,却见叶文茵眸底泛红,神情略有些惨淡。

    叶立轩显然也感觉到了,当下微拧眉:“文茵,你这是怎么了?”

    叶文茵摇头:“没什么, 今天有点头疼,不太舒服, 就在家里早早睡了, 刚睡醒。”

    叶立轩:“不舒服?那打电话给胡医生,让他过来一趟吧。”

    叶文茵却道:“不用了,爹地,我没事, 就是可能要来例假了,所以有些肚子疼, 睡一觉就好了。”

    哦……

    这种话题,叶立轩自然也不好多问,只是温声道:“那你先回房吧。”

    叶文茵扫了一眼旁边的叶天卉。

    当视线对上时,叶天卉便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敌意。

    其实叶文茵眼睛中并没什么情绪,但是那种敌意她能感觉到, 这就像她站在无人的旷野, 明明没有任何迹象,但是她却能感觉到敌人的埋伏一样。

    叶文茵一直对自己有敌意, 但是此时此刻,这种敌意却越发锐利了。

    她莫名,挑眉,凉凉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到底是叶文茵收回目光:“爹地,我先回房了。”

    叶立轩:“好,回去后早点休息,让李姐给你煮个红糖姜水。”

    一时叶文茵上楼,叶天卉想着刚才叶文茵那个眼神,多少觉得不对。

    是有什么变故,让叶文茵突然对自己这样?

    她知道冯素琴的事了?

    但是自己寄给大陆的信,自己都是做了手脚的,不可能被叶文茵截获,而大陆和香江的通信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她怎么可能知道。

    叶立轩拎着东西,便也要进去客厅,见叶天卉从旁只看了叶文茵的背影,却是不动。

    他疑惑:“怎么了?”

    叶天卉摇头:“没什么。”

    虽然她和叶立轩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不过人家到底当了十八年父女,所以她对叶文茵的疑心自然也不好轻易说给叶立轩。

    当下也没说什么,径自和叶立轩上了二楼,客厅里李姐正好在,叶立轩见了,便吩咐道:“文茵身体有些不适,李姐,麻烦你煮一碗红糖姜水,若有什么不好,记得叫胡大夫过来。”

    李姐听了,自然连声称是。

    叶天卉见此,准备回房。

    不得不承认,看到这情景,她多少有些酸涩。

    真是体贴周到无微不至的亲爹呢!

    就算自己是血脉相连好了,人家却是相处十八年的感情。

    谁知道叶立轩却对叶天卉道:“跟我过来一下我书房。”

    叶天卉:“干嘛?”

    叶立轩听到她的话,缓慢地看过来。

    她可真是会变脸,刚才还很乖巧撒娇的小女儿,转瞬间眼神凉凉的,好像他稍微说几句重话,她就能跳起来了。

    他无奈:“不是要礼物吗?”

    叶天卉:“啊?”

    叶立轩:“跟我过来。”

    叶天卉一脸疑惑地看他。

    叶立轩看她拧着那小眉毛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大写的纳闷。

    他挑眉,很没办法地道:“真不要了?”

    叶天卉将信将疑:“好吧。”

    然而进了书房后,叶天卉依然没明白叶立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是让自己签署了一些文件,却没让自己看具体内容。

    她狐疑地说:“你该不会把我卖了吧?”

    叶立轩接过来她手中的钢笔,道:“你见过卖女儿的爹地吗?”

    叶天卉:“以前旧社会时候,把女儿卖到火坑里的也比比皆是呢。”

    这话听得叶立轩瞬间蹙眉,他无奈地看着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口无遮拦?”

    叶天卉便忙起身,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嘛,开个玩笑!好了我先回房了!”

    叶立轩:“你明天要去跑马地马场?”

    叶天卉:“嗯,先去练车,见一个朋友,然后就过去跑马地”

    她正好要带着礼物给林见泉还有Jessie他们。

    叶立轩:“我明天有个学术会议,估计没法送你,我和司机说下,让家里司机送你去吧。”

    叶天卉:“其实不用,我自己打的士就可以啦。”

    叶立轩:“没什么,家里养着几个司机,你现在没车,让司机送你过去天经地义,我会给你安排好。”

    叶天卉抿唇笑了:“好吧。”

    ************

    第二天叶天卉睡了一个大懒觉,起来的时候叶立轩叶文茵都不在了,她倒是可以独霸餐厅了。

    李姐给她添了水,又问她还要什么,态度倒是殷勤。

    叶天卉便随口问起来:“我爹地什么时候走的?”

    李姐:“早上七点就出发了。”

    确实挺早的……

    叶天卉:“那文茵小姐呢?”

    李姐:“这就不知道了,文茵小姐没吃早餐,我早上过去喊她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叶天卉疑惑:“是吗?”

    她想起昨天来,仿佛很不经意地道:“她昨晚好像不太舒服,后来没事吧?”

    李姐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

    叶天卉:“只是什么?”

    李姐蹙眉想了想,道:“她回去后,仿佛一直在打电话。”

    打电话?

    这么晚了,她能给谁打电话?

    叶天卉心里生疑,不过一时也没什么线索,只能先不去想,她今天还有一堆的事要办呢。

    她先给顾时璋打了一个电话:“今天你有时间吗?”

    顾时璋:“当然有时间,今天你想吃什么?”

    叶天卉叹:“你看你,怎么满脑子就想着吃呢?”

    顾时璋:“……”

    他很无奈很无奈地道:“对,我满脑子想着吃。”

    叶天卉笑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呢,你要不要?”

    顾时璋:“礼物?你送给我礼物?”

    叶天卉:“对,你不想要,那就算了,我送给别人去。”

    顾时璋:“当然要,怎么好好的想起送我礼物?”

    叶天卉便笑起来:“我那不是拿着我爹地的卡嘛,我到处刷了好一通,当然趁机用他的钱多买点。”

    顾时璋一时无言。

    所以这是拿叶立轩的卡给自己刷的礼物?

    叶立轩知道了,怕不是要和自己绝交?

    他苦笑:“什么礼物?”

    叶天卉自然听出来了,他这反应不对:“我给你送礼物,你不是应该很惊喜吗,为什么很心虚的样子?”

    顾时璋:“没有心虚,就是觉得刷了你爹地的卡给我买礼物,我怕你爹地生气,这样不太合适吧?”

    叶天卉:“有什么不合适的,我都和他提了,他没有意见。”

    顾时璋听着,只觉太阳穴发紧:“你……和他提了?”

    叶天卉:“嗯……”

    顾时璋:“都提什么了?”

    叶天卉自然感觉到顾时璋的顾虑,她安慰道:“不用担心,无非就是说了说你的情况,说起我去你家吃饭……”

    想到这里,她略拧眉:“他对你有那么一丁点不满,也问起你的情况来。”

    顾时璋试探着道:“嗯?”

    叶天卉:“对了,你多大了?”

    顾时璋略顿了顿,才道:“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对不对?”

    叶天卉:“对。”

    顾时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对不对?”

    叶天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意思是说,我们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这只是一个开端,至于持续多久,以及会不会进一步走入婚姻,那都是以后的事,且得考虑呢。”

    顾时璋声音便带了几分危险:“叶天卉,你什么意思,随时打算把我踹了是吗?”

    叶天卉:“哪有!只是说说而已,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关键是,你多大了?”

    她突然想到自己父亲的担忧:“你干嘛不说?该不会你很老了吧?我爹地可说了,你如果和他一样大,他会打断你的腿。”

    顾时璋苦笑一声:“我有你爹地那么老吗?”

    叶天卉略想了想:“我爹地才三十八岁,年轻有为,其实还是不错的嘛,我看过他年少时的照片。”

    她满意地叹了声:“他年少时,定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果在她那个时代,她完全可以让他在她麾下做事,会给他找一个好活,闲暇时看几眼,岂不是也能赏心悦目?

    当然了,他现在年纪大了,没那个味儿了,现在就整个一斯文儒雅大教授的风范了。

    她这么想着,突然感觉顾时璋好久没吭声了。

    一时纳闷:“怎么了?挂了吗?”

    电话那头,顾时璋终于闷声道:“原来你不是要给我送礼物,是来找我显摆你爹长得美的。”

    叶天卉听着他那酸不溜丢的语调,便忍不住笑出声:“我只是顺便提提嘛,你也不要太难过,你长得也挺好看的,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比他年轻吧。”

    顾时璋:“我今年二十有五,肯定比你大,但应该不会比你大很多吧?”

    叶天卉:“还行吧……勉强凑合。”

    顾时璋:“你爹地还说什么了?”

    叶天卉:“就是提起,说回头要找你一起吃个饭,要见见你,就是替我把关呗。”

    顾时璋听这话,略沉默了片刻:“这样也好,他提起什么时候了吗?”

    叶天卉:“没提,其实我最近忙着呢,也没功夫,我得研究我的班际赛,哪有那心思,万一你们见了面,他对你不满意,闹着要我分手,我不是还得哄他?”

    哄他……

    顾时璋酸涩地道:“你已经成为一个会哄他的女儿了。”

    叶天卉:“嗯,没办法,他有钱,给我钱花,我干嘛不哄着财神爷呢。至于你们见面的事,再说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

    顾时璋:“好,那今天你出来吗?”

    叶天卉盘算了盘算:“可以,不过我得先去见朋友,还得去一趟马场。”

    顾时璋:“那我去接你吧,我送你过去?”

    叶天卉:“接?你有车吗?”

    顾时璋:“……我有辆车,不过很少开。”

    叶天卉听着,却是呵呵一声:“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开?之前你也没见你要开车接送我啊,怎么现在我成大小姐了,你的车就直接变出来了?”

    顾时璋很有些无辜地道:“那不是很少开吗?”

    叶天卉微挑了挑眉:“行吧,不和你计较这些了,不过叶家有司机可以送我,再不济还有一个亲爹呢,暂时用不着你。”

    顾时璋听这话,便磨牙:“你飞黄腾达,转眼就不理我了吗?”

    叶天卉却是笑着道:“不要着急嘛,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我就去找你,给你送礼物行了吧?”

    顾时璋:“这还像句人话。”

    叶天卉:“那我们一起用晚餐吧,你请我吃什么?”

    顾时璋声音便变得温柔:“你想吃什么?”

    叶天卉:“一时也没什么想法啊……”

    顾时璋:“那带你吃海鲜好不好?”

    叶天卉想起张林记:“什么海鲜?”

    顾时璋笑道:“你要去奔腾马场?”

    叶天卉:“嗯。”

    顾时璋:“那我们去东涌那边的餐厅吧,距离奔腾马场不远,我们去海边码头吃,吃完可以坐缆车,风景应该很美。”

    叶天卉便觉得有点意思了:“好!”

    电话里,顾时璋的声音都是笑:“到时候我去接你。”

    叶天卉:“不用,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完事呢,我让司机送我过去,你给我说一下大概位置。”

    顾时璋:“也行,那你记得给我带礼物。”

    叶天卉哼了声:“知道啦,大财迷!”

    顾时璋:“……”

    他之前说她小财迷,她倒是记得清楚,如今总算让她还回来了。

    ************

    挂上电话后,顾时璋略沉吟了下,便摇了一个电话,却是摇给叶立轩的。

    电话那头,叶立轩收到电话也是疑惑:“有什么事吗?”

    虽然两个人关系不错,且有巴拿马咖啡园的合作,但是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热络人,性情疏淡,并不会无缘无故打什么电话。

    除非有必要,不然因为私人原因的见面一年也就那么一次两次,上次一起去张林记还是因为一位多年老友自国外回来,大家难得聚了一下。

    是以叶立轩对这个电话多少有些意外。

    顾时璋轻笑了下:“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我得到消息,法国咖啡大师卡斯特尔过来香江,我已经把我们的咖啡拿过去请他研究,这两天正想过去看看结果,你要不要尝尝,看看卡斯特尔先生会调制出什么口味?”

    叶立轩听了,倒是多少有些兴趣。

    一杯好的咖啡,咖啡豆种植自然是重中之重,但是后续咖啡制作过程也是关键,包括咖啡豆的研磨,水温,时间,咖啡豆烘焙度等,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把控,最后才能将顶级咖啡原料的醇香发挥到极致。

    这位卡斯特尔先生是世界级顶尖咖啡调制大师,在国际咖啡品鉴大赛中斩获奖金的咖啡,有不少都是他亲手研磨调配的。

    叶立轩问道:“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你已经约好了?”

    顾时璋:“本来打算我先尝过后再和你提,不过想着,一起过去品鉴,这样我们才能挑选出最好的口味,是不是?”

    叶立轩:“稍等,我看看我的安排——”

    叶立轩身为香江大学教授,有研究工作,有教学任务,也有学术会议,行程总是满满当当。

    最近为了女儿,他已经尽量腾出时间想在家多陪陪女儿,也因为女儿牵扯了许多心思,是以工作安排更为紧凑了。

    他看了看行程,道:“那就周六下午三点吧?这个时间合适吗?或者看看那位卡斯特尔先生的时间?”

    顾时璋:“那就周六下午三点吧,我会和卡斯特尔先生确认。”

    叶立轩微颔首:“好。”

    顾时璋当下便把具体地点说给了叶立轩,叶立轩拿了笔记下来。

    再次确认过后,本来要挂电话了,叶立轩却听到顾时璋道:“对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叶立轩:“怎么了?”

    顾时璋略沉默了下,才笑道:“你知道的,我现在交了一个女朋友。”

    叶立轩:“嗯,然后呢?”

    顾时璋:“小姑娘天真活泼,挺可爱的。”

    叶立轩挑眉,安静听着。

    顾时璋:“女朋友的家人好像不太愿意,对我多少有些意见。”

    叶立轩拧眉。

    顾时璋很有些无辜地道:“过两天我打算登门拜访,到时候想送一些见面礼,你觉得我送什么合适呢?”

    叶立轩淡声道:“你竟然会喜欢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也是没想到。”

    顾时璋,少年老成,三岁时便已经开始读书识字,十岁时便心性成熟四平八稳,他有着远超于他年龄的心智和性情,要不然长他十三岁的叶立轩也不会和他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就顾时璋的性格而言,同龄人对他来说显然都太幼稚了。

    如果非要畅想顾时璋的另一半,那必然是才情出众聪敏智慧的出色女性,不然一般女子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也没办法和他思想同步。

    谁想到他竟然找了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

    顾时璋:“爱情这种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叶立轩呵呵一声:“这种事情你竟然问我?你顾时璋做事,素来老成周到,你竟然因为这种人情世故踌躇忐忑起来?”

    顾时璋摸摸鼻子,很无奈地道:“我想着你到底年长我一些,或许能给我一些意见。”

    叶立轩:“你既能吃得嫩草,找什么天真活泼的,那就有本事搞定你未来老泰山,又何必问我?”

    顾时璋叹:“没办法,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我这一生原本可以无牵无挂,谁想到偏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只能认栽。”

    叶立轩冷笑:“那你就自己想吧。”

    说完,径自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叶立轩想着,天真活泼?

    幸好自己女儿并不是那天真活泼之人,招惹不来顾时璋这种人。

    她是能挽起袖子打家劫舍的女孩子。

    *********

    叶天卉拎起昨天买的那些礼物,先去了江凌枫家。

    江凌枫的阿婆看到她自然高兴得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好一番说话,说现在江凌枫去当武打替身,工作好拼命,但是也挣了一些钱。

    现在小鱼儿已经上学了,学习非常用功。

    叶天卉听着自然高兴,看上去这一家子从最开始的颠沛流离到如今的有了着落,江凌枫也找了一份正经工作,能养家糊口,说不定还能拼打出一些前途。

    阿婆显然很喜欢她,拉着她说东道西的,说江凌枫辛苦,也说起寮屋的邻居,叶天卉听着,其它人家也大多安顿下来,找到了生计,都在努力做工挣钱养家。

    她便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给阿婆,她送给江凌枫阿婆的是手表,可以看时间,还有一款手霜,可以滋润裂纹的,送给江凌枫妹妹小鱼儿的是一整套进口文具,以及精美发卡,至于送给江凌枫的则是一条名牌腰带。

    阿婆看着这些礼物,几乎不敢置信,只说让叶天卉破费了,开始根本不收,叶天卉劝了一番,这才收下了。

    送出去礼物后,叶天卉心情很好。

    不光是因为送出了礼物,看到了阿婆惊喜的样子,还因为她听阿婆讲了许多故事。

    她想起最初他们来到香江后的困苦,那么多人哭着上了卡车,要被送回去,要生死未卜,但是最后大家终于得到机会,留了下来,不但留下来,还得到了安家之处,得到了一份工作。

    哪怕寮屋再简陋,哪怕这工作再辛苦,但那也是一个家,一份希望,于是大家便可以勤恳努力地生活下去,存着一个盼头,兢兢业业把日子过好。

    高楼林立的香江,车水马龙的香江,那么多人匆忙来去,有人为了富贵权利,有人为了一口饭食,有人善良包容,有人鄙薄挑剔。

    但是无论如何,这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总算有了他们的立身之地。

    这让叶天卉心情也好起来,她会觉得幸福可以把控在自己手中,会觉得只要努力奋斗就会有希望。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提袋,里面还有要送给顾时璋的礼物,不过也不着急,她便先赶过去了奔腾马场。

    本来她想和胡经理聊聊,不过因有别的客人在,胡经理正忙着,她也就先过去见了Jessie。

    如今Jessie倒是升职了,现在成了马房副主管,他显然很满意:“我在这个位置干三年,积累了足够经验就有机会当马房主管了!”

    当了马房主管后,工资待遇自然是会提高,而且自己管辖下的马匹赢得奖金,自己也会有很丰厚的分成,那样各方面待遇都会好起来了。

    这还不包括国外培训机会等等,总之职业前途瞬间大好了。

    Jessie兴奋地握着她的手:“天卉,天卉,我必须感谢你,其实我这次升职应该和你有关系,胡经理也许是看你面子。”

    叶天卉:“怎么会是我的面子,只能说你有能力,胡经理任人唯贤,他看到了你的努力。”

    Jessie笑道:“不用管那些,反正我只知道,这次我因为你得到了机会,我太开心了!”

    叶天卉看他这样,自然也替他高兴,这是患难式的朋友,曾经帮过她的,她也喜欢他能开心。

    她又拿出礼物,好几条腰带中的一条。

    Jessie看到后惊叹不已:“这很贵的!”

    叶天卉:“哎呀,管它贵不贵呢,反正不是花我的钱。”

    Jessie:“那花谁的钱?”

    叶天卉笑道:“我这不是有了一个有钱爹地嘛,他给我一张卡,我可以随便刷,怎么刷都不会刷爆!”

    Jessie听得惊叹连连,又羡慕不已:“还是当千金小姐好,真希望我也是豪门丢失的公子。”

    叶天卉听着笑道:“也许你是葡萄牙小王子呢。”

    Jessie自己也笑起来:“也许呢!”

    两个人正说笑着,就听到马房外传来马蹄声,Jessie听到那马蹄声道:“要不要去看看?是虫仔们今天在特训,肯定有林见泉!”

    叶天卉一听林见泉,自然有兴趣:“我给他买了礼物,不过估计没办法见到他,我放你这里,你有机会拿给他吧。”

    Jessie点头:“没问题,我认识他们虫仔宿舍的管理员,肯定能给你捎带进去,我们现在先看他们训练吧。”

    叶天卉:“好。”

    当下叶天卉跟了Jessie过去训练场外,却见十几位训马师和策骑师都一字排开,每个都是负手而立,而就在他们身边,是约莫十几匹的赛马以及虫仔。

    叶天卉很快在那一水的黑色骑装中搜罗到了林见泉。

    他站得笔挺,修长的睫毛垂下去,眼睛注视着前方固定的一点,神情漠然冰冷。

    周围马声嘶鸣,人群嘈杂,围观者众多,但是虫仔们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半分挪动。

    Jessie低声对叶天卉说:“他们的规矩你也懂的,我们没办法和他说话。”

    叶天卉颔首,明白虫仔的规矩很严格,严格到了哪怕胡经理到了,估计也不能轻易破坏。

    这个行业就是这么传承下来的,每个入行的都要遵守,规矩比天大。

    很快,虫仔们开始训练了,他们翻身上马。

    叶天卉注意到,有个别骑手竟然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需要训马师扶着他们上去。

    但是这些看上去虚弱不堪的虫仔一旦到了马背上,就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开始变得无坚不摧起来。

    赛马开始了,一匹马率先冲出。

    Jessie从旁道:“林见泉!他每次训练成绩都是最好的!”

    叶天卉的视线紧随着那一人一马,她看到林见泉瘦弱的身形弓在马背上,看到他纵马奔驰,犹如夜空流星,引起一阵阵掌声。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标准的,是完美和那匹马契合的,他的眼神好像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专注地注视着前方一处。

    叶天卉看着这样的林见泉,想起那个站在垃圾桶后面用渴望眼神望着自己的少年。

    她想,那个少年其实已经消失了。

    他的渴望和脆弱全都被打磨成了坚硬的外壳,他被剥夺了人生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他被锻造为了一把剑,一把只在马背上绽放的宝剑。

    他的身与心,他的灵魂,全都成了完美契合马背的模样。

    ************

    看过虫仔训练,叶天卉也随性地看了这边的其它几匹马,和Jessie聊起马场的种种情况,对于接下来的班际赛,她其实有些想法了,但是还有些信息需要确认,其中一匹马就是奔腾马场的,正好多看看。

    谁知道看着时,突然间,却听到一阵剧烈的轰隆声,之后马场便响起惊呼声,尖叫声和呵斥声。

    Jessie听了,大惊:“这怕不是那匹马惹事了!”

    叶天卉:“哪匹?”

    Jessie忙拉了叶天卉:“走,看看去!”

    叶天卉被他拽着往赛道跑,却见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一群训马师正在设法制服一匹马。

    叶天卉远远看过去,却见一匹马正激烈地翻了一个大筋斗,之后以万钧之势坠落地上,并压上了另外一匹马的马腹。

    一匹马有千磅之重,以如此激烈之势重重砸下,巨大的冲量加诸于那匹可怜的马,被砸中的那匹马头颈在剧烈顿挫中狠狠地仰起,鬓发飞扬间,血溅四方,伴随着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人群中发出阵痛的抽气声,有人大声吆喝着怒骂,更有人差点发出悲愤的声音。

    训马师们很快将场面控制住,不过后果却是惨不忍睹的。

    那匹被砸中的马经此重击,发出惨痛凄厉的哀嚎声,医护人员大声痛呼:“它的脊梁骨断了!”

    这实在是太惨痛了,对于一匹马来说,断了腿都很难修养治愈,更不要说脊梁骨。

    至于那匹惹是生非的马,却竟然是安然无恙,它被制服后,依然扬起四蹄,桀骜不驯。

    叶天卉看着这匹烈马,也是意外。

    这是一匹紫马,高昂雄俊,头部匀称,耳小眼大,竟是上乘好马,最绝的是鼻子,那鼻孔乍看并不大,只是一条缝,但是随着那呼吸,鼻孔扩张,竟是比寻常马匹要大上许多。

    要知道,鼻大肺定大,肺大马能奔,但是马鼻大小并不是一眼便知,像眼前这匹马,平时鼻子收缩,仿佛只有一条缝那么大,但是剧烈运动中,鼻子扩张,那就是大若碗口。

    如果没有经验的相马者,很容易就错过了这种绝世好马。

    叶天卉冷不丁看到这等顶尖好马,便绕过去细看,看那流畅的背脊线条,看那结实的肌肉,最后视线落在它后腿和臀部。

    相马不但要看细节,还要看形态,好马形态多种,但是这匹马的形态,却是她见过最佳的。

    背部和腰部的线条比例绝佳,且强壮结实,搭配肢势上等的后腿,这就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马达一样,在奔跑的时候能发挥最大的潜能。

    这匹马无论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几乎是她见过最佳的——可以和上一世的赤雁媲美了。

    不过显然,这匹马性情刚烈,桀骜不羁,它没有学会服从,也没有在奔跑中体会到什么乐趣,它把体内埋藏的巨大能量用于发泄,内斗,撕扯。

    胡经理匆忙跑来了,他看到这情景,脸都白了,气急败坏起来,好一番痛斥。

    那匹赛马的脊梁骨被压断了,肯定活不成了,这损失显然不小。

    而那匹几乎形同于谋杀的马,也已经被制服,有一个络腮胡子的老人正牵住那匹马,拼命地用自己的力量安抚它。

    不过胡经理显然很生气,对着那老人大骂:“老周,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这是多大的损失!”

    他怒吼,跺脚,气得肚子都要鼓起来了。

    那老周白着脸,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不过显然并不敢回一句嘴。

    叶天卉看着,自然疑惑,Jessie从旁低声说:“他叫老周,那匹马叫地狱王者,是从跑马地赛马场赶出来的,那边不要它了,说它是惹祸精,前几天才带过来这边马场,结果就出了这种事。”

    叶天卉:“这匹马这么能惹祸?”

    Jessie:“是,三天两头惹事,地狱王者的主人估计也不想要这匹马了,可能打算把它转卖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香江的跑马地,还有另外几家小马场,大家都不敢招惹这匹马,这匹马没马厩愿意收了,谁也养不起这样的马。”

    叶天卉蹙眉,看着那位老周的背影,他牵着那匹地狱王者,看上去很是沮丧绝望的样子。

    她问:“这个老周对这匹马很有办法的样子?”

    Jessie:“他一直照顾地狱王者,一直跟着地狱王者,据说地狱王者被转卖了两次,他都跟着,给钱就干,反正要跟着。”

    叶天卉:“还能这样?”

    Jessie耸耸肩:“估计有感情吧,据说从地狱王者很小时候他就照顾,有感情。”

    叶天卉:“那他也挺不容易的。”

    这时候,那背影已经走远了,她看着那一人一马,心里自然是有些想法。

    不过她也明白,一时之间,她也没法做什么。

    这匹马是需要付出很大心血精力以及金钱的马,一般人真养不起,她如今也没那条件。

    这么想着间,胡经理过来了。

    他刚才恼火过,现在看到叶天卉,却顿时热情起来,上前道:“叶小姐,你的那匹马我们已经帮你安顿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天卉疑惑:“我的?哪一匹马?”

    胡经理见此,便笑了:“叶先生不是帮你购置了一匹马吗?我们昨天运过来的,已经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它的身体状况非常好,叶小姐过去看看?”

    叶天卉惊讶,她想起昨天叶立轩说要送给自己一份礼物,当时自己也没多想,难道他所谓的礼物就是送给自己一匹马?

    可是,一匹马很贵的啊!

    无论是什么马,只要是赛马就很贵。

    买一匹赛马前,他不是应该和自己商量下吗?

    万一他眼力不好买了不合适的怎么办?

    有钱直接送给自己不更好吗?

    叶天卉各种想法涌上来,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当下便让胡经理陪着过去看看。

    胡经理显然是很有些讨好的意思,一路上夸赞着那匹马如何好,不过这么夸着时,也含蓄提到了:“这匹马应该还需要练练。”

    叶天卉听着这话,淡看了胡经理一眼,她明白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叶立轩果然不懂,土财主一样买了一匹别人并不看好的马。

    他可真浪费钱!

    还能退货吗?

    这时两个人走进了马厩,叶天卉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没想到。

    那是一匹黑色阿拉伯马,瘦弱矮小,但是颈部笔直,胸部宽广,肚子紧凑,肩膀那里有着结实流利的肌肉线条。

    是腾云雾!

    她几乎不敢相信,仔细看了看,腾云雾看到她应该是认得的,仿佛也很开心,还用鼻子来蹭它。

    没错了没错了再没错了,果然是腾云雾!

    叶天卉瞬间心花怒放,紧紧抱住腾云雾,高兴得差点直接亲过去:“你是我的了!”

    第46章

    她一边搂着腾云雾, 一边向胡经理确认道:“这匹马,现在归我了?”

    胡经理连连点头:“对,我们才运过来的, 从跑马地马场运过来的。”

    叶天卉:“我之前看过这匹马, 这匹马的主人说不卖, 现在竟然突然卖了!”

    胡经理:“这就不知道了,是叶先生委托我们把这匹马转过来,具体情况得问叶先生了。”

    叶天卉自然是惊喜交加,一时所有对叶立轩曾经的不满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喜欢喜欢再喜欢!

    他竟然替自己买来了腾云雾!

    一时真是恨不得扑倒叶立轩面前, 直喊几声亲爹,果然是亲爹!

    胡经理其实确实有些担心, 怕她对这匹马不喜, 毕竟只是一匹五班马,但没想到叶天卉竟然这么喜欢,当下也就放心了,从旁恭维道:“叶先生定是疼爱叶小姐, 才特意买了这匹马,其实我们马场的训马师已经看过了, 说这匹马还是有些资质的,只是性情有些懒散,我想着只要用心训练,假以时日,总会出成绩的。”

    胡经理说这话的时候, 其实心里一个很大的叹息。

    这匹马不是有些懒散, 而是太懒散,懒散得简直没救了!

    不光懒, 而且贪吃,那嘴巴就没闲着,一直在吃,它那双眼睛贼溜溜的,天天寻摸着找吃的,看到草料就吃,竟然连自己的床铺都要吃下去!

    胡经理和马匹打交道数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马,但是他真没见过这么能吃的马。

    更可怕的是,它还懒,特别懒,除了吃它就是睡。

    别的马哪可能安分躺那里睡,毕竟马天生属于好动的,这是禁锢不住的,然而这一匹,它真是懒!

    它卧在草坪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样子,简直没法说,明明只是一匹三岁半的年轻马,身强体壮,应该是缰绳栓都拴不住拼命要出去尥蹶子,结果它,却愣是躺出了八十岁老太太的懒散!

    只是当着叶大小姐的面他不好说什么罢了。

    不然他怕叶大小姐当场气死。

    叶天卉听胡经理那语气,明白胡经理并不看好。

    她笑道:“罢了,倒是不指望这匹马出什么成绩。”

    胡经理却道:“叶小姐,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的训马师已经给出了针对这匹马的详细训练计划,你要不要看看?”

    叶天卉笑道:“不用了。”

    她爱怜地抚摸着腾云雾的鬓毛,道:“腾云雾的历史成绩并不好,它要想参加正式比赛,估计要参加不少训练课程,还要把之前落下的班际赛积分累积上来,那样实在太辛苦了。”

    辛苦?

    胡经理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干这一行的,还能嫌辛苦?不辛苦怎么出成绩?

    结果现在,这大小姐买了一匹马来,竟然怕马辛苦了?他让训马师设计的训练课程,那一点不辛苦啊!只是最普通入门级的训练啊!

    然而叶天卉却是不管不顾的,她笑着搂了腾云雾的颈子,安抚地摸着它的鬃毛:“你想不想驰骋赛场一展雄姿?你不太想是不是?”

    腾云雾马眼睛看着她,发出咴咴的声响。

    叶天卉便笑了:“我就知道,你这个懒马,你现在只想吃草,那就好好吃草,吃累了就睡觉,睡醒了继续吃,如果烦了,就让训马师带你出去跑两圈活动活动筋骨就是了。”

    一旁胡经理:……

    他已无言以对,这位大小姐在说什么?

    这敢情是买了一匹养老马回来?

    叶天卉知道胡经理已经惊诧不已,不过才不管呢。

    她让胡经理重新制定计划,要丰富的草料,要充足的休息,每天可以带出去放风两三圈,其它时候腾云雾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懒就懒。

    至此,胡经理还能说什么,少不得深吸口气:“好,好。”

    反正出钱的是大爷。

    随她,大小姐高兴就行!

    *********

    从马场出来时候,叶天卉自然是心花怒放。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这个世界是彩色的。

    如今的腾云雾属于她了,她会把亏欠赤雁的一切全都弥补给腾云雾,让腾云雾度过幸福快乐的一生,无忧无虑!

    当然了,她也要努力挣很多的钱,要把曾经的一切弥补过来,让自己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无忧无虑!

    其实当拥有了腾云雾的那一刻,她便感觉,所有曾经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她的一些遗憾也得到了弥补。

    就这点来说,她必须感谢叶立轩。

    自己问了几次都没得到的腾云雾,他必然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就这点来说他对自己足够用心了。

    其实回想昔日,因为最初那个尴尬的误会,她对叶立轩并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对他充满了反感和恼恨。

    但抛开最初的一切,她必须承认,能够拥有叶立轩这样的父亲,实在是让人庆幸的一件事。

    相对她这个糟糕的女儿来说,叶立轩已经足够优秀了。

    她想起自己给叶立轩买的领带,昨天忘记给他了,等今天回去之后就马上送给他!

    一定要多哄哄他,甜言蜜语哄老爹她多少还是会的,上辈子她就很有经验了。

    这么想着,她走过去停车场,谁知迎面过来一个人,却是眼熟的很,竟是顾志镡。

    往常她看到顾志镡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不过现在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便也象征性的和顾志镡打了个招呼,冲顾志镡笑了下。

    她这么一笑,顾志镡倒是一愣。

    其实顾志镡早就看到叶天卉了,就看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息,一会儿望天,仿佛得了偌大甜头。

    他不懂,便站在一旁看着。

    谁知道突然间,她就这么对自己璀璨一笑。

    那一笑便仿佛冬天里的青天红日,澄澈娇艳,明净爽朗,只看得顾志镡心神荡漾,满脸通红。

    香江贵公子的顾志镡,骄纵任性什么都不曾看在眼里的顾志镡,此时看着叶天卉,竟然怔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叶天卉看他不说话的样子,一时也是疑惑:“你怎么了?你怎么过来这里了?”

    顾志镡忙道:“也没什么,就……就正好过来看看,你呢,你也是过来看马的吗?”

    提起马,叶天卉自然心情不错,便笑着说:“爹地给我买了一匹马,那匹马我很喜欢。”

    顾志镡:“是吗?什么样的马?叶叔叔给你买的定是顶尖好马吧?”

    叶天卉此时正是满心欢喜恨不得到处和人讲讲,如今她也不嫌弃顾志镡讨人厌,便开始和顾志镡讲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资质的马,这匹马非懒,天天就知道好吃懒做,每天就是吃草料吃草料,反正一天到晚吃吃吃,它已经三岁半了,参加了几次班级赛,每次都是倒数第一名!”

    顾志镡听着惊讶不已:“竟然还有这样的赛马,这匹马太有意思了,每次都能倒数第一,这也不容易吧?”

    叶天卉便笑起来:“是,每次都是倒数第一,现在香江跑马会登记在册的马,它怕是五班马中成绩最差的了,这样的马也是少见!不过我认为,这匹马资质上等,根骨奇佳,它若要发力,那必然是一鸣惊人!它只是不屑罢了!”

    顾志镡懂了:“这匹马的段位高很多,它根本不屑和那些凡夫俗马跑比赛?”

    叶天卉:“凡夫俗马?这个词太好了,对,除了我的腾云雾,其它统统是凡夫俗马。”

    顾志镡自然是赞同,他非常赞同,一叠声地赞同。

    叶天卉见顾志镡竟然这么捧场,便又讲起来,讲为什么腾云雾资质好,将它和纯血马的区别,讲它血统的优越性,将它若出马,天下的马都要为之失色。

    总之,好一番吹嘘。

    顾志镡对此毫无异议照盘全收,他觉得叶天卉讲的都是对的,每一个字眼都是对的!

    面对这么上道的顾志镡,叶天卉自然也多少添了几分好感。

    看来这个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了。

    顾志镡便问起叶天卉打算去哪儿,叶天卉提起打算回家,司机马上来接,不过看起来这司机迟到了。

    顾志镡见此,趁机提议道:“我正好要过去半山,要不我带你去吧?”

    叶天卉:“不用吧,我的司机马上就过来了。”

    顾志镡:“我帮你打个电话,司机来了让他自己回去就是了,他既然迟到了,你还能等他不成?”

    叶天卉听着,也觉得顾志镡说的有道理。

    司机迟到,她就不必等着了,不然这司机以后也没法用了。

    况且她如今正需要顾志镡这样一个听众听她讲腾云雾,他既然好心,自己犯不着非要拒绝。

    她便道:“我约了朋友,打算去东涌。”

    顾志镡:“去东涌吃饭?我对那边很熟,那我也可以带你去,我正好要过去,顺路。”

    叶天卉:“真的吗?”

    顾志镡:“当然了,正好我小叔有个文件让我送过去,我那文件就在车上呢,我载你过去就是了。”

    叶天卉自然觉得不错:“那就麻烦你了。”

    顾志镡见她肯上自己的车,自是心中舒畅。

    上了车后,两个人继续聊着,顾志镡也看出来了,叶天卉对别的未必有兴趣,唯独对这赛马,特别是她那匹腾云雾实在是喜欢,于是他就特意问起腾云雾,问起赛马,也问起马票。

    叶天卉打开话匣子,倒是正经好一番和顾志镡说。

    顾志镡其实也是一个聪明人,举一反三,倒是确实学了不少。

    顾志镡趁机问起叶天卉考驾照的事来,一提这个,叶天卉有些蔫:“反正大差不差吧,应该能考过吧。”

    顾志镡便看出来了,他忙道:“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练车,我的车技还可以,我曾经参加过赛车,教你肯定没有问题的。”

    叶天卉看他说得竟然还算诚恳,想着这个人虽然有些势力眼,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坏种,其实还是可以稍微交往一下,当下也就表示感谢。

    顾志镡再三保证:“有什么你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

    叶天卉:“我知道,谢谢你。”

    顾志镡看她颇为友好,借着这好氛围,便也试探着问道:“那……最近你和叶爷爷聊过吗?就……就这件事,你是什么想法?”

    叶天卉纳闷地看了顾志镡一眼:“当然聊过了,我们早就谈差不多了,要不然我干嘛来马场。”

    来马场?

    顾志镡惊喜不已,她是知道自己来马场,所以也特意来的?不是吧?

    他几乎不敢相信!

    顾志镡:“那,那你的意思是?”

    叶天卉:“你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你怎么知道我们家的事?”

    顾志镡忙道:“那天我过去拜访叶爷爷,我爷爷和叶爷爷特意谈过,算是正式的谈,彼我看叶爷爷倒是没什么意见,听那意思,就看你的了。”

    叶天卉听着,不免越发纳闷,想着自家的事外人知道倒也不奇怪,也没特意瞒着。

    但是这叶老爷子竟然还特意和顾家说,也真是不把顾家当外人。

    顾志镡小心看着叶天卉脸色,看她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一时也是提着心。

    他便试探着道:“那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呢?”

    叶天卉淡淡地道:“暂时没什么大想法,反正顺其自然吧,具体怎么选,我还需要再想想。”

    这件事,别说外人,就是叶家人,她都不想让那些人跟着买马票了,现在牵扯进来这么一个,她可不想惹是生非。

    于是她继续道:“我是做事不靠谱的,未必说得准,这种事情我可不敢害了谁,谁也别指望我就是了。”

    顾志镡只以为她自卑,想着她万一由此胆怯了,并不敢积极争取了,那才叫糟糕!

    如今少不得安慰她。

    于是他便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至今记得那一日,你纵身一跃,救了那虫仔,我当时看着便想,这竟是天女下凡一般。如今你又入了叶家,身份地位和以往不同,谁还能嫌弃了你不成。”

    叶天卉听得蹙眉,心想瞎扯什么呢,别人不嫌弃我,我就一定能赢吗?又不是靠着别人来的成绩,况且如今看,这叶立轸和叶文茵怕不是给她整什么幺蛾子,这一出虚虚实实的,她未必能独赢。

    不过她也懒得搭理顾志镡,觉得此人脑子不太清楚,稀里糊涂的,话都说不明白。

    顾志镡看她不言语,叹了声:“反正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一切端看你了。”

    叶天卉心里想着事,便随口道:“嗯,我知道,希望一切顺利吧。若事情真成了——”

    顾志镡听着心里一动:“事情成了,你待如何?”

    叶天卉:“自然是皆大欢喜,我入叶家,本就为此而来。”

    顾志镡:“!!!”

    他惊喜地看着她:“你今天说这话,我便知足了。”

    叶天卉蹙眉,不明白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他倒好像比叶立轩更像她的爹,处处为她操心的样子!

    顾志镡忙哄着道:“你不要恼,我知道你的心思就是了。”

    叶天卉越发纳闷:“我……什么心思?”

    她拧眉:“顾生,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我和你也没大关系吧?”

    顾志镡解释:“天卉,其实就在昨天,我已经正式和我爷爷说过了我的想法,我爷爷应该也和你爷爷提过了,我妈当然也是高兴,总之这是皆大欢喜的。”

    叶天卉越发疑惑:“你的事说给我干嘛?你是在说你和我家联姻的事吗,你干嘛和我说?你不是该和叶文茵说吗?”

    这时候,车子已经到了和顾时璋约好的地点,且正好有一辆车子从旁擦过。

    顾志镡忙刹车,他着急忙慌的,也就道:“你别恼,文茵那里,昨天我也和她提了,我和她打电话说的,但我也得和你说清楚嘛!”

    叶天卉想想也对:“行,咱们说清楚也好,这样我爷爷面前,也是清清爽爽的,省得我爷爷又打什么主意。”

    她这么说着,却想起昨晚叶文茵的种种,越发觉得奇怪。

    听说这种大好消息,叶文茵不是应该高兴,怎么倒那么古怪的模样,倒像是恨极了自己。

    难道她也有别的心思,不想联姻顾家?

    顾志镡看叶天卉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也是好笑,他叹道:“行,让两边长辈去谈就是了。”

    一时看向一旁:“我小叔好像就让我送这里,我也到了。”

    叶天卉:“那你忙吧,我先下车了,谢谢你送我。”

    顾志镡白牙一露,冲她笑得璀璨:“不客气不客气!”

    一时叶天卉下车,看看周围,约好了要在一家咖啡馆前等着的,她便往那边走去。

    走在路上,想起顾志镡如今的殷勤,也是莫名。

    要知道往日他对自己多有不屑,今天却如此巴结奉承的样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况且说话含含糊糊,莫名其妙,此人怕不是为叶文茵特意来找自己打探消息的。

    也幸好自己还算机警,虽然和他说了许多关于腾云雾的信息,但是关键心思是一点风声没露。

    一时又觉得好笑,想着这班际赛的赌约只怕是引了不少妖魔鬼怪,看来这次班际赛自己要早下决断,不然耽误下去,还不一定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想着,她走到了那约定的商厦处,却是老远就看到了顾时璋,他正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和人说着什么。

    远远的,他显然也看到她了,笑着冲她示意,便挂了电话。

    叶天卉今天心情不错,兴高采烈过去:“你和谁打电话呢?”

    顾时璋:“家里侄子。”

    叶天卉惊讶:“侄子?你侄子多大了?”

    顾时璋并不太想多提的样子:“不小了。”

    叶天卉狐疑地看着他,一番打量。

    顾时璋:“嗯?”

    叶天卉:“你真的只有二十五吗,该不会向我隐瞒年龄吧?你要是三十五了你就直说。”

    都有侄子了,而且仿佛很大一个侄子的样子呢……

    顾时璋无奈看她一眼:“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叶天卉却是无辜:“谁知道你到底——”

    她这话没说完,顾时璋已经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走,带你去吃好吃的,不许瞎想。我二十五,说二十五岁就二十五岁,回头给你看我证件行了吧?所有证件都给你看!”

    *************

    顾时璋先带叶天卉去坐叮叮车。

    其实之前叶天卉自己坐过几次叮叮车,叮叮车是有轨电车,不会堵车,不过是固定线路,有时候没有直达的线路就不太方便。

    如今顾时璋带着叶天卉坐的这辆是有些年头的老车,很幸运上去后竟然有座位。

    他拉着她坐在靠窗处,笑着介绍道:“据说这辆车是香江年代最久的叮叮车了,是仿战后型电车。”

    其实北京现在的交通工具也都是有轨电车,是以叶天卉对叮叮车并不觉得新奇,不过这辆叮叮车的布置实在是特别,窗框是原木的,座位是藤椅,悬挂了钨丝灯,还有古色古香的机械控制台,看上去原汁原味的古旧。

    这电车不同于寻常巴士,叶天卉自然觉得新鲜,在那“哐当哐当”的车轴和轨道摩擦声中,她向窗外看,却见这古色古香的叮叮车穿过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高楼大厦,牌匾招牌,街巷行人,有世界最新潮的时尚,也有百年沧桑留下的光阴旧痕。

    这叮叮车距离海很近,风吹起来,海浪飞溅到车上,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和咸鱼的味道,竟是别有一番趣味

    顾时璋笑着给叶天卉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他显然是很懂的,遇到一处便会介绍背后的故事,倒是让叶天卉听得津津有味。

    到站后,随着一声“叮叮”的声响,叮叮车停了,顾时璋挽着叶天卉的手下了车。

    ——不知不觉,叶天卉好像已经习惯他这么领着自己的手了。

    走在街道上,她好奇:“去哪儿吃,我都要饿坏了!”

    一时又想起来:“你的礼物我给你带着呢。等会,先吃饭。”

    叶天卉:“嗯?”

    竟然有人不着急要礼物,这还是人吗?

    顾时璋和她十指相扣:“先吃饭,等会再给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含笑看着她,他干燥温暖的指腹轻摩着她的小指:

    “反正你都出来了,我先请你吃饭,如果你不给我礼物,我就把你扣押下来,不许你回家了。”

    叶天卉轻哼:“看我不揍你!”

    顾时璋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别整天把打打杀杀放嘴上。”

    叶天卉:“我就这样!”

    顾时璋便笑,他笑着问:“你对你爹地也这样吗?”

    叶天卉想起过去,眨眨眼睛,无辜地道:“只是口头威胁,没真揍他。”

    顾时璋越发想笑:“你——”

    叶天卉却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爹地还说了,他说有些男人乍看正人君子,其实是个伪君子,见到小姑娘就不知道想什么。”

    她笑道:“好像和你之前说的话有点像。”

    顾时璋:“……”

    他哭笑不得。

    当初就不该心里泛这不该泛的酸,对着叶立轩落井下石,如今倒是一报还一报。

    无论如何,那是她今生的血缘至亲,少不得忍着容着。

    他耸着好看的眉,笑道:“好了,吃饭啦。”

    叶天卉:“吃什么——”

    这话说到一半,她便闻到了海鲜的香味。

    这是一处不大的码头,不过岸上堆彻了集装箱,沿着码头停泊了密密麻麻的船只,有大邮轮也有不大的渔船,旁边有许多货车排着队过来拉货,更有不少光膀子的工人正在卖着力气卸货。

    顾时璋牵着叶天卉的手,穿梭在那来往人群中:“按照政府规划,这边很快就会填海了。”

    叶天卉有些意外:“那岂不是就看不到这样的海景了。”

    顾时璋笑道:“是,不过又会有新的风景吧。”

    叶天卉想起叶家在沙田的那块地,如果也能填海发展,那确实大有可为的,只是政府到底怎么规划,一切都未可知。

    这里面利益实在太大,也怪不得叶家要为此痛下血本了。

    说话间,他们两个到了临海处的集市,说是集市,不如说是大排档,这里是密密麻麻的烧烤摊,烧烤摊都是挨着海的,靠海的则是各色渔船,人们沿着湿漉漉的踏板走上渔船,去挑选刚从海里打捞来的鲜味。

    空气中弥漫着烧烤过的海鲜味,伴随着那滋啦啦的油煎声,听得人直流口水。

    叶天卉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摇着顾时璋的手:“要吃要吃,赶紧吃!我们吃什么?”

    顾时璋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笑道:“走,我们去渔船上挑,挑大的,鲜的。”

    叶天卉:“嗯嗯嗯!”

    于是顾时璋便领了她过去渔船,这边人气很旺,有些阿妈阿婆的拎着篮子过来挑,因为各样海鲜不同,有大有小,都要眼疾手快,找那些性价比高的。

    顾时璋显然抢不过那些阿婆们,不过他可以挑最大的,最新鲜的,那些贵。

    最后顾时璋挑了很大的墨鱼,两个大鱼蛋,还挑了新鲜的黄花鱼子,以及一些基围虾,之后又看到另一家渔船的龙虾,干脆要了一只大龙虾。

    叶天卉:“好像有点多。”

    顾时璋:“我们可以各样都尝尝。”

    他拎着滴着水的袋子,牵着叶天卉往岸边走,岸边青石板路都有些湿漉漉的,不过路边的海鲜摊全都是油煎火烤烹炸,好一番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动人鲜香。

    顾时璋寻到一处摊子,那摊子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陈皮冰糖炖柠檬”和“紫贝天葵炖山楂”等字样,下面还有小字标注“柴火煲”。

    顾时璋笑道:“就在这里吧。”

    叶天卉已经看得流口水了,哪顾得上哪里,反正他说哪里就哪里。

    顾时璋便上前和老板说起,请老板帮着做,给工钱,老板爽快应了,接过来他那些海鲜,帮着料理起来。

    两个人便坐在旁边临时搭建的木板桌子旁,要了那紫贝天葵炖山楂来喝,还要了杏仁饼和湖泊核桃。

    那饮料果然是现炖的,味道浓郁,酸甜清凉。

    顾时璋让叶天卉喝着饮料,他自己则挽起袖子过去要帮忙,叶天卉看过去,黄花鱼子和虾是要炭烤的,已经放在烧烤炉上了。

    她好奇:“你会吗?”

    顾时璋抬眼,笑看叶天卉:“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旁边的老板听了,豪爽笑着说:“妹仔,你男朋友很能干,你好福气。”

    叶天卉便笑:“那你烤吧,我要火候恰恰好的,不能生了也不能太焦了!”

    顾时璋:“好。”

    叶天卉便坐在一旁,尝着杏仁饼,喝着饮料,看顾时璋烤鱼。

    海边的阳光洒下来,顾时璋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紧实有力的小臂。

    他腕骨看上去很是坚实,手握了一个大钳子,娴熟地给那黄花鱼子翻面。

    随着炭火的烤炙,那黄花鱼子和虾都发出滋滋的声音,水分被烤出,海鲜的香味也随着炭火被蒸发出来。

    叶天卉馋得直流口水,想吃,想吃!

    顾时璋抬眼笑看她,道:“是不是很有食欲?”

    叶天卉坐在一旁:“嗯!快点啊!”

    顾时璋看过去,阳光下的女孩子青春洋溢,斜射的阳光洒在她面庞上,把那睫毛染成了金黄色,也把她的肌肤衬得剔透明洁。

    偏生她翘着小腿儿悠闲自得,一股支使人的样子。

    他笑得越发无奈,一时给那虾翻了翻面,却是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炭火烧烤的食物特别馋人吗?”

    叶天卉:“为什么?”

    顾时璋:“我觉得是因为在远古时期,人类能得到的美味就是烧烤过后的野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炭火和野味的组合就是人类对食物最漫长最深刻的记忆,这些写在人类的基因里,以至于如今闻到这种味道就勾起了馋。”

    叶天卉:“……”

    她无奈挑眉。

    有些道理,但她不想听。

    她只想吃。

    顾时璋自然看出她的心思,他叹了声:“好了,可以吃了,小馋货。”

    叶天卉才不在意他给自己取的绰号呢,反正他干活了,他烧烤了,而她可以图现成,她得到实惠了,就不能计较这些。

    她赶紧起身,凑过去,拿了盘子,于是顾时璋便将那烧烤过后黄花鱼子以及虾放到了她的盘子中。

    他果然是手艺极好,那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黄花鱼子烤到焦脆。

    叶天卉尝了一口,焦香微脆的口感,入口满是鱼子浓郁的甜香,鲜得舌头都要化了。

    太好吃了!

    叶天卉:“你再烤点别的吧。”

    顾时璋却已经拿了纸巾,擦拭了手指,之后坐过来:“让老板烤吧,我也要吃。”

    叶天卉:“好吧。”

    这时候老板却已经帮他们打理好了那龙虾,把龙虾放上去烤来吃。

    两个人吃着烤虾烤黄花鱼子,很快龙虾也烤好了,那大口的虾肉真是鲜香到了极致,叶天卉吃得心满意足。

    顾时璋却吃得慢条斯理,从容优雅,偶尔会拿起纸巾来,帮叶天卉擦拭下嘴巴。

    此时海风吹来,一眼望去,远处是大片的棚屋,那棚屋的老式拉门颜色鲜艳,映衬着那蔚蓝的天,以及那清澈的海,这一起都是清澈鲜明,这是阳光和海水的气息。

    这也是大香江的人间烟火气,有滋有味的人生。

    叶天卉满足地享受着这鲜味,也享受着顾时璋对自己的照顾。

    突然间,她抬眼,凝视着顾时璋。

    海边的天空和海水都是清新鲜艳的,阳光穿透蔚蓝天空洒下来,给这世界涂抹上了一层明丽的暖意。

    他逆光而坐,脸上被投了暗影,却让他五官越发轮廓分明,清隽好看。

    他乌黑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区别于往日的讲究和淡定,倒是显得有些少年气。

    她这么看着他时,他显然也感觉到了,墨黑的眸子也定定地看着她,视线相接间,空气中有无声的暧昧在流动。

    半晌,叶天卉终于开口:“你烤的黄花鱼子太好吃了。”

    他无声地看着她,视线专注而热烈,里面隐隐有些可以称为期盼的情绪。

    叶天卉迎着他的视线,笑道:“我好喜欢。”

    顾时璋:“嗯?”

    他发出的这个字节很低,低沉而温暖,像是从喉咙中滑出的。

    叶天卉笑着说:“我看你比我爹地强多了,如果你是我爹地就好了!”

    这话说出,顾时璋神情微僵。

    之后,他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她:“叶天卉,收回你的话。”

    他轻轻磨牙:“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你烤鱼吃。”

    第47章 (加更)

    这男人实在是个小心眼儿的.

    他竟然不高兴了, 还真生气了

    叶天卉拉着他的手,轻摇着他的手臂:“别这样子嘛,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有什么好生气的吗……”

    顾时璋面无表情, 继续往前走。

    叶天卉跟在他身边走, 边走边道:“我是觉得你很好,这是夸你呢!”

    顾时璋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地道:“这是夸我?”

    叶天卉看他终于搭腔了,忙眼巴巴地道:“我是觉得你好!”

    顾时璋扯唇,一个冷笑:“我为什么要对你好, 我对你细心周到,处处照料, 结果最后竟然换了一句像你爹?”

    叶天卉自知理亏:“就是逗逗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时她那么看着他,心跳得有些快,偏偏他还一直那么望着她,就好像看到她心里去。

    她心里一紧, 就下意识这么说了。

    顾时璋:“这种玩笑是乱开的吗?”

    如果不知道谁是她爹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 无法接受这个类比。

    叶天卉:“我知道了,以后不乱说了,你别生我气了,你看——”

    她看着西落的夕阳,那夕阳洒在海面上, 她叹道:“天都要黑了。”

    然而顾时璋还是有些闷闷的。

    叶天卉无奈:“天不早了, 我得回家了。”

    顾时璋听这话,凉凉的视线便扫过来:“吃饱喝足, 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叶天卉:“那你要怎么样?”

    顾时璋长指伸展,反握住她的手指,侧首看着她道:“你如果就这么回家,那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握着她的手指,扣得很死,是怎么都不会松开的样子。

    所以根本不存在“如果”。

    叶天卉:“你要是不原谅我,那就不给你礼物了!”

    顾时璋磨牙:“叶天卉。”

    叶天卉便笑:“好了好了,不要生我气了行不行,我知道错了,给你赔礼道歉。”

    顾时璋依然有些闷闷的样子:“你如果得罪了人,好歹记得低低头不行吗?”

    叶天卉赶紧表示诚意:“我知道,我应该哄着你,不该故意气你。”

    顾时璋发出一声浅淡的轻叹:“罢了,我不和你一般计较,走吧。”

    叶天卉:“干嘛去?”

    顾时璋:“你先给你爹地打一个电话,就说我们晚一些回去。”

    叶天卉:“啊?”

    顾时璋:“我想带你去坐缆车,怎么样?”

    叶天卉:“缆车?”

    顾时璋指着不远处:“你看那边,有透明的缆车,我们可以坐在缆车上俯瞰整个香江的夜景。”

    叶天卉来了兴致:“好!”

    她喜欢去体验这些新奇的,现代科技带来的好东西,这些在她那个时代,哪怕是贵为帝王都没办法享受——时代所限嘛。

    顾时璋先带着她到了一处电话亭,让她给家里打电话。

    他教她道:“就实话实说,如果你爹地问起来,就说我会送你回去。”

    叶天卉眨眨眼睛,笑道:“我知道怎么说,放心。”

    当下叶天卉便打电话,先打了家里电话,是保姆接的,说是叶立轩还没回家,叶天卉便打了叶立轩办公室电话。

    果然很快就接了。

    叶立轩:“你现在在哪,回家了吗?”

    叶天卉:“爹地,我在外面还没回去,我看到那边有缆车,上了缆车可以看香江的夜景,我觉得风景一定不错。”

    旁边顾时璋手插在兜里,安静地看着,看她和叶立轩交涉。

    叶立轩:“嗯?你自己?”

    他应该很忙,电话里能听到纸张的窸窣声。

    叶天卉便道:“我那不是有个男朋友嘛,就让他陪我吧?”

    叶立轩:“……”

    叶天卉握着话筒,笑看着面前的顾时璋,却是对叶立轩道:“好不好啊,爹地,他既然当了我男朋友,总得让他献献殷勤对不对?”

    顾时璋微抿唇,沉默地听着。

    那电话机很老了,音效并不好,他又站得过近,可以听到那里的滋啦电流声,甚至隐隐能分辨出叶立轩的声音。

    在过去的十几年,他熟悉叶立轩,关系也还可以,不算近不算远,怎么也算一个朋友。

    他怎么都没想到,眼下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他等了多年的人,竟然恰好是叶立轩的女儿。

    电话那头,叶立轩显然是有些不悦的。

    于是叶天卉便开始撒娇,哄着,好一番说,终于叶立轩点头了。

    点头后还告诉她,必须早点回家,又说尽快抽时间,要见她男朋友。

    叶天卉自然统统答应,于是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叶天卉看着眼前的顾时璋,叹:“你看,你非让我打电话,我这个爹地好麻烦,要好一番解释,如果干脆不打,不就没这回事了。”

    先斩后奏就是了,事后管他怎么说呢!

    顾时璋淡看着她:“你倒是很会哄他。”

    叶天卉:“?”

    她歪头打量着他:“你这脑子都在想什么?”

    顾时璋:“虽然他是你亲爹,可你们之前也并不熟悉,之前你不是很反感他吗,现在关系竟然这么亲近了?”

    叶天卉想了想,最后轻哼一声:“因为我很容易被金钱收买,我亲爹给我钱花,给我买马。”

    马……

    顾时璋神情便有些难以形容。

    他竟然把马给了叶立轩,让叶立轩讨好了她。

    叶天卉:“金钱自然是有大妙用的,比如——”

    说完,她便拿出来那个精美的包装盒:“给你的,我用爹地的钱买的。”

    顾时璋看着那包装盒,默了好半晌,笑了。

    他接过来,打开,便看到了里面那腰带和领带。

    看得出,相对于她的性子和阅历来说,能挑选出这些也是难为她了,必然是用心问了别人的。

    他唇角翘起:“好,这礼物我很喜欢,收了。”

    叶天卉:“这不就得了,走吧,我们去坐缆车!”

    ********

    金属缆车并不算大,一辆缆车可以容纳五六个人的样子,不过这时候人并不多,顾时璋和工作人员说了下,他们可以单独坐一辆缆车。

    上了车后,门关上,伴随着那嘎吱嘎吱的声音,缆车沿着钢缆轨道缓缓往上爬,缆车两旁都是树木,郁郁葱葱的。

    在那婆娑树影中,隐隐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群山,绵延的海岸线,以及那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高楼。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洒下,通过缆车玻璃落在缆车里,整个缆车都仿佛沐浴在一片暖红色的金光中。

    叶天卉:“这种感觉真好!”

    顾时璋看她开心的样子,适才的不快已经散去,他轻捏着她的指尖笑道:“等下的坡度会很陡峭。”

    叶天卉却是一脸惊喜:“是吗?快来快来,我要体验一把!”

    说着这话,却见这缆车的角度已经变了,果然是很陡,那倾斜度非常大,窗外的摩天大厦和那些树木因为这角度已经仿佛倾倒了,那体验自是不一般。

    叶天卉自然不害怕,反而越发觉得有意思。

    顾时璋笑道:“我有飞行执照,以后有机会我开飞机带你玩,你一定喜欢。”

    叶天卉:“是吗,你还会开飞机?”

    顾时璋:“嗯。”

    叶天卉:“你会骑马,会开飞机,会烧烤,会种咖啡,那你还会干什么别的吗?”

    顾时璋:“还会很多,什么都会。”

    叶天卉好奇:“那你先给我说说飞机怎么开吧?”

    她连汽车驾照都没拿到,他却会开飞机。

    顾时璋:“没什么难的,和开汽车差不多吧,掌握技巧,熟练运用就可以了。”

    他又给她讲起来在南非开飞机行经非洲上空看到的情景,原野,沙漠和象群等,倒是听得叶天卉津津有味。

    这么说话间,天逐渐暗了下来,他们的缆车也即将抵达山顶。

    从缆车中往外看,傍晚时分的大海静谧广袤,摩天大厦的灯火已经亮起,星星点点剔透犹如玻璃水晶一般。

    如果忽略身边的缆车,忽略那一切世俗之物,她会感觉她在缓慢飞翔,以一个稳定而规律的轨道轻缓地飞过这个城市上方。

    这个城市的夜景仿佛脚底下一幅画,就那么一帧一帧地自自己下方划过。

    她满足地叹息:“太好了,果然资本主义的享受非同一般!”

    顾时璋听这话,低笑出声:“看你高兴的傻样子。”

    叶天卉轻哼:“我傻吗?”

    顾时璋:“你不傻,傻的是我。”

    叶天卉威胁:“你敢说我傻,我就生你气。”

    顾时璋:“我哪敢,我现在很认命。”

    叶天卉拉着他的手笑:“反正你得听我的!”

    顾时璋挽唇笑:“好,听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温醇好听,倒是听得叶天卉心里一动。

    华灯璀璨,可他们坐在缆车中,把这璀璨繁华的都市和这斑驳五彩的山林全都隔绝在外。

    一时心里也有些异样,这种感觉很奇妙,就仿佛他们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他们独处一个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中。

    叶天卉侧首看过去,视线却不经意间就和他的对上。

    他也在看着她。

    夜空很暗,但是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有星子在闪耀。

    于是她的呼吸仿佛被什么扼住,视线也完全无法移动。

    缆车依然在缓慢往上攀爬,两边的灌木丛萧萧而下,远处的山海随之倾倒。

    秋风萧瑟间,仿佛洪波涌起,仿佛沧海桑田,光阴流逝白驹过隙,这个世界在轮回,恍惚间千年岁月已过。

    只有他们两个,仿佛是这变幻中的永恒,四目相对,胶在一起,仿佛凝固了一般。

    良久,他终于俯首下来。

    她听到他的喘息声,一下一下的,掺杂着对于叶天卉来说很陌生的什么。

    叶天卉的心跳加速,她张口,竟是喃喃地道:“你要亲我是吗……”

    顾时璋哑然,之后轻笑。

    他将鼻子轻抵在了她脸颊上,用温柔到极致的声音道:“是,闭上眼睛,我要亲你。”

    之后,他果然亲了一下。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落在她唇上。

    叶天卉便觉得唇间有丝丝酥麻感,这种感觉很陌生,不过她又很喜欢。

    可他已经撤离了,就那么耷拉着眼皮,静默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满,低声嘟哝道:“还要。”

    说着这话,她咬了咬自己泛着酥麻感的唇。

    顾时璋低笑出声,他用自己的脸轻贴着叶天卉的:“不要急,最美味的佳肴应该一口一口,慢慢来。”

    话虽这么说,他却再次侧首,就着她的姿势吻上她,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的蜻蜓点水,这一次他试探着撬开她的唇,探入其中。

    他单手从后面托着她的后脑处,吻她,吻得缱绻而绵长。

    开始的时候叶天卉还觉得新鲜,不过后来,她便感觉他的气息把自己包住,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便下意识用手抓紧了他的衣袖。

    顾时璋终于放开她,放开她的时候,他的气息明显不对了,很急促的呼吸,里面有些压抑着的渴望。

    叶天卉觉得腿软,手指末梢有些酥酥的,心也急跳不已。

    顾时璋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用很轻很哑的声音道:“你喜欢这样吗?”

    叶天卉想矜持一点说不喜欢,不过在他的目光中,她还是情不自禁说了实话:“喜欢,特别喜欢……”

    顾时璋便再次俯首下来,用下巴在她头发上轻蹭,又用唇啄吻她。

    只是啄吻,并不深入。

    叶天卉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在被他用心珍惜着。

    ***********

    顾时璋送叶天卉回到叶家,远远地便看到门口的保镖,两个人自然没有近前。

    顾时璋低声叮嘱:“我在这里站着,看你进家门。”

    叶天卉感觉到他眼神中的不舍,提议道:“要不你再亲我一下吧。”

    顾时璋看着她微微仰脸,竟然主动要他吻的样子。

    心都要化开了。

    他怜惜地包拢住她的手:“我是舍不得你,但并不是非要亲你。”

    他温声道:“回去吧,我在这里站着,我可以看到你的窗户,到时候你回到家,就冲大门方向招招手,我就能看到你了。”

    叶天卉:“好吧,那我走了!”

    她也怕被人发现,叶家人多口杂,被人发现难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现在需要在叶家站稳脚跟,在这之前她不想招惹是非。

    她赶紧进了叶园,其实也不算很晚,隐约可见各房还亮着灯。

    一时回头看,看大门方向,大门方向有两棵樟脑树,山风吹着,老式煤气路灯散发出朦胧的灯光,将那夜晚的树照着了苍银色。

    并不见顾时璋的人影。

    她微抿唇,却有些浮想联翩。

    和顾时璋在一起,总是会想起一些元素,比如夜雨,比如滴漏,比如御书房那位穿了便服的帝王。

    她收回目光,在那微凉的山风中回去自己家门。

    一踏入客厅,李姐便迎了过来,问起她要不要吃晚饭。

    叶天卉本来没什么兴致,也不算太饿,不过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腾云雾,它连连自己床铺稻草都要偷摸吃。

    她便多少有了些食欲,当下道:“马无夜草不肥,准备点宵夜吧,清淡一些的。”

    李姐一愣,并不明白为什么她和马是什么关系,不过还是去准备了。

    叶天卉当下也就先上楼,想着先洗洗,换了衣服。

    谁知道上了二楼,便见叶立轩站在露台旁。

    廊灯昏暗,落地窗轻软的丝质沙帘垂下,他沉默地站在阴影中,倒像是站了很久。

    叶天卉:“爹地,你怎么在这里?你吃饭了吗?”

    叶立轩的视线却瞬间落在叶天卉嘴唇上。

    他静默地看着,看了半晌,终于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去坐缆车了?”

    叶天卉点头:“嗯。”

    叶立轩:“吃饭了?”

    叶天卉隐隐感觉到不对,便小心地道:“吃了。”

    她低声道:“去海边吃的,吃的烧烤海鲜,还挺好吃的。”

    叶立轩:“看起来心情不错?”

    叶天卉:“嗯……”

    叶立轩:“都做什么了,说说吧。”

    叶天卉:“好多,我们吃海鲜,他烤了给我吃,他手艺挺好的,然后带我去坐缆车,那个缆车挺有意思的,我还想再坐一次。”

    叶立轩单手插在裤兜里,颀长而立,面无表情。

    叶天卉这么说着,便想起叶立轩的疑问,便道:“对了,爹地,你让我问的,我问他了。”

    叶立轩:“哦?”

    叶天卉:“我问了他的年纪,他二十四五岁吧,比我大不了几岁。”

    她当然希望叶立轩不要有什么反对意见,尽管他如果反对,她肯定不听的,但是她还是希望不要和他起什么冲突。

    所以她尽可能淡化年龄差距,把二十五岁这个数字说成二十四五岁,既没说谎,又减少年龄差带给叶立轩的冲击。

    叶立轩微微拧眉:“二十四五岁,这么大了?这年纪也不小吧?”

    叶天卉忙道:“也不算很大吧,他看上去挺显年轻的,乍看和我也差不多吧……”

    其实叶天卉觉得,有时候他还挺幼稚的,今天耍性子生气的样子太幼稚了。

    所以这个男人并不是一直那么稳定成熟。

    叶立轩:“好吧,你尽快和他敲定,我要见一见他。”

    叶天卉:“我今天过去马场,对班际赛的事有些想法,明天我得找老爷子谈谈,估计一时顾不上这,等班际赛的事结束,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叶立轩:“好。”

    一时叶天卉过去房间了,看得出,她脚步轻快,很有种被教导主任审讯后终于解脱了的松快感。

    叶立轩垂下眼来,袖子下的拳头微攥起。

    他当然看到了,女儿嘴唇那里嫣红嫣红的,甚至微微浮肿。

    她约会了,且被那个男人吻了。

    这让他心底有怒浪在翻腾,酸涩几乎无法压抑,恨不得质问她,今晚到底都做了什么,又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揪过来痛揍一通,问问他凭什么亲吻自己女儿!

    不过他到底压抑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一个完全没有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性情,也有自己的主意。

    她倔强,桀骜,她不按照常理出牌,她野性难驯!

    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左右她,也绝对不能强硬管教她。

    管教只能让她越发叛逆不羁。

    他沉默很久,终于回到书房,摇了一个电话。

    “帮我查一个人。”

    而叶天卉摆脱了叶立轩的盘问,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回到房间后,便跑到窗台去看,然而根本看不到那边有什么人影。

    不过她还是打开窗子,抬起手,冲着那个方向挥了挥,虽然这样子实在有些傻。

    之后,她便自己甩到在大床上。

    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想着今晚的种种,闭上眼睛,回味着,一时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天上飞。

    她喜欢顾时璋,喜欢他带给自己的感觉。

    她放纵自己,让自己脸红心跳,让自己沉浸在爱情中。

    如此想了半晌,一直到佣人敲门,她才收敛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不要去想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第三次班际赛,她要尽快下决断了,明天得去找老爷子好好谈谈。

    第48章

    第二天一大早, 叶天卉径自过去了叶园主楼,去见叶老爷子。

    进去后,听那佣人说老爷子在书房旁的平房中, 她也就径自过去了。

    那平房是紧挨着一旁花园的, 有着大落地窗户以及自屋顶垂下来的古罗马式水晶吊灯, 按照叶天卉所知的,叶老爷子好像往日喜欢在这里招待客人。

    不过这会儿,晨间时候,大平房中就他一个,半躺在藤木摇椅上, 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晨阳洒进来, 这老头子背影倒是有几分寂寥。

    叶天卉想着, 别看这老头子那么多儿女,但其实各自住在自己的院落里,家里虽然还有几房太太,更有二太太是他当年的红颜知己, 但如今年纪大了,看上去也是各自图谋自己的利益, 都指望着从老头子这里扒拉好处,真心对待老头子的又有几个呢。

    她这么想着,突然记起上一世的圣人。

    圣人只比她大三岁,即使她出事时候,圣人二十八岁, 也是年纪轻轻的。

    他是高高居于万人之上的帝王, 但是后宫寂寥,膝下无子。

    叶天卉以前自然知道这些, 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曾经大昭内忧外患,圣人忧心国事,自然是无暇后宫事。

    但是如今重活一世,看着这叶老爷子寂寥的身影,她竟多了几分惆怅的叹息。

    所谓高处不胜寒,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时候,老爷子却恰好抬头看过来,他好像没太适应晨间的光线,着实看了她片刻,才认出来:“是天卉哪!”

    叶天卉笑了:“爷爷,是我,我看你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怕惊扰你,所以没敢出声。”

    老爷子招手,笑呵呵地道:“你过来,过来坐。”

    叶天卉便上前坐下来,老爷子按了铃,让女佣上饮料糕点等,又好一番嘘寒问暖,问起叶天卉最近在家里适应的怎么样。

    叶天卉自然说不错,老爷子道:“再过一段,就是我的七十大寿,到时候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在大家伙跟前露露面,也好让人知道,我多了你这么好的一孙女。”

    叶天卉笑道:“好,等爷爷七十大寿,我们也要好好给爷爷做寿。”

    爷孙二人这么聊着,老爷子便提起班际赛来。

    既然进入正题,叶天卉便提起来:“爷爷,其实这几日我也在研究班际赛的信息,但我发现,赛马场上瞬息万变,神仙难断头马,我虽精通此道,但也未必敢说一定能赢。”

    叶老爷子听着赞同:“你赢了两次班际赛,不代表一直赢,胜不骄败不馁,这就对了,赛马场上如此,商场上亦是如此。”

    叶天卉赞同:“马有失蹄人有失算,有时候一个人能赢也是天时地利与人和,若竟天真地以为竟是自己有多了不起,那下一次也就到了输的时候。”

    叶老爷子满脸欣赏:“说得好,难得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心性和见识,我像你这么大时候,可没有你这么稳当。”

    叶天卉笑道:“爷爷,我可不敢说稳当,我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个直性子,还是需要多向爷爷学习,也多历练。”

    她顿了顿,道:“所以关于这次的赌约,我仔细斟酌过后,认为应该变一个花样,以防万一。”

    叶老爷子:“哦,你想怎么变?”

    叶天卉:“如今大家都知道我赢了两场,不说外面,就是叶家家族中大家都要跟着买马票,可我哪里敢让大家跟着我这样豪赌,若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输了只怕引起不快,所以我想着,必须设法让大家不敢跟注。”

    老爷子收敛了神色:“你考虑的有道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们叶家子弟万万不可投机取巧,我自会约束家中子弟。”

    叶天卉这才提起来:“爷爷,但是即便你下了禁令约束了,大家嘴上不说,私底下还是会跟着买马票的,虽说我也不想让他们买,但如果他们就此赔了钱,那我心中也是不快。”

    叶老爷子:“那你是什么打算?”

    叶天卉:“所以我想到,这赌约得变个花样,如果爷爷同意,并且二伯那里也没有意见,可以按照新的形式来变。”

    叶老爷子听着自然疑惑。

    叶天卉这才提起来:“班际赛无非就是后天的那场班际赛了,但是我押下的答案,我打算不在家族中公开,到时候我写在纸条上,并在大家的监督下将纸条封在保险箱中,大家一起监督保管,等到赛马结果出来后,再打开保险箱,看看我的答案是否押中。”

    老爷子听这话,那双锐利睿智的眸子便扫过来。

    他看了叶天卉很长一眼,才道:“天卉,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怎么突然这么想?”

    叶天卉听此,自然明白,老爷子何等人也,自然猜到自己的防备心了。

    自己明着是防止家族中跟票赌马的,实际是防着叶立轸。

    当下她便笑道:“赛马场上风云诡谲,变化难测,我虽懂赛马,能看骑师看赛马也能看天时地利,但是我却未必能算人心。”

    老爷子听这话,却是长叹一声。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檀木桌面,喃喃地道:“天卉,你担心的不无道理。”

    其实这两日,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叶天卉定下三次班际赛的赌约,第一场班际赛,没有人相信她能押对,大家都在等着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没有人会采取什么行动。

    第二次班际赛大家依然抱着不信邪的想法,所以依然在观察。

    况且这两次班际赛时间间隔短,要想不露痕迹地下手并不容易。

    但是第三次班际赛可就不一样了。

    叶天卉通过前两次的胜利已经向大家证明了她的实力,所以她已经从一个大家观察怀疑的对方,变成了一个切实的威胁。

    第三次班际赛如果她依然赢了,那叶家赛马事业板块必然发生大变动。

    这牵扯到叶家子弟重大的资源分配,威胁到家族内一部分人员的利益,利益牵动人心,自然有了人心浮动。

    便是叶老爷子自己,都不能一定保证比赛的公正性了。

    当下叶老爷子沉吟良久,终于道:“很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

    叶老爷子是雷厉风行的性子,问明白叶天卉打算后,当晚就在大宅饭厅布置晚餐,并让秘书电话通知各房务必前来,若有应酬统统推掉。

    于是这晚,大家全都到场,上至几位太太,下到各房孙子孙女全都来了。

    叶立轩自然也到了,他应该是才开会回来,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见到坐在老爷子身边的叶天卉,看了一眼,不过并没说什么。

    显然他来到正厅前有人已经找他打探过。

    毕竟是他女儿,如今就在老爷子身边,都以为他能得什么小道消息,谁知他是根本一无所知。

    大家坐定后,茶水点心上来,叶老爷子便开声说话了:“我们一家人聚首一堂,我是要和大家商量下天卉的班际赛赌约一事,今天我和天卉聊起来,倒是有个新想法,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他这一说,大家自然都纷纷恭敬问起来。

    叶老爷子便吩咐秘书,由秘书向大家宣布老爷子的决定。

    这也是老爷子一向的行事风格,让他老人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家宣布是不行的,必须由秘书来宣布,这秘书就相当于过去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秘书间接宣布,老爷子才更有当家人的气派。

    等这秘书讲过了规则后,叶文彬等人自然是失落,如果按照这个法子,要把答案封起来等到班际赛结束再公布,那这一次没有办法跟着沾光了。

    不过大家自然也明白,这个法子看起来是最公正的,能防止人为干扰,是以并没有人表示反对。

    况且,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谁也不傻,老爷子说让大家提提意见,哪是真听你意见的,就是让你同意的,谁会这么没眼色去反对呢。

    叶立轸从旁听着,也是不动声色,笑呵呵地点头:“这个法子好。”

    叶文茵听这话,抬头看他,却恰好迎上叶立轸的视线。

    叶立轸不动声色,叶文茵却睫毛颤了颤,低头,收回了视线。

    叶天卉这个消息宣布后,其实她没看别人,就着意看着这两个人的反应,此时见到此情此景,越发疑惑,这两个人怪怪的,那彼此的眼神有些不对。

    不过一时之间叶天卉也顾不上这个人,她还有正事。

    这时候老爷子让秘书宣布了详细规则,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叶天卉拿出来一张折叠好的纸。

    她对叶老爷子道:“爷爷,我已经在这里面写了班际赛的班次,以及我押下的头马信息,包括头马的名字和编号。”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她。

    薄薄的一张纸,那是折叠起来的,他们完全看不到里面写了什么。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张纸上的信息有多重要。

    对于叶立轸等人来说,这是手头掌握的重要家族生意要不要分出去的关键,而对于其它子孙辈来说,大家盼着靠叶天卉的贴士来发一笔小财,显然这张纸上就是他们挣钱的秘诀。

    可惜,这么关键的信息已经被折叠起来,隔了那么薄薄一层白纸,没有人能看到。

    所有的人目光都异样起来,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谁能想到,有些关系到财富的密码就触手可及,但是大家就是摸不着。

    叶天卉在众人各怀想法的目光中,将那折叠好的纸张放到了一份白色信封中,并交给了家庭律师。

    家庭律师接过来后,在叶家众人的目睹下,拿来了保险箱,将这白色信封放到了保险箱中,而那保险箱有三把钥匙。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那三把钥匙逐次上锁,于是众人明白,没指望了。

    挣钱的贴士这次是不会有了。

    财富的密码被封锁,大家看向那钥匙。

    钥匙有三把,分别交给了叶老爷子,叶天卉和叶立轸。

    要想打开这个保险箱需要三把钥匙同时使用,三把钥匙归三个人保管,自然能最大限度保证秘密不被外泄。

    在这种周密的安排下,显然没有人能窥探到保险箱的秘密了。

    大家有些失落,不过也慢慢接受了,看来挣钱暴富和自己无缘了。

    这时候,家庭会议终于散了,大家抱着各样百味杂陈的心情离开,各自回去自己院子。

    叶立轩,叶文茵和叶天卉,三个人自然一共离开。

    无论大家怀着什么心思,从叶老爷子接纳了叶天卉又留下叶文茵后,她们两个便同时作为叶立轩女儿的身份存在,于是就成为了别别扭扭的一家子。

    从主房回去的廊道并不算太宽敞,三个人并行走显得有些局促,但是两个人并行走,显然冷落了另一个。

    于是大家很默契地各走各的,一行三个人鱼贯而行。

    叶天卉走在那通道上,看着这花园静谧的月色,叶园修建时想必是花了心思的,自然比不过帝王御花园的偌大气派,但就家庭小花园来说已经是颇有些规模了。

    月色洒落,花园幽静,偶尔有蛐蛐细微的叫声。

    这么走着时,叶天卉看着前方叶立轩的背影,也看着叶文茵的背影,便开始琢磨了。

    也不知道在叶立轩心里,叶文茵这个女儿的分量有多重。

    叶立轩显然是喜欢自己,且对自己不错的。

    他对自己存有愧疚,是想弥补自己,毕竟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他不是什么坏人,当然要疼爱自己女儿。

    但是叶文茵也是他一手养大的。

    在他不知道真相之前,他也是把叶文茵当成自己亲生女儿看待的,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她想起那一次自己在前往马场的路上巧遇了叶立轩,当时叶立轩就是去送叶文茵吧,而叶文茵的钻石发卡还落在了叶立轩车上,从这个细节看,这父女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想到这里,叶天卉对叶立轩的亲近和喜欢便被浇熄了几分。

    将军父亲和郡主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他们对自己疼爱有加,且只疼爱自己,但她也不是嫉妒心强到不能允许父母有别的女儿,若能有一个关系要好的姐妹,自然是极好,大家一团和气彼此帮衬。

    但是这个姐妹若是那内地养母的女儿,并且这姐妹本就是鸠占鹊巢,害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那就另当别论了。

    要她以德报怨是不可能的,就这种不甘不愿的姐妹关系,谁稀罕呢……

    叶立轩和叶文茵之间的父女感情难免让她刺眼,这么一来,她对叶立轩自然有了几分小小的恼意。

    他固然对自己不错,但是他对叶文茵也不差。

    他给自己信用卡让自己随便花,但叶文茵长这么大,得花了他多少钱?

    叶天卉在心里轻轻磨牙,想着送给他的那副领带还是不要给他了,这种爹地才不要讨好他,回头她就把那副领带送给顾时璋。

    一口气送给顾时璋两副领带,就告诉他这是给他替换的!

    她正想着,三房的门厅已经到了,大家进去玄关,李姐已经迎了上来。

    几个人各自过去衣帽间换鞋,叶文茵很快换好了,招呼叶立轩道:“爹地今天开了半天会,是不是累了?”

    叶立轩温声道:“还好,你呢,今天忙什么了?”

    叶文茵便笑了:“我这几天忙着写论文,一直在图书馆,明天我打算去香江大学图书馆,到时候和爹地一起过去学校吧。”

    叶立轩点头:“好。”

    旁边叶天卉没吭声,就当隐形人。

    一时大家上楼,上了二楼就要各自回去房间,谁知道叶立轩却叫住了叶天卉:“天卉,过来我书房一下。”

    他这么一说,叶文茵和叶天卉全都停下了脚步,看向叶立轩。

    对此,叶立轩并没再说什么,他并不是多话的性子,显然他也不喜欢向女儿解释交待什么。

    于是,叶文茵收回了目光。

    叶天卉道:“好吧,等下,我换衣服。”

    叶立轩:“好。”

    叶天卉又道:“对了,爹地,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叶立轩显然意外:“礼物?”

    叶文茵也疑惑地看着叶天卉。

    叶天卉笑道:“是啊,我给你买的,领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爹地。”

    叶立轩并不缺领带,显然他有很多领带,不过他唇边还是露出笑意:“好,谢谢你。”

    当下叶天卉马上回房拿领带,在走回自己房间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叶文茵的脸色,看到了叶文茵蹙着的眉,以及若有所思的样子。

    显然,对于叶文茵来说,这个爹虽然比不过叶老爷子掌权,也比不过叶立轸未来潜在继承人的地位,叶立轩在叶家企业中并不掌控实权。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爹。

    爹是什么意思,就是血脉的纽带和家庭的传承。

    叶天卉和叶文茵还不一样,没有这个爹叶天卉依然是叶家的血脉,但是没有这个爹叶文茵就失去了和叶家的间接联系。

    所以这个看似没用的爹对叶文茵来说,自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况且,现在叶立轩这个爹,只怕已经在叶文茵的盘算中了。

    而她正需要一个让叶文茵利用的契机,需要通过一个叶文茵可以利用的渠道将虚假消息传递给叶立轸。

    很快,叶天卉换了一声休闲睡衣,那睡衣上还有非常可爱的小熊,她穿上后也觉得自己仿佛可可爱爱的样子,这就是一个乖巧女儿该有的样子。

    之后她便拎着那领带过去叶立轩书房了,过去书房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姐上楼。

    李姐看到她,笑道:“我上楼查看走廊的灯。”

    叶天卉微颔首,没说什么,径自敲门进去书房。

    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叶天卉推开门,便见叶立轩正在那里看书。

    他一见到她来便放下手中书,显然他在等着她。

    叶天卉进去后,首先伸出手来,两只手捧着那领带交给叶立轩:“爹地,给你的礼物,你不要嫌弃。”

    叶立轩接过来看了看,之后问:“你确定这真是给我的?”

    叶天卉:“当然了!”

    叶立轩挑眉:“你给你男朋友,给你以前的好友都准备了礼物,该不会临时把送给他们的礼物挪给我了吧?”

    叶天卉倒吸一口气。

    虽然她有过放弃给他礼物的念头,但他的想法也太冤枉她了!

    她当即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叶立轩:“爹地,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你看看这领带,这是我特意咨询过人家店里的导购,给他们说了你的体型气质,我告诉他们说你是大学教授,文质彬彬气质隽永,成熟儒雅风度翩翩,我说请他们帮忙挑一款领带,他们还问了我你平时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我努力回忆了一番,最后他们给我挑了这一款,你看,他们说这一款最适合你了,特别是在讲台上的教授,显得特别有涵养!”

    “你看看,这样的领带,除了你,谁还能配得上?”

    叶立轩看着叶天卉滔滔不绝的样子,淡淡地道:“可是我脸上褶子能夹死蚊子。”

    叶天卉听着,心中发出悲愤的声音,她无奈地看着叶立轩:“爹地,你非要这么翻旧账吗?你这样的话,要不要把你当初怎么残忍地把我赶下车的事讲讲?”

    叶立轩顿时头疼,他不想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忙抬手制止:“算了,不要提了,这件事我们谁也不许提了。”

    叶天卉很是无辜地道:“爹地,你这么说就对了,过去的是是非非我都已经不提了。从今天起,我要当你的乖巧女儿,既然这样,那我们父女自然要好好相处,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得和你好好商量,你就是我的大靠山。”

    对于女儿的花言巧语,叶立轩明白只能信一半。

    她是个顽劣的小皮猴,小心思很多,她如今说这话,还不知道等会翻出一个什么样的筋斗云呢。

    他便淡声道:“天卉,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直接说吧。”

    叶天卉:“爹地,你送给我腾云雾,我心里很喜欢,那一刻我觉得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地。”

    叶立轩听闻,抬起眼皮,看向女儿。

    他知道她说这话是真心的。

    她喜欢腾云雾。

    他看着道:“你开心就好。”

    叶天卉叹了声:“我确实很感动,我开始真切地感觉到,无论这次的赌注我是输是赢,你都会在我背后支撑我,帮我托底,是不是?”

    叶立轩听这话,面上有几分动容:“是。”

    他低声道:“我说过的话当然会算话。”

    叶天卉便垂下了眼睛,她语气有些无奈:“其实这次的班际赛,我并没什么把握。”

    叶立轩看着女儿那明显低落的样子,眼神便温柔起来:“这也没什么,很正常,没有谁能一直押中头马。”

    叶天卉摇头:“但我其实一直纠结,因为有两匹马,我觉得这两匹马都是大有希望,我只是不敢保证哪一匹,最后我只能闷头选了一匹。”

    她长叹了声,继续道:“目前我看中的有两匹马,一匹叫深海舞者,它是阿拉伯马,出生于日本,父亲是美国马王,之前几次比赛都是名列前茅,今年十七次班际赛曾经跑过十一次头马,但是它的问题是,它的骑手是一个经验不足的英国人,且这次明显要高负重。”

    叶立轩其实并不太懂马,但是他听到女儿这么说,还是认真听着。

    之后问道:“那另一匹呢?”

    叶天卉:“另一匹则是英国纯血天际流星,它在三岁前新马期已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曾经参加过几场美国重大赛事并且连战连胜,但是它的问题是,它最近似乎精神不佳,上次参加内部赛,只跑了第三名,我已经尽力搜集资料,并观察它的状态,并没办法判断它是偶尔行为还是它本身状态出现了什么问题。”

    叶立轩听着便懂了:“这两匹马各有优势,也各有劣势,并不存在什么压倒性的胜利,就算我们人为把它们的条件加加减减,各自列出一个分数,但是赛马场上瞬息万变,一阵秋风吹过一根劲草,一位观众打了一个喷嚏,这些都可能以一个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式影响着赛场的最终结果,你也没办法确认。”

    叶天卉叹:“是的,所以我只能闷头选择一匹了。”

    叶立轩听此,没说话。

    显然,这是她的秘密,他并没有要问的意思。

    叶天卉见他竟然不问,也是有些佩服他的定力。

    她只好继续道:“我仔细想过后,终究想着,我不能寄希望于偶然,更不能奢望有奇迹,我应该脚踏实地,选择那匹最稳定的。”

    叶立轩听着,多少明白她的意思,她选择了深海舞者。

    他神情略顿了下,道:“没关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叶天卉知道他特意略过了这个话题,既然这件事是叶家的秘密,那他作为她的爹地也不想知道。

    ……这太有原则了。

    不过没关系,她该透露的已经透露差不多了。

    她当下也就点头:“是,爹地说得对。”

    叶立轩:“其实你还年轻,未来要想有所发展,路还很长,并不急在一时,就算这一次不能成也没什么。”

    叶天卉纳闷:“爹地,那你怎么想的,你想让我读书是吗?”

    叶立轩颔首:“我自然希望你去读书,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直接把你带到英国或者美国去读书,可以上很好的学校。”

    叶天卉到那爹地,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但是这些年你一直流落在外,如今回到家里,我也不想又立即把你推到国外去,也并不放心,所以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你安置在香江的大学,这几年会一直留在香江任教,这样我也可以照顾你,你的想法呢?”

    叶天卉其实有些犯愁:“我不喜欢读书,觉得挺没意思的,不过爹地如果觉得我还是应该上学,那倒是也可以试试。”

    叶立轩笑了:“天卉,你母亲聪颖多才,我看你也是聪明机灵,读书并没有什么难的,再说我可以帮你补课,等这次班际赛结束,我们一起试试吧,可以吗?”

    叶天卉看着叶立轩,他此时表情温润,眼神殷切。

    明明是清隽俊逸的年轻爹地,但是她脑中却莫名浮现出太子太傅那谆谆教诲的肃正脸庞。

    她心里抽抽了下,到底是勉强点头:“好吧……”

    叶立轩看着叶天卉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笑道:“我会尽快帮你安排。”

    之后,他低声哄着道:“你听话。”

    这声音醇厚温柔,叶天卉听得心里一动。

    她略怔了怔,到底是道:“知道了。”

    叶立轩看着女儿这看上去仿佛很乖巧的样子,显然心情也不错。

    他唇角弯起,笑道:“让李姐给你准备一杯热牛奶,你喝了后睡觉,这样可以助眠,晚上好好休息。”

    叶天卉:“嗯嗯!”

    叶立轩:“回房去吧。”

    叶天卉和叶立轩说了晚安,走出书房,她感觉叶立轩望着自己的目光都有着别样的温柔。

    叶天卉说不上来怎么形容。

    他太年轻,而慈爱这个词自带长辈气息,所以她不好用慈爱形容。

    但她觉得那目光是温柔包容的,是可以纵容她一切恶劣行径的,是可以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收拾一切残局的。

    走出那书房的时候,叶天卉突然有一个冲动。

    她想问问,如果有一天她做错了什么,害他伤心了,他是不是会生自己的气,再不会这样对自己温柔了。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

    他并不是自己的将军父亲,她也不可能那么要求他。

    这么想着,关上书房的门,叶天卉恰好看到了李姐,这次李姐手中端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是牛奶。

    她看到她显然有些意外:“天卉小姐。”

    叶天卉:“这是?”

    李姐笑道;“这是……给天卉小姐准备的牛奶,是先生吩咐的。”

    叶天卉微颔首,淡声道:“好,放到我房间吧。”

    ************

    叶立轩和顾时璋约好了这天下午过去拜访咖啡大师卡斯特尔先生。

    中午时候,顾时璋打来电话,再次确认了时间,又提起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拜访卡斯特尔先生的礼物。

    他笑着说:“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直接过来就是了。”

    叶立轩正忙着记录一个数据,听到这个,随口道:“好。”

    顾时璋又道;“我和卡斯特尔先生很熟,你如果忙,晚一些也没什么,我会和他说。”

    叶立轩听着,疑惑:“不必了,既然约了时间,我自然会按时过去。”

    顾时璋:“好。”

    挂上电话,叶立轩想着刚才顾时璋的言语,便觉得顾时璋今日不同于往日,有些过于殷勤了。

    他蹙眉,觉得莫名,不过这时候助理过来找他提起试验报告,他也就不再去想了。

    一直忙到了下午时候,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径自开车过去约定的地点,一下车便看到了顾时璋,他倒是来得早,手中提着一个精贵的纸袋子站在那里。

    叶立轩:“你近日很闲?”

    说着这话,他的视线便落在顾时璋领带上。

    顾时璋的领带,分明和自己是同一个品牌,且都是斜纹真丝的,只是颜色和花纹略有不同。

    这对于注重细节的讲究男人来说,已经是一次略有些尴尬的撞衫了。

    顾时璋自然也注意到了叶立轩的领带,他在片刻微妙的沉默后,便露出笑来,一个难以形容的苦笑。

    不得不说,这位挑选者也是花了心思的,每个人的领带风格都和本人很搭,单独看,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凑在一起,那种同品牌同材质且分明是同一个设计师的风格相似感,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

    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笑着对叶立轩道:“很巧是不是?”

    叶立轩抬手,修长的指尖落在自己领带上,他很有些矜持地道:“这是我女儿帮我选的。”

    顾时璋:“你女儿的品味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这一说,叶立轩直接一个不悦的眼神过来。

    顾时璋马上闭嘴:“我不该这么说,唐突了你女儿,我道歉。”

    叶立轩微挑眉。

    他想起那一日,他和顾时璋站在张林记,恰好看到外面的叶天卉,那时候顾时璋也看到了。

    显然那时候顾时璋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女儿,但顾时璋仿佛也是关注到了的。

    他对自己女儿有些兴趣。

    这认知让叶立轩心里涌起不舒服的感觉。

    他凉凉地看着他:“时璋,我女儿之前一直生活在大陆,你可能不知道,大陆风气比较保守,和香江完全不同。”

    顾时璋:“嗯,我前几年曾经去过大陆旅行,对那边的情况也算了解。”

    叶立轩:“我之前一直不曾照顾过她,如今她回到我身边,我自然要好生为她打算。”

    顾时璋:“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一时他仿佛不经意地说:“你和你女儿相处得如何?应该还好吧?”

    叶立轩微挑眉。

    顾时璋意识到了:“怎么?”

    叶立轩轻叹:“想起她就头疼。”

    顾时璋:“……”

    他指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带,想到今天自己怎么精心挑选了搭配的西装,怎么仔细佩戴好,就这么精神抖擞出门。

    结果——

    就看到了叶立轩类似款的领带,想都不用想,人家一口气买了几条,送了爹地送男朋友,这人情全都被她打包搞定了。

    她确实很让人头疼。

    但也没办法,她就这样,只能认了。

    叶立轩却道:“说实话,我必须承认,我女儿不曾养在身边,我看着如今的她也是头疼。”

    顾时璋:“头疼?”

    叶立轩颔首,叹道:“她性子实在恶劣,诡计多端,财迷心窍,不学无术,野心勃勃,粗俗暴力,我有时候也摸不透她的心思。”

    哦……

    顾时璋挑眉看向叶立轩,神情中有一丝不敢苟同。

    她有恶劣到这种地步吗?

    叶立轩继续道:“不过想想这是我的亲生骨肉,也只能自己受着了,谁让我生了她,又不曾教养她,我认了。”

    顾时璋:“你这么说,倒是让我好奇了,等哪天我见见可以吗?”

    叶立轩那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顾时璋一眼:“你什么意思?”

    顾时璋无辜:“我没别的意思——”

    叶立轩淡声道:“时璋,作为长辈,你这样说话不合适吧?”

    顾时璋:“……”

    他苦笑一声:“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如今父女团聚,作为朋友,我自然为你高兴,又想着你上次和你女儿有些矛盾吧,我想着现在的小孩子不同以前,一个个都很有主见,只怕是未必听家中长辈那一套,所以关心下,免得你们父女之间又轻易起了什么冲突。”

    叶立轩:“你说得也有道理,比如你家侄子志镡,他那模样倒是不错,但是性情实在是幼稚,他便是追在我女儿身后跑,我女儿好像也不太看得上。”

    顾时璋挑眉:“我侄子?志镡?”

    叶立轩颔首:“就前两天,我女儿从马场出来,她过去和男朋友约会,结果你侄子遇到了,眼巴巴非要送我女儿过去,我就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

    他这话一出,顾时璋那神情就不太对了。

    他看着叶立轩:“是吗?你女儿和男朋友约会,志镡送她去的?”

    叶立轩:“对,听我女儿提起,好像是这样。”

    顾时璋略沉默了下:“志镡不是要和文茵谈吗?”

    叶立轩:“谁知道呢,只是两家老人家提,也不一定非要他们两个谈吧,其实还是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你也说了——”

    他淡淡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主见,也倔得很,我们这一代人是理解不了这些年轻人的,是不是?”

    “我们这一代人”……

    顾时璋明明白白接收到了叶立轩的暗示以及排斥。

    那意思很明白,你,还有你侄子,离我女儿远点。

    叶老爷子将祖辈基业发扬光大,在这大香江创下一番事业,那自然是有大谋略的枭雄,不会在意些许小女儿心思,在他眼中,子女婚姻都是筹码,都是可以周密盘算的,是以对于和顾家这门亲事,叶老爷子自然势在必得。

    但是叶立轩不一样,叶立轩生在富贵之家,但也不是没吃过苦头,他在美国留学期间也曾勤工俭学,他是能享得富贵也受得贫穷的人,他也并不在意那些家世钱财。

    早些年曾经有一位国外富豪对叶立轩颇为上心,展开追求,叶立轩根本不为所动。

    时至今日,他更不想拿自己女儿的婚姻做筹码。

    他越发苦笑一声,很无辜又无奈地道:“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确实现在的孩子都很有主见,在谈朋友这方面也不会受长辈拘束,凡事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想法,做长辈的也不好横加干涉吧。”

    说完这个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找补:“不过呢,你女儿应该听你的,你总归是为了她着想。”

    ************

    傍晚时候,叶立轩回到家,一路上,他眉心一直微蹙着。

    一直到回到家,换了衣服鞋子,过去洗浴间洗澡时,一阵凉意陡然袭击他的后背。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紧攥着那喷头,静默了半晌,之后关了水源,扯了毛巾快速擦干,顾不上身上残余的水分,快速拿起电话,摇了一个电话号码。

    拨通后,先听了那边查的情况,显然一时半刻并没有什么进展。

    这么听着,他神情泛冷,一字字地道:“直接查顾时璋——”

    他略顿了顿,才道:“他交了女朋友,查他女朋友的身份。”

    第49章

    而就在此时此刻, 隔着一道走廊的另一处房间,叶天卉正和顾时璋煲电话粥。

    顾时璋问起她的班际赛情况,叶天卉也就大致提了提。

    顾时璋却凉凉地道:“你都没和我说过。”

    叶天卉意外:“是吗?可你也没问啊!”

    顾时璋轻“呵”了声:“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和我在一起只想着吃, 正事瞒得密不透风。”

    叶天卉越发惊讶, 很不能理解:“可是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难道我像是没事给你念叨这些的人吗?”

    出去约会,就谈谈风花雪月,为什么要提这些?

    顾时璋:“你只是不信任我, 不想和我提罢了。”

    就像生在原野的一只鹿,它看起来温驯乖巧, 睁了清澈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你, 仿佛你是它的唯一。

    其实它可以转头就跑,临走前还要尥你一蹶子!

    叶天卉无奈:“你不要动不动把问题上升化,动不动给我扣高帽子,你这么说我, 那你呢,你和我提什么了吗, 你和我说过你的事吗?你不和我说我逼着问你了吗?”

    顾时璋一时沉默。

    他试探着说:“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

    叶天卉却干脆给他扣回来:“我没什么需要问你的!”

    顾时璋:“……”

    叶天卉直接躺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欣赏着窗外的美景,懒洋洋地道:“时璋,我还小呢,人生还很长, 我们暂时不打算结婚, 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只需要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就可以了。”

    这倒是真心话, 她不想关心顾时璋到底什么身份背景。

    不是她傻到谈了恋爱都不知道男朋友到底多大,而是她不关心。

    顾时璋是谁,是那个阳光充足的午后,自马厩中走出的男人,他身上有着昔日帝王的气质,带给她莫名的熟悉感,但是却又不必让她心生防备以至于处处谨慎。

    这对她来说,是恰到好处的一个人,恰到好处的一场恋爱。

    若是知道顾时璋的爹娘长什么样兄弟姐妹是什么性情,再来一场姑嫂公婆儿媳妇撕扯,那就无趣了。

    叶家这一摊子事够她操心的了,她没必要涉入另一场豪门八卦阵。

    顾时璋听这话,那语调便沉了下来:“哦,你果然只是想和我玩玩,根本不想负责任了?”

    叶天卉:“我当然是认真的,我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吗?”

    顾时璋:“你不是吗?”

    叶天卉:“你不要这样,我发誓,我现在对你肯定是认真的,我是在正经和你谈恋爱,绝对不会三心二意,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一场恋爱都最终走向婚姻,我不能保证别的,是不是?”

    在她的上辈子,寻常女性都是要成亲的,成亲生子,这是正常路子,但是她没有,她二十五岁不嫁人不生孩子,但是没有人说她什么。

    她的将军父亲在世时,尽力地保护着她,为她撑起一片天,哪怕将军父亲没了,她的郡主母亲也给予了她莫大的支持,当然也有她的赫赫功绩,让她有底气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重活一世,她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考虑过不同的人生,可以迈入婚姻,甚至可以尝尝拥有自己血脉的滋味,但她觉得不用着急。

    这一世的人生还很长,她犯不着太着急忙慌。

    她叹了声,补充说:“至于其它的,等以后我大一些,我们都想定下来的时候,如果我们还觉得对方合适,那就再谈结婚的事?”

    顾时璋声音很凉:“叶天卉,你就是没心没肺。”

    叶天卉无奈:“你怎么这样,我以前没看出你是这样不洒脱的人,难道我让你亲了一下,我就得许诺你一辈子?要不这样吧——”

    顾时璋磨牙:“怎样?”

    她提议道:“我再亲你一下,我们扯平了可以吗?”

    顾时璋:“……”

    电话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男人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很沉,很慢。

    叶天卉她可以感觉到那如山一般的压抑感,这让她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有些心虚,但更多是无奈:“那你到底要如何?”

    顾时璋却在这时终于开口:“不用了。”

    之后,他用平静到有些刻意的声音道:“对了,那天你和我出来玩,我记得你说让家里司机送你过去,后来呢,司机知道我们约会的事吧?”

    叶天卉:“不是司机送的。”

    顾时璋:“哦?谁?”

    叶天卉:“哎呀,就是一个——”

    她其实不太想提,免得顾时璋多想,不过他都问了,到底不想隐瞒他什么,便承认道:“就是那个顾志镡啦!”

    这话说出,电话中有一段微妙的沉默。

    之后,顾时璋才道:“哦,是他,为什么让他送?”

    叶天卉:“他说他顺路,既然顺路那就让他送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顾时璋:“你之前不是讨厌他吗?”

    叶天卉:“我讨厌的人多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或许打着什么鬼主意,随便他就是了,我又不傻,不至于着了他的道。”

    谁知道她说完这话后,顾时璋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显然,他的情绪不高,估计是生她气了。

    这让她有些低落,一时想起上辈子的那个何清叙。

    何清叙那么热烈地对她表达爱意,她也觉得何清叙很好,都已经和郡主母亲说好了,以后就嫁何清叙。

    然而何清叙转头就娶了别人。

    她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难免有些伤心。

    没什么缘由,她被人家背叛了,高傲让她并不想知道什么理由,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哪怕他有一万个为难,那也是背叛了。

    她并不会原谅背叛她的人,但也不会去为了这种情感的背叛而彻底推翻那个人的人品。

    其实事到如今,她多少猜到了缘由,只是无法证实罢了。

    此时此刻,听着电话筒中传来的那呼吸声,她到底是道:“这么不高兴?”

    顾时璋用很低的声音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难过。”

    叶天卉的心便软了,她轻叹一声:“我该怎么让你不难过?你这样子我也不好受,是我的想法错了,是吗?”

    她也有些茫然。

    顾时璋听她这么说,反而笑了下。

    那一笑,却是包含了很多,譬如无奈,譬如认命,譬如惆怅。

    再次开口,他用很低沉,但是很温柔的声音道:“天卉,我是有些不高兴,确实有些失落,不过你今天和我说的这些,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你毕竟还小,又刚刚认祖归宗,家里必然对你有些打算,我也不该——”

    他顿了顿,才道:“不该想着早早束缚你,所以我认同你的话,我们可以慢慢来,我不着急。”

    叶天卉只觉那声音实在温醇动人,犹如潺潺流水一般,倒是唤起她往年的一些记忆。

    那些在金戈铁马的奔波中被她慢慢封存的记忆。

    她便低声道:“其实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提防……我觉得你挺好的,我认识的其它人都没有你这么优秀,你对我最好了……”

    说着说着,突然鼻子发酸,她喜欢他,并不想失去他。

    但她一时并不知道该怎么去挽留。

    顾时璋却是轻笑了下,仿佛很轻松地道:“也没什么,我能理解,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了,就像你说的,慢慢来就是了。”

    叶天卉很轻地“嗯”了声。

    顾时璋便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忘记说了,你送我的皮带很好,我已经用上了,领带我也很喜欢,今天正好有事出门便佩戴了,很适合我。”

    叶天卉:“是吗?你喜欢?”

    她便想起今早,爹地也戴上了领带,看上去他也很满意。

    看来她挑选得不错,大家都喜欢。

    顾时璋颔首:“嗯,是很好,你怎么挑了这么合适我的领带?”

    提起这个,叶天卉多少是有些成就感的,她笑道:“我当然是问了柜台工作人员,他们给我介绍的,我挑了好几件呢!”

    顾时璋不动声色:“哦?不光送给我,还送给别的男人了?”

    叶天卉也不好直说,便含蓄地道:“因为我爹地的钱嘛,不花白不花,反正我买了好多礼物,别的我随便选的,唯独领带,我可是花了心思。”

    只有爹地和顾时璋的花了心事,不过在顾时璋面前,还是不要提爹地了,不然谁知道这男人是不是小心眼呢。

    顾时璋听她这回避的语气,了然。

    他再次摸了摸那领带,想到这是花了叶立轩的钱,似乎他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挑剔或者酸涩什么。

    他应该庆幸,至少,她还是挑了不同花样的,看起来对每个人的礼物都是用心了的。

    她就算一口气拿两个完全一样的,他还能真和她计较不成?

    他想起叶立轩对叶天卉的评价,恶劣,诡计多端,财迷心窍,不学无术,野心勃勃,粗俗暴力……

    其实他叶立轩这才哪到哪?

    两辈子了,他摊上叶天卉这种人,还不是得认命?

    ***************

    第二天就是第三场班际赛,叶天卉多少感觉到叶家的氛围和以前有些不同,她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有人关注着,各子弟也经常过来找她聊天,言语小心翼翼,但却存着几分试探,显然指望从她这里探听消息,她自然是滴水不漏。

    对于这次的班级赛,她既然已经存了心思,设下了局,如今不过是坐看结果罢了。

    不过她做事喜欢从长远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叶立轸和叶文茵勾结起来,终究让人看着心烦,要想给叶文茵致命一击,那必须釜底抽薪。

    她叫了司机出街,不过到了街道上后便让司机自己回去,她自己在街道上乱逛。

    逛了约莫半个小时,买了一些老人用的补品,摸脸油雪花膏什么的,又买了治疗腰酸背痛的膏药,最后还买了小孩子的几本书——上次她过去寮屋,看到小鱼儿旁边书桌上放了几本连环画,是旧的。

    总之买了不少,之后才提着过去寮屋。

    现在天冷了,寮屋的门窗都用破棉絮旧报纸堵住,曲折弯转的石板路旁是东一根西一根的竹竿,都用铁丝给绑住,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嘀嗒着水。

    从那衣裳可以看出,这里的人都陆续上工了,且有些年轻人的衣着已经添了几分时髦的港味,看来陆续开始融入这里的生活。

    叶天卉找到江凌枫家的寮屋,正好看到江凌枫阿婆正晾衣服,旁边小鱼儿帮忙。

    小鱼儿先看到叶天卉的,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天卉姐姐,天卉姐姐!”

    江凌枫阿婆也顿时看到了,便笑起来:“天卉来了,快进屋坐——”

    一时又喊道:“阿枫,天卉来找你了!”

    叶天卉上前笑着拉住小鱼儿的手,又和阿婆说话,这时候江凌枫出来了。

    江凌枫穿着一身西装,簇新的,一看就是新做的,那西装看着也算有模有样。

    她好奇打量,他生得高而瘦,背脊挺得也直,双眸幽深好看,但那是有些过于狭长锋利,眉骨那里也略显紧促,不过现在穿了西装,眉毛可能也略修整过,整个人就看着不一样了。

    甚至连那斜长的双眸都是略往上飞的,倜傥多情,少了几分穷困的局促,却多了几分花花世界的舒展。

    叶天卉便笑了:“还挺好看的!”

    她这一说,江凌枫便略显局促地抿了抿唇:“不要取笑我,我是才从片场回来。”

    说着,他有些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眉:“他们给我剪裁过眉。”

    叶天卉忙阻止:“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啊,比原来好,我都没看出,你这样的放在香江电影中,那必须是一代风流少侠!”

    江凌枫脸都红了:“哪有。”

    小鱼儿却很开心,她迫不及待告诉叶天卉:“我哥哥要当演员了!”

    演员?

    叶天卉好奇道:“你是得到什么好角色了吗?”

    江凌枫:“不要听小孩子胡说,你进屋,我详细和你说。”

    阿婆:“阿枫,你给天卉倒茶,我来做饭,都快做好了,等会留天卉在这里吃吧。”

    一时又对叶天卉道:“天卉,你别嫌弃,都是家常饭。”

    叶天卉笑道:“阿婆,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会尝尝你的手艺。”

    一时江凌枫领着叶天卉进屋,小鱼儿也高兴跟进去,叶天卉便将自己带的各样礼物拿出来。

    江凌枫蹙眉:“怎么又破费,阿婆和小鱼儿说了,上次你过来就给我们带了很多礼物,那些都太贵重,这次又带。”

    叶天卉道:“我把你当朋友,当朋友的话,就不要想太多,我现在认祖归宗,手里有我爹地的副卡可以刷,我买了我高兴,我送给小鱼儿和阿婆礼物,我看着她们高兴我也高兴,你如果非要和我客气,或者嫌弃我伤了你自尊,那我也没法和你交往了。”

    江凌枫听这话,便懂了:“我明白了。”

    叶天卉:“说说你吧,怎么突然这装扮了,你是得到什么好机会了?”

    江凌枫这才提起来,原来他在片场跑龙套,给人当武打替身,结果在拍摄一个镜头的时候,那个导演的朋友正好来片场探班,看到了他,对他非常满意,要挖掘他去拍一部武打戏。

    提起这个,江凌枫眼中带了几分笑:“这位导演可是知名大佬,如果这次我真能得到机会,那我说不定就能当演员拍戏,这样我就多挣一些钱了。”

    叶天卉听着也是意外:“竟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练习,说不定过几天你就成大明星了,就像李小龙那样!”

    江凌枫:“那些太遥远了,我也不敢想,我现在就想着能拍戏挣钱,挣了钱以后我们就有希望搬出去这里,住大房子了。”

    说这话时,江凌枫阿婆正好进屋,她满脸骄傲,笑着说:“祖宗保佑,我们阿枫真是出息了!”

    小鱼儿从旁托着下巴,也是高兴:“等我哥哥挣了钱,也要送给天卉姐姐礼物!”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叶天卉:“小鱼儿越来越可爱了。”

    小鱼儿明显比原来开朗了许多,小姑娘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饭菜是家常便饭,不过阿婆特意做了一份白斩鸡,搭配了青菜米饭以及一些卤水菜,吃着倒也可口。

    吃过饭,叶天卉陪着阿婆和小鱼儿聊了一会儿天,看看时候不早便要离开,阿婆见此连忙让江凌枫送叶天卉。

    小鱼儿见此,蹦起来也要送,却被阿婆按住了。

    两个人走出那寮屋,走在狭窄的青石板街道上,路边都是挨挨挤挤的寮屋,这家狗叫那家孩子哭的,还有油锅里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电视剧声音,倒是热闹得很。

    江凌枫:“我们家午餐简陋,委屈你了。”

    叶天卉笑了笑,回首看,寮屋窗户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想象着里面的温声笑语,笑着道:“我觉得这样很好,全家一起使劲儿,充满希望。”

    她望向江凌枫:“你一定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叶家的房子自然是宽敞明亮,里面是豪华的家具,精美的餐具以及奢侈的食物,可是到底少了几分烟火气,没有什么家庭的温馨,有的都是豪门八卦阵。

    她喜欢江凌枫的阿婆,也喜欢江凌枫的妹妹小鱼儿。

    这种喜欢,就像在无数个黄昏,她勒住缰绳,回首瞭望那遥远的村落,却见那边炊烟袅袅。

    那是不属于她的另一个世界,是她羡慕的,但也是她从一开始就自己选择放弃的。

    江凌枫侧首看她:“你最近怎么样?还算顺利吗?”

    叶天卉道:“谈不上好或者不好,就这样吧。”

    说着,她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在叶家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反正在这种家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若不努力计算别人,那就要被别人踩在脚下,现在我争取赢了第三次班际赛,我就能爬上去,站在高处,到时候只有我踩别人的份,万没有别人欺负我的道理。”

    江凌枫沉默地看着她,灯火阑珊中,他看到她眸中含笑,却神情清冷。

    他一直都知道她,就像他知道自己。

    因为从淤泥中爬上来,所以要努力,要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往上爬,只有爬上去才能活命,才有机会得到更多。

    只是叶天卉所说的,到底是另外一个世界,他不懂,他也帮不了她多少。

    于是他在良久沉默后,终于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叶天卉轻笑:“凌枫,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找你,确实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帮忙,只不过看你现在的情况,专心演艺事业,我也怕耽误你了。”

    江凌枫一听便明白了:“其实没什么,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不用多想。”

    之后他解释道:“我现在虽然在演艺圈,但是这个圈子里也很难说,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还是得有靠山,不是别的,就说我当武打替身,更是要败山头,要跟对大哥,而且我现在和以前的兄弟也都有联系。”

    叶天卉听这话也就明白了,香江演艺圈比她以为的还闹腾。

    他哪怕去拍戏,有些事该沾手的还是得沾手。

    大香江就是这样,一个大染缸,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当下她也就不客气了:“我想找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什么难的,我随便让谁帮我找都可以,但是因为关系到一件要紧的事,我不希望叶家知道,也不希望走露风声,所以对我来说,你是最稳妥的。”

    江凌枫:“找什么人,你告诉我。”

    叶天卉:“那个人是一个蛇头,在元朗郊区一带活动,人称李三。”

    江凌枫:“好,我帮你找,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叶天卉笑了:“不着急,关键是一定要小心,万万不可走露了风声。”

    江凌枫:“我明白。”

    ***********

    将找李三的事交给江凌枫,叶天卉倒是放心的,毕竟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叶家人并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件小事。

    显然,如今叶立轸和叶文茵的心思都在第二天的班际赛上。

    于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叶家的氛围就很不一样,就连李姐都感觉到了,照料早餐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饭桌上摆着一整套精美华丽的瑞典瓷器,早餐花样繁多,中西结合,有水果挞,干蒸烧卖,萝卜糕,虾饺,也有刚出炉的英式司康饼,以及苏格兰面包。

    叶立轩,叶文茵和叶天卉都静默无声,低头吃饭。

    正吃着,叶天卉突然听到叶立轩道:“早餐可以多一些花样。”

    他这么一开口,叶天卉叶文茵全都停下动作,抬眼看过来。

    叶立轩手中拿了刀叉,姿态优雅。

    他开口道:“我是说天卉,天卉每天早上都要吃油条。”

    叶文茵默默地看了叶天卉一眼,便重新低下头。

    叶天卉看看自己盘子里被切成段状的油条:“是啊,我觉得这个吃起来很香。”

    在香江,他们把油条叫做炸油鬼,并不好听的名字,不过味道却很好,她喜欢。

    叶立轩:“也不要总吃,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吧,要多样化补充营养。”

    叶天卉:“……”

    她闷闷地道:“我什么都爱吃,不偏食。”

    心里却想,他越来越像太子太傅了。

    叶立轩:“每天晚上喝牛奶了吗?”

    叶天卉:“喝了。”

    叶立轩颔首:“昨天你的体检结果出来了,我看了看。”

    叶天卉惊讶挑眉。

    前两天确实参加了一个什么体检,但是她并没在意。

    她疑惑地看着叶立轩:“怎么了,我生什么病了?”

    这话一出,叶文茵的视线马上扫过来。

    叶立轩道:“没有,只是我觉得你可以增加一些营养。”

    听这话,叶天卉看向一旁叶文茵:“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没病呢。”

    叶文茵瞬间脸上泛起狼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立轩:“天卉,不要转移话题。”

    他这么说,叶文茵张了张唇,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但又仿佛没什么好说的。

    叶立轩的意思很明白,他只关心他要问的问题,至于其它的只是小儿女的口角,他忽略了。

    叶文茵略僵了下,只能低下头继续吃饭。

    叶天卉低声嘟哝道:“我怎么转移话题了……”

    叶立轩:“明天家庭医生过来,会帮你制定一个营养方案,也会为你配置科学的一日三餐。”

    叶天卉眉毛顿时打结:“意思是那医生还得管着我吃饭?”

    叶立轩:“不是管着你,是给你科学合理的建议。”

    叶天卉听这话,倒是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终于喃喃地道:“敢情我还有了皇帝待遇?”

    她上辈子当皇帝的就是这样,她觉得很可怜,一度她很同情即将当皇帝的圣人。

    叶立轩:“先吃饭吧,明天再说。”

    很快,早饭吃完了,叶天卉回房换上了大衣,现在天气越发凉了,得穿大衣了。

    她换好衣服下楼,准备过去主屋,今天她得跟着老爷子过去跑马地看那场班际赛。

    下楼时候正好看到叶立轩,他穿了一身毛料西装,看上去持重贵气,手里捏着一把钥匙,看到她下楼,那视线便看过来。

    看样子是在等她。

    叶天卉:“嗯?”

    叶立轩:“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叶天卉听这话,笑了,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你竟然是在担心我吗?”

    叶立轩眼神很是无奈:“好好说话行吗。”

    叶天卉:“我就纳闷了,你既然担心我,那为什么大早上非要给我添堵呢?就不能让我心情好一些吗?”

    叶立轩:“你的生活习惯难道不该调整吗?”

    叶天卉:“我高兴,我乐意。”

    叶立轩:“……”

    他深吸口气。

    他可记得,前几天她还一脸乖,结果转头就开始呛他了。

    叶天卉看着他那无可奈何的样子,便笑道:“算了你不要多想了,你赶紧去上课吧。”

    他今天有两节课。

    叶立轩挑眉:“真不用?”

    叶天卉叹:“看你这担心的样子,难道你担心我输了赛马,当场气得哭鼻子丢你人吗?”

    叶立轩:“我是怕你一气之下挽起袖子开始揍人。”

    叶天卉:“嗯?”

    她之前曾威胁要揍他,他显然记着。

    叶立轩叹了声,很无奈地道:“你把人揍坏了,你这种小抠门,舍得自己出钱吗,还不是让我出钱赔人家。”

    叶天卉:“……”

    *********

    在叶老爷子带领下,叶家绝大部分人马都随着过去跑马场,一时车队浩浩荡荡。

    显然马场负责人也没有想到,这么一场普通的班级赛,竟然引来了叶家的全班人马。

    叶家是马场的顶尖贵宾,当下自然是倾尽全力尽心招待,叶家人占据了贵宾席的大部分席位,几乎等于包场了。

    家庭律师自然也跟随前往,而那个众人瞩目的保险箱,则放在了叶老爷子身边的座位上。

    坐定后,自然不少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觉地看向那保险箱。

    事实上自从这保险箱上锁后,不知道多少人试着琢磨这保险箱,毕竟这里面就是财富的密码。

    叶家的子女不缺大钱,也不缺随手可以花的小钱,但却仿佛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钱,比如叶文彬,他在外面养着那小明星,难免就琢磨着多弄一些钱来,这样在外面花着也阔绰。

    而就在这种打量中,有些人的眼神是不太一样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家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

    叶文彬轻轻攥紧了拳头,他便是那其中的一个。

    毕竟叶家只有那么大,虽然分别住在各房,但是大家还是几步路的距离,有时候走在花园里,谁家说话大家多少都能听到一些,一来二去,叶文彬获知了这个秘密。

    当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他便押下了重金,他想赢,想挣很多钱。

    如果他手头能拥有更多自由自主的钱,那他就可能摆脱叶家,出去住公寓,和自己的心爱之人逍遥自在,这是叶文彬的美好打算。

    他抬起眼,看向场上众人,他明白大家脸上不露行藏,但其实除了自己,还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

    也许是自己身边的好兄弟,也许是手握家族权利的二伯,当然也许是不问世事的二太太。

    对于家族的纷争,他并不太想知道,他只想借机挣一些钱。

    叶天卉坐在老爷子身边,她自然感觉到了大家各怀心思的目光,一时抬起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叶文茵。

    这时候叶文茵也恰好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叶天卉清楚地感觉到了叶文茵眼中的探究和防备。

    以及一些笃定。

    显然,她对于这场班际赛的结果是成竹在胸的。

    叶天卉轻笑了下。

    叶文茵微微拧眉,眸中有了几分怀疑。

    叶天卉便不再看她,这时候班际赛正式开始了她的视线移到场上。

    却见一切准备就绪,铃声响起,几匹马直接从闸门中飞奔而出,以让人炫目的速度飞奔望向。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赛场,却见跑到最前面的赫然正是深海舞者!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旁的叶文彬眼睛里迸射出惊喜,看来果然所料不假,这匹马够强!

    叶老爷子看着这一幕,笑对叶天卉道:“这匹马怎么样?”

    叶天卉笑道:“这匹马是有些来历的,父系为曾经美国肯塔基州的冠军种马,母系也曾在二级赛中胜出,这匹马高昂雄俊,面瘦肉少,而且额头宽阔雄大,是一匹好马。”

    叶老爷子:“我看这匹马是三班马,成绩倒也突出?”

    叶天卉点头:“是。”

    叶老爷子:“除了这些,这匹马还有什么特别的?”

    叶天卉笑道:“爷爷,你看,这匹马两只耳朵很直,长短统一,而且额头到鼻尖那里成了一条线,非常轻巧,两边嘴角也很深,这样的马看上去贵气,神采奕奕。”

    叶老爷子连连点头:“是还不错,现在表现也好。”

    这两人说话时候,其它众人自然都用心听着,此时听得这个,大家自然各揣着心思。

    叶天卉到底押下哪匹马,其实大家多少也猜到了,如今从这对话中再次证实,果然不假。

    叶文彬有些兴奋地攥了攥拳头,要赢钱了,要赢钱了!

    旁边叶文茵却看了一眼叶立轸方向,叶立轸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看着赛场。

    叶文茵收回视线,抿了抿唇。

    她多少有些紧张。

    叶天卉如今和叶立轩关系越发好了,父女两个人明显亲昵起来,而叶天卉在老爷子面前的份量,以及在叶家众人心中的地位,都在提升。

    她便感觉,这个大陆来的叶天卉,就如同一株野草,拱开土壤,勃勃而发,她拼尽全力想压制,却根本压不住!

    现在,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叶立轸已经使下手段,这是最后的机会,压制住叶天卉,绝对不能让她在家族的赛马事业中分一杯羹!

    她这么想着,却听到场上出现惊讶的声音。

    她忙看过去,一看之下,便振奋了!

    原来那深海舞者竟然已经被一匹马追上了,两匹马如今正比肩齐驱!

    而追上的深海舞者是一匹叫天际流星的马!

    她紧紧盯着场面局面,在心里为天际流星加油,却见那天际流星在几个跨步后,从从外侧抄过弯道,紧咬着深海舞者不放,那深海舞者显然有些撑不住,但也不肯让步,拼命地在保持着优势,同时试图甩掉天际流星。

    可那天际流星不遑多让,在几次被拉开些许差距后,又一次次逼近,一次次地试图超越深海舞者。

    两匹马咬得太紧了,彼此伯仲难分,全都拼劲全身力气往前奔驰。

    这紧张的比赛简直如同千钧之石悬于一根丝线,所有的人都全都吊着心,紧紧盯着场上,等着最后的结局。

    叶天卉却突然开口:“咦,不对啊……”

    叶老爷子也是紧盯着这赛马场,看着那两匹把死死咬紧对方的马,此时听到这话,视线都没离开那两匹马,只随口问:“怎么了?”

    叶天卉:“为什么深海舞者的负重竟然是一百二十四磅?”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都看过来。

    负重有问题?

    叶老爷子也感觉不对,忙看过来:“怎么了,这负重多了?”

    叶天卉面无表情地道:“根据之前的数据综合评定,深海舞者的负重是一百一十三磅,这一次怎么突然多了十一磅!”

    十一磅,这是不小的负重增额了。

    两匹马如果伯仲之间,那一匹马活生生多十一磅负重,这就意味着这匹马要付出比另一匹马更多的代价,会严重影响一匹马的冲刺速度。

    如果这匹马不曾进行过高负重的训练,贸然在比赛中承受这样的负重,可能让它完全无法找到冲刺时的平衡状态,从而严重影响成绩。

    叶老爷子也意识到了:“怎么会这样?”

    当下忙问起一旁的马场经理,那马场经理见此,忙解释道:“就在昨天,我们重新对所有班际赛马匹的历史成绩进行了总结,今天的评磅师对深海舞者最新评定出磅重就是一百二十四磅。”

    他解释道:“按照惯例,评磅师评是根据所有参赛马匹的成绩,马匹同程成绩,胜负距离,档位差异,跑道差异,也包括林场状态一起评定的,我们今天的评磅师是拿到英国专业证书的,如果叶小姐有问题,可以查证。”

    大家听着,都疑惑,也感觉到诡异。

    看来叶天卉确实押了深海舞者,但显然深海舞者被评磅师评出的负重远比之前的要多。

    这种负重显然会改变这场赛事的走势。

    叶文茵从旁,紧紧盯着叶天卉。

    她其实是相信叶立轸的,叶立轸既然要做手脚,那就必然能够做到天衣无缝,必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不过她还是担心,担心失败。

    她害怕不能压制叶天卉,害怕叶天卉耀眼。

    她必须要看到叶天卉失败!

    好在,就在她屏住呼吸的等待中,她看到叶天卉轻叹了口气:“看结果吧。”

    叶文茵便也略松了口气。

    于是在场所有的人心情都复杂起来,那叶文彬更是紧紧揪着心,他咬牙,再次看向赛场。

    一看之下,心都要碎了!

    却见此时此刻已经到了冲刺的最后关头,那天际流星却突然往前伸头,它的嘴猛地用力,扯紧口衔,之后陡然往前冲刺!

    那力道,那速度——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切都仿佛慢动作一样!

    终于,那天际流星以半个马颈的优势提前触线了!

    天际流星成为这次班际赛的头马!

    口哨声尖锐响起,有人呼啸,有人痛声,训马师欢快地跑过去,迎接自己的马匹和骑师。

    而就在看台上,叶家众人看着这个结果,却是反应各异。

    叶文彬怔怔地望着,望着那以半个马颈痛失班际赛头马资格的深海舞者,他只觉脚底泛凉,浑身发冷。

    明明心脏在一下下地跳动,但他却觉自己仿佛失去了知觉。

    这一刻,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他怎么办,他押注了很多很多。

    除了叶文彬,自然也有其它个别子弟,面色也都难看起来,他们都押注了,他们相信叶天卉,以为叶天卉可以再创奇迹,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叶家人也有不曾押注的,但是多少听说内幕——也许之前没听说,但是至少在今天过来马场的路上,这个秘密仿佛已经不是秘密,大家私底下都聊起来了。

    一时大家望向叶天卉的目光,有同情,有好笑,也有幸灾乐祸,当然更有“果然如此”。

    就知道,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内地妹,并不懂香江的赛马,怎么可能一口气押中三次班际赛,那不是成神了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所以果然,第三次,她输了。

    事实证明,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有失误的时候,三次班际赛,她神奇地赢了两次,结果在最后一次的时候却功亏一篑。

    大家想到这叶天卉竟然狠的栽了一个跟头,自然是心中庆幸窃喜,想着他也该吃一个教训,不然也太过嚣张了。

    一时也有人向叶天卉看过去,却见叶天卉没什么表情坐在那里,脸上竟然看不出任何波澜。

    于是也有人暗想,果然是输了,若是赢了,那必然早就欢呼雀跃了。

    这个时候马场经理匆忙跑过来,将结果呈报给了叶老爷子,上面有现场工作人员根据这次比赛写下的详细数据报告。

    叶老爷子只打眼扫了一眼,便看向叶天卉:“天卉,你要看看吗?”

    第50章

    叶天卉道:“这次的比赛, 在比赛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天际流星赶超深海舞者,那个关键点很重要, 如果可以的话, 希望将这次比赛的录像带拿过来, 我需要查看一下。”

    一般来说,这种比赛都会有现场录像带进行存档的,很少有人提出查看录像带,录像带只有在对现场结果存在争议的情况下才会被拿出来查看。

    显然,这位叶家大小姐对结果不满意。

    那马场经理面上浮现无奈, 不过还是道:“当然可以,我们这就拿给你看。”

    周围人听着这情景, 原本并不确定的, 也越发确定了。

    这叶天卉必然是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不甘心,想从录像带上查出一些所以然来。

    按照赛马场惯例,如果对结果有疑问, 可以在赛马结束后的两个小时内提出异议,并申请赛马专业监督委员会介入, 进入赛马审核复议流程。

    显然叶天卉想走这一条路为自己扳回局面。

    但是怎么可能呢,现场的情况大家看得真真切切,输了就是输了,大局已定,她无力回天。

    叶文茵唇边轻轻扯出一个笑, 之后很快压下, 她看向一旁的叶立轸。

    叶立轸却是凑过来,对叶老爷子道:“父亲, 现在结果出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打开保险箱看看情况了。”

    叶老爷子看叶天卉。

    叶天卉道:“毕竟事关重大,这次深海舞者的负重比以往多了十一磅,这个磅重对结果影响很大,我需要检查评磅结果数据,同时我还需要看看录像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再打开保险箱吧。”

    叶立轸的视线便落在叶天卉脸上,他打量着叶天卉:“天卉,赛马场的规矩你可能不太懂,如果你确认对比赛结果有问题,那就必须尽快提出,进入复议流程了。”

    赛马的过程是短暂和迅速的,赛马的结果取决于多重因素,包括骑手状态马匹状态现场条件等,不说其它,只说骑手个人情况。

    骑手的磅重,骑手是否服用药物,骑手是否采用了其它违规违禁手段,这些都是必保存现场的,如果想对结果进行复议,必须在这些影响比赛结果的条件未曾改变的状态下进行复查。

    一旦超过一定时间,骑手去一趟厕所,可能体重发生些微变化,磅重就产生差异。

    所以赛场复议的时间是非常严格的,两个小时内提出异议,一旦超过两小时,便查无可查了。

    叶天卉听叶立轸这么说,看过去。

    赛场的阳光中,两个四目相对,叶天卉清楚看到了叶立轸眸中的势在必得。

    叶立轸四十五岁了,他不是叶立轩一样的嫡出,虽然侥幸生在受宠的二太太肚子中,但老爷子并不疼爱他,他可以说一点点爬上来的。

    在满脑子封建嫡庶思想的老古板叶老爷子面前,叶立轸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几乎执掌了叶家大权,隐隐便是叶家接班继承人,他必然付出了许多,他也必然有外人说不知的手段。

    只是一个小小的班际赛而已,他便是出手影响了结果,那又如何?

    叶天卉收回视线,对一旁的老爷子笑着道:“爷爷,是否提出复议,我需要时间,据我所知,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是吧?”

    老爷子何等人也,对于家族子弟的动向自然多少也是知道的,看起来消息确实走露了。

    消息走露了,叶天卉赌输了。

    这其实也在他意料之外,他也想借机给叶天卉一个机会。

    况且场上比赛情况确实看着有些蹊跷。

    所以如今叶天卉提出要看复查结果,他自然没意见,且看结果如何就是了。

    一时之间,马场经理也明白了,叶家人重视这场比赛,且必须保证结果的公正性,极可能对结果提出质疑。

    他也没法,自然是安排工作人员准备好评磅结果数据和录像带的放映,同时安排叶家人前去观看。

    当下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存着希望,也有人多少有几分侥幸,当然更多的是盼着就此拉到。

    在叶家,如果掌权的是叶立轸这种长辈,晚辈们并没什么感觉,但是如果一个初来乍到的叶天卉如此出挑,大家心中多少不是滋味。

    是以众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满,想着既然输了,何必折腾呢,只是谁也不好说什么,

    当下大家浩浩荡荡集体挪移到了马场的影音室,这影音室是马场设立的专业放映室,里面日常放映一些关于赛马的影音资料,当然也包括偶尔的特殊用途,比如今天的录像观看。

    抵达影音室后,叶老爷子自然坐在正位,叶立轸看看叶天卉,笑道:“天卉,你坐老爷子身边,这样距离近,你可以好好看,看得仔细一些。”

    叶天卉便也坐下:“二伯这么体贴,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立轸轻笑:“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当下叶立轸便随着几位侄子侄女辈坐在了后排,他坐下后,便悠闲地伸展了双腿,端起一杯茶来喝。

    显然现在的他并不避讳,也不特意隐藏自己的志得意满。

    两个小时,叶天卉要想颠倒乾坤,几乎不可能的。

    如果叶天卉能轻易做到,那他就不会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了。

    周围侄子侄女们看着这情景,自然明白,叶天卉这次注定落败。

    她到底是太嫩了,竟然以为自己可以赢,太过嚣张了!

    叶天卉先仔细看了那评磅过程数据。

    她如今也了解了评磅的规则,这些规则极其复杂,比那些公司财务数据还要复杂很多,涉及到多重因素。

    评磅师水平有高有低,评定出来的负重自然也有不同,但是要说大猫腻,倒是不见得有。

    关键就在于,他暗暗在某些地方偏向于其它马匹,而对深海舞者在允许范畴内苛刻一些,一高一低,各种累加之下,深海舞者的负重就高了上来。

    这是很难复查的,因为评磅师是专业人士,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且永远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所以结果很难推翻。

    叶立轸从旁看着叶天卉:“怎么,天卉,你觉得这个评磅师的评磅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你说出来。”

    叶天卉淡看了叶立轸一眼,她确实说不出。

    这就像一个大家长对两个孩子偏心眼,要让其中一个说出个一二三来,仿佛也没有什么天大的事,但就是感觉不同。

    这里面涉及一些主观因素。

    她便没什么表情地道:“没什么问题,还是看录像带吧。”

    叶立轸笑道:“好,看录像带吧。”

    于是众人坐下,这个时候比赛结果开始回放,众人仔细看着,叶天卉也认真观看着这赛马的整个过程,特别是看着其中的细节。

    影音室内的灯已经关掉了,随着赛马影片的放映,影音室内光线明暗变幻,马蹄奔腾声自录像机传来,遥远而模糊。

    此时的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的氛围。

    显然,叶立轸在得意,他得意于他赢了。

    而其他人在叹息,在怜悯,在嘲笑,他们都知道自己输了。

    明明赢了前两次,最后一次却输了,自己的背影在他们眼里就是失败者的代名词。

    她微侧首,还看了一眼叶文茵,不过叶文茵并不在场内,她好像出去打电话了。

    这时候,赛场录像终于到了那个最关键的时刻,天际流星超越深海舞者的一处,叶天卉道:“停下。”

    她声音清朗,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她。

    她对一旁老爷子道:“爷爷,我想把这一段放慢,再放慢一些仔细看,可以吗?”

    老爷子颔首:“当然可以。”

    一时自有工作人员上前,把那段录像以很慢的速度进行放映,一帧一帧地反映。

    叶天卉微拧着眉,一点细节不错过,盯着这比赛过程。

    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异样,纷纷盯着看,试图找出什么破绽。

    就在叶天卉看着这放映录像带的时候,叶立轸起身,作势去洗手间,不过一个拐弯,却走出了放映室,来到了外面走廊上。

    叶文茵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窗外秋意浓郁,天气微凉,她穿了一身薄款大衣,神情清冷。

    叶立轸走到她身边,颇为愉悦:“文茵,你看到了吧,她狗急跳墙的样子,哈哈哈!”

    相比于他的得意,叶文茵却有些忧心:“二伯,还有时间,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叶立轸悠闲地抬起手表:“已经四十分钟了。”

    叶文茵:“还有八十分钟。”

    叶立轸侧首看向附近,偌大的走廊里并没什么人,落地窗户更是让他把周围一切一览无余,并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他满意笑道:“别说给她两个小时,就是两天,十天,她也未必想出里面的所以然来。”

    叶文茵看着叶立轸,皱眉:“叶天卉并不是那种轻易就范的人,她既然要看录像,说明她已经怀疑了。”

    叶立轸叹了声:“你未免太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再能干,也是孤掌难鸣,她有什么人脉资源吗,她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是说——”

    他轻笑了下,语气鄙薄:“你以为,你们那爹地能帮她什么吗?”

    叶文茵深吸了口气。

    叶立轸笑看着叶文茵:“文茵,相信我,我说护着你,便会护着你。在叶家,除了我,谁还能这么护着你?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叶文茵声音很轻:“嗯,谢谢二伯。”

    叶立轸:“走,进去吧。”

    叶文茵:“我想打一个电话。”

    叶立轸:“哦,给谁?”

    叶文茵抬起眼,淡淡地道:“当然是给我亲爱的爹地。”

    叶立轸微挑眉。

    叶文茵扯唇,嘲讽地笑了下:“我现在就想告诉爹地,他心爱的女儿一败涂地,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难过吧。”

    她望着远处秋日的天空,用很轻的声音道:“我只可惜,不能当面看到他心疼的样子了。”

    **********

    叶立轩接到叶文茵的电话,顾不上接下来一个重要的会议,就要赶过去马场。

    不过就在推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在略一沉吟后,他走到电话机旁边,给顾时璋摇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顾时璋:“立轩,怎么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叶立轩:“时璋,你对于赛马很了解,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顾时璋:“赛马,怎么了?”

    叶立轩:“我女儿押了一场班际赛,这次比赛结果对她来说很重要。”

    他说这话时候,语速很缓慢,刻意留心着对面的反应。

    顾时璋的声音却是依然颇为平静:“哦,然后呢?需要我做什么吗?”

    叶立轩默了下,才道:“她好像押错了。”

    这话说出后,电话那头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之后,顾时璋道:“嗯,那是有点遗憾。”

    叶立轩对于他平静的反应有些意外。

    他多少有些怀疑,并不确定,如今让人帮忙查,暂时还没查出什么线索。

    他握着话筒,垂下眼睑,淡声道:“我在想,这种比赛中会不会有什么人为干涉因素在,所以我想找你请教下。”

    顾时璋却道:“应该不至于吧,这种班际赛都有专业人士把关,有着严格的比赛规范,一般人很难从中作弊干涉。”

    之后他又道:“班际赛押错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赛马场上变幻万千,谁都不可能永远赢,胜败兵家常事。”

    叶立轩:“说的是。”

    顾时璋:“你多安慰安慰你女儿吧。”

    叶立轩:“那我先挂了,我要赶过去马场。”

    顾时璋:“好。”

    挂上电话后,顾时璋沉吟间,神情便有些微妙。

    之后,他到底轻笑了声。

    如果要说曾经最了解叶天卉的人,那个人并不是他。

    但是如果需要说出两个最了解叶天卉的,那他还是可以排第二的。

    他知道,她一定不会输。

    因为她是叶天卉。

    叶天卉和人打赌,就从来没有输过。

    **********

    叶立轩匆忙赶往马场。

    他想,看来是他多想了。

    顾时璋的反应太过平淡。

    他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女儿的男朋友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他这么想着间,一路狂飙,抵达赛马场的时候,距离比赛结束已经一小时五十分钟了。

    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他赶到了马场,进入马场多功能大厅时,恰好看到了叶文茵,她正站在大厅处。

    看到他过来,叶文茵忙迎了上来:“爹地。”

    叶立轩:“天卉呢?”

    叶文茵:“还在放映室,她好像对于结果不满意,有点不甘心,行找出问题,现在已经找了马场负责人,我们自己的马术顾问以及技术人员全都在了,大家在讨论这个问题。”

    叶立轩拧眉,问:“你爷爷和二伯都在?”

    叶文茵咬唇,点头:“我听着他们刚才好像起了争执,天卉认为有问题,但是马场的技术人员说没问题,如果天卉申请结果复议,只怕是不满足条件吧……”

    叶立轩微颔首,他不再说什么,径自过去放映室。

    叶文茵喊住他:“爹地。”

    叶立轩拧眉:“怎么了?”

    叶文茵自然感觉到了爹地的不耐。

    她喊了他这么多年爹地,虽然和他关系有些疏远,彼此并不亲昵,但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还算有耐心,在努力尽着一个父亲的责任。

    可是现在,他的亲生女儿回来了,他对她只剩下敷衍了。

    她掩下眸中那丝嘲意,道:“爹地,可是我们过去也没用,现在这结果只怕是无力回天。”

    叶立轩不耐地看了叶文茵一眼:“今天早上天卉说了一句话,现在我发现,也许她说得有道理。”

    叶文茵疑惑。

    叶立轩:“看到她失败的样子,你是不是很高兴?你迫不及待想把她失败的消息告诉我,你想看到什么?”

    叶文茵瞬间脸色大变。

    叶立轩:“文茵,只要你还留在叶家,我就会尽到我的责任,该有你的,我不会少你什么,我也不会刻意轻待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想看到你对天卉的敌意。”

    他看着叶文茵,直白地道:“那是我的女儿,亲生女儿,是我的骨肉,任何人想与她为敌,我都不会原谅。”

    叶文茵怔怔地看着叶立轩,从未有这么一刻,她清楚地明白,在叶立轩那里,自己和叶天卉是不一样的。

    他对待自己一直都是疏淡的,是试着散发父亲的慈爱却不得门路,她有时候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凉淡,那是他生性的傲气,是轻易不能让人接近的孤冷。

    如果没有叶天卉,那她觉得没什么,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现在叶天卉来了,她便看到了叶立轩对待女儿的另一种可能。

    她终于明白了在叶立轩的字典里还有一个词叫做偏爱。

    对,偏爱。

    叶天卉就是他心尖的肉,就是他手心里的宝,他偏爱叶天卉,会护短,他就是无理由纵容叶天卉。

    叶文茵微咬牙:“爹地,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立轩自然感觉到了叶文茵的痛,但是他并不想理会了。

    其实比起叶文茵,叶天卉并不够优秀,也不够完美,她贪财逐利,她嚣张肆意,他清楚地知道她骨子里的无情和凉薄。

    但是那又怎么样?

    如果叶天卉有错,那就是他的错,他没有能够很好地呵护他的女儿,没有给她一个美好富足的童年!

    无论她多么恶劣,那都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

    至于叶文茵,他其实是在凭着自己的理智和道德,努力让自己冷静,不要迁怒,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毕竟他也养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种冷静的克制并不包括看着她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看着叶文茵,凉声道:“天卉受了很多罪,我欠她的,我必须弥补,但是我不欠你什么,文茵,我希望你能想明白,安安分分做你自己。”

    说完,他快步过去了放映厅。

    他走进放映室的时候,似乎争执刚刚告一段落。

    老爷子旁边有七八个西装革履的技术人员,叶立轸站在一旁说着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放映室中太闷热,他脸上泛着闷红。

    而叶天卉则坐在一旁,低头盯着她手中的一沓资料。

    叶立轩的视线落在女儿脸上,他看到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并不见太多失落,看上去她并不至于因为这个遭受太大打击。

    他心里略松了些,迈步过去,走到了叶天卉身边。

    叶天卉抬眼看到他:“爹地,你怎么来了?”

    叶立轩:“上完课,没什么事,我便开车赶过来了。”

    这话说得轻松,但显然并不容易,他有两节课,第一节课结束后得到消息,第二节课便心不在焉,上完课直接飞奔过来的,一路超车。

    他低声道:“情况怎么样了?你需要提出复议吗?”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叶立轸马上道:“我们刚才已经讨论得很充分了,天卉发现的那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不满足发起复议的条件。”

    叶立轩蹙眉,他看着叶天卉,等着她说话。

    叶天卉便沉默了。

    她沉默地看着那些资料,之后又看向放映机上显示的画面,刚才经过几位技术人员探讨,已经被研究透了的那几个关键动作。

    在场众人看着这情景,都微蹙眉。

    有人瞧瞧地看表,时间已经接近一小时五十七分,只剩下三分钟了。

    三分钟后,她就失去了对赛马结果申请复议的资格。

    放映室内安静到让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叶天卉身上。

    叶立轸站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旁边的赛马资料,仿佛很是不在意的样子。

    但是大家自然明白,这对于他来说,也是很煎熬的三分钟。

    叶天卉放弃,从此后她就再也别想争夺什么赛马经营权了。

    甚至于往长远说,可能叶天卉再没什么资格染指叶家的生意,她只能听从叶家的安排,当一个千金大小姐,等着被安排,等着嫁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距离最终的时间只有一分钟的时候,众人多少已经预知了结局。

    这时候,叶天卉道:“看起来这场比赛确实是公平公正的,不存在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在场众位技术人员全都松了口气。

    显然这位千金大小姐精通赛马,她的赛马的了解,对骑手的了解,甚至对赛马复杂细节规则的了解,都远超出他们以为的,要想说服这么一个人并不容易。

    幸好她放弃了。

    放弃了,意味着这件事情可以结束了。

    而当叶天卉说出放弃的时候,叶文茵心中的石头落地了,她在心里略松了口气。

    一旁的叶立轸的眉眼也放松下来。

    叶家众人再看向叶天卉,那同情的意味便更浓了。

    叶天卉自然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她对叶老爷子道:“我对结果没有异议,那等下我们一起打开保险箱吧。”

    叶老爷子深深地看了眼叶天卉:“好。”

    当即他就命人搬出保险箱。

    叶天卉见此,便起身出去一趟:“我透透气,马上就回来了。”

    叶老爷子:“去吧。”

    众人自然知道,她必然难受,需要稍微缓和下情绪。

    叶立轩道:“我陪你出去。”

    叶老爷子颔首,于是叶立轩陪着叶天卉走出了影音室,走到了一旁露台。

    秋日天宇澄澈明净,远处的一朵云飘逸闲淡,竟有野鹤之美。

    耳畔有风吹过,那风飒爽,带着海的气息,丝毫不留情面地掠过成片的紫荆树。

    于是那胭脂红的花瓣便随风散落,点缀在这葱茏草木间。

    叶天卉伸出手去,净白的手掌摊在天空中,有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手心。

    她捏在手中,端详着那片花瓣。

    那花瓣薄薄一片,娇艳欲滴,落在她手心,竟有破败之凄美。

    叶天卉:“爹地,当年我自蛇口下水来香江,其实我已经做了周密筹备,自以为万无一失。”

    叶立轩侧首看着女儿,看着一丝柔软的发轻拂在她净白的面颊上。

    他低声问:“然后?”

    叶天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是出了意外。”

    她苦涩一笑:“我在海浪中游了很久,游到最后,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被海水淹没,我永远不可能看到海岸了,我以为我受到了什么天惩,会生生世世永不停歇地游在苦海之中。”

    尽管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但是此时的叶立轩听到,心里依然泛起丝丝的痛意。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来换一双手,去无边的海中将她抱起,拥在怀中。

    叶天卉笑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我得到了一个教训,永远不要太相信自己,我并不能算无遗策,我也并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一直赢下去。”

    叶立轩缓慢地抬起手,轻握住了她的:“天卉,没什么,只是一时的得失而已。”

    叶天卉:“我明白,确实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看着远处的蔚蓝天空,那天空清澈犹如蓝玉。

    她问叶立轩:“爹地,你觉得这天空中是不是缺了什么?”

    叶立轩看过去:“缺了什么?”

    叶天卉注视着远方:“那些鸟都飞得太低了。”

    叶立轩:“嗯?”

    叶天卉笑道:“这香江高处的天空,缺少一对翱翔的翅膀。”

    叶立轩静默了片刻,便笑了。

    他侧首,眸光温淳:“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叶天卉:“哦,不是那次你要载我一程吗?”

    叶立轩摇头,唇角掠起弧度,笑着道:“当时你就在张林记外,和你的朋友看着张林记,眼睛中充满了渴望,当时就觉得,你像是有一对翅膀,扑棱扑棱扑棱就能飞起来了……”

    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况,眸底深处是无尽的温宠:“我当时隔着玻璃看着你,就觉得你很熟悉,会有一种冲动,想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希望你开心,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

    他的声线醇厚动人,那是温柔到骨子的声音。

    叶天卉有些意外,她侧首看着他:“真的吗?”

    叶立轩:“当然是真的。”

    叶天卉不懂:“可是你后来载我那一程,对我好凶。”

    叶立轩却问道:“但是,我是那种轻易载陌生人的人吗?”

    叶天卉:“……好像不是吧。”

    叶立轩轻叹:“分明是你自己性子太恶劣,把我对你所有的美好想象都打破了,我很是懊恼,又惋惜,又生气。”

    叶天卉:“……”

    她有些幽怨地瞥他:“爹地,你到底是安慰我呢,还是埋汰我呢?”

    叶立轩:“只是说一句事实而已。”

    叶天卉想了想,歪头打量着他:“爹地,问你个事。”

    叶立轩:“嗯?”

    叶天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美好,你会生我气,会不会不再对我好了?”

    叶立轩听着,略沉吟了片刻。

    叶天卉看着他,他生得温文尔雅,仿佛旧年时的贵族一般,他的眸色是深棕色的,眼睫覆着淡色的眼瞳,竟然很漂亮。

    她想起那张已经斑驳发黄的老照片,那个在老民国时代穿了西装的少年,那必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叶立轩在片刻的沉默后,终于笑望向叶天卉:“你好像已经让我恼了好几次,我现在好奇,你还能更恶劣一点吗?”

    叶天卉便笑道:“看来你对你女儿根本不抱什么期望嘛。”

    叶立轩哑然失笑,之后却是温声道:“这几天你要拿到驾照是吧?”

    叶天卉:“嗯,很快了。”

    叶立轩:“等你拿到驾照,你出去旅游吧,随便想去哪里,如果我有时间,也可以请假陪你去,可以四处逛逛。”

    叶天卉:“也不是太有兴趣旅游,很多事要做呢。”

    叶立轩:“那你想要什么?”

    他想了想,很快道:“我看你很喜欢铜锣湾的那套房子?”

    她记得当时她眼巴巴去看,很期盼的样子。

    叶天卉点头:“是啊。”

    叶立轩:“那我送你一套商铺,可以出租,租金收益应该很好。”

    叶天卉意外:“真的?”

    叶立轩:“明天就过户到你名下,到时候带你去看看。”

    叶天卉笑看着叶立轩:“谢谢爹地!”

    叶立轩看她眉眼间瞬间染上了喜色,他无奈,想着她未免太好哄。

    将来岂不是男人随便哄哄就被人家哄走了……

    不过看着她那喜上眉梢的样子,他心里到底是喜欢的:“你高兴就好。”

    叶天卉笑道:“爹地,我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估计安保人员已经把保险箱搬过来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叶立轩看着女儿仿佛并不在意那结果,也就放心,笑道:“好,我陪你去。”

    **********

    这时叶家众人在稍事休息后,已经转向了会议室。

    叶天卉父女过去的时候,显然所有的人已经准备就绪,家庭律师,赛马顾问,马场技术人员全都在了。

    叶立轩推开门,父女二人进去,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父女二人身上。

    叶立轩冲大家微微颌首之后,领着叶天卉走到了叶老爷子面前:“父亲,没什么问题就公布结果吧。”

    他觉得女儿的精神状态很好,完全可以接受了,希望尽快结束。

    叶立轸向叶老爷子请示:“爸,我们现在打开保险箱了吗?”

    老爷子微微颌首。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老爷子、叶立轸和叶天卉都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那把钥匙。

    三把钥匙聚集在一起,保险箱被打开。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保险箱。

    而当律师终于伸出手,将那封信取出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那封信上。

    尽管绝大部分人知道结果已出,但人们还是好奇,因为没看到靴子落地,所以想看看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叶老爷子再次颔首。

    于是家庭律师在众人的注视下,双手将那封信呈现在了老爷子面前。

    叶老爷子当着众人的面,用美工刀轻轻切开了那封信的腊封,之后,从里面掏出那封信来。

    信纸发出窸窣的声音,众人的心都跟着那封信在动。

    叶文茵没看那封信。

    结果已出,她等着看叶天卉低落的样子,等着看叶立轩无奈的样子。

    而老爷子看着那张信纸,看了好久后,终于缓慢地抬起眼,他望向叶立轸。

    叶立轸自是胜券在握,不过他不动声色:“老爷子,怎么样?天卉押的哪匹马,押中了吗?”

    问这话显然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毕竟谁都知道叶天卉为了能为深海舞者挽回局面而做的努力,她整整和那些专业赛马技术人员争辩了两小时。

    老爷子叹了声,道:“当初我设下这个赌约,现在想来也草率了,毕竟是家族赛马运营的大事,哪能轻易由这么一个赌约来决定,立轸,你觉得呢?”

    叶立轸忙道:“不会的,我们叶家要发展赛马事业,自然是任人唯贤,天卉若是三次班际赛全都押中头马,那说明天卉在赛马管理上有着不可多得的天分,那自然是可以胜任,既然老爷子订下这个赌约,我们自然都愿意遵从,所谓愿赌服输——”

    他看向叶天卉,道:“自然是言出必行。”

    叶老爷子:“你说得有道理,现在看来——”

    他抬起眼,睿智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郑重公布道:“天卉押中了,她赢了。”

    这话一出,叶立轸怔了下,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疑惑地看着老爷子。

    叶文茵皱眉,她有些不明白老爷子说了什么。

    其它众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看向别人,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别人也困惑的样子,又仿佛自己没错。

    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叶老爷子将那封信缓慢推到了大家面前:“大家可以看看,天卉写下的头马就是天际流星。”

    他缓慢地道:“她押中了,赢了。”

    这话一出,叶家人顿时爆炸了!

    大家再也顾不得其它,叶文彬竟然第一个冲过去,他拿起那封信仔细看,果然见上面写的赫然正是天际流星!

    他不敢相信:“原来天卉押中了,原来天卉写的是天际流星!”

    那又是谁坑他,为什么他听到的是深海舞者!

    叶立轸自是不敢相信,也忙探身去看,他恍惚中果然看到四个大字“天际流星”。

    他不敢相信,怔怔地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之后,终于,他将视线挪到了叶天卉脸上。

    四目相对,叶天卉笑了:“二伯,很抱歉,我好像赢了。”

    她笑得笃定从容,显然是胜券在握。

    叶立轸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他用一种几乎变调的声音道:“你——”

    然而,后面的话他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输了,输的彻头彻尾!

    他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叶天卉,想起她生生拖了两个小时,她在和专业技术人间争辩,她认为天际流星赢的过程中存在技术瑕疵!

    他明明已经赢了,却端着姿态,在那里拖了两个小时!

    叶立轸想到这些,陡然之间明白了。

    自己拿到的是假消息,自以为聪明,其实拿到的根本是叶天卉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是假消息!

    事实上,叶天卉就是故布迷阵!

    她为什么生生在这里拖了两个小时,并不是她要想对比赛进行复议,而是防着他叶立轸!

    因为保险箱的成绩一旦提前拿出来,当叶立轸发现自己错了,他完全可以立即指令属下,对比赛结果提出质疑。

    比赛结果本身就是他人为控制的,他自然知道怎么以最快的方式找到证据推翻比赛结果!

    叶天卉心知肚明,她知道自己的计划,也知道自己手中的筹码,所以她为了堵住这个漏洞,硬生生拖了两个小时!

    最后两个小时过去,叶立轸所有翻盘的机会全都消失,叶天卉这才把结果公布,狠狠给叶立轸一巴掌!

    年近五十久经商战的叶立轸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孩,陡然间后背发冷。

    从一开始她就算好了一切。

    她算好了自己一定会施展手段获得她的押注,她算好了自己早就打通关节务必要这次班际赛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定!

    她算好了比赛的结果,算好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她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将自己算计了一个淋漓尽致!所以的每一个路数每一个心思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她甚至连她亲爹叶立轩都利用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个可怕的女孩,他叶立轸终日打鹰,今日竟然被鹰啄了眼,败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手中!

    叶立轸脸色惨白地看着叶天卉,他已经顾不上掩饰自己的心思,也无法为自己装点最后的一丝体面了。

    而就在一旁,叶文茵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结果,她的大脑已经一片浆糊,完全不能理解,也完全无法理解,她不知道眼前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就在刚刚,叶立轸还胜券在握地告诉自己,他会护着自己,明明她还在心里嘲笑着叶天卉的幼稚,她还在等着看叶立轩为女儿发愁烦闷的样子!

    怎么可以这样?

    她顿时觉得这个世界仿佛是塑料的,是假的,是可以推翻了重新来过的!

    她要喊停,这不是真的!

    她在茫茫然中抬头看过去,却看到了叶天卉,她正看过来。

    当她和叶天卉那含笑的视线相触时,她的心瞬间紧缩,一种骤然窒息的疼痛袭击了她,让她几乎站不稳。

    叶天卉赢了,她输了。

    叶天卉早已经提前洞察到了自己所有的心思,她设下了天罗地网,她根本就把自己玩转在手心!

    叶文茵脚底一软,差点站都站不住,这一刻所有的狼狈和不堪全都涌来。

    就在刚刚,自己品尝到了胜利者的得意,但是转瞬之间,羞耻的刀狠狠地割着她的心,让她刚才那得意忘形成为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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