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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曦公主一案落定后, 城中有不少流言蜚语。
姜胤到底还是顾念着姜婳燕的名声,虽幽禁了她,但那些事情,他还是瞒了下来。
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日的事情, 包括承曦之死的真相, 包括谢天佑的身世, 包括荣青云与姜婳燕的关系,被添油加醋地传开了。
嘉惠对姜胤失望至极, 案子决断后, 一日也不肯多留, 要带着承曦的棺椁往云州赶。
这一桩事情里,许颜亦是不好受。
说到底,是因为自己没有看顾好承曦,才让她落入险境。
承曦死后, 许颜一直愧疚不已,在榻上病得去了半条命。
知道嘉惠抵京后, 才勉强起来,与她见了一面。
许颜在宫中做了姜胤十几年的妃嫔,姜胤对她也算得上宠爱, 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按理来说,她该是无所求了的。
可许颜也是个固执的人,她从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留在宫里,是为了承曦。
如今承曦走了, 她自然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必要。
她也要跟着嘉惠去云州。
这十几年,没有女儿陪在身边, 嘉惠的驸马又在前些年生了重病去世了。
原先靠着要见承曦的这一点念想,嘉惠也还能自己撑着。
可如今这一点念想也没了,她便如被人抽走了魂似的,一整日两眼空空的,只守着女儿的棺椁。
许颜知晓嘉惠心中的委屈和愤恨,也埋怨皇帝不公的决断。
可在皇帝身边十几年,她心中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姜婳燕在他心里的地位。
若非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这个姐姐的。
姜胤这样的人,重情重义,而这一份不同于宫中其他人的温热正是当初他最吸引她的地方。
也是今日让她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许颜想,只怕哪日,姜婳燕想要反,拿刀架在姜胤脖子上,他都会要想着留她一命吧。
姜胤早朝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夕颜宫赶。
自昨日承曦的案子结束,嘉惠准备启程回云州后,许颜便不再见他了。
他亦是没有脸见她们。
他心中存了一丝侥幸,他与许颜十几年朝夕相处下来,她对他肯定也是有感情的。
这件事他的确做得不对,他事后寻个机会,好好补偿嘉惠一番。
他想,这样的话,许颜即便是再气他,气上十天半月的,应该也就好了。
可没想到,她竟一声不吭的跟着嘉惠回了云州。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夕颜宫里,一动不动站着,他忽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宫中的陈设和布置一如往常。
微风透过半开的格子窗,悠悠地吹进来。
紫檀木的方桌上,还放着承曦未绣完的帕子。
素白的帕子垂了一角,悬荡在半空中,风一吹,帕子角忽忽地飘摇。
他好似听见许颜掐着承曦的脸,笑着说:“曦儿今日绣的又是什么东西呀?是小兔子还是小羊呀?”
承曦摇摇头,从她手里挣扎出来,跑着去院子里玩了。
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模糊,凝结成桌角边的一抹白。
一边的黄有德瞧着他这模样,觉得不打对劲。
于是上前两步,试探一般问:“陛下,要不老奴派人去将娘娘追回来?”
宫里人都以为,姜胤宠幸许颜,不过是为了给承曦一份体面,为了给嘉惠一个交代。
可这么多年来,黄有德在他身边却看得清楚。
姜胤宠许颜,并不是做做样子。
他的确是喜欢她。
宫中的这几个妃嫔,各有各的性子。
皇后温厚良善,自入宫以来,将后宫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自小与陛下相识,两人相处起来,倒也融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在朝中遇见了什么事,有时也会与皇后说一说。
皇后总叫他放宽心,说事情都会好的。
陛下便也点点头,两人又去聊别的。
不过黄有德觉得,陛下与荣皇后相处时,比起夫妻,有时更像是一对好友。
大事小事事事报备,遇事总是商量着来,感情虽好,却平静温淡得过分。
而温将军家的云妃,性子与皇后那时大相径庭。
初入宫时,更是如一匹野马似的,谁也驯不服。
云妃不喜宫中的规矩和条条框框,也没什么城府,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似的。
她这样的性子,也做不来虚与委蛇。
所以从前刚入宫时,常常将陛下气得够呛。
后来,云妃岁数渐长,性子也沉稳许多。
不过骨子里那抹刁蛮泼辣的劲儿还是在,时不时地冒出来,刺陛下一下。
陛下往往去了云妃那里,非得缓上十天半个月不可。
再说说近日进宫的谢嫔,那更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年纪轻,作风奢靡,好摆架子,精力还旺盛,日日盯着陛下去了哪里。
那一双眼睛是恨不得长在陛下身上……
陛下如今朝务繁忙,自是没有功夫去谢嫔那儿哄小孩似的哄着她。
说来说去,也只有到了夕颜宫,陛下才能松下一口气。
陛下去其它宫里,喊皇后喊的是‘湘儿’,喊云妃喊的是‘灵筠’,喊那谢嫔喊的还是‘谢嫔’。
只有到了妍妃这里,陛下倒像是没什么顾忌似的,次次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许颜’。
连名带姓喊着,听着却比其他称呼更亲昵。
再看看许颜。
她虽是宫女出身,没念过什么书,甚至大字也不识几个。
而且在这人才济济的宫里,她无才无貌,是一丢到人群里就能淹没的那种。
但不得不说,许颜身上,倒是有一股旁人都没有的精气。
她初来时,从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怯懦,抬不起头。
后来受了宠,也不因为这一两分的宠爱就飞扬跋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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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淡淡的,一如当年进宫时的模样。
黄有德只有两次看到她失控,一次是十六年前嘉惠公主离宫时,她跪在公主面前,发誓会好好照顾承曦。
再就是这一次嘉惠公主风尘仆仆赶来,她又一次跪在公主面前,说要把这条命还给她。
或许她的心,从来就不在宫里。
姜胤也回过神来,许颜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边。
如今能牵绊她留住的唯一的理由也没有了,她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姜胤摸了摸桌子上的帕子,又坐在里间的床榻上。
榻上柔软,有淡淡的沉香香气,是许颜一贯用的香。
味道依旧还在,只是人已经走了。
他只好苦笑着摇头:“罢了,是孤留不住她。”
*
姜胤昨日下了旨,公主府随后便被一小队禁卫军围了起来。
姜胤的旨意是单独圈禁,谢竟煊和谢天佑都不能在府里,偌大一个公主府,便只留了姜婳燕一人。
侍奉她多年的兰若替她挡了灾,被乱棍打死在大理寺。
姜婳燕得知这一切消息时,气得将府里的东西摔了一地。
姜胤他怎么敢,怎么敢为了区区一个承曦就废了自己的封号,还将她圈禁了起来?!
他又怎么敢由着宋随将那件事情抖落出来?
谢竟煊知道了,又会怎么看自己?
姜婳燕头一次觉得有些心慌,她让人去找谢竟煊。
她多多少少要与他解释一下,她与荣青云之间,除了交易别无其他。
好在谢竟煊真的来了,他踩着屋子里的一地狼藉,慢慢走到姜婳燕身边。
方才在屋里发泄了一通,姜婳燕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往日里的端庄仪态,发髻和衣裳都有些乱。
她顾不得许多,上前拉住谢竟煊,解释道:“谢郎,外面那些传言,你不要相信,我与荣青云之间从来都是一场交易。我真正喜欢的只有你。”
谢竟煊仍是往日里那副温温淡淡的表情,他伸手拍拍她的肩,扶她去榻上坐下。
“我知道,你不必多说,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闻言,姜婳燕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但她还是急于将这一团乱麻的关系撇清楚,便急急道:“当年朝中局势混乱,我和陛下无依无靠,只能借住荣家的势力。我那时的确是与荣青云发生了些荒唐事,但那从来只是一场交易,我对他从来没有半分真心!
“那个孩子出世后,眉眼很像他,我本来想将那孩子留下,可我一瞧见他的模样,便想起那段在荣青云身边虚与委蛇的日子。我就把他送走了。
“可后来和你在一起后,我生不了孩子,又怕你会失望。便只好想了这个法子,又把他找回来,养在身边。”
谢竟煊一一听着,表情冷静得过分,似乎这事情与他并没有什么关联似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朝屋外看了一眼。
高大的门墙角下,有一团阴影,凝着一动不动,不知是什么东西。
姜婳燕拉着他的手,“谢郎,你若是不喜欢,就把谢天佑送走吧。
“随便送去哪里都行,以后就我们俩个,再也不会有别人。”
养在身边十余年,如今轻飘飘一句话,说丢就丢。
谢竟煊垂眸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神色幽幽。
这时候,门外的黑影终于动了动,谢竟煊这才回握住姜婳燕的手,笑道:“好,都听你的。”
荣青云从公主府里出来时,心里酸麻得很。
他一双脚明明踩在地面上,却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姜婳燕当年瞒着他生下孩子,又送走孩子,引得他以为那孩子没了,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照顾她出了疏漏,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心疼她,不愿看她为自己动怒伤身,只身一人去了边塞,这一去就是十余年。
这么多年,他人在边塞,可京里的消息确实一条都没有放过。
尤其是关于姜婳燕的。
他听说她要成亲了,驸马爷高大英俊,才华横溢。
他听说她身子不好,没法再要孩子,驸马带着她去积云寺散心。
他听说那日方丈外出游历归来,捡了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姜婳燕便将孩子领走了,取名‘天佑’。
他听说姜婳燕与驸马的感情很好,一日也离不开。
他听说姜婳燕行事愈发乖张,为了替那驸马的家人善后,惹了祸事,被送去积云寺思过。
她这些年娇养惯了,哪里过得了寺里那样清苦的日子。
又逢着年节,一个人在寺里呆着,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她那驸马也是无能,什么也做不了。
荣青云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宫里替她求情,将她在年前接了回来。
宫宴那日,谢竟煊陪着姜婳燕饮了些酒,她不是不胜酒力的人,那日却有些喝得昏昏醉醉的。
谢竟煊说是替她去寻解酒汤,可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
荣青云便让兰若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寝殿。
他在屋外等着,并没有进去。
屋子里响起一道碎瓷声,他担心姜婳燕出什么事,上前两步,正要进去。
手扶在门上,他听见那道熟悉的女声带着醉意,开口说:“兰若,你说前几日荣青云去积云寺接我回来,他与谢天佑打了照面,照荣青云那般缜密的心思,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兰若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心,天佑公子与荣将军除了眉眼处有那么几分相似,旁的地方,差别大着呢,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况且那时在云山,知晓那孩子身世的人不是一一都被处理干净了么?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我近日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其实这事我也不担心别的,我只怕谢郎知晓了我与荣青云的那段过往,会对我心生龃龉。”
荣青云一颗心提了起来,脚步也灌了铅似的,进不得,退不得。
原来他当年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姜婳燕一手策划给他看的。
他为了她独身守着大漠风沙,心中日日煎熬,却从没想过这会是一场骗局。
他猛地推开门扇,屋子里的两人望着他,皆是一惊。
“姜婳燕,谢天佑是我的儿子?”
荣青云到底顾念着她的情绪,将门扇拉上,一步一步走进来。
兰若吓得不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姜婳燕伸手揉着眉心,不知怎的,今日这酒喝得委实有些不太对劲。
荣青云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他不管不顾地踩在一地的碎瓷片上,压着姜婳燕的肩质问:“谢天佑是我的孩子?”
事到如今,姜婳燕便不打算瞒着他,“是。”
“你好狠的心!为何不告诉我?”
姜婳燕拍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没什么好说的,十四年前那晚,本就是个错误。那个孩子也是个错误。”
她神情冷冷的,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荣青云隐忍着的情绪亟待爆发之时,屋外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在门口摔了一跤。
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可屋里几人听得分明。
姜婳燕立刻清醒过来,她看向一边的兰若,厉声道:“快去看看外头是谁,记住,无论是谁,本宫都不许她活过今晚!”
兰若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荣青云失望至极:“姜婳燕,你没发现么?你与谢竟煊相识后,你都变得不像是你了。”
从前的她,生机勃勃,浑身透着一股劲儿。
野心勃勃的劲儿。
所以那时候,她做什么都能成。
可权利握在手里后,她也变得和那些掌权人一样了。
自私自利,虚伪薄情。
全然没有从前的样子了。
他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姜婳燕不以为意,她懒得在荣青云面前演戏:“荣青云,既然事情说开了,那个孩子,你想带走或是怎样,都无所谓。但若是今日的事情让驸马知道了,我要你好看!”
荣青云眼眸暗了暗,他看了一眼姜婳燕的脸。
当年野草一样坚韧顽强的姑娘,如今被权势和时间消磨着,只剩了满身的自私与阴毒。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他一句话都未回她,转了身,提步走出了寝殿,头也不回地往前。
那日姜婳燕的话和她今日的话在脑海里重叠在一处,他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荣青云出了公主府,心中思绪万千,却隐隐也有股如释重负之感。
他与姜婳燕年少相识,相伴许久,总归是有感情的。
今日来公主找她,本是想与她最后再告别一次。
没想到连最后的结束也这般不体面。
罢了,他想,往后他便带着谢天佑去边塞生活吧。
这上京城固然喧嚣繁华,可人心叵测,深深如海,倒是不如外头简单。
谢天佑如今虽不愿认他,也不想同他走,但等他将他绑了带到塞外,他便能慢慢接受了。
荣青云看了看自己身后跟着的一对人马,与来时相比,回时人马中多了一架马车,里头装着的正是他五花大绑塞上车的亲儿子。
他们一行人出了城,城外两条大道,一条往北,一条往南。
今日护送嘉惠的那一队人马也要离京,走的正是南边的道。
荣青云踏上北道,往后看了一眼。
那一行人马刚出城来,正聚在城门口。
这上京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了,也罢,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他收回了视线,拉紧了缰绳,一路向北。
人马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道上。
荣青云那一行人走后,谢天佑才敢从宋随的队伍里蹿出来。
谢天佑从前只知道,是姜婳燕收养了自己,给了自己如今的生活和体面,尽管她不那么喜欢他,可他在心底里,还是讲她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没想到,她本来就是自己的亲人,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事情如今闹到这个局面,她从头到尾依旧未曾考虑过他。他在她心中,什么都不是。
既是如此,他也没有必要非得去获得她的注意和认同了……
而姜婳燕失了圣心,被囚在公主府,他如今身份也尴尬,往日里得罪了的那些人逮着机会,便想要好好收拾嘲讽他一阵。
他自是不能在上京再继续呆下去了。
可叫他跟着荣青云去边塞,他也是不愿的。
他与那荣青云,一见面就不对付,如今告诉他,那人才是自己的生父,谢天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更何况,这人的行事作风也的确是诡异。
叫他跟着自己一道去边塞,被拒绝后,干脆直接将人绑了带走,一句废话也没有。
好在他有所警觉,趁着荣青云去公主府的时候,偷偷跑了下来。
混在宋随要出城的人马里,躲了过去。
只是躲过了荣青云,他依旧无处可去。
本想着就这么一人一马四处游荡一番,可临走的关头,叫他瞧见两个熟人。
谢天佑问两人:“你们也要去云州?”
梁雁点点头道:“静娴回乡去看看她外祖母,我陪她一起。”
许是知晓了谢天佑的许多遭遇,觉着他也是个可怜人,温静娴罕见地没有张口刺他。
闭了嘴安静地靠在一边。
梁雁见他这模样,像是要出城去的样子,又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方才瞧见荣青云一行人离了京,原以为,谢天佑会跟着一起走的。
谢天佑将手上的缰绳绕了一圈,轻笑一声:“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
他说这话时,直视着苍茫前路,声音难得爽朗清亮。
梁雁忽然觉得,他的身世揭露后,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对谢天佑来说,他活得这么拧巴,无非是期望过多了。
他从前将长公主视作亲母,他想与她亲近,便使了力气去讨好她。可姜婳燕满心满眼只有谢竟煊,并不在意他。
他便又换了法子,做一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日日给她惹一些事端,好等着她来收拾自己。
不过她亦是不放在心上。
所以谢天佑才会在这样扭曲又奇怪的情感里活得愈发拧巴。
如今真相大白,知晓了姜婳燕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他下来的真相后,他大概也能放弃去追寻这一份没有结果的亲情了。
谢天佑侧过头,看向梁雁。
忽然想起那夜在积云寺时,她同自己说的话: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
亲缘也好,情缘也罢。
有时候,不必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
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他谢天佑,准备要先爱重自己了。
他拉起缰绳,正要往前走。
一句江湖路远,后会无期的话正盘旋在喉间,他听见梁雁又开了口。
梁雁抬手敲敲车子的木板,问道:“谢天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云州?”
温静娴闻言眉头跳了跳,她伸手扯了扯梁雁的袖子,这一行上路的人简直够多了,再来一个谢天佑,她真是有些担心她们能不能顺利抵达云州。
可谢天佑听了梁雁这话,竟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了。
反正他也没想好要去哪里,若是跟着她们一起去云州,也不是不可以,至少这一路,还能有人一起说说话。
到时候到了云州,他若是住得惯,在那里住一些时日也不是不可。
等来年开了春,再考虑着去别的地方……
他正想着,一阵子马蹄声落在耳边,宋随硬生生挤进来,将他与马车隔开。
梁雁正与温静娴说着,路上多个人多个伴之类的话,温静娴好似也被说服了。
她正要再问一问谢天佑怎么想,再抬头时,外头已经变了人。
宋随隔着车窗,递进来一大包油纸包着的糕点。
“这是你家厨子做的梅花糕,此去路途遥远,路上没什么正经饭菜能吃的,饿了便吃些糕点。”
梁雁皱眉:“我家厨子?这么大一包,至少是从昨夜就开始做了吧?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会来?”
她又转头看向温静娴,恍然大悟:“静娴,你该不会也是和他一起串通好了……”
温静娴有些心虚地接了宋随递进来的糕点,打开油纸包,里头迅速漫开清甜的香气。
她拿起一块,递到梁雁嘴边:“好雁雁,咱们不提这个事情了好不好?你不是问谢天佑要不要一起去吗?
“我也觉得他一起上路也不错,人多,热闹!哈哈。”
看来她猜得没错了。
这两人果然串通好了诓她呢。
只是来都来了,她又不能现在调头回去。
温静娴赔着笑脸,殷勤递着糕点。
那糕点递到嘴边,梁雁还是无奈咬了一口。
谢天佑此时挤进来,从她们手里也拿了一块糕点出来,丢进嘴里,“那小爷就同你们一起去云州吧!”
宋随皱眉,他看着谢天佑这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在有些厌烦。
于是伸脚踢了他座下的马匹一脚,那马匹被他一踢,便迅速冲了出去。
而谢天佑勒着缰绳很快也蹿了出去,几人甚至没听清他冲出去之前嘴里在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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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静娴和梁雁见状相视一笑。
这叫什么?
恶人自有恶人磨。
宋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车厢,也悄悄伸了手过去,想拿一块糕点出来。
梁雁眼疾手快地拍了他一掌,推着那油纸包往里藏了藏,一副护食模样。
“宋大人不是不爱吃糕点么?这里荒无人烟的,也没有谁家养了鱼。你拿了可不是要浪费?”
宋随那一只手停在半空,只能尴尬收回。
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只喂了两次,后来你送的我都吃了。”
梁府里的糕点确实比外头的要好吃许多。
他昨日去让黄厨子准备一些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梁雁后来知晓他不怎么爱吃甜后,便让黄厨子做糕点时也特意做得清淡些。
后面送来的糕点味道淡淡的,清香里带着一股微微的甜糯。
倒是符合他的口味。
只是叫莫春羽那家伙说中了,她日日给他送时,他不珍惜,后来想吃了,却又没有了。
梁雁将信将疑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是说假的。心里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拿了一块递过去。
那素白的手心躺着一块小小糕点,慢慢伸过来。
他就知道,她到底还是心软。
他唇角勾了勾,没有去接那块糕点,反而往下压了压身子,右手拿着缰绳,左手垂在马背上。
他视线落往自己的左臂上掠了一眼,又望过来,神色黯淡, “这只手的伤口还没好全,使不上力气,能不能喂我?”
他身侧沐浴着浅金色的阳光,眉目也是温雅清润的,说这话时,更是十足的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梁雁伸出去的那只手僵在了半空。
她抬头看他一眼,他亦深深回望过来。
她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眼看这路途还远着呢,他这会儿就开始作妖,谁知道后头还能做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
梁雁伸长了手,探出半边身子,将他垂着的那只左手捞了起来,一把将糕点塞了进去。
递了糕点之后,她很快又钻进了车里,“我真的懒得理你。”
那一句被车帘子隔绝在耳边。
宋随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捏着糕点,唇角渐渐勾起,眼神落在那一块小糕点上,半天也舍不得吃。
第 62 章
谢天佑的马被宋随惊了一道, 离弦之箭似的往外迸射,怎么拉扯也拉不住。
“宋随!你个鼠虫之辈!阴险小人!”
他实在是气不过,一边拉着缰绳一边歪着身子朝后面喊。
这一瞧才发现那马车里的和马上的人忙着吃糕点,根本没人管顾他。
好家伙, 更生气了。
座下的马匹又是一个趔趄, 他反手控了缰绳, 才将将稳住身子, 没被它一把扯下去。
他原是不知道,这往日温顺的马匹发起疯来, 也是野性难驯, 寻常人的确是难以控制。
那他那日在马场惊了梁雁的马, 她又是如何平安回来的?
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忽然乱了思绪,也顾不上去降服那马匹,就这么颠簸难耐地被他带出去老远。
好在这马是他平日里一直用着的,人马之间算是默契, 带着他往前跑了七八里地,它终于安分了下来。
宋随那一行人, 带着棺椁和几辆马车,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谢天佑停了后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们慢悠悠地晃荡上来。
温静娴隔着老远便掀了马车帘子, 看热闹一般朝他喊:“哟,谢天佑,你不是挺能耐么,怎么连自己的马也驭不住了?”
梁雁从她身后探了脑袋往外瞧了瞧,只见谢天佑下了马, 正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
他虽竭力想做出无事发生的状态,可有些凌乱的发髻和翻飞的袖角衣袍还是出卖了他。
出了个大丑, 他现下真是糟心的很。
梁雁悄悄拉了温静娴一把,压低了声音问:“静娴,你说是我上一回更狼狈些,还是他今日看着更惨些?”
她本来问得一本正经,温静娴转头过来,罕见地沉默了起来,没有说话。
梁雁与她对视一眼后,心里明白了大概,自己倒是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谢天佑已上了马过来,见梁雁那一边的位置被宋随死死跟着,他也凑不过去,只好上到温静娴这一头。
他心中酝酿良久,一把掀开车帘后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梁雁,上一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声音有几分忸怩,表情有些许僵硬。
他到底还是有点好面子,说了这一句,也不等两人回话,又极快地松了手,转过头去。
仿佛方才只是被鬼上身了一般。
里头的两人面面相觑。
了不得了。
这个二世祖如今居然也学会道歉了。
温静娴用手肘戳了戳梁雁,指了指梁雁那一头的方向,拍了拍手,不由叹道:“不愧是宋随!”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说来也是好笑,答应同温静娴一起来云州,本就存了几分躲着他的意思。
如今倒是好,这一来一回大半月的路程,他就这么狗皮膏药一般的黏着,她哪里能躲得过去。
梁雁也转过头,马车行进时带起的风偶尔撩开她这一边的车帘角。
她便能看见马背上那道人影。
刚处置了长公主的事情,他神情倒是不见几分松快。
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前方,眉头也微微蹙着,藏了心事一般。
她从前一直不能理解,宋随那样的人,家境、人品、相貌样样出尘过人,可不知怎么却养成一副那样别扭古怪的性格。
如今与他相处越深,对他了解越多,他之前一切的古怪行为莫名变得合理起来。
她其实一直有些说不清自己对宋随的感觉。
从前当他是救命恩人时,她满心满眼想的是如何报答,于是他的一切缺点优点落在她这里,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那时也只是单纯的报恩的心思,确实没有旁的。
那段时日里与他相处着,有时也觉得他脾气古怪,性子别扭。
可有时也发现他外冷内热,嘴硬心软……
后来知晓真相的时候,她去西院里找他。
那时她分明知道,爹爹说的事情大概不会有错,自己应当是去西院里兴师问罪的。
可当时还没进门,便听见莫春羽问他“大人是不是不喜欢梁小姐?”,她一颗心莫名其妙紧紧收了起来。
便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反而关注起那个问题的答案来。
他又说“没有”。
她便松了一口气,那一瞬间的情感战胜理智。
她同盈双说:“我就说我不可能会认错的。”
这话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只是她不想去计较了而已。
只是后来宋随似乎没有给她这般继续自我欺骗的机会。
他直白地揭露了真相,好似也没有半分留恋。
她又很生气。
但是比起气宋随,她更气自己。
气自己不争气,开始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对自己的感觉。
她后来回想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自己对他就已经不一样了。
只是梁雁面上看着柔软天真,骨子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那日在积云寺时,她曾告诉谢天佑:“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
“亲缘也好,情缘也罢,有时候,不必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
“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其实也是在告诫自己。
不要轻易动心,不要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她与宋随根本不是一路人……
彼时的她心智尚且坚定,偶尔有心动摇摆,但仍能自持。
可后来又与他经历了种种,朝他走近了许多步,对他的了解也多了许多,此时的她却有些说不清楚了。
“雁雁,你看,这个时候还有大雁在飞呢!”
温静娴拉了她一把,她纷飞的思绪也被拉回来,便跟着温静娴一起抬头,果然看见空中有一只大雁奋力往南。
碧蓝的天空高旷无垠,马车往前行驶着,掠过一丛丛高树枯枝。一抬头便能看见,那一只大雁振翅不停,奋力飞着。
梁雁看着那只大雁,只觉得它自己一个独自飞着,看着有几分可怜。
温静娴又说:“它大概是反应迟钝了些,同伴们都走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去找暖和的地方呆着了。这下好了,可有的飞了。”
“梁雁,你说大雁错过了合适的时辰,也还有继续往前的机会。
“那人若是做错了,是不是也能有弥补的机会?”
宋随右手缠着缰绳,左手还保持着端握的姿势,捧着那一块梅花糕。
梁雁半抬着头,半晌没有回话。
温静娴看了宋随一眼,倒是觉得他有些好笑:“宋随,你拿着这糕点是用来辟邪的么?怎么不吃呢?”
他转过来,视线直白地落到梁雁脸上,嘴角微微下压,声音也慢慢缓和下来,“她只给了我一块,我怕现在吃了,往后就没有了。”
没有往日的气势,乍一听还有点可怜巴巴的。
梁雁眉头一跳,是谁教得他这样乱七八糟地示弱装可怜的?
他还不如跟之前一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刺她,她心里倒觉得习惯一些。
如今这模样,叫人好像以为自己苛待欺负了他一般。
梁雁哪里受得了有人在她面前这般?
她只好又低头拆开那油纸包,用手帕包了四五块梅花糕进去,接着捧着帕子递过来。
“你别把我想得跟你似的,那么小气。”
“就是,老……宋,你赶紧把手里那块吃了吧,这儿多的是呢。”
这老东西,憋一肚子坏水,就想着嚯嚯她的大白菜。
温静娴一只手搭在梁雁肩上,面上笑嘻嘻的,压了过来。
老宋?
梁雁面露疑惑地望向温静娴,他们俩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宋随举着手里那糕点送到嘴边,眉头一抖,这时候也生生停下来。
温静娴:好险,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还好她机智!
就在几人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谢天佑不知从哪蹿上来,一把抓过梁雁递过来的糕点,而后又一只手托着那帕子,骑着马闪身到几人后边,往韩明那个方向驶了过去。
他朝梁雁远远抬了抬下巴,高喊了一句:“多谢了,我正好饿了。”
这还没完,又朝宋随远远挑了挑眉,似要报那一脚之仇。
宋随利落地挽起缰绳,刚想要翻身追过去,可才往前两步,一眼看见谢天佑后边的韩明时,又停了动作。
他撤回来,将手里那糕点塞进嘴里,又朝梁雁道:“再给我些。”
梁雁:“……”
温静娴:“……”
队伍的后头,承曦的棺椁前边不远的地方,正是嘉惠的马车。
嘉惠阖着眼,静静倚靠在车厢上。
许颜则坐在嘉惠身边,看向她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发髻,再也忍不住,眼里流下两行热泪来。
她捂着嘴,极力克制着,怕发出声音。
可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避免地发出了些轻微的声响。
嘉惠眼睛仍旧闭着。
可许颜听见她叹了口气。
嘉惠抬手拍了拍她的膝盖,一如从前她在她身边做婢女时那样。
那时候许颜做错了事情时,嘉惠也是这样,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
这么被她一拍,就好像再大的事都不是事儿了一般。
嘉惠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哑意,她开口说:“若不是来京路上遇上大雪,我们本来早十日就能到的。
“那时候被那场雪困在半路,我心中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只是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曦儿了,那一点不好的预感便也被我忽略了。
“没想到盼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千里迢迢过来,却没能听她开口喊一声娘亲……”
许颜抬袖擦了擦眼角,她抚上嘉惠的手,哽咽着:“曦儿她很好,很乖。她写得一手好字,绣的鸽子也十分好看,像真的一样。她喜欢吃酒酿圆子,宫里的小厨房每日都给她做。她懂事、漂亮、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那晚如果好好看着她……如果快一些派人去找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她还那么小,我情愿那日死的是我!”
昨日姜胤的判决出来时,她正在夕颜宫里收拾承曦的东西。
她原也以为是柳瑜失手害死了承曦,而后又畏罪自杀。
可传信的丫环却说,承曦是长公主身边的兰若害死的。
姜胤即便知晓了真相,也没打算让他的好姐姐偿命。
她那么稳重恬淡的一个人,那一时间竟失了理智。
抽了刀往公主府去。
最后自然是被拦了下来。
事后,许颜又有几分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冲动。
若是真叫她杀了姜婳燕,嘉惠怎么办?
姜胤平日里待她的确有几分上心,可她深知,远远比不上姜婳燕。
她不能连累嘉惠……
嘉惠又拍拍她的膝盖,“许颜,我们先带曦儿回家,她还未看过自己在云州的家呢。
“我给她准备了一间大屋子,屋子外面种了她最喜欢的桃花。
“她每年生辰的时候,我都会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如今东西已经多得那屋子都装不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许颜终于停下来,“您眼光向来好,您挑的东西,她定是喜欢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便又没了话说,马车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外头不断行进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压在石块上的声音。
一行人一路向南,赶了大半日的路,到了一处山脚之下,宋随让人停下来休整。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梁雁也觉得腰酸腿麻的,等着大家停下来之后,她便和温静娴一起下了马车。
今日天气好,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太阳直直地射下来,照在身上,还有些热。
两人站进了一棵大树下,靠着树荫挡去一些热意。
谢天佑三两步走过来,撩了衣摆便大喇喇坐在了树下。
他心态倒是好,好像丝毫也未被京中那些流言影响。
梁雁问他:“你怎么没和荣将军一起离开?”
她记得上回在挽月楼,她与宋随无意间瞧见谢天佑与荣青云在一起。
好像早在那时候,荣青云便叫他离开上京,与他一起去边塞了。
谢天佑双手抱胸,靠在树干上,“我与他又不熟,为何要跟他走?”
说得竟还有几分道理。
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也不好多问。
梁雁耸耸肩,“好吧。”
说罢也准备跟着坐下来。
人正要往下,手肘的位置被人往上扶了一把,她又好好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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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去,只见宋随正站在她身后。
梁雁有些不解:“干什么?”
他拿了件自己行李里头叠好的衣服,放在树下,而后才拉着她往下坐。
“地上凉。”
她坐下后理了理裙摆,抬起头看他:“弄脏了你穿什么?”
“你好好坐着便是。”
宋随半弯着腰,替她将裙角理顺,动作间,他视线扫到了一边好好坐着的谢天佑身上。
谢天佑嘴里叼了根茅草,仰头直直靠在后头的树干上,与梁雁并肩坐着了。
他抬起肩顶了顶梁雁:“今日这天气倒是不错,到时候到了云州,若也有这样的好天气,我带你去骑马怎么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是一起喝了两次酒,两人的关系倒是好了起来。谢天佑俨然已经把梁雁当成了他的专属酒搭子。
梁雁纠正:“我们是陪静娴一起去看望她外祖母的,不是去玩的。”
“嗐,没事,大不了我们多呆几天,正好我也可以带你去我们那儿好好逛一逛。
“云州与上京的地貌不一样,那里山水如画,风光迤逦,若是赶上快开春的时候,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温静娴撩起裙摆,也准备跟着坐下来。
谢天佑见状拉了拉梁雁的袖子,压了压声音:“我才不同温静娴一块玩,她一直看我不顺眼,你还是得同我一块去骑马。我还听说云州的罗浮春味道甘醇香冽,你既将我喊来了,到时候得陪我喝酒。”
宋随看那谢天佑本就是十分的不顺眼,如今又见他苍蝇般地跟在梁雁身边,只想着怎么把他撵走。
于是冲着温静娴十分刻意地干咳了一声。
温静娴本想去还嘴,谢天佑不乐意同她一块,她还不乐意招待他呢!
不过听见宋随那声音,她又有些疑惑的看了过来。
宋随看着她,又微不可闻地往谢天佑那一端抬了抬下巴。
温静娴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这是想让自己将谢天佑弄走。
可她本也不大待见宋随,这两人在她这里原也没什么分别,各有各的讨厌。
她便想着装看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好了。
她还是准备挨着梁雁坐下。
宋随那唇角冷冷地往上抬了抬,声音不大不小地提醒温静娴:“温姑娘,前面山脚的景致瞧着不错,你坐了大半日的马车了,想必也不舒服。不如同找个人同你一起去走走?”
“我们此次临行前,温将军可再三提醒我要多关照你。”
什么?
居然拿她爹来压她,这姓宋的果然是个黑心货色。
温静娴心中暗唾一声,只得不情不愿地绕过梁雁,将那一边好好坐着的谢天佑一把扯了起来。
“老宋说得有道理,你同我去前面走走。”
谢天佑吐了口里的草根,“要去你去!”
温静娴一身蛮力,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拉着人一把往前走了去。
拽着谢天佑往前走时,温静娴看见韩明也闪身也往山里头走了进去。
她想着在山脚下走也是走,进去走走也是走,不如去看看韩明要干什么去,于是便也提步跟了上去。
那两个烦人精一走,宋随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要清爽不少。
他这会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从身上解下一只水囊递过去给梁雁,说话时不同于方才的冰冷态度,带上好几分温柔,“喝点水吧。”
梁雁的视线跟着温静娴和谢天佑两人,她头也未抬,只摇摇头道:“我带了水的。”
以为他会拿着水囊离开,可谁知道他下一刻竟然也坐了下来。
宋随打开水囊顶端的盖子,往前递着水囊,近乎喂到她嘴边,“这是温的,路上不便,先凑合喝一点。等晚上到了客栈,再给你准备别的。”
他往里压了压肩膀,挡住她的视线。
她这才接过来,喝了一口。
方才在路上,温静娴在一边,她不好问。
这会他自己送上来,她便也不想给他留面子,“你来云州办你的正事就好,为何非要把我骗过来?”
陪着温静娴来云州,她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被他算计过来,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他一只手捏着水囊的盖子,听了她这话,捏着那盖子在手里转了一圈。
肩背轻轻地压过来,与她靠着。
“你腿还伤着,骗你过来自然是我不对。”
他抬眸看着梁雁,表情郑重严肃起来,“此去云州,一来一回,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梁雁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我知道,可这与我方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联么?”
他静静望着梁雁,眼波幽幽,“可我如今,一日不见你,便辗转反侧,夙夜难寐。”
语波低低转转,就着旷野里的一点微风吹过来,送至耳边。
她一时间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噌’地一下弹跳起来,脸上跟火烧似的:“你胡说什么!”
他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没脸没皮的?
宋随倒是没有她这么大的反应,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又将她拉着往下坐好,“你腿还没好,好好坐着歇一会。”
她抱着膝盖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
宋随又将水囊递过来,“再喝点水?”
梁雁摇了摇头。
两人就这么小小坐了一会,宋随像是恨不得将他自己带的行李都翻出来似的。
一会给她递水,一会给她干粮,一会给她递酥糖,一会又凑过来替她擦嘴……
梁雁看见温静娴几人从山脚下过来了,推开他,抬手朝着他们招呼道:“你们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
温静娴手里捧了些什么东西,快步往这边走。
谢天佑和韩明跟在后边。
韩明路过嘉惠的轿子时,想叫里头的两人下来休息一会。
许颜掀开车帘,轻声说:“景州,你们自己好好休整着便是,我和公主没什么需要你关照的。”
韩明见状便将手里刚刚采的金樱子递了一些进去。
“这是山里采的野果子,味道还不错,您和嘉惠公主尝尝看。”
许颜接过东西,又与他道了谢。
温静娴见韩明迟迟未跟上,又回头喊了他一声,他便又拿着东西跟了上来。
“雁雁,我们方才进山里摘了一些野果子,味道还不错。”
温静娴在梁雁身边坐下,将手里的果子堆在了身前。
她伸手拿起一个,掰开外头的尖刺硬壳,露出里头的柔软果肉后,很快递到梁雁面前:“快尝尝!”
温静娴未注意,早在她低头剥果子的时候,宋随已顺手拿了一个剥开,他那一块果肉先她一步递到梁雁嘴下。
梁雁往后仰头,似是不想要他的。
温静娴下意识就上手去推宋随,“吃我这个!”
宋随往她那边微偏了半寸,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什么。
温静娴动作一顿,还是讪讪收回了手,“他这个剥得也不错,还是吃他的吧。”
那果肉又往前送了半寸,恰好挨着了她的下唇。
她终于张嘴吃了进去。
谢天佑和韩明后一步坐下。
温静娴又说:“还是韩修撰见识广博,这么大的山地,他一眼就知道哪里有吃的。”
韩明拾起两个果子,仔细扒开外头的壳,递给宋随。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就这么生生递着。
小时候在韩府时,谢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时常带着他四处爬树翻墙。
眼前这一堆的金樱子也是他从前教他采摘的。
宋随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果子,没接,自己去地上又拿了两个起来,慢条斯理剥开,递到梁雁嘴边。
梁雁摇摇头,“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了。”
谢天佑长臂一揽,将韩明递着的果子和宋随递着的果子一左一右都扫了过来,拿在手里,说了句:“不吃我吃,正好我懒得剥。”
温静娴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有够离谱的。
不过韩明与宋随的关系,怎么好像怪怪的?
她到底是没忍住,几人散开后准备继续上路。
温静娴拉过梁雁的胳膊,悄悄问她:“韩明和宋随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韩修撰一路上一直悄悄看着宋随,方才还特意给他剥果子吃,有些过分关照了呢?我记得他们两个之前的关系没有这么要好吧。”
他们两人的关系,若要认真说起来,那可就牵扯太多,又太复杂了。
梁雁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他们从前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误会,所以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们从前关系不错?”
奇怪,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温静娴觉得有些奇怪,但车马开始启程,大家忙着上路,她便也没再多问。
加更章
往云州去的这一路, 气温渐渐回暖。
车马脚程也算快,七日左右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云州。
宋随将嘉惠和许颜送至凌王府,承曦的棺椁也被抬了进去。
嘉惠本就心衰疲累, 又一路颠簸, 此时没什么功夫招呼几人。
宋随进了凌王府, 左右环顾了一圈, 府里没什么人,凌王也不在。
许颜叫了宋随进屋, 她有几句话同他说。
宋随与许颜没什么交集, 这一行人里头, 她应当只与韩明相熟一些。
这时候将他叫进来,也不知是有什么话要说。
宋随先问她:“妍妃此次回云州后,可还打算同我们回去?”
许颜从袖子里扯出一封信来,她将信执在手里, 摇了摇头,“不了, 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
“我叫你进来是有些话想同你说。”
宋随抬手,“请讲。”
许颜将手里的信递给他,“我离开上京时, 写了一封信,信中将姜婳燕这些年的荒唐行径一一列了个遍。以上种种,皆有对应的证据和受害人。
“这东西我原是想给陛下的,可我心中对他有怨,亦觉得我一人之言, 未必能改变他的想法。”
宋随接过那一封信,并不是薄薄两张, 捏在手里,有几分厚度。
许颜继续说:“但承曦一事,还是多亏你,若不是你,我和嘉惠公主只怕要一辈子蒙在鼓里。我想不到什么能报答你的方式,于是又将这封信翻了出来。若是日后,到了……那样的关头,你便将信拿出来,就说……就说是我与他夫妻一场,对他最后的规劝。”
宋随点点头,将信封收好,仔细放回怀里。
“您与嘉惠公主,对陛下就只有怨,没有恨么?”
姜婳燕有今日这般的荒唐,真正计较起来,其中少不了姜胤的纵容溺爱。
许颜闻言微微低头,嘴角拉开一道苦笑,“自然是恨的。”
“也不怕告诉你,那日我提刀去公主府,被拦回来后,怒气上头之时,也曾想过下毒杀了他。他因自己的一两分私心,害得我的公主与曦儿天人永隔,叫我怎么不恨?”
“我之所以没下手,一是因为不想连累嘉惠公主,二是……他的确也算得上是个好皇帝。若我因曦儿的事情杀了他,届时天下大乱,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我的私心而流离失所,失去亲人。”
她缓缓抬头,眼中竟有几分泪意, “这样一来,我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况且公主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往后我什么也不想想,只想好好守着她。”
许颜说得没错,姜胤是九五至尊,且不说毒杀他有多难,退一步讲,即便是真的成了,她是出了一时之气,可却要无端牵连许多人……
宋随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捏紧了,他看了许颜一眼,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只成了,“节哀。”
宋随又问了几句关于凌王的事情,不过许颜常年在京里,所知也不多,只知道他今日好像有事出了门,并不在府里。
见时候不早了,许颜留他们几人休息几日再启程回去。
宋随推拒了。
他想,梁雁自是要跟着温静娴去温老夫人府上的,而那谢天佑亦会跟着。
他费尽心思将梁雁带来,可不是真为了让她陪着温静娴的。那自然是,梁雁在哪,他便跟着去哪。
见宋随拒了,韩明也没留下。
此行来云州,一是为了与承曦全最后一份情谊,二是为了借此机会,与宋随好好谈一谈。
所以自然是宋随去哪里,他也跟着去哪里。
江老夫人身边的樊嬷嬷得了信,知晓温静娴是今日抵达云州,便早早地候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门房说她来了,樊嬷嬷连忙赶到了江家大门。
温静娴带着这么一堆人回江府的时候,不免一惊。
樊嬷嬷迎上去,亲热地拉着温静娴,“静娴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咱们云州离上京那么远,老夫人听说你要来,这几日都睡不好,日日都担心着,生怕您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温静娴幼时在云州住过几年,她性子天真跳脱,很讨人喜欢。
后来温峥来云州接她们母女俩回去的时候,江家人可有些舍不得,又留着她们住了许久。
如今算起来,温静娴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回过云州了。
她上前安抚樊嬷嬷:“樊嬷嬷,我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安全着呢。你们也是瞎操心。我外祖母的身子怎么样了?”
“老夫人啊就是入冬受了寒,她本就怕冷,今年的冬日又比往年还有冷一些,便一下没受住,病倒了。我带您去休整一番再去看看老夫人吧。”
“不了,我没什么好休整的,你先带我去看看她吧。”
温静娴听她这般说,心里还是有些着急,便让人领了梁雁她们去休息,自己先同樊嬷嬷去看望外祖母了。
温府的丫环带着几人去了待客的梨花院。
院子里恰有四间厢房,其中有两间邻着,在院子里靠里的位置,要绕过一条小径,四五株梨花树才能抵达。
另外两间在院子一进门的位置,左右手各一间。
“公子小姐们,梨花院里恰好有四间屋子,你们分一分,这几日就先住在这里。里头一应的日常用具也都有,若是还缺什么,你们喊我便好。”
丫环小梨说完这些,又对梁雁说:“姑娘,你可以住里头的屋子,那边离着院门远,要安静一些。”
梁雁朝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丫环走后,梁雁提步往里层的屋子走。
宋随,谢天佑和韩明还在原地。
谢天佑也想跟着梁雁去里头住,他才转了个向,脚都没迈出去,宋随快他一步,从他脚面上踏过去,他一味往前走,头也不回:“我这几日睡不好,我睡里头的屋子。”
谢天佑瞪眼看着,也提了步要跟上去,“你睡不好?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哪里像是睡不好的样子?”
才走出去两步,韩明往后拉了他一把,“谢公子,这院子在江府的边侧,本就没什么人,住里头和外头其实没什么分别。”
“姓韩的,你拉着我做什么?”谢天佑挣开他的手。
韩明又拉上去,拉着他往一边的厢房去,“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谢公子也累了,不如趁现在好好去休整一番。”
谢天佑被拉着往里走,真是有些不服气。
连韩明这种人都开始拉偏架了,他心想,怎么忽然有种谁都不待见自己的感觉。
几人安顿好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温静娴来兰鹤院中看望江老夫人,见她身子并没有母亲说得那般严重,稍微放下心来。
祖孙俩多年未见,这会有说不完的话,两人互相依偎着说了许久。
温静娴知晓今日大概是没有什么时间去安顿那几人了,于是空档的时候,便叫了人给他们送了些吃食过去,叫他们早些休息。
她今夜便就宿在江老夫人院子里了。
梁雁在屋子里用了一些饭菜,坐久了马车,她胃口不算太好,简单吃了两口,准备洗浴一番上床去休息。
小梨替她准备好了热水和洗浴的东西,便退了出去。
梁雁解了衣物进了浴桶,双手搁在桶边,静静地泡起澡来。
在路上奔波了许多日,此时歇下来,在热水里泡一泡,的确是解乏。
梁雁掬了一捧温水,倒在脸上,不由地叹出来:“好舒服啊!”
水声哗啦啦的,从浴桶边沿落出来,溅了一地。
“泡个澡而已,你若是喜欢,到时候回了上京,我带你去城郊的灵云温泉去,那儿风景毓秀,山清水暖,你肯定会喜欢。”
声音透过一道红木嵌玉石吴扇屏风传过来。
梁雁自在靠着浴桶的身子陡然紧绷起来,她随手拿了桶边的澡巾挡在身前,朝着屏风的方向喝了一声:“宋随!谁让你进来的!你不知道敲门吗!”
水珠哗啦啦地从她身上抖落下来,他便是看不见屏风后头的情景,也该猜得到她此时定是十分慌乱。
宋随倚靠在窗边,随手将自己方才打开的窗子关上,这样便不会再有凉风吹进来了。
“我听说你晚上没吃多少,给你带了些吃的。”
他手里的确拿着一捧淡黄色的油纸包,里头不知装了些什么,有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出来。
不过,屋子里全是梁雁沐浴的香气,将他手里食物的味道掩盖得一干二净。
梁雁匆匆从浴桶里起身,来不及仔细擦拭便取了架子上衣服穿上。
动作慌乱匆忙,只听得屏风后一阵子丁儿咣当的声响。
她还不忘警告宋随:“你就站在那儿,不准过来,不准偷看!”
宋随捧着吃食,淡淡笑了一声,嘴里应了一句‘嗯’。
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那道屏风上飘。
屋子里的灯烛点在梁雁那一边,他这边的外室里,只有一盏。
所以透着那道隐约的屏风,倒是能看见些绰约的影子。
雾气袅袅之中,美人匆匆取了衣物,罩在袅娜的身姿上。
春瀑一般的青丝泻下,迤落在她肩上,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间。
他在屋中,她到底还是有些慌乱,那衣衫的带子绕了一圈,又被缠住,她急急地去解,反而越急越乱,最后干脆胡乱揪了一把,将那外衣罩住,然后便匆忙地从内室出来了。
宋随望着她,眉尾轻轻往上扬了扬,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深情款款地盯着她。
无端带上一股子风流气。
他又怕这般神态惹她气恼,便又刻意往下压了压,嘴角也往下压了压。
脚步缓动,朝她走来。
她果然憋着气,望了他身后的窗子一眼,怒气冲冲道:“你翻窗进来的?我在里面洗浴,你怎么能问都不问就自己翻进来呢?你这般简直是小人行径!我鄙视你!”
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额间发间未来得及擦干,还往下淌着水。
一滴滴地落下,有的落在地面上,有的落在她衣领上,胸口上,慢慢洇开,那一小块白色的布料沾了水,质地便清透起来。
他呼吸一滞,也跟着红了脸。
他只好去揭开手里的油纸,任由里头那东西袒露出来。
是一整块片好的烤猪肉,猪肉是刚烤好的,焦黄酥嫩,上面还撒了些辣椒面。
听说是云州这边当地的特色味道,很受欢迎。
他觉得梁雁肯定会喜欢。
宋随手里的油纸包一打开,那一股子肉香气愈发浓郁,很快充斥在两人周身。
宋随笑着将东西递过去,“是不是饿了,尝尝看?”
梁雁方才准备好的其他骂人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这个猪肉它……真的好香啊!
而且她晚上是真的没吃多少东西,收拾洗浴了一番之后,的确饿了。
可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来了诶。
这件事若是就这么直接揭过去,岂不是显得她很没脾气?
她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将视线从那猪肉上艰难地移开。
故作严肃道:“你不要以为一点吃的就能收买我。你今晚这般,实在是卑鄙无耻,我”
她话还未说完,那人从纸包里取了一片猪肉出来,递到她嘴边,“都是我的错,你尝一口好不好,凉了就不好吃了。”
猪肉看着焦香酥嫩,表皮晶莹剔透,渗出一点点油,更显诱人。
梁雁咽了口口水,终于败下阵来。
她别扭地说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下次……”
猪肉被塞进嘴里,她嘴上不受控制地嚼了嚼,肉片焦香酥嫩,轻轻咬开,唇齿留香。
“好吃吗?”
梁雁没出息地点点头,宋随又递了一片过来,她心虚地眨了眨眼,还是没能受住诱惑,又张口咬住。
见她吃得这么香,宋随便空出一只手来,推着她往里头走,两人在桌边坐下。
他把手里吃食摊开放在她面前,自己起身去了屏风后,拿了一块干的方巾出来。
梁雁吃得正欢,没注意他在做什么。
直到他走到她身后,慢慢撩起她沾了水的头发,包在帕子里,细细擦着。
她这才反应过来,腮帮子鼓了一边,她转头看着他,“你干什么呢?”
“头发没擦干,当心着凉。”
他动作不停,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倒是称得上温柔仔细。
只是她有些受宠若惊,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将嘴里的东西送下去,而后想起身,便对他说:“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宋随空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转到前边去。
淡淡说了声:“吃你的。”
梁雁便没再说什么,由他折腾起来。
只是他的指尖偶尔触及脖颈后侧的肌肤时,还是像电流一样,刺得她忍不住往前缩。
头发擦干了,他把帕子放在一边的桌面上,手却依旧没离开。
他细细捋着她的头发,问她:“这段时日,你觉得我怎么样?”
“嗯?”
她停了咀嚼的动作,想要转过来,又被他用一根手指头抵着下颌制止住,于是只好停在半路,“你说什么?”
背后那人轻笑一声,“那天在我屋里,你说我事事憋在心里,时时爱生闷气,需你来哄着我,开解我,与我在一处,你觉得疲累。”
她的确是说过这些。
他指尖夹着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又说:“所以我问你,离开上京来云州的日子,与我相处,可还觉得累?”
“若我还有哪处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告诉我,我都会改。”
宋随的影子罩在身前,宋随的气息绕在身后,宋随的清朗的声音停在耳边。
烛火被窗子里漏进来的一丝风拽了一下,就好似她此刻的心,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叫她忽然提起一口气来,那口气萦绕在心口,找不着出口。
憋闷得慌。
“你不说话,意思就是说,我近日表现很好,你心里对我的那一点好感,正在变成喜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我没那么说。”
梁雁双手搭在膝头,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心里头忽然如乱麻似的,一时间理不清楚。
他偏偏像是浑然未觉似的,一只手落在她肩头,好似是不舍,五指深深地往下揉,带了几分留恋地松开,又抚下去,最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梁雁还维持着端坐桌前的姿势,听说他要走,不由得悄悄松一口气。
他如今这样,她还真是……招架不住。
怎么说呢,活脱脱一个男狐狸精,这哪里像他呢?
还是说,这才是宋随……不对,这才是谢越本来的样子。
那人往外走了一步,又回过头,几分理所当然的气势:“不送送我?”
她有理由怀疑,若是她顺着这家伙的意思,他能在这儿赖一晚上。
毕竟他自从上次对自己表明心意后,那脸皮就好似长了翅膀一般,早飞得无影无踪了。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交缠着的双手终于松开,缓缓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
宋随心想,若她当真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今夜这般,她定是会生气的。可她只气了一小会儿就原谅他了。
她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她待他与待旁人都不一样。
想到这里,宋随笑了笑,修长疏朗眉眼弯下了一道弧度,眼睛蓄着一点光亮清影,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
见她走近,神色流转间如霞明玉映,萧萧自若,风度翩翩。
梁雁不争气地多瞧了一眼,闷闷地跟在他身后送他出了门。
他其实就住在她隔壁的屋子,从方才两人吃东西的八仙桌开始算,走过去都不过十步的距离。
就这样还非得她出来送一趟,真是不知这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梁雁站在屋子的门槛后,目送着他跨步出去。
看见他抬脚迈了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着,总算是走了,于是准备关了门回去休息。
可那人停在屋子门扇前,又回过头,与她不过半臂距离。
“还有事吗?”梁雁抬头问他。
云州的地势应当还是算高的,所以这边的月亮瞧着仿佛比在上京时要大上许多。
青黑的天幕上偶有几缕流云,流云飘过,明净的圆月洒下满院的清晖。
月光落在少女半仰着的面庞上,照得她梨面樱唇,霞姿月韵。
清亮的眸子,浅浅抬起瞧着你,就如一把柳枝迎着春风飘摇,撩过心扉,他心口便也跟着麻了。
“方才给你吃的烤肉是什么味道,我忽然有些好奇。”
“我还没吃完,你想吃的话,我进去拿给……”
那个‘你’字还未说出口,他匆匆打断“不必了。”
接着往里挪了半步,一只手托着她的后颈,一只手扶着她半边脸颊,她被迫仰着头,懵懵然望着他。
那眼神,水润清澈,宛如池水之中映满春色。
长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就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似的。
他倾身下来,黑影覆上来,含上那副柔软的红唇。
他往下,身下那人便躲着往后,可身子被他控住,又躲不开。
于是唇瓣被他含住,可他并不满足于此。
于是一股霸道的力量从唇间破开,他舌尖一挑,便撬开了她的齿关……一旦进入了,他便再也不克制,肆无忌惮起来,一味地往里,一味地攫取……仿佛要把她拆吞入腹。
两人的唇贴合在一起,她只要稍稍往后错开了一丝,他便立马跟上来,覆得更紧,更严实,辗转吸吮,不容她推拒。
院中寂静无声,淡淡夜风轻轻拂过。
两人纠缠的呼吸像一道网,丝丝缕缕,无处不在,将她罩住无法动弹,将他绊住心旌摇荡。
一滴泪珠又落下来,温热的,落在两人贴合的唇角上,然后瞬时又被吸入,消失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
梁雁已经站不住了,他揽着她的腰将扣进怀里。
她被他亲懵了,双眼放空着,脸上的泪迹还未干。
他伸手轻轻揩了过去,那眼里很快又淌出泪来,他终于有些慌了,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你别不说话,你骂我吧。”
这种事情,本该循序渐进的,可他实在是没忍住……
见她不说话,他又低头亲了一口,“我无耻,我下流,我孟浪,你骂我一句好不好?”
梁雁实在是被他亲懵了,腿也发软,脑子也一片空白。
站了一会,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她双手抵在胸口,将他往外推了推,“你滚出去。”
他将她的话都抢了,她还骂什么?
本来是带着怒气的一句,可因为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竟好似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宋随在她头顶忽扬了扬眉,眼底眉梢却尽是笑意。
“好,这儿风大,我先抱你进去。”
“不需要,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
她又去推他,可他跟铁桶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便自暴自弃地松了手。
宋随倾身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屋子里,将她放到榻上,又给她把锦被拉开好好盖上。
梁雁全程闭着眼,没去看他。
他蹲在她榻边,掖了掖她的被角,缓缓道:“我走了?”
梁雁闭着眼,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赶紧滚!”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往外走,直至消失了,她才睁开眼,又坐起身来。
宋随走时将屋子里的灯都熄了,这会突然睁眼,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昏暗无光的室内,梁雁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方才在门口的那一幕。
他揽着她的脖颈,扶着她的脸,那样亲她……即便是现在回了房里,可唇间那一股热意,却好像是被烙上了一样,怎么都散不去。
她拉了被子,将自己罩在被子里,躺在床上,裹着自己翻来又覆去。
宋随这个登徒子!
他就是仗着她脾气好,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这才这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她明日都不想理他了!
她气不过在心里又将他骂了百十来回,骂累了,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宋随从梁雁屋子里出来,院里的冷风迎面吹着过来,叫他陡然清醒不少。
方才……一时没有忍住。
不知是否会吓着她?
他抬头,天上明月转至半空,清晖幽幽。
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情要去办,便没有多做停留。
白日里抵达江府时,他走在几人后头,街角有个小乞丐被人推搡着撞了自己一把。
离开时,又悄悄往自己怀里塞了张纸条,在纸条上约他三更见面。
他心中隐隐有预感,大概与上回在上京收到的那张字条有些关联。
按着约定的时间,他悄悄从江府里出来,抵达一处无名巷弄。
小乞丐在街角,拉了了他一把。
宋随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长眉阔额的少年。
云州人大多生的斯文秀气。这少年的样子不像是云州人,倒有几分上京人的味道。
宋随扬了扬手里的字条,“是你找我?”
小乞丐性子谨慎,拉着他又从街角转进去,走入一条暗巷。
“公子,我有事要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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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随问他:“是关于长公主的事?”
小乞丐一愣,又迅速点点头,“我家主子让我在云州候着您,长公主三年前便与凌王暗中有了交易勾结。
“凌王在云州的锦云山开了多处铁矿,这些年来,他除了自己私下锻炼铁矿外,还一直偷偷地替长公主打造一些兵器,造完后混着一些送往上京的镖车送过去。”
“她堂堂一阶公主,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小乞丐嗫嚅着:“这……”
宋随冷冷笑了一声:“她果然养了私兵,当真是不怕死!”
看来上一次他拿到的那枚箭头果然不简单。
他眼中闪过希冀,声音也大了几分:“你家主子是谁?又要我做什么?”
无论他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只要能对付姜婳燕,那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小乞丐被宋随这突然有些癫狂的模样吓着了,他往后退了半步,继续道:“凌王也知道长公主绝非善类,与长公主交易也不过是与虎谋皮。只不过他在云州只有一块封地,又自来做惯了富贵王侯,便想着通过这法子赚一些钱。
“所以每一回往上京送兵器时,他会让人记下数目、镖车、接头人等等细节,记在一个本子里,以防事情败露,那长公主会将他推出去顶罪。
“至于我家主子……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他的身份。”
宋随上前一步,掐住那小乞丐的衣领,语气急促:“那他有办法拿到那本子?”
小乞丐倒吸一口气,主子可没告诉他这个公子这么残暴啊!
他挤出一道笑容,推开宋随的手,“按照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元宵节后的第二日,就会有一批兵器运送过去。
“届时您换装成镖局的人,前去交接,东西装车后,他们会让您在那本子上签字。
“我们的人会趁机点了他的兵器坊,您只需趁乱换了本子,然后离开云州。”
宋随又问了一遍:“你家主子究竟是谁?为何要帮我?”
小乞丐面露难色:“这些我真的不便说了,只是公子记住。长公主作恶多端,这世上不只您一人想要除掉她!”
话说到这里,巷子后传来打更人的声音,那乞丐便没做停留,说了一句:“公子千万要信我!”
便匆匆离开了。
宋随立在原地,不禁回想起自己上京后的种种事件来。
为了报仇,他的确是极尽努力,花了不少力气才从江宁来到上京。
如今往回看,到了上京后,好像在某些关键的时间点上,总有什么在推着他向前……
一开始,他被派任翰林院,他知道在翰林院呆着自然不是长久之计。而大理寺中,能有查案的机会,徐行又年事已高,不大管事。
思来想去,他便想到去大理寺。
偏偏没多久,大理寺就有了空缺,他又恰好参与了一桩案子,而后顺理成章去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刚站稳脚跟,他知道不可能一上来就与姜婳燕对着干,那样太容易暴露。
于是便想要先从谢家的人入手,再慢慢往姜婳燕身上扯,而偏偏那时候又出了范云岚的案子,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此案过后,若姜婳燕狠下心来不管,便也与她无关。可偏偏她又管了,还与徐行起了冲突,最后被罚去了积云寺思过。
这般惩处虽不痛不痒的,但多多少少在她与姜胤之间添了嫌隙。
而后又出了承曦的事情,这案子他千辛万苦破了,以为能扯了她下来。
可没想到依旧让姜婳燕好端端地活在了世上。
宋随几乎绝望放弃之际,又来了那样一封信,引他来云州,引他知晓凌王和姜婳燕的交易……
太多巧合凑在一处,倒是不太巧了……
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 64 章
宋随一行人抵达云州的第二日, 是承曦公主下葬的日子。
嘉惠本没有邀两人前来,但韩明一早到了宋随门外,请他同去。
宋随昨日将承曦的尸身和嘉惠等人平安送到后,一直想趁机见一见凌王。
恰好昨日去凌王府时, 他不在府中, 他本来就想找个机会再去一趟。
今日韩明来找他, 他头一次没有推拒, 与他一道去了凌王府。
今日天气不好,雨丝细细密密地飘下来
两人到凌王府时, 外头的府邸牌匾已换上了白布。
进了内庭, 只见四周砌满白玉石栏, 黄琉璃瓦堆叠在高大的檐廊上角,庭内立柱上浑金雕龙和雀鸟交替装饰。
气势恢宏,巍峨壮丽。
只是处处都结着丧。
府内主厅停灵,穿着素服的侍卫绕在一边守着。
两人走近时, 还能听见里头传来飘渺的哭声。
嘉惠和许颜跪伏在灵堂前,两人身边站着个高大的男子。
韩明上前拱手拜了拜, “嘉惠公主,凌王殿下,我与宋大人前来看看承曦公主。”
凌王转过头来, 看了两人一眼,“是你们护送我姐姐回云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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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随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一身白麻素衫,高个子,脸型微方, 长得有几分魁梧。
上唇一颗黑痣,一双眼睛眼尾尖细, 精芒四射,粗犷中带几分精明。
韩明点头回他。
他亦打量了两人一眼,神情算得上温和,让两人进来了。
宋随跟着韩明上了柱香,而后里头的人也没有要留他们的意思,他们也不好跟着去起灵,便告了辞离开。
凌王送了两人到门外。
“两位大人,不知长公主在上京如何了?”
宋随闻言眉头一皱。
这个凌王……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生怕谁不知道他与姜婳燕那点勾当么?
韩明也觉得他有些奇怪,难不成在上京的事情,嘉惠和许颜没有告诉他么?
他怎么还关心起长公主来?
韩明:“凌王殿下是想问……”
“承曦的事情本王都知道了,其实说到底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下人狗胆包天,随意揣度主子的意思,才酿成了如此大祸。
“本王听说陛下将她禁足在公主府里,不知道两位大人可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被撤了禁足,恢复正常?”
呵,果然是个傻的。
见宋随一直不言语,韩明便只能自己应付他:“我等也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外头风大,凌王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两位路上小心。”
凌王有些不清楚上京情形,他与姜婳燕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联系了,虽派了人去上京打听消息,也只说是她因承曦的事情被禁了足。
至于这禁足要禁多久,却没人知道。
那他那批货究竟送不送过去呢?
本以为这两人是从上京来的,知晓的消息应当多一些,这才向他们打听。
哪知道也是两个一问三不知的。
凌王见问不出关于姜婳燕的什么信息,便只好又回了灵堂去。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外甥女的死活,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的事情。
细雨无边无际,本就是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天色更是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楚。
路边的街灯都点了起来,光华淡淡,透过细细的雨幕散射出来。
昨日忙着看顾外祖母的病情,温静娴匆匆将他们安置在别院后便没再搭理。
今日得了空,约了他们几人去酒楼里准备请他们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去酒楼的路上,终于得了空,韩明与宋随说话。
“阿越,你打算何时回上京?”
宋随看见对街的酒楼上,正对着他的一间包房开了窗子,熟悉的人影坐在窗边,温静娴与她说了些什么,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他心里也忽然软了下来。
往前的步子也止不住加快了。
并未搭理韩明。
韩明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以为他忽然加快速度往前,是因为不想与自己呆在一处。
是以也不敢再说些别的什么,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雨丝斜着飘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些难受,但他心里的滋味并不比脸上好多少,他顾不上去擦,也加快了步子跟着。
阿越怨他,是应该的。
当年若不是母亲,阿越和姨母都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当年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拿着药送过去,姨母也不一定会喝……这些年来,不知道阿越究竟吃了多少苦……
到了那酒楼门口时,里头的小二见了二人,很快迎上来。
小二拿了几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二人,“两位客官是来用晚饭吧,快擦擦!别着凉了!”
宋随接过帕子在前额上擦了擦,朝着韩明的方向微微侧了半边脸,语气清朗:“我不急着回京,云州风景秀美,我想同满月多待几日,顺便带她散散心。”
说完,他便将帕子又塞回那小二手里,自己提步往二层去了。
韩明手里也捏了一块帕子,只是宋随忽然转过来与他说话,他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全然忘了要拿着那帕子擦一擦额上的雨水,便任由那雨水汇成水流,越过眉头滴落下来。
蜿蜒的小水流一直落到脖颈里,那冰冷的水意终于唤回他半分思绪。
“公子,你快擦擦!”
小二看他一眼,见他看着刚才那个公子离开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他忽然的是怎么了,便忍不住提醒他。
韩明这才笑了笑,看向那小二问道:“他方才是在同我说话对吗?”
那水珠又聚成一道水流,从他额心流下,蜿蜒至唇边。
“自然是同您说话了,我们又不认得那位公子。”
小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终于拿起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而后将帕子递过去,道了一句:“多谢。”
接着便匆匆追上了宋随的步子,往楼上去了。
小二站在原地,摸摸脑袋,这个俊秀公子看着怎么傻憨憨的。
宋随到了二层时,那三人已经喝上了。
梁雁坐中间,左边是谢天佑,右边是温静娴,几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看着有几分热闹。
谢天佑拉着梁雁的左手,“你说我母亲当年为何要抛弃我?为何抛弃了我又将我找回来?为何找回来后又要抛弃我?”
一整个脑袋眼看着都要扎到梁雁肩上了。
温静娴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抱着酒盏猛灌了两口,而后也扯着梁雁的右手,哀哀戚戚的模样:“雁雁,你说,我爹为何非得要我嫁人。他难道不知道我姐姐过得并不开心么?
“为什么非得也要推着我去重蹈她的覆辙呢?我就这么陪着他们,难道不好么?”
梁雁喝得倒是不多。
不过全然是因为,她根本腾不出手去喝。
她要是喝醉了,只怕比边上这两个,好不了多少。
宋随见了这一幕,无端冒出几分火气来。
他强忍着,步子极重地迈了进来。
那两人忙着喝酒吐苦水,没人注意他。
梁雁偏偏就在靠窗的那位置,听见声响,一抬头,就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淋了些雨,周身都是一股子冷冰冰的雨水气。
眉眼也是湿润的,带着水汽。
嘴唇也是,红红的,润润的……
她才看了一眼,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一烫,便飞快地别开视线,望着桌面上的酒壶,假装没看见他。
那人脚步直直地走过来,停在她左侧,拉着谢天佑的肩背一把将人薅了下来,推得远远的。自己抽了一把椅子插进来,在她左边坐着。
谢天佑被推搡着扑倒在桌面上,半醉着抬起头喊了一句:“是哪个推老子?”
“离她远点!”宋随抬脚对着他座下的椅子踢了一把,一阵剧烈的摩擦声后,谢天佑从一开始邻着梁雁的位置,被一脚踢到了最远的位置。
他抬起头,挣扎着起身,作势要扑过来。
韩明这时候入了包房,见状加快了步子,拉了凳子坐在谢天佑身边,将人一把按住,又拍了拍他,“谢公子,喝酒伤身,少喝一些。”
他倒了两盏温水,分别递给谢天佑和温静娴。
温静娴从梁雁身上起来,接过水盏,“还是韩修撰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几人终于安分下来,见人来齐了,小二便也开始往里头上菜。
据温静娴所说,这酒楼里做的,都是云州的特色菜。
这一些菜在上京可是很难吃到的。
桌面上摆了一些肉食蔬菜,凉果糕点,还有放了碳火的铁板,上面铺满了切好的肉片,一边还有小二调好的特色蘸料。
满屋子都是香气。
“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宋随取了梁雁面前的盘子,先按着她的喜好给她夹了一些糕点和凉果,又夹了一些刚烤好的肉片。
梁雁伸手想将盘子取回来,“我自己来就好。”
宋随不理她,又指了指桌角那边的干鱼片,“那个要吃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静娴见状起身夹了一块递过来,“这个鱼片可好吃了,焦香焦香的,很有嚼头!”
梁雁刚想张嘴尝一尝,宋随瞪了温静娴一眼,她便又将那鱼片夹了回来,放进了自己碗里,不敢看梁雁,她说:“雁雁,让宋大人给你夹吧,你到时候多吃些。”
宋随夹了满满一盘子菜,放在梁雁面前。
梁雁只好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吃起来。
宋随见她好好吃饭了,便也去夹别的菜准备自己吃。
梁雁看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子。
宋随动作停住,往她这边靠了靠,问道:“怎么了?不好吃?我带你去吃别的?”
温静娴翻了个白眼。
这可是她这个当地人找的最好吃的酒楼,他宋随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在质疑她的品味么?
可偏偏被这小人威胁着,怕他回京以后不去跟父亲说清楚,便只能忍气吞声的。
若是换了平常,她一定跳起来,打爆他的狗头!
梁雁摇摇头,“很好吃。不过你的筷子还是换一副吧,你刚才给我夹了鱼的,我怕那上面沾上鱼味。”
宋随望着她,笑了笑。
窗子后头有雨丝飘进来,被他的身躯挡住。
雨丝落在他后颈上,也不觉得冷,反而心里暖暖的,十分舒适。
他往下压了压手腕,身子往她这边偏了半寸,声音也放低了,“梁满月,你关心我?”
梁雁也没忍住,和温静娴一起翻了个白眼。
“我就这么一说,你爱换不换。”
她拿着自己的筷子,又扒拉了一口饭菜,吃了下去。
果然很香。
他问她:“你吃鱼了么?”
梁雁抱着碗,摇摇头,“还没来得及,我吃了一个凉果。”
然而宋随点点头,抽了她手里的筷子,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那我用你的筷子就好了。”
梁雁手里一空,又一紧。
“可那双筷子我用过了。”
谢天佑回回喝了些酒就变得十分话唠,此时拉着韩明不知在讲些什么。
韩明脾气好,温温柔柔地笑着,听着他倒苦水。
两人并未注意这边。
而温静娴与两人离得近,那两人也许没听见,可宋随说的话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真是想不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叫宋随这样的冷面阎王变成这开了屏的孔雀,当真是一刻停歇的时候都没有。
她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宋随若无其事地拿着梁雁的筷子吃了起来,见梁雁还皱着眉看着他,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又来了一句:“亲都亲过了,一双筷子有什么?”
“宋随!”
梁雁伸手掐了他一把。
他倒是理直气壮。
不要脸!
宋随反手将她握住,“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这一句真是让她无话可说,她瞬间止了动作,冷哼了一声,将脸别了过去。
温静娴忍了很久,终于还是从梁雁身后探了头过来,停在两人中间,“那个……我刚才应该没听错吧……你们……亲过了???什么时候都事,宋老狗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占我们雁雁的便宜??”
梁雁:“没有!”
宋随:“是的。”
温静娴:“好啊你,真是瞧不出来啊,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雁雁,他还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非得替你讨回公道不可!”
她说着便要去揪宋随的衣领。
宋随冷冷瞥她一眼:“温静娴,看来你非要与我作对,然后回上京了一个人同温峥解释是吧?”
温静娴的动作生生止在半空。
“雁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先忍辱负重一段时日,等我有能力了,再替你讨回公道!”
她又坐回去,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
韩明看他们那边推搡了一阵,以为出了什么事,便问:“怎么了?”
温静娴笑着摇头,“没什么,他们说这菜太好吃了,让我下次还带你们来。”
韩明笑着回她:“还要多谢温姑娘款待。”
“小事小事。”
韩明的位置在宋随的正对面,虽谢天佑拉着他说个不停,但他回应之余,偶尔也会往那边投去一些视线。
不仅仅是看宋随,也是观察梁雁。
宋随方才在楼下时同他说,他不急着回去,他要同梁雁在云州多呆几天。
若他还意识不到宋随对她的心思,那真是过于愚钝了。
这时候看着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他脑子里也闪过一些其他的事情。
其实他们两人的牵绊早就有些明显了,只是韩明这些年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事情倒是有些迟钝了。
因此之前竟忽略了种种细节。
比如上一次夜里,梁雁坐着马车来郊外竹苑找他时,宋随就在马车里头。
而那个时候,宋随分明已经从梁府搬出去了,可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依旧亲密。
再比如年前的那次灯会,梁雁买了鹤灯送他时,宋随见了当场便黑了脸,又负气离开了。
而他走后,梁雁也立马追了上去……
若说这一些只是阿越自己的意思,他倒觉得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
从上京来云州的这一路,阿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梁雁。
梁雁这姑娘,他知道她的性子,纯挚大方,开朗明净,琉璃一般剔透澄静的人。
她不可能不知道阿越对她的心思。
就像她一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一般。
只是他还未有说出口的机会,那姑娘便多次用了恩人的名头将他的心思堵了回去。
他看得出来,梁雁她……心里是有阿越的。
他从小受君子之道,于感情一事上,也是不争不抢的。
在韩明心里,喜欢一个人,便是希望她快乐开心,尊重她,爱护她。
若她恰好喜欢自己,那边是良缘天定。
若她有喜欢的人,那他便只好祝福。
更何况,那人是阿越。
阿越那么好,前半辈子又过得那么苦,他值得拥有最好的人。
“韩明,怎么就我一个人喝,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谢天佑的酒盏‘啪’的一下掷在他面前,“你也喝!”
韩明回过神,他有几分无奈,却也执起酒盏,陪着喝了一口。
甘甜的冷酒入喉,渐渐也压下胸中那一股莫名的苦涩和遗憾。
酒的确能解愁。
难怪自古多少文人墨客,得意也好,消沉也好,都离不开一个‘酒’字。
他淡淡笑了笑,又饮了一杯。
梁雁将盘子里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吃得有些饱了,便靠在椅子上休息。
宋随问她:“吃饱了么?”
他的手放在她面前的盘子上,那架势,仿佛还要再给她添一碗菜。
她连忙护住自己的盘碗,摇摇头,“我吃饱了。”
动作间,宋随往前压了压身子,她便恰好看见他后头窗子外的情景。
窗外细雨绵绵,雨水像蛛丝一样,斜斜洒下,落在地面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街道中央站着一个女子,穿一身橘色的裙衫,挽着妇人发髻,伞面斜斜撑着,她并不能看清伞下女子的面容。
可不知为何,她莫名有几分好奇,探着脑袋,想瞧个究竟。
女子身后的店铺里走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手里拿着买好的东西,怕雨打湿了,仔细护在怀里,朝着女子走去。
“毓贞!”
女子闻声回过头,伞面打起,露出那人的面容。
瓜子脸,丹凤眼,微笑时左唇先上挑。
那模样熟悉极了。
‘毓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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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贞?
她怎么会在云州?
宋随坐直了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怎么了?”
这是吃了多少,人都吃懵了。
宋随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揉她脸蛋的冲动,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梁雁却看也没看他,眼睛直勾勾地往他后边看。
他便也跟着看过去,梁毓贞已和那男子打着伞往对街走了过去。
“你们俩瞧什么呢?”
温静娴跟着凑过来,“咦,那不是我二表哥和表嫂么?”
梁雁:“你表哥表嫂?”
“是啊,我昨日才见过的,那个表嫂叫梁毓贞,是江宁人,六年前嫁到我们家来的。不过我也有许多年没回来了,昨日还是第一次见她。
“她模样长得不赖,人也精神爽利,不过出身差了一些,据说父母在江宁做些小生意,家中还有一个兄长。
“听我二表哥说,他是有一回去江宁办事的时候,遇见贼匪,丢了银钱,恰好我二表嫂经过,给了他一些钱,还将他带回家去吃了饭。
“他后来回了云州后还特意写信送东西去道谢,那边也时常送些东西来。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相熟了。”
自从多年前从江宁离开,前往墨县后,关于他们家的一切消息,梁雁都不清楚了。
原来梁毓贞嫁到了云州来。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能与梁毓贞再见。
“你想什么呢,雁雁?”
温静娴拍了她一下。
梁雁回过神:“那你表嫂也住在江府吗?”
“那当然了,你这是问的什么问题。”
宋随眼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她敷衍地朝着温静娴笑了笑,极力装作没什么事情的样子。
可藏在袖子下的手却轻轻地抖了抖,嘴唇也有些发白。
他皱了皱眉,伸手覆上去,似是安抚。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温静娴:“你们都吃饱了吗?”
梁雁点点头。
韩明和谢天佑也跟着起身。
温静娴见状便喊了小二来结账。
“今日下雨,有些凉,早些回去休息也好。明日是元宵节,我外祖母的身子近日养得好,也没什么大碍。明日我再带你们来街上逛一逛,云州的元宵灯会也是很热闹的。”
那小二跟着应和:“几位客官,是外乡人吧。明日元宵,这一条街都会布满灯笼,到时候还有各种表演,可热闹了!”
几人点点头,等温静娴结完账后便一起回了江府。
第 65 章
在酒楼用完饭后, 几人又一起回了江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静娴照例去陪江老夫人,其他几人便回了梨院休息。
回了屋子,梁雁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便上了榻。
人虽好好躺着,思绪却四处飘摇。
梁毓贞居然嫁到了云州来, 好巧不巧, 还是在江府。
她还以为, 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看江老夫人的样子, 病得并不算严重,大概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而等江老夫人身子好了, 静娴自然是要回上京的。
如此一来, 自己也不会在江府呆太久, 兴许压根就不会与梁毓贞碰面。
她这人记性算不得太好,好的坏的,总不太放在心上。
大概便是这样,才成了今日这副宽心豁达的性子。
可当年在江宁月河边被梁毓贞推入水的那件事, 她每每以为自己忘了的时候,总有莫名其妙的东西跳出来提醒自己。
让她又想起来。
从前是她的晕水症, 现在是梁毓贞本人。
让她想起那夜河水的冰冷刺骨,想起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怎么也挣扎不出来的无力感和失重感。
她一面说着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 可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闪现一些零碎的画面来。
梁雁无奈翻了个身,动作间恰好听见屏风后边又传来了一道细细的声响。
她慢慢坐起身来,有几分警惕地朝着那边看过去。
屏风后出现了一道人影,那影子停住未动,好像犹豫了几息, 才抬指叩在屏风的檀木上,声音缓缓的, “睡了吗?”
是宋随的声音。
她莫名松下一口气。
不过,她记得自己进屋之前,明明把门扇和窗子都关好了呀,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睡了。”
她回了一声。
后头那人默了默,又提步从屏风后径直走了出来。
看着他一步步往她床榻边逼近,梁雁拉了拉被子,坐直了身子:“我都说我睡了,你怎么还往里走呢?”
宋随手里拿了些小玩意儿,他三两步跨进内室,在她床榻边坐下。
他自说自话:“晚上用饭的时候,看你不太对劲,担心你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我来看看。”
他拿了一个半边巴掌大的小册子递过去,“集市上看见的小画本,你看看喜不喜欢。”
“那你要失望了,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梁雁接过那一小本画册,在手里摊开翻了翻面上的几页,里头压根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一张张白花花的纸张。
她将那画册翻得哗哗作响,语调拔高了些:“什么也没有啊,你是不是耍我。”
“我教你”,宋随往前坐了半寸,左手将她拿着书册的手掌包在手心里,又伸出右手把着她的另一侧,将她整个人环抱入怀。
梁雁懵了懵,偏过头看他。
看见他凝眸回望着,眼底如同泛着微澜的黑海,带着热意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她莫名被烫了一下,又回过头去,盯着手里的画册。
那人把着她的手,将画册卷起,拇指压着纸张边缘,接着松开了一些,前头那几张纸便飞似的往前翻动。
的确没什么东西。
可纸张翻过去十来页后,里头开始显现出画面来。
是个穿花裙的小姑娘,拿着捕网在花丛里捕蝴蝶。
纸张翻动着,里面的画面也动起来,一开始是小姑娘在花丛里扑了个空,后来是小姑娘拿着捕网往前追。
两只蝴蝶扑闪着翅膀,一会停在花朵上,一会停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像是特意逗她玩似的。
后来小姑娘追累了,便丢了捕网,在花丛里跟那两只蝴蝶嬉闹起来。
画面的最后,小姑娘滚进了花丛里,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两只蝴蝶在半空中翩翩飞舞着。
画册已翻到了最后一面,宋随看见她扬起的唇角,也跟着笑了,“喜欢吗?”
梁雁点点头,他又拿起另一本,准备故技重施地抱着她翻给她看。
哪知她直接从他手里将画册夺了过来,“我已经会了,我自己来,你坐远点!”
宋随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掖了掖她的被角。
她津津有味地翻起书来,也顾不上搭理他了。
等着她将他拿来的小书册都翻看完了,他才问起她今晚的事。
“方才在酒楼碰见的那个梁毓贞,是不是当年推你落水的堂姐?”
梁雁抬起头来,“你怎么……”
他知道得未免也太多了些,她记得她没有同宋随讲过这些事情呀。
难不成又是爹爹告诉他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爹爹好端端的,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宋随倒是不遮掩,有几分坦诚地盯着她,“那晚你与谢天佑在积云寺喝酒的时候,我恰好也在。你同他说的那个故事,就是自己的故事吧。”
梁雁斟酌起他的用词来。
“你‘恰好也在’,是什么意思?我记得那天,寺里除了我和娘,再就是长公主和谢天佑他们,就没有旁人了,你怎么会也在?”
这么说起来,她后来记忆中想起的一些零碎的片段,很有可能就是真实发生的。
搞不好宋随真的趁她喝醉占了她便宜。
这个登徒子!
宋随忽然觉得,梁雁虽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但自己早一些同她表明了心意也不算坏事。
比如此刻,过往的一些不太能上得台面的恶劣手段被揭露时,他反倒能理直气壮地回她:“你非要我说明白?那日我父亲母亲去梁家拜访,你的好丫环说你与梁夫人去了积云寺。
“我自然是想见你,所以也去了积云寺,只是不巧撞见你同谢天佑喝酒谈天,便听见了这些事情。”
“不止如此吧?”
梁雁将腿上的书册收了收,堆在榻边,靠在床后的横木上,双手抱着胸,兴师问罪一般的态度瞧着他。
以为她是要说那次在寺里,他偷偷亲她的事情。
宋随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哪知她开口说的居然是:“我就说我后来回去,怎么也找不到韩大哥送我的手炉了,是你丢的吧!”
一个破手炉,也值得她这般记到现在。
真是好的很。
想起他今夜此的真正目的,他强压了压心里那几分没来由的嫉妒,脸上暗沉沉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他吸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开口:“先不说积云寺的事,我听说梁毓贞住在西边的杏院,我们在江府里住着,难免会与她撞见。
“你若心里还有疙瘩,我便让她近日只能在杏院里呆着,她出不来,便不会在你跟前,惹你不快。”
梁雁闻言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可别乱来。”
她又说:“我没事的,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宋随不大相信:“当真?”
梁雁用力点点头:“真的!”
“梁雁”,他又唤她。
“嗯?”
他又盯着她,眼里光影流转,像是暗夜里流动的星子,“心里若是难受,不要一个人憋着。即便是不愿同我说,你也可以同温静娴说一说。”
她面上看着率真直爽,可心思也算玲珑剔透,平日里顾着开解别人,倒是容易将自己的不快给忽略了。
梁雁往前探了探身子,“真是稀奇,你也会安慰人了?”
她又拍拍宋随的手臂,“不必担心我,我真的没事。倒是你,你和韩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他跟着来云州其实是为了你吧?我看过来的路上,有好几次他想同你说话,你都给他摆脸色。”
她说了一半,怕宋随生气,又歪着脑袋凑近看了他一眼。
见他认真听着,才继续道:“当年我在江宁落水的时候,他救了我。他那时手里拿着一盆黄杨木,同我说,那日是他一个好朋友的生辰,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想把那盆黄杨木送给他,可是没有找到。”
梁雁养在屋子里的那盆黄杨木,原是韩明给她的。
是他从前在韩家看中的那盆?
他记得那时缠了韩明许久,因为是韩杨鸿送他唯一一件东西,韩明并未松口给他。
梁雁又拉了拉他,他回过神来。
“你幼时的愿望,是踏遍山河,编修地志?”
宋随点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现在做的,就是你当年想做的事情。
“他这一辈子,都在替他母亲和当年的事情赎罪。
“你们本不该是今日这模样的。你和他,本可以更好的。”
宋随从怀里又拿出那块荷花佩,玉白的荷花花盘,润泽滢亮。
梁雁伸手摸向那颗檀珠,她终于看清楚了珠子上的‘越’字。
“谢越。”
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你本来的名字很好听。”
“人生在世,总有坎坷波折,若是小的坎,努努力,也就迈过去了。可若是大的坎,那便像你母亲期望的那样,咬咬牙,越过去。
“只是你也要看清楚,爬坡越坎的过程固然重要,但若是因为这个丢了同路的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越过关山,便是春明。
“你们两兄弟的名字很相配。”
宋随这一辈子,过得实在很苦。
本来圆满的家庭被贵人的一句话拆得七零八落,母亲惨死,父亲另娶。
在公主府那一年,又受尽凌|辱虐待,那么小的年纪,又险些丧命。
后来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行尸走肉一般,维持着假身份,扮演着别人的人生。
韩明亦是如此。
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姨母兄弟,他这些年,同样也是日日在油锅里煎熬着。
她真的希望,两个人能重归于好。
梁雁的声音如春泉似的,泠泠流淌,抚过心间。
他摩挲着荷花佩,眉眼蓄了软意,不笑自生色,眼睫跟着颤动了几分,几分我见犹怜,又有与人絮语之意。
看着他这双带上几分可怜气的桃花眼,梁雁的心也不自觉朦胧起来。
她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却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难过啦,我在呢。”
他得寸进尺地拉了她的手,将头埋进她颈窝里。
“你会一直都在吗?”
梁雁继续抚了抚他的背脊,刚想要回答。
门外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
“梁雁,在吗?我得了一壶罗浮春,出来陪我喝会酒。”
谢天佑大概是怕吵醒隔壁的宋随,所以压了压嗓子。
哪知道宋随根本不在屋子里,他此时摁着梁雁的肩,不许她走。
梁雁从他怀里撤出来,安抚道:“我出去看一眼。”
宋随拽着她的手,眼眸又垂落下来,黑睫轻颤,一言未发。
梁雁叹了口气:“谢天佑也不容易,他这一路想必在心中也憋了许多事情,我去看看他想同我说什么。”
“梁满月,他将来是要娶妻生子的,自有人来心疼他。你该多心疼我,我也不容易。”
她这性子,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恨不得一整日时时刻刻盯着,总担心她被别人骗了去。
梁雁实在是为难。
可宋随这家伙在她面前卖起可怜来,还真是让她没办法拒绝。
她静了一会,只好朝屋外喊了一声,“谢天佑,我已经睡下了,下次吧。”
谢天佑闻言踢了那门槛一脚,“时辰还早着呢,你怎么睡得那么早。那你不喝酒,就出来陪我聊会天行不,真是无聊死了。”
宋随皱了皱眉,似要开口说话,梁雁赶忙伸手捂住,急急回道:“下次吧,我真的睡下了。”
“没意思。”
“咚”的一声闷响,谢天佑又踢了一脚门槛,这才提步往外走。
听见他走了。
梁雁总算松了口气,回头发现自己方才光顾着阻着宋随不让他发出声音,没留意自己已从被窝里翻身出来,半边身子都扑在了他身上。
那人只好一只手往后撑着,一只手往前揽住她的腰。
下半张脸被她用手遮着,只露出一双幽幽暗暗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扬着,隐隐藏了几分笑意。
在她心中,他果然同旁人不一样。
梁雁被他这眼神灼了一下,连忙收回手,想要坐回去。
落在腰上的那只手却是不肯,稍稍用力,便将她往前带了带,跌进他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他心满意足地抱住。
“谢天佑是什么酒鬼转世么?非得找你来喝酒?”
他是男人,他还能不知道谢天佑存的什么心思?
依他看,这厮这般的行径,与当初他说落了东西在梁府,要回去找一般。
不过就是个借口,谁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梁雁又是个没脑子的,酒量差,酒品也差,喝醉了就那样一副任人揉搓的德行,若是落在别人那里,怎么能行?
“那你又是什么登徒子转世?一天不占我便宜就手痒是么?”
她忿忿然掰开宋随缠在她身后的手,很快又钻回被窝里。
宋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总之,以后少和他一起。他整日吊儿啷当的,哪里是什么正经人。”
呵,她见过最不正经的就是他宋随。
还好意思说别人。
梁雁躺了下来,被子拉过胸口,闭上了眼送客,“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宋随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替她将榻上散落的画册收了起来,放在一边的小案上。
临走前,他又倾身下来,替榻上那人掖紧了被角。
梁雁全程闭着眼,心想着这讨厌鬼怎么还没走。
就在思绪摇摇,入睡之际,忽然感觉到唇瓣上一紧,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蜻蜓点水的一下,她仍然捕捉到了。
可眼皮子重得很,她想掀起来瞧一瞧,才拉开一丝眼帘,那眼皮又坠下去。
她便干脆不去看了,闭眼睡了过去。
左右不过又是被那登徒子亲了一口。
该怎么说呢,她都有些习惯了……
夜里入了睡,她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站在一滩深黑色的水潭前,她该要跨过去,可怎么都迈不开腿。
她蹲在水潭前,抱着自己的膝盖,不争气地抖了起来。
这时候,梁毓宁从一边跳出来,挑起那一双丹凤眼,嘲笑她:“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般胆小如鼠?”
她伸手按在她肩头,想要推她下去。
梁雁猛地站起来,反手推了她一把。
那个梁毓宁便像影子一样,一下子散开。
她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梁满月,你站在水边做什么?”
她回过头,便见宋随在身后。
她提起裙子,小跑着往后,一头扎进他怀里……是舒适安心的感觉。
*
谢天佑来云州这几日,其实心里也藏了许多事情。
今日在酒楼,与梁雁喝了一会,又与韩明喝了一会,心中的些许不快有一些疏解了,可还是觉得不大尽兴。
梁雁这人,说话有几分中听,还算是个不错的酒搭子,他便又来找她。
哪知道吃了个闭门羹。
不过她说她睡了,他可不信,他也是练过一些骑射武术的。
屋子里分明还有一个人,且还是个成年男子的呼吸声,他哪能听不出来?
这姓宋的简直司马昭之心,他早就看出来了,深更半夜还在人家姑娘屋子里的,只能是他了。
他起先还担心宋随这个黑心肝的要做什么荒唐事,所以才踢了踢门槛,又问了一句。
可没想到梁雁居然护着他!
想到这里,他又端起酒壶喝了一口。
原先看梁雁有几分顺眼来着,哪知道还没等自己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那老东西抢了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大人家姑娘四五岁呢。
简直老牛吃嫩草!
谢天佑踢了一脚路边的杂草,想退而求其次地去找韩明再喝一会。
韩明的性子虽温温吞吞的,但今日与他一块聊了几句,谢天佑觉得他人还算不错,体贴周到,那便让他接了梁雁的位置,成为自己在云州的酒搭子吧。
这么想着,他三两步走到韩明屋子门口,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应。
他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谢天佑仰头对着天幕举了举酒壶,好啊,都挺忙的,忙点好啊,就他一个闲人是吧。
罢了,自己喝吧。
谢天佑撩了衣摆坐在梨院的门槛上。
才坐下,便见温静娴从外头走过来。
温静娴皱眉看他一眼,“坐这干嘛呢?”
谢天佑不答,看了看温静娴手里拿着的糕点盒子,问:“你去哪里?”
温静娴:“雁雁喜欢吃糕点,我去给她送点。”
谢天佑闻言伸出一根指头,左右摇了摇,故作高深:“你别去,她忙着呢。”
温静娴踮着脚往里望了望,见梁雁和宋随的屋子都黑着,没有点灯,便又问:“她睡了么?”
谢天佑想了想,回她:“睡了,叫她出来喝酒都不肯。你那是什么吃的,不如给我做下酒的吃食。”
温静娴拎着食盒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得美,从前你在巷子里救了我,我为了答谢你给你带了酒和糕点吃,你把我的东西丢在地上的事情,我到现在可还记着。你现如今想要再吃我们家做的糕点了?门都没有!”
既然梁雁睡了,那她明日再给她送吃的好了。
温静娴拎着食盒往外退了一步,正准备离开。
身后那人突然叫住她:“温静娴。”
她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
谢天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糕点,忽然又沉默了。
温静娴瞧着他如今这样子,颓丧消沉着,哪里还有从前那个上京城小霸王的影子。
“不是吧,你为了点吃的还拉下脸来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天佑吗?
“我那次丢你的东西,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不是对我有意见,难不成是对我送的东西有意见?怎么,我家厨子惹到你了?”
他闷闷地转了转酒壶,这事情早该同温静娴解释清楚的。
只是他一直没勇气,没勇气面对他其实没人爱的事实,于是便一直树立起那样的盔甲,先去伤害别人,让别人远离自己,便也不会见到自己软弱受伤的一面了。
“也不是对你家厨子有意见。实在是,没人给我送过东西,我不知道正常的态度应该是怎样的。”
“现在想起来,当初做得确实有些不太对。谢谢你给当年的谢天佑送了糕点和美酒,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天佑举起酒壶,朝她比了一下,接着又仰头喝了下去。
温静娴一副撞鬼的神情,“你真是谢天佑?别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
“得了,这东西给你留着吃吧,我得回去陪我外祖母了。”
温静娴将手里的食盒搁在他脚边,转身出了院子往正屋去。
谢天佑放下酒壶,打开食盒,里头摆着精致的白玉糕。
他拿了一块咬开,“好甜。”
他不喜欢这味道,甜得能叫人忘了思考。
他又饮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压下心头一两分怪异的离愁。
或许某人说得对,他这样的性子,该去军营里瞧瞧,若真能闯出些名堂来,他一定会再回上京。
门槛上的影子掠起,朝着院子外渐渐远去。
不久后,江府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极有节律,朝着更远的地方动了马蹄,只留下路上的一串泥泞脚印。
第 66 章
雨后的第二日放了晴, 天空青蓝,上有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团,冬日的阳光晒着,暖洋洋的。
云州这地方呆起来很舒适, 特别是这样的冬日, 在屋子里好好睡一觉算得上是件美事。
梁雁睡到半日上午的样子才起了床。
今日奇怪得很, 宋随和谢天佑都不在, 温静娴又陪着江老夫人,是以元宵的午饭和晚饭梁雁便是跟着韩明吃的。
用过晚饭, 温静娴得了空, 便来梨院找她。
“雁雁, 外祖母说今日过节,外头热闹肯定热闹着,非不让我再陪着她。
“我想着她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了,我们再留几日便启程回去吧, 不然让你陪着我在这边呆了这么久,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真正叫温静娴不好意思的, 只怕不是这件事,而是她受了宋随的威逼利诱把她诓来云州。
她只怕想要早些回去,让宋随与温将军说清楚。
温静娴又看向韩明, 道:“韩修撰,我们过完节就启程回去吧!”
韩明来云州,一面是为了送一送承曦,一面是为了宋随,如今承曦送到了, 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也好,一会我同阿……宋大人说一声, 等温姑娘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便启程回去。”
梁雁也点点头道:“我离家也有一段时日了,是该回去了。”
“云州这边的灯会也很热闹的,不比上京城的差。一会我们还可以去集市里逛一逛,恰好我也准备给我外祖母和外祖父买一些礼物。”
温静娴拉着她出了房门。
梁雁看了看一边黑着的屋子,不禁疑惑,这人究竟去哪了?
不是说好一起去看灯会的么,什么事情这么忙,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我今日好像都没看见宋随和谢天佑。”
说到这个,温静娴也停了步子,“他们上哪去了?好像的确是没看见他们两个。”
韩明慢了两人一步出来,“宋大人出去办了些事情,应当快回了。我去谢公子房里看一看。”
韩明说着便往前走,去谢天佑的屋子里找他了。
温静娴又同梁雁说:“对了,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情。昨日我们在酒楼外边不是见到了我二表哥和二表嫂么。
“我听我舅舅说,昨夜二表嫂好似中了邪,自个儿半夜起来将头发都剪了。今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呢!”
梁雁怔住:“她自己剪的?”
温静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们都这么说,说是这个二表嫂大概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家里准备着给她驱邪呢。”
韩明从谢天佑屋子里出来,手里拿了一张信纸,递给两人。
“谢公子好像离开了。”
“去哪了?”
温静娴愣了愣,昨夜还看见他了呢。
殪崋
梁雁接过信纸,上头只有两行字:
江湖路远,我去转转。
诸位后会有期。
一手字倒是恣意洒脱,就是显得不太有文化的样子。
梁雁收起字条,“他怎么不等过了节再走呢。”
若早知道是这样,她昨夜该出来陪他再喝一杯的。
温静娴也说:“就是啊,非急着这一日么?”
“好了,不说他了,他那么大个人了,也不能丢了,就该出去磋磨一下他的脾性!”
见梁雁神色微楞,温静娴又说:“我带你去集市逛逛,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今日带够了钱,我给你买!”
梁雁这才笑了笑,“难得你今日这么大方,那我可要好好挑一挑了。”
“什么叫‘难得’,我一直都很大方好不好。”
两人说着笑着,很快便出了江府,到了市集上。
两个姑娘走后,韩明独自在江府门口等了一会。
白日里,他恰好碰见宋随出门去,随口问了一句他何时回来,宋随态度颇好地回了他。
说是灯会前回来,与他们一起去灯会。
只是这会儿还没回来,许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
他等了一会,往前望了望,正打算要跟上梁雁她们离开时,宋随回来了。
韩明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摆,缓步往前,“阿越,你来了。小雁和温姑娘才离开,我们快跟上去吧。”
宋随走过来,经过他时没有停留,继续往前。
韩明愣了愣,瞧着他往前的背影出了神。
宋随走出去五六步远的距离,见他还在门口站着,于是停下来,朝着韩明的方向没好气地喊了一句:“韩景州,不走么?”
那一声落下,韩明的眉头肉眼可见地舒展了开来。
往日里总是拢着淡淡愁绪的一双眼也像是被清风拂过一般,里头雾蒙蒙的惆怅纠结气被扫了去,变得明净纯然。
“来了!”
他笑了笑,提步跟了上去。
梁雁跟着温静娴先一步到了集市上。
灯会上果然热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温静娴说要给江老夫人挑礼物,两人便没有在外头的花灯铺子上逛,梁雁跟着温静娴进了一间成衣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静娴入了内室与那做衣服的小二讨论衣服的款式。
天气冷了,她想给两位老人做一件厚实的披风。
梁雁便没跟着进去,她在外间走走停停地看起来。
柜面上摆着一小块靛蓝色的锦布,她抬指点了点,是一条发带。
中心镶了一块透色的玉石,玉石上简单雕刻了些纹路,细细看,像是云州这边独有的花鸟纹。
外间的小二见她看得出神,便上前来介绍:“姑娘喜欢这发带吗?这是之前我们裁衣服时剩的云锦。
“这缎子珍贵,掌柜舍不得丢,便让我们制了一条发带。才拿出来没多久呢,您若是喜欢便便宜些卖给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雁没多想,伸手将那发带缠在手腕上,“多少钱?”
“二两银子!我给我您包起来。”
“不必了,我就这么拿着。”
梁雁将钱付了,便去了外头等温静娴。
“雁雁,我买好了!”
梁雁等了没多久,温静娴便风风火火地出来了。
两人站在店铺的门槛上,高了底下的人一截,倒是一眼就被宋随和韩明看见了。
韩明今夜心情似乎不错,话也多起来:“年前在上京,便是我们四人一块游览灯会,没想到今日换了个地方,人还是没变。”
温静娴也笑:“你们方才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慢?”
韩明转向宋随,“我与宋大人说了些事情。”
宋随也点头,“我们往前走吧,别在这里挤着。”
宋随上前一步,见梁雁看着他不说话,停在她面前,“看着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梁雁的视线掠过他头顶的发髻,上头扎了一根浅银色的发带。
他站在她面前,那发带便被风撩着往前送,尾端轻轻打在她手臂上。
梁雁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心里哼了一声,他倒是会打扮。
“你今日去哪了?”
宋随刚要回她,后头挤上来几个人,他身子往前栽了半寸,梁雁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站定。
他近日来脸皮是修炼得比城墙还要厚了,站定后自然而然地拉着梁雁的手,将她从台阶上带下来往前走,“我慢慢同你说。”
也不管身后那两人,他很快就拉着梁雁往前去了。
“我这次来云州,不单单是为了送嘉惠公主回来。承曦一案了结那日,有人给我送了信,按信上所说,云州有我想要的,可以扳倒姜婳燕的东西。我今日便是为了这件事。”
“那你办得怎么样了?”
梁雁没挣开他的手,她乖顺地由他牵着,昨夜想了很久,她今日其实也有话同他说来着。
宋随停下步子,脸上带了几分笑:“你是不是担心我?”
梁雁很快把头低下,视线随意落在街边摊贩摆着的河灯上。
声音低低的,“我才没有。”
宋随拉着她去那摊子前,买了两盏河灯。
一盏粉色,一盏蓝色。
他将粉色那盏递到她手里,“上次在护城河捞完河灯后,我觉得你的状态还算好,今日要不要再试着自己放一盏?”
夜里涌起一阵风,他那根发带又往前撩了撩,挠在她下巴上,痒痒的。
宋随他……真的很适合绑发带,那种流动飘逸的布带扎在他头上,清逸灵动,他再敛下眉目,深情款款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便活脱脱地像是在引诱一般。
梁雁不争气地红了脸,伸手接过河灯,“好。”
两人走到无人的河边角落,宋随走在前边,仔细牵着她。
他拉着梁雁坐在河边干燥的石块上,水色幽幽荡荡,河面上飘了五颜六色的河灯,从上游而下,顺着两人的脚边往下流荡。
他将自己手里的蓝色河灯托着,慢慢送到水里,河水推着那盏灯摇摇晃晃地漂远了。
梁雁问他:“你不许愿么?大家放河灯都会许愿的。”
宋随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我第一次放,不知道这个规矩,那你把我的愿望也许了吧。”
他平日里总板着脸,今夜却笑了很多次。
他笑的时候,眉眼也温润起来,眼里的幽波变成暖泉,让她恍惚以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爱笑的人。
说不准,谢越本来就是这样明朗爱笑的人呢。
梁雁把膝头的河灯也捧起来,往前探身,慢慢地推到水里。
接着低头闭眼,等了半晌,才慢慢把头抬起来。
这一次,她的灯可以顺利飘远了。
宋随拉起她的手,抬袖将她掌上沾上的河水仔细擦了干净,“许了什么愿?”
梁雁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耳边忽然炸开巨响,梁雁抬起头,只见天幕上绽开一朵朵盛大热烈的烟花。
一阵一阵的光亮印在河面上,那一盏盏在河水里畅游的河灯就好像在开了花的夜空里流淌似的。
宋随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她便在他耳边喊:“好漂亮啊!”
烟火虽壮丽辉煌,可转瞬即逝。
夜空归于平静后,他缓缓松下手,就着那么一点热闹的余温,他说:“梁满月,生辰快乐。”
与此同时,她手心里被塞了一块温温的硬块。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正是那枚荷花佩。
“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你爹说的。”
怎么又是这句,她有几分无奈。
“还有你上回不是送过我玉佩了吗,这个是你娘留给你的,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上一次她根本没有找到那盏所谓的蓝色河灯,他送她的同心佩便是他自己的东西。
她早就知道了。
“那块佩是宋父和宋母给宋随的。
“这一块,是我阿娘给谢越的。
“他们都说,这玉佩让我好好留着,未来送给喜欢的姑娘,所以不论是哪一块,我都想给你。”
荷花佩被他整日带在身上,突然拿下来,放在手里,也不觉得冰凉,反而温温的,很舒适。
她心里也软软的。
梁雁捏着那玉佩,“今日也是你的生辰不是么?”
当年上元节,韩明救她时曾说过,那一盆黄杨木是生辰礼。
是送给谢越的生辰礼。
今日,明明也是他的生辰。
他却不许愿,还送她荷花佩。
宋随托着她的手,扬了扬眉,“难不成我也有礼物?”
梁雁: “你低一下头。”
宋随笑了笑,依言照做。
梁雁从袖子里将方才买的那根发带取出来。
她先是拆开他头上本来带着那根,塞到他手里,然后拿起自己买的那一根蓝色发带,细细缠了上去。
“我送的东西可能没有你的贵重,但心意是一样的。”
她打上了一个结,发带好好地扎了上去,顺着他的头发垂落下来,很是俊逸。
宋随拉着她的手直起身,眉眼松泛开,唇角也扬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非要追问:“什么心意?”
梁雁从来都是坦荡直爽的人,之前不肯接受他,是怕他的性子别扭,自己与他相处总要先退一步,总要容忍他,哄着他。
这样的日子若是不长,靠着一两分喜欢倒也能过下去。
可若是长了,难免互生厌弃。
更何况,她也不想活得那么累。
只是从上京来云州的一路。
她好像看清了一些事情。
她对宋随的喜欢,好像不止一两分。
宋随亦是如此。
他如今愿意学着体贴温柔,为她改一改自己的性子,那么她也愿意随着自己的心意,与他试一试。
梁雁挣开他的手,往前靠了半寸,双手托着他的脸,亲了上去。
唇面相交不过片刻,又很快分开。
她的声音一贯好听,像是春雨落下,润泽清越。
她说:“喜欢的心意。”
他忽然觉得眼前所有景物,都飘渺虚幻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河道两边有来往的人流,有熙攘的人声,有风声,有鞭炮声。
只他们这一块地界,仿佛被隐匿了似的,安安静静的,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伸手绕过她的腰后,手心稍稍用力,姑娘便塌下腰来,跌进他怀里。
河风微凉,软玉温香,他低头往下,寻着那片红唇覆上去,唇是软的,腰肢是软的,他往里探求索取,齿关后的那一片湿润,也是柔软不堪的。
缠绵厮磨,采撷挑弄,她乖顺得很,分明生涩不堪的,却学着回应。
脚下河水潺潺流淌,却盖不住岸上那一小片缠绵低吟的声响。
宋随手掌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一时往上,一时往里,拢着,捻着,力道轻柔,带起一阵阵酥麻颤栗。
梁雁有些喘不过气,双手抵着他胸口,喊了一句‘宋随’。
眼皮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又沁出两滴泪来,从眼角淌了下来。
那声音娇柔幽宛,尾音带着颤,她自己都被惊到,抬手捂了捂嘴。
宋随静静望着,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如有漩涡激荡。
他不合时宜地轻笑一声,一张俊秀的面容如春树摇曳,令人心神荡漾。
他倾身往前,在她未干的眼角温柔地亲了一亲,在她耳边低低道:“爱哭鬼。”
梁雁觉得有被冒犯到,瞪了眼睛望着他,“明明是你次次都不够温柔,粗鲁野蛮,急不可耐……”
她话还未说完,又被堵回去……
两人在河边逗留了许久,等再出来时,街上的人都没有多少了。
宋随牵着梁雁的手,从河岸边的墙根下出来,往江府走去。
街边三三两两行人错身而过,他拉着她的手,头一次觉得,过个生辰,也算不错。
江府门口两盏大灯笼摇摇晃晃,落下的影子也跟着摇荡。
两人相携着正要进门去,小乞丐砸了一枚石子,丢在宋随脚下。
宋随停住脚步,看向转角站着的小乞丐。
他神色焦急,似乎有重要的事情。
宋随转身,拍了拍梁雁的手,“我可能有些事要处理,你先进屋去。”
梁雁没松手,仰着小脸问:“是什么事?要多久?”
他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指尖的触感极好,滑滑的,柔柔的。
但那姑娘的脸色不太好,像是在担心他。
他逗她:“爱哭鬼变成粘人精了。”
梁雁还是没松手,嘴角往下耷拉了半寸,极委屈的样子。
他叹口气,无奈道:“不是什么危险的事,都安排好了的。至于要去多久,我的确是说不准。不过办完事,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她这才松了手,点点头,被他推着送进了府里。
梁雁走后,宋随走向那小乞丐,问他:“什么事情,非得现在来找我?”
“公子,运去上京的那批货改了时间,今晚就要上路。时间匆忙,您赶紧同我一起去准备吧。”
小乞丐说完,宋随没再说什么,只叫他赶紧带路,两人乔装打扮一番,准备去与凌王的人接头。
锦云山山脚下下有一处茶馆,这是凌王运送兵器的接头点。
茶馆底下挖了一条地道,那地道直通兵器坊。
凌王先是在锦云山开了多处的铁矿,后又派人将那些铁矿运送至兵器坊进行锻造,造出来的兵器便通过地道送到茶馆。
夜半无人的时候,茶馆就成了送镖的交易点,将制好的兵器藏进镖里,送往上京。
宋随跟着这趟送镖的陈镖师陈云,混在队伍里头,跟着到了茶馆。
茶馆里头的送茶小二着了黑色便服,从茶馆里运了一箱箱东西出来,捆在镖车上。
东西装车完毕后,果然有人拿了个本子出来,将今日装车的量记录在册后,把本子递给了陈云。
陈镖师扬扬手,指着宋随道:“这是我们镖局里的新兄弟,以后往上京的镖便由他来送,你给他签字吧!”
那人上下打量了宋随一眼,他们一直与陈云打交道,算得上熟稔,便没有多说,将本子递给了宋随。
宋随接过本子,提笔在上头落下名字。
陈云接着这时候与他闲聊,“这些年往上京的镖,都是我送的。我这一趟趟镖送下来啊,也算赚了些小钱,此后就不必再做这些刀口舔血活计了。”
那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盯着宋随,接了他的话,“是啊,若不是想要家中妻儿老母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谁愿意做这些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事儿呢。”
“老兄这些年也辛苦了。若是银子赚够了,便早些退下来,这钱呐,是赚不完的!”
“我如今这个光景,那也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两人闲扯了一会,宋随已将名字签好了。
他把本子递回去,那人正要翻开来看,听见茶馆里有人叫着出来:“林哥,不好了不好了,兵器坊走水了!”
那人拿着册子的手一抖,将册子塞进了怀里,随即提了步往兵器坊赶。
陈云冲他摆手:“林兄,我们这趟镖要得急,你赶紧去救火,我们便先上路了!”
那姓林的头也不回,往前跑了。
宋随与陈云对视一眼,两人未多说什么,也赶忙上了路。
“公子,你拿着那册子,只怕不太安全,你要快一些出城。剩下的事情我们兄弟伙会处理。”
宋随有几分心不在焉。
根本拖延不了多久,等他们灭完火,打开本子就会发现自己被骗了。届时必然快马加鞭来寻人。
也就是说,他最好是现在就直接赶回上京。
可梁雁那边……
宋随问一边的陈云,“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安插在凌王身边的?”
陈云盯着他,眼里有几分不明的情绪,“有三四年了。”
宋随闻言有些震惊。
云州这一边的线索,他也是近日才关注到。
是什么人,能在三四年前就开始布局,又在这时候慢慢给他线索,引他入局的?
“我们带着这一车的东西去上京,定是要在半路被他们截下的。我们兄弟几个是这么商量的,公子你拿着册子走水路,我们剩下的人马还是照常走官道。
“他们反应若是快一些,天亮前应该会追出来,到时候我们便弃了东西往四处逃。
“他们顾着追我们一行人,公子那边自然就不会有危险。”
他们想得很周到。
进路退路,都想好了。他应该听陈云的话,拿着册子连夜上路,早日到上京,早日将这些东西陈出来,让姜婳燕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可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宋随将梁雁送他的发带缠在了手腕上,骑着马,夜风冷冷,吹得眼前夜色苍茫无垠。
手指无意识地勾着那一截发带,他陷入了沉思。
“陈镖头,你们先出城去。我有点急事要回去一趟,办完事,我再上水路回京。”
宋随勒了缰绳,调转马头。
陈云跟上来:“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缓一缓吗?”
“抱歉,我会快一些。”
宋随踏上小路,踏马疾步往城内去了。
那一行人愣在原地,问陈云怎么办。
陈云望着宋随渐渐消失的背影,只说了一句。
“按小主子说的办,我们先上路!”
一行人拖着镖,没再停留,继续往前。
通往上京的这条熟悉管道上,陈云忽然思绪万千。
十四年前,小主子落水被他救上来时,奄奄一息,半分求生的意志都没了。
他那时抱着他停在岸上,向谢竟煊道:“公子,我这就送小公子回去!”
谢竟煊望着茫茫水面,按了按他的肩头。
“你方才说,我不在时,她日日拿着针头插进他身子里?”
陈云点头,“长公主她……就是这样狠辣的性子。那日我与兄弟们误了接她的时辰,她便动了杀心,若不是公子,我们早就死了!”
“她当初以越儿的性命要挟我同她成婚,本以为顺了她的意思,越儿的日子便能好过些。没想到她从未想过要放过他。今日即便将越儿送回去了,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与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
谢竟煊看向岸边不远处停留的船只,“陈云,你水性好,便劳烦你替我将他送到那船边。若船上那人动了心念,或许……他往后也能好过一些。”
陈云抱着谢越,“小公子似乎没了求生的意志,即便侥幸被救了,往后也……”
谢竟煊打断他:“他的性子倔强,和他娘很像。若是这次能活下来,看见我和姜婳燕好端端活着,便是为了心中那一份恨意,他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恨我也好,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
“只是事后难免有人会顺着这船只的线索发现什么,还要劳烦你替我将相关的消息抹了去,勿要让人发现他的踪迹。”
陈云见状只好点点头,背了谢越下了水去。
他在水下潜着,一面要小心背上的人呛了水,一面往那船只的方向游动,还发出来一些声响,引起船上人的注意。
好在他没折腾多久,有人下来水来。
他见状便松开了背后的人,自己往远处游去……
那时候陈云没有想过,他与小公子还有再见的时候。
如今看来,公子做的选择并没有错,小公子他如今……比当年在公主府里过得似乎好多了。
宋随快马加鞭回了江府,此时月上中天,已是夜半。
他悄声进了梨院,走到梁雁房门前。
一只手才搭在门扉上,还未敲门,里头便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宋随走后,梁雁心里一直不太安定,便在房里等着他回来。
等到后半夜,外头依旧没有声响,她心里头那点不安愈来愈强了。
只好坐在榻上继续等着。
这会儿听见外头传了些细微的脚步声来,她便连忙从榻上下来,往门口快步跑了过来。
梁雁打开门,宋随好好站在门口,挡了外头一大片的月光,只看得见他昏暗的轮廓。
她终于放下心来,“怎么穿成这样子?事情办完了?”
宋随往里走了两步,把门关上。
一边解着腰带,一边从手里的包裹里拿了一套未穿过的常服出来。
他动作不停地换着衣服,梁雁转了半边脸过去。
听见他在后头说:“我今夜有急事,要回京去,你后日还是跟着温静娴和韩明一起走,等到了上京,我再去找你。”
说完这几句,他一身衣服已经换好了。
梁雁还背着身,“你特意回来,就是跟我说这个么?”
她衣裳都未换,方才自己还没敲门,她便急急赶了过来,想来定是等了自己半夜。若这一回他又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个傻子该是要等到天亮去了。
宋随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她。
下巴搁在梁雁的颈窝里,他往里蹭了蹭,带着一些夜里山间的凉气,激地她往里缩了缩。
“自然是特意回来跟你说的。那日在宋府的时候我不是同你保证过的么?我以后会多说话,多关心你,事事与你商量,再不把你一个人丢下。你只管喜欢我,旁的事情都由我来做。”
他的气息温温热热的,喷洒在耳边,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那一双环绕在她身前的手也紧了紧,极不舍的模样。
梁雁便也转过来,抱住他,“我知道了,你路上千万要小心。虽然眼看着就快开春了,可一日日的,还是冷得很,路上多穿一些,照顾好自己。”
“梁满月,我真想把你一块带走。”
“你不是赶时间呢?快些上路吧。”
梁雁从他怀里撤出来,他这人反倒黏糊起来了,拉着她的手舍不得走。
她将人推着送到门外,又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宋随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最后才恋恋不舍道:“我走了。”
梁雁点点头。
宋随踏着一地月色,匆匆离开了。
温静娴在江家又呆了两日,元宵后的第二日,几人才启程回上京。
一路上,梁雁心不在焉的。
温静娴有时候与她说话,却发现她老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雁雁,宋随这家伙先一步溜回了上京,那他上次答应我的,要回去同我爹说清楚我们两个事情。你说他会不会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啊。”
梁雁看着窗外的景色,山风掠过,已经有些桃花绽了点点花苞,地上也可见点点嫩绿色。
春天快来了。
梁雁拍拍温静娴的肩安慰道:“静娴,你想多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宋随有时候的确不讲人情了一些,但还算是守信的。
温静娴听着梁雁这话,却不禁皱了眉头。
不对劲啊,她怎么帮着宋随说话?
温静娴拉了梁雁的肩膀,两只手撑在梁雁身侧,表情有几分严肃,“你们俩该不会……”
梁雁倒是大方,望着她的眼睛,躲也不躲,点点头道:“我喜欢他,元宵那夜,我们互表了心意。”
“苍天呐!”
温静娴抚额长叹。
韩明敲了敲窗子,梁雁将帘子拉起来,笑着问他:“怎么了,韩大哥?”
“温姑娘在叫什么?是出什么事了?”
温静娴冲韩明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我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韩明:“温姑娘家还自己种了菜?这个时节的白菜当是耐不住寒吧?”
梁雁:“静娴,你怎么能说他是猪呢?”
罢了,温静娴往后仰倒在车壁上,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 67 章
云州到上京, 若是走官道,快马加鞭的话也要五日。
而若是慢悠悠地走,那走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正常的。
宋随走的水道,一路上未停, 赶在第五日夜里到了上京。
抵京那晚, 他拿了从云州带来的册子, 镖队里拿出的部分箭矢短刀, 还有范云岚一案伊始,姜婳燕为了阻他查案而射来的羽箭。
他独自坐在大理寺衙署正堂内的公案桌旁, 堂门大开着, 月光从外照进来, 只到了门口那一两步的位置便止住了,于是正堂内依旧是一片黑。
宋随点了灯,细细翻着那一本册子。
册子上的记录累积了三年的时间,三年间大概每过三个月, 云州这边就会送一批兵器过来。
这么大的量,她姜婳燕是养了多少私兵?
养着这么多兵, 光是吃食都是不小的一笔开销,空耗财力不说,还得时刻小心着不能被人发现。
她究竟想做什么?
宋随合上书册, 有些疲惫地半靠在椅子上。
他手上的这些东西,若是对付一个普通的官员,哪怕是像韩杨鸿和任鹤鸣这般地位不低的,也够治他个死罪了。
可那人不是一般人。
承曦的死,指向如此明显, 嘉惠千里迢迢从云州赶过来,姜胤还是轻轻放下了。
这一次他即便是把这些东西呈上去, 姜胤说不好又会替她遮掩下来。
而他等了十几年,绝对不能这么简单放过她。
深思之际,堂屋外头有一片衣角被风吹着翻起。
他起身看向外边:“谁在那里?”
他从内堂提步下来,停在门口。
外头那人终于转过身来,喊他:“阿越。”
宋随步子顿住,看见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时,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冷了下来。
“谢-竟-煊”,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关里蹦出这几个字。
“你来做什么?这十多年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下来,是嫌活得太长了?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宋随也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更是不再遮掩对他的恨意。
往日里,谢竟煊与姜婳燕在一处时,他顾着对付姜婳燕,便克制着自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要给他。
他谢竟煊不配。
可他倒是有脸,还找到他跟前来。难不成,是想替姜婳燕求情不成?
宋随的怒气不加掩饰地往外冒,在他面前,谢竟煊却冷静得可怕。
他的视线越过宋随,看向他背后的桌子,只是说:“你拿着即便是这些进宫,也没什么作用。时至今日,只有姜婳燕自己反了,皇帝才会真的动杀心。”
宋随冷静下来, “那日送来的信和云州的人,是你安排的?”
谢竟煊不答。
宋随心中却大致有了答案。
“你今日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你拿着这些东西去找皇帝,我今夜会去找姜婳燕,我会告知她,你从云州拿了她与凌王勾结的证据入京面圣,并说动她造反。”
“十四年前欠你们母子俩的交代,今日给你们。”
宋随冷笑一声,“不需要,我娘的仇,我自己报!”
谢竟煊闻言不再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亥时梆响,宋随又坐回了桌案前。
枯坐了许久,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掐灭烛台中的火苗。
抬手收了桌上的东西,踏着一地寂寥月色,往宫里去。
这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钥了,可姜胤听说是宋随回来了,还是让人将他带了进来。
姜胤还未就寝,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整个人看着不如往日里精神,一贯的帝王威严庄肃下,隐隐透着股颓气。
承曦离世,许颜远走云州,姜婳燕被禁公主府……近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他竭力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心中总是抽痛难忍。
他不太明白,从前那么难的时候,他和姜婳燕都互相挺着过来了,可为何到了如今,她却一点点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他们姐弟不该落至今日这番局面的。
宋随落座后,姜胤凝了凝神,放下手里的事务,问他:“宋卿,长姐她们平安到云州了?”
宋随回道:“嘉惠公主和妍妃都已平安抵达了云州凌王府,承曦公主也已顺利下葬。”
姜胤点点头,她们平安无事便好。
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许颜她……可有让你给孤带什么话?”
宋随并不想体谅他的心情,直白地摇头:“没有。”
姜胤先是一愣,而后又轻笑一声,起身走了两步,行至窗前。
背影看着有几分落寞。
“宋卿深夜而至,是有什么事要同孤说么?”
他望着窗外寂寂无边的夜色,容色也寂寂深沉。
上次承曦一案,宋随利用柳瑜,虚晃了一枪,这个局,将他也算了进去。
如若不然,他定会替姜婳燕遮掩,不会让事情弄到今日这般难以转圜的地步。
若他猜得不错,宋随从云州回来,家也不回,深夜来寻他,与他说的事情,八成又是与姜婳燕有关的。
若说心里对宋随没有记恨,那也是假话。
可说到底,是姜婳燕却变了。
日子虽好过了,也不必像从前那般,日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她却不是从前那样了。
也许许颜说得对,这亲缘终究还是……淡了。
宋随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一摆在了桌面上。
“臣这次去云州,发现了凌王私下开采铁矿,私铸兵器,售往上京。
“这本册子记录的,便是每一次的兵器交易。里头所有送往上京的兵器,都是送去长公主手里的。
“臣大致估算过兵器的体量,足以够三至五万的私兵使用。”
姜胤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顿了顿,他快步走到桌前,动作有几分粗鲁地翻开着那一本册子和一边白色帕子包着的箭矢。
银灰色的箭矢在灯烛光芒下反射着点点冷光。
那光落进姜胤眸子里,竟然分不清他眼里猝然聚上的冷是箭矢的光,还是本来就有的。
“宋随,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构陷长公主是多大的罪名?!”
他伸手拂去桌面上的箭矢铁器。
那些东西被姜胤一掌带着滚落在了地上。
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响。
黄有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皇上息怒。”
宋随却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陛下,您愿不愿意,同臣打个赌?”
宋随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眸黑压压的,隐隐有毁天灭地的癫狂。
黄有德身子伏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陛下是难得的好脾气的君王,他可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宋尚书家这个,今夜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黄有德悄悄往后抬了抬手,身后靠着门边的小太监见了,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起身悄悄往外走了。
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去,半夜到了宋府。
宋悯德披了衣服起来见他。
“宋尚书,公公叫小的来给您报个信!”
宋悯德听后大惊,匆匆进屋去换了衣服,准备进宫去。
何玉林翻身起来,问他:“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宋悯德定了定身形,面容又沉静下来。
“我有些事情进宫一趟,夜里凉,你好好躺着。”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进宫了?可是遇安出了什么事?”
何玉林也要跟着下来,宋悯德见状只好上前去扶了扶她,安抚道:“没什么事,你别折腾了,我去去就回。”
她只好停下来,又道:“那你去罢,我不给你添乱了。早晨我让人备好早饭等你们,可要早些回来!”
宋悯德点点头,往屋外走。
人走出去一半,他又撤回来,看着和玉林道:“夫人。”
何玉林:“怎么了?”
“往后府里不要再做鱼了,遇安他不爱吃。”
何玉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点头道知道了。
直到宋悯德离开许久,她才渐渐反应过来。
遇安他……不爱吃鱼了么?
*
夜风淡淡凉凉的,吹进公主府里。
姜婳燕的屋子没有点灯,她却也没有上榻去休息,反而坐在妆台铜镜前,细细地描起眉来。
两道眉细细长长的,她一手执着画黛笔,动作温柔轻缓,等她将手里的画黛笔放下时,再看那铜镜。
只见里头的芙蓉面上的两道眉,如柳叶盛光,春山含翠。
姜婳燕习惯性地开口:“兰若,你来瞧瞧我这眉画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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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安静无声,只有隐约的夜风吹拂庭院树叶的沙沙声。
传到内室来的时候,也只剩了一点淡淡的声响。
还是很安静。
毕竟她这阵子脾气愈发暴躁了,府里但凡谁吵着了她,她嘴角一弯,都是要将人拖了下去乱棍打死的。
姜婳燕拾起那画黛笔,猛地砸在铜镜上。
镜子里的人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兰若不在了,连你也不来看我,是想将我一个人关在这公主府里,到老,到死么?”
桌子被她这么打了一下,上头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滚下来,撒了一地。
某盒胭脂骨碌碌地滚着,落在某人的脚边时,突然停住。
那人捡起了胭脂,走到姜婳燕身后。
他揽着她的肩膀,俯身下来,“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英俊脸庞,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你多少日没来看我了?我如今被关了起来,你们便都看不起我这个长公主了是么?”
谢竟煊未反驳她,只是抬手在她脸侧摸了摸,道:“婳儿今日这眉毛画得真好看。”
那两道细眉果然微微扬了起来,姜婳燕话语又柔和不少:“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谢竟煊从她身后走出来,拉着她的手,坐在妆台上。
“这几日去宫里见了敏敏,让她探了几句皇帝的口风。”
“他怎么说?”
谢竟煊默了默,没再说话。
姜婳燕了然,冷笑一声:“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是想关我一辈子?”
屋外有急急的脚步声。
谢竟煊回头望过去,是他身边的侍从。
那侍从匆匆进来,跪在地上,“大事不好了,驸马,公主!”
谢竟煊微微皱眉:“说清楚。”
那侍从接着才说:“谢嫔派人传信来了,说是大理寺的宋随今夜从云州回来,带回来一个什么册子,上头记了长公主和凌王私下买卖兵器的记录。
“陛下听后大发雷霆,点了人要来公主府捉拿长公主。谢嫔便放火点了皇后的长春宫,陛下又遣了许多禁军去救火,来公主府的事情便耽搁下来。谢嫔说,陛下这一次是动了真格了,她已打点好了一切,驸马和公主快快随属下出城去。”
姜婳燕面色一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道:“买些兵器而已,他难不成想杀了我?”
侍从低着头,没敢说话。
谢竟煊转圜道:“婳儿,我们今夜要不还是听敏敏的,先离开上京吧。”
姜婳燕拂开他的手,亦是怒极,“他果然想杀了我?”
“我姜婳燕什么时候逃过?”
“既然他不顾念往日情分,不记着我的好,那我便要他瞧瞧,没了我,他姜胤又是个什么东西?!”
谢竟煊依旧坐在妆台上,他在姜婳燕背后,凉凉地掠起眼波。
姜婳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骄傲又自负。
一点也没变呢。
侍从悄悄抬了抬眼,看见驸马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发毛,又很快低下头去。
*
荣皇后半夜在榻上睡得正香,被黄有德等人敲门的声音惊醒。
“皇后娘娘,冒犯了。”
黄有德叫了一群宫女替她穿衣,又将荣皇后领着去了姜胤的御书房。
而原本在御书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正对坐在荣皇后的寝宫里。
姜胤手里拿着一封信。
正是许颜写的那封。
那日许颜的话还盘旋在耳边。
“虽不知是否有用,但若是你遇到了困境,事情办不下去的时候,便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吧。
宋随那时收了信,选择在今日给了姜胤。
两人在长春宫内,一言不发,一个看着信,一个看着窗外。
室内寂静无声,好似暴雨前的夜空,暗沉又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黄有德觉得自己的腿都跪酸了,那长春宫外头,终于有了响动。
“陛下!长公主带兵闯进来了!”
滕元急急闯进来,通传都忘了。
姜胤从信纸里缓慢地抬起头来,不同于滕元的紧张,他此时倒是冷静得很。
他不说话,屋子里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滕元立在那里,不敢动弹。
外头远远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竟是已动了刀枪了。
姜胤缓缓闭上眼,过往在宫里,他与姜婳燕相依为命的日子一点点在脑海里闪过。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终于无奈地吩咐了一句:“该怎么办,便就怎么办吧。”
“至于凌王,既然去了云州还不安分,便将他的封地收了,送去岭南。”
而后又转过头,看向一边站着,没什么表情的宋随,道:“宋卿,你还是赢了。”
黄有德抹一抹额上的汗,心道,这上京城,终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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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元领了命出去,不知他们禁军和兵马司的人折腾了多久,擒住了姜婳燕,滕元又回来复命。
姜胤眉眼沉沉,倦得很。
他看向宋随道:“天亮以后,你去把公主府抄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长公主了。”
看吧,再重情义的帝王,若是威胁到了他的利益,翻起脸来,也是让人反应不及的。
而前几次的事情之所以都未能真正处置了姜婳燕,不过是因为,那些事情于皇帝而言,无关痛痒罢了。
宋随收回视线。
不管怎么样,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解下了。
宋随点头,拱手告退,跟着滕元一起往外走。
宋随看了滕元一眼,他与时雨,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不过时雨少时日子过得不好,如今长得瘦弱,而滕元的身子看着却扎实坚硬。
“今夜辛苦你替我传消息了。”
滕元朝他一拱手:“我去的时候,长公主已经领了人杀了公主府外的禁军,闯进宫去了。”
宋随闻言敛眉思索了一瞬,难道又是谢竟煊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长长的宫道上,宋悯德一身灰黑色长衫,朝着他走来,步履沉重,含了风霜一般。
他也上前两步迎上去,“父亲,你怎么来了?”
宋悯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那一时有许多话想问,可最后落到嘴边,只成了一句:“用过饭了没有?”
快要天亮的时辰,在宫里折腾了一夜,哪里有时间去用饭。
宋随摇摇头。
宋悯德叹了口气,“走吧,你娘给你备了早饭。”
宋随应了一声,宋悯德便拉过他的手,父子俩沿着宫道往外走。
天边破晓,晨曦的光芒一点点洒下,落在宫道两旁。
微冷的晨风吹起宋悯德的衣袍,他年岁渐长,步履也沉重缓慢起来。
“我已和你娘说清楚了,往后,府里都不会再做鱼了。”
宋随回握住宋悯德的手,声音难得清朗明净,“好。”
宋悯德又说:“听莫春羽说,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宋随头一次这么被宋悯德亲密地拉着,脚步缓缓,心里头却说不出的舒畅。
“父亲,我的确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她漂亮善良,天真可爱,等她回来了,我便带她来见你们。”
宋悯德笑笑, “倒是难得见你说这么多。不过我听说上京城里,公子多,姑娘少,你若是喜欢,可要抓紧了,免得被旁人抢了去。”
宋随摸了摸鼻子,这莫春羽,该不会是又与父亲说了些旁的乱七八糟的,引得他以为自己还是单相思吧?
不过父亲说得不无道理,他的确是得将人好好看紧了,免得被人骗了去。
他点点头,颇受教:“儿子知道了。”
两人回了府,用过早饭后,宋随又歇了一会,而后便领了人去查抄公主府。
姜婳燕被打入了地牢,她的私兵也被擒住下了大狱,公主府里,其实已没有多少人了。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的今日,这一时脚步踏在公主府的石砖上,倒是觉得有几分不太真实。
时雨在公主府里搜寻了一番,而后才出来回禀他:“大人,谢驸马不在府里,可要属下在城里找一找?”
宋随摇摇头,陛下只说了要查抄公主府,旁的人怎么处置却是没有说的,他也懒得多此一举地去折腾,便提步进了谢竟煊的书房。
他的书房里摆满了字画,书桌后头墙壁上挂着的,正是那一副从谢光誉从辜清章那里辗转得来,又被姜婳燕转手送他的山水画。
画卷落款写了“斯岳”二字。
宋随走进那画卷,细细打量着底下的那一道落款。
这个字迹,有几分眼熟。
斯-岳-他缓缓张口,念了出来。
思月!
许月桐的‘月’。
又或者是……谢越的‘越’?
那道落款的字体有力,力透纸背。
他终于知道那字迹为何眼熟了。
那字迹……与他启程去云州前,在宋府收到的字条上的字迹很相似。
那个字条应是谢竟煊的字迹。
一时间,脑中纷纷杂杂的线索搅在一起。
这一副山水图,是他作的?
他自导自演,从辜清章那里把画要回来,又流到谢光誉手里,而后让他顺理成章地提出救谢彦的事情……
而后又送来那张与云州有关的字条,安排在云州部署了三四年的走镖人协助他拿到的那本册子……一路引着他往前……
这便能串起来了,冥冥之中推着他往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谢竟煊……
谢竟煊隐忍蛰伏多年,一路布局,这其中便是没有他宋随,他也能弄倒姜婳燕,而后全身而退吧。
宋随忽然觉得有几分挫败,若是他再强一些,便能自己报了这杀母之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视线略过那一张张山水画,在谢竟煊书桌的暗格里,翻出来一大叠赌坊的借据。
只是他不是借钱的,而是收债的。
宋随蹲下身来,细细翻看那一张张字条。
原来谢彦从前欠的不是赌场的钱,而是他谢竟煊的钱!
难怪,难怪谢彦下狱当日,还叫人去给谢竟煊传话。
宋随那时以为他是昏了头,不去找姜婳燕,反而去找谢竟煊?
从前他们一家人从老家初来上京时,一开始本不是打算去投奔柳瑜的。
只是在谢光誉那里吃了闭门羹,迫不得已,许月桐才找了柳瑜,在韩家暂住下来。
日子久了,所有人都以为,谢竟煊是个记性不好的人了。
那些欺侮他的妄图从他身上分一杯羹来,而害死他妻子的,竟也想通过所谓的时间,冲淡他的记忆,与他真正做一对恩爱夫妻了。
甚至宋随也是这么觉得的。
母亲死后不到半年,谢竟煊就应了姜婳燕的意思,娶了姜婳燕,带着他住进了公主府。
他被姜婳燕拿着银针欺侮威胁的那段时日,无数次想要告诉谢竟煊。
可每每看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同姜婳燕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的时候,再大的怨气和冤屈都没了,只凝成一股气,暗暗沉在心间,十几年过去,一丝都忘不了。
这些年,恨着姜婳燕的同时,他也是恨着谢竟煊的……
即便是今日种种摆在他面前,他心中依旧恨他。
若那时他孤苦无依,一心求死的时候,他能陪在他身边,而不是放任他自生自灭,他也不会过得那般辛苦。
只是,从前这么难的路,他都能靠自己走过来了。
那么到了今日,他也不需要别人。
宋随点了一个炭盆,将暗格里的那些借据一股脑儿丢到了炭盆里。
他想,谢竟煊如何,他实在懒得关心,只要姜婳燕去死就好。
盆里的火焰左右跳动,火舌忽而跃起,忽而伏倒,很快便将那些纸张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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