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始皇正坐在桌案前看书。
这个位置正对着窗户,他命侍者将窗户打开,如此便能同时欣赏屋外的雪景。虽说没有琉璃窗,冷风灌进来会凉一些,好在屋内炭盆燃得暖和。
窗外玩闹的动静不算小,始皇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爱子正追着涉间扔雪球。期间夹杂一个抱头鼠窜的倒霉史官,因为太子满院子乱跑,史官往哪儿躲都容易被误伤。
始皇眉眼柔和了一些。
扶苏从小就爱玩雪,幼时也常和阴嫚这样玩闹。这次阴嫚没有随行,其余陪他玩的人怕是不敢反击的,也不知他能不能玩得尽兴。
始皇看了一会儿,就又低头继续翻书,窗外吵闹的声音并未影响到他。
直到——
“嘭!”
一个雪球飞进窗户里,砸在了桌案上。
始皇:……
蒙毅:……
侍者:……
侍者连忙上前将碎裂的雪球处理掉,擦干净案上的水渍。
始皇略有些无奈:
“太子的准头真是越发差劲了。”
小时候玩打雪仗,还有他这个当爹的故意停下来被他打中几次。现在陪他玩的涉间只怕会耿直到想不起来应该放水,扶苏玩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砸中过对方没有。
侍者低声询问可要将窗户关上。
始皇摇了摇头。
正说着呢,又有一个雪球飞了进来。
涉间这会儿正好在窗户正前方躲避,没注意身后就是大开的窗。扶苏也被他魁梧的身材一挡,完全没看清楚他身后是什么。
结果就是雪球丢出去,涉间迅速躲开。于是雪球直愣愣砸进了窗户里头,朝着桌案后的人影砸去。
扶苏惊了一下,不等他开口提醒,父亲已经精准地伸手,截住了这枚雪球。
“父亲!”
扶苏跑过来,扶在窗框上朝里望。
始皇淡定地将雪球丢进侍者端来的盆中,睨了儿子一眼。
扶苏心虚地绕回屋内,去看父亲的手被冻着没有,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被雪球砸中。
然而伸手一摸才发现,父亲身强体健火气旺盛,哪怕刚刚才徒手接过雪球,掌心依然热烘烘的。
反倒是扶苏自己,本就体寒容易手脚冰凉,之前还玩了那么久的雪。一双手早就冻得没了温度,冰凉凉没比外头的雪好多少。
原本扶苏是伸手想替父亲暖手的,触碰到对方温暖的掌心之后,迅速抛开了良心。他反手捉住父亲的大掌,开始堂而皇之地用亲爹的手给自己暖手。
始皇: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始皇叹了口气,认命地给宝贝儿子捂手去了。
儿女都是债,自己生的还能怎么办呢?宠着呗。
片刻后,太子殿下成功地用他的冰凉小手把父亲的手也给霍霍得没什么温度了。他迅速地用完就丢,让侍者端盆温水来给他
泡手。
泡手的时候还要说一句:
“阿父快来,水里暖和。≈rdo;
始皇被他气笑了:
≈ap;rdo;
扶苏大言不惭:
≈ldo;所以我这不是怕冻着父亲?[]?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赶紧收手了吗?”
始皇:那可真是多谢你高抬贵手了。
之前手冰凉的时候没想着会不会冻到父亲,手已经回温了才想起来,太孝顺了,大孝子。
涉间慢半拍地进屋来,为刚才雪球砸进屋里的事情请罪。他觉得若非他躲避时没注意位置,也不会叫陛下平白受惊。
始皇摆摆手,并不计较这等小事。
涉间有些过意不去。
他耳聪目明,方才虽然没有进屋,却也听清了屋内发生的事情。于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赎罪的法子。
涉间诚恳地说道:
“陛下若是不想用温水暖手,末将也可以为陛下暖手的。”
说着伸出了一双大掌。
他是习武之人,火气更旺盛。保证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帮人暖手帮到一半,自己的手被弄凉了没法继续当暖手宝的情况。
始皇:……大可不必!
始皇迅速把手伸进了扶苏暖手的水盆里,用行动谢绝了将军的好意。
涉间有些迷茫,陛下刚刚不是还不想和太子一起泡手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用眼神去询问蒙毅。
蒙上卿是他家主将的弟弟,应该会热心为他解答的吧?
蒙毅回避了涉间的眼神。
哪有君王用臣子的手给自己暖手的,那多不像样。涉间这憨憨也真是的,什么馊主意都敢乱出。
没有得到回答,涉间也不在意。他老老实实往门边一站,开始尽职尽责地给君上当守门的护卫。
扶苏很快用温水恢复了双手的温度。
其实屋子里有炭盆,直接用它烘手也可以。但炭盆这样的热源,不如温水方便。
温水可以全方位无死角地包裹住双手,用炭盆烘手还要频繁翻面,效率也很低。
唯一的缺点就是从水里把手拿出来后,得赶紧擦干水分,否则水分蒸发会迅速让双手再次冰凉下来。
侍者早就准备好了吸水的巾帕,扶苏飞快擦干水分后就走到炭盆边上继续烘手了。
始皇知道儿子还没完过瘾,擦干了手便走过去,问他还想不想继续玩。
“阿父陪你出去玩一会儿?”
扶苏眼前一亮:
“阿父真好!”
始皇拿了个暖手炉塞给儿子,带着他重新来到室外。
之前扶苏在廊檐下堆了个小雪人,是个勉强能看出人俑形态的雪人,充满了老秦人特色。
始皇盯着看了一会儿,到底没嫌弃儿子笨手笨脚堆的丑。
他蹲下身,在雪俑旁边又堆了一个大些的。他堆的就比扶苏堆得好看许多,还从腰间取了匕首来
修整了一番。
自从上次扶苏玩剑差点把自己伤到之后,始皇就不再佩开了刃的刀剑了。身上这个匕首也是没开刃的55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只做装饰用,不过削雪绰绰有余。
扶苏堆的时候是随手堆的,根本没费什么心思,自然不好看。父亲比他认真得多,不仅用匕首削出了合适的形状,还雕刻了五官和衣服的简单线条。
扶苏抱着暖手炉蹲在父亲身边,看得眼热不已。
他撒娇:
“阿父帮我也雕一下吧。”
始皇于是又帮他修整雕刻了一番。
丑丑的雪人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太子,其实不是很像,毕竟始皇也不是专业的匠人。但是和扶苏之前堆的比起来,已经算是天壤之别了。
一大一小两个雪人立在廊下,哪怕和真人依旧不算相像,却是颇有神韵,叫人一看就知道是秦皇父子。
始皇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这次出行该将你幼时用过的小冠带出来的。”
男子二十而冠,按理说小时候应该没有发冠可戴才是。不过这个规定其实也没卡得那么死,身份贵重的公子想做个小冠戴一戴玩,也没人会不长眼去阻止。
扶苏五六岁那会儿,有一段时间就坚持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所以他热衷于拥有大人该有的任何东西,包括发冠。
工坊因此替他打造了好几套精致的小发冠,让小太子每日换着戴。
后来有一天遇到了降雪,扶苏缠着父亲堆了两个雪人。然后把自己的小发冠戴到了小雪人头上,把父亲的大发冠戴到了大雪人的头上,非说这是雪人父子。
只是小太子给大雪人戴冠的时候动作认真,仔细调整过位置,确保戴得端端正正。给小雪人戴时就敷衍多了,所以小雪人的发冠是歪的。
秦王政觉得很可爱,因为他家小太子日常也总是因为疯玩把发冠弄歪,很写实。
从那以后每年堆雪人,小扶苏都要认真地给他们戴发冠。
直到后来意识到堆雪人很幼稚,为了塑造自己端庄沉稳的形象不再玩闹,才结束了这个每年一度的活动。
重生后的扶苏重拾了童心,倒也是件好事。
上辈子他家爱子为了做好一个人人称颂的太子,生怕堕了父亲的威名,很是克制自己的本性。
若非后来他这二世皇帝当的不错,想来哪怕是重生,扶苏只怕也很难如此心态轻松地放任自己玩闹调皮。
始皇又取了一团雪,决定就地取材。
没有发冠就做一个好了。
而且那发冠实则是上辈子的东西了,这一世的扶苏幼年似乎没有叫人做过小发冠,真要翻找也找不出来。
扶苏听父亲提起他的童年黑历史之一,而且后续做发冠时还刻意做了个歪歪斜斜的,很是不满。
他抗议:“阿父!”
始皇哄了他一句:
“这样可爱。”
史官躲在柱子后头将之记录下来,还用他蹩脚
的画技把雪人画了出来。
没办法,他怀疑太子殿下会为了销毁黑历史,拒绝自己作画记录。
太子不画不要紧,他来画。
不能只有太子记他的黑历史,他也要报复回去。
始皇完成了他的两个雪雕作品,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收手。把匕首插回鞘中之后,就又开始在地上团雪球了。
扶苏好奇地问道:
“阿父还要做什么?”
始皇捏着团好的雪球站起身,没有回答。他往一边走了两步,勾得好奇心重的太子殿下傻乎乎地跟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雪球突然砸在了扶苏身上。
不等扶苏反应,又砸了一个过来。
而后始皇帝大步走开,躲得离爱子远远的。
扶苏:!!!
父亲不讲武德!居然偷袭!
可打雪仗就是这样的,讲究一个突如其来,那样才最有意思。
所以扶苏回神之后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把手炉往旁边一丢,迅速蹲下身去制作新的雪球,准备反击。
父子俩就这么幼稚地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为了叫陛下和殿下玩个尽兴,侍者们很有眼力见地开始主动为他俩捏雪球。
很快,院落周围就多了不少侍者。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端了木托盘的人,里头放着制作好的雪球。
父子俩只要伸手取了雪球丢出去就行,十分方便。
一时间,庭院内雪球纷飞,到处乱砸。
史官原以为自己躲在柱子后面已经很安全了,哪里想到空中飞舞的雪球数量激增,而后院子里就再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不得已,他只好退回了屋内。
为了观战还得站在窗户后面,时不时探头探脑。探出去看一眼就得立刻缩回来,避免挨打。
即便如此,还是被砸了好几下。
唯有对外界战况毫不关心的蒙毅幸免于难,他远远站在屋子最里侧,雪球再怎么飞也飞不到他那里。
史官幽怨地看了蒙毅一眼。
蒙毅冷静地回望:
“你也可以不看热闹的。”
史官:不行!我可以被砸死!热闹不能不看!
这个时候就很羡慕涉间的反应速度了,不仅能精准地躲开每一个雪球,哪怕是躲不开的,也能挥手挡掉。
天擦黑的时候,原本暂歇的降雪又开始下了。雪花轻柔地在空气中飞舞,刚开始还很细小,眨眼间就变成了鹅毛那么大。
天黑再加上落雪,不好继续玩闹。
始皇抬手示意止战,牵着跑出一身汗的儿子回到了屋中。扶苏兴奋地脸颊晕红,气喘如牛还不觉得累。
直到进入温暖的室内,才陡然察觉到疲乏。往软榻上一坐,嚷嚷着今日运动太多,接下来绝不会再走一步。
和他一比,气息平稳的始皇帝就仿佛根本没动弹过一样。
始皇净手的时候就说:
“你日后若是扎扎实实跟着朕习武,便不会玩一会儿就如此疲累了。”
始皇还道:
“你看你裹成了个球还喊冷,朕穿得单薄许多却不觉得冷,就是因为你体虚。”
扶苏坚决拒绝了。
运动那事且不说,反正他也不爱动弹。怕冷这一点,多穿两件衣服就能解决的事情,他才不要为难自己去日日辛苦锻炼。
始皇帝拿他没办法,只好不再劝说,自己去里屋换衣服了。
几个侍者留在庭外收拾残局,顺道把太子之前扔掉的手炉捡回来。另几个早一步回了屋,很快呈上了新的手炉、热水和茶饮点心。
扶苏光顾着休息,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用温水暖过手之后就捧着手炉发呆。
始皇从里屋更衣回来,就见儿子还坐在原地。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和耳廓,果然一片冰凉。
他提醒道:
“别光顾着暖手,你的脸和耳朵也冷着呢。”
扶苏“唔”了一声,不是很想动弹。
始皇只好用手给他捂了一会儿耳朵,待侍者取来温热的巾帕,又用帕子为他捂了捂脸颊。
扶苏这才缓慢地伸手,自己摁在巾帕上给自己暖脸。
始皇收回手:
“去里屋将衣服换了。”
出了一身汗,里衣都湿了,再不换衣服怕是要着凉。
扶苏嘟囔了一声“好累,不想动”。
始皇挑眉:
“难不成你还要为父抱你进去?”
成年的儿子了,真要亲爹抱进去可就要丢面子了。
扶苏赶紧丢下帕子: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扶苏换完衣服出来,侍者已经架好了锅子。说是雪天吃暖锅最合宜,还能去去寒气。
夏太医适时上前:
“殿下方才在屋外吃了不少凉风进肚,为免夜间发热,最好多喝两杯暖身茶。”
他叫人把茶饮换了,换成用他特制药材泡出来的茶水。倒是不难喝,扶苏尝了一口就欣然接受了他的医嘱。
反正吃暖锅也容易口干,本就会多喝一些茶水。
父子俩都是重口的,最近也没有清淡饮食的要求。今日上的暖锅锅底调料下得重,也不知是不是夏太医故意吩咐的。反正吃完之后直到入睡前,扶苏都总觉得口干,那茶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得不说,效果拔群。
哪怕扶苏因为睡前饮水过多,夜间不得不起夜了两三趟,第二日也没出现着凉的症状。
寻常冬日里起夜可是很容易受凉的,更何况昨日玩雪时扶苏累得大喘气,不知道灌进去了多少凉风。
始皇对夏太医的医术赞不绝口:
“有爱卿在,朕再不必担忧太子生病了。”
夏太医矜持地回道:
“是殿下自己身子骨日渐强健,非臣之功。”
这当然是客套话,
谁也没当真。
扶苏依然觉得自己口渴:
“夏太医日后别将暖锅的汤底调得那么咸了,这也太咸了。”
吃的时候不觉得,后头猛喝水时才察觉到问题。
不仅扶苏在喝水,始皇也在喝。但始皇认为多喝点水就能解决儿子生病的隐患,非常值得,并不放在心上。
夏太医因而严肃地拒绝了太子殿下的建议,不愿意改正这一点。
既然陛下觉得可以,那他当然得听。
昨夜开始下的那场雪至今还没停,不过下得不如夜间那么大了,地上的积雪又是厚厚一层。
早间侍者曾去扫过,想清理出一条道来。结果没一会儿又被雪覆盖了,地上还凝结出了薄冰,走起来更加不便。
显然光用扫帚扫是不够的,侍者只好去取了墨家新研制的清雪工具来。最后发现什么工具也没有粗盐好使,直接将盐粒洒在路上,雪就会化成水流走。
恒山郡的治所严格来说距离海边并不是特别远。
自从仙湖盐池的盐被大量运送到各地售卖之后,海水晒出和煮出的盐吃的人就不多了。官方的细盐卖得不算贵,庶民有条件的都会选择物美价廉的细盐吃。
原本的海盐没了用途,直到大家想起来用它可以防止冷水结冰。前几天第一场雪落下时,广阳郡就紧急送了一批海盐过来。
虽然都是未曾经过过滤的粗盐,可反正也是用来除雪的,没有必要非得过滤。
用过早膳之后父子俩坐在桌案前赏雪。
依旧是昨日那个位置,因为没了人在外头打雪仗,倒是安全不少。
始皇取出之前没看完的书,继续。扶苏则捧着温热的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听蒙毅汇报各地传来的雪讯。
因为秋日那会儿提前给咸阳提过醒,各地早就做过防灾预案。如今虽然暴雪纷飞,引发的灾害问题倒是不算严重。
是以紧急的奏折不多,其他折子扶苏和蒙毅配合着也就处理了。始皇便能清闲地看看书,不必太为雪灾烦心。
蒙毅说道:
“这些年棉花的推广种植成效不错,虽还做不到人人都有厚实的棉袄穿,北方这里每户至少能有一条薄棉被。”
像这样的防寒物资,自然得紧着最冷的地方优先供应。尤其寒灾在即,今年秋季收成的棉花基本都被运到北边出售了。
有些特别穷苦的人家,便允许他们赊账购买。倘若实在担心还不起账,也可用劳役抵债。
不过这都得是冬季过去后的事情了,冬季时各户还是窝在家里猫冬,不必烦恼还债的问题。
有薄棉被,日子就比往年好过很多。
以前他们连棉被都没有,再厚实的衣服也都是单衣。即便想往里头填充什么,也顶多找些柳絮芦苇等物,实在不怎么保暖。
那样的东西看着蓬松,一压就扁了。
一大家子共用一张薄被,听着好像很寒酸,对庶民来说已然是曾经想
也不敢想的好日子。反正冬季也不用时常出门,全家一起裹着被子取暖,寒冬就能熬过去了。
除却这个,工匠们还研究出了用砖砌炕的法子。就是砖比较昂贵,底层庶民不一定用得起。
工匠还在改良烧砖技术,想降低成本。
等以后大家都能买得起了,不仅有暖炕可以睡,砖砌的房子也比他们现在住的那种安全,不会轻易被大雪压塌。
扶苏便问:
“雪灾毁坏了多少房屋?”
蒙毅摇头:
“有些地区雪灾刚起,还未统计出来。”
等雪彻底停了,数量才不会大幅增加。而且统计好的数量要报过来,还得在等一段时间。
扶苏又问各地灾民如何安置。
蒙毅答道有提前准备好的避难点,部分房子年久失修的庶民已经提前带着存粮过去居住了。
这样比房子塌了再救人要强得多,到那时人能不能救出来都成问题。而且救出来后存粮被压在房子底下,大家也不可能冒雪去挖粮食。
那些粮食或许冬季过去之后还能挖出来不少,不会全部损坏。可是这个冬季接下来的时间,被救出的灾民就没口粮了,全得官府接济。
灾民多了,就不一定能接济得过来了。
固执得非要在自家危房里待着的庶民还是少数,大家都对自家的破房子心里有数。有些房子没那么危险的人家都想去集中点避难,反正他们也没什么财产好叫人惦记的。
可惜大秦暂时建不出那么多避难点。
所谓避难点,其实就是之前没收的贵族府邸。那些贵族给自己建的家宅可牢固了,基本没有被雪压塌的风险。
庶民住在里头十分爱惜,每日还会主动清雪。官府基本不用派太多人过去协助,空出来的人手能做很多事情。
有些雪灾严重的地方,已经连部分官邸都拿出来用了。
以前六国还在的时候,庶民遇到天灾可没这样的待遇。一场雪灾下来,大秦的名声洗白了不少,倒是意外之喜。
虽然很惊喜,但大家也就心里高兴一下。毕竟是场灾难,谁也说不出这样的好事多来一点的话。
扶苏看向窗外,神色有些忧虑。
今年的酷热和严寒是上辈子没有过的事情,可见两个世界在灾害方面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他不能完全靠上辈子的经验来应对这些天灾,免得猝不及防翻车。
扶苏不知道两边会出现这样的差别,实则是因为正史上有关秦朝的记载太少。所以同人文作者按照自己的想法干脆不给大秦安排灾害了,洗脑包世界则没人编这些内容,一切纯靠世界自行发展。
不过扶苏觉得这样也好。
永远依靠重生带来的预知不是什么好事,大秦迟早要自己锻炼出应对突发天灾的抗灾能力。
要是每次都能提前做好准备,等以后预知不了的时候,应急能力跟不上,也是要重头开始培养这方面技能的。
蒙毅汇报完消息就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他还有一些小事需要处理。
倒是扶苏没了要忙的,和史官聊起天来。
他说自己现在喝的这个茶味道还不错。
史官说他们这群人被夏太医逼着一起喝暖身茶,但配方明显和君上的不一样,难喝得要死。
扶苏就得意地笑了一声:
“爱卿真是辛苦了。”
完全没有帮忙出头的意思,就是想看众人受苦。
史官愤愤不已:
≈ldo;夏太医怎的如此看人下菜碟??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扶苏又喝了一口茶:
“你也可以不喝,孤愿意帮你去和夏太医求求情,以后你都不必喝了。”
然而史官最终还是拒绝了。
毕竟这个茶确实很管用,史官并不想因为口腹之欲导致自己感染风寒,然后被陛下勒令不许靠近太子。
他还得继续跟着太子吃瓜呢。
二人顺着茶饮聊起别的来。
史官提起个新的玩法:
“臣曾经在咸阳听过有些贵族会煮雪烹茶,将之引为风雅。不知这雪水煮出来的茶是否当真比山泉水煮出来的好喝?”
扶苏不甚感兴趣:
“你最近喝的不就是雪水煮的?”
天寒地冻的,山中的泉眼早就封冻了。最近这几日还遇上大雪封山,去里头取泉水实在是拿人命开玩笑。
是以扶苏早就下令让侍者不必折腾,直接去屋外取干净的白雪即可。
侍者担忧那雪只是看着洁净,融化煮沸后都会再过滤几次。而后沉淀一日,只取上层的清水,再进行过滤和煮沸。
如此两回,才会拿去为众人烹茶。
古代没什么环境污染,也就是临近地面的位置尘土比较多。这么折腾弄出来的水已经非常干净了,完全可以饮用。
不过雪水不含矿物质,自然不会带上什么甜味。拿去煮茶就是普通的水煮茶,大约和纯净水煮茶差不多。
史官不知矿物质的存在,他说自己喝的茶加了味道奇怪的药材,哪里尝得出来好不好。
扶苏便让人去取了寻常茶叶来,用雪水煮了一壶茶,和史官一起品鉴。
品鉴的结果是不如山泉水。
史官感慨道:
“我们这样真的很无聊。”
扶苏深有同感地点头。
外头下大雪,不能出去玩雪,也就只能折腾点这个打发时间了。
贵族总爱在很多事情上玩出花来,洗个手都要几盆水换着弄出一套复杂的流程。不仅是因为他们在彰显身份、端贵族的架子,也是实在闲得发慌。
扶苏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扒在窗沿往外看。确认昨天的那对雪俑好端端待在廊檐下,没有被风雪侵蚀,这才放心。
坐回去后他对父亲说道:
“待雪化后,那对雪俑就要消失了。”
始皇翻着书册回应道:
“阿父明年再陪你堆新的。”
扶苏立时高兴起来,讨价还价:
“那阿父不能再做歪倒的发冠了。”
始皇没有说话,选择用假装没听见来逃避这个要求。
扶苏轻哼了一声:
“阿父总爱这样糊弄我。”
这年的雪灾其实比秦王政二十一年那次要严重不少,但造成的后果并没有那么大。
主要是因为当时秦国还只掌控了天下间的一部分区域,很多受灾的六国故地他们管不到。那些六国君主救灾并不太积极,而且当时的防冻手段没有如今这么多。
隔了一个多月,父子俩收到灾情统计时,就发现情况比他们预计得要好上不少。
这次的雪灾没叫太多家庭伤筋动骨,待到春季还能缓过劲来,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随着灾情扩散的还有太子扶苏的贤名。
以前大家也知道棉花是太子的商队弄来的,但众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暴秦的太子弄来好东西不过是为了邀买人心,故国的旧贵族都说了,他们不能被小恩小惠收买。
可是当真碰见暴雪,有些人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小恩小惠,而是救命的东西。
秦皇或许残暴,太子却是个好人。
雪化后扶苏出门逛了一圈,就听见不少这样的言论。他眉头紧皱,当即就命人去查流言的来源。
怎么又是这招?没完没了了是吧?
原以为会查到什么六国余孽作祟,又或者庶民当真没多想,就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让他十分意外:
“言论是涉间将军派人散布的。”
扶苏觉得不可能:
“涉间将军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耿直的大老粗绝不可能被反贼收买,而不会背叛大秦的他,又怎么可能主动去做这种事?
但查到的结果就是这个。
扶苏意识到不对了。
排除一切错误选项,剩下那个最不可能的,也必然是正确答案。
扶苏气得当即回去寻找父亲:
“阿父!”
始皇明知故问:
“何事让太子如此生气?”
扶苏命众人退下,屋中只留他们父子二人。
等没了外人,他才质问:
“阿父怎能让人传播这样的谣言?!”
他还以为是谁挑拨他们父子关系,毕竟这样的事情他经历得多了,哪能想到就是他亲爹干的?
若非他们父子感情深厚,任谁来看都会怀疑是父亲开始忌惮他了,要捧杀他这个太子。
始皇却还能淡定地按住儿子的肩膀,让他冷静一些。
“你我父子一体,只会叫六国庶民一直不得归心。若让庶民觉得唯有你与他们是自己人,他们就不会继续抵触大秦了。”
这是个很基础的手段,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是父子俩早就用惯了的。
但这招真的很好用。
将其中一人塑造成反派,另一人就能趁虚而入。有了对比,人们会更倾向于在两人中做出站队的选择。
总比两个都是试图拉拢他们的好人要效果拔群一些。
为了大秦,始皇愿意去做那个恶人。
说起来这次的舆论手段,还是上回的咸阳流言给他带来的灵感。那次他只是放纵流言传播,这次干脆自己上手引导了。
始皇帝还说:
“左右朕在他们心里一直都是个暴君,与他们有灭国之仇。你不同,你和他们没有冲突。”
扶苏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反问:
“父亲让涉间去做这件事,是怕蒙毅李斯他们不肯就范吧?”
涉间为人耿直,君上说什么就做什么。
哪怕他心里觉得这样不好,可他的第一选择仍然是听从陛下的命令,而不是打着为陛下好的旗号自作主张。
他也不会如蒙毅那般,会努力劝说陛下改变主意。或者私底下找太子通风报信,试图曲线救国。
事实证明,涉间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扶苏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此时木已成舟,想扭转舆论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扶苏越想越气:
“父亲何必如此?庶民已经在慢慢归心了,不必用这么激进的手法……”
始皇打断了他:
“朕觉得那样太慢了。”
虽然在很多事情上,始皇已经接受了必须得慢慢来、急不得的现实。可他本质上还是个比较急性子的人,能尽快做完的事情他不想拖延。
庶民确实可以慢慢归心,但那样不仅需要等待很多年。更重要的是,心有怨气的庶民不好管。
很多政令在秦地推行得很快,在六国故地却重重受阻。倒是也能推行下去,只是效率低上不少,非常耽误事。
就像这次的雪灾。
本来扶苏都提前派人防治了,然而燕国部分地区的庶民在游侠的煽动下不肯配合。所以那里成为了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平白冻死了很多人。
幸亏楚地位处热带和亚热带,受寒潮影响没那么大,否则楚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次是寒潮还好些,下回换成旱灾,楚地就要遭殃了。
始皇很不喜欢这样受阻的感觉:
“朕往年对他们已经十分宽容了,可他们却并不感恩。父亲知道阿苏想为父亲塑造一个仁德的好名声,摆脱暴君的骂名,但庶民显然不吃这套。”
始皇说到后面语气柔和了一些,是在宽慰爱子,也是在和他讲道理。
大秦这么多年来积攒的恶名不是轻易就能洗刷掉的,之前他不愿意叫爱子失望,这才任由扶苏去尝试。
现实就是尝试的结果不佳,扶苏也该放弃了。
以大秦为重,就该选择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反正只是一时的骂名,待到百年后,便不会再有人骂他。
扶苏沉默着不说话。
始皇摸了摸他的脑袋:
“上一世,你我用的就是这招,效果很好,为何不继续用呢?”
扶苏眼里泛起水汽:
“已经委屈父亲担过骂名了,为何这一世也不许我扭转局势?”
他已经很努力了,把所有仁爱的政策都贴上父亲的标签,再往外宣扬。他不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分明三晋之地的许多庶民已经接受了,都开始称赞父亲。
燕人不配合,是燕人的问题,不代表他的计策不管用。
始皇只好向儿子道歉:
“是阿父不该质疑你的计策,但燕人不吃这套,我们换一个法子可好?”
见儿子还是难过,用沉默表达抗议。他沉思片刻,决定换个说辞。
“朕如今为了大秦受委屈,此事唯有阿苏知晓。阿苏不是爱叫人写史书?你将此事记在史书之中,如此一来,后人便知朕用心良苦,可好?”
爱子在乎的无非是他的名声,不仅是生前的名声,亦是身后名。只要史书上写清楚了,为他正过名,生前舆论如何也没那么重要了。
人生在世哪有不挨骂的。
他前世为了方士污蔑他的事情大动干戈,处置了不少人。六国余孽造反时就拿这件事出来当借口,给扶苏添了不少麻烦。
重活一遭,始皇觉得这些口舌之争实在没什么意思。他如今内心强大,并不畏惧旁人诽谤,他的功绩也不是区区诽谤便能抹灭的。
始皇轻轻拥了一下儿子,拍拍他的后背:
“又哭鼻子,朕之前说你爱哭你还不承认。你不说话朕就当你同意了,一会儿叫史菅进来记录。”
扶苏还是很生气,但他知道父亲说的是有道理的。
父亲总是为了大秦让自己受罪,谁劝都不好使。以前是拖着病体还要处理朝政,现在则连自己的名声都利用上了。
扶苏抱怨了一句:
“父亲心里只有大秦,一点都不在乎我会不会因此难过。”
而后转身离去,也没去叫史官进来。
叫史官有什么用?方才都把人打发出去了,现在再叫他进来,要他怎么写?会不会被质疑是伪造历史?
扶苏决定自己抽空写一本父亲的传记,指望史官还不如指望他。
始皇看他气跑了,也没去追。
他家太子从小就这样,生气了会自己跑出去,等气完就回来了。现在要是追出去,可没那么容易把人哄好,还不如等他气完再哄。
所以他只让涉间跟去,看着点别叫太子遇到危险。
涉间老实巴交地答应了下来。
然而这个负责传播流言的人杵到太子跟前,简直是火上浇油。扶苏瞪了涉间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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