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傀儡皇帝被迫内卷 > 【正文完】
    第一百零七章

    滂沱大雨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亥时才渐渐止息。

    虽然戴了斗笠也穿了蓑衣,顶着这样的雨势一路疾行而来,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个通透,沾湿的衣料冷冰冰的贴在身上,伴随着夜间的冷风,让寒意直侵入肌骨。

    饶是江维桢一向自诩身强体壮,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还是难免打了几个喷嚏,站在舟师大营的门口,一边拧着衣摆上的水,一边跟旁边的齐让抱怨:“都说南边更暖和,我怎么觉得这会比在都城的时候冷得多。”

    几步外守营的士兵正在查验近卫递过去的令牌,齐让原本正看着,闻言回转视线看向江维桢,瞧见他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待会进了营抓紧换衣服,这一路奔波劳顿,小心生病。”

    “我不过是有点冷,喝点热姜茶去去寒就好了,”借着营门口的灯笼,江维桢朝齐让脸上看了一眼,“倒是你,这一路加起来都没睡上五个时辰吧?”

    “我一向少眠,”齐让微垂眼帘,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唉,”江维桢轻轻叹了口气,“先前赶路没办法,现在也到大营了,待会我开服安神的药,喝了总能有点效用。”

    其实他们二人都清楚,安神药对现在的齐让并没有太大的用途,但多少能算是一种慰藉——既是齐让的,也是江维桢的。

    所以齐让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好。”

    说话间守营的士兵已经查验好令牌,确认了齐让的身份后不久,一个校尉慌慌张张地从营中迎了出来,瞧见齐让立刻施了一礼:“不知陛下亲临,多有怠慢,还望陛下恕罪!”

    “战事刚了,事务繁琐,不用多礼,”临近子夜,雨后的舟师大营内依旧灯火通明,士兵们来来往往,码头上也不断有船进进出出,齐让抬眼看了一眼,才又开口道,“你们赵将军呢?”

    “宜王殿下遣人送来了那些南越遗民的行踪,我们将军亲自带人去追了,”那校尉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齐让一行人朝营中走去,“陛下衣袍都湿透了,属下带您先去主帐休整一下吧?”

    “宜王?他怎么有南越人的行踪,”齐让脚步一顿,顾不上身上还湿淋淋的衣袍,追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那校尉本就因为直面一国之君而有些忐忑,眼见齐让变了脸色更是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回道:“属下,属下也不清楚,来送口信的人只说那些南越遗民早早备了一艘客船已经离开了郢城,并没提宜王殿下是怎么得来的消息,更没说他现在何处……”

    “你们……”

    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被齐让咽了回去,江陵舟师一路劳顿赶到河阳郡而后便与章桂的舟师接了战,得胜之后就忙着追剿残军,根本没有闲暇顾及郢城中的事儿,更不可能知道十多日前就该离开郢城的人怎么会有南越人的行踪。

    所以齐子元这段时日一直和那些南越人搅在一起?

    “他……”,齐让勉强找回理智,再开口才发现声音竟然哑了下来,咳了两声后才又开口,“那个送口信的人现在何处?”

    “他跟着赵将军一起出发了,现下……”那校尉话说了一半,突然指着不远处码头上一艘刚刚靠岸的小船惊呼起来,“赵将军回来了!”

    一个一身戎装的高大身影从那小船上走了下来,听见这声惊呼顺着看了过来,立时认出了站在那校尉身边的齐让,急忙跑过来施了一礼:“江陵总管赵永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额角隐隐地疼了起来,齐让抬手揉了两下,强迫自己定了心神,顺着朝赵永刚刚下来的小船上看了一眼,发现除了几个近卫再没有其他人,不由问道,“不是去追南越人,怎么看起来这么匆忙,宜王和他们在一起吗?”

    “宜王殿下他……”赵永犹豫了一下,最后干脆跪了下来,拱手道,“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被江维桢强行压下的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了心头,他下意识看向齐让,劝慰的话还不等说出手,就看见他整个晃了晃,连忙伸出手来扶住他的手臂,而后发现在这寒冷的秋夜里,齐让身上烫得吓人,不由惊道:“阿让!”

    “我没事,”齐让紧紧地攥住江维桢的手,借着他的力让自己站稳,一双眼底和夜色一样深沉,一眨不眨地看向赵永,一字一顿道,“宜王怎么了?”

    “臣按照宜王殿下的消息沿着淇江一路追寻,果真找到了南越人的船,而后才发现殿下也在船上,南越人见到我们,便想以殿下作为要挟,殿下恐南越人再逃脱,怒斥其首领后,”赵永声音越来越低,“……跳江了。”

    跳江了?

    有那么一会,齐让脑海中没有任何的意识,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那一句“跳江了”,不敢再往下想一点。

    “他……”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心口莫名地抽痛起来,齐让下意识抬手按了两下,刚要开口,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直咳得身边的江维桢和还跪在跟前赵永跟着心惊胆战才终于止了咳,哑着嗓子问道:“然后呢,他跳江了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

    “臣不敢!宜王殿下跳江之后,臣立刻就派了人下水援救,可是方才雨势太大,江水又深……还在搜寻,”赵永慌忙解释,“是军中传来抓到了章桂的消息,臣才专门乘小船赶回来,也是想再调配些人手船只前去帮忙营救宜王殿下……”

    “你即刻去调人备船,”齐让说着话,慢慢放开还抓着江维桢的手,“朕与你们同去。”

    “阿让,你发烧了,还是我跟赵将军去吧,”一直沉默着的江维祯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殿下他通水性,不会有事的。”

    通水性……

    齐让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江面,只站在这里,都好像能感觉到江水的冰冷——也可能是自己身上的寒意。

    水性在这样冰冷幽深的江水里会有用吗?

    “我必须去……”

    心口的抽痛愈发明显,身上却好像热了起来,头也疼得像是要炸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齐让却依然挣扎着想要向码头走去,没两步就在江维祯的惊叫声中载倒在地,整个没了意识。

    齐让这场病来势汹汹,归根到底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劳顿和休息不足,又在这样的天气里淋了雨,还有就是……急火攻心。

    幸好的是还有个可靠的神医在旁,赵永和随行的近卫才不至于失了方寸,一面匆匆忙忙地去调配人手船只,一面按照吩咐将齐让送进主帐外加准备干净的衣袍和温水还有草药,留下江维祯自己守在帐中,看着无知无觉的齐让,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齐让病得其实不算严重,江陵舟师的大营物资充足,各种草药应有尽有,按着自己的医术,一服药喝下去就能让这人醒过来。

    可是醒来之后呢?

    江维祯和齐让自小一起长大,从未见他如此记挂过一个人,根本不敢去想如果齐子元这次……

    江维桢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

    因为高烧,齐让难得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也在前世今生的梦境里挣扎了一整晚。

    一会梦见十三岁的自己身穿冕服在文武群臣的瞩目中走向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一会又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北奚大军气势如虹地冲进都城。

    到后来,龙椅和城墙都如云烟一般消散,齐子元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却越来越清晰。

    而后齐让才发现,自己重生以来所有的欢愉都和这少年有关。

    从初次照面时的戒备和试探到后面的渐渐熟识,一起下棋一起过除夕,一起去皇陵祭拜先帝又一起在行宫里避暑。

    明明只是一场梦,却好像把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又经历了一遍。

    到后来,两盏酒就喝得酩酊大醉的齐子元枕着自己的腿说想要离开皇城。

    却又在离开前的那个晚上语气坚定地做出保证——

    “齐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却终究和那龙椅、城墙一样烟消云散。

    天光大亮,齐让终于从那贯穿了自己整个前世和今生的睡梦中醒了过来,不见龙椅和城墙,更没见到齐子元。

    只有一个陌生的营帐,还有守在床榻边的江维桢。

    瞧见齐让睁开眼,他立时舒了口气,一边伸手摸脉,一边低低地开口:“烧还没完全退,不过脉象好了一点,正好药煎好了,一会先吃点东西。”

    “嗯,”齐让应了一声,目光在帐中转了一圈,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江维桢把齐让手臂放回被子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而后才回道:“巳时。”

    “都巳时了”齐让垂下眼帘低低重复了一遍,再抬眼时,眼底仿佛带了水光,“子元他……”

    “赵永出动了半个舟师,沿着淇江一路去寻人了,”江维桢涩声道,“阿让,会找到的。”

    “嗯。”

    齐让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去相信江维桢的劝慰,却还是有难以忍受的痛楚从心口一路蔓延到五脏六腑,直痛到他整个蜷缩起来。

    “我想再睡一会,”齐让用最后的神智低低地开了口,“给我开点安神的药吧。”

    江维桢咬了咬下唇,轻轻点头:“好。”

    安神药到底对齐让没有多大的用途。

    接下来的日子,他服过药后昏昏沉沉地睡着,却又很快醒来,意识也因为始终未褪尽的高烧而变得愈发涣散。

    好像又回到了刚重生过来那几日,江维桢也是这样一脸担忧地守在自己床榻前,欲言又止又小心翼翼。

    现在想起来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前世……

    半梦半醒之间,齐让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重生过,这一世的种种只是站在城墙上的自己一场幻梦——自己根本就没有救下大梁,更没有认识过齐子元。

    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候,即使还在睡梦中,齐让依然能感觉到那种近乎于撕心裂肺的痛楚,直痛到他整个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而后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子元……”齐让听见自己喃喃开口,“我又梦到你了吗?”

    两个多月后的第一次见面,却没想到原本意气风发的人竟然变成现在这样憔悴而又虚弱,齐子元忍不住红了眼眶。

    “皇兄……”话只说了一半,就止不住地哽咽起来,“你没有在做梦。”

    “子元……”齐让缓缓抬起手,摸了摸齐子元的脸,微凉的湿意让他有些恍惚,盯着沾到指尖上的眼泪看了一会,慢慢弯了眉眼,“我好像真的不是在做梦,是你回来了。”

    “是我……”齐子元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跪坐在床榻边,而后拉过齐让的手,十指紧扣后才用仍带着哭腔的声音解释道,“我想坐实废帝跳江殉国的消息,故意避开了来搜寻的人,却不知道你就在这里,害你生了这么一场病……皇兄,对不起。”

    说着话,眼泪又慢慢地涌了出来。

    齐让用空闲的那只手替齐子元擦了擦眼泪,自己眼眶也红着,眼泪顺着脸颊落到枕上,唇边却漾出了笑意。

    “没关系的,”他缓缓道,“你回来了,就都没关系了。”

    齐子元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更不知道在自己自以为是地躲藏着来找自己的人的这段时日,始终等不到自己消息的齐让又是怀着怎样的焦灼甚至绝望。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却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出口,只是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然后说,“都没关系了。”

    “你……”

    齐子元看着那张因为生病而变得格外清瘦看向自己时却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心头有无数想说的话,一开口又全都化成了呜咽。

    最后干脆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那双十指紧扣的手上放声大哭起来。

    闷闷的哭声从掌心传了出来,齐让垂下目光看着少年的后颈,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几日他或许承受了许多痛楚,也一度感到绝望,但在这一刻,看着齐子元又出现在身边,便都能够释怀了。

    重活过一世,他太清楚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只是轻轻拍了拍齐子元的后背,几近安抚。

    就这么哭了不知道多久,齐子元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坐起身子,胡乱地用衣摆擦了擦眼泪,对上齐让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被骗的是齐让,担惊受怕而生病的也是齐让,乍一见面嚎啕大哭的却是自己。

    “皇……”话说了一半,齐子元顿了顿,“我现在不能叫你皇兄了。”

    齐让笑了起来:“那你想叫什么?”

    “就叫……”齐子元摸了摸鼻子,试探着开口,“让哥。”

    记忆里上次齐子元这么叫自己,还是一起逛都城那日,同样的称呼在当下听起来却又不太一样,尤其少年刚刚哭过,声音里带了鼻音,尾调微微上扬,不自觉地带了撒娇的意味,让齐让那颗在前几日几乎死了的心又慢慢复活过来。

    他扬了唇,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了一声:“嗯。”

    得到回应的齐子元也笑了起来,他坐直身体,凝神看着床榻上的人,认认真真地开口:“废帝已经跳江殉国了,从今以后,我只是我自己了,我可以不受任何束缚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了。”

    齐让莫名地生起一种预感,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声音里带着未经掩饰的期待:“那你想……”

    “我还是想去北关去岭南去天南海北任何我没去过的地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齐子元看着齐让的眼睛缓缓道,“但我想在都城安个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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