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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二天还是周末。

    舒泉一大早就离开了。

    她得趁着周末有点时间,去把想看的房给看了,最好能直接定下来。

    而且她还惦记着项目的进度,看完房打算去场馆一趟。

    毕竟这是她职业生涯第一次当项目负责人,还是这么个大项目,脑子里始终有根弦绷着,不去看看总不放心。

    易织年送她出门后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睡到中午起来吃饭。

    午餐时分,餐桌上只有她和易雪林。

    白决和几位老朋友打高尔夫去了。

    白境虞还在卧室里开视频会议,让她们先吃不用等她。

    易雪林正在和卢所安打电话。

    卢所安昨天出国访问行程忙碌,只托人送来了礼物。

    今天得空了,一大早就来给易雪林补上迟到的生日祝福。

    易织年喝着咖啡,听易雪林和卢部长闲叙。

    夏步青从书房走来,拿着易雪林今天要看的书。

    将书放下,夏步青正要离开,易织年叫住她说:

    “夏姐姐,你最近有空吗?我想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易织年知道,夏步青不止是个司机。

    除了接送家人外,她还负责处理杂事,以及易雪林在私底下交待给她各项不见光的调查。

    易织年打开舒泉之前发到她手机里的照片,指着照片里黑色长发女人说:

    “就是这个人,叫陈幻。年纪和白境虞差不多大吧。以前是博旭设计的设计师,后来因为犯了事儿,坐了两年牢,提前出来也没联系舒泉,两人就走散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舒泉重感情,一直惦记着她,夏姐姐有空的时候帮忙打听打听,谢谢啦。”

    夏步青拿起易织年的手机,目光落在陈幻的照片上。

    易织年以为她在仔细看陈幻的长相。

    心想,我发给你不就好了?也不用现在直接刻入大脑中吧?

    要是放在以往,夏步青肯定会让易织年再补充点信息,方便她追查。

    此刻,夏步青一言不发,抬起眼皮看向了易雪林。

    易织年不明所以,跟着看向她亲妈。

    易雪林打着电话,也不耽误她听到易织年和夏步青的对话。

    和卢部长约定明年春节去山上清修的事,挂断电话,易雪林将手机握住手里,目光穿过易织年的头顶往二楼望。

    二楼,白境虞开完视频会议,正从二楼书房下来。

    易雪林道:“关于这个女人的事,你可以问问你境虞姐姐。”

    “啊?”易织年不解,“白境虞认识吗?”

    易雪林但笑不语。

    易织年:“……”

    怎么过了个生日,成谜语人了。

    易雪林心想,境虞到现在也没有将那位陈小姐带回家,不知道对这个人是什么态度,不好随意提及。

    还有件事,更让易雪林猜不透。

    年年和境虞的感情,从中学时代就很好。

    可以说比许多血亲姐妹都要亲近。

    年年没谈过恋爱,易雪林心里有数。而境虞,一直都在和女性.交往,这件事境虞在自己的行业内并不避讳,唯独绕着年年,不让年年知道。

    这对小姐妹之间有属于她们的秘密和相处之道,易雪林不打算干涉。

    夏步青说:“夫人,书放在这儿了。”

    “好,谢谢。”

    说话间,白境虞坐到了她御用的位置上。

    易织年目光追随了她一路。

    陈幻的模样易织年越看越眼熟。

    她在山水澜桥遇到过一个很像白境虞的女人,跟那女人在一起的人,她瞥过一眼,感觉轮廓和陈幻很相似。

    白境虞先喝一口咖啡,发现易织年的眼神,“有事?”

    易织年问:“你认识陈幻吗?”

    白境虞眼眸微澜,“怎么?”

    “怎么就两个字两个字的蹦?”

    得益于白境虞平时就是行走的冰箱,还时不时抽个风,易织年也没和她抬杠。

    “你如果认识的话,给我个联系方式,她是舒泉想找的人。”

    “嗯……”白境虞拉长了调,若有所思地说,“我给你问问去。”

    白境虞吃完饭就出门了,她还得去见客户。

    临走的时候易织年不忘再提醒她一次:“有消息就跟我说噢。”

    白境虞看她一眼,没应。

    和白境虞“斗争”这么多年,身为最了解她的“敌人”,易织年对她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

    如果一点头绪都没有,她肯定直接说“不认识”。

    这回说的是“我给你问问去”,说明已经有了方向。

    有戏。

    白境虞出门了,夏步青开车送她,家里就剩易雪林和易织年。

    没开客厅的电视,易雪林拿着书给易织年念了一段,就像小时候给她讲睡前故事一样。

    易织年和她探讨着作者可能要表达的心境,到了午休时间,易雪林躺在沙发上小睡。

    “年年,半小时后叫我。”

    “好。”

    易雪林会用电子产品,支付和搜索都不在话下,用手机设定个闹钟这种事她会。

    只是觉得科技便捷但冷漠,她还是喜欢和人面对面互动。

    易织年从来没对她这些中老年爱好有什么微词,一切顺着她来。

    易雪林睡了,她就躺在另一侧的沙发上随便刷刷手机。

    打开微信,往下刷,看到裴醒发朋友圈了。

    裴醒发了一张咖啡的特写,旁边还有一本书的侧面。

    看这书的厚度,感觉可以当板砖使。

    以裴醒用小号糊弄以前学生的行径来看,她俩的朋友圈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易织年看不到她和别人任何互动。

    易织年点进裴醒的朋友圈里。

    裴醒的朋友圈风格很古怪。

    不是咖啡的照片,就是满桌的酒。

    有种醉生梦死,但还想最后挣扎一下的气氛。

    看裴醒最近这条朋友圈的时间,是三天前午夜一点发的。

    这个点钟裴醒不在家睡觉,在书店喝咖啡?

    易织年皱起眉。

    这是什么诡异的作息?

    易织年回复了那条朋友圈。

    烤吐司:【裴老师,在凌晨喝咖啡,会拥有超能力吗?】.

    白境虞去和客户见面的路上,给陈幻发微信。

    白:【我妹说,有个叫舒泉的人打听你。这人你认识吗?】

    以往陈幻回她微信回得很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殷勤。

    今天慢了不少。

    三分钟了,都还没动静。

    ……

    上午跟中介顶着大太阳跑了五个房源,晒得舒泉脑壳都快熟了,终于确定了一间一居。

    这间小一居一个月房租4000,有电梯,房子是房龄十年的次新房,自带简单家具。

    最让舒泉心动的就是距离启丰只有半小时的地铁通勤时间。

    在微信上跟年年说了这件事后,她便跟中介签了约,押一付三。下周就能住过来了。

    房子定好,舒泉立即挤进地铁站,匆忙往项目现场跑。

    忙到下午两点,舒泉终于吃上了午饭。

    早餐只吃了两个包子,早就饿过劲了,舒泉在休息室捧着盒饭,没什么胃口,但又不能不吃,下午还得继续工作,她得储存体力。

    《奇幻公路》团队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才刚来吃饭。

    两女两男坐到舒泉对面,一边吃饭一边和她聊了几句。

    舒泉艰难扒饭的时候,对面这四个人从盒饭齁咸聊到昨晚的电视剧,说某某某演的警察像罪犯,最后又提及最近经济不景气,失业率非常高,很多年轻人找不到工作精神压力大,刑侦剧都快成真实事件了。

    一位头发略稀疏的中年女人“哎”了一声,说:“可不么,我队友前几天就遇到一个案子,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的独居女人,死在出租屋里,尸体都臭了也没人发现。”

    吃饭的众人集体“噫”了一声。

    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的舒泉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言难尽,停下了筷子。

    她有点不解,什么是“队友”。

    听他们继续聊天,明白了,原来男女夫妻会称呼自己另一半为“队友”。

    那女人继续说:“真的很可惜,年纪轻轻的个还挺高,一米七多都能当模特了,就这样没了。到现在也没人认尸,谁也不知道她家人在什么地方,怪可怜的。”

    舒泉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将盒饭放下,舒泉急迫地问对方:“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知道啊,不说了嘛都没人认尸。”

    大家都看过不少刑侦剧,多少都带点侦探细胞,另一个男人分析上了:

    “死在出租屋里,手边也没有个身份证明?手机里呢,没有亲友的联系方式啊?”

    “那个出租屋是群租的地下室,给钱就能住,一个人就几平米的单间,透气的窗户都没有。不到穷途末路一般人不会去住的。这姑娘也挺绝,身上十多个身份证,也不知道哪个是她本人的。手机也没有,我队友说有可能是牢里出来的,不想着好好改过自新,又干起老本行了。”

    “年纪轻轻的女的能犯什么罪啊?”

    “嗐,谁知道了……”

    几个人接着聊,完全没发现舒泉面如死灰。

    “那个。”脸色惨白的舒泉再次开口,“我……能去认尸吗?”

    所有人瞬间停下了闲聊,纷纷抬头看向她,四脸惊诧.

    小财和吐司双双趴在落地窗前睡觉。

    吐司非常大方,让了一半的窝给它的好朋友,两只傻狗睡成一整坨。

    易织年正在看狗狗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裴醒居然给她发微信了。

    以裴醒那缥缈的存在感,很有可能都不会回复易织年在朋友圈里的留言。

    完全没想到,回了,还回得这么快。

    虽然只是文字,也足以让易织年震惊。

    x醒醒x:【会拥有永远不会睡着的超能力】

    x醒醒x:【鼠鼠冒头.gif】

    妈呀……

    易织年越看这只鼠鼠越可爱。

    易织年回了一条语音:【裴老师,你再发这只鼠鼠,在我脑海里你的脸就要和它合为一体了。】

    裴醒发来一条一秒的语音。

    一秒?

    易织年疑惑地点开。

    裴醒的笑声模糊又短促,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中断得很突然。

    易织年想,不会是手抖,发错了吧?

    裴醒立刻撤回。

    易织年:“……”

    果然发错了。

    此时的裴醒正躺在家里的床上,看了眼体温枪,还是39度,烧一点都没退。

    同学聚会给她带来的损伤,延续至今。

    因为联觉症,她一向不喜欢去人多的场合。

    一旦人多,就意味着她有可能会碰到特别尖锐、对她精神有损伤的元素。

    同学聚会那天晚上,和易织年打牌的其中的一位同学,他的声音很冷。

    不是语气冷,而是真实的寒冬腊月一般的冷气,一直往裴醒身上吹。

    裴醒坐在易织年身后猛喝酒,想用酒来抵御寒冷,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那天晚上易织年离开之后,裴醒的体温就一路走高。

    两天了,吃了退烧药,体温暂时被压下去之后很快又会反弹,现在再次烧到了39度。

    头疼,意识模糊,喝口水喉咙都像被岩浆洗礼。

    这是她非常熟悉的高烧模式。

    裴醒浑浑噩噩地躺着,懒得吃喝。

    她打开微信打算巡视一圈,工作上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打算关机继续昏睡。

    无意间发现,易织年回复了她三天前发的朋友圈。

    裴醒烧得有点糊涂,不想让易织年可爱的微信落在地上没人搭理,本能地回复了。

    回完之后有一点后悔。

    没想到,易织年居然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别人对裴醒而言是难闻的铁锈,是刺耳的电流,是刺骨的严寒,是遮挡了口鼻的枷锁。

    让她过敏、疼痛、生病,甚至是窒息。

    只有易织年,清甜的声音是柔软的小羽毛,是降临深渊之顶的那道初晨阳光。

    裴醒看着这八秒的语音,还没听,干涸濒死的心脑就已经回光返照般有了点活力,蠢蠢欲动着想要打开。

    想要易织年。

    裴醒半侧脸枕在柔软的枕头上,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全部遮蔽在外,即便是白天,她的卧室也昏暗犹如洞穴。

    裴醒的指尖悬停在半空,犹豫着,最后还是点开了。

    易织年的声音缓缓流入她的耳畔,小羽毛轻柔扫过的地方,慢慢被滋润了。

    疼痛欲裂的脑袋,被易织年缝合了。

    果然啊……

    裴醒睁开发沉的眼皮。

    果然好受了一点。

    易织年简直是灵丹妙药。

    裴醒思绪有点乱,又听了一遍易织年的语音,之前在享受她好听的声线,这回是专门为了听她在说什么。

    听完之后,乐了,不小心手抖,按到了语音键,就这样把傻笑发了出去。

    裴醒立即撤回。

    希望易织年没听到。

    裴醒撤回得飞快,没想到还是被易织年逮了个正着。

    易织年又发了条语音:【怎么还撤回啊。裴老师,你笑起来的声音听上去鼻音好重,生病了吗?】

    “……”

    这孩子也太敏锐了吧,就一秒的语音也能听出鼻音重吗?

    裴醒握着手机,无力地趴在床上,思索着该怎么回复易织年。

    距离她二十多公里的易织年,整个人在沙发上坐直了。

    裴老师为什么生病?

    不会是因为那晚替她喝酒喝的吧?

    越想越忐忑,社牛本牛易织年,直接打语音电话给裴醒。

    易织年的语音通话,对裴醒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但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生病了。

    犹豫间,自动挂断了。

    易织年看着被挂断的语音,出了两秒的神后,从沙发上弹起来。

    半个小时到了,她将易雪林叫醒,问她:

    “上次你说白叔叔生病没胃口,只想喝鸡粥。你能教我怎么做鸡粥么?”

    第62章

    小火慢慢把吸饱了鸡汤的米饭煨得软烂开花,厨房内香味四溢。

    易织年小鼻子翕动着,很满意。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鸡粥太香,弄得易织年都想偷吃两口。

    强忍着不和裴老师抢食,她将鸡粥盛到保温桶里。

    易雪林看女儿忙里忙外的,亲手煮鸡粥,自己还能忍着不浅尝一口,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易雪林问她:“你这是给谁煮鸡粥啊?”

    易织年回答得极其迅速:“给我以前的老师煮的,她生病了,我过去看看。”

    易雪林眼中含笑,看破不说破。

    年年回答得这么迅速,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想好借口。

    以前的老师……

    易雪林回忆了一下,年年接触过的同学很多,好像没有跟哪位老师走得特别近过。

    除了她。

    易雪林想起来了。

    年年上大三的时候,有一次食物中毒,是那位女老师将她送到医院,全程看护着,没有离开。

    易雪林从外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年年已经睡着了,神色平静,应该没受什么苦。

    反观送她来的老师,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寸步不离,衣服上有显而易见的褶皱,眼眶也红红的,憔悴和担忧全都写在脸上。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姓裴。

    看家长来了,裴老师提起精神问了好之后,很快离开。

    年年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好了。

    康复之后,易雪林还想着带她去感谢裴老师。

    结果年年跟她说,裴老师离职了,联系不上了。

    年年着急地找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裴老师的去向。

    易雪林犹记那段时间年年饭都吃不香了,偶尔在饭桌上听她给同学发语音,聊的都是这位裴老师可能的去向。

    年年对裴老师也是有感情的。

    一晃四五年过去,两人重逢了么?

    易雪林看易织年将保温桶盖上盖的时候,嘴角荡漾着笑容,出门前还浅浅地化了个小妆。

    易雪林:“要不要妈妈送你去啊?”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到门口了。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幸好上回坚持送裴醒回家,记下了她家地址。

    到了元天峯荟社区门口,在保安大叔的注视下,易织年给裴醒发了条微信。

    【裴老师,我已经到你家社区门口了,要不你给我个门牌号,让我进去呗?】

    嗡——

    抱着枕头,支棱着最后一点精神没睡的裴醒,缓缓睁开眼睛。

    果然是易织年的微信。

    早有预感,这孩子会擅自行动。

    没想到行动力比她想得还强,眨眼的工夫就过来了。

    这孩子她教了一年,没见她跟谁急过眼,其实很倔强,又很有主见,骨子里有自己的犟脾气。

    人都已经到门口,肯定劝不回去了。

    裴醒只好跟她说了门牌号。

    到了门口,易织年摁门铃。

    易织年心想,裴老师生病了,肯定躺在床上休息,慢慢地走到门口开门,怎么着也得等个一两分钟。

    出乎意料,刚按响门铃门就开了。

    易织年眼睫微闪。

    裴老师一直在门口等着我吗?

    门缓缓开启,屋内冷气森森,窗帘全部闭合,没有开灯。

    裴醒穿着一条长长的黑色睡裙,外面套了件外套,脸颊烧得发红,眼眶也是粉红色的。

    因为没戴眼镜,相视的距离又近,让易织年觉得裴醒有些陌生。

    而且能看到她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清晰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通透又精明的裴老师,此刻得虚弱显而易见。

    需要人照顾。

    “大热天的跑来跑去,不怕中暑啊易织年?”

    裴醒说话的鼻音果然很重。

    易织年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到玄关柜上,抬起手,摸了一下裴醒的额头。

    软软地趴在眼睛前的刘海,被易织年纤细的手推了起来。

    没想到她会有肢体接触,裴醒微怔。

    女孩冰凉的手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清凉感让浑浑噩噩的思绪略略振奋。

    小羽毛扫过她的肌肤,引起轻微的战栗。

    掌心触碰到的热度,让易织年拧起了眉头。

    易织年说:“裴老师,你的脑袋也太烫了,这得高烧到三十八九度了,怎么没有去医院啊?”

    面对曾经的老师,易织年一贯有份作为学生和晚辈的自觉,一向用敬语。

    即便对裴醒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事有些不满,也是在温柔地埋怨着。

    柔软的责备突显了关切的情绪。

    感觉两人的辈分调换了。

    “发烧了,没有力气去。”

    裴醒都没有发现,自己言语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真是的……那你有没有吃退烧药?”

    易织年挽着裴醒,像搀扶腿脚不灵便的重伤病患一样,把她带到沙发上坐好。

    指尖点在她肩头,易织年回头看餐厅柜上的饮水机是易雪林的同款,她经常在家用,用起来格外顺手。

    易织年拿起饮水机边上的杯子,调整水温,给裴醒倒了一杯六十度的热水。这个温度正好能入口,又利于发汗。

    裴醒安静地看着易织年忙忙碌碌的背影。

    小姑娘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热情又外向,向来不扭捏。

    在这属于裴醒的空间里,自如得像屋子的女主人。

    却又精准地拿捏着分寸,不让人觉得她僭越。

    染上了易织年的气息,这阴森潮湿属于野兽的洞穴,有了人气儿。

    裴醒慢慢地喝完水,说:“之前吃了退烧药,体温下去了一阵子,这会儿又烧起来了,反反复复的。”

    易织年将保温桶里的鸡粥倒了出来,问裴醒:“裴老师,你喝粥的调羹在哪?”

    裴醒实在没力气起来,扬了扬下巴,说:

    “就在厨房的柜子里,拉开抽屉就能看到。”

    易织年帮她倒好粥,摆放好调羹,放到茶几上。

    裴醒端起碗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易织年扶着她的手说:“你是不是没吃东西?虚成这样。喝点鸡粥吧,喝完之后有力气了,咱们就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裴醒看着她笑。

    易织年:“怎么?”

    “易织年,你的语气像哄小孩。”

    易织年没大没小地摸了摸裴醒的脑袋,说:

    “那你乖乖的让我哄着,病才能好得快一点。”

    易织年还真当起长辈了。

    裴醒有气无力耷拉着眼皮的眼睛,被她这句话弄得睁圆了不少。

    易织年得意地笑着说:“我的裴老师成天穿着板正的职业装,站在讲台上授课的时候严肃得路过的麻雀都不敢大声说话,还动不动点我的名让我上去答题,是让人闻风丧胆、远近驰名的大魔头。现在坐在这里的病号裴醒么,穿着居家的睡裙,可怜兮兮地生着病,端碗都哆嗦,需要人照顾,我没理由怕的。”

    裴醒身上所谓的天才、双商高这些厉害的标签此刻都不存在。

    她理应优秀又坚强。

    可在易织年眼里,裴醒只是一个需要她的病人。

    裴醒被易织年的伶牙俐齿说得一阵沉默。

    点点她的鼻尖,说:“我的病会好,病好了会变回大魔头的。易织年,你小心点。”

    易织年“嗯哼”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你快点变回去。裴老师,快点把粥喝完吧,不然要凉了。”

    裴醒太享受易织年的声音,以至于一对话就不舍得停下来。

    裴醒喝了一口粥,问:“鸡粥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啊,我特地向我妈学的。 ”

    还以为裴醒会说几句揶揄的话,没想到她真情实意地夸奖道:

    “这么能干?鸡粥好香,感觉闻一下我的病就已经好了。”

    “裴老师,原来你的嘴不仅会训人,还会说好听话。”

    裴醒喝着粥,易织年目光很自然地落到房间其他的地方。

    她发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按照一般房子的布局,沙发对面的墙壁上应该挂着电视,可她对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面大白墙,甚至都没有悬挂装饰画。

    客厅很宽敞,总面积起码有五十平米以上。

    但是除了沙发和餐桌,没有任何家具。

    这儿就像是刚刚完成硬装,还没有开始软装,依旧是个没人生活的空间。

    这么说来,裴醒那每隔两三天会发一条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家的照片。

    她拍摄的背景不是书店就是酒吧。

    感觉那两个地方才是她家,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裴醒喝完鸡粥,整个人热得冒汗,原本发苦的嘴里多少有点滋味了。

    易织年说:“躺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吧,醒来说不定就退烧了。”

    裴醒躺到床上,迷迷糊糊间对易织年说:“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睡一会儿,你自己待着……怪无聊的……”

    易织年说了什么,裴醒都没听到,被温暖包裹着,直线坠入梦乡.

    舒泉在走进殡仪馆的停尸房之前,深吸了一口气。

    女尸的所有信息都和陈幻吻合,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舒泉的确很渴望和陈幻重逢,但不是在这样的地方。

    不要是她,千万不要。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塑料帘子挡开一条缝,舒泉跟着走进去。

    为了保存尸体,停尸房内的温度比外面要冷许多。

    舒泉浑身的鸡皮疙瘩不停战栗,刚站到尸体前,还没做好准备,工作人员就随手掀开了白布。

    舒泉一眼看见了尸体。

    那张死气沉沉、犹如无机物一般的脸,赫然映入她的眼底。

    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舒泉呼吸被卡在胸腔里,后背都麻了。

    “是吗?”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分过来一眼,等着她回答。

    舒泉冷得浑身发抖,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汗。

    “……不是。”

    工作人员没再说话,将白布重新盖了回去,继续忙手头的事去了。

    从殡仪馆出来,烈日当空,身上的冷气蓦地被骄阳蒸发殆尽,舒泉像从地府回到阳间。

    她买了瓶水,坐在塑料椅上喝着。

    大半天,才将骨子里的寒颤彻底驱逐。

    手机响个不停,《奇幻公路》团队做好了联动的新款草莓兔手办的demo,给了舒泉,让她交给林恃看看。

    《奇幻公路》团队在催她,意思是最好今天就能让她和林恃确定demo,他们周一就能火速落地。

    就算舒泉再反胃,工作也不能耽误。

    舒泉打电话给林恃,转达了《奇幻公路》团队的想法。

    林恃正好在新房的后院这边,和别墅管家小彭商量后院的布置。

    林恃说:“你这会儿回家吗?我就在别墅区七号。”

    舒泉的确要回去,听到林恃那边敲敲打打的声音,应该在忙装修的事,不好走开。

    社会人的周末,需要解决无数的琐事,有时候比工作日安排得都满。

    舒泉说:“好的,我这就过来,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

    “舒泉。”

    舒泉就要挂电话,林恃叫住了她。

    “怎么了,恃总?”

    “你心情不好吗?声音听上去丧丧的。”

    舒泉情绪的确很糟糕,但在打电话之前已经调整了情绪,自认听上去没什么异样了。

    没想到林恃居然听得出来。

    舒泉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坚持一下,等这个项目完成了你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放松放松。”

    “好。”

    林恃听她说这个“好”字,软软的乖乖的。

    握着手机的指尖莫名动了一下。

    林恃说:“一会儿见。”

    舒泉也说:“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林恃心想,居然学我说话,像只听话的小宠物,有点可爱。

    小彭的团队已经隔出了水池和露营区,正在搬运大棵的绿植。

    林恃手里拿着平板,对照着效果图,将数十盆花卉按照颜色仔细摆放到规划好的位置。

    舒泉出了地铁,往林恃新房这儿走的时候,又想到陈幻。

    女尸不是陈幻,自然是好事。

    起码说明陈幻还可能活着。

    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陈幻呢?

    她们的人生,是不是早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悲酸的情绪在舒泉心口翻腾。

    走到林恃家门口,她努力调整着心情,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模样。

    深深呼吸了几道,确定情绪不挂脸,摁了门铃。

    林恃在后院,手里还抓着两盆花,听到门铃响,知道是舒泉来了。

    她对客厅里正在装轨道灯的陈幻说:“麻烦你帮我开下门。”

    陈幻确定了一下灯的位置,摸出手机,一边看白境虞给她的微信,一边往大门口去。

    白:【我妹说,有个叫舒泉的人打听你。这人你认识吗?】

    看到“舒泉”这个名字,陈幻眼里的光蓦地发亮。

    门开了,舒泉以为来开门的是林恃,已经准备好扬起笑容。

    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时,所有的神情和动作在一瞬间凝滞。

    站在门内的陈幻目光从微信上抬起,也怔了数秒。

    “……芽芽?”

    舒泉眼睛都忘了眨。

    “啪嗒”一声,手包应声落地。

    第63章

    林恃在院子里忙活了大半天,到水龙头前将手上粘着的土冲掉。

    忽然想到,舒泉不是说把demo送来吗?陈幻给她开门去了,大半天了,人呢?

    林恃擦着手往客厅的方向走。

    拐了个弯,看到一个让她不能理解的场面。

    舒泉站在门口,捂着下半脸,眼泪失控地往下掉。

    而陈幻在她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她哭得更伤心了。

    陈幻歪了歪脑袋,抬起手来,居然要去抱她。

    林恃眼皮猛地一跳。

    陈幻也没想到只是叫了一下舒泉的小名,就将她弄哭了。

    怎么劝都劝不住。

    没人知道,舒泉是在何等绝望又压抑的心情下等待着、寻找着陈幻。

    努力控制着失落到谷底的情绪,忽然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推上云霄。

    长时间以来的不安和心酸霎时爆发。

    她知道应该高兴才是,陈幻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这就是最好的情况。

    可情绪依旧失控着,眼泪无法自控,落了又落。

    不该哭的。

    她应该问陈幻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生活还好吗?

    如果陈幻过得辛苦,就告诉她,我为你留了钱,我长大了,我可以帮你找房子也可以照顾你。

    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也想得到答案。

    在狱中为什么拒绝探视?

    为什么出来之后也一直联系不上呢?

    当年的案子真像舒敏说的那样吗?

    舒泉想要找到陈幻,不止是想照顾她,最是想当着她的面跟她说:

    我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一直寻找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千言万语,舒泉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舒泉觉得自己很丢人。

    陈幻懂她,陈幻不觉得她丢人。

    芽芽就是这样的。重感情的人都爱哭。

    以前舒泉也没少跟在她后面哭。

    能够牵制陈幻脚步的唯一“武器”,就是她的眼泪。

    为了缓解她的情绪,陈幻会摸摸她脑袋,抚她的后背,让她在自己怀里狠狠泄完一顿就好了。

    陈幻还像以前一样,想要抱抱她,顺顺她的背。

    还没将她囫囵抱住,胳膊就被人紧扣,往边上一撇。

    “干嘛呢?”

    林恃打断了陈幻的动作。

    强势又警惕的脸倏然出现在陈幻面前,将舒泉挡得严严实实。

    林恃回头问舒泉:“怎么哭了?她欺负你了?”

    舒泉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眼妆都有点花,见林恃怒气正盛,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拧着陈幻将她推开,立即抓住林恃,说:

    “不是的,误会了,她是我一直在找的姐姐。”

    林恃的手被舒泉双手紧紧握住,目光在两人的连接处停留了片刻后,狐疑地看向陈幻。

    “……一直在找的姐姐?”

    陈幻纯良地笑了笑,尴尬又不失礼貌。

    没关系,随便误会,反正全世界的人都在误会她,也不差这一次。

    难得酒吧。

    酒吧还在准备开业,三个人就进来了。

    电线杆老板的寸头染成了亮金色,看见今晚第一批客人入场,亲自过来点单。

    林恃要了两杯酒和一瓶可乐。

    将可乐放到舒泉面前时,林恃对陈幻说:“不好意思,这孩子之前被欺负的事让我记忆犹新,看到她哭反应有点过激。我向你道歉。”

    陈幻挺在意“之前被欺负的事”,暗暗记下,对林恃淡笑道:

    “没事,一场误会。芽芽性格是软了点,你们在一家公司,恃总你能这么照顾她,我挺放心的。”

    舒泉无地自容地垂着头,“都是我的错……”

    林恃注意到陈幻对她的称呼,“芽芽?”

    陈幻说:“这是她小名。她小时候比现在还瘦,跟豆芽似的还不爱吃饭。姚老师,哦,就是她妈妈一直这么叫她。没想到都已经工作的人了,还一点肉都不长。你说,你有好好吃饭吗?”

    最后那句“你有好好吃饭吗”并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带着笑意和揶揄的反问。

    舒泉从见着陈幻开始,眼睛耳朵和脸蛋就轮番泛红。

    这会儿被她这么问,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我有啊,有好好吃。”

    “那还这么瘦。”

    “我会多吃点的,真的。”

    林恃:“……”

    舒泉在陈幻面前是不是太乖了一点?

    而且这两人对起话来,自带一层看不见但存在感极强的屏障。

    林恃这个“外人”被隔绝在外,根本插不了嘴。

    林恃握着酒杯都忘了喝酒。

    而且,舒泉性格是软,但也没现在这么软。

    舒泉紧张起来什么样,她知道。

    在众人面前发言或者演讲的时候,她的确会紧张。

    但她会掩饰自己的紧张,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又专业。

    《奇幻公路》这个项目林恃去现场看过两回,舒泉作为项目负责人协调、调度都算到位。有人磨洋工耽误进度,她还会提出批评。她成长得很快。

    怎么到了陈幻面前,紧张成这样?

    林恃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不对。

    不是单纯的紧张,而是顺从。

    舒泉特别顺从陈幻。

    她知道陈幻的喜好,点酒又倒酒,还买了陈幻喜欢的零食。

    舒泉:“恃总,你想吃点什么?”

    林恃:“……我不喜欢吃零食。”

    舒泉:“哦,好的。”

    酒吧渐渐热闹起来,人一多,服务员又照顾不过来,舒泉亲自去跑了一趟,把零食拿回来,放到陈幻面前。

    舒泉已经非常主动又周到地照顾所有人了。

    可面对林恃的时候,那份客气又生疏的态度会被当事人轻易察觉。

    舒泉了解陈幻的所有口味,但不知道林恃的。

    她跟林恃还处于半生不熟的关系。

    这份半生不熟,让林恃不爽。

    可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

    她呢?和舒泉认识还不到半年。

    林恃面无表情地喝闷酒。

    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KTV玩的那晚,舒泉说自己初恋不是商初。

    林恃看向陈幻。

    懂了,这才是初恋。

    ……

    通常情况下,那根小羽毛出现在裴醒的梦境时,是在天空中飘荡着。

    裴醒站在地上,或者干脆躺平在地上看着它。

    它永远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舞,裴醒能记下它所有丝状羽枝被风吹拂时的变化。

    只要能看到它,即便只是遥远地眺望,裴醒都觉得心满意足。

    但今天,小羽毛降落了。

    小羽毛落下,变成毛毯般的一大片,盖在裴醒身上。

    好舒服。

    裴醒翻了个身,用力抱着它。

    柔软温暖的感觉贴着她的肌肤,噩梦在周围虎视眈眈,却没能进犯。

    小羽毛居然守护了她的睡眠。

    ……

    裴醒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窗外的夕阳。

    夕阳将一大朵云染上了血红,斜斜地切割着天际,将天空撕成了两种不同的颜色。

    以前她只要一回到家,就会将窗帘拉上。

    无论春秋,不管晴雨,一贯如此。

    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夕阳。

    没想到,挺好看的。

    易织年坐在窗边的摇椅上,身上染了橘红,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仔细地阅读。

    她优雅地翘着腿,前后轻轻摇摆着。

    书籍的名字叫《噩梦》。

    作者名为“混沌”。

    推荐语里写,这是一本恐怖小说。

    小说里的主角能够看见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颜色,而他们的声音也会变得具象化。

    有些像刀,有些像针,有些是子弹,能够轻易伤害主角。

    易织年看得入迷,却不觉得恐怖。

    这本书就像有种特殊的魔力,吸引着她不断往下翻。

    要不是发现裴醒醒了,她可能会一口气将这本300多页的小说看完。

    裴醒没戴眼镜,看窗外的夕阳是一整片的色块,看易织年轮廓也模模糊糊的。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以至于醒来时,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眼镜放在哪儿。

    “你怎么还在啊……易织年。”

    裴醒的声音恢复了不少,喉咙也不再像刀割一样痛,只是还有点没力气。

    易织年将书放到一旁,说:“裴老师,你怎么一醒来就要赶我走?来,测一□□温。”

    裴醒翻了个身,靠近床边。

    易织年拿体温枪“滴”了一下,像位沉稳的大夫看着显示屏说:“嗯,已经降到37度了。裴老师,我这哪是送鸡粥啊,是给你送退烧的灵丹妙药来了。求求了,体温不要再反弹。”

    裴醒说:“我的眼镜呢?”

    易织年帮她把眼镜拿来,“裴老师你近视多少度?”

    “五百度。”

    “那摘了眼镜等于半瞎了。小时候学习太用功了么?”

    裴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间卡顿,随后淡笑道:

    “可不么,成天被摁在书桌前学,刷题没刷到两眼发黑不许睡觉。”

    易织年不信,“我可知道裴老师是上少年班的天才,天才不都是上课睡觉下课了疯玩,在书桌前刷题的都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易织年尬聊的本事高超,就算硬聊也能聊出别开生面的气氛。

    说着说着,易织年好奇了起来。

    “裴老师,你也有小时候么?”

    裴醒戴上眼镜,“你这是什么问题,我能生下来就三十岁?”

    “有点想象不到裴老师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易织年心道,这暗示已经很不算暗示,得是明示了。

    快点把相册拿出来,让我看看小裴醒有多可爱!

    裴醒还真像没听懂,从床上起身,“那就别想象了。易织年,你怎么拿那本书看?”

    易织年:“……”

    裴老师,这话题转得太冷酷了。

    我现在真的怀疑你生下来就三十岁。

    易织年说:“我想等你起床看看情况,刷手机刷得眼睛疼,不想刷了。你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一整面的书墙,正好我好久没看纸质书了,想看着书等你醒。裴老师,你不会讨厌我吧?觉得我乱动你的书。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向你道歉,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这小机灵鬼,裴醒心想,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舍得责备她吗?

    裴醒说:“书的存在意义就是给人阅读的。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那么多书,你偏偏选择了这本。”

    易织年说:“第一眼就看到了它。黑色的封面,还叫噩梦,很吸引我。”

    “吸引你?你不害怕吗?”

    “我还挺喜欢这类故事的。”

    “……没想到,小姑娘个子小小胆子挺大,敢看恐怖故事。”

    易织年思索了片刻,说:“我是挺胆小的,但这不算恐怖故事啊。主角能看到别人的颜色,还能看将所有的声音具象化,这不是超能力吗?”

    这不是超能力吗?

    这是超能力吗?

    裴醒从来不这么认为。

    小的时候,她第一次问妈妈,为什么3是黄色的。

    妈妈第一反应就是带她看医生。

    从医院回来,妈妈告诉她,这是病。

    十一岁,裴醒跟她爸说,你的声音是藤蔓,你每说一句话,藤蔓就往墙上爬一点。一点点吞噬这个家。

    她爸爸将测量仪砸在她脑袋上,说她和她妈一样,是怪物。

    鲜血划过她的脸庞,顺着桌沿淌到地面上,她眼睛都没眨。

    她对曾经背叛她的恋人说,你说谎的时候,玻璃上会起雾,肮脏的雾。

    对方说,裴醒,你真他妈有病。

    她曾经试图跟所有亲密关系、有可能进入亲密关系的人提及她的联觉症。

    她说,你是粉色的。

    对方说,我不喜欢粉色,裴醒,你多大了,还喜欢将人用颜色分类?很幼稚。

    被这么一堵,后半句就没法说了。

    后半句是“我很喜欢粉色”。

    裴醒不喜欢回家,或者说,她不喜欢“家”这个概念。

    因为家里的人会将她的手腕和桌腿锁在一起,让她读书,只是读书。

    不在乎她的痛苦和疲倦,不在乎她眼里的世界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久而久之,她也不在乎这个家了。

    “家”这个词让她害怕,又厌烦。

    她不能理解什么叫“家”。

    不过就是个容纳几个人的空间,一个阴冷的洞穴罢了。

    每天放学,她都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在外面游荡。

    在还能去补习班的年代,她给自己报了无数的班,下课后继续去书店待着,看书,只是看书。

    困了,就在书店的椅子上睡觉。

    这个习惯一直跟随到她成年。

    离开了父母,她买了自己的房子,依旧不喜欢这个空间。

    她还是喜欢待在书店。

    可今天,这冰冷的洞穴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害怕她,扬起漂亮的眉毛,对她说,“联觉症”是超能力。

    眼里竟带着真实的钦慕之情。

    这是裴醒第一次听到别人称赞她的联觉症。

    “易织年,晚上留下来吃饭吧。”裴醒不知不觉,拉了一下易织年的衣角,“我给你做饭。”

    蓦然之间,她似乎明白了所谓“家”的概念。

    “家”不是婚姻,不是房子,不是任何物质和欲望堆砌出来的空间。

    而是心的归处。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家”因为易织年,难得有了温馨的意义。

    她不再是躲藏在洞穴里的怪物。

    易织年目光落在裴醒的指尖上,思索的情绪从她的眼底快速流转而过。

    为什么裴老师不直接拉住她的手呢?

    是因为担心被拒绝吗?

    易织年将裴醒的手从自己的衣角撤开。

    在裴醒的注视下,易织年直接用手捏住了裴醒的指尖,往掌心里拢。

    温热的触感相连。

    她甜甜一笑说:“好呀。”

    作者有话说:

    此心安处是吾乡——宋·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第64章

    晚霞散尽,星垂苍穹。

    易织年从裴醒家出来的时候,裴醒递给她一个小仓鼠图案的牛皮纸袋。

    裴醒:“谢谢你今天来探望我,这是回礼。”

    易织年还在回味裴醒做的那顿晚饭可真好吃,没想到还有回礼。

    “回礼”倒是很符合裴醒恪守礼尚往来的社交准则。

    易织年接过口袋,鼓鼓囊囊的,不太重,像是吃的。

    易织年好奇,“我能现在就拆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

    大概是纸袋太可爱,易织年将它打开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可爱的小仓鼠被撕破了。

    果然是吃的。

    还是她非常喜欢,又很难买到的小熊巧克力夹心饼干。

    易织年捏着纸袋一点点的边缘,讶异道:

    “裴老师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款饼干?”

    “你喜欢吃啊?那正好了。”

    裴醒嘴上是疑问句,笑容可一点都不带疑惑。

    易织年怀疑,真能这么巧,正好送到她最喜欢的零食吗?

    这款饼干真的很难买。

    这些年来,易织年都是靠着亲朋好友的投喂才能隔三差五吃上几口。

    退了烧的裴老师恢复了精明,笑得很狡猾。

    易织年是比同龄人懂事儿,但人也单纯。

    对于别人说的话,她的第一反应是倾向于相信的。

    更何况裴醒怎么会知道她最喜欢吃这款饼干?

    裴醒还真知道。

    教易织年的那一年,裴醒发现这小姑娘心思单纯,没别的爱好,到了大学居然连恋爱都不谈,就是爱吃。

    抽屉里成天塞满了吃的,听课再认真都不耽误她一边思考一边偷吃零食。

    裴醒认真观察过。

    其他零食易织年是随便吃一吃,有时候吃到不逞心的还会皱起小眉头。

    只有偶尔出现的小熊饼干,能让她吃一块回味半天,格外珍惜。

    应该就是她最喜欢吃的零食了。

    后来裴醒偶尔会在机场免税店看到这款饼干。

    外包装上憨厚可爱的粉色小熊,让她想起已经在人海离散的易织年。

    到底有多好吃呢?

    裴醒买回来尝了尝。

    很甜,但不腻。

    心情不好的时候捻一块放入嘴里,巧克力的丝滑口感和香甜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

    高压中的情绪和来自外界的纷杂,会渐渐被这股香甜抚平。

    很好吃。

    易织年果然很会吃。

    就算听不到易织年的声音,吃饼干的时候,也能回味小羽毛降落时带给她的平静。

    这次易织年来得太突然,裴醒没有任何准备,幸好家里还剩下两袋饼干。

    还是易织年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

    希望易织年吃到她喜欢的零食,能像今天的裴醒一样,惬意,睡个好觉。

    易织年肉眼可见地开心,笑起来眼睛弯曲的弧度都大了一点点。

    易织年说:“那我就收下了啦,谢谢裴老师。这次的鸡粥还是不算请你吃饭,等你病彻底好了,我们再来顿真正的硬菜。”

    裴醒含笑点头。

    易织年坐入夏步青的车内,车门关了,她又将车窗放下来,探出脑袋说:

    “裴老师,说好了要保持联系,可不许反悔。身体再不舒服记得跟我说,别硬撑。我有灵丹妙药!”

    易织年很执着在“保持联系”这件事上。

    在她看来,裴醒就像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

    易织年说的灵丹妙药,是指她做的鸡粥。

    裴醒确定,易织年的确有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就是她本人。

    “好。”裴醒的五官被夜晚的黑暗吞噬了一大半,看不太清她的神情,语气很平静,“保持联系。”.

    从酒吧出来,三人沿着小路往山水澜桥社区的方向去。

    回去的路上,林恃一直被工作电话纠缠,走在最后。

    她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低语着,一边看前方的舒泉和陈幻并肩,从一盏盏路灯下穿过。

    舒泉双手背在身后,脚步很慢。

    陈幻看不见,但林恃瞧得一清二楚。

    舒泉的手指在不安地卷曲,忐忑地勾连着。

    舒泉说:“之前我有去接你,但是没等到人。你提前离开了。”

    舒泉指的是去接陈幻出狱,但没接到人的那次。

    没直说,因为她不确定那些名词会不会让陈幻产生不好的联想,回忆起让她不开心的往事。

    和舒泉的谨慎相比,陈幻显得云淡风轻。

    “在里面表现良好,就有提前出来的机会。我去年大概这时候出来的。”

    “我一直都有去探视,每次都被你拒绝了。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

    陈幻发现,舒泉说话的方式变得直接了一点。

    要放在从前,太过为别人着想的舒泉想追问一件事,得绕着这个问题转好几圈,才会勉强从侧面含糊地提及。

    陈幻欣慰地想,工作真是锻炼人,连这根小豆芽都成熟了。

    陈幻当初并不是故意不见舒泉。

    舒泉来探视的那段时间,是陈幻和红姐斗得最凶的时候。

    她下手狠,红姐那帮人也特黑,拳脚无眼,陈幻经常受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五官都变形了,她自己看着都别扭,更何况是胆小又心软的舒泉,肯定得把她吓哭。

    就算见一面,舒泉跋山涉水的跑到大郊区来,折腾人不说,终究不过就是隔着玻璃看一眼,什么也做不了,回去之后还得日日夜夜地担心。

    何必呢,犯不着。

    这还不是陈幻最大的顾虑。

    当初陈幻入狱实在太快太突然,根本没有时间容她规划后续的一切。

    她将仅有的时间留给了白境虞。

    当她决定那么做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见白境虞。

    见白境虞最后一面。

    这有可能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有谁会愿意等待三年?

    还是等待一个污点。

    大半夜她开着车到白境虞公司楼下,完成了那场不能直言的告别。

    除了白境虞,她谁也没来得及见,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能留下。

    陈幻封住了自己的嘴,放弃了大好的前途,将自己投身牢狱。

    她心知肚明,舒敏不会跟家里人说明真相的,姚聆会以为自己倾尽所有帮助过的学生彻底辜负了她,为了那么点钱利益熏心、误入歧途,恐怕此生都不愿意再相见。

    而舒泉,舒敏绝对会对她守口如瓶。

    要是接受探视,被蒙在鼓里的舒泉肯定会追问当年的真相。

    思来想去,还是不见面最好。

    要是舒泉因此讨厌她,忘了她,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这么想是一回事,可有些事终究和她所想背道而驰。

    白境虞居然真的在等她,还是以女朋友的身份等待着。

    这是陈幻从未想过的可能。

    就算白境虞因为她突然的离开上了三年的火,缺失了安全感,却依旧接纳了她,还接纳了她的妹妹。

    白境虞的心,比她冰冷的外表炙热多情。

    舒泉也在等着她。

    刚才舒泉跟她说,这三年来她有一笔雷打不动要存下来的钱,是为陈幻存的。就是怕陈幻出狱之后一时间生活没有着落,这笔钱可以救急。

    她会帮陈幻租好房子,安顿下来,工作也可以慢慢找,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当初只会跟在她身后哭的小姑娘,周全地考虑好了所有物质帮助和精神安抚,成了一个可靠的成年人。

    陈幻明白自己是幸运的。

    走出高墙也有一年多的时间,起初她时不时还会梦见那扇钢质门。

    最近繁忙的工作,以及鲜活的感情将她填满,有些日子没想起那段黑暗的岁月。

    晚风肆意吹拂,将她的长发带起几丝,社区的灯火和夜跑的人,眼前种种正是自由的人间。

    陈幻跟舒泉坦白道:“我在里面挺不像样的,怕你担心。”

    舒泉猜到她会这样回答。

    “你出来之后也没有联系我们。”

    陈幻听她这么说,倒觉得奇怪。

    “我有去以前的老房子找你们,但没找到,你们搬走了。我问了老邻居,没人知道你们搬到什么地方去。电话也打不通……”

    说到最后半句,陈幻戛然而止。

    她其实打通过一次姚老师的手机。

    是舒敏接的,语气很厌烦,警告她不要再打来。

    那时陈幻就明白了舒敏的打算。

    舒敏想将那件事的真相永远埋葬。

    不用陈幻说完,舒泉确认了。

    一切如她所想。

    舒敏这三年来匆忙又狠心地将陈幻从她们的生活中彻底剔除,心虚的做派已经非常明确。

    猜测是一回事,真的被验证了又是另一回事。

    舒泉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轻颤。

    “所以,不是你的错,你没有挪用资金,对吗?你是为了舒敏才……”

    “不。”

    陈幻眸色深深,不见没有喜怒,一字否定。

    而后,想起了姚聆,她神色柔软了不少。

    “不是为了舒敏。我是为了姚老师。”

    母亲过世的那年,陈幻曾经看到过人生的尽头。

    未来一片漆黑,脚下什么时候是万丈深渊都没法计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是姚聆不计付出,用尽全力将破碎的她拉了起来,没让她烂在泥地里。

    教导她、鼓励她、疼爱她,让她又活出了个人样。

    之后陈幻上了高中,还考上了顶尖的大学,赚到一点儿钱就想着报答姚聆。

    姚聆对她太好,好到陈幻觉得即便将自己掏空,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得清这份沉甸甸的恩情。

    直到惊慌失色的舒敏来找她,哭着求她,说自己知道错了真的错了,让陈幻救救她。

    “我妈有多爱我,你知道的,你知道的陈幻……要是我出了事,她得多难过,别人会怎么说她,她的学生会怎么看她?她那么在乎名声,活不下去的,她肯定没法活的!我要是进去了,在那种地方也不行,肯定不行,我都没办法出来……帮帮我,陈幻,只有你能帮我……”

    没出事前,舒敏说她妈有三个女儿,陈幻就是她亲姐。

    终究还是不一样。

    舒敏拉着她的衣服,跪在自己面前,言语错乱,哭得撕心裂肺。

    面无表情的陈幻明白,报答姚老师的时候到了。

    这份恩情,她有机会还了。她得还。

    ……

    陈幻点到为止,舒泉听懂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是这样。

    陈幻说:“姚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没主动说去探望姚聆。

    通过舒敏这些年做的事能猜测到,她肯定没在姚聆面前说真话,甚至没说过好话。

    不知真相的姚聆肯定会觉得她自甘堕落吧?有没有后悔过搭救她?

    估计是不想见到她了。

    舒泉则是因为母亲的病情一言难尽。

    如果直接说她患病,怕陈幻会觉得是自己入狱导致。

    事实上,舒敏也一直将妈妈的病因和陈幻挂钩,说是陈幻让妈妈太失望,刺激妈妈的大脑,才导致病情恶化。

    舒泉说:“我准备在外面自己租房子,到时候会把妈接出来跟我住。她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到时候……你来看看她,亲自和她聊聊吧。”

    “不是很好?她病了?”

    “嗯,是阿尔茨海默症。她很早就有轻度的症状,你也记得吧?现在状态时好时坏的……回头你见到她的时候要有心理准备。”

    “姚老师应该不会想见我的。”

    “怎么可能!”舒泉着急道,“就算生病,她也从来没忘了你!她很想你的!”

    说起姚聆,陈幻没出息地红了眼,咬着嘴唇重重地点头。

    “好,只要她愿意见我,我当然想去看她……我,也很想她。”

    走在后方的林恃一直被电话里的合作商纠缠,耳朵都要起茧了,对方还在没完没了车轱辘话。

    林恃看陈幻和舒泉在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太小,这么安静的夜里喁喁细语只有她俩自己能听见。

    舒泉全程侧着脸看陈幻,完全不看路。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舒泉没看到对方,差点撞上。

    陈幻轻拉了她胳膊一下,将她往自己这侧带,这才避开了。

    林恃:“……”

    电话里的人又准备起草新一轮的车轱辘。

    林恃忍无可忍,声音低沉得能杀人,“你已经说第六遍了。”

    对方:“……”

    感受再不挂断电话可能会被恃总连夜追杀,对方终于识趣地退下。

    到了99号楼前,还有些恍惚的舒泉整理了一下情绪,说她最近借住在好朋友家里,就在这栋楼。

    陈幻:“这么巧,我也住在这栋楼,807。”

    舒泉:“啊?我好朋友家就在楼上。”

    舒泉无法想象,寻找多时的人,居然一直和她在同一栋楼进进出出。

    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舒泉感叹“命运弄人”的时候,见挂了电话的林恃走过来。

    舒泉:“恃总。”

    林恃瞥她。

    行啊,和初恋说了一整路的话,声音都有点哑了,对她就简简单单两个字。

    还是如此干瘪的问候。

    林恃:“你们都住在这栋楼?”

    “是的,真的好巧。”

    舒泉双手交叠压在身前,这是一个不太自在的动作。

    也对。

    林恃很快反应过来了。

    她又不住在这栋,舒泉这是在等待她离开,好跟初恋一块上楼。

    那股从商初还在她眼前活蹦乱跳时,就经常会冒头的不爽感,又开始作祟。

    林恃确定这份不爽没上脸。

    “草莓兔的demo没问题,可以继续推进。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陈幻完全没察觉到林恃心情的变化,大大方方跟她说“回见”。

    林恃走了两步,听到舒泉在喊她。

    “恃总,等一下。”

    林恃面无表情地回头。

    舒泉跑上来的动作毫不犹豫,甚至有些急切。

    人到了林恃面前,踌躇了半天,组织好了语言。

    “要不是你,我和陈幻姐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遇。真的非常谢谢。住得这么近,有空一起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吃。嗯……如果到年年家聚餐的话我得先问问她方不方便。然后,我也要自己租房子了,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林恃安静地看着她,听她颠三倒四地说完,嘴角扬起一点笑意。

    “舒泉,你这口齿又倒退了。”

    舒泉:“……”

    原本在别人面前已经不会紧张了。

    面对林恃的时候,舌头还是容易打结。

    林恃对自己不爽的缘由也不是很能理解。

    不爽归不爽,舒泉和找了这么久的姐姐重逢了,她就别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在这儿给别人添堵了。

    林恃说:“行啊,回头你们上我家来聚聚也行,听你安排。”

    林恃的表情和语气其实一直都很平稳。

    陈幻看不出来林恃情绪的变化,舒泉却能感受到她话与话间微妙的不同,察觉到她某一刻心情波动着。

    舒泉点点头。

    她不太确定林恃刚才为什么有点不高兴,不过这会儿确实不生气了。

    林恃离开,舒泉和陈幻一起进电梯。

    电梯就要关闭,有人跑了过来。

    “等一下——”

    舒泉听到年年的声音,立即按下开门按钮。

    易织年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看见舒泉,开心地“咦”了一声。

    “舒小姐,缘分呐。”

    易织年双眼雪亮,美滋滋地挽住舒泉,不正经地冒出这么一句。

    舒泉:“年年,你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开心。”

    “有人请咱们吃消夜。”

    易织年将裴醒给她的回礼在舒泉面前晃了晃。

    忽然发现和她们同乘电梯的高挑女人有点眼熟。

    “哎?”易织年一下想起来了,拽住舒泉的衣袖说,“芽芽,这不是你一直在找的姐姐吗?”

    舒泉开心道:“是呀!我们今天在恃总那儿偶然遇见了!”

    “这么神奇的重逢?”

    而且……易织年近距离看陈幻,确定了,她就是那个载着疑似白境虞的林肯车主。

    陈幻和易织年这一照面,记忆也在翻涌。

    这不是裴老师以前的学生,兼白境虞异父异母的妹妹么?

    陈幻:“你好,易小姐。”

    舒泉没想到,“你认识年年吗?”

    陈幻说:“之前见过面。”

    易织年:“哈?之前见过?”

    思绪一转,想起来了,她和陈幻真的见过,就在遇见裴老师的那家餐厅包厢里。

    只不过当时她被裴老师炸裂的换女友速度震惊,后来又连续社死,注意力没放在别人身上。

    没想到啊……

    当初如果舒泉早点来,估计她俩早就见着了!

    最重要的是,舒泉给她看的照片里陈幻笑得特别灿烂,眼前这女人呢,不笑的时候感觉说半句不合她心意的话就会给人两拳,气质差太大了吧,都影响到面相了,判若两人。

    舒泉跟易织年说了一番她和陈幻重遇的过程,易织年被绕得有点头晕。

    “等下,她是我裴老师的设计师,正在帮你恃总装修别墅,也是你一直在找的姐姐,还住在咱们家楼下?这都没碰见过,也太离谱了吧!”

    陈幻说:“可能是我作息时间跟你们不一样,碰不到面很正常。下周开始我要搬到111号楼了,也不远。”

    易织年“哦”了一声,听到111号楼也没什么反应,只说:

    “111号楼在西区,拐个弯就到,也不远。”

    111号楼是白境虞的住所。

    没提白境虞就是陈幻留了个心眼。

    她想起先前白境虞躲她妹的种种举动,猜到了,她对她妹有所忌讳。

    果然啊。

    试探这一下,陈幻确定了,易织年的确不知道白境虞搬到这个社区来了。

    白境虞没跟她说。

    陈幻心想,白境虞这么火急火燎的让我搬过去跟她同居,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妹妹住在楼上?

    这么说起来,111号楼在西区,在湖对面,正好挨着地下车库的出口,以后进进出出都不用路过99号楼了。

    和易织年巧遇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怕和妹妹撞见?这才搬的?

    陈幻眯起眼睛。

    不至于吧,白境虞?

    作者有话说:

    白境虞捂脸:为什么最后落点会在我这儿?

    第65章

    跟舒泉和易织年告别,陈幻回到她租的房子里,把要搬的行李再收拾一波到行李箱中,推着行李箱往111号楼去。

    在同一个小区搬家,她实在不想花钱找搬家公司。每天过来收拾一点,用行李箱推过去,方便又省钱。

    和舒泉交换了电话和微信,恢复了联系。

    陈幻心头隐隐作痛的缺口,终于被缝补上了。

    老天爷到底还是对她网开一面。

    走进111楼的电梯时,陈幻想起来之前林恃说舒泉被欺负的事。

    不知道是工作上还是生活里。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舒泉成长了,但还是有一些不长眼的脏东西骚扰她。

    陈幻眼眸沉了沉。

    明早白境虞要早起跑一趟郊区,得早起,陈幻定了五点的闹钟送她。

    回来的时候应该正好能赶上送舒泉上班。

    明天再好好问问舒泉。

    推着行李箱到了白境虞家,陈幻开门,又看见陈幼在打扫卫生。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陈幼立即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放到一旁,拿起边柜上早就准备好的书,假装在看。

    陈幻:“别装了,谁会站在客厅正中央看书?”

    这倒霉孩子,说多少次了让她别干家务,还干。

    陈幼一直觉得会给白境虞添麻烦,搬来之后,恨不得把瓷砖缝隙都擦得一尘不染。

    面对陈幻的质疑,陈幼很镇定,头都不抬继续看书。

    “只要一心向学,在哪儿不是读?”

    陈幻:“……”

    你还一套一套的。

    白境虞这会儿还没下班,陈幻将行李箱放到一边,算着时间,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出门接她。

    想到陈幼的微信名,什么手机回收小陈?

    陈幻坐在椅子上问她:“你微信名怎么回事?还干手机回收?”

    陈幼五官渐渐长开,日趋稳定的双眼皮之下的眼眸从书上慢慢抬起,看向陈幻。

    “你的意思是,可以再加上电脑回收?”

    “……我是跟你探讨业务来了吗?!”

    陈幻被她气得脑仁疼。

    “你过来坐这儿,咱俩聊聊。”

    陈幼将书倒扣在柜面上,坐到陈幻面前。

    “马上就要参加远哲的入学考试了,你好好看看书,其他的不用你操心。第几次说了?家务我会找人来干。你这年纪本来就不是干活的时候。要是不好好读书,到十六岁就给我打工去,到时候数不清的活等着你,想干多久就干多久!”

    陈幻也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是教导主任那味。

    大概是以前被姚聆训的,潜移默化间学到了精髓,张口就来。

    陈幼听她姐在这叭叭叭半天不带喘气,转头给她倒了杯水。

    陈幻:“?”

    陈幻:“嫌我烦?”

    “没,怕姐姐您渴。”

    “我知道了,只有阴阳怪气我的时候才会叫姐。”

    陈幼都笑了,“没,认真的。跟你汇报一下,白姐姐给我的学习资料我都看完了,远哲历年入学考试题也刷完了,挺简单的。应该没问题。”

    陈幻一时无言。

    远哲历年真题她看过,有点蒙。

    这是给初二学生做的卷子吗?感觉难度直逼高中了。

    陈幼居然早就刷完了,还挺简单的?

    陈幻半信半疑,“别骄傲,骄傲使人退步。”

    陈幼耷拉着眼皮,“别在这里朗诵名人名言了,还不去接白姐姐吗?要来不及了。”

    陈幻“对哦”一声,起身就要走。

    走一半,又回头看陈幼。

    陈幼:“还有什么指示?”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钟要去接她?”

    “你每天不都差不多这个点钟出门?然后就和白姐姐一起回来了,我想猜不到都挺难的。”

    陈幻又是一阵无语。

    这小鬼,名字比她多一画,说不定以后真比她更有出息。

    陈幻离开之后,陈幼继续将规划好的卫生做完。

    陈幻和白境虞这两个大忙人是真的一点收拾房间的精力都没有,还说要找保洁。

    陈幼上网查过了,最便宜的保洁一小时也是大几十块,以这二位花钱不眨眼的操行,肯定看不上最便宜的那档。打扫个卫生估计得花个大几百。

    想想陈幼都觉得肉疼。

    这种冤枉钱是绝对不能花的,陈幼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边学习一边把屋子给收拾了,就当锻炼身体。

    而且最近她好像又长高了两厘米,距离一米六越来越近了。

    省钱又能帮助长个子,不要太划算。

    卫生打扫好之后,陈幼坐在沙发上,将充好电的老手机拿出来,找出她爸妈的合照,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爸,妈,我就要参加远哲的考试了……是一所国际学校。听说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全部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没想到吧,你们女儿居然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往那种地方挤一挤。”

    说完,陈幼将手机靠在台灯前,竖起来,对着他俩的照片拜了拜。

    “你们保佑我顺利通过考试,别再给陈幻添麻烦了吧。她已经够辛苦了。”.

    陈幻开着车,逆着夜里的晚高峰到了中新证券楼下。

    等了不到十分钟,白境虞上车了。

    白境虞一上来就问:“怎么回我微信那么慢?”

    陈幻纳闷,“我什么时候回得慢了?”

    “我问你舒泉的事那会儿。”

    “白大小姐,五分钟回复也算慢?”

    “你平均回复时长两分钟。”

    说完之后,估计白境虞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挺明显,仿佛把陈幻说她“事儿逼”的标签贴在自己脸上。毕竟都上着班,陈幻还经常和客户一起在现场确定各种细节,回得慢了也很正常。

    她回复陈幻的微信更慢。别说五分钟,有时候五十分钟都不带搭理她的。

    白境虞很快转移了话题,继续抛出问题:

    “你和舒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找你?”

    陈幻:“你不去干审讯真是埋没了人才。舒泉是我妹妹,很久没联系上了。”

    “妹妹?你妹不是陈幼吗?”

    陈幻硬着头皮说:“舒泉是我另一个妹妹。”

    白境虞身子往后撤,“这话你自己说出来觉得可笑吗?”

    陈幻:“实话总是格外可笑。”

    白境虞冷笑一声,作势就要去推车门,被陈幻拎着后衣领给拎了回来。

    领子卡住白境虞的喉咙,差点给她卡断气。

    白境虞诧异地回头,“陈幻,你拎我?”

    这招的确是陈幻打架的时候用过的。

    先揪人衣领,下一步就是摁着对方的后脑袋,一个猛揿,脸部碎大地。

    很久没用过了,没想到情急之下她居然向白境虞发动了这招。

    幸好只是拎她,没动用后半段技能。

    陈幻赶紧说好话讨饶,“这不是怕你真的走么。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白境虞冷着脸将她不安分的手给挥开,“别碰我。”

    陈幻拿出手机说:“舒泉真是我妹妹,我给你看照片。”

    白境虞看陈幻打开手机相册,点开“收藏”,里面有三张照片。

    一张照片像是翻拍老式冲洗出来的照片,很有年头了,是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个小婴儿,背景是九十年代的公园。那是陈幻爸妈抱着她,极其珍贵的一家三口合照。

    第二张是个黑着脸的少女跟中年女人的合影,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不情不愿被绑架来拍照的苦大仇深。这是初中时的陈幻。

    这两张缩略图在白境虞的眼底一晃而过,陈幻点开了第三张。

    第三张照片中有四个人,三个少女和一个中年女人,她们站在类似空中栈道的地方,身后是阳光和森林。

    陈幻指着站在中间那个笑得像朵花一样的小姑娘,说:“看,这是我,大学那会儿拍的。”

    白境虞看看照片里的女孩,再看看陈幻,疑惑。

    陈幻:“……虽然不是很像,但真是我!”

    “姓陈的,你还有笑得这么可爱的时候?”

    陈幻抬抬眉毛。

    “和我一块儿的时候,不是臭脸就是装深沉,看来是委屈你了。”

    陈幻被噎了一下,得意的神色立即收了回来。

    谁能想到白境虞的角度这么刁钻?

    白境虞说:“而且,咱俩是不是没有合照?你跟别人的合影倒是一堆。”

    陈幻:“?”

    陈幻疑惑道:“没有吗?”

    “再装。有的话你拿出来我看看。”

    好像真的没有。

    三年前,她俩见面的机会不多,一见面就贪恋身体上的交流,根本就没想照相的事儿。要是当初能像正经情侣一样,留张合照下来,陈幻也不至于把白境虞拍的风景照当装饰画了。

    三年后,两人的关系更加微妙,见面不吵架就不错了。加上年纪上来了,自拍都少,这合照的事情根本也没人惦记。

    陈幻只是想拿出照片自证清白,谁能想到处处都有阴沟等着她翻船。

    她不打算纠结这件事,回归正题继续介绍,“这是我老师姚聆。”

    照片中,陈幻笑嘻嘻地偷偷在姚聆的脑袋后面比了个“v”,手指从她脑壳上方探出来,就像长了一双兔耳朵。

    “她是我初中老师,帮了我很多。那时候我妈重病,根本没钱治,我都已经跑出去打工了,是她到处帮我筹钱,硬将我拽回去继续上学。要不是她,我可能初中就辍学,根本没有考大学的机会。所以对我而言,她是我另外一个妈。这两个小姑娘一个叫舒敏,一个就是舒泉了。都是姚老师的女儿。”

    陈幻说她以前经常去姚聆家蹭饭吃,和这对姐妹的关系很好。

    她跟舒敏同龄,舒泉小她好几岁,性格又内向,所以一直都把舒泉当亲妹妹看待。

    后来走散了,这才到处打听她的下落。

    白境虞撑着下巴听她说完,心里也有了数。

    陈幻可从来没说起谁来这么眉飞色舞的,姚聆是第一个。

    姚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给予的恩情是再造之恩。

    换成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足以铭记一生。

    陈幻大概就是为了报答姚聆的恩情,才去的“索马里”吧。

    白境虞再开口时,已经没了先前的强势。

    “你不能怪我,你从来不跟我说以前的事情,我怀疑你很正常。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

    陈幻还在帮白境虞揉揉被卡红了一道的娇嫩脖子。

    “我也没说不是我的错啊。你看,我有个异父异母的妹妹,你也有个异父异母的妹妹,咱俩是不是很登对?”

    白境虞都笑了,“没话聊可以不聊。别摸了,你手劲儿大不知道?”

    真难伺候。

    陈幻收回了手。

    白境虞:“照片发我。”

    陈幻:“?”

    “你收藏里的照片,都发我。”

    “拿来干嘛?”

    白境虞冷笑一声,嫌她问得多余,“拿来打印出来,心情不爽的时候给你添一笔胡子,可以吗?”

    白境虞之前就想象过陈幻小时候该是什么样,现在好了,正好送上门,通通没收。

    陈幻还跟那犹豫,“不好吧,我照片里好傻。”

    白境虞白了她一眼,陈幻没辙,只好从微信发了过去。

    白境虞提醒她:“发原图。”

    陈幻:“……”

    收到图,白境虞点了保存,再对陈幻勾勾手指。

    陈幻上身倾斜过来,好奇地看白境虞。

    白境虞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她俩的脑袋出现在同一画面里。

    “哎?”陈幻没想到她居然一声不吭说自拍就自拍。

    惊讶的表情刚起,一张嘴,被白境虞抓拍了下来。

    “不行,删了删了。”陈幻要过来抢白境虞的手机,“你也不说一声,表情跟二傻子似的。”

    白境虞侧着身子将手机护到远端,不给。

    “你以为呢?你就是这么傻。不许抢。”

    白境虞不仅不删,还发给陈幻,指挥她也设成“收藏”,强势地占据她“收藏”文件夹的一席之地。

    陈幻越看白境虞拍的自己越傻,强烈要求再拍一张,这次她来拍。

    白境虞受不了,“明明很好看。”

    “快来。”陈幻打开了手机,抬高,对准她俩。

    白境虞刚挨过来,陈幻立即抓拍。

    她目的明确,就想抓拍一张白境虞犯傻的照片。

    结果……

    照片里的白境虞单臂搭在中控扶手箱上,冷眼看镜头,黑色的卷发柔软地铺在白瓷般的脸颊上,冷艳又风情万种。

    根本不像是被陈幻抓拍的,完全就是电影感爆棚的海报。

    反观陈幻,觉得自己恶作剧即将得逞,兴奋到模糊。

    和白境虞出现在同一画面里,完全是世界名画——女王和疯犬。

    陈幻沉默,白境虞发笑。

    陈幻受不了,“不行,得重拍!”

    白境虞推她脑袋,“行了你,几点了还在这儿幼稚。赶紧开车回家。”

    陈幻满心的无语,只能开车往回走。

    回家的路程走了一半,陈幻想起了一件事。

    “吃晚饭了吗?”陈幻问她。

    “没吃,不饿。”

    “看你这妆都有点花了,没时间补妆,今天够忙的吧?得吃点,不然营养跟不上,身体得垮。”

    白境虞听她满嘴人话,好奇道:“陈幻,你想说什么直说。”

    陈幻:“……什么意思?我不就想说这个?”

    “你不知道你这人想说个什么昧良心的事,不是卡几个小时才抖落,就是一上来铺垫半天?”

    陈幻还真没发现自己有这习惯。

    “不是,我说什么昧良心的事了?”

    白境虞斜眼看她,似笑非笑。

    “这不铺垫着么?”

    陈幻承认,白境虞这损人的模样特别迷人。

    不过再迷人,该问的事还是得问。

    陈幻:“那我就直说了啊。”

    白境虞:“?”

    你还真有事要说?

    “你让我搬到111号楼,是为了躲你妹妹吗?”

    白境虞沉默了一秒,“陈幻,我让你搬过来同居还搬出错了?你要是不乐意可以滚蛋。”

    陈幻:“……不是你让我直说的吗?”

    “让你直说,没说你说完不骂你。说混账话的话该骂还骂。”

    陈幻微笑。

    我就不该问。

    不过看白境虞这么理直气壮,是不是真错怪她了?

    白境虞也在纳闷。

    我是为了躲易织年吗?肯定不是啊。

    虽然和陈幻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跟易织年碰面就尽量不碰面。

    但不代表提议同居这事儿是因为易织年。

    陈幻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对了……111号楼地库出口完全避开了99号楼。

    只要易织年别没事在社区里瞎溜达,以后确实遇不到她了。

    白境虞思绪转到最后,还真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林恃对白境虞:朋友,干了这碗醋。

    白境虞:……

    第66章

    出租房房租交到月底,白境虞让陈幻慢慢搬家,不着急。

    陈幼可以先住到她家里,好好备考。

    陈幻都不好意思跟她说,大学霸已经刷完了真题,都想研究回收电脑的新业务了。

    白境虞这套大两居一百多平,双卧双卫,双卧都朝南,分别在客厅的左右两端。

    陈幻觉得是和个小孩同住的完美户型,白境虞则嫌弃小了点。

    陈幻那几张小时候的照片,一晚上白境虞翻出来看了好几回。

    细细琢磨陈幻青涩时的样貌。

    陈幻的长相吸取了她爸妈的优点。

    说来也奇怪,她爸妈长得都挺温和,组合到她脸上就变成一张凶脸。

    与此同时,白境虞发现一个小细节。

    那张四人合照中,陈幻一只手在姚聆的脑袋后面调皮地比划,另一只手则是搭在舒泉的肩头——用一种将她往自己身边揽过来的姿势。

    舒泉站得笔直,脸上的笑容也很僵硬,看得出来被陈幻这么随意一揽,她都很紧张。

    陈幻和姚家母女“失联”的这段日子,舒泉不仅在找她,还拜托了朋友一起找,可想而知对陈幻感情有多深厚。

    是啊。

    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青梅,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曾在一个户口本里,却能将彼此当做至亲的“姐妹”,一起去爬山一起合影。拥有无数相同回忆,且记忆里都是对方的两个人,感情能不深厚吗?

    白境虞心想,现在重逢了,应该很开心,有很多话说吧?

    白境虞洗完澡正在护肤,那头陈幻坐在电脑前忙碌地加班。

    吃着暗醋的白境虞,越看那颗沉默的后脑勺越不顺眼。

    走到陈幻身后,白境虞手指在陈幻的下巴下勾勒着,沿着她漂亮的下颌线来到她的耳朵上,指腹慢吞吞地蹭着她的耳骨,在耳洞口来来回回地磨着。

    陈幻被她拨弄得心头要起火,抬起头,伸长了胳膊压住白境虞的后脑勺,将她往下带,自己扬起脖子,软唇相触,难舍难分。

    椅子摇摇晃晃,靠近桌子的那两只脚都因为白境虞的胡作非为一度悬空,最终都被陈幻稳稳地控制了回来,没有倾覆。

    双掌托着白境虞的腰,肌肤烫了又温,温了又烫……

    白境虞唇肿了,也在陈幻身上咬得过瘾了,这才软了身子,伏在她肩头。

    陈幻还是坐在椅子上,迎面抱着白境虞,两人过快的呼吸频率在慢慢平缓。

    怀里的女人她是经常抱的,无论是双臂还是被当成椅面的大腿,都有白境虞体重的记忆。

    感觉白境虞最近被她养得分量重了点,摸上去多少有点肉感,陈幻心满意足。

    白境虞趴在她身上,不起来,还在轻咬着她的肩头。

    陈幻在她耳边笑,“怎么突然撒娇?”

    白境虞软软的耳朵蹭在陈幻的脖子上,一下下,将自己的耳朵折弯。

    “耽误你工作了。”

    陈幻被她蹭了几下,心里又开始起火,声音哑哑的。

    “本来就快做完了,不耽误。”

    白境虞轻笑着,抬起头,陈幻的耳朵在她的唇齿间被玩弄得血红。

    白境虞:“那,做点别的?”

    夜深。

    陈幻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双臂撑在床面上,深深地呼吸。

    在她两臂之间的白境虞面色红润,急促地呼吸半天之后,才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看陈幻正在擦下巴,唇上亮晶晶的,白境虞抬手将她垂落的长发拢到头顶,仔细地看她和自己同样绯红的脸。

    蹭动着,还是不安分。

    陈幻单手压在她的左膝上,无奈道:

    “白大小姐,明天你要去郊区出差,五点就要起床。别不知餍足,不然明天有你受的。”

    白境虞眼里带笑,行吧,也是真的倦了,听了陈幻的劝,说:“抱我睡。”

    陈幻将她搂进怀里,感受了一下,白境虞还是单薄得要命。

    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说:“想让你长二两肉真不容易。”

    白境虞嗅着陈幻身上的香味,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安心地“嗯”了一声,很快坠入梦境。

    投行的工作非常繁忙,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还动不动就出差。

    白境虞这种家世,居然不愿意找个清闲的差事,或者干脆辞了职,像裴醒那样当投资人。依旧挑战着高难度,但很有成就感的事。

    陈幻揉揉她的耳朵。

    脾气真的很硬,但有些地方却很脆弱。

    白境虞的耳朵只有在发烫的时候才会变软,平时摸上去凉凉的,偏硬,很小,很适合在手里把玩。

    白境虞本来困了,被陈幻这几下又弄醒。

    她睫毛缓慢地扇了扇,用带着睡意的声调说:“是谁说要睡的?”

    陈幻疼惜地亲了白境虞的额头一下,说:“晚安,宝贝。”

    宝贝。

    白境虞在彻底睡着的时候还在想,姓陈的有多少“宝贝”?

    ……

    第二天早上五点,陈幻准时来叫白境虞起床。

    白境虞困得睁不开眼。

    陈幻耐心地哄着她。

    “再不起床要遇上早高峰了。”

    白境虞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鼻翼轻轻翕动。

    “油烟味。”

    “嗯,给你做了早饭。”

    窗帘没拉开,昏暗的环境里白境虞白得发光,纤尘不染。

    陈幻直起身子,拉开点距离,不想白境虞一大早就被油烟味污染。

    白境虞压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带回来。

    “早安吻都没有?”

    陈幻被娇声娇气的撒娇弄得没辙,亲了亲她的唇。

    “再耍赖可真要迟到了。”

    白境虞洗漱出来,看到一桌丰盛的早餐,诧异地问陈幻:

    “大早上的,弄什么满汉全席?”

    陈幻分给她筷子,“一身瘦排骨的白小姐,别啰嗦了,营养搭配多花了我不少时间。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先把你养胖十斤。”

    白境虞接过筷子,白她一眼,“你不养猪可惜了。”

    陈幻笑道:“这不养着吗?”

    要不是餐桌太宽,白境虞一定敲爆陈幻的脑壳。

    吃完饭,陈幻将餐具放到洗碗机时,白境虞看见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幻将她和白境虞的那张合照设成了手机壁纸。

    白境虞:“不是觉得自己都照糊了么?怎么还用上了?”

    陈幻回头,见白境虞点着她的手机,不假思索直接回答:“你好看就行。”

    白境虞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路过弯腰的陈幻,摸了她脑袋一把。

    路上,白境虞明显睡眠不足,闭着眼想要补觉,又半天睡不着。

    陈幻回味激烈到不太正常的昨晚,觉得白境虞对她的占有欲有种发泄的成分,问她:

    “心里没事儿吧?”

    白境虞微微睁开眼,又闭上。

    “什么事?”

    “我问你呢。”陈幻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因为那些照片?”

    白境虞:“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可不么。

    陈幻在心里给予了肯定,没敢说出口。

    到了目的地,白境虞下车的时候,陈幻拉了她一下说:

    “别瞎想,我和芽芽就是姐妹情。你和你的小易妹妹什么样,我和芽芽就什么样。”

    陈幻相当心无城府,心想,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没想到,提到她的“小易妹妹”,白境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不自然地瞪了陈幻一眼,很快下车。

    陈幻:“?”

    这还能生气?

    白境虞的心思可真难猜。

    陈幻回程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白境虞在想什么。

    白境虞不是第一次吃醋了,但这回这醋吃得格外有层次感,很复杂。

    感觉有些事陈幻还没能想到。

    路上,陈幻给舒泉发了微信,说能按照约定的时间来送她上班。

    陈幻回到山水澜桥的时候,舒泉已经在社区大门口等着她了。

    “吃早饭了吗?”

    舒泉上车的时候,陈幻问她。

    舒泉和易织年昨天聊天聊太晚,看到陈幻的微信时已经是今早了,匆忙洗漱又立即穿戴好下楼,妆都没上。

    舒泉:“还没有。”

    朝阳之下,素颜的舒泉大眼睛有点肿,隐约可见血丝,却不显倦态。

    只是下楼太匆忙,披肩的中长发没来得及打理,有点毛躁。

    陈幻问她:“几点上班?”

    “九点半。”

    “那还来得及,我带你吃饭去。”

    “好啊!”

    陈幻知道这孩子最喜欢的口味是中餐。

    有家新开的粤菜馆子口碑很好,之前她带白境虞去吃过一次,白境虞居然没闹肚子,说明食材足够新鲜。

    两人到了粤菜馆子,生意太火爆,一楼大堂近百桌都要坐满了。

    好不容易在角落坐下,陈幻点了一桌子舒泉喜欢吃的菜,很在意之前林恃说舒泉被欺负的事,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泉将她和商初的种种,挑重点跟陈幻说了。

    略去了细节,只说事情是如何发生,又是怎么解决的。

    不想让陈幻为她担心是一,舒泉的确没有了诉苦的心思也是一。

    回忆和商初的那段遭遇,发现当时让她心如刀割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再想到时只剩乏味。

    连向别人详细倾诉的欲望都没有。

    陈幻听完,默然了数秒后,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舒泉:“你会觉得……我奇怪吗?”

    舒泉指的是她交女朋友的事。

    陈幻入狱的时候,舒泉不到二十岁,刚上大学。

    没谈过恋爱,纯纯一张白纸。

    而现在的她已经工作了一年,完整经历过一段感情。

    缺失的时空,多少会造成陌生感。

    舒泉觉得陈幻应该想不到她会和女生谈恋爱。

    以前她在陈幻面前掩饰得很好,从来都没有让陈幻发现她的性取向。

    现在陈幻知道她是同性恋,会不会接受不了?

    陈幻说:“不会的。”

    舒泉望向陈幻平静的双眼,眼底的确没有任何讶异。

    就像早就知道一切。

    舒泉捏着筷子的手指蓦地握紧。

    她忽然明白,陈幻的确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的性取向,知道她的心事。

    甚至是曾经喜欢着陈幻的心情,都被看在眼里。

    舒泉从未表露过心迹,陈幻也一直把她当成家人,进退得当。

    当初没勇气说出口的心事,一直被陈幻呵护着。

    她敏感的心从来都没有被伤害。

    陈年旧事忽然被解开了面纱,面对完全没想到的真相,舒泉脸颊上的热度火速飙升。

    陈幻看她垂下头,耳朵尖红红的,大致知道她在想什么。

    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陈幻笑着说:

    “小时候你跟我身后一边走一边哭的傻样子我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好见外的?芽芽,你喜欢一个女人,和你喜欢做饭、喜欢跑步、喜欢看书是一样的。‘喜欢’本身就是被美好的事物吸引,如果一个女人拥有让你心动的美好品质,为什么不能喜欢她?只不过,被吸引是本能,擦亮眼睛不要喜欢上人渣却需要一点阅历。现在咱们又聚到一块儿了,有什么心事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别让浑蛋再纠缠你。”

    舒泉小的时候,只知道陈幻对她好。

    长大了一些,再去体会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才明白陈幻对她有多了解。

    任何时候都妥帖地照顾她的情绪。

    舒泉不再垂头。

    她直视着陈幻的脸庞,望进她的眼底。

    真好啊,人生第一场爱慕,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舒泉觉得自己很幸运。

    过往的岁月和当时的心情,已经被时光悄然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如今舒泉只想作为“妹妹”,守护好不容易才拥有的重聚。

    两人吃完饭出来,坐进车里,看到客户发来的微信,陈幻打算回复了再开车。

    舒泉看到街对面有家《奇幻公路》的展馆,已经在往灯箱里铺海报了。

    舒泉说:“我去看一下,马上回来。”

    “嗯,去吧。”

    发微信语音一来一回,磨磨蹭蹭,半天也说不明白。

    陈幻打算等舒泉的时候,给客户打个电话过去。

    习惯性地抽了根烟出来,点燃。

    忽然想起白境虞嫌弃她的烟味。

    只要被发现一点点烟味,就拒绝接吻。

    烟和白境虞的滋味之间选择,陈幻当然还是选择白境虞。

    更何况一会儿舒泉还回来,她肯定也闻不了烟味。

    烟燃烧着的感觉,对陈幻而言有种微妙的减压感。

    她没将烟捻灭,打开车窗,夹着烟的手伸出去,打着电话,让烟继续燃烧。

    舒泉回来得挺快,烟还有一小截才烧完,她就坐回了副驾。

    陈幻正要灭烟,一男一女从她车窗外经过。

    那男人本来都走过去了,又退回来,贴在窗边,怪腔怪调地“哟”了一声。

    “还真是你啊,舒泉。”

    正在拉安全带的舒泉转头,目光穿过陈幻,和那男人对视。

    居然是郑彬。

    郑彬高高抬起眉头,看看舒泉又看看陈幻。

    “这么快就有新女友了?”

    舒泉没想到会突然遇到他。

    他身边搂着的女人,不是商初。

    厌恶感让舒泉很快收回了目光。

    林肯的车身太高,郑彬本想将脑袋晃进来,无奈身高不够,只能将脸凑得更近。

    “商初说你傍大款,看来真傍上了啊。”

    他将车身拍得邦邦响。

    “这车百来万呢。舒泉,你看着挺纯,还真有点手段,之前小瞧你了。这么有缘分走路上都能遇见,一块儿喝杯咖啡叙叙旧?我叫上你前女友一起啊,你可不知道她有多想你……”

    郑彬话没说完,陈幻转动手腕,指尖施力,将烟头弹向他的脸。

    一道火星子冲着眼睛就来,郑彬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吓了一跳,立即往后躲。

    火星子没烧到他的眼睛,正好弹在眉心上,烫得他一哆嗦。

    郑彬捂着额头往地上看,那截烟头还在冒着烟。

    郑彬:“你他妈的找死……”

    陈幻靠近车窗,阳光落在她冰冷的眼睛里,没半点温度。

    郑彬威胁的话戛然而止。

    这些年郑彬没少在外面混,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一点。

    他有自己处于食物链哪一层的自觉,一贯欺善怕恶。

    最懂舒泉这样的小姑娘好吓唬又好欺负。

    但这林肯车主不一样。

    半个字不说,直接一个烟头弹过来,郑彬察觉出这女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戾气,带着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野性,不能惹。

    他嘴里嘟囔着几个字,不敢让陈幻听见,提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很快离开。

    第67章

    舒泉被陈幻的举动吓着了,生怕郑彬暴怒,会来找陈幻的麻烦。

    幸好郑彬没继续犯浑,走了。

    陈幻很敏锐,“这就是先前和你合租那男的?”

    “是他。”

    陈幻见他灰溜溜逃走,倒是安心了点。

    不是什么硬茬,一吓唬就软的废物一个。

    就算回头再来找事,她也有办法将他彻底打发了。

    将舒泉送到公司,陈幻对她说:“那男的如果再来找你麻烦,直接骂回去就是,这种贱男就是欺软怕硬。你越害怕他就越得意。你凶起来,他就不敢惹你了。”

    舒泉:“好,他再来我就凶他!”

    舒泉认真在预演生气的模样,可在陈幻看起来一点都不吓人。

    还有点可爱。

    “算了,到时候你还是跟我说,或者直接报警吧。”

    舒泉:“……”

    回去的路上,陈幻有些顾虑。

    她没办法全天候陪在这孩子身边,要是再有人欺负她该怎么办?

    谁能第一时间保护她呢?

    “恃总。”

    舒泉看林恃迎面过来,立即跟她打招呼。

    “早。”

    林恃“嗯”了一声,说:“早。”

    两人没有多言,走到各自的工位。

    舒泉偷偷往林恃的办公室方向瞄一眼。

    林恃正坐在电脑前,不知道为什么,低头捂着额头。

    刚才恃总对她说“早”了哎。

    看恃总神色平静,应该没有生气了吧?

    可眼妆有点浓,是没睡好吗?

    最近林恃心情总是不太好。

    舒泉不知道原因,不过恃总一向很照顾她,一直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谢。

    舒泉编辑微信,写写又删删,思索了半天,终于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摁下“发送”。

    嗡——

    林恃瞄一眼手机上的新微信提醒,目光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办公室外。

    舒泉正对她乖巧地笑。

    林恃面无表情地看着舒泉的微信。

    呵。

    昨晚。

    林恃很早就躺在床上了,很累,却一直没能睡着。

    第三十六次翻身的时候,她问自己,到底在生哪门子的气?

    舒泉要对谁好对谁好,惦记着谁,和你林恃有什么关系?

    同事罢了。你帮人家那是你乐意,人家想怎么对你,你能左右得了吗?

    搁这儿失眠,没出息。

    林恃在烦躁的心情下,费劲地自我催眠。

    一直以来她都有个非常有效的催眠方法。

    闭上眼睛想象几个不同的事物,越没有关联越好。

    通常情况下当她想到第七、八个事物时,困意就会来袭,将自己的思绪全然放空,很容易进入梦乡。

    今天她也是这么做的。

    想象第一个事物,橘子。

    她在想象的黑海中观察这颗漂浮在半空的橘子,看它外皮的弧形和橘皮所有起伏的纹路,相似且枯燥。

    第二个事物,自动铅笔芯。

    嗒嗒嗒——

    被有节奏地按着,笔芯匀速伸长,一下一下又一下……

    林恃已经有了点睡意。

    第三个事物……

    等下,刚才谁在摁笔芯?

    是舒泉。

    秀气的手指握着自动铅笔,摁着,摁着,再摁着……

    手中的自动铅笔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女性漂亮的手抚在林恃的脖子上。

    沿着她脖子的曲线往上,点在下巴的弧峰上。

    林恃闭着眼,修长的睫毛在不安分地闪动。

    摁着,摁着,再摁着……

    然后,压在她的唇瓣上,往下轻轻拨弄。

    倏然睁开眼,睡意荡然无存。

    林恃:“……”

    单手搭在额头上,呼吸略有些加快。

    真是疯了,她在想什么?

    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睡眠严重不足的林恃看什么都不顺眼。

    运营部的人看到她这可怕的气场,纷纷绕道而行,且第一时间在私群里发出警报——

    今天恃总心情不好,所有不相干人员速速回避,速速回避!

    早上九点,整个运营部安静得像坟地。

    打印机工作的声音都显太咋呼。

    恃总这是怎么了?

    大家纷纷猜测,不会是哪个项目进展不顺利吧?还是哪家不懂事的合作商触她霉头了?

    林恃给自己倒咖啡的时候,心想,舒泉算什么,普通同事而已。

    小孩一个,至于被她害得睡不着觉么?

    肯定是激素水平出现波动,巧合罢了。

    跟舒泉半点关系没有。

    以往她都喝美式,今天难得换了拿铁,还加了一大勺糖。

    她记得甜味能够让情绪好转。

    一大口拿铁下去,情绪还没来得及好转,倒是被甜味腻得仿佛水泥封喉。

    林恃扶着额头:“……”

    情绪更差了。

    坐进办公室,林恃希望今天任何一个烦人精都别来招惹她。

    来一个她手撕一个。

    刚下定了要当个大魔头的决心,手机震了一下。

    是舒泉的微信。

    林恃冷眼看向手机屏。

    一点都不想看,她能说什么?

    舒泉这人嘴笨笨的,无非说些“早上好”“晚上好”之类的让人无法回应的话。

    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她倒要看看舒泉还能说什么。

    林恃点开了舒泉的微信。

    面无表情看完。

    puzzle:【恃总,我马上就要搬家了,新家的第一顿饭你能来吗?我想给你做好吃的>u<】

    啧。

    这个年代,还有人发微信用颜文字啊?

    别说,这个>u<跟她本人一样,傻乎乎的。

    搬家第一顿饭就请她过去?

    林恃眉眼舒展,惬意地靠在椅背上。

    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空,现在哪能确定?

    听说林恃心情不好,运营部的小刘手里拿着亟需恃总过目的文件,犹犹豫豫地在她办公室门口徘徊很久了。

    恃总这座火山,正处于随时都能喷发的状态,他已经在私群里看到了。

    不想当炮灰,可再不进去工作就要耽误,他会死得更惨。

    无论如何总是要面对可怕的恃总。

    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刘心一横,敲响办公室的门,宛若进入龙潭虎穴般小心翼翼,声音都带着颤。

    “那个……恃总,文件需要您看一下。”

    林恃转身,冷眼看他。

    小刘心里一紧,我这话没什么毛病吧?

    林恃目光盯在他身上,随后,笑了。

    笑得堪称和蔼。

    小刘:“?”

    林恃向他伸出手,“不是要给我看?”

    “哦,对对对。”小刘小碎步上前,将文件递给她。

    林恃很快阅毕,没半点疑问,签了字交还给小刘。

    小刘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没褪去。

    他活着从恃总的办公室里出来了?

    而且,恃总看上去……心情很好啊

    也就是谈恋爱能有这样的荡漾的神情了吧,哪臭脸了?

    舒泉收到了林恃的回复。

    林恃回复得很简单,就一个字:【好。】

    舒泉舒了一口气。

    恃总答应她了,应该没有继续生她气了。

    puzzle:【你喜欢吃什么菜啊?】

    林恃本恃:【都行,不挑。】

    puzzle:【好好哦。】

    林恃悠然地坐在办公室里,喝她新倒来的美式。

    已经第三次看向这个“好好哦”。

    有点想象不出舒泉亲口说这句话是什么语调。

    她平时怎么不这样说话?

    本来这段对话停在这里完全没问题,林恃还是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林恃本恃:【猫猫皱眉.gif】

    发过去之后半天,舒泉没动静。

    林恃本来已经被舒泉一条微信安抚得极其舒坦的心,立刻又开始千沟万壑地别扭。

    舒泉人呢?

    今天《奇幻公路》团队和博旭设计一块儿来启丰开会,一同确定第二阶段宣传的相关内容。

    在和合作团队见面之前,舒泉的工作安排得很满,有很多事要确定。

    第一期的线下已经铺好了,统计好的数据刚到舒泉手里,她正在和启丰的同事们抓紧时间,开个高效率的十分钟小会。

    大家都有一堆的工作要忙,为了提升效率,一群人都没坐下来,就站着开。

    舒泉手里拿着平板和手机,火速确认重点的时候,舒敏给她打电话。

    舒敏:“你人呢?下楼来接我。”

    舒泉说:“你们直接上来吧,前台会带你们到宴会厅……对,第二阶段的福利会更多,所有福利的类型不要撞车,时间表我已经在OA系统上共享了。嗯,三个展厅都有。”

    舒敏听舒泉跟别人说话去了,提高了声音问她:

    “那你呢?不来接我?”

    舒泉:“……草莓兔还有两款,一个粉的一个黄的,黄色的草莓还蛮新颖的。我这里有点忙,你们上来吧。”

    最后一句是回舒敏的,说完舒泉就挂了电话。

    舒敏:“……”

    舒泉将手机放在口袋里,开完会就往宴会厅的方向去。

    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没能发现林恃后来追过来的那条微信。

    舒敏和博旭的同事一块儿走进启丰大厦。

    从进门开始,全程都是启丰前台跟着,领她们到了一早就准备好的第一宴会厅,《奇幻公路》团队的人也刚到。

    宴会厅里备好了丰盛的自助餐,中西餐品一应俱全,各种新鲜海鲜不限量随便吃。雪茄吧有人专门给剪雪茄,甚至还有美甲服务。

    《奇幻公路》团队和博旭设计的人眼前一亮。

    启丰还真是大方又接地气。

    不像是来工作,跟度假没什么区别。

    前台小姑娘气质干练,对他们说:“中午大家可以在这儿就餐,因为下午有会议,所以午餐不设酒水,烦请诸位多担待。我们负责人说,等开完了会,晚餐一定让大家尽兴。”

    舒敏听到“负责人”这三个字,问前台:

    “你这负责人,指的是舒泉?”

    前台不知道这位博旭设计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这项目负责人当然是舒泉。

    你受谁邀请,为谁干活,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么?不应该啊……

    前台心里觉得奇怪,面上还保持着微笑,回应她:“是的,就是舒泉。”

    舒敏歪了歪嘴。

    前台离开,舒敏和另一位设计师同事说:“我妹不懂事儿。第一次带项目就摆谱,人都来了,她自己不现身让个前台来招待,服了。”

    这同事叫柳莹,来之前舒敏就一直跟她说,这次项目负责人是她妹,肯定全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没想到她们人都来了,舒泉还没露面。

    柳莹安慰她说:“你妹负责这么大的项目,肯定很忙啊。这不准备了咱们休息的地方么?大中午的当然先吃饭啦。走走走,我看那澳龙不错,先来一只去。”

    舒敏要了一整只澳龙,又来了几枚加了鱼子酱的三文鱼盏,漫不经心地吃着。

    柳莹忽然说:“哎,那是不是你妹啊?”

    舒敏往前望,舒泉果然来了,手里拿着个软饮,正在休息室里跟《奇幻公路》组长说着什么。

    柳莹说:“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舒敏说:“不去。要打招呼也是她自己过来。你忘了,今天咱们最重要的是到林朝晖女儿面前露个脸,她才是重点,最好能要到她的微信。”

    柳莹点着头,表情却有点无奈。

    “露个脸是有机会,只要她有空过来。要到微信么,难。听说这位恃总傲得很,除了启丰的同事,只有顶级的合作商才能加到她的微信,其他人一概不搭理。恃总刚调任S城那会儿,我知道的有几个大佬都想组饭局约她出来,人家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是不来。”

    舒敏笑道:“太正常了,她可是林朝晖的女儿,眼光高得很。这些年自己在外面打拼,在B城有车有房有资产,S城这儿还有银行给她交租。才来多久啊,就将启丰这个运营部从吊车尾给拉拔到了业绩第一。她傲有傲的资本。如果能和她结交,起码能少奋斗十年。”

    两人正说着,柳莹忽然放下了手里的饮料。

    “是林恃!真来了!”

    林恃从门外进来,穿着黑色收腰职业装,长发扎在头顶,本来个就高,再配上五厘米的高跟鞋,从一众男女中穿过,走到哪儿都能吸引来一波的注目。

    舒敏也将刀叉一放,擦了嘴,说:“走!”

    林恃才知道今天舒泉那项目的合作商会过来开会。

    难怪没回她微信。

    舒泉的确是个让人省心的下属,即便第一次负责大项目,也能井井有条地推进,不用她操心。

    本来她完全可以不用来露面,但还是来了。

    说不清是想见见合作商,还是见见舒泉,为舒泉撑场面。

    一进宴会厅,众人的视线聚焦在林恃身上。

    想要认识她的人无数,但她的目光却在有目的地寻找着。

    眼眸倏然一定,她找到了舒泉。

    “恃总——”

    舒敏和柳莹笑盈盈地上来,想要叫住她。

    林恃抬手挡了一下,示意自己很忙。

    目光未变脚步也没停,向着前方快步而去。

    被林恃忽略,舒敏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人家的时间自然宝贵得要命,没事,再找找机会。

    舒敏看林恃往会议室里去,毫不犹豫地走到舒泉身边,拉了舒泉一下。

    正在和别人说话的舒泉回眸。

    两人相视而笑。

    舒敏:“……”

    林恃在舒泉身边站定,两人肩膀几乎挨在一块儿。

    刚才冷漠地拒绝她的女人,此刻站在舒泉身边,笑容温柔。

    她甚至主动拿了一杯新的饮料给舒泉。

    舒敏的心很明显漏跳了一拍。

    林恃看都不看她一眼将她挥开,只是为了去舒泉的身边?

    她俩……这么熟么?

    第68章

    开完会,舒敏和柳莹等人要离开启丰国际的时候,林恃喊舒泉去开内部会。

    舒泉依旧没能来送舒敏。

    舒敏下楼的时候全程出神,柳莹跟她说话也置若罔闻。

    她一直在想,舒泉为什么能和林恃那么熟,就因为在一个公司吗?

    可是……

    那是林恃,那可是林恃,整个S城都想讨好却没给任何人机会的林恃。

    林恃来自舒敏拼了命踮脚都够不着的阶层。

    这样的天之骄女,怎么就能瞧得上舒泉?

    一种熟悉的、让舒敏烦透了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头,让她心烦意乱。

    一而再,再而三地,她想要的东西又被舒泉抢走了。

    舒敏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舒泉还没来到这世界的时候,爸妈宠她,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理所当然独享父母的宠爱。

    舒泉出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舒泉小的时候身体很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别的小孩都在哭闹的年纪,舒泉虽不哭不闹却咳嗽连天,药当饭吃。

    家里永远散发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而小豆芽似的妹妹,仿佛养不活,喝多少药也不见好,吃多少东西也不长肉。

    父母愁着她的身体,成天带她往医院跑。

    她的病吸走了爸妈所有的关注,他们彻夜在医院陪护,将舒敏放在爷爷奶奶家。

    舒敏不喜欢爷爷奶奶,因为爷爷奶奶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去垃圾堆里翻垃圾,还将垃圾带回来,堆了满屋,弄得家里臭烘烘的,特别招虫。

    有一次舒敏睡觉的时候,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爬,睁眼一看,真的是虫!

    吓得她立即跳起身,将虫子踩死。

    她跑去跟爷爷奶奶说,不要再捡垃圾了,太臭了,家里都是虫子!

    爷爷奶奶只是嘴上答应,捡垃圾这事儿却从来没停过。

    为了省电,他们家没安空调,连风扇都不爱开,大夏天的舒敏起了一身的痱子。

    舒敏受不了,她为什么要受这些罪?

    舒敏从来都不想要这个妹妹,她爸妈根本就没经过她的同意就生了舒泉,没问过她意见就给予了“姐姐”的身份。

    舒敏一直压抑着烦躁的心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接触的东西越来越多。

    有一天,她从书里学到了一种方法。

    一种能释放自己压力的方法。

    不是要她当姐姐吗?那好,她就当这个姐姐。

    无限“疼爱”舒泉,纵容舒泉。

    舒泉写作业写不下去的时候,舒敏就会怂恿她去睡觉。

    “作业明天去学校找同学一抄就好,大家不都这样?”

    有男生给舒泉写情书,舒敏帮忙转交,保证一定交到舒泉手里。

    舒泉不想要,舒敏笑话她:“大家都在谈恋爱,你不谈?土不土?”

    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却不奏效。

    舒泉虽然性格越来越内向,成绩却一直很好。

    那些没有间断的情书和父母的笑容证明,舒泉依旧招人喜欢。

    舒敏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舒泉身上。

    下一步该怎么做?到底能再做点什么才能彻底毁掉舒泉?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出现了。

    父亲过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姚聆的状态都很差,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非常疲倦。

    爷爷奶奶偶尔会来帮忙,但他们年纪大了,一身的病,精力也有限。

    那个姓叶的男人出现之初,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这个残破不堪的家。

    他不仅对姚聆无微不至,待她的两个女儿也非常好。

    大家都对姚聆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舒敏记得叶叔叔说:“我很喜欢小孩的。”

    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舒敏第一次发现叶叔叔不对劲,是在某个周三的下午。

    她那天比平时早溜回家,开冰箱的门拿出雪糕的时候,听见了叶叔叔的声音。

    很奇怪,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

    平日里他都是妈妈在家的晚上才会过来。

    而且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她和舒泉的卧室里发出来的。

    舒敏心里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慢慢地靠近卧室门口,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透过门缝,她看见叶叔叔将舒泉抱在怀里。

    舒泉一边哭一边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紧紧地控制着。

    叶叔叔平时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急不可耐的狞笑,额头上出了一层热汗。

    “你这么可爱,叔叔好喜欢你,也喜欢你妈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你可以叫我爸爸啊……”

    舒敏心头一震,没说话,没发出任何动静匆匆离开了房间。

    等她走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将雪糕也一块拿出来了。

    她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一边吃雪糕一边想,叶叔叔居然是这样的人……

    恶心。

    但,为什么叶叔叔只对舒泉有兴趣?

    舒敏看着夕阳,沉默地吃着雪糕。

    直到她看见下班的姚聆从远处走来。

    舒敏随手一丢,将雪糕棍丢了,走到她妈妈面前说:

    “我想吃雪糕,带我去买吧?”

    那段时间舒泉的痛苦舒敏都看在眼里,是舒敏最快乐的时光。

    她曾经以为,这一次,或许真能将这只脆弱的花瓶彻底打碎。

    精神崩溃的时候是会寻死的,十五岁的舒敏已经听说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了。

    可惜,陈幻的出现毁了她所有的计划。

    陈幻来她们家的时候,第一眼,舒敏就很喜欢她。

    陈幻长得比同龄人都高一截,漂亮,还永远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高傲姿态,是舒敏最想成为的那种女生。

    舒敏喜欢她的不羁,更是崇拜她能将同龄男生打得满地找牙。

    野蛮生长的陈幻,居然还能说考第一就考第一,她在舒敏心里的形象几近完美。

    但渐渐地,舒敏发现了一件事。

    陈幻表面上对她和舒泉一视同仁,都把她们当成姐妹,可舒敏能察觉得出来,陈幻更喜欢和舒泉待在一起。

    舒泉一哭,陈幻来就哄她,事事顺着她的心意,从来不跟她大声说话。

    晚上睡觉舒泉做噩梦了,陈幻再困都会起来陪她,直到她睡着为止。

    为什么?就因为舒泉爱哭?

    舒敏不理解。

    之后,陈幻撞见了叶叔叔对舒泉做的事,不仅拿刀吓退了他,还将这件事告诉给姚聆。

    叶叔叔再也没来家里。

    舒泉的痛苦就这样被陈幻终结。

    因为这件事,陈幻对舒泉更加照顾,又一次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舒敏。

    舒敏也渐渐藏起了她对舒泉心思。

    陈幻精明,她对舒泉的纵容也好,刻意带坏也罢,陈幻已经起疑,万一真的被她识破,不好收场。

    反正舒泉已经变成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了,舒敏心想,她以后也只会是个在呵护中慢慢腐烂的废物。

    可是,现在。

    舒泉不仅进入了启丰,才一年多的时间,居然成为项目负责人?

    连林恃都被她攀上了。

    舒泉是她的噩梦,一直都是。

    这个噩梦覆盖着她的人生,到现在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

    舒敏想要的东西,统统被舒泉得到了。

    舒敏坐进网约车时,舒泉终于回她微信了。

    puzzle:【今天实在太忙了。】

    舒敏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

    puzzle:【我找好房子了,就在妈看病的医院附近。下周我去接她过来。】

    舒敏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两行字,入定般无声无息。

    柳莹悄悄看她一眼,被她这副模样吓着了。

    “舒敏,你没事儿吧?”

    舒敏呼吸猛地用力,摁在语音键上。

    没回答柳莹的话,她对舒泉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启丰大厦。

    舒泉忙了一整天,喉咙都要冒烟了,终于将今天所有的工作顺利解决。给自己倒杯水喝的时候,看到舒敏的微信。

    那带着挑衅和发泄的话,让舒泉的眼眸暗了暗,很快,又恢复了灵动。

    舒敏情绪时常失控这件事,舒泉都已经习惯了。

    有时候根本不知道因为什么就会冲她发脾气。

    舒泉一向不和她争,以前是顺从,现在是冷处理。

    她知道她这个姐姐对她只有敌意。

    当年舒泉才五岁大,舒敏带着她出去玩,故意跑了很远,将她丢在陌生的地方。要不是路过的好心阿姨将她送到警局,她记得爸妈的名字和工作单位,恐怕早就走失了。

    后来回了家,舒敏一直害怕她会向爸妈告状。

    但她没有说。

    那时舒泉太小,只觉得姐姐可怕,她不敢说。

    后来渐渐长大,这件事一直扎根在她心里,没有忘记。

    舒敏在爸妈面前是好女儿,在学校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也会夸赞舒泉,会为她排忧解难,会以姐姐的身份教导她有些事应该怎么做。

    后来舒泉长大了,能确定,舒敏正一步步将她往歪路上带。

    连当年那个姓叶的事,舒敏也……

    舒泉胃里一阵翻滚的恶心。

    她闭了闭眼,没有回复,将手机锁屏放到口袋里,继续帮林恃规划下周的时间。

    现在她还是拿两个岗位的工资,对于林恃助理这块的工作,当然得尽心尽力。

    舒泉尽量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屏蔽这世界带给她的恶意.

    远哲国际的入学考试不设门槛。

    只要是本地适龄生源,没有犯罪前科,谁都可以参加。

    陈幻看到“犯罪前科”这四个字,有点庆幸去考试的是陈幼,不是她本人。

    参加考试的门槛低,但录取的分数线非常高,录取率堪比清北。

    陈幻陪陈幼去考试的那天,考场外人山人海,可是让陈幻吃了一惊,感觉整个S城的适龄儿童都在这儿了。

    家长们握着孩子的手,让他们放松,别紧张,正常发挥就是了。

    小孩们除了个别实在缺心眼的外,全都神色凝重,一副即将奔赴战场的模样。

    当年陈幻高考的时候,考点是什么气氛,这会儿一模一样。

    能理解,远哲是S城最顶尖的国际学校,也是从去年才放开了入学条件,只要成绩好的就能入学,博取全额奖学金,甚至有机会保送高中部。

    对于很多家长来说,孩子能考进远哲,不仅意味着能获得最优质的教育,预定了海外顶尖大学的offer,更重要的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同学家长是当今富豪,同班同学更是明日之星。这种人脉与资源在别的地方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进入远哲,相当于一只脚跨进了改变阶层的行列。

    他们自然对这场考试无比重视。

    而此刻,这对被十七中放了鸽子才被迫来考试的姐俩,被挤在人群里。

    陈幼拍了拍陈幻的肩膀,宽慰她说:

    “别紧张,人生的一场小考罢了。”

    陈幻:“……你成天抢我台词,有劲没劲?去吧,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陈幼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进去了。你有事就去忙自己的事,没事的话也别傻站着。你看后面那间玻璃房了吗?里面有空调,专门给学生家长休息用的。我刚才去看过了,里面好像还有咖啡和小饼干之类的零食,这个学校还行,挺周到的。你去歇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路过的学生家长听这小姑娘个子一点点,说话这么老练,都被逗笑了。

    陈幻懒得再说她没大没小,摸了她脑袋一下,说:

    “我今天就一个任务,陪你考试。我肯定吃好喝好不委屈自己,别操心我了,你专心答题。”

    当初在巷子里捡纸壳的小孩,被陈幻养在身边,多少养白了一点。

    眼神里生人勿进的警惕感,也变淡了许多。

    陈幼背着新书包,和同龄人往学校里走。

    一直目送她进了学校大门,陈幻才走进休息室里,把笔记本电脑从背包里拿出来,看看最近新招的这批设计师出的草稿。

    不到一个半小时。

    陈幻正在改稿,听到家长说“有孩子出来了”。

    一看,好么,是她家陈幼。

    陈幼昂首挺胸,第一个从考场里出来,径直走进休息室里。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陈幼走到陈幻身边说:“走,回家。”

    陈幻诧异道:“不是,都还没到考完的时间呢,走哪儿去啊?别跟我说你提前交卷了。”

    “嗯,都写完了坐那儿也没事干,这不想着你还在外面候着么?走吧。”

    陈幼帮她把背包拎起来,敞开口,示意她将笔记本放进去。

    陈幻带着她坐进车里,问她:“考得怎样?提前交卷,挺有把握的啊?”

    陈幼却是皱着小眉头,心事重重道:“不好说。”

    陈幻还以为她会信心满满,结果——不好说?

    有种不安的感觉,却也没法去说这孩子。

    孩子还小,就算考不好也只是人生的一个历练,最重要的是让她保持克服困难的信心。

    算了,卷都交了,等结果吧。

    回去的路上陈幻问她想吃什么,心思却已经飘了。

    要是没考上远哲,得再去找哪个学校?

    第69章

    陈幻因为陈幼考试的事情头疼的时候,陈幼本人正在积极开展开学前最后一波业务。

    陈幻那天无意间的一句话给她了很大的启发。

    对啊,她可以去回收电脑。

    览村地方小,家里有电脑的不多,连手机都又老又破,赚不了多少钱。

    S城不一样,两千万人的大都市,所有的资源都比览村大上好几个量级。

    对新市场的探索欲,早就让她蠢蠢欲动。

    白境虞给她远哲历年真题的第三天,她就全部刷完了,看书看得脑子发胀的时候,打算去玩玩陈幻给她准备的台式电脑,换换脑子,回头学习效率能更高。

    为了方便陈幼使用电脑,陈幻特意没有设置密码。

    陈幻曾经嘱咐她:“你每天可以玩一个小时电脑,不可以上一些奇怪的网站,也不要去乌烟瘴气的社交平台。它只用来给你查阅学习资料。”

    陈幼耷拉着眼皮,“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可以上奇怪的网站,可以去看乌烟瘴气的社交平台。”

    陈幻:“……总之,我能看得到你的浏览记录,你自己掂量着点哈。”

    陈幼知道陈幻只是吓唬她罢了。她这姐姐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有那么点时间都用来接送白姐姐或者是来和她说废话,根本没有时间去查什么浏览记录。

    而且以陈幻对她的信任来说,不会轻易去查,除非哪天她真的表现出了行为异常。

    再说了,浏览记录也是可以删除的好吗。

    不过陈幼犯不着删,大大方方地放在记录里展示自己最近干了什么。

    等陈幻真找她麻烦了再掰持。

    以前在览村的时候,她家也有一台电脑,不过实在是太老式了,开个机都得等上十几二十分钟。打开网页巨卡,卡到陈幼根本没有时间和耐心去上网,偶尔要查什么资料都去蹭学校电脑室里的电脑。

    在家里轻轻松松的上网,对她而言是全新的体验。

    居然还有开机十秒钟就能直接用的电脑,也太爽了吧。

    陈幼没有去那些陈幻不想让她去的网站,她也不感兴趣。

    她上网的目的是学习二手电脑翻新技术,以及寻找能够交易的平台。

    不出一周的时间,她卖出了人生第一台二手电脑。

    因为现在手头的二手电脑实在非常有限,她的启动资金也很少,没办法像别的同行一样,从海量的老电脑里拆出最好的设备,攒一台高配二手电脑,那样的话可以卖得很贵。

    不过这一单里外里赚了两百块,算是入门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思索着这两百块能给陈幻和白姐姐买点什么。

    那俩花钱不眨眼的主,什么也不缺,两百块恐怕都不够她们一顿消夜的。

    陈幼冥思苦想的时候,路过一家甜品店。

    是陈幻一直给她买的那家。

    陈幼想着,陈幻成天买这些点心,她自己应该也挺喜欢,白姐姐每回也都吃得很开心。

    两百块,应该能买到她们喜欢的甜品吧。

    陈幼走进甜品店,里面人非常多,结账客人的队伍排的拐了弯,每人手中的托盘都堆得满当当的。

    她忐忑地看了眼价格。

    草莓奶油牛角包,三十五元一个。

    还好还好,买得起。可是三十五一个这玩意,也太贵了吧……

    她就这样三口吃掉了三十五块钱?

    陈幼肉疼,不过庆幸的是她现在手里有两百块,可以买五个牛角包,还有钱剩。

    牛角包在店员收银下方的冰柜里,陈幼直接排队就行。

    终于排到她了,只剩下最后两个,陈幼指着说:“那两个我都要了。”

    店员小姐姐微笑着帮她打包,“好的。”

    “等一下。”身后突然有女孩开口,“我也想要草莓奶油牛角包!”

    店员说:“不好意思,今天只剩最后两个了。”

    “能不能让给我啊?”那女孩绕到陈幼面前,可可爱爱地说,“我排了好久的队,就为了这款牛角包!我超爱吃这款的,拜托拜托!”

    陈幼目不斜视,“不行。”

    女孩依旧保持着微笑,用金钱诱惑这张棺材脸。

    “那我多出十块钱买你的好不好?一个四十五,我转你九十块,你卖给我。”

    陈幼冷淡的目光终于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出九十一,能让你不说话吗?”

    怎么可能让给别人,这是她第一次送礼物给陈幻和白境虞。

    女孩:“……”

    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啊!

    女孩想了想,将背着的包抱到怀中,甜美的笑容换成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我就想吃一口最喜欢的牛角包当做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我不要两个了,能不能给我一个?一个人就好,这是我生日的唯一愿……”

    话还没说完,从背包里掉出来一个卡包。

    卡包正好落在陈幼脚边,她低头一看,卡包最外面插的卡就是身份证。

    女孩神色一变,立马要捡,但还是晚了陈幼一步。

    陈幼捡起卡包,看了眼她的身份证。

    宁措,生日1月20号。

    陈幼将卡包丢给她,“提前151天过生日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宁措:“……”

    会不会算得太快了点?

    店员已经将甜品打包好,陈幼付了钱就走。

    宁措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试图记下这张讨厌的脸。

    店员问她:“欢迎光临,请问您要点什么呢?”

    宁措寻思了一会儿,说,“给我来个榴莲千层吧。”

    宁措买了甜点,快步跑到商场外的露天停车场,上了一辆劳斯莱斯。

    司机问她:“小小姐,咱们现在回家吗?”

    宁措说:“不回,去名家花园。”

    宁措自己家不住在名家花园,但她有套房子在这儿,有门禁卡,出入方便。

    不过她没去自己房子,也没让司机跟着,背着双肩包一路小跑,到了一栋三楼独栋别墅前。

    别墅门口挂着门牌,上面冷硬的宋体字刻着一个“裴”字。

    宁措当然没有从前门走,这紧闭的前门一旦打开,放出的可是让她心惊胆战的恶鬼。

    她悄无声息地沿着花园的小路绕到了后门,像小猫一样灵活得爬上了木质栅栏,轻轻一跃,登上了院子里的假山造景。

    假山造景上长了一些青苔,她脚底打滑,为维持平衡膝盖跪在了假山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宁措“啧”了一声,有点后悔没有穿长裤出来。

    她忍着痛,沿着假山非常熟练地上树,踩着低枝爬上了高枝,一屁股坐在粗壮的高枝上时,正好面对一面卧室的窗户。

    手够不到窗户,宁措抬腿敲了敲。

    咣咣——咣咣咣——咣——

    这是她和裴容的暗号。

    “容容姐!”

    敲完之后数秒钟,厚重的窗帘被缓慢地拉开,露出裴容苍白憔悴的脸。

    裴容将窗户打开,有气无力道:“是你?”

    “怎么觉得你看到我一点都不激动啊。”宁措鼓了鼓嘴,假装生气。

    “不啊,我就是……”裴容想靠近窗户跟她说话,一动弹,将她手腕和桌腿禁锢在一起的手铐撞击在金属桌腿上,铛铛作响。

    裴容忐忑地回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确定她妈没过来,继续对裴容说:“就是有点晕。”

    宁措说:“你又被你妈锁在这儿写作业?几天了?”

    裴容不太想说,“你快点走吧,再被她发现的话,还会去找你爸妈的。”

    “好啦,把好吃的给你我就走。”宁措将甜点从包里拿出来,“你接着。”

    宁措一丢,裴容赶紧上前用整个上半身接住。

    “丽塔家的甜点?”裴容看到包装袋上的LOGO,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发亮。

    宁措说:“本来想买你最喜欢吃的草莓奶油牛角包,可是最后两块被一个讨厌鬼买走了,我就换成了榴莲千层。”

    裴容单手稳稳抱着甜点,“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榴莲千层。”

    宁措开心地笑,裴容也跟着她笑。

    两人傻乐了半天,裴容忽然看见宁措的膝盖,神色一瞬凝重。

    “你膝盖怎么流血了?爬上来的时候受的伤?”

    宁措立即要走,“我下次再来找你!”

    “你……”

    宁措离开前重点提醒,“容容姐,你要回我微信!知道不!不然我不给你带好吃的了!”

    宁措一溜烟下树,裴容想喊她又不敢,只能看着她小松鼠一样灵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陈幼买了甜品,又在社区西门的菜场货比三家,买了一堆的菜,正好将两百块全部花完。

    她算着时间做好饭,没过五分钟,陈幻和白境虞一起回来了。

    开门见一桌丰盛的饭菜,陈幻和白境虞都挺惊讶。

    更惊讶的是,这些菜色居然还是模仿陈幻平日的手法,都是她们爱吃的口味。

    陈幼将围裙解下,挂在厨房门后面,说:“吃饭了。”

    陈幻就要开口,陈幼抢先一步,“这不是考完试了放松一下么?你就别唠叨了。”

    陈幻想说什么她都会背了,来来回回都是让她别做家务好好学习那一套。

    陈幻被她堵得一时无言,白境虞将外套脱了,过来摸摸陈幼的脑袋,夸赞道:“小幼很棒。”

    陈幼得了夸奖,心里泛着甜,“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

    看得出来白境虞最近很累,吃饭的时候笑容淡淡的,眼皮都要撑不起来,不过还是很给陈幼面子,吃了不少,也不吝称赞。

    陈幼拿出甜品的时候,白境虞舒展笑容。

    “正好想吃口甜的。”白境虞咬一口牛角包,闭上满是血丝的眼睛,很满足。

    陈幻一边说“孩子大了,会疼人了”,一边却用狐疑的眼神看她。

    不就是想问她哪来的钱么?陈幼早就想到了。

    陈幼相当坦然,“你之前给我的零花我大多都存起来了,还留下一少部分平时也会卖卖东西。考完试了想要放松放松,不行么?”

    陈幻说:“别人放松是去玩,你放松是来做家务?”

    “可不?就这点爱好了。”陈幼胡说八道搪塞过去。

    白境虞发现只有两个牛角包,问陈幼,“你的呢?”

    陈幼道:“你们喜欢吃多吃点,我不喜欢这种点心,太甜了。”

    白境虞:“……”

    感觉白决都没陈幼慈祥。

    吃完饭,陈幼让她们休息去,她来收拾碗筷。

    陈幼对陈幻说:“白姐姐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看她很疲倦的样子,让她早点休息吧。”

    陈幻摸了摸她脑袋,跟着白境虞去了卧室。

    白境虞最近的确遇到棘手的事。

    她一位客户最近找到她,说他们集团公司旗下的高端会员制商店被拖入了价格战。

    有家和他们模式一模一样的会员制商店,三年前起步的,发展得很快。最近损招不断,竞品总是比他们低一块钱,就一块!现在弄得他们很被动,市场份额越来越少,今年上半年被迫关了好几家门店,董事会已经坐不住了。

    白境虞一打听,原来这些损招都是对方一位姓裴的投资人的馊主意。

    不仅在打价格战,还不惜投入人力成本提高服务范围,属于实打实用钱砸开市场。

    对方亏损了两年,从第三年开始,亏损越来越少,估计再不到两年的事件,可能就能实现扭亏为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白境虞连续开了几天的会,制定了初步的应对方案,睡眠不足导致她很疲倦。

    陈幻进来的时候,她正瘫软在沙发上,闭着眼。

    “睡了?”

    陈幻将门关上。

    白境虞没睁眼,说:“累。”

    陈幻给浴缸放了水,放了一枚白境虞喜欢的沐浴球,再走回卧室,帮白境虞解扣子。

    单臂伸到白境虞后背,将她稳稳地从沙发上捞起来,不让她费半点劲儿,除去了衣物。

    白境虞下巴抵在陈幻肩头,任她服务。

    “陈幻,你力气怎么这么大?一只手就能支持我一半的体重。”

    “是你太瘦。”

    “我哪儿瘦了?”

    陈幻在她耳边笑,气息扑在她的耳垂上,痒痒的,手在她腰间卡了一下。

    “你瘦没瘦,我最知道。”

    白境虞懒洋洋地往上抬眼皮,咬她的脖子。

    “别闹,好痒。一痒容易没力气,摔着你。”

    自从看了陈幻小时候的照片后,白境虞又一次确定,陈幻这张脸就是为她而生。

    她从小就是白境虞最喜欢的那种面相,心里装着事儿,但不在乎事儿,有点散漫又骄傲。平时不笑,谁逗都不笑,还会给逗她的人来一记白眼。只有在自己真心在乎的人面前才会露出笑容,付出一切还特别心甘情愿的那种满足的笑。

    陈幻这张脸很得白境虞的心,偏偏个性太磨人,总和白境虞犯冲。

    “说正经的呢,陈幻,你力气为什么这么大?”

    “从小打架打出来的力气。力气不大就只能挨揍。”

    白境虞微微蹙眉,“从小打架?”

    想想也是,没有父母护航的小孩只能依靠自己活下来。

    “嗯,从小打,谁惹我我揍谁。”

    白境虞说:“那我成天惹你,你会不会有天也揍我?”

    陈幻将她腰带一抽,“会,换个方式罢了。”

    白境虞在她腰间拧一把,陈幻差点疼得跳起来。

    “就这么对待照顾你的好心人?”

    衣衫不整的白境虞长腿交叠,“心好,但嘴贱,照样拧你。”

    陈幻无语。

    也不看看现在是谁揍谁。

    全部褪去,陈幻把白境虞横抱起来,送到淋浴房的花洒下,水温都已经调节到白境虞最喜欢的40度。

    这个卫生间已经被陈幻全部改造过,水管包得严严实实,完全不会有噪音。

    布局也小小改动了一下,挪了马桶的位置,整个动线更清晰,感觉空间都大了。

    等白境虞冲洗完毕,浴缸的水也放好了。

    沐浴球融化,和热水混合成一片发亮的粉。

    浸入热水里,白境虞骨头里的酸痛和倦累被慢慢融化。

    陈幻坐在她身后,修长的双腿从她腰际包过来,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累的话靠我怀里。”

    白境虞舒舒服服地往后靠,后背压在她胸前,仰起下巴,后脑勺枕着陈幻搭在浴缸边缘的上臂。

    聊起最近让白境虞操劳的工作,她随口提了一嘴,是个姓裴的投资人在给她的客户使绊子,才导致她精力不济,是个难缠的对手。

    “姓裴?”陈幻顺口一说,“我那位天使投资人也姓裴。”

    白境虞睁开眼,“哦?”

    陈幻笑着说:“应该不会这么巧,裴老师人很好的。”

    白境虞:“有多好?”

    陈幻:“……”

    这谁敢接话?

    随后陈幻好好帮白境虞按摩一番,试图让她忘记自己的心直口快。

    舒筋活络之后,又勤勤恳恳地将白境虞抱出来,擦干了水送回床上。

    一系列事情忙活完了,陈幻关灯就要入睡的时候,听到白境虞幽幽的声音从她身后升起。

    “你的裴女士到底有多好?”

    陈幻:“……”

    还没忘呢?!

    陈幻一万个后悔。

    没事干在白境虞面前夸别人,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她就该当个锯嘴葫芦。

    第70章

    之后的一段时间,无论陈幻聊什么,白境虞都会提起她的“裴女士”,思维相当发散,搞得陈幻有点神经衰弱。

    话说回来,估计和白境虞隔空较着劲的人可能真是裴醒。

    要这两头的裴女士真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陈幻头疼。

    易织年头更疼。

    眼看秋高气爽,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已在眼前,易织年的旅行计划表里已经安排上几处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结果一处都没来得及去,就被公司团队拉去山里团建了。

    她是一万个不想去。

    可经理说了,部门几百年才来一次团建,全程吃喝玩乐一条龙,全部公司报销,这样的好事还有人不愿意去?

    不去也行,绝不勉强,就按休年假算。

    易织年:“……”

    这也太霸道了吧!

    年假绝对不能被占用,她还想着和舒泉一起出去玩呢。

    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去团建了。

    团建的地点在郊区的一处度假山庄,叫桃花源。

    山庄的优点是大,缺点是太大了。

    易织年和同事坐着大巴,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才到。

    一下车,感觉这山庄的确有点桃花源那意思。

    像是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岭的海市蜃楼。

    易织年眉头皱得都解不开,“这也太偏僻了吧……什么都没有啊,来这儿能团建出什么来?”

    同事说:“你也太小瞧它了,经理可是从夏天就开始预约,一直到这会儿才真正约上,火爆程度难以想象。”

    易织年更不解了,“排队预约?就约了个这?图什么啊?”

    “山庄里有天然温泉,还有各种娱乐设施。更重要的是,你看到那儿了吗?”

    顺着同事的指尖远眺,易织年在一片平静的碧蓝湖面上,看到了高空滑索。

    易织年:“……那是什么?”

    “拓展训练用的索道。山庄还提供其他各种训练项目,什么激流勇进啊穿越丛林啊定向越野之类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儿没有的。”

    训练?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她不是心一横来团建的吗?

    怎么赶上特战队了?

    在这一刻,易织年已经能预见往后一周,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事实证明,她体力很差,但是预感很准。

    第二天,才玩了一个高空滑索项目,恐高的易织年就被吓得腿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玩第二轮。

    同事扶着生活已然不能自理的易织年到树荫下休息。

    一身运动服的经理回头,对她失望地摇了摇头。

    易织年心道,你摇吧,就算把头给摇断了,我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易织年不太理解。

    “一个度假山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拓展训练?它不是应该以度假项目为主吗?”

    她正抱怨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生活不易,多才多艺嘛。”

    易织年回头,这置身事外看好戏一般的揶揄,果然是裴醒。

    裴醒坐在湖边,长裙遮腿,戴着宽帽檐的太阳帽,金丝镜腿在太阳光下闪耀出刺眼的光,却不及她的笑容灿烂。

    易织年惊讶:“裴老师,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本文你怎么在这儿?你不会也是哪个拉着团队过来渡劫的狠心老板吧?”

    “怎么说话呢易织年。”裴醒晃了晃手里的鱼竿,“我钓鱼呢。”

    这么一说,易织年才注意到,裴醒坐在一把户外椅上,手里拿着根鱼竿,身边还放着一个可以随手提拎的迷你小冰箱。

    裴醒和那夜虚弱的她彻底脱离了。

    自如的裴醒又套上了保护色,任谁也看不到她内心的轮廓。

    易织年的经理过来,跟裴醒打招呼:

    “裴老板,没想到你今天也在啊?怎么,你跟我们小易认识?”

    听多了“裴老师”这个称呼,易织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呼裴醒为“裴老板”。

    感觉裴老师身上温文尔雅的气质模糊了几分,笑容也变得老奸巨猾了一点。

    裴醒慢慢收竿,“小易是我以前的学生。”

    易织年明白了,裴醒不是带队来的。

    她就是这个不务正业山庄的老板本人、万恶之源。

    更可恶了。

    裴醒对易织年说:“没想到你嗓子还挺好。”

    突然被夸的易织年,“啊?”

    裴醒指了指索道,“刚才你在上面喊的动静,估计山下都听到了。”

    易织年:“……”

    裴老师这看人笑话的恶习真是万年不变。

    以前当老师的时候总是让易织年当现眼包,现在当商人了,弄了这么个山庄,还坐在湖边钓鱼,乐呵呵地看人受苦,人还要巴巴的给她送钱,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不过想一想,还是真的很符合裴老师的人设。

    她当老师不也是相同的道理吗?

    每学期学生们交着的学费呢,还要听她训人。

    裴醒对经理说:“原来你们是我学生的同事,那给你们打个八折吧。”

    经理没想到能遇上这么个大惊喜。

    “那太好了,以后我们每季度的团建都安排在这了。”

    易织年吓死,“什么!每季度都要团建?”

    易织年目光转向裴醒。

    裴老师果然在偷笑。

    她是故意的!

    经理:“易织年,你没发现我们的团队真的很没有凝聚力吗?以你为例,团建是增进大家的感情和协作性,你呢?之前想方设法不想来,好不容易把你拽来了,别人在玩拓展训练,你就往这儿一坐,这就不够团结。我们要有狼一般的团队精神!团队精神怎么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磨练出来,是一块儿奋斗出来的!”

    易织年都被说懵了。

    小声嘟囔着:“行了,知道你比裴老师还能叭叭了。”

    裴醒:“易织年,我可都听到了。”

    易织年心里悲叹一声。

    天哪,裴老师真的是克她。

    读书的时候就成天点她名,现在呢?上了班还要被她支配。

    经理说得口渴,去找水喝了。

    裴醒走到易织年身边,递了一张房卡给她。

    “这是我私人的休息室,你要是特别累的话可以去休息,有空调有水果有零食,什么喝的都有。”

    易织年看着手里这张黑色的卡片,陷入了沉思。

    她脑海中划过无数电影和小说里的不正经情节,寻思着,裴老师这是在暗示她吗?

    给房卡不都是……那个意思吗?

    裴醒就要离开,在身侧晃动的小指被易织年勾住。

    裴醒回眸,见小姑娘坐在树荫下,因为拓展训练清瘦的一圈的小脸蛋泛着桃粉,剔透可爱,大眼睛里清晰地写着疑惑,整个人扭捏得不像她。

    裴醒:“嗯?”

    她想说什么?

    易织年说之前还往四周看看,确定没人了才小声问:

    “裴老师,要是我去这房间的时候……你,也会在吗?”

    易织年问得很含蓄,裴醒还是听懂了。

    以为邀请她激情过夜呢?

    裴醒心想,她在易织年心里得是什么形象?

    裴醒寻思着,估计是之前误会解开了,但多少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也不直接回答,裴醒反问:

    “你是想我在,还是不想我在啊?”.

    同事们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累成狗。

    她们玩了好几趟速降,又被拉去穿越丛林,一整天下来晒得脸颊通红,还被糊了一脸的蜘蛛网。蚊子更是歹毒,见人就咬,但凡露在外面的肌肤无一幸免。

    易织年听着大家悦耳的哀嚎,美美地吃着手里的可爱多。

    同事们好奇问她:“年年,你上哪儿买的可爱多?”

    易织年贼兮兮地对她们笑。

    刚才。

    裴醒反问她:“你是想我在,还是不想我在啊?”

    易织年一时答不上来。

    好羞耻。

    回想刚刚自己问的问题,感觉自己在邀请什么,暗示什么。

    难怪人家会误会。

    要命,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她又误会了裴老师,好在裴老师估计也误会她了。

    这算是扯平吗?

    裴醒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

    “小孩成天想什么呢?”

    易织年捂着头,没敢吭声。

    什么叫“小孩”啊?

    她都二十五了,四舍五入已经进入而立之年了,在裴老师眼里还是小孩?

    易织年抗议道:“裴老师,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跟‘小孩’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好吗?”

    裴老师不仅口头上将她当小孩看,还付出实际行动。

    从小冰箱里拿出一个可爱多给她。

    还是巧克力味的。

    “给。”

    被晒了一早上的易织年看到冰凉香甜的甜筒,立即展开笑靥,本能地伸出手。

    “谢谢!”

    接过可爱多的同时,听见裴醒的笑声。

    双手握着可爱多的易织年:“……”

    糟糕,只有小孩才会被零食收买吧?

    易织年懊恼地看向裴醒。

    裴醒将渔具都收了,“休息室里有一整个冰柜的可爱多,什么口味的都有。随便你吃。”

    易织年笑容刚要扬起,忽然警觉。

    不对!

    不能对零食太执着。

    可惜她表情收得太慢,还是被裴醒发现了。

    裴醒含着笑,再欣赏一番“小孩”的幼稚,丢下一句“不过也别吃太多,容易闹肚子”后,便在满眼秋色中离开。

    易织年无语,裴老师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但不妨碍她开开心心地吃可爱多。

    吃了一半同事们这就回来了,纳闷地围观她。

    “我记得最近的小卖部都在山道上,年年,你不会跑了一公里就为了买吃的吧?”

    “谁会对自己这么狠?”

    “别人不会,年年有可能。”

    “有道理。”

    易织年:“喂!我本人就在这儿呢!”.

    S城市区。

    林恃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登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搬来S城后,装修、工作和人为制造的麻烦一直纠缠着她,连周末都抽不出时间好好运动一下。

    这个周末终于有了点时间,闷了一整个燥热盛夏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秋高气爽。

    林恃打算去舒展一下腿脚。

    她没走远,就在山水澜桥后面的那座山上走了走。

    山路也不算陡峭,早上很多老年人在遛弯。

    林恃徒步到山顶,好久没锻炼的小腿在隐隐发酸。

    开车回来的路上,林恃时不时敲敲胳膊腿,缓解酸痛。

    就要将车开入地库的时候,她看见舒泉一步跨上人行道,正在往社区外面走。

    林恃慢慢将车停到她身边。

    坐过几次,舒泉已经能一眼认出林恃高调的迈巴赫。

    “恃总,好巧。”

    “去哪儿?”

    “我去接我妈妈。”

    “房子已经收拾好了?”

    “嗯,最基本的家具和生活用品都置备好了,等我将我妈妈安顿好,就请恃总过去吃饭。”

    林恃发现,舒泉说“狗狗”或者“妈妈”这种叠字的词时,语调会变得格外软。

    林恃淡笑道:“请我吃饭不着急,接妈妈重要。上车吧,我送你去。”

    舒泉连忙说:“不了不了,很远的,坐地铁和公交都要三个小时……”

    林恃:“这么远,就更要送你去了。”

    舒泉内心深处被某种情绪触动了一下。

    林恃单手搭在完全放下的车窗上,覆着豆沙色口红的唇微微上扬。

    “上来吧,舒泉。”

    舒泉开心地抿了一下唇,“那就麻烦你啦。”

    舒泉上了副驾。

    以前这副驾堆满了文件和购物袋,这次清清爽爽什么也没有。

    有种虚位以待的姿态。

    林恃打开语音导航,“你说目的地。”

    舒泉说了地址,自动识别语音之后,林恃看了眼规划的路线,的确有点远,好在这会儿路况还行,没有拥堵的路段。

    舒泉看了眼预估到达的时间。

    还好,她们到的时候舒敏应该不在家。

    她不想跟舒敏碰到面.

    之后团建的日子里,易织年依旧贯彻绝对不委屈自己的基本原则,能溜则溜。

    经理全都看在眼里,懒得再说,显然已经放弃塑造她的团队精神了。

    经理跟别的同事说:“易织年就是一只只会吃的宠物,当不了狼!”

    易织年听到后,评价道:“说得好,经理真了解我。”

    易织年心甘情愿当一只心无旁骛,只想着吃的宠物——

    虽然还没有主人认领。

    花式逃避拓展训练的她,还真用那张房卡刷开了裴醒的私人休息室。

    裴老师没骗她。

    这哪儿是休息室啊,活脱脱的超市。

    还是个带着超级舒服沙发的超市。

    易织年在裴醒的休息室里吃着零食看电视。

    别的同事一整个团建下来,又黑又瘦。

    易织年肉眼可见变得白白胖胖。

    训练是不可能训练的,活脱脱来贴秋膘了。

    只是,在这休息室里这么多天,易织年都没能巧遇裴醒。

    所以裴老师这是将整个休息室让给她,刻意不来,还是已经离开山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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