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不要让他浮起来了!”
“放心!我们力气大着呢。”
”哈哈哈哈!快看!他好像一块被扔进水里的抹布!”
“我姥说她娘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他连爹都不知道是谁呢!脏东西就好好洗洗!”
介嗔痴不断地试图从水中爬出,但一冒头就被岸上的人用竹竿重新压回,就算换个方位逃离,可他们人手一根,尖锐的前端毫不留情地戳在周围,迅速将他逼回原位。
捉弄和讥笑声从岸边时断时续地传来,冬日的池水冷的仿佛要将血液凝固,渐渐地,本就没吃上早饭的他体力不支,被竹竿抵着胸膛往下按时,再也没了挣扎开的力气。
“哇塞!他真的会冒黑雾!”
池水蜂拥而至,要灌入他口鼻。
岸上却突然响起了一声痛呼嚎叫,随后此起彼伏,抵着他的竹竿没了支撑,脱落在一旁,介嗔痴便猛然冲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即便它们干冷得扎着肺部。
一抹青绿色的小小身影灵活地穿梭在那群同龄男孩之间,用爪和喙攻击着他们的面部,发出尖利的嘶叫。
他们打不准也抓不到它,带头的男孩的眼周被抓出了很深的伤口,鲜血瞬间就淌了下来,糊了半脸,原本胆大的计划淹死人的男孩们,这下却吓得瞬间四散逃开。
那个青绿的身影继续追着唬了他们一小段路,然后就扑闪着翅膀返回了这边,优雅地停在了已经爬上岸的介嗔痴肩头。
“谢谢你,竹子……“他冷得直抖,想要伸手摸摸它,却发现自己身上都是水,便突兀地停在那里。
可平时一向爱惜自己的羽毛,很少让他碰的小鸟,这次竟然破天荒地把脑袋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掌心。
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就足以他抵挡严寒。
他抬脚快速往家跑去,却在巷口被一个熟悉的人拦住。
他穿的同样贫寒,脸上手上有很多新伤旧疤,他哽咽着,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去的,我没有,没有办法了……”
“如果不听他们的,我会被打死的……”
介嗔痴平静地看着,未发一言,直到他试探性地抬起头来,才淡淡道:“你的东西快掉出来了。”
男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口的衣服,里面的牛皮纸包露出了一角,显出了凤瑞铺的章印。
男孩张了张口,失了话。
明明曾经度过很多艰难的日子,也曾保护过他很多次,到头来,却不值一包二十文钱的饼子。
介嗔痴径直饶过他,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阿木突然出现在拐角,猛地撞了那男孩一下,不屑地哼了声,“嗔痴,我们走!”
阿木揽过他,就往自个儿家方向带,到了屋子边加炭火边絮絮叨叨:“我回来听到小三毛说看到那帮龟孙子偷跟着你不知道干嘛去了,我就猜到他们又要搞事!可惜还是来晚了……”
“我今儿跟娘去看妹妹了,所以没在这儿。”他一握拳,“给了那帮鳖钻空子的机会,改天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介嗔痴却似乎没有抓到重点,脱下湿衣换上阿木拿来的袄子后,问道:
“妹妹是什么东西?”
“啊?”阿木十分震惊,“你不是在主持那里学书吗?怎么会不知道?”
介嗔痴一脸真诚,“主持没有教过我这些,我看的书里也没有。”
“哼哼~”阿木炫耀十足,“就是我小姨的孩子,女孩子。”
“特别可爱,跟个雪球一样……眼睛大大的,还会甜甜地叫我‘哥哥’……”
“可爱?”
“嗯……就跟你看竹子的感觉一样。”阿木指了指小鸟。
又看介嗔痴跟伺候祖宗似的在喂她,不由得说:“你这柳莺真是金贵,果子只吃贵的新鲜的,也就你这冤大头每天可劲儿给它搜罗。”
竹子不高兴地朝阿木“啾”了一声。
“没关系,是我愿意的。”介嗔痴轻轻抚了抚它的背。
竹子是介嗔痴给它取的名字,他去山上砍柴的时候发现了受伤的它,然后就带回来养着了,因为它有一身漂亮的青绿色羽毛,所以叫它“竹子”。
它不太亲人,似乎是被迫留在他身边的,但是介嗔痴很喜欢它,它停在落满雪的枝头时,就像世界里唯一的春天。
慢慢地,它愿意窝在他掌心了,但是它的伤也好了,可能第二天一睁眼,鸟儿就已飞向天空。
也许折断它的翅膀,它就可以永远留下来陪着他。
介嗔痴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是看着它自由舒展的羽翼,又一次次地放弃了。
小时母亲还会温柔唤她“宁儿”,而现在,她总会疯疯癫癫地指着他尖叫,冲上来掐住他脖子:
“你不是我的宁儿!我的宁儿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怪物!怪物!把我的宁儿还给我!”
她开始和所有人一样叫他“怪物”。
青绿的鸟儿一掌扇在她眼睛上,刺痛感迫使她放开了手。
它领着他逃了出去。
他不断在心中警告着自己,不可以再还手,不可以再伤人……
只要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五天后去主持那里时,就会痛苦地想要死去。
主持说,只要他一心向善,前路便会平坦顺遂。
他信了。
可他骗了他!他说的都是谎言!
他不记得那是那一天,也不记得是怎样被堵住,他们好几人将他按压在地,那个青绿的身影再次出现时,他们扭曲的面容和笑。
低阶的妖没有妖力,他们不知怎么得到的法器,将鸟儿困住,然后掏出刀子,直直捅进小小的身躯里,一刀一刀,直至鲜血淋漓。
他眼前赤红一片。
等到朔雪落满肩头,他被寒意唤醒,眼前一片死寂,地面上,那些人瞪大着眼睛,一团团血肉模糊,比之那只鸟儿,死得更为惨烈。
杀戮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
他面无表情地踩过那些尸体,颤抖着捧起那青绿,可它不再温暖,变成了雪一样的温度。
恍恍惚惚间,那抹青绿陡然鲜活起来,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层水面,
他的柳莺,他的雀鸟……
必须抓住它…
他伸出手,握住了它的脚腕。
——
全然无防备的庭筠就这样被拽进了潭中,刺骨的水一拥而上,她挣扎着想全力踹开脚上桎梏,抬手就要攻击,那东西却迅速地抱着她将她托起,瞬间送到了潭边的石板上。
在庭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抱住她的腰,埋首在颈项。
庭筠一把抓住想扯开,却发现这家伙跟涂了强力胶一样扒着她不放,她只能捧住她的下颌,让他抬起脸。
“介嗔痴!你……”
庭筠一下子愣住了。
他在哭。
而且哭的很伤心。
漂亮人儿哭起来也是漂亮的,庭筠莫名想到眼泪会变成珍珠的人鱼。
他眼神迷迷蒙蒙的,却应该辨认出了她是谁,然后一遍遍重复着叫她“妹妹”、“安筠”…
那些热的泪水划过眼眶和脸颊,流到了庭筠手心。
她叹了一声,用术法将他俩转移到了放食盒的石凳边,然后用除尘术侍弄和烘干他们的衣服。
介嗔痴牌八爪鱼还是抱着她不放,庭筠略显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
没想到他居然停止了开闸水龙头,看着她,眼睛因水渍而亮晶晶的。
然后扒拉到里层衣服里,从里头拿出一个旧旧扁扁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一小团线、几个中品灵石、一颗佛珠、一根青绿色的羽毛、还有一个素色的钱袋。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把碎银拿给庭筠,见庭筠没反应,顿了顿,拿起那根羽毛,递给她,随即微微低了头。
这是……想要让她再摸摸的意思?
庭筠有些心酸的好笑,她没接,擦了擦他眼角将落不落的泪,轻柔地抚摸了他的发。
介嗔痴特别开心地给了她一个熊抱,然后就……昏了过去。
好吧,典籍中时有记载始祖化后,狐族会出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状况。
庭筠将他放靠在一旁,捡起地上的东西,却突然发现那个钱袋有点儿眼熟。
“我没有偷!是你给我的,你不记得了吗?”着急的解释突然出现在庭筠耳边。
庭筠侧头一看,就这么一下,介嗔痴就醒了过来,但眼底的绀色已经退了很多,人也好想清醒了过来,就是还是黏着她。
“那时候…闲云楼……”
这么一说,庭筠想起来了,那时候偷偷在把装灵石的钱袋卷在大氅里给他的。
看他这幅认真的不得了样子,庭筠突然想逗逗他,“这钱袋满大街都有差不多的,分不清怎么办?”
介嗔痴刚想说不会,味道不一样,但是话到嘴边,觉得难为情开口。
庭筠拿起那小团线,那中间包裹着一根针,于是庭筠抬了抬下巴:“穿起来。”
介嗔痴不明所以地乖乖照做,穿好后,庭筠接过针线,扎在那个钱袋的右下角。
她三下五除二,手下随意几下就收了尾,然后把东西抛到介嗔痴手上。
“喏,给你做个独特的标记。”
钱袋上锈的是一只猫,锈者的技术也就是没有什么技术,走线歪歪扭扭的,豆豆眼,两边三条撇,只能看出是个圆圆脸有耳朵的东西。
“这是什么?”
“猫啊。”庭筠一脸你居然看不出来的表情。
“锈了个你在上面。”
她觉得自己……像猫?
为什么?
“哦对,差点忘了来干什么了。”庭筠一招手,食盒飞到了面前,“还热着呢,快吃吧。”
“还有件事儿,明早你跟我一起出趟远门,可能会待比较久时间——狐族的狩猎节要到了,这次我们有苏是东家。”
介嗔痴盯着那个钱袋,仿佛要将它看穿个洞,他点点头,妥帖地将那些东西又收进了布包里,“那我想跟几个人说一声,可以吗?”
反派少时竟然还有牵挂在乎的人?是他们将他引导的好,所以现在才是朵纯洁无瑕的小白花的吧?
“行啊,要去哪儿呀?我派人送你去。”
“净梵寺。”
净梵寺?所以那时候他是从那里过来,昏倒在俞风林?
“见谁?”庭筠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明释长老。“介嗔痴垂眸,遮掩了眸色。
庭筠想起那份人物档案,其中一页,便是这个名字,她特别留意到他,是因为他的介绍上只有一行字:
明释,净梵寺主持,卒于新妖历76年元月十五。
而今天,是元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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