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只是低低地闷笑,身体无力地塌落。裹挟着她的黑气不断汇入介嗔痴体内,她的面容褪去了遮挡,显露出年轻的模样。


    那些黑气同介嗔痴周身的黑雾不断相融又相斥,他身形略一踉跄,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女妖似乎早已料到,那双眼睛麻木而疲惫,嘴巴却扬起很大的弧度,笑声愈加癫狂:“没用的!哈哈哈哈!你杀了我也没用!不需要你,他们也迟早会死!”


    介嗔痴拧眉抬手,黑雾卷袭而去,将女妖架在半空,她全然不顾自己近乎消散的半边身体,声音如咯吱作响如的老旧木门:


    “尽管来杀啊!我不可能告诉你的!!”


    咽下喉间弥漫上的血腥,介嗔痴眯起眸子,嗤笑道:“你以为,不开口,我便拿你没办法吗?”


    他瞳中流光渡闪,黑雾如藤蔓的触须,探上女妖的头顶,她的目光逐渐混沌,挣扎的动作也安静下来。


    “说,谁渡给你的妖力?”


    女妖徒劳地张了张口,似乎仍在抵抗,可终究还是不受控地回答道:


    “玄女……玄女娘娘。”


    “她是谁?”


    “不知道,我,我没见过她真正的样子。”


    “她现下在哪儿?”


    “不清楚,我只见过她一回。”


    一连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介嗔痴神色有些不耐起来。


    “……在何处见过?”


    “无尽溪…分流口的————”


    那关键的字眼就要脱口而出,猛然间,一股极其强大的妖力,从女妖身上瞬间迸发而出,山石泥土碎裂滚落,介嗔痴飞速闪身后撤,却还是被震出一大口血,膝盖与足底摩擦过地面,留下深深的一路痕。


    萦绕着女妖的黑气妖力翻滚着,透出里层深重的紫色,有什么似从沉睡中苏醒,睥睨着眼前的一切,


    “何人扰我清净?”


    介嗔痴微微攥紧了掌心,不顾心口处蔓延的痛楚,站起身来,黑雾化为无数巨大的触手般,警惕地耸立着。


    那声音的主人却并未显露出对战的意图,她似乎有些倦怠,却好奇地问道:


    “你应该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以你如今的能力,想要强行吞噬下这样庞大的妖力,极大可能会爆体而亡,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如你所见。”他虽回答着她,身体却时刻紧绷,“现在的我,太过弱小。”


    “而弱小,就是原罪,他人便会肆意地折辱你、欺骗你、利用你!只有强大——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才能杜绝所有的伤害。”


    血泪为代价的教训,深刻到他每时每刻都觉得体内的血液,冻结又燃烧————


    “或者说的实际一点儿,为了复仇。”


    少年的眼底似乎虚无一片,冷如荒原,这位女妖口中的“玄女娘娘”,看着眨眼间向她攻击而来的黑雾,周身的紫电如蛛网,包裹阻挡住了这浓烈的杀意。


    接触到黑雾的那瞬间,她突然惊异地“嗯?”了一声,随即似乎发现了什么,极其兴奋地笑起来:


    “瞧瞧,真是太有意思了……”


    那股诡异的兴奋使她闪身到介嗔痴面前,只有一个隐约轮廓,黑气中的紫色就全然这么钻入了他额心。


    与此同时,有什么焦急的奔跑脚步正快速朝这边而来。


    “玄女”淡淡瞥了一眼外头,语调仍是压不住的激动:


    “那么,再见了,我会在那里等你……”


    霎时间,眼前烟消云散,介嗔痴重重摔落在地,极为痛苦地蜷缩起来,脑内仿佛有利刃在捅着、体内两股力量在不断地冲击对撞,眼前天旋地转,模糊一片。


    突然,有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触上他的脸,轻灵的声音似从天边降落:


    “介嗔痴!张嘴。”


    他似乎认出了是谁,又似乎没有,紧咬的牙关一刻也未放松下来。


    庭筠按住他因疼痛而想要抱缩起来的双手,因为她身形比他小,又要压制住他,所以庭筠整个人是跨坐在介嗔痴身上的。


    她扯下衣角弄成布条,捆住他的两手腕,掐住他的下巴,把药往他嘴里塞:“你真是够多灾多难的啊?又要我喂药!小孩子嘛你!”


    当初在俞风林,这小子也是,这次不惯着他了,哄吃不如硬塞!


    有过经验的庭筠十分巧妙而迅速地把药给他吃下了,然后趁着他还是这幅意识不清的状态,在他手腕上方划开一道十分细微的小口,将0929发放的,糊着马赛克的不知名蛊,种入了其中。


    在看着手腕的这点时间,还没等系统的显示任务成功的语音出来,庭筠就被反压在地,因呼吸急促而脸上微微酡红的少年,轻而易举地挣裂了捆绑他的布条,上半身不断地下压靠近。


    “你醒了啊?”庭筠立马表明自己的善举:“是我给你药……”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话被吞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因为介嗔痴一只手按住了她肩膀,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将她上身微微抬起,


    然后,冲着她的脖颈处咬了下去。


    其实并不很痛,但是过分贴近的距离使得庭筠有些难以呼吸,她猜测应该是蛊虫进入了他身体,第一时间需要种蛊者的精血来维持稳定。


    介嗔痴高束的马尾垂落在庭筠胸口上方,潮热的气息打在脖颈,相抵的身体几乎密不透风,庭筠心中短叹了一下:


    算了,又设计他了一次,蛊都给他种了,吸点儿血就吸吧。


    身上的人忽然就那么停下了动作,他呼吸上移,落在耳畔,喑哑而森然:


    “……你是谁?”


    这种仿佛看穿她身份的质问,庭筠不由得心头猛一跳,急促偏过头,同那双熟悉的绀色眸对视上,她张口欲说什么转移的话,却见下一刻,身上的少年再次变成了狸猫,昏迷在她怀中。


    庭筠原地怔了一会儿,立即看向角落中趴伏着不知死活的女妖,迅速收拾了一下现场可疑的地方——因为她半路给慕尘发了定位信号。


    应给很快就会追过来了。刚这么想,慕尘和明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这处洞穴内。


    慕尘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首先施法结阵,将女妖困在其中,而女妖也从将死不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看着面前熟悉的一排人,她崩溃般嘶吼着:“你们这些修士!说着为了天下苍生!说着众生平等!可我看你们,根本是一群善恶不辨、黑白不分的东西!”


    慕尘冷冷瞧着,不为所动:“你为何要造下如此多杀孽?”


    “哈哈哈哈,说你们是蠢货,果然没有说错……”女妖的身体仍旧如风中的飞絮般不断消散,依稀还能看出的旧日面容,无数枯枝般的黑纹正蔓延而上。


    遭了!这是要变恶灵的前奏!


    庭筠抱着狸猫,一把冲到前方,对着女妖喊道:“赵大丫!”


    黑纹刹那间停止了生长,女妖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来,似乎难以相信有人还记得她、还能认出她。


    “你……那是,是,我的名字,名字…”


    因为庭筠在想找到阿筠叶到底对翠喜姨的儿子做了什么的时候,想到自己带过来放到芥子空间的一本手册——这东西被阿筠叶藏的隐蔽的很,便想着大概率蛮重要的,之后可能会有什么用。


    原来,这是一本饲养新型蛊虫的观察实验本:这种新饲养的蛊喜欢瘴气的环境,所以庭筠将实验株种在了翠喜姨的儿子身上,假装为他提供抵御的药去林子,实则是将他当做一个移动的“培养皿”。


    而上面就曾标注过,翠喜姨的女儿,和她儿子一样,额头上有块不规则的花形胎记。


    庭筠也是赌了一把。


    这位女妖————也就是已经去世两年多的赵大丫,流下了黑红的血泪:


    “不是我做的!那全都是他们!”


    “荒草坡,全都是被他们杀死后抛弃的女婴!”


    她这一生,困顿艰苦,母亲只疼爱他的儿子,对她不管不顾,最后甚至为了十几两银子,将年仅十六岁的她,卖给了槐村一位三十五岁的痴傻男人。


    她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而是被当做一个物件:一个供那家男人,儿子和父亲发泄欲望的东西、一个必须为他们生下男孩的牲口……


    她也曾被许多槐村年长的女人劝慰,反反复复说着那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离了夫家还能干什么?”、“生了男孩就好了”……


    可是当她忍过了好长好长的日子,不记得是第几次怀孕时,她难产了。


    麻木的反复痛苦中,他们发现是个女婴,又看她已经半截身子入土,就那么破草席一卷,扔去了荒草坡。


    这里积攒了无数从先祖时候就被杀死而就地掩埋的女婴,她看着身旁闷死的孩子,她的孩子,发出了巨大的嘶吼。


    她的身下,血液不断地流向地面、慎入泥土。


    她恨!她恨不得撕扯他们的肉!嚼碎他们的骨!挖出他们的良心看看是什么颜色!


    但她无能为力。


    甚至只能清醒地等待死亡。


    无边的黑暗要吞噬她的那刻,面前雾气缭绕,一个高挑的女子走到她身边,抚上她的腹部: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过往的记忆随着赵大丫的消散戛然而止,汹涌的泪光中,庭筠对视上那双似乎回归清澈的眼,温声道:


    “你后来救下那些女孩,我们会给她们找到好的归宿的。”


    慕尘施法的双手收放回了两侧,开口:


    “另外,槐村的情况……”


    这时,他的通讯玉牌发出了急促的光芒,慕尘接通后,那边是最初带他们引荐村长的、那位青年修士的急切声音:


    “慕尘!槐村全村上下被吞火海了,到目前,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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