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暗纹绸布铺在桌面,一直垂落在地,金色的穗子安分齐整,龙凤烛静静燃烧着,一切都似乎再正常不过。


    庭筠挑了挑眉,故作不喜道:“哎呀,这怎么有桂花糕啊,我最讨厌甜的了,拿去扔了吧。”


    随即就要伸手去拿,再即将够到瓷盘的边缘时,一道有些青稚的声音急急喊道:“不要!”


    烛火噼啪一声,垂落的绸布被猛地掀开,一个缩成一团的身影藏在桌下,她的眼睛因急切而微微睁大,直直地看向庭筠,另一只手上还有吃了几口的桂花糕。


    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湖蓝长裙,大的有些松松垮垮,长长的黑发落到腰部,也没有梳起,就那么散着。仰起的略带苍白的脸上,漂亮的五官和眉眼像花枝堆雪,在烛光下昳丽到有些妖异。


    庭筠一时有点惊讶,她原本以为是个馋嘴的小孩子,但居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蓝衣少女怔怔地瞧着她,然后突然把拿着糕点的手背到了身后,迅速低下了头,想把布重新放下遮挡住自己,像是知道做错了事想躲起来。


    “本来是打算给你的,如果你不要,我就真扔了?”庭筠拿起瓷盘就要转身,下一秒那个身影噌的一下就钻了出来,两步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


    “不,不能浪费粮食…姆妈说的。”她碰了碰庭筠的衣摆,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抓住扯了扯,“我吃。”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纯净,说话也似乎说不上的有些奇怪感,庭筠边拿东西引着边抬脚走回床边,但等她坐下了,那少女却不再抓着她,乖乖站在了一步之外。


    庭筠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啊。”


    “不能随便碰别人的床。”


    庭筠嗤一声笑了。还挺有原则?那还跑到别人洞房里偷吃。


    “这是我的床,我同意了就行。”庭筠招招手:“过来。”


    看着是个好骗的,拿来套套话。


    身旁一沉后,庭筠拿出一块新的给她,“那个脏了,不要吃。”


    可是少女却无所谓地问:“但是没有坏呀?可以吃的,把灰拍拍就好了,我吃过很多次,不会生病的。”


    说着就一口吃了下去,一副饿了很久的样子。


    她的衣裙精致贵重,戴的璎珞也是上品,但听她这话,这种事竟然经常发生?庭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玄彧。”她很快又拿起一块。


    “为什么跑这儿来?”


    “因为……很饿。”玄彧丝毫没有戒备,抖漏个干净:“他们说今天玄渊——也就是我哥要办喜事,没工夫管我,我已经饿了一天了……没人给我送饭,我就,就跑出来,这里人好少,就不怕被他们抓到……”


    她一指放着很多吃食的桌面,示意自己躲的位置。而因为这一动作,露出了她青青紫紫的手臂。


    庭筠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腕,冷了声音:“抓到就会打你是吗?”


    玄彧愣了愣,不解地问:“你在不开心?为什么?因为我吃的太多了吗?”


    庭筠轻叹了口气,把掌心覆在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上,“没有,是我吃饱了撑的。”


    ————她现在似乎变得爱管闲事。


    这样脑袋瓜不太灵光、认知又模糊的模样,大白话来说就是————这是个小傻子。


    那么,结合现在知道的一切,庭筠大致可以推测出,这里就是那个恶灵曾存在过的时期,玄彧的哥哥就是恶灵口中杀了她的“虺蛇领主”、“丈夫”,白鹭说他曾有三任妻子,庭筠现在这个身份“锡兰”是第二任。


    所以说,难道是需要找出哪个妻子是真正的恶灵本体,然后抢在她变成恶灵前解决掉,才能离开这里吗?


    那万一是自己这任,但这个躯壳原主不知所踪,难不成庭筠还得杀了自己吗?


    不对,如果那个恶灵是“锡兰”,而庭筠莫名其妙取代了她,那不就改变了原本的轨迹吗?变成恶灵也就不成立,一切也就自然解决了。可是现在并没有回到现实,说明……锡兰不是那个恶灵?也就无所谓影不影响?


    掌心光晕所过之处,那些伤痕逐渐愈合消失,玄彧愣了愣,抬起蓄了浅浅湖水的眼:“你真是个好人。”


    “……”


    大可不必。


    庭筠把所有吃的都打包放到了盖头中,然后扎成了鼓鼓囊囊的一大团,塞到了玄彧手上,“怎么进来的怎么回去吧,一会儿要有人来了。”


    玄彧听话地照做,很宝贝地把东西放在怀里,然后从轻松翻上了一侧窗户,就在跳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我都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知道喜事是什么意思吗?”庭筠却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就是,玄渊要娶新娘。”


    庭筠点点头,“我就是那个新娘。”


    玄彧抓着木框的手骤然收紧,张口要说什么,庭筠却猛然侧耳,随即一挥手,关死了窗户。


    窗边的气息停留了几瞬,便也察觉到什么而快速离开,随之,廊外那侧,轻缓的脚步声不断靠近,最后在房前止住,就这么推开了门。


    一身红衣、发冠端正的青年自暗处逐渐走近,明明是温文尔雅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却像淬雪的冰刃,有种奇异的矛盾共存感。


    他看着已经将凤冠、首饰都摘了个一干二净的庭筠,微微蹙起眉,但也只有一瞬,便又继续走向置放着龙凤烛和喜秤的木桌,却在看到空荡荡只剩一堆空盘的桌面时,还是没做好表情管理,不解又带着诧异地看向庭筠。


    “我都吃了,怎么,不行吗?”庭筠懒洋洋倚在床边。


    “……胃口不错。”


    玄渊看着躺在地面的盖头,上面还有一个黑乎乎的脚印,遂放弃了拿那杆喜秤和合卺酒。


    “你是个聪明人,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庭筠摘着手镯耳饰,“反正这场婚礼不过是利益交换,至于感情嘛,那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我不会管你喜欢谁、关心谁,同样,我做什么私事,也和你无关。”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别舞到我跟前来,我是很好说话的。”庭筠礼貌地敷衍笑了笑。


    烛火的映照下,玄渊的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开口:“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不用说些有的没的。”庭筠直接打断,“不管内情如何,呈现出来的表相就是那样,你不让我族面上好看,难道我还要给你脸吗?”


    庭筠并不遮掩对他的没好感,毕竟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不爽,她没必要忍气吞声什么。


    瞬间,庭筠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威压,但近在眼前时又迅速收回,玄渊就那么冷冷地瞧了她一会儿,最后微微弯了弯身体:“今日确实是我欠妥了,抱歉。”


    “最好的致歉方式,就是答应我刚才的提议。”


    “这是在你不理智且并未理清一切时说出的话,恕我不能同意。”他态度看似温和,实则万分强硬。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庭筠站起身,“你睡这间还是我睡这间?”


    玄渊终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今日是大婚,这里是洞房。”


    庭筠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不以为然:“名声不好听又不会对你,我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在意?”


    “你是个女子,那些唇枪舌剑,攻击力不比真刀实枪来得弱。”玄渊上前逼近了两步。


    “谁敢置喙?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再也不敢乱伸舌头。”


    她语气慵慵懒懒,听着似乎没什么力道,却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


    除却其他,那个最重要的理由是什么。


    庭筠默了一瞬,说道:“因为,我不愿意。”


    你能肉/体和情感分开,我可没那么厉害。


    气氛凝滞了片刻,玄渊蓦地突然笑了,嘴角弧度上扬,眼睛却沉如夜色:“你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请删去‘似乎’,我的确不需要。”


    玄渊盯着她缓步后撤,最后转身朝外走去,门被一股无形的风“咚”一声带上,沉沉的闷响。


    ……


    庭筠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她觉得像是鬼压床了一般,黑夜滋长,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爬上了床榻,被褥被掀开一角,冰凉的生物缠了上来,像是蛇类。


    但她却无法睁眼、动弹不得。


    冷凉而滑腻的触感,攀上她的腰、腿,纠缠收紧,蛇鳞摩挲所过之处,灼热不断爬升。


    她开始呼吸不畅地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东西却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蹭滑过雪丘,绕上脖颈,气息打在颈部耳下,随即像是一片柔软尖叶舔黏在她耳垂,那声短促的低笑便清晰地闯进庭筠脑海。


    滚……滚!滚下去!


    一直无法挣扎的庭筠奋力地吼着,身体便瞬时一轻,她猛然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


    这毫无征兆地直直挺起,让屋内的人吓的颤了颤,“……兰夫人,您醒啦?”


    庭筠还未平稳住呼吸,她移去目光,看到一位老嬷嬷正站在榻前,听声音有点耳熟,果然,她继续道:“是奴婢啊,昨儿个扶您下轿那个。”


    四周暖和明亮,已经是白天了。


    庭筠揉了揉额角,下床洗漱。


    刚弄好准备去梳妆台梳头,外间便传来轻轻的说话和笑声,原嬷嬷神色一僵,庭筠偏头看去,就见另一位嬷嬷正笑不拢嘴地说着什么,她的对面,一个女人正向她递去什么。


    那女人自若地坐在主位上,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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