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筠还未有什么动作,那个女人便瞧见了她,随后朝对面的人点了点头,自己起身走了过来。


    的确是弱柳扶风之姿,但奇怪的是,她明明年纪并不大,穿衣妆容却在往成熟的方向上打扮。


    她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径直走到庭筠身旁,“我来帮你梳头吧。”


    庭筠十分莫名:“你是侍女吗?”


    女人就要触碰到头发的手蓦地顿住,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下来,“什,什么……我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梳头?”


    庭筠转过身正对向她,“那既然不是侍女,又为什么不经同意就进到这里来?”


    庭筠神色平和,面上也始终淡淡的,问的两句似是发自内心真挚的疑问,却恰好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反应,倒像是格外刺激到了女人,她绷紧着近乎苍白的脖颈,随后垂眼欲泣:


    “不是的,我是因听闻昨夜阿渊……啊,不,领主。”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叫出的名字过于亲昵,便改了口。


    “他进来没一会儿就出去了,想来是你们闹了什么不愉快,我就想着,来帮帮你……”


    “他喜欢雅致一些的扮束,你可以换下那些过于艳丽的,以素色为宜;他口味偏清淡,你可以做些药膳送去,如果不会,我也可以教你……”


    她柔声细语说着,看似善意体贴,但却是近乎毫不遮掩地宣告自己的特殊与对庭筠的轻视。


    ————我对他和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和了解,而你昨日被那样对待,对我全无威胁,你还没认清形势吗?


    “毕竟夫妻之间,也是需要用心经营的。”


    旁边的原嬷嬷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瞅了旁边人一眼,却发现这位主子似乎在神游。


    庭筠安静听了她这一通话后,开口道:“说完了?”


    “……是。


    那,锡兰少主考虑好我的建议了?”


    “我的衣服只会因为自己喜欢而穿、我不会做饭也不想学。另外,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不会不清楚我们苗疆青羽一脉,以毒闻名吧?药膳什么的,留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庭筠没管她是什么反应,悠然地在梳妆台前坐下,“难道我不做这些,玄渊就会把我休了不成?”


    女子交叠的手绞出了指痕。


    几个来回下来,庭筠大概猜出了这人的身份,却还是偏回头,漫不经心道:“原嬷嬷,送这位…白衣姑娘……”


    “不必了,我自行返回便是。”


    另一位和原嬷嬷一样装束的,像是根本不怕庭筠能把她怎么着似的,尽职尽责地侍候着白衣女子。


    临走到门槛时,仿佛被风一吹便会折了的女子,朝庭筠礼貌颔首,回应她刚才的那句话:“锡兰少主,


    我叫雪荷。”


    身影离去后,屋内顿时冷寂一片,挽发的原嬷嬷时不时地向镜中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看来,这个名字带来的杀伤力原本应该很大?


    但就算是第一任妻子,也不至于这样的反应…大概率里头还有什么隐情或者秘辛?


    会和任务有关吗?


    庭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一副无知单纯的问道:“怎么了?是雪荷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劲吗?”


    “……您不知道?”原嬷嬷神色更加怜爱,“她就是领主的第一任妻子。”


    “不过您不要信她胡说八道,我跟您讲哦……”原嬷嬷压低声音:“不过是靠着那张脸,领主是对她爱屋及乌而已。”


    原嬷嬷是个碎嘴子,活的够久、知道的也多,平常碍于场合总说不了惊天八卦,今天逮到人那就是一个狂轰乱炸:


    “领主啊,被养到八岁时,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嫡母所出,她的生母是个低微的妖,一直上不得台面……”


    因为嫡母一直无所出,前领主就把刚出生的玄渊寄养到了她膝下,到后来谁成想两年后,嫡母竟然怀孕了,但好险是个女孩,威胁不到玄渊的地位。


    “但谁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反正后面领主推翻了愈加昏庸的前领主,然后把……嫡母给杀了,嘶,听说那死状凄惨的…紧接着就把他亲生母亲扶正了,但那女妖没享福命,身子亏空的厉害,没多久就也去了。”


    原嬷嬷神神秘秘地附耳道:“那个雪荷,和领主的生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啊……确实是个好大的八卦。


    庭筠故作惊诧地捂住嘴,“这……”


    “那那个女孩呢?也被杀了?”


    “那倒没有,只是自那之间高烧了好久,然后把脑子给烧坏了,成了傻子。领主留了她一命,放在西角楼那边养着。”


    西角楼……


    套到了很多信息和线索的庭筠,首先来找的就是这里,想到会简陋,没想到外围可称得上是……植物公园?


    长得十分任性的乔木和灌木们,还有仿佛变异种的花草,庭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有着,正专心地看着前方露出的房屋,却猛然被什么拦腰抱起冲向了左方,速度快如闪电。


    茂盛的草木垫在了庭筠脑后身下,使得她并未感到疼痛,只是鼻尖全是根茎折断的汁水味和馥郁的花香。


    有个蓝色的一团双手搂住她的腰,头脸靠在她锁骨下,愉快地蹭了蹭:“你还记得我!还来找我了!”


    她蹭着蹭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微微起身,盯着刚才的地方看了很久,然后移到自己想同的位置,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皱了起眉:


    “为什么我没有!”


    她似乎很是郁闷,“我的……好平好硬,你的是软软的……唔!”


    庭筠一把捂住她的嘴,有些拿她没办法的咬牙切齿:


    “闭嘴!”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也会有的。”


    玄彧有些委屈,但下一秒她心情又突然好起来,笑眼弯弯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大束花,递到了庭筠眼前。


    “本来想晚上偷偷给你的……这都是院子里开得最漂亮的花,我一个一个选的。”


    那花瓣上还带着晨曦的露水,像是点缀着透明色珍珠。


    庭筠有一瞬恍惚,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接过了花,而且……这家伙吃菠菜长大的吗?力气怎么这么长,跟个螃蟹一样牢牢钳住她。


    然后,庭筠就带着这坨蓝色的跟屁虫回到了中心区,她想跟玄渊商量一下,给自己个正式住处,顺便带着玄彧一起。


    可这里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慌慌张张乱做一团,还有军队似乎在追踪排查着什么。


    庭筠叫住途径的侍女,问道:“怎么回事?有敌人进攻吗?”


    侍女急忙摇头:


    “回兰夫人,不是的,是雪荷姑娘,她遇刺身亡了!”


    ——


    就那么一瞬间,眼前突然黑屏消音了一般,等到这无边黑暗透出了些许光线时,庭筠惊觉周遭的所有都已尽数消失。


    庭筠有些微的迟钝。


    雪荷……竟然就这样死了?距离她离开屋子还没半个小时,是谁下的手?


    恶灵曾说“为夫所杀”,难道是玄渊吗?但这没道理啊,他不是很喜欢她吗?


    庭筠看着前方的柔和银光,抬脚往那处走去。


    最重要的是,被她列为头号嫌疑人的死亡,却并没有结束一切。


    是雪荷并非恶灵本体?还是杀了恶灵本体并非是解决的方法?


    光源越来越近,庭筠已经逐渐能看到自己的手脚和衣摆,虽然并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她倾向于这是个结界或者空间。


    浅淡而柔和的光晕中,正悬空着一朵金莲,莲心上,一小团紫色的雾气盘踞着,若空游无所依。


    万相莲?


    庭筠才刚走到,突然感觉心口一闷痛,似乎有一丝黑雾自胸膛而出,迅速飞至莲中,那团紫气便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开始焦躁地窜动,发出了像是被操控般的女声——僵硬而迟缓: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谁杀了你?”庭筠抓住关键词。


    但恶灵却好像完全屏蔽了她一样,自顾自地说着:“我们那么相爱……他怎么可能杀我!对……一定是被蛊惑了……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无法忍受的是,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七夕是我们初遇的日子!是我们定情的日子!我那么期待这一天!…可我等来了什么?!……我不甘心!这一定不是真的!”


    七夕?她死在这天?


    可今天分明才七月初啊,如果她真是雪荷,那这次就是……她提前被杀了?


    信息杂乱无章,问题倒是一大堆,庭筠有些头疼叹了口气。而且现在这个恶灵……怎么给她的感觉和慕尘问灵术时很不一样,怎么,它们恶灵也有精神分裂症吗?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恶怨''难消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要如慕尘所说,破除“恶怨”之源方为渡化之根本。


    但恶灵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就好像只是机械地被什么催发出自己的心声。


    “她……她抓住了我,那个女人,她很可怕…她控制着一切……


    不,好多死婴,呕……我不要这样!你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


    什么意思!还有背后之人在操纵恶灵?


    庭筠连忙上前一步,想听清她后面微弱的声音,但眼前蓦地刺目银光,最中心的莲瓣随之凋落下一片,散成了尘埃。


    那股黑暗重新袭来,庭筠再次睁眼时,镜中清晰地映照出她还未梳妆的脸,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锡兰少主,我叫雪荷。”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场景,庭筠在短暂的怔愣后立即回神:“等等。”


    她边说着边起身向雪荷走去,“虽然个人原因用不到,但还是谢谢你的建议——这是苗疆我青羽一族特产的紫翡,对温养身体有一定好处。小小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掌心淡光流转后,庭筠将那块品相极佳的紫翡朝雪荷递过。


    她身边那个嬷嬷两眼放光,而雪荷倒是客气而不咸不淡地接下了。待他们再次离开后,庭筠对原嬷嬷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再睡会儿,让其他人不要进来打扰。


    等屋内只剩庭筠一人时,她催动那伪装成紫翡的系统奖励道具,片刻便消失在原地,啥眼间,便出现在了雪荷身后。


    ————只不过,她现在是隐身形态。


    庭筠开始在心中计时。


    雪荷的举动与她猜的并没有什么出入,她面色难看地把东西扔去了草丛里,冷笑着对身边人开口道:“给你了,去捡吧。”


    她现下的样子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嬷嬷一时呆愣住。雪荷却再次恢复了柔软的微笑:“既然上了这条船,万没有后悔的道理。”


    “捞了我那么多好处,那么无论我怎样,你都该得受着。”


    雪荷崩着脸继续往前方走,但庭筠仍旧还是能隐身在她身后,因为扔了紫翡也没用,只要触碰过它,便能起效。


    到目前,她接触到的就这位嬷嬷,但刚刚已经分开了,雪荷的一切也都十分正常。所以,嬷嬷的嫌疑直线下降。


    跟着雪荷进了她居住的地方,真的是异常低调又奢靡,贴身侍女们见她回来,麻利地开始分工。


    那位圆脸豆眼有雀斑的侍女,为她布上了新鲜的水果点心;瘦的跟黄竹竿似的侍女,开始在温泉中撒入花瓣;最后一位身材匀称的侍女,右脸上一大块烧伤的疤,在侍弄熏香。


    三个侍女,全都是相貌有缺陷的。


    不放心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看着愈加接近的时间,庭筠大概能确定,雪荷是在这个时间前后遇害的。


    所以说,凶手是这三个侍女中的某一位吗?


    庭筠也顾不得细细计较了,在雪荷要吃点心和水果时故作一阵风吹来泥尘,在她嫌恶地推远时,借她的动作将东西打翻在地,再无法下口。


    又移动了几只昆虫扔到了温泉中,雪荷自然是因诸多的不顺心,而恼怒地将花篮狠狠砸进了池中,庭筠助长了水势,使得它扑灭了池边小桌上燃着的熏香。


    侍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纷纷伏下身子致歉。


    雪荷转身便重新往外走去,那些路绕得庭筠有点晕,最后她到了一处玄色琉璃瓦的地方,庭筠刚想跟上,却发现自己和她的联系被切断了。


    结界?


    道具失效,庭筠便快步找了一处葱郁的树木花草掩映下的假山后观察。


    就在她尝试感知结界时,一双手突然轻落在他肩头,像是囚禁的锁链,声音温润却似蛇类吐芯:


    “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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