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寒冬落幕, 旧的一年进入尾声,过后,便会迎来崭新的春天。
她站在章华台的高楼上, 看着朦朦胧胧的风雪, 逐渐遮盖住天街的另一头。
爻国公主“谢筠”,想来她自己人界这一生, 似乎与雪天缘分不浅。
正德二十五年,二月。
她被投放在人界的山间小道,险些冻死时,被一个老头捡回了家, 然后带着她一起讨生活, 在十八街, 她成了茶馆里的伙计“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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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十五年,二月末。
老头死了,在她用板车将拉上山埋的路上, 遇见了一位华贵的夫人, 她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问愿不愿意跟她回家。
她的手指那样温暖, 目光那样温柔, 却好像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她答应了, 将那个叫刘百岁的老头入土为安后,她跟着那位夫人——皇后苏时蕴, 回了皇宫, 做起了替身,成了嘉懿公主“谢筠”。
捡纸鸢从树上跌落, 雪落满身,砸到了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缘分七拐八拐, 他竟就这样成了她的弟弟。
正德二十五年,二月末。
她爬上那长长的阶梯,融化的雪打湿了她的发,她努力地擦拭着,头顶的风雪却小了。
她抬眼看去,一位慈眉善目的青衣老者正帮她打着伞,他背后的屋檐下,站着个眉目冷淡的少年。
正德二十五年,十二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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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刺史之女入京,贺岁宴上,梅园正盛也压不住她一丝风采。
惊鸿一面,此后上京内外,无人不为其倾倒。
她的弟弟、她的同窗、她的友人,无一例外。
正德二十五年,十二月末。
她捡回了一个少年。
或许是看他凶神恶煞很有潜力;或许是身为让他落入此境地的罪魁祸首,生了愧疚,起了怜悯;
又或许是单纯瞧他长得好看。
同日,
她的“母后”苏时蕴,从章华台一跃而下,死在雪夜。
正德二十五年,一月初。
那个随意捡来的少年洗去尘泥,露出锋芒,
是块好材料。
同月,
磨刀。
但是她对刀心软了。
又也许,很早之前就心软了。
捡来的狼崽子说,再有下一次,他就杀了她。
正德二十五年,一月初。
找到决定性的棋子、筹谋复仇、挚友回京、新结盟友。
狼崽子欺骗利用了她,盗走仙器不知去了哪里后,居然未逃跑,反而乖乖回到了她身边,还全然转变了态度。
不日,雪林遇刺,被他舍命救下。
醒来后,揭露剖白,原是已认出了她,并猜中了大半因果。
——他一向聪明。
净梵寺,菩提宝牒,藏起的妖丹与妖骨……还有一些他未曾说出的林林总总。
连同表露的爱意,如雪簌簌落下,将她覆盖。
正德二十五年,一月中。
复仇进程至大半,成效显著。
发现另一位潜力盟友,两人互惠互利,她递仕途台阶,助他平步青云;他当破局之剑,助她掰到赵家。
正德二十五年,一月末。
心上之人奔赴战场,恩师于墨阁含冤而亡。
正德二十五年,二月初。
围剿雍州女失败。
廿五日,昭军攻入皇城,祸乱起
挚友于大婚当日双双遇害。
正德二十五年,二月中。
天子驾崩。
外忧内乱,她险些丧命。
成嘉一年。
刀光剑影后的暂时安定。
新帝登基。
诛雍州女。
成嘉一年,二月末。
也就是如今。
她回想起这短暂又漫长的一载岁月,匆匆似黄粱一梦。梦中恣意随性的少女,曾经挥玉鞭、踏花入酒肆,轻狂得叫人心羡。
一枕黄粱,梦醒时,发现黄米饭未熟,而自己除了倦累一无所有。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停在了不远处。
“皇帝来啦。”她熟稔开口,听着再平常不过。
“这样冷的天,皇姐应仔细些身体才是。”他的弟弟关切道。
“反正在哪儿都一样,只是怕你等不及了,所以还是出来吧。”
背后死寂般的沉默,半晌,这位年轻的天子冷声道:“在如何狠厉无情这件事上,可是皇姐言传身教的啊。”
“这就不必谢了,是你自己天赋异禀。”她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这幅模样却似乎惹怒了对方,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个沉稳的上位者面具,将压抑的黑暗尽数倾泻而出:
“你是不是从来都看不起我?!”
“觉得我成不了大事、当不好皇帝,没有你的我就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总是在彰显你的游刃有余,从弦月庄到朝堂,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吧?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手中的傀儡?
下一步呢,是什么?那把龙椅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陷入了魔障。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别觉得那位置是什么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同他相比,面前的女声冷漠的像带着冰棱的高墙,
“我要是真的想,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坐上那位置?”
明明是平静的语调,却狂悖的叫人心惊。
“又是这样……你又是这样…把一切推到这地步的,明明是你!”
“安安分分地做你的长公主不好吗?”她狠狠怒吼道:
“朕才是天子!唯一的天子!”
风雪更大了,迷了她的眼,让她几乎看不清前方。
心底的热望也一点点冷下去。
年轻的天子看着那仍旧背对着她的身影,红了眼眶。决绝的发泄过后,却是深深的迷惘,他的头又痛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不断撕扯,他几度张口,最终颤声喃喃道:
“……你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皇姐。”
天街尽头仍旧苍白一片,没有任何色彩出现。
他看着她始终未曾挪动的目光,紧握的拳头喀喀作响。
“你在等谁?那个贱民?!”天子讥讽冷笑,“你还真把他当自己弟弟啊?可笑至极!”
“阿商。”她缓缓开口。
天子立即停语,怔愣在地。
“你忘了。”她说,“我也并不是你的姐姐。”
她垂眸,看向手中捧着的琉璃罩,里头正停歇着冬季罕见的涣蝶,和蓝楹蝶很像,是介嗔痴一直在温室里养出来的,他说,破茧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她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咽下了喉间漫上的血腥。
听见高楼之上盔甲摩擦和弓弦拉紧的声音,她轻叹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
她的弟弟站在门扉掩映下的暗处,看不清表情和身形,只有一片醒目的玄底暗金纹的衣角在风中摇摆着。
他喃喃道:“你早就料到了是吗?”
“无所谓。”她的竹青长裙在天地皆白间分外刺目,大氅的纯色毛领显得她依旧像稚雅少女,美得无辜又张扬。
“你也知道,我很快会死,只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区别。”
“谢筠!!”天子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谢商。”她纠正道,“我真正的名字,叫庭筠。”
天子拉开了弓,箭头在明暗交织处泛着冷光。
风雪雰雰。
“陛下。”她笑得浅淡,
“自此,你身后将空无一人。”
箭矢带着愤恨的力量极速略来,深深没入胸口。
如被骤然击落的飞鸟,她向后倒去,从高台飞速坠下。
天地是一张白色的巨网,雪为线、风为刃、极速倒退的视线中,像是刺来的剑雨,她在其中,避无可避。
白地生红花,血色瞬间弥漫。琉璃罩应声碎裂,蓝蝶争先恐后地飞出。
庭筠以为早已习惯了痛楚,却仍旧禁不住泛了泪。
真疼啊……
她逐渐看不清,黑白红蓝在眼前扭曲幻化,那些蝴蝶像打破后飞溅的记忆碎片,又像无数分崩离析的代码数据。
她看见飞机失事、系统绑定、妖界狐族、虺蛇幻境、爻国襄城……,往事走马观花,最后只余空白。
她的知觉开始麻木起来,她笑了起来,又呕出更多的血。
不甘心……原来,还是不甘心!
意识开始涣散,远远地,她好似看到了凯旋的猩红旌旗,在风中嚓嚓作响,旗下身披盔甲的少年打着马,
像姗姗来迟的春日。
·
……
天街若尺素,黑影飞掠似剪,在其上急快地裁出一道长长的裂痕。马蹄溅雪,如战场的鼓乐,其上之人忽的跌落而下,在雪地砸出泥泞痕迹。
他并未停留,翻身疯一般拼命地往前跑着,各色声音在身后传来,紧追着他。
公子!大人!将军!……
什么也阻不住他,他只向着那抹青衣疯狂奔驰而去。
高台之下,琉璃尽碎,青红相间
骤然天旋地转,他狠狠摔落在地,怀中一枝早放的春樱,倏的掉入血泊中,糜烂了。
风声猎猎,
他抬头,百尺千里的雪。
·
——
【公告:编号TY732宿主,欺瞒系统、背离任务、偏离剧情,因个人私欲损毁位面世界,造成一级崩坏。
特此通报,公频列为永久黑名单。
请各位宿主引以为戒,服从管理。
鉴于纠正进度已无法进行,故本局宣布放弃该位面,若有同在者,请尽快返程。】
【另,因情节严重,故对TY732进行一级销毁,立即执行】
【记忆清除进度100%
肉/身消灭进度100%……
精神体销毁进度100%……】
【检测完毕,销毁成功】
第 82 章
人间三月, 春色未老,半壕碧水一城花,皆笼在烟雨蒙蒙里, 暗了千家。
风细柳斜斜, 临街的酒楼茶馆里,较往常热闹上许多, 清闲时节,人们便总爱出来透个气溜达溜达。
只听一声惊木,二楼小厢内的说书人,正接起上回的内容:
“说完爻文帝谢衡, 自然不得不提他继位前那段时期, 即正德、成嘉年间, 那可着实是混乱动荡却精彩纷呈的时代啊!
老朽此等凡夫俗子,便不多谈那正史所载是如何,阳春白雪自有文人唱和, 我们便听些下里巴人。”
“百年前, 澧昭之乱后,景宗谢闵驾崩, 而后其子谢商登基, 改年号为成嘉, 这位幽帝,算是咱们爻国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仅不到一年, 他便自尽于沅芷殿。”
“这沅芷殿, 乃是其一母同胞的姐姐,嘉懿公主的寝宫。”
说书人恰到好处的停顿, 待吊起了胃口,再落下后续:
“嘉懿公主谢筠, 虽为女子,却丝毫不逊于儿郎。澧昭之乱时,前朝余孽同昭国勾结杀入皇城,嘉懿公主临危不乱,不仅直接判断出昭军入宫通道所在,命人集结禁军将其炸毁,还在那等危急之际下迅速洞察到全局状况,紧锣密鼓地制定了对抗计划传输给宫外驻军,给之后的反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但公主却也因那场叛乱,不幸被前朝李氏劫掳,无人知道她在那两日经历了何等苦楚、如何费尽心力与豺狼周旋,才得以逃出那魔窟……”
说到此处,说书人不由得感叹一声,似是敬佩而惋惜。
“有了公主所绘地图,藏身于此的前朝余孽自是被一网打尽,再无翻身之地。”
“但也是因此次祸乱,为这位公主招致了两大祸患:
其一便是为李氏势力迫害,深重奇毒,纵使遍寻神医仍无可解;其二则是锋芒太盛,遭至其胞弟的忌惮怨恨,最终引来杀身之祸。”
“是日大雪,天光微薄,幽帝谢商于章华台射杀嘉懿公主,与此同时,从秋浦城请来隐世神医的北境军一支,正恰恰好赶到宫中,可仅是失之毫厘,却已是天人永隔……不由得道一句:时也,命也!”
说书人拖长了尾音,渲染着悲凉的气氛,
“那北境军之首,便是赫赫有名的谢将军——谢嗔痴,据闻他平民出身,被公主所救并收为义弟,临危受命增援北境沧山,却打了个极其完美的翻身仗,将尉军痛殴回沧山焚岭线以西,结束了北境长达十余年不休止的战争,更是为之后北吞大尉奠定了坚实基础。
可天纵英才,因与嘉懿感情甚笃,又亲眼目睹公主死状,其后不到三年,待扶持谢衡登基、吞并昭国手刃已成天子的淮王容安后,他便因战场旧疾不治身亡,追随公主而去。”
“至于公主薨逝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史书中对这段却是讳莫如深,只有一野谈杂记中草草带过几笔,且不知真假:
‘嗔,至章华台下,悲痛过重,而至癫狂,恸哭嘶哑,竟泣血泪,周身悚然,墨雾滔天,若恶鬼修罗临世,一人屠尽幽帝军上百,时人足踩雪上,若陷赤水沼泽。
弑君之际,有宫女冒死闯入,不知递以何物,终止歇浩劫。嗔,脱氅以裹尸,无人敢阻,其遥遥遁去,自此,公主尸身再无可见、再无可寻。’
————没错,那安陵中嘉懿公主之墓,只是衣冠冢。”
“嘉懿公主此人,除却之前说到的,还有一处为后人所敬佩称赞,便是她挖掘、提拔了众多人才!
其中十分有名的,除了谢嗔痴谢将军,还有在澧昭之乱中牺牲的爻国首位女将何鸢、极擅经商的江南西江世子;以及后来开辟陇西走道的永安郡主谢温予、幼年装傻藏拙而后成千古明君的爻文帝谢衡……而最引得后人遐想创作的一位,便是那从一介寒士到位列三公,到名垂青史的张丞相————张之川。”
底下有豆蔻年岁的小姑娘笑嘻嘻地举手:“这个我知道,张大人是个美男子!”
周围人哈哈哄笑起来。
“爻国最好看就是他了!”小姑娘捧脸。
他旁边的朋友不服气:“胡说!谢将军才是最好看的!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哪能比得过我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你才没品呢,张大人那是光风霁月的真君子!”
大人们见她们拌嘴,倒也不掺和,就那么乐呵着看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好,二位淑女,莫争莫争,这两位都是出了名的好样貌,审美因人而异,何必要分出高下呢?”说书人熟练地打圆场。
“我们说回张之川,他的那些广为人知的经历和政绩这边就不多赘述了,大家既然是来消遣,自然是想听些有趣的。
这张大人,一生清正廉明功勋卓著,但却一生未娶,连姬妾也无,纵有众多名门闺秀仰慕、许多大臣有意结亲,他也都通通直接了当地拒绝。其后只领养了一名孤儿来培养,说自己一生向道,不耽情爱。”
“张大人一生爱竹,府邸内随处遍植青竹、丹青也常绘四时之竹。上面说到,他说自己已绝情爱,但有传闻却说他有心爱之人,只是藏之过深————为何有此一说呢?原是有贴身伺候他的侍从,有次给他送去晚膳时,曾见炭火之上,有一未燃尽的画作,画上之人身着女式衫裙,青衣墨发,只是头部已被烧毁,无法得见其真实容颜。”
“还有一件有关他的传闻,颇带了些神异色彩:张之川至暮年,已行将就木时,有一夜忽然回光返照,让仆从放了摇椅至廊下,已不能行走的他,给自己窗前的新竹重新培土后,便净手躺到了椅中,屏退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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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那夜廊下,忽现一高大的绀衣身影,明明所有地方都有守卫,那人不知如何进入的,就那么在灯下、在张大人身边站着,等到目击者再定睛看去时,还哪有什么其他人,院中安静非常,连鸟雀也不曾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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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忙想去叫醒张大人,待临到跟前,才发现他已安然逝去。
所以便有传,说那日是仙人临世,来接张之川入上界,他功德圆满,已位列仙班。
……”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靠窗位置的一个少女,手中的瓜子也磕得津津有味。
她没骨头似的坐在圆背椅里,像是在听,但又像有些神游天外,片刻后,一只灰鸟从外飞了进来,落在了窗边,小小地啾了一声。
少女便似终于从那种懒散的状态里稍稍回神,轻轻地摸了摸灰鸟的头,然后把手中剥好的一堆瓜子放到了它的面前。
随即,她拿了立在墙边的伞,起身离开。
“哎呀都怪我娘,都赶不上今天的说书了!”门口处有个姑娘边抱怨边急匆匆地要跑进来,却因雨水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往前摔倒,
可她的惊叫声才喊出一半,腹部就被一只手捞住,轻飘飘毫不费力地就将她带直了身形。
一切动作不过瞬息,等这姑娘反应过来回头看时,油纸伞面的墨竹在眼前一闪而过,便只能见一个高挑妍丽的背影撑着它走进了雨中。
她怔愣几瞬,赶忙想道谢,却一晃眼间,已瞧不见那人踪迹。
——
茶馆邻街的一处小宅子,木门从内被打开,一个样貌清秀的男人走了出来,随后又关紧了门,在走下台阶的那刻,面上温柔的神色骤然消失,变得很是沉重。
他摩挲了一下腰间挂着的香囊,目光眷恋而带着些微苦涩,最后将它摘下收回怀中,沿着这条巷道慢慢走着。
待走出了一段路后,他突然猛的停了下来,瞳孔紧缩,立刻偏身躲开。
一片柳叶堪堪擦过侧颈,划出一道血痕,狠狠钉在了一旁的木桩上,嵌得极深。
男人周身紧绷戒备,目光迅速转了两处,最后锁定在邻近的小巷岔口。
淅淅沥沥春雨已停,却还是有细细的雨丝飘着,那处拐角,黛色石墙后不急不缓地探出了一片青色衣角,像是从石缝中发出的新芽。
而后一面绘着墨竹的油纸伞悠悠地转着,轻地一抬,现出了来人的面容来。
池花庭宇静,苔色连冷竹,唯有眼角下一灼灼红痣,似林梢疏处落梅,横生媚色。
她像是来见一位朋友般,友好温和地朝他笑着:
“寂回,那个屋子里的姑娘,怎么也不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原本还沉得住气的寂回,在她说到那个姑娘时,瞬间妖力暴涨,什么也顾不得地冲了过来。
伞面收拢又张开,作矛也作盾,少女如踏风行水一般从容应对着,不过几息之间,他们已过了几十招,寂回近乎是决绝地同她拼杀着,可少女略一挑眉,似是有些不想浪费时间了,伞柄一转,妖力灌注,将他轰然击落,随后伞作剑状,直指他咽喉。
寂回倒在地上,捂住丹田妖丹处,吐出了几口血来。
他神色痛苦挣扎,看着那个宅子的方向,满是不甘与留恋。
“在你背叛楼主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少女平静开口。
寂回低低笑了起来,“我从前也自负清醒,可真到沉沦深陷时,就发现…同其相比,我什么都能舍弃。”
“你不会明白的……林雪竹。”
他像是一个终于等到判刑的罪人,却极尽卑微地恳求道:“放过她……求你,别伤害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是因为她,才背叛主上,向敌人投诚的。”
“理由?”林雪竹不知为何,居然还多跟他说了几句,并不像是她平日的作风。
“只有……只有那个人,才能救得了她。”寂回额发已被雨水打湿,他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她等了半晌,也没感觉到任何动静,便猛的睁开了眼,却见林雪竹已收回了伞,将它展开撑起,眉目冷淡地瞧着他。
“你是不是逃到人界之后,在温柔乡里泡久了,反应都变得这样迟钝了?”
“我若是真的要杀你,早在那宅子里或者你走出门的那一刻,就会让你命丧当场,何必跟你绕这么一大通?”
寂回怔愣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于是直接问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作为找到了我却没有禀告我行踪,并放我一马的报酬。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她弯弯眼,
“我只是,想跟你做一笔合作共赢的买卖。”
第 83 章
林雪竹出了巷子后, 在街边的烧饼摊买了一袋梅干菜烧饼,小小个头,酥脆咸香, 太好吃的后果就是被她一口一个, 没走几步路就见了底。
她甩了甩碎渣都没有了的空空纸袋子,然后摸了摸碎银也没有了的瘪瘪钱袋子,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此情此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穷啊!
她在心里又把那个老狐狸骂了几遍。要是这世间的巫蛊之术真的有用,他怕是早就已经被她扎成了刺猬、捅成了马蜂窝。
她也是真的想这么干,但——没办法, 谁让她打不过他呢?
毕竟是快成为妖界共主的人物, “涂山祈”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放在哪里都是够分量的。
但“林雪竹”,却是个再微小不过的存在。
其实就连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是她打败对手 成为两者间活下来的那个人后, 被转移过来的。
当时涂山祈就在楼上悠闲地喝茶, 瞧着她们斗个你死我活。
因为他对她们两个人说,只有胜者, 今日才可以走出那扇门。
————而这不过是这个隶属他的组织里, 最平常不过的事, 只是黑暗的小小一隅。
最后,她赢了。涂山祈将一个木牌扔了下来, 说:“从现在开始, 你就是新的‘林雪竹’。”
不过对于她来说,倒是蛮无所谓的, 因为她无名无姓、不知来处,连是个什么东西自己都不知道————她刚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都没有“形状”……
被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婆放在一个大罐子里,然后天天用特别贪婪的目光看着她、还给她洗脑些尊她为主啊、练成功之后大杀四方啊之类的。
老太婆给她的“食物”是各种各样的灵力妖力什么的,蛮大杂烩的,感觉可能是老太婆出去捕杀“猎物”,然后用来“锻造”她。
不过她尝不出味道或者区别,因为她的“身体”,呃,勉强可以说是身体吧,会自主吸收,而且长的飞快,从好像是一颗黑红色的珠子之类的,不到一个月就有了正常的四肢身形。
老太婆的洗脑也没用,就当听个乐呵得了。不过她自己也很奇怪,她为什么一开始就有“意识”这个东西呢?而且还很清晰完整。照理说生命自混沌诞生之初,应该完全是个白纸才对啊——显然老太婆就是这么想的。
嗯?那她又为什么知道这个“按理说”?……好吧,她又衍生思考出了更深奥的层面,总之,钻牛角尖无用,看来这是个无解题。
所以她放弃了这方面的纠结,专心长身体。
老太婆似乎是个邪修,功法路数凶戾血腥,她经常念叨的几句就是:
“看呐,这恶念、这怨灵……太完美了!”
“这样绝无仅有的灵器,一定是大能陨落后的遗物……没错…有了它,什么妖界仙界,都要尊我为主!都会成为我手里的玩意儿!哈哈哈哈!”
她畅享着美好的未来,笑声嘶哑疯癫。
“你是被我发现的,是我让你重获新生!记住,我就是你的主人……”
“你要听命于我!绝对的服从我!知道吗?知道吗!”她扒在透明罐子上,凸出的眼珠浑浊不堪,死命地盯着她。
她不自觉地后撤了一步。知道如果没有反应,这老太婆大概会和以前一样,不罢休地盯着她看上很久,她不太喜欢这种被凝视的感觉,所以后退的同时敷衍地吐了个泡泡,意思意思,表示自己明白了。
老太婆果然兴奋地张开双臂,放肆地大笑起来,然后嗖地一下就又没了影——是又出去“打猎”去了,给自己享用,加上给她补充营养。
日子就这么过着,在第二个月的满月夜,在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长好了人形后,她就准备在老太婆外出之时,震碎罐子逃之夭夭。
可惜,她的计划没能成功,而老太婆期待她变成武器的那一天也没能到来,因为
————有个强大的妖族闯入了这里,杀死了她。
老太婆的身体如一片枯叶被劲风扫过,轻飘飘落入泥里,瞬间没了生息。
她裹着床单蜷缩在角落,即将要得到的自由就这么顷刻粉碎——那个妖发现了她。
她只觉一阵窒息般的威亚铺天盖地,牢牢锁定,她下意识恐惧地闭上了眼,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动弹不得。
可那股裹挟着杀意的强大妖力,却在面前突兀地停滞。然后,她察觉到那个身影瞬间闪现了过来,周遭妖力随着他的呼吸不安地翻滚躁动。
她攥了攥手指,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还没看清那阴影里的人,就被骤然而至的拥抱给禁锢住了。
这人呼吸沉重,手臂也像是在颤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正想什么莫名其妙的啊,边伸手就要去推阻,下一秒,她就被敲晕了。
刚醒过来那阵子,除了不知置身何处的警惕和似乎是被囚禁了的茫然,总体上她过的还是蛮舒服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乘。
反正她并没有什么骨气气节之类的东西,通通照单全收,吃嘛嘛香,睡的又好,然后继续谋划着逃跑计划。
但是呢,总归是套到了一些信息的,比如那个把她掳回来的妖叫涂山祈,是个相当于人界帝王的人物,他那次就是顺路去解决残害了涂山族人的邪修,也就是那个老太婆,而后发现了她,并把她带回来“软禁”在这云水阁里。
再比如,涂山祈好像是认错了人。
他来过云水阁好多次,每次来了也不太说话,就是盯着她看,有时候她中途午睡醒来,床头就坐着那么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把她吓得一激灵。
他刚开始还没那么堂而皇之,像是顾忌着什么,直到每次问上一些她情况,最后发现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之后,就开始明目张胆地靠近她,还会叫她很多名字,来观察她对哪个有反应:
有苏安筠、阿筠叶、锡兰、谢筠……
她其实很不耐烦,感觉他的执念和那个老太婆的相比也不遑多让,但是怕自己做的过火,涂山祈会杀了她,所以只能继续当一个反应不太灵敏的木偶。
但涂山祈却好像挺满意她这幅“听话”的样子,摩挲着她的脖颈,心情愉快:
“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微眯着眼,目光居高临下地巡睨着,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拥有和把玩一个喜欢的物件。
她露了一个乖顺的笑。
她需要麻痹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肯定着自己体内拥有一股磅礴的力量,能感应到它的强大,只是现在还不会精准掌控和运用。
她得先摸清自己的状况和外界的情况,才能做好计划,等到一个有把握的时机后,再逃离这豢养的樊笼。
————虽然舒适,但她不想做宠物。
可再一次的,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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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平常的晚上,涂山祈平常的到来,平常地在这里用了茶店,然后平常地将什么物什放在了桌上。
他这半月,也经常这样拿点珍宝奇玩的给她,她便以为这次也是,所以就和之前一样准备拿了看两眼做做样子,最后让他们堆到抽屉里落灰。
平平无奇的一个骰子样子的东西,里面隐隐透出一点青色,像是沉睡着一片竹叶。她收回目光,正准备将它放到一边去,被猛的被涂山祈拽住了手腕,力道大的仿佛要掐碎她。
他没有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骰子,然后像是不可置信一样颤着瞳,声线喑哑:
“换手再握它,换只手……”
“啊?”她忍不住皱眉。
“我让你换只手!”他突然吼了出来,眼尾泛出了狐纹。
神经病。
她往后缩了缩脖子,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咬着后槽牙照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骰子依旧是那个骰子,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下一瞬,涂山祈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汹涌而出的妖力将周围桌椅瓶帐尽数绞成了断片残渣,他的身后竟然隐隐显露出了银白狐尾。
她毫无反抗之力,拼命地挣扎反抗着,窒息与痛苦之下,止不住地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不是……怎么会不是……”
他像是满腔愤怒又满心悲伤,看着她的眼和泪,手下紧了又松,最终猛的将她甩开,“砰”地砸在屏风上,哈哈地低笑了两声,
“你不是!”
他眼中有些空茫,就这么恍若无人地转了身、像来时一样慢悠悠地踏出了云水阁,影子落在地上,长长的一条。
她在他走后,吐出喉中忍下的腥甜,连呼吸都扯得生疼,像是被割着。她嗤笑一声,握紧了拳头,平静地开始给自己疗伤。
那天晚上后,她从云水阁里被驱逐了出来,继而被赶到了涂山祈培养死士的地下斗场。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云泥之别。
看吧,将自己全然捆绑在某个人身上的后果。
———所幸,她从来就没有投入过一分感情,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望或伤心。
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不值得相信。
她,啊不对,现在该叫林雪竹了。
林雪竹停止了这毫无意义的回忆,指尖一动,一股火焰便攀上已经空了的烧饼袋子,她轻轻一抛,风便带着那片燃烧的往事飞向湖面。
火光吞噬,雨丝又打,最后灰烬散漫在绿水新叶之中,再无痕迹。
这无人的岸边,一道晕光闪过,那道持伞的身影便像融化在了绿色中,消失不见。
……
林雪竹闪现在了一座矮山前,沿着青草野花蔓延的小路,走到了一处坟冢旁。
那里,已然有了一道清瘦的身影。
细雨蒙蒙,她并未带伞,身上已被泅湿,黑色便更显浓重。她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额发上带着水珠,整张脸白的几乎没有血色,那双眼睛却像水涤过一般,透亮而澄净。
脚步未停,林雪竹走到她身边,将伞微微倾斜,遮住了飘散的风雨。
“你每年都要拜这么多坟吗?”
就依她之前所见,不下十个墓,有的在深山老林里,因久无人祭拜,淹没在杂草藤蔓之中。
身边的人不语,伸手轻轻抚摸着老旧的墓碑,那上面很多地方都已经随着时间而碎裂或磨碎,只依稀能辨出几个大字。
————左刻“江南西”,右刻“何鸢”。
好像……是一对夫妻。
她此刻蹲身瞧着的,就是那个江南西的石碑。
林雪竹从不会过多追问,只是到底欠了她人情,便没办法束手旁观:
“你到底为什么要叛出听雪楼?白鹭。”
第 84 章
听雪楼中所有人都知道, 白鹭是涂山祈最忠诚的下属,从幼时做乞儿被其所救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她拼了命地修炼进阶, 涂山祈吩咐的任何事、下达的任何指令她都用尽全力去完成, 无怨无悔地当着涂山祈手里最听话的刀和盾,甚至有很多人嘲讽她是个没有自我的傀儡, 只用一根名为“涂山祈”的线就能操控她。
何其可悲。
可就是这样一个唯涂山祈主义者,居然那样决然地同他一刀两断————还是以极其惨烈的方式。
其实直到林雪竹正式成为听雪楼的一员时,一切运作都还是照常进行着,白鹭依旧当着忠心耿耿的右督。
可就在某个同以往毫无不同的一天, 白鹭毫无预兆的刺杀了涂山祈。
那时大家正在用餐, 就听到主楼那边猛的爆发出巨大的震动, 炸的地面都晃了晃,一群人还以为是敌袭,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结果就看见被从二楼打落下的白鹭, 窗棂断木四散,她以剑撑地, 吐了好几口血。
周身如覆冰霜的涂山祈, 裹挟着肆虐的妖气从楼中走出, 衣上红白错落,腹部的伤口正淅沥沥留着血,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台阶下的白鹭, 命令道:
“拿来。”
林雪竹站在人群中,瞥向白鹭身上, 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个骰子。
它悬浮在一个近乎透明的光晕里,除了它, 其中还有两三样女式物件,发带、珠钗,还有一个……似乎是被利器割下的衣角布料。
保护这些东西的法器林雪竹认得,听说是看在白鹭劳苦功高的份上,涂山祈赏给她的,属于天阶上品法器,能在关键时候保命用,连元婴中期以上的大能都要耗费一会儿功夫才能破开。
而涂山祈,如今堪堪元婴中期。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林雪竹撇撇嘴。
白鹭显然是伤的不轻,但仍是咬字清晰地回道:
“除非我死。”
她撑起微的摇晃的身体,挺直了,毫不胆怯地直视着那长阶之上的人:
“从前种种,是我愚蠢,但所受之恩,确实为真,今日,便悉数奉还。”
她抬手,一章击向丹田处,灵力瞬间碎散开来,血色如溪,自她口中嘴角蔓延而下,她失力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痛苦到浑身痉挛,
话语支离破碎,却又那样坚定无畏:
“自此刻起,我与听雪楼再无瓜葛,与你涂山祈——便是仇敌、不死不休。”
明明是看戏之人,林雪竹却莫名觉得胸口闷得慌,她闭了闭眼,缓解下这股不明的情绪。
不过白鹭竟然忤逆涂山祈到这地步,她倒真是蛮惊讶的。
白鹭说罢就便催动阵法逃离,涂山祈的身影瞬时便追及过去,他对她全无所谓,目标只有那些被夺去的物件。
微弱的灵力与汹涌的妖力相撞,自然顷刻瓦解溃败,涂山祈收拢掌心,那片保护罩便被强硬地撕扯到他的手中,法阵的光芒消失前,他终于尽数夺下,然后狐火轰然袭去,就要对方的夺取性命。
只可惜阵法已成,狐火只燃烧了一片衣角和发尾,白鹭便已逃之夭夭。
涂山祈即刻转回目光,而原本以为已尽数夺来的东西里,有一个却在缓缓消散,正是那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骰子。
林雪竹挑了挑眉,哦豁,被骗了。
知道大概率带不走所有,那就想方设法带走最重要的。
然后林雪竹见到了涂山祈第二次失控,强大的威压和肆虐的妖力,如坠寒冬荒原,许多人都支撑不住痛苦坠地,却也紧咬着牙关不敢泄露出一丝呼叫。
林雪竹也装模作样吐了口血,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谁知道一直无动于衷地像个雕塑的涂山祈一眼就扫到了她,目光沉沉落在她脊背上,搞的林雪竹只能再呕出了一口血。
过了两瞬,那骇人的威压便被尽数收回,涂山祈转身离开,一群人齐刷刷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等到确认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才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各自散去。
而后,林雪竹找到了躲藏的白鹭,给她带来了伤药。
她之前就在她身上下了牵丝引,追踪到她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她问。
林雪竹离去的脚步未停,“不喜欢欠人情。”
之前有次大逃杀式的格斗里,在她差点被其他培养者杀死的时候,是白鹭帮了她。
她当时也问了同样的话,问她:“为什么?”
“难道也因为,我这张脸吗?”
“……是。”白鹭十分诚实,“也不全是。”
而现在,看着这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面容,林雪竹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连叛逃都不够,还要将涂山祈视作死敌。
白鹭沉默了一瞬,从墓碑前缓缓站起,踉跄了一下,扶着石碑堪堪站稳: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她喉头哽塞了下,“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而已。”
“那你演技着实不错,前头倒真看不出来你有着什么血海深仇的样子。”林雪竹很是自然地套着话。
哀伤的时候,人的防线总是很容易攻破,白鹭似乎是自嘲地嗤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我当时确实不知道。”
“若不是我发现了那些东西,他便是打算将我欺瞒至死,仍旧当着他手里一把好用的兵器。”
林雪竹这下倒是有些新奇了,“你竟然说出了这话,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会意识到呢。”
她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倏的柔和下来,“如果不是遇到了真正的真心以待,我大概会一辈子都以为,我和他之间的这种相处便就是正确的。”
“直到有了对比,才发现是多么的虚假不堪。”白鹭扬起了一点嘴角,
“经历过那样好的,又有谁还会对庸常留恋呢?”
“除却巫山不是云?”林雪竹调侃。
白鹭转过头,雨水似乎褪去了一些她往常的死板木讷,显出了疤痕下的新生的鲜活来,她笑了:“是这个道理。”
“那你以后准备去哪儿?这世道哪都不太平,而且你的金丹……几乎都碎了。”
这身修为便等同于散了个七七八八。
“那再修炼回来便是,不过是一切从头再来,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至于今后的打算,寻人、报仇,其他的,天大地大,自有去处。”
白鹭侧身,走出了她的伞下,“听雪楼不是个好的栖身之所,不过以你的本事,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离开。
那便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她利落地转身而走,高挑的玄衣背影在青山绿水间,像是一撮时间的灰烬。
林雪竹不自觉地看向了两个墓碑,那种心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找不到原因,便想着也许是雨天,人多少会有点不爽利。
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就算打着完成任务的由头来,也得掐好点,不然就会在涂山祈那里留下怀疑。
所以林雪竹加速从人界赶回了涂山,一回到楼内,还没来得及喝上口水,就被人叫住,说楼主要见她。
林雪竹恭敬答是,然后心里骂了一路,到了涂山祈的书房,向他见礼:
“见过楼主。”
涂山祈靠在椅中,手上拿着各处的呈报看着,头也没抬,轻嗯了一声,却也没让叫她起来。
然后她就被迫单膝跪了近半柱香时间,等着涂山祈慢悠悠地处理完所有事,才像是施舍般说一句:
“看我都忘了,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谢楼主。”
林雪竹面色无常地起身,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这次回来的有些晚啊,做什么去了?”他像是随意地跟她聊天。
“楼主见笑,襄城繁华,又是头次去,属下一时没忍住……就多玩儿了会儿。”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请楼主责罚。”
不知是因为哪个字眼,她怔了一息,随后又问:“喜欢那儿?”
“人界的都城,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比如?”
“丰安道有个茶馆,很有意思,只挂了个牌匾,上书‘人在草木中’,便是一个‘茶’字,里面的说书很有意思,哦,还有它附近的一家烧饼摊,做的非常好吃,大爷的手艺当真是没话说……”
她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话太多了,所以立马闭了嘴,“请楼主恕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涂山祈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圈,心情却好像愉悦了一点,“真那么好吃?拿来个我尝尝。”
“……回楼主,没有了。”
他微微抬了眉,“既然合口味,怎么不多买些带回来?”
“因为……”她尴尬笑笑,“没钱。”
涂山祈写字的手都顿住了,最后低笑了一声,“一会儿去叁阁领灵石,按一次上限的最大份额来。”
“谢楼主!”林雪竹的声音都轻快了起来,连笑意都真实了几分。
能从这不好糊弄的主里过关,还搞到了额外的福利,真是不容易啊。
“你这两日不必接新的事了,过后另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涂山祈终于说到了重点。
“但凭楼主吩咐。”
涂山祈搁置了笔,从书桌后走下,银白的衣摆像是一团浓重的云雾,飘到她面前。然后,一只骨玉般冰凉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若说要你去沧溟之境呢,也听凭吩咐、无惧无怨吗?”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想,就能不去了似的。林雪竹腹诽。
“沧溟之境?”她故作重复。
听闻从前那里曾是三界纠缠碰撞的裂隙之地,莫说那些奇妖怪兽、灵压暗流,那里每一处的时间流速都可能时刻发生着变化,所以妖界不论哪族一直都不曾收复吞并过那片区域,那处也便成了禁地。
直到几十年前,有个家伙从那里横空出世,竟明目张胆地将那片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许多反对者也不是没有讨伐过,皆是有进无出,而且那家伙不断在内扫荡着,时不时扔出些可怖玩意儿来吓吓他们,被他的实力惊惧到的妖族,再不敢轻易造次。
因为他的这种嚣张事迹和强大境界,还引得很多人慕名而去,妖族、堕仙、修士…鱼龙混杂的。妖族坐不住了,又集合了力量攻打,最终还是没讨到好。
沧溟之境的名声便越来越响,之后还去了很多医修丹修器修的,听说因为那里有很多上古的珍奇植物、纯度极高的天材地宝。
就这么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到如今,已经发展成了近乎独立于三界之外的“第四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就在妖界之内,所以跟涂山祈引领的妖族这些年摩擦不断,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很多次,现在的这两年,正是休战年。
“害怕了?”涂山祈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皮肤,引得她手臂上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是,属下是在想,我还蛮有自知之明的,以我如今的实力,去那里大概只有送人头的份儿吧?”
涂山祈轻笑,收回了手,“你自然不会是以这个身份去,而且…也不需要你有多强的力量。”
他收回的手又指向了她眉眼间,像是在描摹:
“只要有一样东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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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竹垂眼,恭顺模样:“您需要我做什么?”
涂山祈幽幽开口:
“入沧溟之境,待在那人身边,做我的眼睛。”
第 85 章
万里晴空, 无垠的蓝白之间,几架鸾车正整齐统一地向着东边飞去。
越过了高山丘陵、河湖沼泽,经过了密林花谷、冰原荒野, 鸾车一路飞速行驶, 直至到越过了最后一片山脉,便收敛了架势, 缓缓往低空降落。
林雪竹看着外面突然灰暗下来的天,感受到结界的波动越来越强,便放下了窗帘,侧回头规矩地坐正了身形。
这辆鸾车内还坐着六七位同样装束、年纪相仿的少女, 三三两两挨在一起, 有的还时不时看上她一眼, 面纱下她们的表情模糊,但大概也不是什么善意。
因为这一行人里,只有她是最后被塞进来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走了后门。
大概是给她们灌输了这趟是个出头的好机会, 所有人便都看重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这不寻常的“插队”, 可能代表了背后有高位的势力支持, 是她们的强有力竞争者, 多了她在,说不定被挤掉的位置就会是自己呢?
所以这一路其他人隐有报团之意, 将林雪竹孤立在外。
林雪竹并不在意, 又不是团队作战,用不着打好关系融入其中。
而涂山祈这样的安排, 绝对是有意为之。不给她整得低调就算了,还专门给她弄了个这种处境的身份, 让她成为靶子,明显的不得了,想减弱存在都不行。
一方面,是知道沧溟之境那边肯定都会将所有人排查个底朝天,与其是那种平平无奇的背景,不如就给他们呈现个醒目显眼的,之后能加大被关注的可能,也能加快任务进度;
另一方面,就是给她设置基础难度,如果她连这些杂七杂八的都应付不了,还指望她能做成什么?趁早滚蛋得了。
正想着,车架一阵轻微的晃动,空中飞翔的些许失重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落地的踏实感。
外头有人喊道:“沧溟之境已到,请诸位下车列队。”
随后便是一阵淅索响动,前头一辆鸾车上也下了同林雪竹她们一样装扮和人数的少女,众人很快按照出发时的顺序站好了队,最前头的护送他们来的长老向一人递交了手令,对方查验无误后,便一挥手,打开了结界。
沧溟之境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所以只容北南两处通道进入。这南面的,说是前门,但愣是一点儿装饰也没有,和其他宗族花里胡哨的张扬相比,就像是个普通山谷的狭窄入口,还是野生古朴那一卦的。
到这里后任何坐骑或灵舟之类的都不可再进入,所以才让所有人下鸾车,之后换成沧溟之境内部的传送阵抵达中心区。长老以及护卫不再这次同行名单中,只是为他们这一程进行护送,以确保安全。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步入结界,一队是林雪竹所在的十二位女子队列,另一队是仿若入京进贡的使团队伍,他们分别踏上两处传送阵,短暂的光芒与晕眩之后,眼前便转瞬变了另一番模样
————中心城到了。
此批进入沧溟之境的人,是妖界的一个中立派,这次是呈递了想来详谈要事的拜帖,才被允许入内。
除了带了一些地方特产和奇珍异宝,他们的“小小心意”还有另一样,就是这十二位随行少女。
明面儿上说是总族各部各分支里挑选出来的优秀弟子,让她们一同过来见见世面,并希望能在沧溟之境内修行一段时间;实际上里头的花花肠子倒也是不少,有希望能攀上尊主得个名分给家族谋好处的、有奔着这边有价无市的高阶灵宝来的、有确实是想争到留下的名额进修突破的,还有……像她这种来做卧底的。
一行人被侍从带往了不同的住处休憩,得等到晚间宴席开始,她们才能被准许离开这里。
林雪竹在屋子里待的闷了,就走到庭中闲逛,从这些建筑的磨损程度和草木的生长情况来看,这处修建时间不会超过五年,而他们被带过来时途径的某片区域,比这边大概要久上几年,由此推断,整片中心城大约是成环形分布,越中间的越早修建,之后环绕着主殿拓展,随着势力的不断壮大而不断完善着规模。
庭院中花草纷繁,身旁的一棵矮树上,缠绕着几株奇异的藤蔓,枝叶新绿,开出的话花像一盏盏灯笼,泛着淡淡的蓝光。
她好奇想瞧瞧,便伸出了手就要去触碰它的花朵,就在堪堪碰到花瓣边缘时,一股大力猛的将她推开,随后一道人影同她一起摔倒在草坪上。
下坠的视线里,那朵原本漂亮无害的花儿张开了垂拢的瓣尖,露出中心长满利齿的花蕊,随后藤蔓上所有都宛如张开血盆大口,伸出了长舌状的不明物体,粘液滴滴答答地,像猛兽的诞水。
林雪竹瞪大了眼,像是被眼前这一幕吓愣了,随后不自觉地抓住了身旁之人的胳膊,颤着声音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多……多谢姑娘,若刚才不是你……”
这位和她一样装扮的女子摆摆手,“没事,举手之劳罢了,幸好来的还算及时。”
她搀着她起来,拍了拍袖口衣摆,问道:“这东西叫伪灯藤,别看她外表纯洁无辜,最喜欢以这幅样子吸引动物,然后捕杀它们,一旦被咬住,那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都不知道的吗?进来前没人和你说过?”
林雪竹摇头,“不知道,这次真多亏姐姐了。”
怎么可能,她当然知道。
但要是不自己先迈出那一步,怎么给她机会接近自己,这不,一来就套上话了。
也是看她跟了自己一路,还在默默观察不出手,便懒得再耗费时间,直接给她创造了条件,演戏嘛,谁不会。
“啊…看你是临出发了才过来的,是不是没做足准备呀?而且瞧你面生的很……羽鹤一族应该没有我不认识的才对……”她托着下巴做思索状:“你出身何处?”
“家父林源清,为汕溪谷灵脉一支。”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我叫林雪竹,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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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独女,排行十一。”
果然,此话一出,她面色沉了沉,嘴角却仍是笑的,“我叫兰芷。”
随即又奇怪道:“唉?等等,林家有女儿吗,我倒从未听说过……啊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不,不要紧的,因我自幼体弱,所以一直在谷中将养,从来没出去过,你们不认得我是自然的。”
林雪竹像是有些无措:“就像姐姐说的,我确实……是临时被送来的,所以功课做的不全,之后还要拜托姐姐多多照顾。”
“行啊,小事,左右我也没别的伴儿。”兰芷一把挽起她的胳膊,“走,我们逛一圈回去,差不多就该开宴了。”
羽鹤一族,唯兰、林两家最盛,而林家因没有女儿,原本是没有参与的,而这下,兰芷大约是有了危机感。
毕竟,留下来的名额只有一个。
是的,临到了住所,她们才被通知,说沧溟负责相关事务的副督,只给了一个名额,其他人则一律遣返。
林雪竹觉得那位尊主约莫是打算把人通通都给踹走,但是被他的副督给阻止了,毕竟是有结盟意向的友族,多少总得卖个面子。
行,那就卖一个吧。
嘿,您猜怎么着?还真就是“一个”。
林雪竹想象那位尊主也许就是这样让手下的心情乍起急落,在他们以为是答应了的时候,后一秒就给出让人哑口无言的答案。
怪里怪气,她喜欢。
身旁兰芷说着什么,队伍缓缓朝宴席的宫殿行进,林雪竹收回了发散的思绪,朝兰芝露了一个老实腼腆的笑,以表示自己认真的倾听。
这时,她们已来到殿前台阶下,领队停了下来,抬手示意:
“噤声。”
所有人便都端静持重起来,待递交了手牌后,护卫放行,十余人行礼谢过,分两列步上长阶,向殿内走去。
落座后,陆陆续续便来了很多人物,越是后头来的地位越高,有些妖族还肆无忌惮地往她们这边瞧,有些姑娘沉不住气,却也不能发作,便借着想去方便的理由出去暂避一会儿。
不多时,击缶声起,殿中所有人都起了身,整理着装后,站至席位前,望向殿门处,等待着主位的到来。
直到一抹模糊身影现于门下,众人皆收回目光,恭敬垂首。殿内落针可闻,只有从最远处不断传递和临近的行礼动静,以及一声声的“参见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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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竹她们的席位在中部,她在第一排,临近走道的那一边,待余光瞥到下方已单跪下的身影和极近的脚步声后,她们这一片人齐齐拱手屈膝,便要行礼问安。
就在这下蹲的一瞬间,手腕上一阵灼热,兰芷送的银镯像注入了一股无形之力,麻木掉她的感知,脚腕处再狠狠一痛,她完全不受控地往前坠去,低呼一声,从席位的小矮台上滚落而下。
变故不过眨眼之间,“砰”地一声,她摔在空无一物的走道中,停在了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前。
脑袋晕晕的像炸开了花,她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送到手的助攻不要白不要。
虽然已经准备好了防御法器,到看样子对方并没有做出攻击,她便定了定心,故作有些迟缓地起身。
殿内无一人敢出声,空气都仿佛凝滞下来,低着头的她,只看到眼前一片绀玄色的衣摆,上面的暗纹被灯一照,像粼粼的清疏月光。
她那张已掉落的薄薄面纱,柔柔地勾在他靴面,素白的一片,是视线里唯一的亮色。
殿外吹进的风,让衣摆略略地翻动起来。然后,她闻到了木质和淡甜的蓝花楹香气,正随着风的鼓动,从面前之人身上,丝丝缕缕传来,如网如烟。
她其实并不打算做什么出格的动作的,但鬼使神差的,像是有什么在引诱她,
她被蛊惑着,抬起头来。
该如何形容呢,
她想起了在黑暗中擦撞的打火石,“噌”的一声,便明亮了人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瞬,林雪竹想,
她完蛋了。
第 86 章
“尊主小心!”
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所有, 林雪竹飞速收起自己的失态,连这位尊主的表情反应也顾不上看,便见兰芷闪现间冲了过来。
连每分姿态都配合的刚刚好, 飘逸的裙摆像盛开的幽兰, 娇弱的身躯做势便拦在其间
———抵挡住林雪竹手腕上射来的银光。
可那银光在距离她一拳之距处怦然炸开,四散的碎光化作翎羽, 陡一展翅,现出了只白羽红喙的小鸟。
它像是被惊吓到般,翅膀和利爪瞬间扑棱上去,让始料未及的兰芷硬生生挨了好几道, 反应过来后虽理智尚存, 但躁怒之下, 抬手就出了杀招,
耳边却同时响起了一道仿若复制的话:
“姐姐小心!”
视线中如电紫光破空而来,她立刻要躲, 脚腕却猛的一痛,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侧倾斜,那蕴藏着强大灵力的攻击擦她肩头而去, 直直冲向身后之人。
不过是这灵力的些末尾巴, 便顷刻间将她伤的血涌如柱, 兰芝痛苦的哀嚎着,捂住肩膀摔落在地。
而那恐怖一击的雷属性灵力, 还未近尊主半身, 便被轰然击溃散成黯淡流光。
而他连手指也不曾动过一根,依旧散漫地站在原地, 只是不知为何像半没回神般,依旧垂眸盯着哪里, 绀色愈发的透,似是要涌出来的海。
上位某席中即刻飞身出一人,周身灵气暴涨,剑指沧溟主:
“血月之日是他最弱之时,诸位请随我一道,诛杀邪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未落,大殿各处潜伏者尽出,纷纷亮起武器,直逼那道绀色身影。
除了少部分惊愕或发懵的羽鹤族,殿中已片刻间全然沦为战场,盛宴倾覆,刀剑血骨。
大门轰然关闭,繁复阵法笼罩殿宇,阻隔了外面所有的护卫和里面想要逃出的人。
林雪竹在喊出故意那句话后就飞速撤离了原地,她一边看着各色的妖力灵力、法术道具放烟花似的热闹,一边假装慌乱躲避间还不忘拉着兰芷逃跑,哼哼唧唧着“姐姐没事吧?”、“姐姐你怎么样?”,实则拽着她“不小心”、“没注意”地狠狠撞了一路的桌角和人腿,最后把她塞到了一个角落的桌子下,带着哭腔对一身狼狈将昏不昏的兰芝道:
“姐姐,这里只能藏一个人,你就待在这里,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法子。”
随后将她用力一推,她脑袋碰上墙壁,瞬间彻底昏迷了过去。
林雪竹收起那副无措表情,冷眼扫了她一下,随手脱下手中的银镯扔回了她身上。
不是想拿她做跳板搞“美救英雄”?那不得成全你。
若是小作小闹便罢了,却是处处想置她于死地:
先设计让她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要知道人在乍惊之下很容易出手攻击的,她说不定会被一掌打的半死;纵使没出事,后面那个被做了手脚的镯子也会发动攻击,那便可以坐实她的罪名,
而兰芷呢,则是挡下那不轻不重的一击,担下忧心尊主的美名,还能借着养伤的名字留在沧溟。
惹谁不好,非要来惹我?林雪竹站起身,语调轻快,目光却尽是漠然:“祝你好运。”
要是被叛乱的发现,就是一个斩草除根;要是沧溟胜了,再发现,不死也已没了半条命了;或者……谁都自顾不暇,就把你遗忘了,那就只能在这里,带着怨恨不甘…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了。
啊,她可真是一个天生的坏种。
林雪竹心情愉悦地使用了隐身法器,然后走出去找了个安静的大柜子,靠在里头安然地浅憩起来。
她是不担心那些家伙能成什么气候,沧溟主能爬到如今这地位,能是吃素的吗?大风大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了,何况这小打小闹的。
于是她放松地补眠了,不一会儿,外头嘈杂的声音归于沉寂,周围陷入另一种诡异的安静,林雪竹睁开了眼,刚想着打个呵欠庆祝结束,
下一刻,所栖之处轰然炸裂粉碎,只是半分也没有伤及她。昏暗骤变明亮,她略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看到了面前眼熟的衣饰和身形。
他的发因为打斗而变得微微凌乱,颊边还溅着零星的血,那面容如远山覆着薄雪,两泓湖水晃着、颤着,涟漪阵阵,似乎后一瞬便会满溢而出,
他这样怔怔地望着她,像是被掠取了心智,或许是害怕,或许是踌躇,最终却近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手。
他连呼吸都放缓,像生怕会惊走她一样,咫尺之距,他就要抚上她的脸,
而在下一瞬,他却猛然掐住了她的脖颈。
像是要掀开头骨剥离面皮般的杀意,毫不留情地斩断刚才所有温情旖旎,
林雪竹从心口熟悉但更甚的闷痛中清醒,看着那两泓春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冻结成冰的池渊。
他却是笑了,但笑意不达眼底,纠缠的吐息中蓝花楹香气更盛,他凑近她耳畔,话语低如情人私语:
“真是……好的很呐。”
话音刚落,他伸直手腕猛的将她抬起压在墙上,手下的妖力随着她的喘·息起伏而变化,像逗杀猎物般在生死间徘徊。
迷迷蒙蒙中,林雪竹不知为何觉得异常熟悉,相似的画面混乱重叠,那是比之更为青稚嫩的他,在车厢里浑身是血地掐着她的脖颈,但却仿佛更加痛苦的是他自己,要被杀死的也是他自己。
林雪竹觉得大脑像是生锈了,齿轮艰难地卡动,按照记忆里那样,操控着她不知死活般说道:
“哪儿来的小脏猫?爪子倒是锋利。”
眼前像起了一层雾,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在脱口而出的那瞬,所有禁锢尽数消散,林雪竹脱力倒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嗽起来。
眼眶里还有水泽,使得视野中的那人,边缘似是被融化一样,林雪竹瞧着瞧着却弯了眉眼:
“小美人儿别生气,我不是什么坏人。”她突然莫名觉得逗弄他很开心,“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她抚了抚脖子,慢慢站起身来,便只来得及瞧见那一闪而逝的泪眼——因为他即刻已转了身去。似是不想让她窥见任何反应,又像是乱到不知道怎么解决,便索性准备一走了之。
可没走出两步,背后就像是被什么拉扯住了,他顿了顿,回头望去。
只见林雪竹抬脚踩住了他的衣摆,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因为是宴席主位,所以衣着繁复,但纵然大袖和拖尾如何华贵,也丝毫埋没不了那张毫无修饰的脸。
刚才的失态仿若云烟尽散,沧溟主面色淡淡,辨不出任何情绪:
“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见他隐隐留着红晕的眼尾,林雪竹笑意不减: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直接迈步走到他身侧,照着他之前那样的语调声量,微微凑近:
“我呀,是个卧底呢。”
明明像是偷偷告知一件机密,却又是这样光明正大地和盘托出。
沧溟主还是那样淡淡投来一眼,瞳中空落落的。
林雪竹没放过他面上一分一毫的变化,其实真的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但她莫名地就是看懂了。
“看来…早就知道了。”
她撇撇嘴,“没意思。”
“你想说什么?”沧溟主语带略讽:“弃明投暗?”
“非也非也。”她后退一步,向他拱手行了标准一礼,而后说道:
“本人平生无甚热络之事,唯有这‘好色之徒’做的那叫一个实实在在,尊主如此美貌,我自然心向往之。”
她学着话本里酸掉牙的话,语不惊人死不休。
“字字真心,苍天可鉴。”
面前之人的眸色明明灭灭的,像一泓晒暖又放凉了的月光,
“可真放肆……”他转回头,像是有些倦怠:“想留在这儿,就要证明自己有用。”
“沧溟从不收废物。”
他抬步间,笼罩殿宇的法阵轰然破开,一眨眼间,背影便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林雪竹悠闲地一路走到大殿门口,无视一路尸体和血腥,找了个台阶就坐下来。周边全是早已冲进去收拾残局的护卫,人来人往的很是忙碌。
她在其间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没有动,就在那里等着,然后等到了处理好事情的副督。
“林姑娘,久等了。”这位副督一副好脾气模样,“这边请。”
林雪竹以为他是要带去录口供,结果七拐八拐的,给她领到了内环的一处居所,说了句“林姑娘早些歇息”后,就转身离开了。
推开门后,便有一位自称细雨的侍女引她去沐浴,等洗好出来又吃上了热乎的饭。
才刚把碗筷收拾了,外头便来了人,去而复返的副督将几个木盒打开,露出里头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
“听雪楼控制人的毒药无非便是那十余种,对应解药全在这儿了,林姑娘自行挑选便是。”
林雪竹颇有些意外,这张脸这么好用?说着让她证明能留下来的资格,结果转头就给了优待。
莫名有点不爽。
“这,何德何能啊?”她笑着拿出了其中一瓶。
“尊主一向礼贤下士,既来此,便要拿出些诚意不是?”副督言齐意有所指。
这是告诉她要尽快给出有价值的东西啊。
“自然。”林雪竹也回着礼貌的笑。
一想到不是因为这皮囊带来的好处,而是实打实的交易,她心情又恢复了轻快平和,在言齐的目光中,缓缓将那瓶放了回去:
“帮我谢谢你们尊主,不过,不用了。”指尖敲了敲瓶身,清脆的几声响:
“我若是连这点东西都搞不定,岂不是给我们沧溟丢脸?”
一直笑面虎的言齐,倒是终于收了那股不明显的轻视,有些惊讶:
“你如何得到的解药?”
林雪竹将盒子挨个盖上,漫不经心:
“你们如何得到的,我便是如何得到的。”
“说起来,你们还得感谢我,助了一臂之力呢。”她吹着热茶,“他不是带着那个凡人女子,求来你们这里了吗?”
言齐怔了下,随后立刻笑着一拱手:“多谢林姑娘。”
他没再多待,道了告辞后便拿着那些小木箱再次离开了。
两人说的“他”,自然是指寂回。
其实林雪竹很早就盯上了他,他是听雪楼肆号阁的一把手,负责解决伤病、研制毒药等,用来控制底下人的毒几乎都出自他手,林雪竹服下的那种便是最新型的。
她一直在找突破口,而后,便发现他的弱点——那个有先天不足之症的凡人女子。
说来可笑,寂回研制了一辈子的医毒之术,却救不了自己唯一的爱人。
所以她假作他寻找的隐医,先是无奈叹息爱莫能助三件套来一遍,随后在其恳求下,说出了那个准备好的“还有一个办法”:
“沧溟主,据闻其融了上古血莲,故其血可洗涤一切伤痛病害,你,或可一试。”
这还是她曾经出任务时救下的小女孩说的,她烧的迷迷糊糊把她当成了九天玄女,将这段藏于心底的秘密给倾诉了出来。
女孩说:“我问神仙为什么救我,神仙说……我曾祖母是他故人。”
“曾祖母?”
“我、我只知道,她叫小桃。”
结合女孩说看到的红色莲花,喝了指尖的血等等破碎的记忆,线索串联起来,倒真的印证了妖界说沧溟主融合了血莲的传闻。
让寂回去求沧溟主,那必然要付出代价,他最大的价值在哪儿,显而易见。
————寂回完全没有犹豫的背叛了涂山祈。
林雪竹当时很觉得讽刺,瞧瞧啊,涂山祈,你真是可怜,把别的人不当人的结果,就是连最微末的忠诚都得不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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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拿到这个把柄,反手就去假装才发现一样,和寂回做了交易:
他把解药给她,她不把他的行踪上报,并给了他藏身的密器。
后面那个附赠的东西,是林雪竹自愿给的,倒叫寂回起了点好意,给了她玉简的联系方式,说若有困难可去寻他。
林雪竹当然是故意的,她一向秉持着利用之余留一线善念,哪怕是顺手为之,今后也可能给自己带来帮助。
送走了言齐,吃饱喝足的林雪竹,让细雨不必随侍自行去休息,她在外院随意逛逛消食。
她拿了一张带靠背的椅子放到了树下,旁边有个石桌,放着她拿出来的零嘴,林雪竹懒懒地窝在软椅里,自觉自己真是做了一个万分正确的决定。
本来呢,是想着服用解药之后,得学些完美隐藏的功夫,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再悄摸逃跑。如果不这样,按涂山祈的性子和势力,决计不会让她好过,她可不想因为没做足准备而一辈子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
可这事还没起头呢,涂山祈就要把她送沧溟之境来当卧底。她略一思索,觉得也不失为二号计划———沧溟之境是敌人的老巢,涂山祈的手伸不到那里,她进来沧溟后,过段时间就设计假死,然后溜出去天地逍遥。
前面一切都在预料,但是呢,人生嘛,总是会出现一些小变故。
林雪竹磕着瓜子,抬头看满天的星空,头顶的花树簌簌落下了花瓣,晚风中是草木的清香。
这变故她从来都没想到过,竟然是因为美色。
啧啧,堕落啊,林雪竹。
但是,他长得真的很对自己的口味,没有一处地方不合心意的。
真的很漂亮,哭起来尤其好看。
林雪竹无法解释这种奇怪冲动的来由,难道……自己上辈子就栽在她手里吗?
算了,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她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修改和制定后续的“升职+攻略”计划。
躺在这里太让人思惰了,不行,她得起来走走。林雪竹腾地从椅子上起来,就沿着小径准备绕几圈。
还没走出几步,在一处碎石灌木从中,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叫唤,她停了脚步,蹲下身扒开草丛,便看见一只狸花猫蜷缩在其中,腹部下方隐隐有血色。
听见响动,它抬起一双有些失焦的眼,朝她看来。
那里头倒映着她的身影,以及空中一轮醒目的血月。
第 87 章
林雪竹认真地打量了一圈, 然后
———默默后退了一步。
猫眯了眯眼,尾巴垂在地面扫打着,这是烦躁和不耐的表现。
林雪竹随手捡起旁边的枝条, 伸到它面前, 左右晃了晃。
猫没有反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一瞬,枝条尖端燃起细小火焰, 猝不及防的变化却只是让这只猫眼瞳动了动。
待火焰骤然又消失后,便别过头去,像是不想看她。
“哟,还真是猫啊?”林雪竹稀奇地笑道。
说时迟那时快, 在猫转回头前, 一双素白的手就一把抄起了它, 抓猫、抱起、起身,一气呵成。
又在猫猛地哈气要挣扎时,十分熟练地捏住它后颈那块, 安抚地揉摸,
“好了,乖乖, 不听话会吃苦头的知道吗?”
亲昵的称呼落下, 猫怔了怔, 不自在地缩了缩耳朵,却出奇地安静下来。
她将它整个猫侧抱在臂窝里, 避免再弄到它的伤口, 只是这小心谨慎的姿势,就不可避免地托着猫的尾椎骨, 使得猫又惊乍地哈了气,又偏偏不敢动, 就像根木头一样僵硬在她怀里。
——要是一个乱动,林雪竹就要摸到它的屁股了。
然后林雪竹就看着这只猫维持了最后的倔强:尾巴抬至后腹,盖住了敞开的敏感部位,中途还不忘打了她手一下。
“嚯,这沧溟的猫就是不一样哈,还会注重隐私呢?”林雪竹憋着乐,故意逗它,又偷偷摸了一把软乎乎的毛。
“好好好,对不起我的错,再不看了,回家回家!”她连好就收,立刻一副认罪态度“真诚”的模样。
起先她真没以为会是猫,毕竟沧溟里物种繁多且危险,说不定和伪灯藤一样用无害外表欺骗,或者就是“兽不可貌相”,小小的身躯有大大的威力这种。
但生物的本能还是不会做伪的,突然而至的疑似攻击下,基本就会暴露出真身或实力。而刚才那两下的试探后,她就打消了八成的怀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真是不幸踩中剩下那两成,倒也没什么,因为这家伙看上去对她没恶意,应该就是受伤了不小心逃到了这里,亦或者就是来这儿寻找人帮助的。
林雪竹给它带进了屋,让细雨拿绷带和伤药来,查看后索性伤的不深,但这只狸花猫不知道为什么却异常虚弱,于是林雪竹又给它喂了些治愈内伤的灵丹。
猫似乎放松了警惕,但还是很没有安全感地蜷缩着,林雪竹将它抱到软垫上摸了摸头,随后它慢慢地松弛了身体,闭上眼昏睡过去。
林雪竹便离开去沐浴,洗好后搓着被打湿的发尾路过打开的窗户时,抬眼便又看见了那轮醒目的血月,忽的想起殿内那个最先动手的修士,说今天是沧溟主最弱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况,不过看今天宴席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应该没太大问题吧?
想到这儿,她突然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一来是因为之前自己对此毫无兴趣;二来是就算有所耳闻,听到的也只是“沧溟主”这三字代称。
于是林雪竹转身便拿了纸笔回到房间,将装饰用的小案几搬到了床上,然后半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开始准备“见面礼”。
——是沧溟目前最急于解决的灵脉转移问题。
涂山祈这边新研究出的大型法阵,能够将某处的灵脉之灵气倒行逆流,使其为己所用的同时又相当于消耗掉对方的“粮仓”,而且若操纵灵气紊乱,还会引发灵爆。
第一次的试验便发生在沧溟的东荇山,灵爆与灵脉丧失的双重打击下,不过数日,那边就从葱郁森林变为了近乎深冬荒野之地。
此次邀请羽鹤一族,也是因为它们擅长阵咒之术,沧溟希望与其结盟来应对这次的危机。
林雪竹写下了东荇山灵爆前后涂山祈会见过的和来拜访他的人员名单。发动这种大型阵法一般都需要修为较高及不同属性的妖和修士,所以这些人便是可疑的人选。
这种涉及重大机密的会见,以林雪竹的职位当然不可能接触到,整个听雪楼也只有资质最老的那么两三个参与,林雪竹甚至连他们的面都没见着。
不过之前她因为想看看没有涂山祈给的令牌该怎么离开听雪楼结界,所以斥巨资在入口装了留影石,想观察出所以然来,好为之后的逃跑计划做准备。
结果阴差阳错记录下了来访者,她是认不全这些人的,所以之后拿给了已经叛离的白鹭看,对于给涂山祈做了这么多年事的她来说,这自然没什么难度,很快就根据那些脸把名字告诉了她。
林雪竹将他们记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发挥了作用。
将这份名单呈上去,沧溟便可以通过调查这些人的属性技能给攻解法阵带来突破口。组合、排列、排除,虽然会花上些时间,但却是比一头雾水不知从何处下手要好上许多倍。
至于其他她目前知道和掌握的信息嘛,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她打算后续再有间隔性地放出,不然要是一次性把筹码加掉了,沧溟利用完了把她一脚踹开怎么办。
她写下最后一笔,将纸拿起吹了吹,墨迹很快便干透,她将其折起放进了信封,还很有仪式感地封口抹香。
明早就借着这个去问他的名字,这么大的礼物,这点要求他总不好拒绝吧。
正把小案几连同东西一起放在榻下时,不经意一瞥却发现床头柜上,那只狸花猫正专注地盯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只狸花猫体型修长,不过分瘦弱也不肥胖,耳朵尖还有两撮聪明毛,瞧上去倒还像有些人类的少年气。
林雪竹凑近轻声道:“小猫,你知道你们这地界的……唉该用什么形容词?大王?他叫什么名字不?”
猫转过眼珠子,表示不想理她。
林雪竹把信封往它面前晃了晃,“无所谓,他自会乖乖告诉我的。”
说完就将东西放进了木盒中,顺势把软垫一转,强行让猫正面自己:“看你有点灵性,那便直说了,我不喜欢不识趣的东西,如果你改不了,那就趁早滚。”
在猫澄净的蓝瞳中,她转瞬又恢复了原来笑意盈盈的样子:
“救下你呢是为了日行一善,多积阴德———”她双手合十,神色却未见一丝诚恳:
“保佑我早日抱得美人归。”
她许完愿,利索地钻进被窝,轻轻一抬手,灯火尽灭,屋里顷刻陷入了黑暗。
……
林雪竹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视线和思维都模糊不清。
幻梦里一会儿是只巨大的红色狐狸,九条尾巴像灵活的锁链,禁锢住她的四肢、腰腹,还有的在脖颈和肩头磨蹭,像是在疯狂寻找熟悉的气息;一会儿却又是一条近似蛟的玄蛇,圈绊住她的腿,漆黑而冰冷的鳞片一点点划过皮肤,可她完全看不见背后它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周边突然又是空无一物,她就一直往前奔跑着,就算在脑中叫嚣着别跑了、冷静点、停下来,可完全不起作用,直到她脚下蓦地一空,掉落在地,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只熟悉的狸花猫,她下意识伸手,那只猫却猛然变做一个黑影压了过来。
我去!黑无常!
她惊惧之下就要挥拳打去,然后一声闷响,所有轰然粉碎。
林雪竹腾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拳头还隐隐作痛,再一看身侧的床板,已经被捶烂了一大块。
而床头柜的软垫之上,也空空如也。
还真走了?林雪竹揉揉手,下了床。
可惜了,那毛的手感是真不错。
不过她也没纠结,来去随缘,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莫名出现的猫和梦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拿着昨天准备好的木盒,一路禀明来意后,就被带到了言齐面前。尽管言齐说交给他就好,但林雪竹还是义正言辞地阐明东西的重要,需得亲自交给尊主才放心。
要不然她今天不是白跑一趟吗。
林雪竹面上不显,言齐也确实猜不透她有什么意图。
他正准备继续开口,却听得一声平淡的命令:
“让她进来”。
言齐顿了顿,拦着林雪竹的手便收回了身侧。
林雪竹只看到他耳边突然亮了一亮,应该是某种传音之术,两瞬后言齐应了声“是”,随后恭敬请她入殿。
沧溟主不在书案前,也没端坐在上位,而是站在窗边,用木枝蘸着蜂蜜在喂蝴蝶。
林雪竹认出那是蓝楹蝶,在妖界众多的奇物里,算得上平平无奇,连那点通讯的作用在法力横行的世界也显得很是鸡肋,但有些修士会抓来拿到人界贩卖。
他难道喜欢这种美丽但脆弱的东西吗?
林雪竹没说话,那边也沉默着,于是她迈步走到他身旁,将那个木盒放到了桌面上,往他手边推了推。
沧溟主却没看木盒一眼,只是投喂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后拿起盘子里的橘子,递给她:
“剥了。”
林雪竹接过,有些摸不清他想做什么,但也照做了,她流畅地剥好了皮,就在掰下一份橘肉时,感觉到那份如有实质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手指看穿。
她的动作就那么停滞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将橘肉掰成小碎,放到小白瓷盘里。
抬眼看去的那瞬间,林雪竹明显感觉到他的神情黯然了下来,像划坠的流星,转瞬即逝后,重新变为了幽寂夜幕。
他扎起一小块果肉递给蓝楹蝶,然后才用帕子擦净了手,拿起了木盒。
打开信封后,他不急不缓地看着纸上的内容,面容始终如水沉静,唇角却扬了一个不起眼的弧度,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到她身上,开口道:
“你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多么有距离的词。
林雪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松开后却是弯了眉眼,抬脚向他靠近了一步。
她不打算搞什么迂回战术了,直接开门见山: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你真正的的名字。”
“你浪费了一次好机会。”他垂眸看她,日光从窗外洒落,将他们分割在明亮与昏暗里。
“只要我不觉得是浪费,它就值得。”林雪竹发现自己心跳快了些,似乎是着急、似乎是对不受控的羞恼,又似乎……在单纯为色所迷。
他默了一会儿,抬起手,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悟性论》轻飘飘塞入她手中。
“其言:贪嗔痴,戒定慧,断舍离……”他微微俯身,蓝花楹的香气像勾连的蛛网,将她笼罩:
“好好看,书中自有解惑语。”
林雪竹嗤了一声:“可别告诉我您信佛啊。”
这是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这么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做的什么黑心生意。
“小气鬼。”
林雪竹不想再理他,转身就离开了大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近乎是闪回了自己的住处,把佛经往石桌上一丢,自己躺在了昨天那把椅上,呼出了胸口的浊气。
可突然地,她没来由地回想了他刚才说的话,理智一向恢复的快,她抬手把那本经书重新拿了过来,然后快速翻动书页,发现中途有几个折痕,她一一展开,看到了里面用朱砂圈出的几句,最后筛出了重复最多的字眼。
“介、嗔、痴……”
她咂摸着这三个字,它们从唇齿间滚了滚,带来灼热而缱绻的味道。
林雪竹倏的就笑起来,
什么嘛,别扭的幼稚鬼。
她手中光晕一动,佛经便被她收入了芥子袋,这时候,细雨的身影出现在一旁,将茶和果盘放到了石桌上。
“谢谢。”林雪竹正要拿,却发现拿那果盘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橘子。
今天是怎么了,跟它有孽缘?林雪竹的手便中途便了道,改去倒茶。
可细雨不知道怎么的站在原地没走,她便开口道:“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不用这样近身随侍,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话都说这份儿上了,细雨顿了顿,便还是颔首退下了。
林雪竹望着那饱满的橘子,还是伸手拿来了一个。总觉得那时候在殿里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她索性就不想了,三下五除二就给橘子剥了皮,随后蓦地停下,转头看向石桌。
一只狸花猫正端坐着,就那么看着她,然后在她的对视中,又垂了眼,视线落在橘子上。
林雪竹笑了笑,“你想吃这个?”
没想到猫竟然点了头。
“你可能生错了毛色,该是个‘橘’猫才对。”她弯着眼,掰了一块果肉,
然后,将上面的白丝摘了个干净。
第 88 章
她的指尖轻巧地翻转着, 像是拂去尘封木匣上的蛛网,剥开了腐朽心脏上的菌丝。
林雪竹拈着丰盈的果肉,顺势的抬手间, 手背上却突然一丝湿润, 她正疑惑着是否要下雨,目光定住的瞬间, 竟是看见了泪。
属于一只猫的眼泪。
浅浅的一层在拢在下眼睑,像蓝晶上凝结的露水,那里头倒映充斥着她的身影,融化成小小的一滴, 落在干燥的石桌上, 像是被烫坏了一个洞。
林雪竹惊讶的同时莫名有些无措, “你怎么了?……我,我没不给你吃呀,还是一瓣不够?”
身边也没个手帕什么的, 林雪竹就准备拎起袖角给它擦泪, 猫却半垂下眼,先一步靠近了她。
它伏下了身, 低头轻轻地探到她的手, 用毛茸茸的额头抵着蹭了蹭, 在林雪竹诧异的目光中,伸出前肢握住了她的手指, 揣在心窝处, 头颈和躯干往内蜷着,像是要把它深深地埋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亲近和信任的姿态, 犹觉不够般,它柔缓地舔了舔她的指尖, 卷走了那点酸甜的汁水。
“我……昨天也就那么一说,你不愿意服从,我还能追杀你吗?”她不自觉柔下了声音,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瓜,
“橘子还吃不吃了?”
猫轻呜了一声,露了一点儿眼睛,身体贴着她手臂,悄悄把尾巴卷上了手腕,细软的毛圈住,弄得林雪竹痒兮兮的。
她把橘子放回果盘,正准备去抱它,门口确响起一个耳熟的声音:
“林姑娘,在下有要事相商,不知是否方便?”
言齐?
林雪竹还没应呢,手边的猫却先龇了牙,耳朵后伏,喉咙里那呲呼像是骂了句粗口一样,最后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鼻尖碰了碰她指骨后迅速跳进了树丛后,一瞬便不见了。
……男人心,海底针。男猫也一样。
林雪竹对狸花一系列跳脱的举动表示一头雾水,她摇摇头,站起身向门边走去:“言副督稍等。”
给言齐开门后林雪竹引着她去了正厅,细雨却有些慌地附耳问她,说茶壶找不到了。
“你不是拿到石桌那里给我了吗?取回来重新泡一壶就是。”
“嗯?我……有吗?”细雨摸了摸额头,完全不记得的样子,但还是应了一声,便快步出去了。
林雪竹觉得有些奇怪,但言齐坐下后便开始说法阵的事,她也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除却核对来往名单,言齐还询问了关于东荇山灵爆之前,听雪楼购入灵石的情况,哪些有明显涨动,就大概率对应人员和法阵需要补给的属性。
他办事很有效率,并没有占用林雪竹多长时间便完成离开了。临走时还告诉她,明日她的邻居就要回来了,不过其性格有些让人招架不住,还请她多担待一些。
林雪竹自是应下,她对旁的人一向没多大兴趣,井水不犯河水的,扯不上什么交集,便自然不会有矛盾。
羽鹤一族的其他少女也在这一天踏上了返程,至于那个兰芷嘛,倒和其他人不同,她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命大没死,只是被放在担架上抬走的。
随着那些女孩的离开,这也意味着听雪楼那边,已确定她“成功完成初步任务”,按照流程,后面便是要传递消息给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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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和沧溟打配合。
于是这一天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去了,一夜无梦,春天总是容易犯困,难得的悠闲时光,不用在刀光剑影里时刻绷紧神经,林雪竹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
就在她惬意地在被窝里伸着懒腰,终于舍得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却被床边的影子吓得瞬间精神了。
她眨了眨眼确定不是幻觉,然后慢吞吞坐起来,看向跟雕像一样杵在那儿的人,张了张口,唤他道:
“介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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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终于松动起来,长睫像振颤的蝶翅。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应该是很生涩的才对,出口的那瞬间却觉得像说过千百遍一样。
他穿着松垮的寝衣,衣袖和衣摆都大而长,整个人便像堆雪的瓷,他头发全数披散着,昨天那种隔绝在他身前若有似无的屏障像是消失了,显出其后真正的本相来。
林雪竹觉得自己或许是一大早脑子不怎么清醒,竟然觉得他好像很脆弱,这种让人怜惜的美感蛊惑了她,她胆大妄为地伸出手,勾了勾:
“过来。”
他竟然就真的往前走了一步,像个乖巧的漂亮人偶,宽大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就那样自然地坐在床边,他的手指松了又紧,犹豫了几瞬,还是稳稳攥住了。
乌黑的发散了满被,他侧躺了下来,头枕在她大腿处。只是委屈了他的长腿,伸不直便只能折缩在床榻边缘。
林雪竹这才注意到他是赤着脚的,再结合他现在这幅和之前判若两人的样子,她不由得发出疑问:
“你是不是没睡醒在梦游呢?”
结果手腕就被咬了一口,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很清醒。”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人格分裂?”他自顾自说着,近乎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不是的,我想等等的、我也想慢慢来,可是我做不到……”
“你别怕我,也别推开我……好不好?”
他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却叫林雪竹苛责不了他半分,
林雪竹啊林雪竹,你也有今天。
这下是彻底栽了。
她余下的那只手穿过他耳鬓的发,心里的话像青丝一样多,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问什么,问他为什么突然一夜之间态度转变?问为什么自己总觉他们之间很熟悉?问……是她的这幅皮囊还是她这个人让他这样?
可最后,她只轻轻问出一句:
“为什么来找我?”
“……想见你,就来了。”
他说完却又似乎觉得,这种话对于刚见面不到三天的人而言太过了,于是立刻又起身道,生硬道:
“你给我梳头。”
林雪竹看着他背过去的身影,日头和煦,似乎照得人心头也暖洋洋的,热流涌上眼眶,莫名让她酸涩,可脸上却是忍不住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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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掐了两净身术在各自身上,相当于洗漱过了,便一个抬手,让梳妆台上的木梳飞到了手中,开始细致地给他梳头。
其实也根本用不着怎么梳,那头发顺的很,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开始给他编起了辫子。
她只会编麻花辫,便挑了几股歪七扭八地编,三股不断交错,像是纠缠的模糊记忆,有什么从这一前一后的编织中浮现,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她也这样做着相同的事。
她停了下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忽然不想装糊涂了,不管那层窗户纸之后是什么,好的坏的,她都要捅破来看看。
察觉到她没了动作,介嗔痴转过身来,对上林雪竹毫不躲闪的目光。
“你是不是因为这张脸……”
“不是!”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果断否认:
“只是因为,你是你。”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是。”他神情蒙上了一些哀色。
“所以……你在确定我是不是我?”
她一向聪颖,关窍处一点就通。
“我不可能会认错你,可是……要是万一呢,万一错了,你回来后,肯定会很生气……”
他抚上她的脸,绀色在瞳中翻涌不歇,“我是个胆小鬼,只敢不断地、一点一点的观察、试探,就只要……哪怕一点对不上,都是不可以的……”
真的太久太久了,百年那样长,早就记不清找过了多少地方、试过了多少方法、希望又失望过多少次,绵延的痛苦是心口的顽疾,无法剖离也无法愈合,可却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不能停下。
哪怕他生命终结,也不能停下。
林雪竹仔仔细细看着那张脸,几度无声地张口,然后还是说了出来:
“可涂山祈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测试过了,我不是。”
“你是。”介嗔痴神色没有任何改变,“道具只是死物,那东西对我没用。”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它是不会说谎的。”
他说到这儿,眯了眯眼,不忘贬低道:“是他眼瞎,蠢货一个。”
将机会拱手送人,还贴心地打包好送到家里。
林雪竹听出了他的明嘲和暗讽,向他凑近,到一个呼吸可闻的距离,目光从眉、鼻、眼,滑到唇,声音也仿若带了钩:
“我想亲你。”
他垂拢的眼陡然睁大,指尖难以自抑地捏了她的耳垂,喉结动了动,最后微微移开视线:
“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林雪竹拿下他的手,觉得自己像个调戏良家妇男的浪荡子,“你明明也很想。”
她其实分明知道为什么,他想给她足够的尊重,想等她拾回那份“完整”,再行使过界的权利。
介嗔痴一瞥眼便能看见她轻薄的衣衫和流水般的墨发,唇瓣轻启间,雪地红梅分外扎眼。
“你以前,不这样的……”他实在高估自己的自制力,连忙做着最后的抵抗。
“哪样?”
“……”
很少这样直白,也很少袒露对他的感受,所以他总是患得患失的,害怕她对他是习惯、是妥协。
“所以你不喜欢?”
“我当然不!……”他转回头,直直撞进那双笑意浅浅的眼,话便卡在了喉咙里,最终认输地埋首在她肩膀:
“真是要命……”
她哪怕主动一点点,他都会招架不住。
“那我从前肯定是没全部开窍,或者就是有什么让我束手束脚,但我绝对,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不需要怀疑。”
介嗔痴终于忍无可忍,环住她的腰一把揽近,颈侧那条青筋伸张躁动着,可落下的唇却仍是怜惜的,点在眼下、脸颊、嘴角,渲染磋磨着,要将原布催化成柔软无骨的形态。
林雪竹感觉面前是一只山野中的魅妖,要将人带入昳丽未知的渊林,暧昧升温而沸,就在她双手圈上他的后颈,唇瓣堪堪要相贴之时,房门骤然响起一连串的敲击。
恰然的氛围硬生生被打断,就这么戛然而止,介嗔痴不耐地呲出了那颗尖尖的犬齿,
“不管它。”
他做势再次贴近,林雪竹却一把抵住了他的胸膛,细雨的焦急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
“你是谁呀?怎可随意私闯!”
回答她的是一个妍媚的女声:
“新邻初到,那不得来见见?”
第 89 章
林雪竹利索地把被子一掀, 往眉眼压着不爽的介嗔痴身上半盖了去,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拿过衣架上的外衣披上, 便朝门口走去,
介嗔痴咬牙按下身体的反应,便直接进了被窝, 覆裹住林雪竹刚睡过的地方,像蜷在茧中。
林雪竹将门打开一个只容身体穿过的距离,严严实实遮挡住屋前访客的视线,而后迅速迈出, 手往后一背关上了门, 将一切隔绝。
还没把目光移到来人身上, 眼前就蓦地凑近了一张艳丽逼人的脸,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双狐狸眼笑得风情摇曳:
“哎哟, 还是个大美儿~”
她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滑到脖子再落到肩膀, 然后凑近了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轻声道:
“屋里头藏着什么宝贝呢?也跟姐姐分享分享呗?”
“那倒不是很方便。”林雪竹淡定异常, 还非常礼貌地笑了笑:“小家伙认生, 可能会伤着你。”
“哦——”她拖长了尾调, “那真是蛮有凶性的,你遭得住吗?”
林雪竹面露惋惜:“还没试过, 不过我想应该挺猛的。”
女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软着花枝一样曼妙的身子倚在她身边,“你真有意思!我喜欢!“
“奇怪, 怎么就觉得你眼熟呢…”她看着她眼睛,却突然像恍惚了一瞬, “倒是和那个人有些像……”
“纯狐言!”一道略显焦急的男声止住了她的话头。
纯狐?四大狐族之一的那个?林雪竹颇有些惊讶,因为以涂山祈如今在狐族的地位,除了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芥蒂的青丘,其他的早就归属他的阵营了,利益共同体几乎是铜墙铁壁,沧溟怎么把人挖来的?
还有……言齐,你最近出现的频率真的有点高。
而身旁这位纯狐言,却不紧不慢地瞥去一眼,反而更加紧密地贴了上来,声音中带了娇嗔:“干嘛,我又不会吃了她。”
言齐显得很是无奈,但眉目仍旧是宽和的,“这是尊主的贵客,不得放肆。”
说完又朝林雪竹拱手致歉,“林姑娘无碍吧?”
“没事,我和纯狐姑娘很合得来。”
林雪竹说完,身边的人便朝言齐轻哼了一声,“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古板啊?”
她态度好似不满,余光却总忍不住看他,言齐似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并不做辩驳:“那我便带她去尊主那边回禀要事,打扰林姑娘了。”
他看向纯狐言,也不催促,就在几步之外安静等待。
“事情我都已同他传音过了,没什么好去的。”纯狐言低头赏玩自己的蔻丹。
言其垂下眼,照旧行礼:“那我便告辞了。”
语罢转身离去,纯狐言漂亮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印子,“你!……”话都未说出口,那人已然没了踪影。
她站直了身体,适才的媚色敛去大半,语调也随之低了下来:“还真头也不回啊……”
林雪竹本来想回屋的,但感受里头的空荡,知道介嗔痴已经离去,便没再动作,目光转向纯狐言,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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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他。”
“很明显?”纯狐言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微的苦涩:“是啊,谁都看得出我喜欢他,偏偏就他不知道。”
她叹了一声,随即又恢复可原本的样子:“老娘这么美,除非他瞎,不然总有他心甘情愿的那天。”
她拍拍林雪竹的肩膀,“走了,晚上多做一份我的饭,姐姐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你确定对我来说,那是‘好’东西?”林雪竹调侃。
纯狐言笑的开怀,“当然啦,我这人很有原则的,绝不白嫖。”
“你说的和我很像的那个人,是谁?”林雪竹冷不丁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纯狐言怔了怔,撇开眼:“我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
她摆摆手化作流光消失不见,只留一点余音响在原地:
“是个叫有苏安筠的短命鬼。”
——
而后的几日,林雪竹陆续给听雪楼递去了提前和沧溟串通好的消息,为了取信所以都是真的,只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能让听雪楼获益,但不多。
在那边表达了不满后,她于昨晚传递了关于法阵相关的情报。
当然,这是沧溟蛰伏良久后,反击计划的一环罢了。
剩下的事用不着林雪竹操心,她也乐得清闲。与之相反,介嗔痴很忙,这几天都在中心区之外镇压来犯的妖界军队,以及处理新型法阵引发的问题,所以他们连面都没见着。
而在这段时间里,几乎天天同她在一道的,是纯狐言。
一来二去地,她们很快便熟络了。花树下的靠椅多加了一张,晒太阳的人也变成了两个,纯狐言捣鼓着她蔻丹的颜色,纠结地问林雪竹哪个更好看。
“都很漂亮,你不涂也超美。”
“你就知道敷衍我!”纯狐言乜了她一眼,“跟言齐那个臭德行一样!”
“你这就冤枉我了,我说的真心话。”林雪竹用签子扎了一块苹果,咬的咔吱咔吱脆:“所以你怎么就肯定言齐不是认真的呢?”
纯狐言一哂:“他又不喜欢我,怎么会愿意耗费功夫来哄?在他眼里,那些文绉绉的卷轴都比我有魅力。”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我都跟他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了,好多人面前我都表白过,但他每次都像是在听个玩笑话一样,淡淡地就过去了。”
纯狐言举杯畅饮,看上去倒是潇洒,却满是固执:“但我就是不肯接受现实……有点自欺欺人对吧?”
林雪竹静静地看着她,周遭暖阳和风,同样也静的出奇,她就在这一片安适时炸了一声惊雷:
“你有认真和他说过,你喜欢他吗?”
“……什么?”纯狐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拿他寻开心,都没当回事,那身处其中的当局者,又如何能看清、如何能信任呢?”
林雪竹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或许总是旁观者能看得清晰,言齐面对纯狐言时,音容话语间总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纯狐言怔了很久,等到涂了一半的指甲都干了,她才颓然靠回座椅,自讽一笑:“还真是没有。”
她平常如何与人说笑调乐的,同他说喜欢时便也是那样的语气姿态。
“人人都认为我游戏世间、至少玩儿过八百个男人。”她拿起酒壶仰头又是一大口,然后手背遮住了眼:
“说出口的爱意被当作习以为常的轻佻,是我活该。”
她从一开始便在喝酒,似乎像是醉了,“有时候也会莫名生他气,恨他为什么不能变回从前那样……”
“从前?”
“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替沧溟做事吗?”她戳破了林雪竹这几日见缝插针的套话,眼睛眯起来,像是陷入了云絮,
“也无非是个庸俗的故事,我自负美貌修为皆是上等,可百年前历劫,却叫我变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凡人孤女,然后在逃脱一群老淫棍的时候,被他给捡到了。
他是个穷书生,家里爹娘都过世了,还要多养我一这么个废物。劈柴、烧火、做饭、缝补……我什么也不会干,我也没有了妖力,我甚至连漂亮的脸蛋都没有了,所以等我伤好了之后,一度认为他会把我这拖油瓶扔掉……”
她哽咽了一下,“但他说女子身在这世道本就不易,何况我已是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如果不嫌弃,可以留下来,帮他采药卖钱,等春闱过后有了功名,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他一点儿也不嫌弃我,还会教我很多人界的事情、做人的道理,那点银两不舍得给自己买双新鞋,却给我买一点儿也不便宜的点心吃……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她抹了抹眼泪,
“傻到要死的时候还让我快跑,别管他……”
“那些探寻到我的旁系们,想要趁机将我斩草除根,便到底是…连累了他,到底是我害死了他。”
她哭的时候也是美的,像带雨的蔷薇:“明明再过一天就是春闱了,他那么厉害,肯定能考取的……”
“劫数以过,我又重新变回了纯狐言,可就算杀光了那些家伙,他也活不过来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呗。”她扯了一个难看的笑:
“就找上沧溟来了,你别说,闯进来可差点没把我这条命给折了,不过到底是我还有点运气,沧溟主将他的魂魄重塑了回来,
你说,沧溟住钻研这门道做什么呢?起死回生,他完全不需要啊?”
“不过反正是救回来了,从一个汤圆大的东西就那么慢慢地长呀长……长回了一模一样的言弃。”
“但是……他不记得我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纯狐言叹了一声,“他留在沧溟,一步步变成了副督,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我从前说,能入我眼的,得有最好的皮囊、最高的地位,真心什么的,还不如一枚铜板来得实在。现在想来,如今这局面,大概是对我口出狂言的惩罚吧。”
林雪竹始终做着沉默的聆听者,在她渐渐平息下来后,才终于开口:
“要是他永远都记不起来了呢?”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我就永远陪着他呗,天天在他身边晃悠,旧的没有了,创造新的记忆就是喽。“
“永远那么长,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纯狐言伸出食指指了指上空:“人定胜天!”
“说的对,敬你一杯,祝心想事成。”林雪竹拿起酒壶和她碰了碰,清脆的一声撞击,心里有什么困顿的东西便随之碎裂。
她决心要去面对了。
……
纯狐言走后,林雪竹独自去了中心区的最中央——沧溟之境最先建造的地方。
在听到纯狐言口中“有苏安筠”那个名字后,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开始了对其的探查,与此同时,介嗔痴离开的那天,递给了她一把钥匙,告诉她其上附着了他的魂息,沧溟界内,所有地方任他来去,皆无限制。
那地方比现今介嗔痴的宫殿还言往内,周围全无守卫,而待她破开结界到达那里时,眼前猛然白光刺目,消散过后,林雪竹却看着周遭一切,呆愣在了原地。
与她任何一个设想都不同,不是森严的密室、不是正肃的宫殿,而是像凡世许许多多普通的住所一样,闲适而烟火气。
她抬脚,一步步往里走去。
脚下是鹅卵石路,路旁有草坪、花圃,有一节长廊,上面缠绕遮蔽着瀑布般的紫藤萝,路的尽头是一间两层的木屋,屋边有高的花树,树下石桌石椅,粗壮的树干上垂着一只秋千,随着风摇摇摆摆。
再远一些有竹林,还有菜园,竹笋冒头,菜也长势很好,有竹排引来山溪,弯曲的池中锦鲤慢游,汀步、小桥和乘凉的小亭。扁舟停在一边,苇叶轻轻剐蹭过,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转过目光,走到屋门前,檐铃叮当作响,发出清细的乐音,推门而入,却无一丝尘埃,其间整洁温馨,靠窗的位置,有这时节还未排上用场的燎炉,阳光很好,洒在那竹编的躺椅上,
她不自觉伸手摸去,是旧物,想来被主人用的很多,扶手已有了光面,脚尖微微一碰,它边摇动起来,投射在地面的光影便随之来回变化。
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一伸手,竟是一片潮湿。
她不知道为何会哭,只是兀自不受控地流着泪,这里一切的一切,每一处每一角,都完美契合着她关于栖身之所的构想,或者说,是关于家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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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像是被什么牵引,她走向一处禁闭的门,然后,钥匙在掌心发烫,随着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它也越来越灼热,直至全然打开,它便瞬间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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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传送阵后的空间。随着不断延伸的地板,看着两旁桌椅、梳妆台、柜子衣架……分明陌生却又眼熟的首饰、书信、衣物……而后是,一个青纱遮挡的床榻。
里面隐隐约约有身影,她手蜷缩了又展开,最后一把拉开轻薄的床帐,看到了仰面躺在其中的人。
一张和自己完全一致的脸。
说是人,却像是碎裂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拼回了一起,却依旧遍布裂痕,她周身被不知名的法术阵周笼罩着,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息,却看上去全无死气,就像只是在沉睡一样。
她试探伸出手,想去触碰,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鬼魅般的低语:
“害怕吗?”
第 90 章
林雪竹伸出的手就这样突兀地停住, 随即背后被一具温热的身躯贴近,另一只覆盖上她的手背,带着五指触碰在阵法光晕上。
“觉得恶心吗?”
他问了第二个问句。
介嗔痴搂住了她的腰, 近乎将两人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他的下巴搭在她肩颈,吐息轻轻萦绕在皮肤之上, 莫名让林雪竹感到像攀绕的蛇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可怕,我这个怪物,是不是?”
他们的手交叠着,被阵法阻隔在半空, 林雪竹感到掌下的阵像个无底的漩涡, 而从抓握着她的那只手上, 有强大汹涌的妖力不断地涌向阵中,填补着这深渊巨口。
“为什么不说话?”他亲在她耳垂,“骗骗我都不肯吗?”
“嗔痴。”
她突然的柔声呼唤使得他不禁停下了动作, 眼睫垂下, 等待审判。
藏着一个人的尸身百余年,当她依旧存活般朝夕相处抵足而眠——将这样最不堪病态的自己完全剖给她看, 他觉得痛快, 却又那样胆怯。
他便将她抱得更紧, 像是要融进身体里。
“我在想……你怎么还没疯呢?”
她侧过身,余下的左手轻托起他的脸,
再相遇时, 他没有朝她呐喊、痛哭、歇斯底里,没有对她囚困、禁锢、索求无度。
仿佛他们不过是分离了几日, 而非横亘着苦灼漫长的百年。
林雪竹温和地注视着他的眼:
“这么辛苦,怎么过来的啊, 我们嗔痴……”
那双浅绀的眸中,浓稠的暗色还未来得及褪去,他的瞳孔颤了颤,哑声道:
“这是骗我的话吗?”
“不是。”林雪竹亲了亲他的眼尾:“这是哄你的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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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介嗔痴便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严严实实抱了满怀,
“怎么还没疯?……我早就疯了!”
“疯到最后,反倒像个人样。”
“……想着找到你,一定把你关起来、锁起来!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只有我能看见,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不会再有危险、不会再消失、不会再抛下我!”
“你总是那么狠心,那我也不要心软,我也要那么对你!留我那么痛苦,凭什么你就可以一走了之!”
“可是不行……做不到…”他似是恨极了,又无可奈何:
“我舍不得。”
舍不得那样对她。
“我知道……我知道的。”林雪竹顺着他的脊背慢抚轻拍着,
“所以,你现在不改口叫回我的名字吗?”
她进来时,那些书桌上的信件图纸,落款处,一笔一划,字迹仍清晰可辨。
————那是她原本的、真正的名字。
他的胸腔处仿若鼓声阵阵,传递到她心口,
“……庭筠。”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是念得艰难,介嗔痴呢喃着,重复地喊她:庭筠、庭筠……
“我很想你,阿筠。”
她咂摸着这两字,在这一遍遍的唤声里辨出了熟悉的归属感。
————这就合该是她的名字。
庭筠目光落在那张法阵之下的容颜,顿了顿,轻声开口:“看起来…死得很惨啊我。”
阔别已久的拥抱,像是终于让他汲取到了一点安全感,介嗔痴紧紧锢住的手臂微微松开,对这个问题保持着沉默。
就在庭筠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床榻之上轰然火光,阵咒光芒大盛,灵火几乎瞬间将那具躯壳吞噬殆尽。
庭筠惊讶了一下,从他怀中抬起头:
“做的这么绝?你就不怕我是个永远比不上从前的赝品?”
虽然她刚才就想着要劝他放弃这里,毕竟维持这个阵法,每日都要消耗掉他很多的魂息妖力。他是很强大没错,但那并不代表他全然不受伤害。
“不需要。”介嗔痴握住她的手,周遭的空间开始迅速崩塌:
“你就站在我面前,所以其他任何,我都不需要了。”
“万一真认错了呢?”
“不会。”他平和而肯定。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所有都在火屑流光中褪化消散,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物品皆未变,只是床帐样式截然不同,而其上也空空荡荡,只有窗棂投射下的一束光打在床角,尘埃在光柱中沉浮。
屋外的檐铃乐音轻荡,他说:
“看见你的第一眼。”
——
夜色已至,晴日忽阴,乱风乌云过,待闪电闷雷骤起,呼啦啦的雨便下了起来。
庭筠回到住所后便一头栽倒到了床上,从木鱼那里出来后,她的头就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一直强压着没让介嗔痴看出不对,直到回到房中,她才终于忍不住痛/吟出声。
窗外雨声淅沥,她在昏迷与清醒之间找不到边界,雨声不知为何越来越大,像是要砸穿她的耳膜,猛然间冲上临界值,哗啦一声只剩空白。
她低头看向自己,穿着陌生的服饰,处在禅室一样的地方,对面坐着一位年老的和尚,看不清面容,她只觉不安正起身要离开,
而忽远忽近的声音却萦绕在她耳边:
“异界之魂,唯有你能跳脱因果,拽住宿命的缰绳。”
什么……他在说什么?
随着他手的抬起,一颗赤红的珠子浮现在庭筠眼前,其中一部分浓稠到近乎黑色。
这颗珠子……这不是她吗?!她就是从它变成人形的…可若不是这样,那她为何会这自其中诞生?
“至恶之力,一旦失去压制,便不可转圜。”和尚看着庭筠,似是恳求,“我需要找寻新的压制。”
他好像是在说这颗珠子,又好像在另有所指些什么。
抬眼间,那颗珠子毫无防备被地钻进她的心口,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秒便又是一片空白,周围像是空无一物的深渊,毫无声息,只有眼前那颗红色的珠子悬浮在空中,发着幽幽的暗光,
她不受控制地把手放了上去,脑中像过电了一瞬,纷杂的记忆和画面蜂拥而至:
自天地间诞生的恶怨之念凝结成了实体、被于心不忍的那位僧人炼化成人形、成了丧子的母亲的“孩子”,却被忽视、被憎恨;无法温饱、备受冷眼,母亲的缺位、继父的打骂、同龄人的欺凌……
而每次反复升起膨胀的恶念之力,还未等他爆发,便每隔五日要以极度痛苦的方式剥离抽去,由老僧人封锁,日复一日,那凝成的珠子颜色越来越深,
只靠那两三人的些末温情苦苦支撑,才不至于在寒冬般的生命中冻死,而后、而后……
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个雪天,他抬起眼的那刻,庭筠在那澄澈的瞳中,看见了自己。
所有所有分崩离析,如雪簌簌落下,妹妹、同伴、嫂嫂、义姐;剖骨、坠崖、捅刀、挖丹;亲人、友人、爱人……每一片都像是碎裂的记忆,不断闪现在她面前、在她脑海,却始终连不成完整的脉络。
直到有什么从楼台上坠落而下,炸贱的血色像按下的暂停键,其余种种都滞断,血肉模糊的身躯、奔跑而来嘶吼痛哭的背影……
只有那颗珠子在无人可见的空间中发出刺目的金光,将什么从她身上抽取而出,完好地保护着将其包裹融入那团圆形之中。
随后,遁入无形之界,再无踪影。
最后的最后,是那个从头到尾面容模糊的主人公、那个珠子最先的本体,
一切倒溯回那个雪天,他倒在她脚边,小心翼翼抬起头。
而这次,她终于看见了他的模样
————那样清晰而熟悉。
“嗔痴!”
庭筠惊惧地大喊出声。
这颗赤色珠,是介嗔痴的命源!
可睁开眼的刹那,雨声又轰然回到耳畔,面前是熟悉的床顶和房间,只是天色已从晚间变为了白日。
竟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庭筠捂着还隐隐作痛的额头,坐起来慢慢消化这一晚上接收到的信息:
明释长老将赤珠连接于她的魂灵之上,以压制和渡化,在她是爻国公主谢筠的那一世,最后惨死且被强制抹杀,最后关头是赤珠将她的魂灵保存起来,并为躲避系统的搜寻而闪遁去了遥远的混沌之处。
她基本记起了大半关键的记忆,只是有些过程和细节,现今还未完全回归。
但这都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命源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不论仙妖人,它都是生命与力量之源,妖丹金丹不过是它的外化罢了。
纵然介嗔痴同命源的关系特殊且自身天赋异禀,在被剖了妖骨和妖丹后,又重新将它们炼化回自己体内,但这始终是隐患,
特别是在现下,对手是涂山祈,而这次的计划,他免不了要与之抗衡,那便更是分毫出不得差错!
可如今赤珠幻化成了灵体,承载着她的魂灵,它若不能回归本体,在介嗔痴那里便是一枚定时炸弹,也许下一刻便会被引爆。
她必须要想办法将赤珠命源融回他本体,办法……她得尽快找到办法!
庭筠顾不上其他,掐了净身术,拿了伞就要去藏书阁,这里的不行那就重新混回听雪楼。她急匆匆正要打开门出去,门却从外被推开,纯狐言一来便直接直截了当道:
“有件事我觉得不能瞒着你,有必要让你知道。”
原本想推辞自己有急事的庭筠,在看到她难得严肃的神色后,便将原本的话吞回了肚子,“你说。”
“你来沧溟之境的那天,那群刺杀尊主的修士为何选那日动手,你是知道的吗?”
“嗯,说是血月之日,是他最弱的时候。”
“那你又知不知道,今年是恰至百年,血月之日,其实会有两次?”
庭筠的手指不自觉蜷起,不好的猜想随之在她脑中浮现:“你是说……”
“没错,就是法阵那事。”
他们让她故意给听雪楼递出消息,说沧溟已得破解之法,决定在听雪楼选出下一次的目标地点后,会由介嗔痴亲自带队,对该地对法阵进行消毁。
这计划本是诱敌深入,因为两方其中的一个领袖下场了,另一方便不可能避而不出,也就是,介嗔痴和涂山祈,在这一次,便会正面对抗。
“而据听雪楼那边的探子来报,涂山祈选择的地点是南溪谷,而日期,恰恰是第二次的血月之日。”
“你那么聪明,肯定也猜到了是他不想让你担心,所以让底下人都瞒着你,但是我觉得,你有知情权。”纯狐言并不逗留,说罢就已转过了身,
“你们两个人,就总是想的太多,什么苦都往自己心里咽,其实,可以自私一些的,这是被爱者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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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撑开伞,走入雨幕中,传送符在指尖一燃,她便消失在檐下。
庭筠在原地站了几息,直至风夹带春雨飘落来,凉意触上脚踝,她才有所动作,撑伞往藏书阁而去。
路途并不遥远,但她心绪不平,便也用了传送符,眨眼便到了目的地,而迈进阁内,就要径直往楼上走去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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