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她应声转身, 头也不回地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而去,奔向另一个人的身边。
涂山祈只觉胸腔抽痛如拉锯的齿刀,喉间顿时涌上血腥, 淅沥沥落了满襟。
赤狐与虺蛇两股妖力漫溢在介嗔痴周身, 红与黑交缠相绞,几乎让他一步便是一口血, 却仍颤着手将防护罩落在不远处的身影之上,而后收紧五指,无形之风将人平稳拉至眼前,
蓦地他眼角也流出了血丝, 踉跄了一下就要栽倒。
熟悉的怀抱和气味及时而至, 两臂穿过腋下将他怀抱支撑住, 而后柔和的妖力自脊背沁入,于体内平抚治愈着。
他靠在她肩头,呼吸急促张了张口, 却只是问:
“……来都来了, 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谷地的晚间,阴湿寒凉, 风也那样大。
还未等到什么回答, 又一记法器攻击向其袭来, 她只得抬手抵挡,光华散作满天火屑, 仿佛将这长夜焚烧。
“雪竹……”涂山祈紧咬牙关, 眸间拢着水雾,冰魄血痕之下显得凄丽异常,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屈上, 哑声道:
“过来好吗?回来……同我回听雪楼……”
他自小清高自傲,从未向人恳求过,生平第一次,低下自己的头颅。
“我不叫林雪竹。”她平淡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涂山祈像是要急急打断什么,希望她不要想起他曾做过的一切,“只要你回来,别的都不重要……”
她安静看着他,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自紧接着说道:
“我的名字,叫庭筠。”
可以是有苏安筠、阿筠叶、锡兰、谢筠,但自始至终,都只是庭筠。
这很重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谷地震颤晃动,远处接连响起爆破声和刺目灵光,
————法阵已破,颓局已定。
涂山祈怔然顿住,脚下的乱石受不住他压抑的暴怒,咔嚓咔嚓裂成了蛛网状。
庭筠两指间迅速掷出一枚光珠,极快飞至两方中间,光住一接触到地面便砰地蔓延出满天大雾,扬起的粉尘四散其间,视线被全然阻隔。
涂山祈却全然不顾,身影飞掠而来,一面冰魄之刃刺向介嗔痴,一面风绸想要将她卷起带走,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在仅离一拳之距时,庭筠身下阵术再次亮起,二人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原地。
冰魄落了空,风绸未缠上任何物件,轻飘飘散在空中。
空无一人的地面,只有足印与鲜血尚留,涂山祈沉默地站了许久,身侧攥得作响的拳紧了又松,直到捂着受伤的手臂赶来的离火唤了句“少主”,他才收起所有失态,闭了闭眼,声线似淬了严冬:
“一切计划照旧,加快动作,进攻沧溟。”
——
沧溟的医师在收到传音后匆匆赶来,庭筠将昏迷中也止不住紧皱眉心、痛到发颤的人放置在床榻后,暂且给他服下了平息妖力的丹药,等到医师来后,她便先行退了出来,站在里间不远处静候。
言齐将毛巾用温水浸湿,递给了她:“擦擦吧,都是血。”
“谢谢。“庭筠将目光从床榻处收回,问道:“法阵的事都处理好了?”
言齐点了点头,“那些话都是说给探子听得,让他们误以为我们真是奔着五个总支点去的,其实我们决定动手脚的地方是那十个供给点。
破坏了供给处的灵石和篆术师,也便可以阻断和搅乱法阵的灵力补充,再由五个支点的人相互配合,法阵很快便解决了,也没造成什么伤亡。”
“他们原本用风谷做了个假阵眼,想要将我们一行引入提前设好的圈套,再趁着尊主虚弱,一网打尽,可惜这算盘终究是落空了。”言齐见她情绪不高,便又安慰道:
“别太过担忧了,之前每次血月都这样子。致使妖力紊乱的毒,华医师很擅长,放心交给他就好。”
“每次都这样?”庭筠蹙了蹙眉。
“……呃…”言齐顿了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庭筠便直接问了:“为什么一到血月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刚在他身边做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基本建立起沧溟了。没人知道在这之前的那段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我唯一了解的,就是在这过程中,他找到并炼化吸收了接近于仙物的血莲,
但血莲的习性,便是每至血月,会将全身的灵力都给涤荡洗净一遍,这时候会处理掉所有与自身无关的存在……而尊主,因为融了血莲之力的缘故,每到这时,他身体就会自发性地开始自我摧毁——血莲想要清理掉他的赤狐和虺蛇妖力,而这两股力量又会对抗反击它……”
言齐不再多言,“折磨无休无止,所以血月之时,他才会虚弱至此。”
庭筠只默默听着,并未做出什么特殊反应,半垂着眼,目光放空,听他说完后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边两人刚说完不一会儿,华医师就从里间起身,便用巾帕拭着额上的汗便走了过来,庭筠和言齐忙上前去迎,华医师摆摆手示意不用,
“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还不至于到这地步。”
庭筠便引他坐下,然后沏了杯热茶。华医师忍不住骂道:“这小子一天天净知道瞎折腾,也就是年轻底子好能给他这么造,但凡换个体质,都死上几百回了!”
灌了几大口热茶下肚后,遂又叹了口气,嘱咐道:“我虽是把毒给解了个七七八八,但始终治标不治本呐。”
“他撑着这么个破破烂烂硬拼起来一样的身体,好好将养着也就罢了,但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搞事情,从来不听医嘱,现在好了,弄成这幅鬼样子!”
“那治本的办法是什么?不管多难,总要试一试。”言齐说。
“说来也奇怪,总觉得他体内缺了个什么,就是导致一切治疗分外艰难的原因,但却总刚摸到一点儿边就又给滑溜走了,
我怀疑是这小子故意伪装隐瞒起来,他说不定对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清楚得很,但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那个病症关键点。”
华医师不住摇头,“实在是想不通,难道知道症结在何处然后找到对应的法子,不好吗?那法子还会要了他的命不成?”
已经走到床边的庭筠脚步一滞,随后动作又恢复自然地坐在床边,用净身术给他处理换好沾染血污的衣服,微微拧干热毛巾,给他擦去冷汗。
华医师留了药和药方后便要离开,言齐起身送他,寝殿的门一关,里头便只剩了他们,安静的似乎只有介嗔痴因状态未稳而时急时缓的呼吸。
庭筠握住了他的手,同其十指相扣,屈倒在宽大的床缘、他空出的身侧,无声地湿了眼角,滑落的泪将浅色被褥的一小圈染成了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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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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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山祈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在回来的第二日,妖界大军便直逼沧溟。
介嗔痴刚醒过来没多久,便又独自在洞天境中闭关了一日进行调升,洞天境内有沧溟最原始的地貌,灵气纯粹且充沛,不过就算如此,也是强行把状态拔高到满格,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这次不比之前,谁都明白意味着什么,最终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介嗔痴一出洞天境,便几乎是即刻领兵出战,从南溪谷回来,时间仓促紧迫,庭筠和他都没说上两句话,直到这时候,临了要走,他们才也匆匆地见面。
中心城的传送阵前,听到动静回头的介嗔痴,和赶来的庭筠,距着两步之遥,相顾无言。
他们随即同时向对方迈了一大步,介嗔痴一把抱住了她,短暂的体温相拥后,又很快放开,
“等我……”
他说到一半又急急止住,像是生怕触碰到什么禁忌。
他一共也就说过两次“等我回来”,结果每次都是糟糕透顶的结局,他潜意识里很恐惧这句话,哪怕像是迷信般愚昧,也不敢拿来冒险。
庭筠顷刻明白了过来,于是笑着将伸手将掌心的东西递去,说道:
“等你回来。”
那这次,就换她来说。
介嗔痴抚上那条黑色藤带编织成的链子,看着中间坠着的,青红相交像萤石一样的东西,喃喃开口:
“这是什么?”
“护身符。”庭筠踮起脚,介嗔痴下意识乖乖低头,“我亲手做的,还开过光,绝对灵。”
她把链子给他戴上,然后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也不会消失,就在这里等你……记住了吗?”
介嗔痴眼角嘴角弯了浅浅的弧度,认真点了点头:“记住了。”
庭筠放下了手,介嗔痴最后长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往传送阵,一瞬间光芒大盛,这些沧溟的核心力量便率先去往了前线。
乌云过顶般,陆地与上空都是不断赶往战场的队伍,他们的速度十分迅速,前锋的以及后续的战力,大部分已提早陆续抵达东西南北四处攻击点。
庭筠仰头看着温吞吞的阳光,它洒在新叶葳蕤的树梢,风拂过,像是一片片金箔闪过。
“天气真好,很适合睡一觉啊。”
至于这一觉多长,她也说不准,
但终究,总会醒的。
——
这已是沧溟同涂山祈率领的妖族大战的第三日,战况你来我往僵持不下,知道这样耗下去只会对己方不利,介嗔痴决定发动正面进攻。
他必须在状态恶化前尽快结束这场战役。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交手了,在人界时代表爻昭两国,双方早已厮杀过无数次,所以也就导致了这次他们都对彼此的路数分外熟悉了解,几日下来都未能分出胜负。
那既然如此,总得要一方率先打破僵局,破坏这种战术模式。
介嗔痴选择做那个斩断天平的人。
对峙之下,焉知破局者不是抢占先机者?
第三日晚,沧溟悄然发动了对妖族的总攻,而介嗔痴,也亲自带军直杀入涂山祈所在的南端峡谷。
兵将的喊杀、妖兽的嘶鸣,武器铮铮刺入血肉、各色的法力光芒频现,鲜血、火光、死亡……妖族之间的搏杀来得更为血腥直观,而介嗔痴和涂山祈,倒是在一点上取得了默契————不依靠任何外力,独自迎敌。
两人直接在峡谷的行宫内毫无顾忌地厮杀起来,绝不留手,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仿若把对方挫骨扬灰犹不解恨。
随处都是断壁残垣和飞沙碎石,人形束缚住战力,他们便都现了始祖化,后又用妖兽真身进行攻击,九尾赤狐与九尾银狐庞大的躯体占据两方,冲天的火焰与冰魄互相绞杀,
介嗔痴随即又便用了虺蛇真身,木系与剧毒交相控制攻击,但涂山祈这方也因有狐族供奉的仙器天枢玉加持,几相下来两人都没讨到好,负了伤后褪为半兽化,各自落回原先的站位,激起轰然一片石屑粉尘。
涂山祈掌心悬停的天枢玉仿若刺目的太阳,他无所谓地看着自手臂流下的血,幽幽开口:
“你不会蠢到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做吧?”
他又呕出了一口血,却笑的欢愉:“天枢是个好东西,上古祭阵,消物于无形……”
“便由你们沧溟所有命魂…来祭奠吧!”
介嗔痴在他话音未落之时便已影身攻去,炙焰之下空间篆术迅速施发,天枢玉被吞入芥子中的那一瞬,涂山祈却轻轻地扬了嘴角,
同时,另一块天枢玉骤然出现在他左手中发出嗡鸣,身后的战场也即刻仿若地裂天摇,无数银色光柱冲入云霄,
而涂山祈周身瞬间仙力阻隔出光罩,突袭而来,杀意凛然,介嗔痴不得不极速后撤躲开磅礴强大的攻击。
波及到伤势,他重重摔落在断石前,口中腥丽不断。
战场的光柱已有合围之势,涂山祈捂着长长一道剑伤的胸膛,竖瞳中目光也逐渐亮得惊人,就在介嗔痴燃了自己体内的血莲之血想要将天枢玉焚断时,那些光柱陡然间竟飞速黯淡下来!
涂山祈舒展的眉目一瞬间阴沉下来,同时,两人耳边传来各自的秘音,寥寥两句间,涂山祈的狐纹蔓延到了脖颈,由银转灰,如干枯藤蔓。
介嗔痴耳畔,那头的将军言简意赅,
————青丘叛变了。
没了青丘这一支的助力,天枢玉祭阵已顷刻消散。
默了不过两息,两人皆不约而同召出命剑拼尽全力攻向对方,比之前更为决然和疯狂。
赤黑骨剑对上银蓝冰剑,妖力席卷锋利如巨刃,涂山祈满目恨意昭然:
“凭什么?!明明是我先找到的她!而她原本就该属于我!”
介嗔痴面含嘲讽:“不是你亲自把她送回我身边的吗?这时候又来装什么无辜?”
他露了一个恶劣的笑:“想来还得多谢你才是啊。”
“闭嘴!!”
两方撤开些距离,皆是伤痕累累,涂山祈抬手就要召出天枢玉,却蓦地弓下了身体,周身涂山狐族的冰霜之力正如云烟一般被蒸腾而出。
“你做了什么?!”他急急地控制地妖力的流失。
“你不会蠢到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做吧?”介嗔痴原模原样把话还给了他。
每一次的攻击和对抗,她都在不经意地附入炼化了血莲之力的鲜血,如埋下无数课火药,只待一朝点燃,尽将焚灭殆尽。
涂山祈却重新傲然挺立了身体,看着他脚下滴滴答答放出的血,绷紧了下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就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还真的豁的出去啊。
他闷嗤几声,将天枢玉融炼入命剑,剑身霎时光华万分,
“那就一起去死吧。”
潇潇风起,云遮月蔽,行宫前却一瞬亮如白昼,奔腾汹涌的妖力对撞出仿若淹没所有的光芒,大地轰轰作响,狂沙断木绞灭成尘,
一切却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而后光芒渐散,终于得以看清了中心那两道身影,一位被如刺般的红棘贯穿身躯各处,一位被冰魄的长剑捅入了丹田,渐散的光芒中,天枢玉还在不断补足涂山祈的伤势,另他尚有余力,而介嗔痴的瞳孔却已逐渐失焦。
“生来便是卑贱,再如何挣扎,也始终是失败的蝼蚁。”
涂山祈和着肺腑与喉间的血腥气,一字一顿狠厉着仿佛宣判自己的胜利。
赤红的血顺着手臂手指、衣摆袖口不住滴落,顺着剑身,染红了银色的冰剑,他的头渐渐垂了下来,睫也开始遮蔽,可低头的瞬间,模糊而保存的视线里,脖颈上坠下的什么亮色的东西,仿若在心口发着光。
像她的眼睛。
庭筠……阿筠…他的阿筠
阿筠还在等他……
他拼尽全力,颤巍巍地抬起手,握住了那颗青红交织的萤石。
“永别了。”
涂山祈加注妖力,正欲给其最后致命一击,面前却忽然红光大作,随即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仿若爆炸开来,将周遭所有轰逐出境。
虽及时护住,涂山祈被仍倒逼地狠狠摔落在行宫的长阶下,落地的瞬间,命剑被甩掷而来,深深插入他脑侧的空地,而后,碎裂成两段。
他咬牙撑起身体,抬眼看去,只见一颗赤色的透珠正悬于介嗔痴身前,无数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多之处是战场的方向,它们浓稠地近乎成墨,成片成团地盘旋缠绕着介嗔痴,并不断被他吸收。
行宫似全然浸透在墨中,连疏冷的月光都被遮蔽到透不下一丝光亮。
他的血不再流淌,垂拢的眼也蓦地睁开,只是其中混沌一片,右眼的浅绀被赤色所取代,双眸之中,只剩空洞的虚无。
那颗赤珠旋转着,而后没入他的心口,消失不见。
他漠然而机械地抬手,周身黑雾滔天的骨剑被握于掌心,在涂山祈本能召出天枢玉保护时,不过是眨眼之间,他便已无形之间来到面前,挥动了骨剑。
雾气如纵横一切的黑暗,顷刻堙灭所有。
天枢玉应声而裂,在他缩紧的瞳孔中,那把骨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丹田,而后轻飘飘地融炼了他的妖丹。
连疼痛都未来得及感受到,生命便消散在风中。
介嗔痴似扫下一株草般,又轻飘飘拔回骨剑,涂山祈的身躯便如残叶一般,坠入尘泥。
他的头偏落一边,眼睛徒然地睁着,袖中的芥子空间失了妖力,其中的物件便显现了出来。
仅仅是两三件女式的物什,发带、珠钗,还有一个……被利器割下的衣角布料。
记忆中的人,抬起左手,持着匕首的右手迅速落下,“哧——”一声,衣袍处被割下一片青色绸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飘飘荡荡,横亘在了两人之间,最后坠于地面。
“我与你,自此相决绝,陌路殊途,再无瓜葛。”
风又起,吹起那片衣角就要远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了它,目光在这即刻终于全然涣散,
他嘴角带着一抹笑,仍旧专注地望着掌心的方向,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
……
介嗔痴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便离去,双目空茫地往前走着,没走出多远,瞳中骤然赤色掠过,骨剑瞬间刺向身后的某个方位。
但随之而起的是没入砖石的响动,并未有任何异常,他转过身来,盯着行宫台阶下的某处,眯了眯眼,抬脚就要走去。
下一瞬,赤瞳中绀色陡然旋过,他捂住疼痛欲裂的额头,不过仅维持了一刹,一切又都恢复原状。他异色的眸子动了动,又觉察了一会儿,最后再次转身离开,骨剑也在同时被收回。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行宫,而在他走后,那个被骨剑攻击的地方,缓缓显现出高矮两道身影,高大的身影咳了两声,将掌心的血色默默消除。
“溯临仙君,您没事吧?”仙侍语气担忧。
“无妨。”他摊开手,脚边涂山祈的尸身化为光点消融,最后汇聚入他的掌心,形成一根银色的线。
“唉?这情魄,怎的好像有点青色……”仙侍正想指认,那线却已瞬间没入原主的身体。
“走吧。”溯临语气始终无一丝波澜。
光晕闪过,眼前便再没了任何身影。
只有台阶下,又重新塑造起了一具一模一样的尸体。
……
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介嗔痴走到一处乱石前,忽的“叮”一声,像是有什么碰撞发出的声音。
脖子上轻了一些,他敏锐地低头看去,便见灰石之上,一条黑藤编织,坠着青红色萤石的项链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雨滴落在其上,
忆樺
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观察这是什么,他伸手,拿起了它。
掌心的凉意就这样传遍四肢百骸,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直到不知那里来的温热水液淌进了手心。
眨眨眼,又有温热的东西从眼睛里滑落,
啊……原来是他的眼泪。
原本澄净的绀色重新覆盖了回来,将赤色掩埋于底,他突然弓下了身体,跪在了地面,瘫软般颤抖着握着手里的东西,恐惧地呜咽起来。
她知道了……她为什么……不要,他不要她这样!
骗子!骗子!为什么又要骗他!傻子……她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不要这样……求求你…假的,都是假的…
他像是成了一个哑巴,说不出任何话,只有徒劳地崩溃的哭泣和嘶哑,蜷起身体像是要将那枚萤石揉嵌融进骨血里。
雨声淅沥,耳畔脑海里像是突然间响起了那个声音,那句话:
“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也不会消失,就在这里等你……记住了吗?”
对!对……
她说过的,她保证过的!她还在等他,他得回去了……得回去找她,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可以永远地、好好地在一起了。
介嗔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迫不及待地往沧溟奔赴而去。
雨势大了起来,他用灵力覆盖探寻着沧溟中心城每一处地界,不停地奔跑着,找遍每一个她常去的、可能去的地方,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痛苦如天罗地网,他终于失力跪倒在屋前的青石板上,和之前每一次一样甚至更甚的恐惧如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啃咬着他的身心。
大骗子……庭筠是世上最会说谎的骗子……
他僵硬地抬起手来,掌心蓄满妖力,
是不是挖出来就好了?重新挖出来她就会回来了……
要是不行,那他就一起去死,黄泉幽冥,总能找得到的……她生生世世都别想离开他!
五指收拢,就要攻入心口,骤然间却被一段灵力强行打断,一声呵斥陡然响起:
“介嗔痴,庭筠没骗你!”
因为刚才心神震荡而被人轻易拦下的介嗔痴正欲再次动身,却不及防听到这句肯定而诚挚的话,动作陡然停了下来,茫茫然抬头看去。
白鹭心有余悸地匆匆跑来,将伞往他这边倾斜了些许,弯下腰向他摊开了手。
掌心中是筑灵骰,但它却只剩了一个外壳,中心那曾经闪耀的青色魂丝,已消失不见。
“她说她如今的躯壳是你的本源之力,这样做一是能带给你助力,二是希望重归于主让你健康完整,而她自己,则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身体,从而真正成为此界生命。”
白鹭将筑灵骰放入他手中,
“魂丝已经放入洞天境了,完全长成的这段时间,你就在这边好好等她。”
介嗔痴慢慢从怔愣中回了神,眼中眸光颤动。
“筑灵骰的壳,将其种下,它会反映魂体生长的进度,你可以通过这个知道她的情况。”
白鹭将伞悬浮在介嗔痴头顶,自己则转身离开,“别再做傻事,她会难过的。”
油伞遮蔽了风雨,他握着萤石与筑灵骰,仿若终于从溺亡的窒息中获救上岸。
没关系,他等……他等就好,一百年一千年,多久都等得,只要她能回来。
细雨纷纷,春已过半,缠绵的时节,等待也显得分外温柔。
昼夜轮换,阴晴相接,光阴从琐碎处做着匆匆过客。埋进小花盆中的筑灵骰,从冒尖到长芽、褪衣、抽枝,从一颗小竹笋长成了一株小竹子,但和普通的竹子不同,抽枝之后仍旧光秃秃的,并未长叶子。
介嗔痴那处木屋界里长住了下来,天气好时,介嗔痴会带它晒太阳,因为庭筠就很喜欢在暖阳下睡觉;他会给它轻轻松土,给它浇山涧的溪水,带着乘鸾和垂钓;桃子结果时,他还会榨出汁,倒给它喝,因为如果是庭筠,这时候一定是要变着法子弄花样来吃的……
随着暮春最后一场雨落下,气温开始闷热起来,夏季就要拉开帷幕。
傍晚时便开始落雨,介嗔痴将窗台开了一个小缝,将竹子放在那边透气吹风,那张庭筠喜欢躺的摇椅的旁边,多了一个大号一些的躺椅,雨天容易困倦,介嗔痴躺坐在其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雨水洒在窗上细细的轻响,隐隐约约间,他似乎听见了门开的声音,而后是脚步声。
他即刻睁开了眼,视线明亮的刹那,柔和灯火中,那株只有枝条的竹子不知何时已经全数长出了碧绿的叶,正随风舒展着。
一瞬间,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若有所感地回头,
目光所至,那抹青绿依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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