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未然瞟了他一眼, 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可以。”
林孟得了这两个字，如获珍宝，眼中的忐忑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笑意。
虽然表情没怎么变化，但他整个人明显轻快不少。
同对方再次道完别，林孟拎起放在脚边的箱子走出去了。
两个老人在外面等他。
三道不同高度的背影越走越远。
顾未然他们则是继续逗留在旅店里面。
植物生长的速度并没有缓慢下去, 而是像打了激素似的一天天猛长。
外面已经变成一片林海了。
那些在短时间内突然长出来的植物已经有些遮挡阳光，即使现在是白天，室外也不甚明亮。
前段时间才砍伐出来的道路被新长出来的植物堵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有过一条路。
首都似乎变成了一片被围起来的孤地。
顾未然站在城市边缘处, 这儿能够更直观的看到那些树木。
入目皆是褐色的树干，抬头往上看, 那树木恐怕已经超过几十层楼，当真是参天大树。
顾未然隐隐有种感觉，或许人类从此之后，得开始重新适应这个世界了。
首都, 政务中心。
这是一栋隐藏在诸多建筑里面, 不甚起眼的一栋三层小楼。
穿着便装的警卫看似闲散地坐在警卫室里面，实际上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里人流极少，即使有人, 进来的时候也需要经过层层审查。
只因为这栋楼，是首都, 乃至于全国最重要的大脑。
每天从这里发出去的文件都至关重要。
二楼某间不大的会议室中，此刻座位满了大半。
坐在最前面的那人头发已经半白，齐整的梳在脑后, 眼角皱纹都带着一股严肃的味道。
会议很快就结束。
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收拾好随身的东西之后开始往外走。
有两个男人悄悄走近了不少，走出门之后低着头说话。
“现如今看着, 幸好之前的计划没停下来，我觉得现在海上可比地上太平。”
“老兄你也是好运气，被抽调去海上基地了，那儿可没这么多烦人的植物。”
被艳羡的男人听他这么说着，脸上忍不住露出来些许得意，但很快就压下来，摆摆手：“咱们在首都已经很好了，只要干活勤快，现在那么缺人，机会总是有的。
那些外头的才惨呢，这情况不得跟孤城一样…”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
世界的变化自然没法逃过人们的眼睛，眼瞅着世界上这么多生物都变异，只有人类还停留在原地，毫无变化。
不少人心中暗暗焦急，担忧日后的生活。
更有甚者，觉得人类已经被自然所抛弃，以后世界上将没有人类的立足之地。
诸多言论甚嚣尘上，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顾未然倒是不在意，反而还在混乱之中寻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
妹妹顾书然跟着她混了个助理的工作，工资自然是不高的，但一家人都并不在意。
主要还是等着以后高考。
顾书然自己倒是做的挺开心的。
一家人都找到了工作，从旅店搬了出来。
一家人的岗位都算是为政/府打工，甚至还有分配的宿舍可以住。
说是宿舍，其实现下都是那些住房简单改造起来的。
顾未然花费了点空间里面的物资，换到了一套位置不错的房子。
她自己有空间，日常饮食自然不可能亏待自己和家人，急需这样一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
顾未然在之前同林孟告别的时候倒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只是这次见面，对方看起来狼狈不少。
顾未然从工作人员那里拿到了房子的钥匙，正准备从这儿离开，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窗口，正同人据理力争的林孟。
徐家二老倒是不在房间里，大约是被林孟安置到哪去了。
她抬起脚，往那走了几步，就听见了对话。
林孟：“不可能，我是第一次来首都，我的名额怎么可能已经被占用掉？”
那个坐在窗口的工作人员也很为难：“可是这记录里面，您的名额很早就被用掉了呀。我真的不能帮您修改。”
顾未然听了片刻，忽然出声：“林孟。”
被喊到名字的青年猝然回头，看见她站在走廊那头，脸上露出个惊愕的表情。
林孟一时间顾不上自己的事儿，忍不住道：“你怎么在这？”
顾未然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极自然地答道：“来这领家里的钥匙。”
林孟脸上划过颓色。
后面还排着几个要处理问题的人，林孟知道事情一时之间也难以解决，干脆走开，走到了顾未然身边来。
两个人并排着往外走，顾未然率先开口道：“遇到什么事儿了？”
林孟见对方提起这事来，心中情绪翻涌，慢慢将事情从头到尾和她说了。
原来林孟带着徐家二老来这之后，按照员工福利能申请一间宿舍，但是他这有三个人，他总也不能带着两位老人和他自己挤在同一间宿舍里面。
他又打听了下情况，原来首都对于二老这样牺牲战士子女的家人也又一定的优待。
但住宿的名额很尴尬的只有一个。
他又想到了用自己的家属名额。
但今天过来查询的时候，这位工作人员却非常无奈的告知林孟，他的那一个家属名额已经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用掉了。
“天灾发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首都，我怎么可能有家属住在这？”
林孟说到这里，实在是觉得这件事情荒谬到了极致。
或许是因为身处局外，顾未然反而比林孟这个当事人看的清楚许多。
她听着对方说话，忽而回忆起对方从前对她说的一些事情来。
顾未然轻轻开口：“林孟，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父亲从前就是在首都的吧？”
顾未然的话语刚落下，林孟猝然抬头。
他感觉浑身血液在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凝滞了一秒。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
林孟喃喃道：“你提醒我了。”
方才的踟蹰，犹豫之色从他面上全部消失，林孟的脸色陷入一种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凝重。
似乎还带着两分压抑的怒火。
青年的嗓音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谢谢你，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件事情涉及到了林孟的家里人，顾未然并不多了解情况，她也不愿意多插一脚，因此干脆利落的闭嘴。
林孟看似非常冷静地同顾未然道别，然后匆匆忙忙的走了。
顾未然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随后将这件事情甩到脑后，慢吞吞的往回走。
钥匙是中午拿到的，房子是下午搬进去的。
无论是和A市的大平层还是老家的宅子，相比之下都要比这套房子大的多。
整套房子的面积只有八十平方，一家四口住在里面，生活的空间说实话是不大的。
但就是这样，也已经比很多人的生活环境都要好上很多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一家人还带着四只狗，小院子就显得更香了。
四只狗子皮毛光滑，身强体壮，出现的时候一度比人更受欢迎，官方那边甚至还有人来问过他们卖不卖。
卖肯定是不卖的，但给他们干活还是可以的。
在愉快的签定好合同之后，四只狗子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工资，能够自己给自己打工赚口粮了！
顾未然工作的地点离林孟工作的医院离得不远，林孟在那天被顾未然点了一句之后瞬间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现在的首都不比从前，更何况林孟还知道对方不少信息，找起人来就更容易了。
没几天，他就找到了他的生父，对峙之下，果然就发现了自己的名额是被对方挪用的。
林孟发现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现在头发已经花白，脸庞更是比从前苍老了不知道多少。
哪里还有意气风发的样子，更没有杀死发妻之后的嚣张。
他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可怜的老头。
林孟原以为这次会是一场很艰难的战役，在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要被对方为难的准备。
但对方一改从前的强硬，一看见人高马大的儿子，那张有了不少皱纹的脸上迅速挤出谄媚的笑容，讨好着自己的儿子。
“好，不就是一个名额吗，爸爸给你，小孟啊咱们可才是一家人，你要不要回来住？”
林孟抬起头，看向坐在黑暗屋子里面的女人。
对方脸上尽是麻木的痛苦之色，深藏在黑暗之中的双眼中还盛满了扭曲的恨意。
林孟忽然很想笑。
好讽刺。
多少年前这个男人为了她，害死自己的母亲。
现在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又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她。
“不，我只有妈妈一个家人。”
林孟毫不犹豫地打破了对方的幻想，将残忍的现实呈现在对方面前。
然后转身离开。
林孟有时候会在医院不忙的时候来找顾未然一块吃午饭。
首都畜牧场里养着的动物最近逃掉了一批，其中一头变易过的野猪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忽然白白天袭击了森林边缘的一栋房子，很是引起了一阵恐慌，但是很快就被在那附近带着猫猫狗狗们干活的人给干掉了。
这野猪被当场打死，那小山一般的肉很快就瓜分了。
隶属于官方直系部门的医院分到了不少。
林孟今天的中饭就显然加餐了。
顾未然瞥了眼对方饭盒里面的肉菜：“你们今天还加餐了？”
林孟点点头，拆开自己自带的餐具，用筷子将自己饭盒里面的肉菜夹了一半到顾未然碗里面。
顾未然看着自己米饭上多出来的肉：“给我吃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得吃。”
就算在这里午饭吃不上，晚上回去她又不会苛待自己。
林孟到底也是和他们一家人在一条船上待过的，多少能猜到些，但还是梗着脖子不把菜夹回来。
坐在同桌的顾书然实在看不下去了，阴阳怪气地哼唧起来：“姐姐你也太钢铁直女了，人家是在关心你好吗？”
林孟被点破心思，咳嗽了下，藏在头发里面的耳朵悄悄红了。
顾未然眼尖，瞅见了那一点点微红，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下。
吃过午饭，还有一个小时可以用来休息的午休时间。
顾未然提出去外面散散步。
顾书然不愿意再当电灯泡，赖在办公室里面说自己还有一点工作没做完。
十月底的首都，渐渐冷了。
顾未然将手插在兜里面，走在路边。
大中午的，路上人不算多，大部分都去吃午饭了，顾未然还看见一只戴着防咬器的狗趴在路边休息。
气温也好，天气也好，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之前在A市爆发的瘟疫在这里早就有了控制的方法。
顾未然不得不感慨，人还真是一种是适应能力很强大的生物。
之前那么多的灾难他们都硬生生的挺了过来，这才几个月，就已经开始适应这样节奏的生活了。
除了社会整体水平倒退几十年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两个人一路走着，期间聊天很少，但氛围很融洽。
顾未然不抗拒对方靠近自己，但她也不会主动提出，她重活了这辈子，只想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陪伴家人身上。
林孟多少能从对方的态度里面窥见她一两分真实的想法，他已经想明自己的心意，因此也愿意就这样默默陪伴在对方身边。
顾未然远远停住脚步，抬头去看外围那些巨大的树木。
十月是枣子成熟的季节。
外围那些高大的仿佛童话世界才会出现的巨大树木之中，有几棵是枣树。
因为靠近人类世界，没有多少野兽，那枣子成熟之后就掉在地上了。
每一颗都有拳头那么大。
这会正有人在捡。
顾未然静静的看着。
这个世界和她上辈子经历的世界不一样，更好，更有生机，更有希望。
“人类要重新开始适应这个世界了。”
顾未然淡淡道。
世界已然天翻地覆，人类若不跟着改变并且适应，迟早会被世界抛弃在脑后。
他们将迎来灾后的世界。
林孟站在她边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跟着“嗯”了一声。
顾未然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天灾还没降临的时候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
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变成了上班，虽然工作强度比从前低多了。
在首都落脚的好处大概就是，无论是安全问题，还是基础生存所需的物资问题都是不太需要考虑的。
这里有军队，还有强劲的供应部门，虽然现在密密麻麻的森林给运输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首都还是不缺物资的。
比较让人头痛的事情大概就是森林的问题。
这些从地底下，窜出来的树木草木或者是藤蔓，似乎总是带着无法压制的活性。
用火烧了，第二天第三天一看，原来的位置上又窜出来新的了。
想要守住现有的土地，就必须下点功夫。
整个世界其实还不算特别太平，小区域范围里还在不断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天灾。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是很难单打独斗地生活下去的。
临近春节，首都又迎来了一批风尘仆仆的行人。
顾未然看着他们，像是看见了上辈子的自己。
这是他们第一个在首都过的春节。
换上并不算太新的外套，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弄来了一串鞭炮，响起一串炸耳的声音。
半夜，天色黑沉一片。
顾未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很清醒。
这种感觉很奇怪，意识醒着，但身体还在沉睡。
她没有多慌张，因为这样的情况她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坠入梦境之中。
她的心往下沉了一沉。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预知梦了。
破晓时分。
顾未然大汗淋漓地从床上翻坐了起来。
她的牙齿轻微打颤，上下碰擦在一块，发出细碎而令人难以忽视的声音。
睡在一边的顾书然被姐姐的动静弄醒了。
她迷迷瞪瞪的掀开眼皮：“姐姐，怎么了？”
顾未然被这一声喊回了理智。
她蹭了蹭手里的汗，将妹妹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起来，跟我走。”
顾书然看了下手表，现在才早上四点。
顾未然又跑去将父母喊了起来。
她匆匆交代了几句，一家人并四只狗一块儿往街上走。
顾书然本来还有点睡意，一看见街上乌泱泱的人群，顿时就傻眼了。
街边还有戴着安全帽的人拿着喇叭在大喊：“请大家有序排队，依次进入防空洞避难。”
他们一家算是出门比较早的，被安排进了最近的一个防空洞。
这些建筑都是天灾之前留下来的，好在清理过，有些防空洞还被拿来当作物资存储点。
此时的防空洞里面气压很低。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个奇怪梦境之中降落下来的陨石。
做了预知梦的人大约占到1/3，没有做梦的人虽然不信，但在长久的灾难生活下，选择先躲一会。
陨石没有辜负预知梦，按时降落了。
才建造起来的建筑被这些天外来物瞬间洞穿，剧烈摩擦产生的火星将周围的物体点燃。
几个小时之前还一片安宁的城市瞬间变为一座破城。
地面上还有零星没有被安顿好的人。
他们哭喊着跑向防空洞。
地下防空洞内，临时搭建的医院。
林孟正拿起消毒过的手术刀，专心给面前躺着的人处理伤口。
整个防空洞里面弥漫着血的味道。
期间还有小孩的哭喊声，手术患者的惨叫声。
种种声音交织在一块儿，时刻挑动着人的情绪。
林孟很焦心的做完了一台手术。
他望着幽深的入口。
陨石雨还没停下来，只要走近些，就能感觉到陨石砸在地上的那种轻微震动。
他联系不了顾未然，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对方的情况。
直到下午，这断续了几个小时的陨石雨才迎来了停歇。
林孟钻上去跟人打听消息。
“只有A6区被陨石砸坏了防空洞，剩下的区域都很安全。”
林孟的心口猛地被人攥紧了。
A6，那正是顾未然家所在的区域，他们肯定是被迁进那个防空洞了！
林孟拽下手套，塞进对方的怀里，跑了出去。
那人傻眼了：“卧槽你不要命了啊！陨石随时都会落下来的！”
林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全力奔跑着，脑袋里面想不起任何事情。
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有跑这么快过。
他差点就被落下的陨石波及到了。
但他最后还是到了。
一钻进防空洞，林孟就看见许多担架。
里面还有人低低的哭声。
林孟看见那些盖着白布的担架，只觉得心口一凉，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林孟？你怎么在这？”
听见熟悉的嗓音，他转过头，就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坐在不远处。
林孟再也忍耐不住，冲了过去，他想要拥抱对方，但是他看见了顾未然被夹板夹起来的右臂。
林孟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他蹲下身，几乎不敢触碰顾未然的手，嗓子里塞了团棉花似的，还没张嘴，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顾未然看他这样，顿时哭笑不得：“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
林孟抓住了她另一只完好的手，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他只反复念叨着：“还好没出事，还好没出事。”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害怕看见躺在担架上面的是她。
顾未然罕见的纵容对方拉着自己的手，忽然意识到问题，神色严厉起来：“外面陨石还在掉，你就这么过来了？你不要命了？”
林孟感觉对方捏住了自己的手。
他还是那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顾未然没话说了。
如此热烈又直白，甚至不顾一切的关心，她默默的想，生活里面多一个这样的人，好像也不赖。
她叹息一声，抬起手，将对方脸上沾上的灰尘抹去，语调是罕见的无奈和温和：“那你就坐在这，看着我，这下总能安心吧。”
林孟只觉得刚刚才平缓的心跳，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同意你当我男朋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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