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日
柳桃子浑身的汗毛倒数, 厉声道,“你别胡说,闹什么鬼?诶?这么冷的天, 你怎么不穿鞋?”
她正要继续数落他,却顿住了。
这个男人, 没有穿鞋……
但是, 他的大脚拇指上, 有一根白色的棉线,绑着一个黄色的签。
那个签是用来干什么的, 柳桃子身为护士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
尸体上才会绑的签……
喉咙里似乎堵了一团气,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男人的表情很哀伤, 慢慢用气声说道:“护士小姐,我、我得走了……”
她僵硬在了那里, 连呼吸都在发抖, 不敢看他, 也不敢动。她好似被魇住了,可是她根本没有睡觉啊!
“护士小姐, 多谢你了……”他继续慢慢向前走去了。
等柳桃子再度抬起头来, 这条路上哪里还有什么人?
这里只有她自己。
凝滞的心这才恢复了跳动, 手脚早已冰凉发软,身体摇摇欲坠。恐惧如路两旁粘稠不明的黑暗,散发着空洞而刺骨的寒冷。
她卯着劲儿狂奔了起来, 一路狂奔到了自己的车边。
正要上车, 身后有人在打招呼:“欸?桃子姐?”
她仓皇回头,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今天坐夜班急诊的医生来了, 高高大大的一个小伙子,看着“阳气”很足的样子。
“啊, 刘医生。”
“你怎么了?跑这么快,好像被鬼撵一样。”他笑着,关上了自己的车门。
“没事……”她吐了一口气,“对了,我要去买咖啡,你要吗?我给你带一杯。”
“真的?好啊,多谢你。那我要杯冰摩卡。”
“好……”
“那我先去接班了。”他晃晃手里的钥匙。
“嗯……”
她低头预备开车门。
突然,眼角的余光里,有一样东西晃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脸,看向医生的背影……
等等,为什么,医生没有穿鞋……
为什么,他的大拇指上,也有一个黄色的纸签在晃动?!
一下子,她脑袋都要炸了,飞快上了车里,喘着粗气,颤抖着启动了车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来——
我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
柳桃子回到家里时,果然见到了徐仕兴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
石勇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亮了证件后,发现这个黑眼圈女孩的表情很不对劲。
“柳小姐脸色不大好。”石勇问道。
柳桃子咽了咽口水,没有吭气。
徐仕兴插嘴:“她一直这样,老上夜班,可能是累到了,吼?”
柳桃子最烦他哔哔,有点恶狠狠地问:“鬼呢?”
鬼没见到,只见到了讨厌的人。
徐仕兴的脸上又露出恐惧的表情来,嗫嚅道:“没找到,但是我没骗你,真的……真的闹鬼了……就在家里。”
石勇早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家里,没有任何异样,于是向柳桃子问道:“你也见过这个红眼睛的女鬼吗?”
柳桃子怔怔出神,摇了摇头。
但是她魂不守舍的表情很像是也撞鬼了。
“柳小姐,你到底怎么了?”石勇不解,“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可以告诉我,我是警察。”
话语梗在她的喉头,就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好像一旦说了,一切就会变成一个既定事实,就再也无法改变了。
“你该不会也遇到脏东西了吧!”徐仕兴大叫起来。
“滚啦!什么是脏东西!你就是脏东西!”柳桃子脾气很坏地瞪了他一眼,恨恨说道:“没有鬼,你叫我回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晚上值班很忙吗?”
徐仕兴委屈不已,小声道:“我真的看到了啦,我要吓死了,大家一起住这么久了,我骗你这个干吗呢……”
石勇打了个手势,噤声了徐仕兴。
他将柳桃子叫到一边的厨房里:“柳小姐,你的这个室友,平时正常吗?”
他指了指脑袋。
柳桃子倦怠地用手掌支着额头,“平时他很正常,就是话多、邋遢、懒。”她一口气说了徐仕兴三个缺点。
“那他说的那个女人,你见过没有?”
她摇摇头,啼笑皆非的看向他:“拜托啦警官,你不会信他吧!他就是怕我搬家,自己找不到新租户啦。呐,你也看到了,这个楼这么好,他这个公寓却真的装修很破……都是偷工减料的垃圾。他明明也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却连简单装修一下都舍不得。我想搬走,他找不到下家,舍不得而已。”
“……”石勇看着自己手里的本子,说道,“可是,楼上有一个女孩说,也见到过那个女人。”顿了顿,他补充道,“那个女孩看着很乖,不像是那种会胡乱说话的人。”
柳桃子想了想,认为他应该说的是四楼的那个学生妹。
那个女孩很漂亮,见一次就不会忘记。
她揉着太阳穴:“反正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啦。啊,好烦,我还真的回来了,他简直就是狼来了,我下次绝对绝对不会理他了。”
从柳桃子这里,似乎获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石勇只得走出来,对着瑟瑟发抖的徐仕兴说道:“这样吧,阿兴,你拿着东西,去我家将就一晚。”他又对*七*七*整*理柳桃子道,“柳小姐,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有什么发现,或者遇到了什么事儿,就打电话给我。”
徐仕兴如获大赦,赶紧道:“谢谢石警官,我给你做家务,我给你做早饭,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柳桃子接过名片,依旧心事重重,沉默着发呆。
她听到徐仕兴走出去时还在说:“桃子今天有点怪怪的呢。”
到了石勇家,徐仕兴被安排睡在了次卧,两人很快都洗漱入睡了。
半夜,石勇被自己的呼噜声吵醒了。
迷糊中,他心想,自己打呼噜其实并不大,会被吵醒,纯是因为周遭实在太安静了……
就像是,暴风雨前那样诡异的安静……
~
清晨,天蒙蒙亮,周家偌大的宅子里,仆人们很早就起床了。
穿好青色的制服,他们有条不紊地打扫,做饭……
头发花白、西装笔挺的管家正四处看着,一个仆人走过来,小声说道:“钱叔,马上七点四十五了。”
他点点头,径直走向了厨房的区域。
所有人也都齐刷刷放下手里的活儿,向着厨房走去。
早餐已经准备了,摆在白瓷鎏金边的盘子里,热气腾腾的牛奶冒着白色的雾。
墙上的表显示,还有五分钟7点45。
厨房里,所有的仆人都沉默伫立,望着钱叔。阴沉的日光下,众人的脸色看上去青白,凹陷出不正常的诡异阴影。
钱叔走到桌子旁边,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盒来,将一个白色的药片倒在自己的手里,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厨师会意,走上前来,把一个干净的研磨钵放在他面前。
药片被掰了一半下来,一点点碾成了粉末,混进了牛奶里。
“钱叔,不会被少爷发现吧……”厨师低语。
他面无表情地说,“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7点45了。
钱叔下了指示:“把饭给少爷送去吧。”
周洛然已经洗漱完,呵欠连天地来到餐厅——
早餐已经备好了。
“少爷,昨天休息得不好吗?”钱叔一边给他递上餐巾一边体贴地问道。
“怎么了?”他侧脸,表情不解,“休息得很好啊。”
“哦,只是,少爷看上去好像脸色不太好,有点憔悴。”
“是吗?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有点起床气,所以语气也不耐烦。
钱叔很了解他的脾性,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牛奶推了推。
他拿起来,飞快地一饮而尽,吃完了剩余的早餐,起身去换上了校服。
到了楼下,他正要上车,突然身子晃了晃,一抬手,长臂扶住了车门框……
脑袋眩晕,手脚发软,还有点恶心,几乎无法直立。
“少爷,怎么了!”钱叔赶紧扶住他。
“我……我突然不太舒服……”他忍耐着,“我……想吐……”
“一定受了风寒吧!”钱叔关切地说道,“我就说你早晨看着脸色不好。”
“是吗……”
“都这么难受了,今天就别去学校了。”他说着,给两边的仆人使了个眼神。
两个人飞快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周洛然。
“少爷,不舒服,就别硬撑着了。”
“我们送你回去。”
周洛然没有抵抗,他也抵抗不了,任由他们将自己架回了豪宅里。
钱叔站在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屋内,表情莫测。
~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白昭昭撑着酸麻的身体坐起来,宿醉一样,脑袋发沉。
她记不起来昨天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
楼道里没有人,却有人敲门……
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人,给她打了电话……
很害怕,很恐怖,但是……
她居然又睡着了?
窗外,日光灰蒙蒙的。
打开门,家里依旧冷清而安静,餐桌上,堆叠的甜点没有人动。
母亲也没有留下新的纸条。
她心想,母亲这次加班的时间真的好长啊……
还是要去上学才可以……就算有鬼,明天去拜拜应该就可以驱逐……
楼下,石勇也醒了。
另一个屋子的徐仕兴睡呼噜悠长,光听也知道他睡得正香。
简单洗漱后,他走出门,对门的韩儒也刚好走了出来。
韩家今天很安静,没有人吵,也没有婴儿的哭声。
“韩先生,”石勇打了招呼,“这么早啊?”
韩儒点点头,“早啊,石警官。”
他这怯懦的样子,总会让石勇想起来《红娘记》里的张生,漂亮、文弱、单薄、高瘦。一个大男人也能如此惹人怜爱。虽说怪异,倒不令人讨厌,他大概就是那种会激发人保护欲和母爱的男人?
石勇又寒暄:“家里最近挺好喔?”
韩儒不敢直视他,手抓紧了公文包,又松开,点了点头。
石勇的厉眼捕捉到了他的异常,也不追问,笑呵呵道:“走吧,一起去车站。”
忘记
过了两分钟, 4楼的门开了,白昭昭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她今天比平时要早走半个小时,一来她实在不敢呆在家里了, 二来,还可以避免遇到叶之悠。
可走到楼梯口时, 她脚下顿住了。
—— 一楼的“□□”大叔正在抽烟!肉山大魔王一样守在楼门口。
白昭昭进退两难。
看黑s会大叔那沙包一样大的拳头, 大概能一拳打死十个她!还有他胳膊上的雄浑的肌肉, 每一坨都有她脑袋那么大!
她于是深恨自己身体太弱,不是金刚芭比, 没有一身腱子肉。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向前, 争取不要被他注意到。
“上学去啊,妹妹。”破天荒的, “黑s会”主动跟她打招呼了。
他管她叫妹妹, 是当地人的叫法, 但口音却是北方人特有的。
她吓得站住了,看着他, 有点惊恐地点头。
“你别怕, 我家里孩子也是妹妹喔, 比你小几岁。”
他笑着,有点形似狞笑,白昭昭觉得更可怕了。
“你们这年纪的女孩, 都喜欢什么呀!”关正浩叼着烟, 抖着腿,“你给叔叔说说呗。”
她忍耐着恐惧, 接受盘问一般诚实地说:“我……我喜欢吃甜食,比如蛋糕, 但不能太甜的那种……我,我还喜欢狗……”
“狗?”关正浩若有所思地抓抓下巴,发出“沙沙”的声音,“蛋糕我吃过,但我没吃过狗,好吃吗?”
白昭昭哆嗦了,表情越发一言难尽。
这时,楼道里传来了“蹬蹬蹬”的下楼声,正是叶之悠嘴里叼着一片面包、化身飞人、衣衫不整、连跳几个楼梯百米冲刺跑下来!
“昭昭!”他匆忙拿下嘴里的面包,表情严峻,“你没事吧!你今天怎么走这么早!”
他洗漱的时候看到白昭昭被拦住了,光速就套上校服奔了下来。
白昭昭皱着眉,盯着地面不吭气。
——理智上,她希望叶之悠赶紧滚蛋,情感上,她又希望他掩护自己离开这里。
“诶,小子,又送女朋友上学啊。”关正浩牙疼似的舔着腮肉,“你们早恋,家里人知道吗?”
“关叔叔,我们可没有早恋。”他正色说道。
“哧——没事,叔叔也是过来人,要对女孩好,知道吗?”言罢,看到白昭昭脸色更白,他摆摆手,示意两人赶紧走。
等到两个学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了,他才叹了口气,摸了摸脸:“老子有那么吓人?”
二楼的小子每天都鬼鬼祟祟在窗户那里瞄自己,他差点以为是自己魅力无穷了,闹了半天,是等着英雄救美。
但是,看出来那个学生妹怕他,他已经特意把抽烟的时间改成早饭前了,结果还能不小心遇到。
他盯着自己的花臂若有所思。
在他一胳膊关公哪吒骷髅头的混合物中间,有一个玉桂狗,长得像个兔子,是特意为了女儿纹的。
下次要不给那个学生妹也看看这个狗,她或许就不怕了?
关正浩踩灭了烟屁股,晃晃悠悠回家了。
白昭昭预感今天又会是倒霉的一天,她既碰到了黑s会大哥,也碰到了叶之悠。
现下里,叶之悠像一个特大号的帅气苍蝇,嗡嗡着熟悉的道歉词:
“昭昭!你昨天放学怎么直接回家了?你别生我气了……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推你,我向你道歉。”
她走得快,但叶之悠腿长,根本不可能被她甩下,反而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边叨逼叨,“今天一定等我一起走好吗?”
白昭昭在心里默默吐槽:就像偶像剧里一样,男主角拼命说着你听我解释,但是就是不解释。
好像那张嘴是个摆设。
“你别缠着我了,”她冷着脸驱逐他,“我不想和你说话。”
叶之悠表情可怜,但仍硬着头皮说道:“放学我等你,我给你再道歉,好吗?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不,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什么也不想看,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他的步履一停。
白昭昭目不斜视地走着,当他是透明人。
她心想:等高中毕业了,我就要去健身,去学女子防身术,我也要有肌肉,有力气。
什么英雄救美,哪有英雄?还不是她太弱?
到了公交车上,叶之悠挤过所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这次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守着她。
白昭昭妹心如铁,眼睛只看着窗外。
真的好烦,每天去上学比上吊还让人窒息……
之前也这么难受吗?她不记得了。总之,她好像越来越没办法调节好自己的心态了……
甩掉叶之悠来到了教室里,班里比昨天要热闹许多。
因为周洛然的座位空着。
“周少生病了,他昨天就不舒服,今天发高烧彻底来不了了。”副班长这样说着,像是在闲聊,也像是在说给她听。
“都是因为为了某人去买奶茶,所以受了风寒吧。”
没有了镇守的五指山,大家有点死灰复燃了。
从白昭昭身上找乐子,已经成了惯性,他们憋了两天,都快要爆炸了。只是没有之前说得难听。
“诶,有没有可能是do太多了?”
“哇,精尽人亡吗?哈哈哈哈哈!那女主角怎么没事?”
“笨啦!那只有累死的牛,哪有犁坏的地!”章子裘顶着一个乌鸡眼,好像完全没有因为挨揍而有所收敛。
“哈哈哈哈,那周少很弱嗳。”
阮梦辰今日也有了新的感悟:“啊,我想了一下,以后我还是要出国留学的,不可能耽误时间恋爱啦!”
“哇,梦辰,好厉害哦,想去哪个国家!”许婷抢着捧着场。
“好优秀呀梦辰,不像某些人啦,就想着攀高枝。”
“就是啊,以为自己母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喔,保不齐周少只是玩玩。”
“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白昭昭的心情本就十分糟糕,一下子,她的血性回归了!
她猛地站起身,拿起一本大书没头没脑地砸进了章子裘和余志同为中心的小圈子,尖声道:“你们有完没完!”
突如其来的“暗器”,把男生们吓了一跳。
她语调阴沉,语气重充满了戾气:“让你爸犁一犁你,看你会不会坏掉!” 言罢,又转向阮梦辰的圈子,“还有你们!别太恶心了,小心死后被拔舌头!”
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震惊地看着她。
就连方锦倩那些喜欢装作看不到的学生,也被惊动,死鱼似的张着嘴。
这、这是白昭昭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还是白昭昭吗?
一种诡异的感觉自她身上弥漫开来,所有人都不敢还嘴。
他们困惑又犹疑地互相传递着眼神,又再度看向她。
只有许婷,简直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霍”地站起身:“哇,白昭昭,你嘴巴真脏嗳!不是资优生装得高贵嘛,不是装柔弱淑女嘛?怎么,周少不在,装不下去了?有胆子你就再说一遍,我录下来,明天给周洛然听听?”
她身边的苏韵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怎么啦?!”她低头。
好姐妹缩着身子,微微摇了摇头。
她这才发觉了教室里异样的安静,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看向教室门口,以为班主任或者周洛然站在那里。
可是没有人。
“你们怎么啦?”
为什么班里静得如此怪异。
目光收回,她这才发觉白昭昭正盯着她!
那黑而空洞的眼神,像是看着一条死狗。
一下子,许婷莫名毛了,想说的话都成不了句子:“你,你干嘛……你怎么、怎么这样盯着我……”
回答她的只有安静。
不安的种子飞快发芽、疯长,许婷慌了,大叫,“你别这么看着我了!”
幸好,国文老师在这时走了进来上课,白昭昭也转头回去了。
班里像是恢复了正常,但静秘的平静波纹下,诡异的怪物似乎仍在盘旋。
直到课程开始了10分钟,白昭昭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方才,她好像被愤怒蒙蔽了似的,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还骂了很难听的话。
心“怦怦”狂跳着。
这是她第一次骂脏话。
因为闹鬼,因为叶之悠,因为班里的氛围……她的心里已经快要装不下这么多负面的情绪了。
但是,和许婷不一样,自己就算发泄了,骂了脏话,也并不开心,反而更难受了。
她生来就是一个喜爱美好、文雅有度的孩子,逼迫她说出脏话来,简直是对她与生俱来的人格的一种摧残。
比被人骂了还要难过。
不是想好了要独善其身,不能被环境同化,也不能改变自己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白皙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攥紧,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里。
本来,家里是她的避风港湾,现在,家里闹鬼,学校里有讨厌的人……
她像一个被关在盒子里的老鼠,六壁慢慢压缩,空气逐渐稀薄,而她无处可逃,挤压得她内里什么东西就要破裂开来了似的。
她捂住了胸口,拼命深呼吸。
骂出脏话来,对她是一个警钟。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恶毒又无聊的人,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
警局今天意外得了一上午的清闲,没人来报案,警察们都聚在在那里聊天。
石勇盯着窗外发呆,听到同事在聊“雨夜屠夫案”。
“雨夜屠夫”这个案子,石勇并不陌生,在当年轰动一时,还拍成了电影到处播放。说是一个的士司机会在雨天j杀女乘客。
奇怪的只是,他们为什么突然聊这个。
“据说啊,凶手被关进监狱里,一点悔过都没有。而且后来,还发生了灵异事件。”一个同事故作神秘地说道,“监狱的闭路电视显示,他的身边有四个白色的影子诶……”
“哇,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我也有看那个报道诶,据说白色的影子就是被他害死的女人,想要在他身边,伺机要他的命。”
“还有人说,是他杀戮太重,太变态,导致被害人的鬼魂也被迫留在他身边,没法投胎呢。”
“可怕,鬼怕恶人嘛。”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变态很多啦。据我所知,还有人模仿作案呢……”
石勇默默听着,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出现了。
奇怪……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这件很重要的事,竟然是因为“雨夜屠夫”的闲话而浮上心头的。
到底是什么!如果想不起来,似乎会有很大的麻烦。
可是,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又怎么会被轻易遗忘呢?
他敲了敲脑袋,像是在拍打一个坏掉的电视或者电脑。
第7日
“喂, 勇哥。”同事叫他,“你晚上还要去抓那个女神经病吗?”
本来快要浮上来的东西又骤然缩了回去,他回神, 忙回道:“要的。”
“好诶,抓到了, 立个大功。”
抓到那个女人为什么会立大功?
他觉得同事在阴阳怪气自己乱出力不讨好, 但是看对方表情, 又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这时,又有人来报案了, 警察们好整以暇,开始了熟悉的忙碌。
~
天黑下来了。
仿佛又是一天无波无澜地结束。
暗地里, 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坏。
车里的人们都很安静,要么刷手机, 要么听歌。白昭昭身处其中, 被这样的压抑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为了躲过叶之悠, 特意从学校后门绕出来。
混在人群里上车后,她能看到他还站在校门口那里巴巴瞅着。
心里好像稍微稍微解气了一点, 却仍不开心。
上学需要面临讨厌的人, 放学需要面临鬼……
她苦笑, 缩在座位上,瘦巴巴的一团,很萎靡。
回到家里, 她照例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饭。可家里实在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心烦。她不想听英语了,找出CD机来, 播放陈曦彦的歌。
陈曦彦是她最喜欢的歌手,这个破旧的CD机就是为了他的歌才买的, 也是昭昭为数不多的“奢侈品”之一。她打算毕业了就要打一暑假的工,然后用自己赚的钱去听一次他的演唱会。
客厅里,温润的男声流淌,是她最喜欢的专辑,名为「动物的祭典」。
「……你听到我的呐喊了吗?
它能在草原上传很远。
香花儿茶呀,千里木,
欧石楠呀,猴面包树。*
雨淋湿了我的皮毛。
到底该向哪里逃?
这里只剩我了吗?
我好像在与风讲话。
假杜鹃呀,老鼠簕,
金合欢呀,红玛瑙,
这里只剩下我了,和无人区的玫瑰花苞……」
她跟着哼唱着这首《孤独的草原》,做好了面条,上桌的时候,又看到了桌子上的甜点。
完好无损的包装,静静躺在那。
“嗉噜噜……”
她吃着面条,眼睛却盯着那些甜点。
母亲是没有看到,还是不喜欢吃呢?
再不吃,就要坏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坏了也无所谓,反正是叶之悠买的。”
但是另外一个声音说:“早知道就多吃一个了,不能浪费粮食。”
“嗉噜噜……”
她吃干净了最后一点面条,正准备洗碗。
「滋……滋……」
CD机里的歌声突然断点,歌声也变得扭曲:
「老鼠……老鼠……你……你向哪里逃,哪里……滋……」
“诶?”她紧张地拿起CD机检查。
这时——
“铃铃铃……”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凌乱的号码。
白昭昭死死咬着嘴唇。
又是那天那个奇怪的鬼吗,它又来了,它到底想干什么?!
屡屡被纠缠,白昭昭也生气了,一下子火上心头,伸手点了接听,细细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不解,大声道:“喂!你到底为什么要缠着我呀,你是不是要找兴哥啊?他住在二楼!你不要总是找错人!”
电话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吱——吱——”
尖锐的杂音,像是凳子拖在地上的声音摩擦出来的,叫人浑身难受。
“喂?”她奓着胆子,捧着手机,仍然很有底气,“能听到我说话么?”
“喂……”
是沙哑又虚弱的女声,十分陌生。
和上次的声音不一样,这次明显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但是白昭昭自认记忆力绝佳,却想不起自己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来电,咽了咽口水,又问:“你……你到底是谁?是不是打错啦?”
“妹妹,我会帮你的……”声音沙哑的女人说道,“你别怕……我帮你呀……”
白昭昭脑袋一懵:“你、你说什么?你要帮我什么?”
“你得学会怎么杀人才行啊……我教你,眼睛是最软和的,你试试……用牙刷的柄,牙刷,我给你了,你还能找到吗……”
白昭昭毛骨悚然,不知为什么,她想起来公交车上那个红着眼睛的疯女人!
“你得杀了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杀了谁?”
“杀了他!”女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凄厉,直至嚎叫,“你得杀了他才行!别害怕!你可以!”
“你疯了么?我、我不会杀人,我、我要挂电话了!”
“不!你会杀人!我知道你会!你必须杀了他!你要杀了他才行!妹妹,你不杀了他,你就活不了了!!!”
白昭昭一把摁掉了电话,手抖得厉害。
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泪流满面。
好容易攒起的勇气溃不成军。
“呜呜呜……”她抱着腿哭了起来,烦死了烦死了,是吓人的神经病……
她赶紧给母亲打了电话,却无人接听……
挂了电话,母亲又发了信来:“昭昭,妈妈今天需要加班,你早点睡。”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她在极度恐惧里暗暗发誓:明天……明天她就要去妈妈工作的地方找她!她要去拜拜,她再也受不了一个人呆在家里了!
~
不对劲……有一些事情不对劲……
天气变得阴沉沉的,又下雨了,一切的一切,和母亲拿着伞走的那天一样。
只除了桌子上没有了她熟悉的早饭。
从那天之后,她好像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了。
白色的伞孤零零地靠在玄关的鞋柜边上,而母亲拿走的黑伞,再也没有回来……
白昭昭一直睡到了10点才起来,昏昏沉沉换上校服,走到桌边,盯着桌子上的糕点。
所有的点心都已经坏了。
曾经金灿灿、白软软的美味上,如今长满了毛和霉菌,黑的绿的白的黄的,总之是令人难受的颜色搭配,像是糕点生病了一样,紧紧凑凑、挤挤挨挨长出毛茸茸的花,令任何人看到都不可能有食欲。她伸手,只是试图将点心拿起来,里面就流出了粘稠的汁液,黄褐色的,带着甜腻的臭。
糕点放在桌子上一周了,母亲没有碰过。
可是,放置了一周的糕点,就会变成这样恶心的状态吗?
纸条也躺在桌子上,落了一层薄灰。
她揉了揉脑袋,说不上来这种烦躁又困顿的感觉是什么。之前她还以为是学习学得太累,可是现在她意识到了,不是。
她好像真的变成一只老鼠,在一个滚动的盒子里跑圈圈,没错,就是这种单一、重复又被塞满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毛。
母亲真的那么忙吗?一直也不回来……
上一次见到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母亲在睡觉,所以也没有说上话。
可是……
可是……
白昭昭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她想起来了,即便是母亲回来的那一次,她好像也没有见到母亲的正脸?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躺在那里的人,真的是母亲么?
几乎是一触及这个念头,她就冷汗直流,浑身僵硬,甚至于,她立刻就想到了那天晚上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
那是谁,那是她的幻觉么?
还是说,有人偷偷进过她的家里?
冷汗顺着白皙的面庞流了下来,她恐惧得动弹不得。
早晨的早饭是哪里来的?
她为什么没有丝毫怀疑就吃了呢?
母亲就算再忙,也从来没有这么久不回家吧!
今天……今天是周几?为什么日历上显示的是周四?
怎么会是周四呢?她明明已经上了好几天的学了,肯定已经超过了五天吧……
周日去哪了?今天应该是周日才对啊!可她为什么穿上了校服准备去学校?
她颤抖地打开聊天,惊恐地给母亲发短信:【妈,你能回来一下嘛?我今天等你,家里出事了。】
很快,母亲回信了:
「妈妈今天要加班,会在公司将就一下,你早点睡。」
她的脸色惨白,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敲打着:【家里进贼了……我好怕,你快回来好不好!】
过了两秒——
「妈妈今天要加班,会在公司将就一下,你早点睡。」
白昭昭盯着那一模一样的两行字,又打下了:
【妈妈,我要死了。】
「妈妈今天要加班,会在公司将就一下,你早点睡。」
“啊————!”白昭昭尖叫一声,惊恐地把手机扔在了地上,细密的鸡皮疙瘩从腿向上蔓延……
这根本不是妈妈在回复她,回复她的是什么古怪的机器么?
那妈妈呢?妈妈去哪了?!
一时间,对母亲的在乎超越了恐惧,她又捡起手机来,不敢贸然报警,先打电话给自己最好的朋友。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刚挂断了电话,燕妮的短信就发来了:「昭昭,俺在苦逼地上自习呢,怎么了?」
白昭昭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燕妮,你能不能帮我报警,我妈妈失踪了!】
又过了一秒,燕妮回道:“我也想你啊宝。”
白昭昭不可遏制地头皮发麻。
不是燕妮!!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话语!根本不是燕妮!
或许,和她说话的人,早就既不是妈妈,也不是燕妮了!
她脸色惨白,打开门就往楼下跑。
这种时候,她能想到可以求助的只有一个人——身为警察的石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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