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警
“石叔叔!石叔叔!”她跑下楼, 悲戚地砸石勇家门,“救命啊石叔叔!”
可是猫眼里黑黑的,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石勇不在家。
“昭昭?”反而是楼下的叶之悠开了门飞快跑上来, 着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一瞬间还觉得有点羞耻, 但是心里担忧母亲, 她也顾不得两人之前的恩怨了, 抽噎说道:“你……你能帮我报警吗?我妈妈不见了!我的手机也……出了问题……”
她不想说闹鬼。
固然,叶之悠很讨厌, 但是善良的她不想把这个见鬼的厄运也传给他。
昏暗的楼道里,叶之悠望着她, 英俊的面容有点古怪。
就像那天在她家门口的表情一样。
“怎么,你觉得我又是在装么?”白昭昭愤怒地笑了, 随手一抹脸, 向楼下走去, “如果你不帮我就别堵在这里,我去找兴哥大叔!”
“我帮你啊!”叶之悠拦住了她, 压低了声音, “但是我手机在家里, 你跟我来,我帮你报警。”
~
叶之悠的家里,装潢典雅精致到近乎奢华, 和这个楼的外观与房价十分匹配。
随便一个椅子、一个桌子, 都充满了设计感和艺术感,墙上的画显然也是精心挑选的, 从配色到笔触都看得出是名家作品。
他其实只需要在这里过渡三年,上了大学后房子也就卖掉了。但叶母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 且很有家装天赋,便不允许儿子在不够雅致的环境中度过高中三年。这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选得最好的,就连一把不起眼的凳子也来自意大利的手工名匠。
明明是同一个楼的邻居,叶之悠的家却好似皇宫。白昭昭恍惚自己走进了另一个次元。
可她无暇欣赏,她只想赶紧打电话报警。
她局促地站在玄关,等叶之悠拿手机给他。
过了一会儿,叶之悠果然拿着手机从卧室走出来。递过手机来时,他神色严肃,诚恳地说道:“昭昭,就算你报警,来的也一定是石警官。”
白昭昭接过手机来,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官司。电话一拨通,她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喂,您好,我要报警!我母亲失踪了,我联系不上她。唔……我家在临塘公寓……”顿了顿,白昭昭怪异地看了一眼叶之悠,随即说道,“是的石叔叔,我是昭昭……我在二楼右边我同学家里……对,就是上次那个……我的手机出了点问题……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有点狐疑地看着叶之悠。
电话转接后,说话的竟然真的是石警官。
她忍着逃避的念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石警官?”
叶之悠的表情有点悲伤:
“昭昭,石警官要过一会儿才来,我想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之前不敢说,是因为真的很荒唐,很荒谬,我担心你害怕,也怕你觉得我疯了。但我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顿了顿,他语气晦涩,“我遇见鬼了。”
不等白昭昭开口,他又道:“……我就要死了。”
~
四天前,叶之悠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大胆。
他喜欢白昭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么露骨且舔狗地跟女孩示好,有点不太像他。
在送出了自己的黑色围巾之后,他决心要给白昭昭买一条红色的围巾。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有了一种必须立刻执行的冲动,导致他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还有流心蛋糕、芋头酥、凤梨酥、奶黄包……他想要每一样都买给白昭昭尝尝。
下午结束棒球训练后,他迫不及待地要走,谁知却被章子裘和余志同拦住了。
章子裘其人是什么货色,叶之悠早就知道,是谁派他来的,他大概也知道。
对方油皮涎脸,拉着他不放行,又逼逼赖赖满口喷粪,他一失控,一拳挥过去,却不幸被教练看到,*七*七*整*理骂了他足足半个小时,还扬言要通报教官给他记过。
挨骂这种事,叶之悠根本就不往心里去。他只担心赶上下班高峰期,可能买不到流心蛋糕。
直到天色微暗的时候,他垂着脑袋拿祖宗十八代保证不再动手,才从盛怒的教练手中逃脱,急急奔向糕点店。
学校大门右拐是个Y形路,他走向Y的右叉,穿过两条街,就来到了繁华街道一角的糕点店。他上前,熟络地问:“有巧克力味儿的流心蛋糕吗?”
柜台后的店员木着脸道:“只有椰子味的啦。”
“之前不是说会推出巧克力味儿的吗?”
店员木楞的眼睛瞟了他一下,“只有椰子味的啦。”
叶之悠本性中有一点豪爽不羁,故而也不在乎他服务态度轻慢,说道:“那就要一个椰子口味的吧!这个紫薯卷,要十个。”
店员挑好了,僵硬地把流心包递给他。
买到了小零食,接下来就得买围巾了。在叶之悠的心里,白昭昭是一个需要被小心呵护的豌豆公主,所以围巾必须是纯羊绒的,混了羊毛的话,可能会磨伤她的皮肤。
他只陪母亲去过一次那边的商场,印象里顺着大街一直往东走即可。
一边走着,他低头看着兜里的零食,确定没有少,这才抬头。
“诶?”
他一愣。
街上怎么出现了这——么多人?
像是凭空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机动车道上有数不清的人!男女老少,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摩肩接踵,密密麻麻向前慢慢挪动着脚步,仿佛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活动。可是,所有人的脸上并无欢喜,也无兴奋,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铅灰色的面皮只余木然。
他们呆呆的,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挤去,没有感情的鱼群一样。而且他们只站在车行道路上,明明旁边就有人行道,却没有一个人越界。
而且……
没有一点声音。
整个世界都静得不可思议,挤挤挨挨的人流只是站在那里慢慢蠕动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脚步声。
叶之悠咕嘟咽了一下口水,脊背发毛,宛如进入了一个荒诞的梦境。
他向着人群前进的方向望去,居然一眼望不到尽头!又试图去望向队尾,也一眼望不到尽头。
叶之悠震惊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而且所有人都一句话也不说。
一时间,好奇心冒头了,他顺着人行道向人群涌去的方向走,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越走,他的表情就越凝重,因为这条路本身就没有尽头似的,而这些挤在一起的人,也根本没有尽头。
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他们都仰着铅灰色的脸,面无表情,微微张着嘴,茫然地、一点点地挪。
跟着走了几百米之后,叶之悠站住了。
他开始害怕了。
那是所有动物都会有的对于死亡的畏惧。他绝对不能再继续走了!
可是,他现在这是在哪?路两边的建筑物很单调,都是灰色的矮楼,像是居民楼,可是,又什么标识也没有。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认得这里了。蛋糕店拐过去,就应该是商业区了不是么?他虽然不常去,但是有个模糊的印象。
应该有很多烧烤店、有KTV、有最大的奢侈品商场……那里他可以买到送给白昭昭的围巾……
可是,这里是哪?
怎么房子这么破旧、这么低矮……那贴在门口的春联,黄得发干,也不知道贴在那多少年了……上面的字,像汉字,又像似是而非的鬼画符。
天气如此阴沉……一点阳光也看不到,天空连只鸟都没有……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安静?
是的,太怪异了,太安静了……安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
他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眼前这些奇怪的、密密凑在一起的人,他们……难道不喘气的吗?
如此阴诡的氛围里,他心慌意乱,脸已经白了。
不死心的,他走近了人群的边缘。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胖男人,衣服上有着厚厚的尘土,像是刚被人从土里拉出来一样。
喉头发紧,他缓缓抬手,凑去了那个男人的鼻子下面……
三秒后,他猛地缩回手来,脸色惨白
——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呼吸!!!
他甚至一点也不怀疑,这条路上所有的人,都没有呼吸……
突然,没有呼吸的胖男人瞳仁一动,看向了他。
叶之悠被惊得后退了两步,紧接着,所有的人,明明脸还对着前方或者天空,死鱼一样的灰眼珠却都转了一个离奇的角度,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头皮一炸,叶之悠转身就往回跑!
他常年打篮球和棒球,又身高腿长,跑得极快。可是不知为何,他记得自己明明只走了几百米,却怎么也跑不回去了!
腿越来越沉,他觉得自己至少跑了有几千米远,终于,他停下来,双手拄着膝盖,肺都快要炸了,周围还是一样的破烂矮楼、一样的拥挤人群。
他喘着粗气,目光绝不敢向右侧转移分毫!但是那被千万双眼睛注视的感觉,仍然清晰地存在着。
他绝望地抬头,瞳仁却一缩。
就在他面前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老太太?!
在一片阴沉与铅灰中,她一身红衣简直耀眼,还穿了一双破旧的红鞋。可是她的脸色黄白,皱纹纵横,昏黄的眼睛盯着他,一头花白的发乱糟糟的,无风自舞。
和这数不清的人一样,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毫无预兆……
“你……”嗓子干哑,他的声音哽住了发不出来。
此刻,纵然叶之悠神经再粗、性子再猛,也知道自己来了一个绝对不该来的地方!
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血液开始疯狂向肌肉供血,以支持他随时跑掉。
清醒
老太太看着他惊恐的样子, 反而冷冷一笑,开了口,声音沙哑:“怕什么?我本来也是要叫住你。你这个傻小子, 跟着他们走干什么?”她转身,侧过头催促他, “还不快跟我离开这里。”
“你, 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他出声质问。
“哼……”老太太哼笑, “傻小子,还装大胆, 屎都快吓出来了吧。信还是不信,你现在也没别的选择, 不是吗?”
叶之悠语塞。
确实,眼下他哪还有别的选择, 只能跟上去。
老太太一路走着, 看上去慢吞吞的, 可叶之悠这个大高个运动员迈着长腿走得脚下生风,却怎么也赶不上她。
她一直飘在他前方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不紧不慢。
“你跟着他们干什么呀?”老太太的声音飘了过来, 语气有点不满。
“我, 我就是好奇……”
“哼,好奇?好奇害死猫。要不是我刚好看到你,你就完蛋了。”
不过几分钟, 蛋糕店和熟悉的高楼就出现了。
他赶紧问道:“婆婆, 刚才那些人,他们, 他们……”
老太太很冷漠地说:“先顾着你自己吧,管他们做什么。”
叶之悠一肚子疑惑, 蹦出了最要紧的两个问题:“他们为什么没有呼吸,他们是死了吗?他们要去哪里?”
老太太不耐烦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要跟着去?”
眼看蛋糕店已经近在眼前,叶之悠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泡沫的膜里穿出来一样。
与此同时,天上突然炸响一个震天动地的雷,世界崩坏的声音的也不过如此!强光闪过,叶之悠惊愕地发现,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街上的密密麻麻沙丁鱼罐头似的人群全不见了!
不,不光那诡异的宛如沙丁鱼罐头般的人群不见了,连泡沫膜对面正常行走的人也不见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这条街道,空空的,风吹着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这里成了一座空城!
他惊恐地望向红衣老太。
“好好庆幸吧……”她嗤笑,“我忙得很,不是总会来,你小子很幸运喔,来到了这里,又刚好遇到我。”
“什么意思?”他的脸已经吓白了,四下环顾,“城里的人都去哪了……”
“好蠢呀,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吗?但是总该觉得最近有些事不一样了吧。可能会出现一些怪事,或者一些自己之前想做但不敢做的事,突然就有了勇气。”
闻言,叶之悠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异常勇敢的追求……
“就算我突然有了勇气,又说明什么……”
老太太咂咂嘴,嘿嘿直笑,“还能说明什么,说明你快死了呀。”
“……什么?!”
太过令人震惊的回答,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些之前最想做却没做成的事,就会成为执念,吊着你活下去。”她指了指天空,龇着黄牙笑,“现在,有人在救你,我看你这执念挺深,被救活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要是你刚才走得太远,那就不好说了,就算救活了,也是植物人啦。”
叶之悠一脸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四下环顾,“这,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有隐藏摄像头对吧!”
空荡荡的大街上路灯闪烁,显然不可能找到任何摄像头。
红衣老太很怜悯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感慨:“欸,好蠢。”
他又茫然望向她。
“你是学生吧?还能记得最近学了什么吗?父母近来都没有联系过你吧,至少没有和你说话。你或许还会觉得,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你却除了一些特定的事情,根本没有印象自己做过什么。”
“我……”顺着她的话,他使劲去想,确实记不太清这一天的事了。
一般来说,课下他总会和同学闲聊的,聊聊甲子园的棒球赛,或者聊聊心仪的女孩……可现在,除了楼里的邻居和白昭昭,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一部分记忆是缺失的。
“中午吃了什么,或许也完全不知道吧。”
“……”
确实,他都不记得自己吃过午饭。
“别白费力气啦,”红衣老太嘲笑着,“你想不起来,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梦就是这样,一个场景跳到另一个场景,没有逻辑,也就没有完整的经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在做梦吗?”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连掌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这不可能啊,如果是做梦,我怎么会意识不到呢。”
“如果梦境和现实高度一致,你又怎么会知道是梦呢?”老太太不耐烦地叹气,“不过嘛,梦就是梦,哪怕和现实重叠,大脑还是会创造一些怪异的事,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觉得不对劲,尽快醒来。只要诡异积累得足够多,就会发现,哦,我原来在是在做梦啊!那么,要么醒过来,要么,进入新的梦境。”
叶之悠的脸色越发僵白了。
他倒是做过现实梦,梦里都已经洗漱完坐车到学校了,一睁眼,人还在被窝里躺着——
“可是,做梦就做梦,你怎么说我快死了?”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道:“因为你确实快死了,现实的你陷入了深度昏迷,大脑出于保护进入休眠状态,就有了弥留梦。弥留梦是一种被动梦境,是你生与死的衔接。梦里有两层,第一层是无意识梦,和现实一致,却有很多不对劲,很多人会在这里重复着之前的生活,然后在昏迷里不知不觉死去。幸好你碰到了我,我点醒你之后,你就可以进入第二层的有意识梦,如果运气好,就能够彻底醒来呢。”
叶之悠呆呆的,被她的说法震撼得够呛,脑袋里一团乱麻。
“看你的脸色,能不能活下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红衣老太龇着黄牙,又幸灾乐祸地笑,“没准明天就死了哦~ 啊,我说的明天,对你来说,可能会过去好多天的感觉,梦境的时间流逝是不一样的。”
“那、那等我死了……我也会变成那些死鱼脸?”
“先别想着死不死的。生的意愿只要足够强烈,一个人就可以活;万念俱灰,也可能死。”
“我想活!”叶之悠急迫地说道,“我不想死!”
“那你就该离你不熟悉的地方远一点。弥留梦虽然叫梦,但是是靠着记忆建立的空间,一旦你去了不熟悉的区域,记忆不够深刻,就会误入危险的地方——像刚才那样。”老太太瞪他一眼,“进入轮回道算你走运,那里都是好人,要是不小心进了禁地,哼……”她撇着嘴,没有继续往下说,“好了,老太婆我给你讲了这么多,就是要你老实呆着,等着被救活,不许再来这里作死了!”
说完,红衣老太太很干脆地一转身,消失在了空气里。
眨眼,安静的世界重新变得嘈杂,行人出现了,路灯出现了,车辆出现了,没有好脸色的店员也出现了……热热闹闹,喧喧嚣嚣,叶之悠攥着手里的蛋糕,站在路口一阵失神。
再看那些行人,他顿时被吓得不轻——
行人、坐在车里的人,他们的脸都变得很奇怪……那是一张张白团团的脸,分明是纸糊的,纸上画着红色的,圆圆的红脸蛋。好像……
好像寿衣店里的纸人?
没错,他看得越来越清楚了,路灯下,模糊笼罩的人皮逐渐透明消失,那些人的瓤里,全是纸人?!
纸人穿着纸糊的衣服,像模像样的,充当着城市的各种角色。
他毛骨悚然,俯身在路边,差点呕吐出来。
强忍着恐惧,他步履蹒跚地向着学校走去,脑袋好似要炸开了似的疼。
一路上,不论是步行,还是公交车,他的周围全是各种诡异的纸人,有的纸人穿着学校的校服,有的纸人是刚下班的社畜……他被怪异的纸人们包围了,简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临塘公寓,他不敢上楼,如果看到白昭昭也是一个纸人,他可能会当场崩溃。
这样在楼下呆呆伫立着,直到住在四楼的王阿嬷经过他身边。
“喂,学生,你怎么不进去啊。”
他偏过头,惊讶地发现,王阿嬷不是纸人,而是和他一样的,是实实在在的人。
察觉到他眼神怪异,王金花也没多问,叮嘱两句,进楼去了。
半天,叶之悠陡然在心里升起一点希望,他按捺下了恐惧,敲响了女孩家的门。
门打开,暖黄灯光下的少女美得不真实,不是什么纸人。
叶之悠欣喜之余反而糊涂了。
为什么她和王阿嬷也都不是纸人?
他又看向自己手中的零食与围巾……
这些都是真实的嘛?不会也是纸做的吧!他路上还试着吃了一个,入口依旧是流心蛋糕淡甜清新的口感……
就像梦里吃到红烧肉,美味不改,他苦笑。
所以眼前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难道昭昭和王阿嬷也会变成纸人,但是需要时间?
对面,白昭昭在邀请他了,“要进来坐么?我给你倒点茶喝。”
“不,不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叶之悠想到母亲总是说他“憨著要死,心里藏不住事”。好似确实是这样,他没有办法对白昭昭隐藏这件事,估计被她三言两语问一下,就要露馅。
女孩漂亮的眸子打量着他,“你,有心事嘛?表情不太好。”
叶之悠慌了,他该怎么说?「对无起,我快死了,所以你现在正存在于我的幻想里」?
他这才发觉,自己还有很多问题都没有问那个诡异的老太。
慌乱中,他胡乱说了点什么,落荒而逃。
他知道,自己这样子一定显得很可疑。明天吧,明天,他一定要去找那个古怪的婆婆问清楚。
~
第二天,盛满了纸人的教室,在灿烂阳光下更加诡异得无法言说。
他满头冷汗,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同学的不同——黄纸糊的,白纸糊的,有的涂了圆圆的红脸蛋,有的像模像样的戴着竹棍做的眼镜……
他一眼认出了那个眼睛画得格外大的胖子,应该是他们班的加葡混血儿。
一屋子怪异的纸人看到他进来了,都扭头看向他。
“咕嘟……”他咽了一口唾沫,手抖得厉害。
“椰子油,你怎么啦?昨天教练没有为难你吧。”门口的一个纸人发觉了他的异样,好奇地歪着脑袋,纸糊的大脸往他面前凑。
怪里怪气的调调,连带着纸人那黑丸子大小的眼睛乱瞟,让他根本不敢直视。
那眼睛明明是用墨水画在纸人干燥的脸上,怎么会动呢?
他又恶心得要干呕了。
更多纸人涌上来:
“椰子油,你的表情好像吃了大便。”
“喂!是不是你嘴太臭了熏到他?早饭吃了大蒜?”
“狗屁,我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好怪哦……”
“下午篮球比赛,教练说不叫你参加,你要害我们输惨了啦。”
纸人们的脸越凑越多,黑团团的眼睛转来转去,转得他眼晕!
和一屋子纸人共度一上午的美好时光,叶之悠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要崩溃了。趁着午休,他翻墙出了学校,他必须再去找那个婆婆问清楚!
恶灵
他又来到了糕点店门口, 傻子一样喊着:“婆婆!婆婆!”
过往纸人的黑豆小眼不住往他身上瞟,让他浑身发毛,但是那个婆婆却没有出现。
叶之悠喊魂似的呼唤了许久, 有点泄气,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打算——不如再去“那边”找婆婆好了!
他昨天晚上就已经准备好了, 上次他没有准备, 所以迷路了, 但他想到,其实可以用绳子绑住自己, 就算找不到那个婆婆,摸着绳子回来也行。
绳子是家里用来绑行李箱的带子和剪碎的床单系在了一起, 花花绿绿,十分醒目, 少说凑了百米长。他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了糕点店门前的树上, 试探着右拐, 慢慢向前走去。
按照印象,大约是要走到第三棵树的位置……
正摸索着往前走, 空气里忽地凭空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来, 死死捏住他的脑袋, 大力把他向后推!
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逼得他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周遭一下子被摁下了静音键——又变成了一座空城,而他的面前, 站着那个红衣婆婆。
他揉着脸抬头, 这才看到,这个婆婆表面上是站在地上, 实际脚底和地面还有一公分的距离。
她就这样悬空站在那里?
“嚎嚎嚎!嚎丧呀你!”不等他回过神来,老太太已经开启了口水攻击模式, 破锣似的嗓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城市里,“都说了让你别过去,你不怕死是不是?!吼,还绑了个绳,大聪明放风筝呢?臭小子,我又救了你一命!现在的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婆婆,太好了,你真的在!”
老太太袖着手,突然不说话了,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笑容渐渐维持不住,叶之悠被看得不自在了,“你,你看什么……”
“我刚发现喔,你长得挺帅嘛,哎呦……这脸,比手搓的裤衩子还干净。”
“额,是在夸我吗?”他忐忑地问。
“可惜脑子也一样干净。”
“……”
果然并不是在夸他……
婆婆眯着眼睛摆了摆手,撵苍蝇一样:“帅哥,我很忙,有事说事啊。”
“是这样的婆婆,我——”
“我姓孙。”
他顿住,反应一下,“哦,孙婆婆……昨天你和我说过之后,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变成纸人了!”
孙婆婆一点不惊讶,眯着眼:“但是也有例外,对吧?”
“对对!我住在临塘公寓,我有一个同学,她、她为什么不是纸人呢?还有我的邻居阿嬷,她为什么也不是纸人?我……我现在真的好怕,不知道要怎样和她讲才好……她和我不一样的,我神经很大条,但是她是那种需要被好好照顾的女孩,我怕直接说了她会怕,而且我心里好乱,也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等等,你刚说什么?”老太太慢半拍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啦,我自己都还……”
“不,你说你住哪?”
“额……临塘公寓。”
孙婆婆定定出了半晌神,表情有点莫测。
“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你是从那里来的。”孙婆婆挠了挠脸,有点严肃,又带点讥笑,“那你惨了喔~”
“唔,什么意思……”
他直觉自己要迎来一个新的噩耗了。
孙婆婆想了一会儿,才皱着眉斟酌着语句说道:“临塘公寓在的那一片我知道,上面笼罩着很大一片黑……”
“一片黑,又怎样……”
“那里,应该有一个很厉害的恶灵。”
“额?”
叶之悠不知道什么是恶灵,但是看她那皱巴巴的表情,也知道不能是什么好东西。
孙婆婆自顾自地说道:“怎么说呢……恶灵就是杀过人的人。当它也进入濒死状态的时候,就会变成恶灵。手里的人命越多,这个恶灵就越厉害。你那一片,黑气冲天……这说明,这个恶灵相当之凶残,杀了不少人。”
他恍然大悟,脑子里顿时有了画面,“我知道了,恶灵是那种很恐怖的,会从楼梯上爬下来,然后把人拖走的鬼!”
老太太脸一抽:“胡扯,你鬼片看多了吧。恶灵和你一样,是半生灵,长得和正常的人一样。所以,你见到的那些非纸人的人,要么是半生灵,要么,就是恶灵。照你这么说,你所在的那片地方,濒死之人有好几个,你们的弥留梦都融在一起了。唔,难怪那个空间那么稳定……”
“那,所以,不是纸人的人,都是濒死的状态?”
“不错。”
“我活动的那片区域,还有很危险的恶灵?”
“是的。”孙婆婆的语气不免沉重,“恶灵只有恶意,性情很凶残,会骗人,会迷惑你,最后要么杀了你,要么,会把你困在梦里永远折磨你。现在你那边的恶灵这么厉害,事情真的有点麻烦……”
“麻烦?那你快去抓它啊!”
“我去抓它?”她“哈”地冷笑,“你以为我是谁?警察吗?茅山道士吗?我只是个神婆,要么在生界,要么在死界,这种不稳定的弥留梦我是不会去的,万一你们死掉,我会被压死在里面。”穿着红鞋的脚跺了跺,“我绝对不会离开这个边缘超过两米。”
“那、那难道就放任它这样?”
“当然不能放任啊,刚好,从黑云的样子来看,这个恶灵还没有苏醒,你又送上门来,现在,你有机会送走它了。”
“怎么是我送走它?等等……”他扶额,“什么又叫它还没苏醒。”
“就是说,恶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快死了,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它还在无意识梦里,和一个半生灵也没有区别。当然,如果你害怕,也可以赌一下啦,赌它苏醒之前你就会被救活。但是我得提醒你,你在梦里的时间越久,恶灵苏醒的概率就越大,那时,它可能会杀了弥留梦里所有的人。”
她在兜里掏掏,将一个红色的东西递了过来。“以防万一,你先拿着这个。”
叶之悠不安地接过,只见红布里包裹着短短的细木棍,五彩的普通线绳系了个不长不短的结。
“这又是什么怪东西……”
“是我独家的桃枝符。你如果确定了谁是恶灵,就用这个符碰一下它,它会被带来我这里,但是你要小心,这个符只有你可以摸,如果对方不是恶灵,碰到了也会被直接送进轮回道。所以要慎重再慎重啊。”
等一下——
叶之悠终于反应了过来,“所以说,你也不知道恶灵是谁喔?!!”
重音强烈地落在了那个“不”字上。
孙婆婆怪叫:“我又不在那里生活,我怎么会知道?我不是刚说过了吗,我不能离开这个界限太远!你呢,把人送到轮回道里,我就知道是不是恶灵了!”
叶之悠简直握了个烫手山芋:“那我要是搞错了怎么办?!”
“所以你认真一点、努力一点啊,多方求证,真的找到了,大功德一件。”
“???”他直瞪眼。
他什么时候答应帮她找了?
而且功德是什么东西?这神婆画饼都这么敷衍?
孙婆婆适时补充了一句:“功德可是好东西,会荫及妻儿后代,全家享福嘞。”
他又一下子心动了……
懂了,昭昭嫁给他,可以享福……
孙婆婆眯眼感慨:“当然,情感上来说,没有任何一个神婆愿意放恶灵重返人间。你也可以让你认为是无辜的居民清醒过来,帮你找恶灵。”
“找到了恶灵,送走他,我就能救活那里所有的人?”
“没错。不过,既然你们共享了一个弥留梦,这个恶灵肯定和你们拥有一些共同的记忆,会迷惑你。据我所知,恶灵还很会创造幻觉。所以,还是那句话,你要非常小心才可以。”
叶之悠差点要崩溃了,“那你们呢?不干活的吗?”
“你懂什么!我们最近真的很忙啦……”红衣老太顿了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吞了回去,“好啦,你看上去真的蠢得像截直肠,这种生死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别没找到恶灵不说,还被它套出不该说的话来,那半生灵真的都会「咪咪帽帽」啦*。”
趁他木着脸发呆,孙婆婆一抻胳膊,露出手腕上一个硕大的金表来,一脸的怏怏不快:“不和你废话了,我得上班去了。”
叶之悠麻了,有大金表,还要上班,总不会是要赶着去打卡吧!
孙婆婆瞥了他一眼:“我猜,你要不了多久就又要来找我问问题,你要来就来这个蛋糕店门口。记住,拿着我的符,只要挥舞,我就能看到你,但你千万不要再跨过这条线,绑着绳子也不可以。除非你活够了。”
说完,她后退两步,消失在了空气里。
喧嚣的噪音和纸人们又回来了——天已经黑透了,华灯初上,街道上熙熙攘攘。
只有手里红色的符,还在提醒着叶之悠接下的“重任”。
大脑已经融成了豆腐脑。
本来,他已经快要成功接受自己可能要死掉这个事实了。快死了没关系,他有很强烈的执念,他的执念就是白昭昭。因为他见到她的时候,会变得格外冲动,心脏也跳得最有力。
有力跳动的心脏,显然是能够活下去的必要条件。
但如今,他突然得知这一片区域并不纯是他一个人的弥留梦,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半生灵的弥留梦融在了一起,以及,一个恶灵……
这个恶灵很凶残又狡猾,又会骗人,又会搞幻觉,还会杀很多人……
就算他能苟到自己被救醒,那昭昭怎么办?其余的还活着的人怎么办?
和好
他失魂落魄地晃回了学校门口。
校门口左拐就是小吃街, 纸人们应该已经支起摊位了,炒煮蒸煎,一股人间烟火气在空气里腾跃, 在路灯下翻滚。
在今天之前,他从不曾留意过路边的这些人。
他们就像他生命里的npc, 每天都存在, 但除非买小吃, 否则他绝不会多分一点神给他们。
现在,他们好像真的成了npc了。
如果还能醒来, 真的要再去小吃街,点一份热乎乎的卤肉饭才可以……
他正难过着——
“叶之悠!”清泠的女声响起, 他一抬头,就看到白昭昭面带欣喜地向他跑来。
和晦暗中灰扑扑的纸人不一样, 少女面色白嫩红润, 笑得两只眼睛都弯弯的, 身上似乎有着柔白的光。
实在是太漂亮太可爱了……在晦暗的世界见到了这样的美好,他差点控制不住要抱住她大哭一场!
可是……
他又呆住了。
一个诡异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她会是恶灵么?
就算昭昭本身不是恶灵, 但恶灵会不会变成她的样子, 或者做出幻觉来迷惑他?
他心想, 昭昭一直是个冷傲的女孩,她怎么会对自己这么热情?
眼看她跑过来,叶之悠反而恐惧地后退了两步。周围的纸人还在鬼鬼祟祟地瞟他们, 那眼神叫人难受至极。
混乱的对*七*七*整*理话里, 白昭昭突然伸手来拉他。
他几乎吓得头发倒竖,条件反射地一抬手——
女孩很轻易地就被推倒在地上了, 还尖叫了一声。
“喂!干什么呢你!”一声怒喝响起,胖胖的警察正在往这边跑。
他在混乱中捂着脑袋跑开了。
等回过神来时, 他又回到了糕点店了!
木楞的店员见到他又回来也毫无反应,机械地在往玻璃柜里摆放刚出炉的糕点。
他举起桃木符,顶着羞耻唤道:“孙婆婆,你能听到么?”
过了两秒,似乎是怕他又愚蠢地钻进另一个世界去,孙婆婆很快就出现了。
虽然两人才分开不到一个小时,但孙婆婆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表情不善,头发更加乱糟糟的,一脸疲惫。
“婆婆,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这么憔悴?”
“管你屁事……”孙婆婆臭着脸,“我就知道,你等不了一会儿就要找回来……”
他赶紧道:“我有一个关于恶灵的问题……我想问,它是不是会变化成别人的样子?如果它变成别人来迷惑我,我该怎么办?您还有没有类似天眼的宝贝,最好都给我啊!”
孙婆婆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啧,想象力真的好丰富……我都说过了,恶灵也是半死不活的人,你以为它是孙悟空吗,还能变成别人的样子?”
从神婆嘴里听到“孙悟空”三个字,叶之悠很想笑。也就顺嘴问道:“您还知道孙悟空?”顿了一秒,他恍然大明白:“我懂了!他真的大闹地府过,您见过他!”
孙婆婆费解地盯着他,“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一个人这么直白地把“我是白痴”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那你怎么会知道孙悟空……”
“因为我也看电视剧。”
叶之悠一呆,表情变得讪讪的:“哦,我还以为……”
“所以你到底是要问恶灵会不会变化!还是想见猴子?”
“我不想见猴子。我、我就是问这一个问题……”
“那我拜托你吼,真的要找恶灵的话,你要动动脑子的呀。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恶灵杀了很多人的,不会不留下痕迹,也不会没有一点异常,你不要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满世界乱晃,又跑来嗡嗡我,好歹去调查一下,搞点关键问题来问,你说呢?”
孙婆婆的语气,很像是随时要呕血出来;叶之悠却心中狂喜,既然这样,白昭昭肯定不会是恶灵的,因为她只是个学生,而且刚转学来不久。
也就是说,他不但知道了恶灵不会变幻,还已经排除了一个恶灵人选?!
后面的事,也不必叶之悠多说了,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只要好好解释就可以。但那夜之后,白昭昭简直恨透了他,纵然他再如何死缠烂打,也没搭理过他。
屋子里安静得尴尬。
听他解释完了一堆,女孩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她站在玄关,头微微昂着,是一种孤傲且绝不妥协的姿态。
白昭昭显然当他是王八放屁,要以这样的姿态和他耗到石警官来。
叶之悠不料她仍然不理自己,也慌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本来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但是又怕你觉得我是个疯子,所以,我是打算带你直接去见孙婆婆的。
我知道你会害怕,但现实就是这样……我快要死了,你和石警官也是。我现在告诉了你真相,你很快也会进入有意识梦里,会见到许多纸人……所以,你大约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的母亲了。如果你的母亲就是你的执念,只要你想着她,就肯定能活下来。”
口干舌燥,女孩仍旧寒着脸。
他的语气越发惨淡了:“对不起,我真的早就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了,但是你总是不想理我……”
“哦,”白昭昭终于被触动了,讥讽地、细细地说道,“怪我喽?”
和世界上所有男朋友面对女朋友的死亡诘问时一样,叶之悠仍然冷汗直冒,脊背发毛,即便没谈过恋爱,也知道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送命题!
原来半死不活的人也会流冷汗,白昭昭一个看上去这么温柔的女孩,也可以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他擦了擦脑门,扛着高压说道:“当然要怪我,是我笨,还没有闹明白,就推了你……”
“鬼话连篇,满嘴胡扯,真不想理你。”她板着漂亮的小脸,好像更生气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白昭昭沮丧且不耐烦地叹气,似乎在说,我怎么会对这么二的男生有过好感。
叶之悠绞尽脑汁又问:“难道,你身边就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吗?你不是问过我,相不相信鬼吗?还有,我之所以预测石警官会来,是因为他大概是派出所里,唯一一个活人了……”
这下,白昭昭僵硬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些,也肯看向他了。
夜里的哭声……
掉落的人……
王大爷家的黑影……
还有古怪的电话……
难道真的像叶之悠说得这样,她快要死了?
“砰砰,”这时,门被敲响了。
白昭昭从猫眼看了一下,飞快打开门——石警官站在门口。
看到两个金童玉女一前一后站在一起,石警官微微挑眉,有点戏谑道:“这就和好了?”
白昭昭硬邦邦说道:“没有和好,是我妈妈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麻烦您帮帮我,尽快找到她。”
叶之悠也急忙说道:“我可以解释!”
他这次说得更简洁一点,最要紧的,是让石勇明白当前的状态,唤醒他。
“目前,我只确定石警官你和昭昭不是恶灵。如果石警官你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去查啦,但肯定什么也查不出来,电话只能联系梦里的半生灵,否则就是板砖一块,这些我都试过了。不论如何,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我们一起找到恶灵,让它碰到这个符上的结,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白昭昭垂着头,一方面因为种种怪事觉得叶之悠的话有点可信,一方面又不肯相信自己要许久都见不到母亲。
而石勇抱着胖胖的胳膊,面色沉郁。
他想到了徐仕兴见鬼的事儿,也想到了自己遇到的诡异怪事。
现在,叶之悠又讲了一个新的鬼故事。
如果叶之悠和徐仕兴没有同时疯掉,那么这个鬼故事的可信度,至少有60%。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好奇:“那你也不认识我,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恶灵呢?”
叶之悠很诧异他有此一问:“你不是警察吗?”
一时间,失魂落魄的白昭昭也起头来,错愕于他的单纯:“婆婆说过警察不是恶灵?”
“啊……”他僵住了。
警察还能有坏人?
“切……”白昭昭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直白地用小小的气声表达了蔑视。
情感上,她仍然排斥他。
叶之悠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当然也有别的原因啊,那天,你不是帮昭昭出头了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很好的警察。”
石勇表情怪异:“人的好坏,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一个热心肠的人,也很有可能在网上用很难听的话骂人……”
他一顿,又摇头,“算了,你说都说了,后悔也没用了。但我自认应该不是恶灵,我一个片警,起早贪黑的,你让我去弄死人,我可没那个时间……”
白昭昭谨慎地开了口:“或许,那只是因为你不记得了。”
“唔,妹妹这就开始怀疑我了?”石勇宽厚地笑了。
她脸一红,“不不……我只是说,假如叶之悠说的是真话,那么除了他,我们所有人都有嫌疑……”
石勇顺势问道,“那你们俩也一点都不记得过去的事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石勇微微皱眉,“我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我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捂住了胸口,“我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尽快想起来才可以,而且我这样试图去会想的时候,心会跳得很快。”
叶之悠了悟:“那件事一定就是你的执念!”
他点头:“或许吧。如果你直接和我说这些话,我大约会以为你疯了。但是现在,我有一点信。不管怎么样,妹妹,你和我先回警局,帮你找一下你妈妈。”
白昭昭眼睛一亮,满怀希望地点点头。
叶之悠欲言又止,忍住了没有说“肯定不会找到”这种话。
“学生仔,你也和我去一趟吧。”他看着叶之悠,语气严厉了一点,“需要确定你不是疯言疯语才行。”
当三个人一起走出临塘公寓小区的时候,石勇和白昭昭已经立刻知道叶之悠没有疯了。
两人好像突然从水下游了上来,冲破了厚重的水面;又好像穿透了梦境的迷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且诡异。
街上,日光白惨惨,阴影黑幽幽,而那些行人,没有一个活人……
像灵堂里陈设的纸人活了过来般,画技粗糙的黑眼珠子在纸面上乱滚,脸上还都挂着怪异的微笑,僵硬,没有一点生气,整个街道宛如一场让人汗毛倒竖的粗劣偶剧——
纸人在行动,背景播放着世界的喧嚣。
这场景实在太过吓人,白昭昭害怕地低叫了一声,眼睛被叶之悠捂住了。
“适应一下就不好了,它们都很呆,不会怎么样的。”
过了两秒,她回过神来,拨开他的手,微微抬高了声音:“要你管。”
叶之悠的表情顿时很受伤。
石勇也正颓丧,没有留意两人之间的小插曲。
弥留之时的真实对人的刺激太大了,毕竟,人对死亡有着天然的畏惧,就算是他,也不免心生怯意。
咬咬牙,他心有不甘。他有一种预感,他想要找到的答案,就在派出所里……
他对白昭昭道:“妹妹,你要是害怕,就和学生仔留在公寓吧。把你母亲的手机号给我,我去帮所里你查。”
白昭昭确实不敢看街上那些吓人的纸人,忙不迭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纸笔来写下母亲的手机号。虽然她已隐隐意识到自己和母亲确实不在一个世界了,但仍含着眼泪恳切地说道:“石叔叔,那就拜托你了,你,你也注意安全……”
“好,放心吧。”石勇想了想,又说道,“不管去哪,你一定和这位同学呆在一起,等我回来。”
这次,白昭昭顿了一下,才点头:“好。”
石勇走了。
两人回到了叶之悠家里,这次,白昭昭没有拒绝叶之悠的邀请,呆呆坐在了沙发上。
“你喝茶嘛?”他又问,语气很讨好。
见他这样,她反而觉得自己刚才反应太过激,有点不好意思了:
“刚才……是我太过激了,对不起……”
心动
“没事儿, 都怪我,之前早点和你说清楚就好了。”
他笑着,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起身去给她泡茶了。
她环顾四周,问:“我们都是快要死了, 还需要喝茶么?”
“怎么不能?还有味觉呢。我这几天试了一下, 不吃饭不睡觉其实都没影响, 但是会觉得嘴里没味道,就会觉得有点无聊啦。”
说着, 他端了热茶出来,骨骼分明的大手显得那淡青色的仿汝窑小杯子更加小的可怜:“喝热茶会感觉自己还活着, 我家的茶都挺好的。”
白昭昭接了过来。
茶香里,她仍然能感受到手心里的温度, 不由喃喃说:
“就像做梦一样, 梦里也会感觉被烫伤, 从楼上掉下来,还会感觉到失重……”
叶之悠觑着她的神色, 再想到她刚才的愧疚, 鸡贼上头, 觉得这是个求原谅的好机会,诚恳地说道:“你现在不怪我了吧……我当时很混乱,脑袋都要炸了, 没想到会把你推倒, 真的对不起……”
白昭昭看着自己的手心,她记得那天被推倒, 手掌擦破了一块的。
现在,她白皙柔软的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如果早点发现了这个不对劲, 她是不是能更快从无意识梦里醒过来?
但她心里仍然有一个疙瘩:
“难道,你不是因为听了那些难听的话,所以不想理我吗?”
“什么难听的话?”
“我们班的人,他们……会编很难听的话,蟑螂不是去找你说了吗?”
“啊,那件事啊……所以我揍他了,我一点也不后悔!蟑螂就是嘴超臭的,我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白昭昭这才仔细看他,神色舒缓:“原来是这样……”
“你要是不解气,我还可以再去揍他们!”他撸起袖子,小臂上肌肉成束,充满了力量和美感,“打他们十个,不成问题。”
白昭昭垂下头笑了,轻声劝道:“我可不想叫你去打架,不值得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的。”
“那、那也好,我听你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动摇的弱智。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等毕业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见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你班里的那些人,你以后永远都不用和他们打交道了。”
他说得太动情,耳朵都激动得通红。
这一记直球迅猛,就差手里再托个钻戒了,叶之悠猛地察觉到自己太过露骨,赶紧闭嘴。
大概是执念作祟,他在白昭昭面前成了一只进击的舔狗。
白昭昭不好意思了,但她天生就是体贴人的性格,更怕他尴尬,转换了话题:“你知道除了我和石警官,还有谁也是同样的状态吗?”
他不需要思索便说道,“我们的学校里还有一个,周洛然。”
“……”
少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叶之悠蹙眉回忆:“说来也怪喔,那天周洛然在校门口他拦住我,我看到了他的状态,是一个半透明的纸人,这应该说明,他的生命力不是那么旺盛吧……但是后来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又成了人的样子,很实心欸。”
白昭昭大概能理解他说的“实心”是一种什么状态,“所以……是不是就像孙婆婆所说的那样,有人也救了他?”
“可能是的。也有可能,是已经找到了执念……”
“难怪他最近有点怪……”她叹气,“突然对我很殷勤,我还以为他又在憋什么坏。”
叶之悠酸酸地说,“这不奇怪啊,我听朋友说过,他一直都喜欢你啦。你肯定也是周洛然的执念,根本想都不用想。”
“也?”她抓住了这个关键字。
叶之悠不吭气了。
幸而白昭昭冰雪聪明,秒懂了这个“也”字暗指的另一位是谁。
她不好意思了,赶紧糊弄过去,“不至于吧,我和他话都没说过几句……”沉思一会儿,她又道:“算了,这个事很好验证,我去找他聊聊就好……”
她的声音一顿,看到叶之悠正呆呆盯着自己,眼睛发直。
“你看什么?”她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
他赶紧收回目光。
叶之悠你真该死了,你不要动辄像痴汉一样盯着人家发呆好不好?真丢脸!
白昭昭又抿嘴笑了,低声道:“原来你是这样的。”
“额,哪样?”
“有点可爱……”
这句话或许杀伤力过大了。他一下子撑不住,跪倒在地上,一脸又爽又痛苦的表情,捂着心脏,“不行,别,别这样说……我的心脏要爆炸了……”
“啊!对不起!”白昭昭也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那,那怎么办,我们聊点别的!比如……比如……”她慌乱极了,“啊,我想到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孙婆婆不是说过嘛?所有的半生灵,要么是恶灵,要么是普通人。其实,我们可以趁石叔叔去派出所,再去一趟学校,看看都还有哪些半生灵,这样先有一个范围,不就方便我们锁定一个人?”
叶之悠的呼吸渐渐平稳,顺着她的话平复着暴躁的心跳:“可是,你不是还害怕那些纸人吗?”
“但我总要学会面对的,不是吗。”
“好……”他艰难起身,慢慢觉得好了一点,“其实我这几天都有认真观察,半生灵并不多,我知道只有你、周洛然、石警官、王阿嬷,还有楼下的关叔叔……但是你要不放心,我们可以去学校再检查一下……”
白昭昭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些人,“那我们现在就去再检查一次。早去早回,再查一下我们的公寓还有没有半生灵。”说着,她已经要去开门。
“诶,等一下……”叶之悠上前一步,拿下玄关衣架上的红围巾,“你,你还能接受这个围巾吗?”
~
公交车站,白昭昭和叶之悠,一个围着红色的围巾,一个围着黑色的围巾,站在一堆纸人中等着公交车来。
梦境里大约没有双休日这一说,此时路上的纸人仍然很多,大多行动缓慢,穿着朴素的袄,拎着菜篮子或者纸袋子,一看就知道是去买菜的大爷大妈。
大爷大妈看着他俩,交头接耳,就像是普通人在议论逃学的学生一样。
但是白昭昭已经不大能分出精力来在意这种闲言碎语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有点害怕。
现在的她,更能理解叶之悠的恐惧了,一旦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幻象,周遭的一切就像是鬼屋一样吓人……纸人穿着簇新的纸衣服,墨点一样的眼珠转动,就连周围的建筑物也变得陈旧起来,黑洞洞的内里纸人晃动……
偶尔,纸人会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走出来,吓得她一惊一乍,又给纸人也吓得直瞪眼——墨点会一下子变大两圈。
之前的叶之悠作为弥留梦里唯一的清醒者,竟然没有被这种恐怖和寂寞逼疯。
头顶传来了男孩的声音:“你要是害怕,就看我好了。”
抬起头来,她看到他含笑垂望着自己:朝气蓬勃,深邃又明亮的眸子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一时间,惨白的阳光变得五彩缤纷,吓人的纸人也多了几分可爱。
她故作坚强地说道,“多看看就没事了。”又小声强调,“我只是看上去比较瘦,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弱。”
他也很认真地答道:“我知道,我就是找借口让你看着我啦。””好肉麻……“白昭昭又被逗笑了。
公交车来了,两人站得靠前,都从前门上了车,还很老实地刷了学生卡。
刷完卡,两个人同时一抬头,齐刷刷地愣住了。
公交车的司机——那个四十来岁的大叔——竟然也是面容红润的人?!
看见他俩楞在那,司机中气十足地吼道:“上不上车?不上车别挡后面的人喔!”
两人被一群纸人簇拥着上了车。
公交车已经完全不是他们先前见到的样子了:
之前的公交车是很新的,而现如今,扶手锈迹斑斑,座椅都蒙了灰,变得很破败。纸人们带着渗人的微笑坐在那,黑眼珠子像两颗潮汕牛肉丸。
甚至,它们察觉了白昭昭的目光,也会回望她。
白昭昭脸色发白,赶紧收回目光,急急看向叶之悠的帅脸稳定心神:“你说,他知道么?”
叶之悠意识到她问的是那个司机,摇摇头:“我猜是不知道的。”
白昭昭沉默了。
说去找半生灵,没想到刚一上公交车就遇到了一个。
正出神,她察觉到身边有个西装革履的纸人在向她靠近。
过了几秒,她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个纸人,似乎站得离她太近了?
她微微侧头,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大脸近在咫尺,空洞的内里散发着不太好闻的臭气。
这个纸人想干嘛?
她害怕又厌恶地侧了侧身……
但察觉到了她的抗拒,纸人反而越发得寸进尺了,又往她身边凑得更近,脸上笑容猥琐,黑鱼似的眼乱转,好像很兴奋——
等白昭昭察觉到这个纸人还在她屁股后面蹭来蹭去的,这才意识到——
这居然是一个纸人痴汉?!
她有点哭笑不得了,不知道是该感慨纸人也会这么好色,还是该害怕。
叶之悠也立刻察觉到了,他左跨一步站到了她身后,伸手梗在了她和纸人之间,冲着纸人冷冷喝道:“滚!”
纸人被吓了一跳,见他脸嫩,又不甘心地嘴硬:“靠夭,学生仔,你在同谁讲话,好没有礼貌喔!”
叶之悠冷笑一声,又变成了凶神的样子。他一把攥住纸人脆弱的纸糊西装,轻声警告,“大叔,再叫我说第二遍,捏碎你的脑袋!”
说完,用力一推。
纸人后退几步,踉跄着堪堪站住,这下是真的害怕了,瑟缩着往后面走,到了后排,看到他还在瞪视着自己,又赶紧背过身去。
叶之悠这才厌恶地收目光,对白昭昭说道:
“别怕……垃圾而已……”
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她左侧座位的扶手,把她和那个纸人彻底隔绝开来。
凶手
属于叶之悠的气息层层裹了上来, 干净的洗衣粉味儿混合着古龙水。她看到车窗上,自己的脸很红,也不知是真的红了, 还是被脖子上的红围巾映衬的。
一时间,就算是灵慧如她, 也已经大脑一片空白了。
偶尔, 男孩的胸膛会因为车辆的行驶触碰到她的肩膀, 她感受到了他强劲的心跳——
“通通、通通……”蹦得过分欢实。
如果能因为她的原因,让叶之悠的心脏一直这么有力, 那也算是做了善事吧……
她尴尬又紧张,忍不住没话找话:“石叔叔没打电话找你吧?”这一扭头, 倒叫她吃了一惊,刚才还十分凶悍的叶之悠, 脸又红得像西红柿一样。
叶之悠也知道自己脸在发烫, 但他强自淡定, 飞快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低下头来轻声说道:“还没有, 应该不会这么快。”滚烫的气息发抖, 拂过她的刘海。
白昭昭觉得很痒, 却不好意思挠。
他们这样说话,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她赶紧又看向窗外。
但是即便是刚才短短的对视,她也飞快记住了叶之悠的眼神。
真诚且纯粹, 望着她的时候有点紧张, 也有点殷切,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他。
她的目光又下移, 看到他的大手紧攥着座椅扶手,筋络骨骼分明。鬼使神差的, 她覆上去摸了摸。
大手上筋络一绷,却没有躲开她的触碰。
“怎么了……”他声音是笑着的,虚弱,好似在求饶。
女孩的手上好似带着火,在这暧昧又拥挤的空间中被无限放大,消耗着他周遭的氧气。
“我想知道你的手是不是热的。”她赶紧收回手来,睫毛一颤,急急解释,“是热着的,你的心跳也很有力,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嗯……”男孩喉结一滚,发出意味暧昧的声音来,尾音不稳。
“你说,要是真的……没能找到恶灵,也没能被救活,就这样死了,你会有什么遗憾么?”
“遗憾啊,当然有……”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主动认识她,现在好像得到了满足。
“说来听听嘛,看看能不能现在就实现一些!”
叶之悠想了想,笑了,露出整齐的牙,“我想现场看一次NBA的现场比赛,这应该有点困难……哦哦,我还想用网球打教导主任窗户!”
“啊?教导主任怎么你啦?”
“我翻墙出去玩儿,明明是一群人一起去的,他只罚我一个拖厕所!”他很是气愤,“他说我道歉态度不够诚恳。”
“真的好过分。”白昭昭与他同仇敌忾,“那……要不我们到了学校就先去打他的窗户?”她怂恿。
“额,这样好吗?”
她笑:“有什么不好,’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我们现在是’念新仇旧恨,休要放过’。”
叶之悠心动了:“那……那我们试试?”
“吱——”车停了下来,本该是清晰且机械的报站声响起,现在却变成了滋滋啦啦的声音:“滋……国立……高级中学……到了……滋嘶……”
“这么快。”叶之悠护着她下了车,想永远和她待在那辆车上。
白昭昭已经笑着小跑了起来:“快走啊!我们去好好玩儿一场。”
~
“咻——啪!”
空荡荡的操场上,叶之悠雄孔雀开屏振翅,抡圆了胳膊,白色的球精准地直奔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而去!
敞开的校服下,衬衣跟着荡起,像一角白色的帆。
一球打出,他拉着白昭昭火速逃跑,躲进了旁边体育室里。
果不其然,教导主任的骂声很快就开始在整个操场回荡,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他一边笑,一边又从球篓里拿了一个球,问她:“你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哪?”
“算了算了。”白昭昭笑得扶墙,“明天吧,一天一个惊喜。”
“也行!”
“你打得真准!”她小小地鼓掌,有点崇拜地看着他,“不愧是运动员。”
“诶,别……”他又捂住了心脏。
“哦哦,对不起,我忘记了!”她又赶紧安慰他:“你深呼吸,想想我骂你的时候……”
他反而笑了:“我为什么要想那个,我才要不自虐。”
白昭昭被他的胡话逗笑了。
她发现自己今天笑了好多次。
就像是和吵架的朋友和好了,整个人会特别开心一样。她现在的心情轻快得像一个气球,在满是纸人的城市上空飘荡。
这时,体育室外响起了人嘈杂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坏了,来人了!”叶之悠环顾着杂乱的体育室,拉起白昭昭,“快!躲这里!”
是跳高的垫子和墙壁之间形成的一个三角区域。
叶之悠先把白昭昭推进去,自己又倒退着缩了进去,手里拿着一个仰卧起坐的垫子遮住。
“嘘……”他回神,给女孩使了个手势。
白昭昭捂着嘴点点头,因为太挤,稍微一动,脑袋就被迫顶到了他胸前。
果不其然,体育室的门被打开了,教导主任中气十足地在骂:
“可恶!是哪个班的学生不好好上课,肯定是躲到这里来了!给我找到,我要给他们记大过!!”
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跟随着的教官们象征性地到处翻着,但是因为各种器材垫子上都是土,都很敷衍。
白昭昭正绷着一口气,眼前的垫子就被人挪开了!
一个纸人弯腰,冷不防真的看到了他们俩躲在里面,黑色的丸子眼一震。
白昭昭简直吓呆了,像僵死的羊,紧紧抓住了叶之悠的衣服,不敢看教官的眼神。
她这样的乖乖女,哪怕是在梦里被纸人抓住,也羞愧难当。
但是叶之悠飞快认出来,这是平时检查迟到的李教官,一个很好说话的姐姐,于是赶紧做出求饶的手势来。
纸人的表情有点谴责,但不动声色地又把垫子盖了回去。
“没有嗳,主任,会不会是跑去后门了?”她的语气很无奈。
“是嘛?有可能!都去后门找!不许叫他们跑掉!”
许久,体育室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啊……”白昭昭吓软了,几乎是瘫在了他怀里,“刚才,我都要吓吐了。”
“幸好、幸好是李教官……她人特别好……”他也松了一口气,心跳得很快,“要是王教官,咱俩可就完了……”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怕纸人啊……他们看上去很脆弱的样子。”
“不知道,条件反射吧,就像巴浦洛夫的狗。”他叹气,正欲低头安慰她,冷不防白昭昭也抬头——
尖翘的鼻尖,从他的唇珠上轻轻扫过。
瞬间,心脏收缩的猛烈冲击把他整个人都击麻了……
血液突突地在耳膜里翻滚,眼前白光乱闪,差点见到了列祖列宗。
白昭昭也被唬了一跳,两秒后,她的脸上同样火烧火燎,不管不顾地推开垫子爬了出去。
“咳咳……”她拍打着身上的土,故意大声地咳嗽着,掩盖着慌乱。
好半天,叶之悠神魂归位,也灰溜溜爬出来,大脑正如孙婆婆所说的那样,一片干净,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们……我们还是去找找有没有别的半生灵吧……”
女孩脸上粉得像桃子,语气却相当无情,已经埋头开门走了出去。
叶之悠人偶一样跟在她身后。
两人进了教学楼,在各个教室门口贼似的窥视。
纸人们和正常的学生一样,正在上课。有的认真听讲,有的在打瞌睡。
观察遍了整个一层,都没有再出现新的半生灵。
这时,教导主任也带着教官们回来了,两个人赶紧躲去了侧门外。
“唉,和我观察的一样……”叶之悠叹气,“我这几天,眼睛都快看瞎了,只有那个开车的大叔,是我见*七*七*整*理到的唯一一个新的半生灵。”
白昭昭歪着头思索:“我有点不理解。这些纸人,怎么好像都还保留了一些行为模式。你看刚才那些学生,并不都是一样的,也会喝水,还会偷懒。还有那个纸人痴汉、李教官……”
“我也想到过这一点欸!”叶之悠眼睛一亮,“但是也很好理解,就像梦里的人,明明是自己的脑子构出的形象,却又根本不受控制。我还梦到过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要闯进我家里砍我,是不是超可怕!”
白昭昭抱着胳膊,细弱地嗔怪:“是很可怕,可你干嘛吓我,你这样说,我以后不敢做梦了。”
“安啦安啦!你肯定比纸人厉害啊,它们一捅就破的。再说,还有我在,我这么实心,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白昭昭一脸无语,微微叹气。
也不知道执念是不是真的那么邪乎,但叶之悠这不可自控的频繁表白,实在是叫人好累。
两人正热烈讨论着——
“铃铃铃……”白昭昭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神色微凛,“是石警官!”
“快,公放,我们一起听。”男孩着急催促。
电话接通,石勇的声音传了出来:“妹妹,你和学生仔还在一起吧?”
“石叔叔,我在。”叶之悠急忙说道。
“哎……”
石勇反而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
和他朝夕相处的的同事坐在那里,没有悬念的已经都变成了纸人。他们穿着纸做的粗劣警服,在有模有样地喝茶,有的人脸上还画了两个圆圆的红脸蛋,可爱又可怕。
石勇刚才看过了,他们破旧的茶缸里根本一滴水也没有,只是在做动作而已。
之前石勇没有察觉异样的时候,纸人在他眼里就是正常的同事,现在同事现了“原形”,他一个活人在派出所里就难免就脊背生凉了。
就连外面的接待室,也还是会有纸人们跑来报案,煞有介事的样子,可内容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
他对着电话理了一下思绪:“两件事吼。第一,我们可能确实是要死了,妹妹,我实在没有办法找你妈妈,也许你活过来,就能见到她了。”
白昭昭咬着嘴唇。
就算早就猜到了是这样,一时也难以接受。
石勇继续说: “第二件事就是,我找到了一份很重要的资料,是关于一个重大刑案的。我看到它的时候,心脏就好像要炸开一样难受。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那很可能,就只能是这个案子了。”
石勇按照自己内心的引导,在派出所的桌面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原来,执念一直就摆在他的桌子上,但是由于他的遗忘,这份重要的文件被累累的公文压在了最下面。
他看着这份资料,语气沉重,“我说了,你们也先别怕。这个资料上说,岛上出现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两年间杀死了3个人,分尸后丢弃,还有一个女人失踪了,我们推测也是这个凶手干的。现在,我们正在配合刑警排查调查,我是负责的人之一。”
叶之悠与白昭昭毛骨悚然。
石勇继续道:“我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连环杀人犯,他现在就在这里,在弥留梦里。我……好像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冥婚
白昭昭和叶之悠在公交车站等车, 两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石勇手里的那份材料。
她也学会预言了:“或许,来的司机还是那个大叔?因为只有他还活着。”
叶之悠:“不好说,我之前坐的车, 都是纸人开的。”
她踮着脚,又落下;一会儿长高, 一会儿又变矮, 她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仿佛心情很好,“石叔叔说的那个案子, 你听说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是有印象的,你不怎么看电视吧?那阵子电视上都在播这件事, 警察都出来巡逻了。”
白昭昭记起来了,有一阵子街上警察确实很多, 她还以为是岛上治安好。
“那你还记得, 电视上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有没有什么线索我们可以利用。”
“额……具体后续的调查情况我也不太记得, 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受害者都被碎尸了,那个凶手很嚣张喔, 直接把肉扔垃圾堆。后来, 有饿坏的野狗扯破了袋子去找吃的, 结果当然很恐怖啦,大街上的人都看到狗叼着一只人类的手……关键它还敢顶风作案,因为后来, 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啊……”
白昭昭不踮脚了, 她的表情惊恐中又有点为受害者难过:“怎么这么凶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据说第一具尸体两年前就死掉了,但是之后被一起扔了出来……”
女孩的脸色更不好了。
叶之悠虽然也害怕, 但是语气振奋:“不过,我们现在至少有了一个方向不是吗?这个凶手, 八成就是恶灵!而且现在弥留梦里的半生灵不多,我们不用大海捞针。”
白昭昭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说道,“从你的描述里来看,它杀了3个人、绑走一个人还能不被发现,这个人一定很狡猾,未必就能那么轻易地被我们找到……我想,它大概率是一个男人,有一定的力气。这个男人要长时间幽禁一个人,还要将尸体囤两年,应该是长时间独居,假使有家人,家人也应该经常不在,或者,没有行动能力……”
“哇,”叶之悠双眼就快要冒出桃心来,很夸张地佩服她,“你就听了这么点,就能总结出来这么多?”
“我也是瞎猜嘛……”她羞赧地笑笑,又说,“假设这个变态杀人狂没有死,变成了恶灵,那他肯定就在我们附近,至少,不会出了我们日常活动的范围。”
“没错,那你觉得谁有嫌疑?”
她想了想,“……有没有可能,是一楼那个很凶的叔叔?”
叶之悠笑了,知道她对关正浩的恐惧,但仍迟疑了一下才说:“也许也不是他,我听到过他在院子外面骂他老婆,好像是希望女儿可以过来和他一起住。他对他女儿很重视的,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也许吧,但是,因为老婆控制了女儿所以反社会也有可能。”她反正对关正浩的印象一直很不好。
“那倒也是……”
“这么说来,石叔叔也仍然有嫌疑啊……他是警察,还独居,他要是做了这种事,还有反侦察能力,就不容易被发现,对不对。”
一提起这个事,叶之悠就更懊恼了:“是的,我也后悔和他说了,应该就我们两个人自己悄悄查就好了。”
女孩这时侧着头看向他,“不过……这些条件,你也都满足吧。”
“什么?”叶之悠一愣。
“肢解一个人可没有那么轻松,需要很大的力气。你也是单身,并且自己独居,你个子很高,打棒球,臂膀很有力,可以肢解人。而且,你搬到这里已经三年了。”白昭昭向后退了一步,“不管是时间、居住状况、还是体力,都很吻合呢。”
叶之悠惊得差点要给她跪下了,急急解释道:“不不不是我,真不是我!要是我的话,婆婆还会给我红符吗?我可是一直攥着都没有问题欸!”
“可是,真的有那个婆婆嘛?那一切都是你编的也说不定。”她又后退了一步,“你不是也说过吗,恶灵很会骗人。”
“你,你要是不信,那那我带你去看啊,我还是学生呢,我每天都、都、都很忙的,哎,我真的不是,你怎么怀疑我……”
白昭昭突然“噗嗤”笑了,走上前两步:“你怎么这么认真?我开玩笑呀,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肯定不会是你呀!”
叶之悠一脑袋虚汗,很大一只,却看着十分可怜: “开,开玩笑的嘛?”
“不然呢,我们都是学生,每天两点一线,你哪有时间做这种事啊……还要准备高考呢。”她笑了,见叶之悠还一脸怔怔的,“不过,你要是还这个表情,我真的要以为你是了。”
“啊,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怀疑我。”他仍坚持不懈地解释,“我平时不止要写作业,还要练网球,每天练习完我累得什么也想不了,就想赶紧写完作业睡觉。”
“哎……”白昭昭后悔和他开玩笑了,“我知道的,我是真的在开玩笑啊,对不起,吓到你了是不是?”
阳光下,女孩仰着头,很认真地哄着他。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昭昭在哄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脏又到了炸裂的边缘。
也许这样多来几次,不用人救,他自己就活了?
白昭昭也笑了,怕他纠结这个问题,继续问:“你还有别的人选嘛?”
“额……凶手应该也不会是王阿嬷吧……”
白昭昭想了想王阿嬷慢吞吞的腿脚,抿嘴道:“也许她是装的?”
她又想到了那个屋里的黑影。
“我都来了三年了,感觉她不是装的,再说,她那个年纪做分尸这种事,有点费劲吧。我记得死者里还有一个成年男性呢。”他迟疑,“不过,我们也可以去他们的家里看看。”
“对呀!咱们可以去邻居们的家里探探虚实,这样就会发现一点异常!”
说到这,她已经迫不及待就想立刻回到公寓了。可惜,公车一直也没有要来的迹象。她抻头看向路尾,抱怨着:“可恶,公交车怎么这么慢?”
两人已经等了十多分钟了。
叶之悠也等得不耐烦:“要不,我们往下一站走?没准走到了,车也来了。”
白昭昭不解:“那和在这里等有什么区别?”
他挠挠头,小声说道:“感觉没这么枯燥?”
白昭昭想了想,点点头:“行吧,那就走走吧,我站得腰疼。”
两个人一起向着校门Y字的左杈走去。一路上,灰突突的纸人,灰扑扑的商铺,只有白昭昭的红围巾格外亮眼,宛如一抹生命的血色围绕着她。
叶之悠不停地偷看她,终于看得她有点恼了,弱弱抗议:“你别老看我好不好?”
“啊,有吗?”
“有的。”
“额……因为,因为你戴这个红围巾好看……”他诚恳地说道。
白昭昭脸红了。
叶之悠真的厉害了,什么肉麻话都敢说。
他又问她:“所以,我们回去后,先去找哪一家?”
她无法决定,“不如先看了石叔叔的材料再决定?”
“好,我们确实得叫上石警官一起,起了冲突,可以保护我们。”
“当然……”白昭昭还欲说什么,突然脚下一停,“诶?”
“怎么了?”
“这……这是哪?”她一下子抓住了叶之悠的胳膊,说话间已经躲了半个身子在他身后。
“什么哪……”叶之悠一回神环顾四周,也傻眼了。
不知道何时,周围宽阔的马路,变得狭窄,原本应该是商户道路两旁,变成了矮矮的居民楼。
这是一个他们从没来过的地方!
老旧的居民楼颇有年头了,破败不堪,绿色的简陋的防盗门敞开着,再加上门前破败的春联,叫人心头渗得慌。
往前望去,居民楼连绵不绝,鳞次栉比,挤得道路似乎越来越窄,简直成了一个小巷?!
明明是白天,阳光也还算充足,但外面的光却照不进小巷、更照不进居民楼的门洞里。而在那里粘稠的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人在里面窸窸窣窣、鬼鬼祟祟地说话。
最诡异的是,每一个门洞前,都摆着一碗米饭。
米饭上盖着红纸,当中,正正插着一双筷子。
“不对……这里肯定有问题!”白昭昭毛骨悚然,着急拉他,“我们得快回去。”
可两个人一转身,背后是一模一样的居民楼,在昏暗的天色下连绵,看不到尽头!
叶之悠身上一寒,隐约意识到什么。
这时——
居民楼的楼洞内,有声音细细碎碎地传了出来:
“有喜啦有喜啦……”
“结亲啦结亲啦……”
“来喝喜酒的嘛……”
“什么都没拿吗……”
白昭昭惊恐地叫了一声,颤抖着指着旁边的居民楼,
“叶之悠,那里……”
叶之悠一看过去,也惊得后退了两步,把白昭昭拉去了自己身后。
——门洞幽深的黑暗里,缓缓探出一颗惨白的圆脑袋!
光光的脑袋,有人的形态,却没有一点头发,雪似的白,连接着的身子和手臂也是阴森的惨白色。
他伸出死白的手,从米饭里抠了一点,塞进嘴里。
两个人看着这诡异的场景,早已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白脑袋一抬!拧成一个诡异的90度角,望向了他们!
叶之悠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个人的眼睛里全是眼白,只有两个黑豆那么大的黑眼仁;他涂着两圆红脸蛋,嘴巴也涂了红红的一个樱桃小口。
这个樱桃小口裂开了一个黑漆漆的缝,然后这个缝越来越大,裂到了耳朵根去……
内里黑红,没有牙齿。
“吃喜酒啊……”
惨白的人开口了,声音就像是蟋蟀振翅一样细碎。像是在和他们说话,但是眼睛却似乎看向了他们身后。
伴随着他的余音,门洞的黑暗里,慢慢地,探出了又一只死白的手,扒住了门口。
随后,越来越多的手伸了出来,越来越多白团团的人脸也在向外探,一个个都和那白色的光头长一样,不辨男女。
“呜呜呜呜,”白昭昭已经吓哭了,死死揪着叶之悠的衣服。
“别、别怕!”叶之悠声音也发抖,仍硬着声音安慰她:“有、有我在!”
他抬起胳膊,挡在她身前。
细密的声音像是砂砾落下时擦过皮肤:
“新娘子来了……”
“新郎也要来了……”
“吃喜酒啊……”
“早生贵子呀……”
冥婚2
诡异的音乐传来, 声音越来越大。
是唢呐的哀乐?!
白昭昭惊恐地循声望去,看到巷尾一群穿着红色喜服的人向这里走来。
红色衣服的人面目模糊,抬着一顶轻飘飘的红色步辇, 正往这边走来。转眼间,似乎就已经飘了过来, 距离两人不过十几米远。
透过漂浮的红纱, 她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龙凤褂的女人。
她的额前戴着劣质的金色首饰, 长长的穗子下,厚厚的粉也遮不住那腐烂发黑的脸。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也是黑色的, 裂开的指甲上涂着粗糙的红色甲油,混合着肮脏的泥。
在步辇后面, 像是亲朋一样的人密密麻麻,“嘿嘿”笑着。
劣质的西装和粗制的艳色裙子胸口的位置, 都别着一朵猩红的塑料花。
“恭喜呀……恭喜呀!”
“同喜呀……同喜呀!”
他们对着那些白脸点头感谢, 手里洒出外圆内方的黄色纸钱, 漫天飞舞。
“呜呜呜呜……不想嫁……”
一片贺喜声里,女人细弱的哭声如丝如缕。
浑浊的黑色眼泪冲开了脸上的□□。
白昭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是她直觉碰到了那个轿子一定没好事!
“我们得赶快走!”她推着吓呆了的叶之悠, 尖叫, “快跑!”
可是二人一转身,又站住——身后窄窄的巷子里,也来了一队穿红衣的人, 慢慢向这里飘来。不知哪来的风吹起他们的衣服, 红衣服下面,是白色的寿衣……
这一队, 为首的是新郎,骑着纸扎的高头大马, 胸带红色大花,不合身的灰色西装皱皱巴巴,僵直的身子顶着发胀得奇形怪状的脑袋,歪在一边。
他的皮肤是青黑色的,眼睛呆滞地睁得圆圆的,微红中透出恶心的黄绿色。
任谁看也知道,他死了很久了……
新郎微微晃了晃脑袋,一只饱满的蠕虫便从他的眼珠子上爬进眼皮里。
“唔……”叶之悠捂着嘴,几乎要吐了。
蠕虫爬过,新郎也流泪了,黄色的脓水两行,顺着黑青的脸颊,虫子似的往下缓慢地爬,滴落在他胸前的红花上,那花上便好似也爬了黄色的肉虫。
他哭诉着:“呜呜呜……不想娶……”
两边楼里的白色的怪人们骚动起来,越来越多地浮现,拥挤在门洞口,像是黑色的水面上浮上来一颗颗白蛆。
他们在细细碎碎地庆祝:
“结婚啦结婚啦……”
“大喜了大喜啦……”
“百年好合……”
“吃席呀,吃席呀……”
两个迎亲队伍前后夹击,左右又都是那些惨白的怪人,白昭昭和叶之悠成了两只瓮中的鳖,全无逃脱的可能性!
新娘子在哭:“妹妹替我嫁给他,好不好……”
新郎也在哭:“弟弟替我娶了她,好不好……”
“不!我不!”白昭昭吓得尖叫起来。叶之悠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随手从路边的垃圾堆里拿起一根折断的铁管,挥舞着威胁不断靠近的队伍,大喝:“滚开!”
“呦,好俊呦……弟弟,我嫁给你好不好……”
“来结婚呀……妹妹,我会好好待你的……”
“洞房呀……花烛呀……”
“嘻嘻,生大胖小子呦……”
“滚!!!”叶之悠凶狠地暴喝。
新郎新娘像是被风吹起,轻飘飘飘落在地上,干枯腐败的手向前,试图抓他们的校服……
叶之悠发了狠,毫不犹豫地挥下铁管,棒球手的力气,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致!
新郎新娘腐烂的手臂随之断裂,露出锋利的骨碴……
“啊啊啊啊!好疼啊,弟弟……为什么不怜香惜玉啊……”新娘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几乎要震穿他的耳膜!
“为什么不结婚,大家都要结婚的……怎么你们是例外啊!!”
“不结婚,就杀了你哦……”
白脸们细碎的声音更响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结婚就要去死哦~”
“死了也要结婚哦嘻嘻嘻……”
“结婚吧,结婚最好了……”
“又有喜糖吃了,嘻嘻嘻……”
叶之悠被它们念得脑袋都要裂了,胡乱挥舞着铁管,但新郎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森白锋利的骨尖后撤,带着凛冽的寒意,猛地向他的眼球刺来!
千钧一发——
“滴滴——!滴滴——!”
公交车的喇叭声乍起,在小巷里回音格外巨大。
一下子,所有的白蛆都缩回了黑暗里,新郎新娘惊恐地抬头。
大巴车驶来了。
车轮碾过的地方,带来了刺破阴暗的光。
随着大巴车的驶近,那刺眼的光成了一团没有焰的火,新郎新娘和送亲接亲的队伍发出了刺耳的哀嚎,开始四下逃窜。
“不要啊!!”
逼仄的居民楼好似被火烧着的画卷,无规则地被侵蚀,变成了丝丝缕缕黑色的灰烬、飘荡开,露出了宽阔而明亮的街道,以及他们身边的站牌。
白昭昭睁开了眼,从叶之悠校服的边缘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公交车停了下来,车门开了。
正如白昭昭所预料的那般,司机是那个红光满面的大叔。
大叔显然阳气满满,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瘫软在地上的两人,声如洪钟地问:“坐车嘛?”
叶之悠回过神来了,直接一弯腰夹住白昭昭的腰,把她抱上了车。
车门关闭,司机盯着俩人看了一瞬,十分不满:“学生仔,恋爱就算了,还逃学吼?刷卡呀!”
叶之悠赶紧掏出公交卡刷了一下,吓得僵硬的白昭昭也机械地掏出卡来刷了。
车子启动了。
此时不是高峰期,公车上的并不多,只有三四个纸人,看装束,都是买菜归来的老头老太太。
两个人失魂落魄地找了位置坐下,白昭昭的身体依然紧绷,一额头的冷汗,好像刚从北方的寒冬腊月里逃脱出来,一阵阵打着哆嗦。
叶之悠也怔怔发呆,已然被吓丢了魂。
两个人木头木脑的,比周围的纸人颜色还要白。
许久,他率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想,我们安全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大手包裹住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慰着
——虽然他的后背也都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是什么情况……”白昭昭声音发抖,有了哭腔,“是鬼吗?我以为我们就算是鬼了……”
身为半个鬼还见鬼,这简直像个冷笑话!
他惊魂未定地想了想,“好像,好像……是冥婚嗳。”
“啊?那我们怎么会碰到这种事……”她喃喃着,“我刚才,真的以为会死在那里。”
“……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没事了!”
白昭昭木呆呆了几分钟,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死死贴着叶之悠,还反握着他的手,惊得一下子清醒,抽回手来,坐直了。
吓成白纸的脸上染上了薄红,又开始蔓延,她望着窗外道:“咳,刚才……谢谢你……”
“保护你是应该的,干嘛道谢。”他小声说。
白昭昭脸上发烧,身上也刺刺挠挠起来,冰冷的手脚不但开始发热,还开始出汗了。
她望着窗外——
方才虽然吓得她失魂落魄,但她仍记得,叶之悠也吓得不轻,却还是选择了保护她。
这个世界上,大约有很多男人都会说什么“我是男人,我会保护你”之类的话,但白昭昭知道,那只是说说,不是所有人都敢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的。
如果是她班里的那些同学,比如蟑螂和杂鱼那些人,大概就会把身边的人推出去送死。
她低头,心里有种甜丝丝的味道。
不管怎么看,叶之悠都给人一种「喜欢他绝对不会有错」的感觉。
但是这种话不能直接讲给他知道,否则,他脆弱的心脏又要不堪重负了。
心底的恐惧因此散了个七七八八,她回头,正想和叶之悠说话,就看到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不解,“表情好怪。”
“啊,没……”
“不舒服吗?”
“不是……”叶之悠不敢看她,顿了几秒,才在她不解的目光里惨惨地坦白道:“其实,刚才这件事,都怪我啦……”
“嗯?为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在弥留梦里,碰到诡异的事也正常。”她清凌凌的眸子里写满了信任,“你不要责怪自己。”
“额……不是,其实孙婆婆讲过,我们所处的空间是靠着记忆搭建的,如果去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记忆不清晰,空间会坍塌,就会……就会遇到什么禁地……很危险。”他心虚地攥着手,“但是我,我,给忘了……”
一秒后,白昭昭的眼睛微微瞪圆了,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可以这么不靠谱!
很快,她的目光喷火了,叶之悠像一只被迫接受烤灼的小乳猪,缩着脑袋:“所以,我猜……我们肯定是到了那个什么禁地啦……但是那个司机大叔的记忆一定很稳定,就又把这片记忆撑了起来……”
“所以,孙婆婆告诉过你,你没往心里去,也没告诉我……”她的声音轻轻的、慢慢的,眼睛眯着,语气变得危险。
叶之悠这时就很盼望车上有个地缝能给他钻……
“对,对不起啦……”
“你是白痴吗——!”白昭昭的那点感恩之心登时烟消云散,血性爆发,“你怎么可以这么不靠谱啊——!!万一你死掉了怎么办!!”
天啊!她怎么会喜欢一个傻子?
车上的纸人都惊恐地看着少女发了雌威,哎呀,她那双手,抡得好似高速运转的排风扇。
“啧啧,”老太太装扮的纸人一边织毛衣,一边配合地感慨,“现在的妹妹,都好凶哦!”
资料
下了车, 白昭昭的胸脯起伏,依然没消气。
叶之悠可怜又倒霉,不敢跟她说话。
这也太吓人了, 昭昭这么小的身体,却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她刚才要是对着那群结婚的鬼也能这么悍就好了, 鬼也会被她吓得尿裤子。
自己一开始怎么会觉得她软绵绵呢?
“喂!”她抬手拉他, 吓得男孩一缩, 条件反射抬手要挡。
她忍不住笑了,“干嘛?我没想打你。”
他丧着脸, 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真的,我刚才只是太生气了。你还有没有没说完的?一次都说清楚, 我们也得告诉石警官,让他小心。”
“没了……”他瓮声瓮气说道。
“真的没了?你再好好想想。”
他困窘地抓了抓脑袋, “地府里没有孙悟空……这个有用吗?”
“什么?!”白昭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问孙婆婆有没有见过孙悟空, 她说没有……”
白昭昭长长吐了一口气, 是非常无奈的叹息。
叶之悠越发觉得自己弱小无助了。
“好吧,”她缓了缓语调, “你要是想起来了什么, 一定和我说哦。”
“哦……”
她又变回温柔的白昭昭了, 握着他的手,轻轻吹着,“唉, 你手背都红了。不疼了吧?”
“特别疼!”他忍受着心脏炸裂的风险胡说。
白昭昭一顿, 听出来他在装,瞪他一眼, 反而丢开他的手进了楼。
叶之悠在这一刻,真切感到自己很特别了。
在别人面前冷淡拘谨的昭昭, 不但能化身鲜活的风火轮揍他,还会瞪他,这不是正说明,他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吗?
他太快乐了。
~
两人敲响了302的房门,石勇比他们早十分钟回来,开门见到两人,迭声问去了哪,似乎在埋怨他们乱跑,又热情招呼他们坐下。
白昭昭环顾一圈:“石叔叔,你家里好新。”
石勇家的装修也不算豪华,但是簇新,干净,零星几件白色的宜家风格家具,显得屋子又大又宽敞。
是和叶之悠家迥然不同的风格。
石勇感慨,“都是新买的家具呢,别看不起眼,但是也不便宜。要是死了,我可亏大了。早知道,还不如咬咬牙买块劳力士戴两天,我喜欢手表很久了。”
叶之悠不免笑出来:“警察戴劳力士,肯定会被人说欸……”
“我自己也这样想啦,又不是大老板,大明星,哪里配!万一抓小偷摔到,心都会碎掉。”他自嘲着,已经倒了两杯茶水,放在两个小孩面前,“你们非要跑去学校一趟,有什么收获。”
一问到这个,叶之悠就有点臊眉耷眼的。白昭昭便把公交车司机是半生灵的事以及冥婚的事简短说了,又提醒他:“石叔叔,你要小心,禁地真的很危险。”
石勇听得发毛,又不理解:“所以,禁地就是抓人去结婚?”
倒还挺为光棍们着想的嘛?
叶之悠摇头,“我也不清楚,感官上,那里很像恶鬼聚集的地方……我会再去问孙婆婆的。”
石勇:“那纸人司机会不会开去禁地!”
白昭昭柔柔安慰:“我觉得不会。石叔叔,你不用太害怕。我想,司机的记忆已经搭建出了各个地点之间的通道,而我们对公交车的记忆是深刻的。所以,不管开车的是纸人还是半生灵,只要我们在车上,去到自己记忆熟悉的地方,就绝不会误入禁地。哪怕不小心进入了,只要公交车及时来了,并且开车的是半生灵大叔,禁地就会被记忆驱逐,也就还有机会逃脱。”
石勇想了几秒,深以为然,“不错,好像是这样啊!妹妹可真聪明!”
叶之悠也活过来了,兴奋附和道,“没错,她是我们学校成绩最好的,她就是超级聪明。”
白昭昭被他的马屁拍得哭笑不得。
她哪里算最好?也谈不上超级聪明。
而且他那与有荣焉、沾沾自喜的样子,实在好呆。
随口自谦了几句,她早就注意到了桌子上的文件夹,忍不住问,“这就是那份资料吗?”
石勇点头:“这只是一部分,另一份更详细在档案室保管,纸人一定要我申请后才给我,可能要到明天了。”
白昭昭正要去拿,石勇却伸手摁住:“额……照片有点吓人喔,要不,让学生仔看了给你说?”
“叔叔,我和叶之悠一样大。”
“啊对,但,你是女生嘛……”
“女生怎么了?”
石勇张了张嘴。
“哦,”白昭昭会意,“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是我不害怕的。”
她并不需要刻意的关照与过度保护。
“那……好吧!”石勇没再坚持,移开了手。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他只是觉得她是个聪慧又可怜姑娘,那么这一次,他觉得“可怜”这两个字可以去掉了。
白昭昭的精神世界里,有一种罕见的冷静和坚韧。
难怪叶之悠这么殷勤备至,这样的女孩,实在很特别。
“你真的要看啊……”叶之悠也想劝她:“肯定很吓人*七*七*整*理,晚上会做噩梦的。”
白昭昭瞪了他一眼。
石勇起身,“你们两个慢慢看,快中午了,我做饭一起吃。”
身体到了这个时间就会饿,虽然不吃什么好像也不会怎样。
白昭昭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在安静的客厅专注看着。
前几页,是案情汇总。
资料上记载着,从前年的2月份开始,这个岛市失踪了3个市民,两女一男。年纪最小的、也是第一个受害者,是个女孩,16岁,居然是和她一个学校的学生!
她的肢体被冷冻的时间最长,所以带回警局后腐烂得最快。
和她一起被丢弃的另外两个人,从失踪事件推测,都是在次年死去的。和叶之悠说的一样,三个人的部分肢体同时出现在了各个垃圾桶里,让法医拼凑检测了很久,最终确认是连环杀人案。
两个月后,第4个人的失踪。这场失踪,也被认定和凶手有关,因为受害者的同事说,受害者在失踪前一天声称自己有了重大线索。
但这份资料好像只是初期的法医鉴定材料,只有一部分,更多关于受害者的信息,应该在石勇所说的档案室里。
往后翻,就开始出现了尸块的照片。
尸块非常干净,皮肤上也没有别的伤口,连划伤也没有。断肢是由刀具和锯子一类的东西造成的,断面粗糙,显然是经过了多次劈砍,而且没有血液——旁边注释说,他们的肢体都有被好好清理过后才冷冻。
光看着那三颗不同腐烂程度的头颅,实在是很难去想象受害者生前的模样……
而且,凶手要运送这么大的蛇皮袋子,一定需要交通工具;没有被摄像头拍到,说明他熟悉这一片……
白昭昭思索着往后翻,视觉冲击越来越大,她有点受不了了,情不自禁地别过头,想要缓解一下不适。
好巧不巧,又凑上了叶之悠的脸——他不知何时也抻头过来了。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白昭昭险些亲在他鼻尖上!
“啪!”
叶之悠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欸?为什么打我?!”他一脸震惊!
白昭昭握着手,谨慎地小声说道,“怕你心脏受不了。”
“哦……谢谢你,”他摸摸胸口,感动极了,小声道:“你好关心我……”
两人互望着傻笑起来。
傻笑够了,白昭昭又把资料递给他,“你都看完了吗?我觉得有点奇怪,凶手明明一直把那些尸体都冷冻保存,但是到了今年,他突然全都丢出来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抛尸,对不对?”
叶之悠点头,也绞尽脑汁推测:“如果他是独居的时候杀了人,可能说明有人回来了?”他又进一步顿悟:“但也有可能,就是想把冰柜腾出来装冰棍……”
“你在讲什么地狱笑话……”白昭昭略带责怪,目光又飘向厨房。
“怎么,你还是怀疑石警官吗。”他压低声音。
“除了你,我怀疑所有人。”
叶之悠心花怒放,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如果是石叔叔……他今年年初搬来这里,可能藏尸就不再方便,所以才丢掉了?但是这个楼的隔音并不算好,失踪的那个人怎么算……或许,他有一个秘密基地一类的地方。”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白昭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样吧,如果这是石叔叔的记忆,很多细节应该都还保留在他家里。你去厨房和他说话,拖住他,我在他家里找找痕迹。”
“好!”
叶之悠领命,钻进厨房去了。
石勇正乐得有人帮忙,不疑有他,让他剥蒜。可过一会儿扭过头来,却看到剥蒜小弟在笑。
“你在乱高兴什么?”他怪道。
“哦,因为昭昭很关心我……”他的笑容更灿烂了。
石勇被他那不值一毛钱的笑搞得一阵哆嗦。
菜做好了,叶之悠抢过来,故意声势浩大地端出去。客厅里,女孩已经跑回来,又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材料。
四目相对,昭昭微微摇了摇头。
主卧都是凌乱的衣服,次卧东西就更少了。连厕所里的东西也都很新,她细致地把地漏都掀开看过,很干净。
白昭昭不确定记忆会不会骗人,还是说,如果一个人还未觉醒真正的记忆,就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许,这也该问问孙婆婆。
不管怎么说,石警官的家里再次证明了他的清白。
石勇也端着一盘银丝卷和一盘红烧茄子出来,语气很兴奋,“你俩有福气了,不是我吹,我做的红烧茄子一绝!同事说我靠着这绝活,就能骗到老婆呢!”
并没能骗到老婆的他解下围裙,摸着肚子笑,“我爱吃甜,所以裤腰变大。”又跟叶之悠打趣,“但是当年在警校,也和你一样帅喔!”
叶之悠的笑里透着一丝心虚。
面对美食,两个心怀鬼胎又贪嘴的高中生倒是风卷残云,一点也不客气了。
石勇不停给叶之悠夹菜,又叮嘱白昭昭,“妹妹想吃什么自己夹吼?我不好给你夹的。”
白昭昭点头,吃得文雅。
从石警官的行事细节来看,他也算是个很好的人……
她决定要探探他的口风:“石叔叔,我和叶之悠想要查看一下楼里还有几个半生灵,确定一下恶灵人选的范围,你有什么建议吗?”
“好啊,我刚好也想查看的。”石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觉得,可以先去我家对门。”
那黑暗里的窥视像是某种不安分的因素,导致这个念头挥之不去。
两个学生对视一眼。
白昭昭对此没什么意见,哪怕姓韩的叔叔是个纸人,也算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但是,“石叔叔是觉得,韩先生有问题吗?”
“不好说,单看他,确实不像恶灵。”石勇摸着新长出来的胡茬,“不过,要说没问题,他家又有古怪,叫人怪介意的……还是去看看的好。”
“现在这个时间,大概只有他妻子在家吧?”叶之悠匀出嘴来插话,“先问问她?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女人,八成不会是恶灵。”
“好,”石勇快速扒饭,“那你们快吃,吃完了我们就去!”
对门
吃完午饭, 三个人来到301的门口,白昭昭正准备直接上前敲门,却被石勇拉住了, “妹妹,你往后站。”
白昭昭只好后退了几步。
她不喜欢被当成弱者对待, 但石勇是好心, 她不好反驳。
这边, 石勇一撩夹克,手摸在腰侧的枪上。
叶之悠震惊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枪:“石叔叔,你带枪了?”
石勇急赤白脸地“嘘”了一声, 差点要给这个祖宗跪下,“我给你借个喇叭你去喊吧?”
叶之悠赶紧捂嘴, 一脸愧疚。
白昭昭也问:“您还可以配枪?”
“正常是不能, 我去申请领出来的, 那个看管枪的纸人很呆。”
“枪会对恶灵有用吗?”
石勇也吃不准,“打东西是可以的, 没敢试那些纸人呢。有总比没有强吧……”
说着,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
——楼道里很安静, 只能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
石勇又敲了几下,渐渐没了耐心,关节都敲疼了, 也没有人来开门。
白昭昭也按捺不住走上前, 和叶之悠一上一下,宛如两只老鼠, 把耳朵贴在门上,认真听着。
“没人。”她失望地说, “丁点声音都没有。”
“要不……我们回去再等等。”叶之悠倒是语气轻松,“估计出去了?肯定还是会回来的。”
石勇还没来得及说话——
“你们在我家门口坐什么?”一个文弱的男声响起。
三人齐齐回头
——韩儒居然回来了!
他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
“诶?韩先生,你回来了?”石勇率先回神,先露出警察惯用的那种亲热假笑来,“这才不到两点呢!”
韩儒不是纸人。
他穿着西装,很英俊,和平时的他一样。
但他站着走着时,总喜欢微微缩着肩膀、夹着胳膊,再加上瘦削的身材,显得姿态很怯懦。
此时,他的眼神里满是怀疑和警觉,“我忘记带东西了……怎么了,石警官,我家出事儿了吗?”
“哦,没有,是这样的……”石勇的瞎话张嘴就来,“学生仔和学生妹说你家有奇怪的动静,就叫我来看看。哎,别是进了小偷了?咱们一起进去看看?”
韩儒沉默了一瞬,问:“什么奇怪的动静?”
机灵的白昭昭立刻配合道:“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不可能……”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很笃定,“我老婆,回娘家去了。”
白昭昭一下子脸红了,她果然还是不太会说谎。
石勇立刻笑着插嘴,“哎呀,那毕竟孩子报警了,我不看也不行啊,你看这妹妹,乖乖巧巧的,不会骗人。会不会弟妹又回来了?我们就看一下,没事就走啦。”
韩儒小声说,“可是,家里……很乱……”
石勇乐呵呵的,“没事,理解理解,谁家不乱?我屋里也狗窝似的呢!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哦!你要是不好意思,我让两个学生等外面。”
说着,他让开了门锁,笑容里隐藏着强势,要求韩儒开门。
韩儒脸色发白,却还是慢慢走上前,打开了门。
白昭昭宛如一条机智的小白貂,黑黝黝的眼睛顺着门缝往里瞟。
石勇和韩儒走了进去,门被掩上了。
“真奇怪啊……”白昭昭立刻转向叶之悠,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看到了吗?”
“额,看到什么?”叶之悠显然并不具备她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玄关有女人的鞋子。”
“我没看到欸……但是,回娘家也不必带走所有的鞋子吧。”
“鞋子的鞋尖冲里面呢。”她蹙眉,“不知道石叔叔注意到没。”
“额……”叶之悠顿悟,“难道,这个姓韩的撒谎了?”
“就是啊,而且,我说自己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石叔叔说的,难道他老婆没有可能中间回来吗?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吗?”
白昭昭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问他。
叶之悠安慰她,“没关系,石叔叔有枪。”他又轻轻拉白昭昭,“你站我身后,万一有问题,你就快跑。”
两人等了四五分钟,门打开了,石勇走了出来。
一边向外走,一边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也可能是妹妹听错了。”他的眼神与两个高中生有了交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门开了不大不小的一个缝,韩儒的身体刚好将里面的情形挡了个严严实实。
白昭昭趁机打量他。
石勇仍不甘心:“所以,弟妹是回娘家了对吗?”
“是的……”韩儒低声应着。
“哦哦,好……那我们就先走了。”石勇笑呵呵的。
白昭昭不甘心,一跟着石勇进了家里,就迫不及待地问,“石叔叔,难道什么也没发现吗?”
“家里没人,我仔细查过了,衣柜、厕所……不过呢,你们也发现了吧,他确实很怪……不怪我怀疑他。”石勇挠着下巴,“所以我没和他说实话,没敢让他醒过来。”
“岂止是有点奇怪!昭昭发现他老婆的鞋尖冲里呢。”叶之悠如临大敌,“有没有可能,他看上去很胆小,其实却是那种杀妻的禽兽啦!”
石勇苦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杀妻吧……”
“但是,他肯定说谎了。”白昭昭自己不擅长说谎,也能看出来别人在撒谎。
韩儒目光闪烁,不自觉地咬嘴唇,都说明他在说谎。
可是,他在隐藏什么?为什么要隐藏?
这样一想,她不免也害怕,“孩子也不在吗?他不会连自己的孩子也下毒手吧。”
两个学生众口一词,三言两语下来,韩儒已然成了个禽兽。石勇也有点含糊了,努力回想:“我看过了,家里有婴儿用品、婴儿床,但是没有婴儿。”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婴儿哭声从对面传来:
“哇————哇————”
不等两个学生开口,石勇挺着圆鼓鼓的肚儿灵活地一跃而起!拉开门就奔了出去!
沙包大的拳头砸在了门上,他大吼:“韩儒,开门!你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开枪了!”
他真的去摸枪了。
“咯吱……”
门开了。
石勇一下子挤了进去,把韩儒撞到了在了地上,大吼道:“你孩子呢?你老婆呢?是不是被你杀了!?”
韩儒跌坐在地上,捂着鼻子,身子蜷成一团,半天不动弹。
“干,不说实话。妈的,叫我找出来……老子要你好看……”石勇怒火冲天,一边用枪指着他,一边飞快打开所有门检查着。
韩家的门大敞着,叶之悠看到里面确实乱,但整体扔给人以温馨感——墙上挂着结婚照,刷着淡黄色的漆,沙发则是温暖的亚麻色,刺绣的毯子皱巴巴地团在那里。
叶之悠先示意白昭昭躲好锁好门,自己才跟着跑进去,喝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现在说还来得及!坦白从宽!”高大强壮的少年表情凶悍,颇能唬人。
白昭昭从猫眼窥着,觉得叶之悠这样又很像一个校霸了。
韩儒捂着脸呜咽着开了口:“我什么也没做!”
“孩子呢?你把孩子藏在哪了?”叶之悠虎着脸道,“我们都知道了!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是叫我们发现你杀了人,你就死定了你知道吗!”
“没有……没有……”
石勇趁着叶之悠看着他,已经找遍了每一个屋子,可是,婴儿的哭声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他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根本找不到!
“干!还不说实话,你是不是杀了你老婆!还杀了别的人!”石勇怒了,奔出来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妈的你还是人吗?孩子还那么小,孩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韩儒突然崩溃了,喷着鼻血大喊,“我不知道孩子在哪,也不知道我老婆在哪,她们失踪了!突然就失踪了!东西都还在,但是人不见了。可我每天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能听到我的老婆在咒骂我,可是我找不到她们,你知道嘛?他们就像鬼一样,我快要疯了!我快要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吧……”
石勇惊愕地松开手,任凭他捂着脸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找不到她们,我想死的心都有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韩儒声嘶力竭,在地上蜷成了一个蛹……
叶之悠和石勇尴尬地面面相觑。
~
石勇的家里,气氛有点凝滞。
婴儿的哭声消失了,石勇和叶之悠也回来了。
——白昭昭也没想到,两位去抓恶灵的“勇士”,带回来个哭唧唧的大男人!
韩儒是个可以和叶之悠媲美的美男子,俊美的面容带着阴柔,哭起来自带破碎美感,在石勇看来,他比白昭昭这个女仔还要我见犹怜。
他这厢哭得哽咽,一脸鼻血,惹得那厢恶霸犬似的石勇和哈士奇一样的叶之悠一脸愧疚。
“韩叔叔,你别哭了。”白昭昭小声安慰着,体贴地递上纸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家里,是……”她顿了一下才接下去,“闹鬼了吗?”
“闹鬼?”他惨惨地抬起头,眼神中透露着茫然,“我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呀……”
“不记得了……好像是上周……香卉生气了,和我吵了一架……”
白昭昭和叶之悠交换了一个眼神——韩儒的撞鬼时间,和她听到鬼哭的时间大概差不多。
难道她听到的鬼哭,就是韩儒的妻子在哭吗?
她不免想起来了那个鬼的声音……
没错,对方是知道知道她的名字的……但自己和韩家可以说是0交流,没道理韩儒的妻子会知道她的名字……难道说,是妈妈叫她的时候被听去了?
她又问到:“所以,你的妻子和孩子突然就消失了?”
韩儒悲戚道,“我不记得是具体哪天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一开始,香卉只是骂我,我回去早了骂,回去晚了也骂,出一点声响也骂,后来,她就和我分房睡了……有一天,我突然很恐惧,我觉得,那个睡在香卉房间里的人,根本不是她……”
他打了个冷战,“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是觉得她很陌生……但是那天之后,她就消失了,带着孩子一起消失了。人消失了,骂声还在,我每天都恐惧得要疯掉,又不敢和别人讲……我更怕别人真的来找他们,因为我解释不了。但是最近……最近……香卉不骂我了,我只能偶尔听到孩子的哭声,我又找不到孩子。”
白昭昭很怜悯地看着他。
韩儒的遭遇和她非常像,这大约是他梦境里的“不对劲”在发挥作用。
石勇暖声安慰了他几句,眼睛里却并无同情,反而又借着他情绪崩溃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吼?”
韩儒抽泣着,“我一结婚就买了这个房子,当然一直住在这里。”
“工作也在附近?”
“对啊,不然怎么中午回家吃饭……”
“那你们吵架的起因是什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