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
他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香卉一直对我很好的……但是有天我回家,她准备了晚饭,然后就一直骂我废物, 说我对不起她……我不敢还嘴的,可是她就越来越生气, 还扑上来要打我。”
韩儒又哭了。
“这个‘没用’是指……”石勇不解。
“我也不知道, 是嫌我挣得少吗?”他顿了顿, 还是摇头,“我不知道……香卉之前从不那样……”
“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回来。”
“我身体不舒服……我请假回来休息一下, 我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感觉很难受。这里……”他指了指胸口, “闷闷的。”
石勇又仔仔细细盘问了韩儒的过往,哪里毕业, 几时结婚, 什么工作。
不管怎么看, 韩儒实在是太怯懦了,不像是有作案能力的样子。除此之外, 他有家庭, 工作固定, 家里更是没有大冰柜一样的东西。
石勇给两个学生使了个眼色,来到厨房开小会。
“妹妹怎么看。”他发现白昭昭很聪明,直接就问她。
反正叶之悠那个家伙, 大概只会无脑挺女朋友。
白昭昭认真说道:“我觉得, 就算他没有嫌疑,也绝不能唤醒他。因为他很像那种被人吓两句就说实话的人。”
石勇也是这样想的, 点点头,又象征性问叶之悠:“学生仔呢, 赞同嘛?”
“赞同!”叶之悠说得干脆。
“那我们全票通过了。”
石勇又从厨房走了出来。
韩儒一脸茫然,委屈巴巴地看着三人。
“韩先生,那你先回家吧,最近不太平,你没什么事别出门。”石勇看了一眼墙上的表。
明明没有花费很长时间,表却显示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白昭昭也发现了,她看了看窗外,又偷偷告诉了叶之悠。
有意识梦的时间流速好像要更快。
韩儒颤颤站起身:“那、那香卉的事……”
“啊,你别怕,你迟早还是能见到老婆孩子的。”
石勇很敷衍,把他往门外推。在他看来,韩儒的处境应该是和白昭昭一样的,人快死了,和亲人阴阳两隔,当然就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是,徐仕兴还借住在这里,他如果不加班,要不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他们还没好好调查过徐仕兴,不能被他发现什么异样。
“警官,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们告诉我啊……”韩儒也不傻,看出点端倪,苦苦哀求。
“怪事,你老婆不见了,我们怎么会知道什么,你回家安心等着,过几天可能她就回来了。”石勇一脸冷酷无情,给他强制关回自己家里。
回来时,已经六点了。
果然,时间流逝的速度比正常的感觉要快。
石勇对着两个学生道:“你们两个也快回去吧,我晚上会先探探徐仕兴的口风。他要看到你们在,一定会怀疑。”
白昭昭顺手拿起资料来,“石叔叔,这个我可以拿回去看吗?”
“当然可以。”
叶之悠趁机邀请白昭昭:“昭昭,要不你去我家吧,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安全一点。”
“嗯,我也这么觉着的,就像鬼片里演的那样,尽量不要独处。”白昭昭抱着资料,跟着叶之悠向外走去,“不过我要回家拿点东西。”
“好,我陪你……”
“诶?你们,等等。”石勇突然回魂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抓了抓脸,表情有点尴尬。
“怎么啦?”白昭昭回头。
组织了一下语言,石勇还是顶上气势提醒道,“你俩呀……家长没看着,也别乱来,知道吗!”
“诶?”叶之悠率先顿悟,一下涨红了脸,慌了,“什么乱来!石叔叔你不要乱讲话好不好?!”
“咳,我也是好心嘛……都是过来人。尤其是你,小子,你老实一点。”
叶之悠一脸熟龙虾的瑰丽色彩,声音抬高了,“我一直很老实的!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呢?这算什么!你这么一说,我们超尴尬的!”
白昭昭却反而好奇问道,“我们已经是半个鬼魂了吧,就算乱来,会有什么结果呢?”
“嗯?”这下轮到石勇被问住了。
“要是怀孕了,会生出鬼胎来嘛?会像人类一样分娩吗?还是像神话里宙斯生雅典娜一样,从脑袋里掏出来。”她又问叶之悠,“你有问过孙婆婆吗?”
“额……没有啊,我问这个干什么啦,显得我好像很色……”叶之悠苦不堪言,他甚至不知道雅典娜是从脑袋里生出来的,这么猎奇,肯定是想生孩子的男人瞎编的。
“那你不都问孙悟空了。”她撇撇嘴。
“总之呢……”石勇赶紧插话。
“你放心吧叔叔,我们不会乱来的。”白昭昭微笑着打断他,冲他摆手,“我们先走啦!”
~
两人取了东西又下楼,回到叶之悠富丽堂皇的家里。
“你……你还想吃点什么吗?”叶之悠献宝一样捧出一堆零食来,“有点心。”
她小猫似的眼睛一亮,绷着矜持,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不要太急切,“有肉松饼吗?”
他赶紧从零食山里刨出一个肉松饼递给她。
白昭昭接过来,慢慢撕开包装纸吃了起来——吃任何东西都要有节制,都要像吃过一样——这是妈妈教给她的道理。
屋内的暖光里,她的左手捏着肉松饼,举在柔和的下颌弧线边,手指自然地弯曲着,像一朵将开未开的细弱莲花。
叶之悠觉得自己焦躁的心情莫名平复了下来。
昭昭吃东西的样子也好可爱。
他意识到自己如果再看下去,大概又会变得很呆,忙说:“你慢慢吃,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他心潮澎湃,从次卧的衣柜里抱出干净的床单和被子来,细致地给她铺好了床。
那虔诚的表情,活像是在装饰自己的新房。
一想到要和白昭昭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的胸腔里就涌动出狂热的躁动,情不自禁幻想了各种偶像剧里该出现和不该出现的情节。
“叶之悠,你别猥琐,别瞎想……”他这样骂着自己,心里不免又埋怨石勇。
要不是他多嘴,自己也不用这么心猿意马。
~
夜里,已经是半个鬼的白昭昭还是仔细梳洗了自己。
卷着被子躺在床上,她打开手机,胡乱翻着里面的照片。
可能是因为她经常看这些照片的缘故,手机里的照片依然清晰。
她盯着自己和母亲的合照发呆。
这是唯一一次母亲带她去了游乐园,没有什么名气,是三四线城市才有的那种小游乐园。但是那天法院判决了父亲的上诉败诉,外加她被父亲打伤,法官判处赔偿强制执行。
属于母亲的钱要回来了10万,母亲就带她去游乐园庆祝。
园里有棉花糖,有碰碰车,有很小的摩天轮和茶杯转移椅。
她和母亲笑得灿烂,站在糖果屋前比着老土的V字手势。
下一张,两个人都做出了搞怪的表情来。
白昭昭笑了,又止住,眼泪流了下来。
离婚之后,母亲仍然保持着乐观的情绪。离婚的风波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伤痛的痕迹,她宛如一株粗壮的植物,灼灼释放着生命力,支撑着身边的女儿。
但白昭昭知道,她是被母亲保护的那一个,但也是母亲的支柱。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譬如说正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母亲一定会难过得垮掉……
她的手指抚摸过母亲的笑容。
“妈妈,你要等我,你别害怕……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她轻声说着,眼泪滴落在屏幕上,将母亲的脸扭曲得奇怪。
她赶紧伸手去擦——
“嗡嗡嗡……”
手机反而震动了起来。
是一串乱七八糟的号码打来了电话。
她一下坐起身,盯着乱码发呆。
如果是之前的她,面对这样的号码肯定会害怕,但现在,她没那么怕了。
稳了稳心神,她点了接听键。
“喂……”她小声说道,“你找谁?”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妹妹,你准备好了吗?”
熟悉的声音和调调——是之前打电话给她的那个女人。
白昭昭谨慎地问,“准备好什么?”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准备好,你要杀了他的……”
“你要我杀了谁?你又是谁?”
“……”对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你怎么不说话?喂?”
好半天,那个女人喃喃道,“我是谁?我要杀了谁?”
她说话时透露着一股精神错乱的混乱,想了想,白昭昭又问,“你要是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你在哪里给我打的电话?我去找你!”
“我在哪?”那个女人似乎在惶惶四顾,半天才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我在苦厄之地,这里……这里好可怕啊……呜呜呜,妹妹,你得杀了他……我会帮你,我帮你……”
“苦厄之地在哪里?”白昭昭追问。
“苦厄之地,在你记忆坍塌的地方……你找不到的话,多试几次啊……”
白昭昭一下子明白了。
竟然是禁地……
她迟疑了,这个打电话来的女人,有没有可能是禁地的恶鬼要把他们这些半生灵骗过去?
可是,至今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接到了这样的电话。
如果叶之悠也接到,绝对第一时间就告诉她了。
“你来找我吧……我就快要坚持不住了……我好惨啊妹妹,你要杀了他啊……不看到他死,我不甘心!”在她的哭嚎声中,电话挂断了。
白昭昭带着一肚子的疑虑又躺下。或许,就算是冒险,也该想办法找到这个女人,只是,该怎么进入禁地又不会被害死呢……
脑子里胡乱想着,她朦胧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刺眼的白光唤醒的。
极强的光线,就算是眼皮也无法阻挡。
她眯着眼睛,努力适应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回事,她头顶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硕大的白炽灯?
“唔……”
张嘴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声音后,她愣住了,她的声音怎么变成了一个男人?!
非但如此,连她嘴里连说的话,也完全不受她控制:
“啊啊啊,别,别杀我……!”
她死命仰起头,看到刺眼的白光下,一团黑影站在那。
声音从黑影中传出来,朦朦胧胧,听不出音色:
“嗯?你说什么?”
“别杀我,求你了,快停下来……”
“呵呵……”黑影低笑,仿佛她说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停下来?”
“是的,是的,求你了……求你了,我不想死……”
白昭昭感觉到自己已经尿失禁了。
“那可有点麻烦啊……”黑影语气戏谑,手里举起两个巨大的棒状物,“都到这一步了才说。”
她抬头,惊愕地看清了那两个东西。
那是两条毛茸茸的腿!
是这个说话男人的两条腿!
教官
“啊……”她猛地惊醒, 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仍在叶之悠家的次卧里。
果然,人在弥留梦里也会做梦……她的目光微偏, 落在了床头的资料上——
因为看了石勇带回来的资料,所以梦到了受害者?
……这个受害者托梦给她, 是想要她尽快抓到恶灵吗?可惜, 她除了分享了对方将死时的痛苦和惊惧, 什么也看不*七*七*整*理清……
白昭昭闭上眼,沮丧地叹了口气。
厕所里, 叶之悠醒的更早,正在刷着牙, 透过窗户看着楼下。
关正浩照例在楼下抽烟,石警官正在和他聊天——或者说套话。
石勇早晨给他发了信, 说要先去派出所拿剩余的档案, 和关正浩估计是偶遇。
这两人相谈甚欢, 勾肩搭背,互相点烟。叶之悠甚至能清晰听到关正浩在说:“警察辛苦呀, 我打小就最崇拜警察了, 我们这做生意的, 也免不了要警察罩着,哈哈哈哈,不管了, 你比我大, 以后我就管你叫哥……”
叶之悠尚且还不到油腻的年纪,听来只觉得好笑, 折回去漱口。
这时,白昭昭从卫生间的门口飘过, 扔下一句:“早晨好。”
他差点被水呛到。
暗恋的女孩也住过来了,但是他还没适应。
又过了一秒,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又抻出头来。
阳光下,少女正在客厅倒水喝。
她没穿校服,反而穿着浅黄色的田园风薄针织上衣,白色的碎花半长裙,光洁的小腿延伸进白色的筒袜里。像是农场主的漂亮女儿来到了他家里。
叶之悠看呆了。
白昭昭喝完了一杯水,无奈笑了,“椰子油,你再这样看着我,我要报警了。”
他吓得缩回头去了。
她端着水杯又走了回来,轻轻晃了晃裙摆,“……你觉得好看?”
他弯着腰用冷水洗脸,耳朵宛如两牙熟透的番茄,闭着眼没看,却点头,感觉那双漂亮的小腿在乱踢他的脑仁!
“你今天,会不会去找孙婆婆问事情?”白昭昭靠着门问。
好半天,他才在旖旎的混乱里意识到是在问他,抬起湿漉漉的脸来,“嗯……”
“你回忆一下……她之前和你说到禁地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一个,苦厄之地?”
叶之悠强迫自己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一边擦脸一边说道:“什么苦厄之地?你从哪听来的?”
白昭昭皱着眉头:“昨天晚上很晚了,有一个女人打电话给我,说要我去苦厄之地找她。”
“什么?!你没答应她吧!是恶鬼吧,她要是叫你去哪,你千万别去,那是要索命的!”
“我没答应,但是我又好奇,因为她一直找我……不管怎么样,你帮我问问孙婆婆,好不好?”
“好,那我去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你比我灵光,婆婆肯定喜欢你胜过我。”
这话一出口,他又脸红了,感觉似是在邀请女朋友见家长。
白昭昭拒绝了:“下次吧,我今天打算先去学校,周洛然不是半生灵吗?我也要去套套他的话,如果时间允许,我还是想再最后检查一遍学校里。”
他正要点头,又觉得不妥:“可你一个人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在这之前,我不也都是自己上学吗?”
“不是因为上学,我是怕,万一周洛然是恶灵……”
白昭昭讥讽地笑了:“不,我想,他不会是恶灵的,喜欢耍嘴皮子的男人,都很怂,不敢动手。再说,他还没有醒过来。”
那语气很像是在说“会叫的狗不咬人”。
她说得笃定,叶之悠也就莫名服从了,“那我先送你到学校,我再去找孙婆婆。”
“嗯,谢谢你……”她腼腆地捋了捋头发,柔声道,“其实,孙婆婆只信任你,这是好事,你贸然带一个生人过去,她可能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你嘴甜点,让她多说一点,我们就能更快找到恶灵。”她抬起手来,作发誓状,“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叶之悠被她的郑重逗笑了:“发誓作什么,我当然相信你啊,我什么都会和你讲。”
“好,那你快换衣服,我给石叔叔发信说一声。”
~
上学的路上,白昭昭变得更开朗了一些,一直和叶之悠说说笑笑。
有时,她被他逗得直不起腰来,扶着他的胳膊。
结实的小臂让她稳稳挂着。
叶之悠能够想象到,白昭昭在原来的学校。应该也是这样爱笑爱讲话的样子,她笑起来真的好可爱、好漂亮……像一只小羊羔,让人只想把她抱在怀里。
周围穿着校服的学生纸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们俩。
这……已经这么嚣张了吗?你们干脆就地拜天地好了!
他们交头接耳,又拿着手机发信,不知道把这一幕又分享给了学校的哪个朋友。
到了校门口,叶之悠依依不舍:“昭昭,有什么事,就电话给我。”
“嗯,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她眼睛亮亮的,“你也加油!加油!”
他赶紧应着,转身走掉了。
再不走,他的心就要甜化了。
白昭昭一直目送着叶之悠走远,这才向学校走去。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姣好的面容上的笑意已经顷刻蒸发。
天色发阴。
明明叶之悠送她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而他一走,天气就变了,淡灰色的阴云高悬,滤出来的日光也发灰。
白昭昭绷着脸,顺着坡路走向学校的大门。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她没带伞。
就算是在梦里,淋得湿漉漉的也不会太舒服。
到了学校正门,她本来以为会遇到李教官,想趁机感谢她,可是门口只有一个身材粗壮的纸人——是人见人怕的王教官。
“都快一点,谁迟到了我绝不会轻饶!罚做50个俯卧撑喔!”王教官插着腰,严厉地大声说着,气势十足。
所有的学生纸人听见了,就算不会迟到的,也多跑了两步。
白昭昭走到近前,果不其然被拦住了。
“同学,你为什么不穿校服?”王教官的手臂笔直地横着。
白昭昭认真打量着他,想要看出来纸人行事的逻辑。
梦里的人不受控制她是知道的,但是,那是不是因为做梦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也不知道可以控制呢……
但现在她知道了,如果,她用自己意识去控制纸人……
不等她尝试,纸人突然又放下胳膊,“算了,你走吧,下不为例。”
白昭昭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颤音来,似乎是在恐惧什么。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身后站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回头看看,并无旁人。
“为什么?”她反而站定了,直直望着教官,想要一个解释。
纸人肉丸大的眼睛望向前方,浑身绷紧:“什么为什么……”
“教官不惩罚我吗?”
“不惩罚你你还不乐意了吼?!快去上课!”
纸人的额头上,出现了细细的笔触画出来的小圆圈,小圆圈汇集,又变成了水珠的样子流下,色厉内荏的样子。
“李教官怎么今天没来。”她又问
“……”纸人越发语气严厉,“她不来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她生病了吗?”
“她以后都不会来了!”王教官说完这句话,立刻走开,对着远处的同学大喊:“你们,再不快一点会迟到!”
白昭昭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奇怪,她变得很吓人了吗?
为什么他说李教官以后都不会来了……难道因为昨天打了教导主任的窗户,所以李教官被惩罚了?
可是他们明明没有被发现……
一肚子疑惑冒泡,她向着教学楼走去。
因为阴天,教学楼里的光线也暗,这令里面的纸人看上去尤其诡异。她正害怕,走廊的光感应灯抖了抖,亮了起来。
虽然亮了,却昏黄,照得整个教学楼里越发鬼气……
这时,一个经过她的纸人狠狠撞得她踉跄一下,却不道歉,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堪堪站定,惊讶地盯着那个纸人的背影。
从衣着和书包,她认出来是许婷。
心中好像有什么情绪沸腾了,汹涌翻滚。
恐惧一下子被愤怒所取代……
本来,她今天心情是很好的……
白昭昭不懂,她所遭受的一切,算是霸凌嘛?
哪怕和别人说,这些人不承认,可能也不会有人信。
撞一下,球砸一下,没有破皮,也没有淤青。
编一点瞎话,造一点黄谣,语言杀人于无形,也留不下证据。
椅子上有红墨水,饭里面有橡皮屑……但没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可是,在最需要被人认可且最敏感的年纪,被众人孤立和白眼、被造谣,被他们把难听的话送入心仪的人的耳朵里,任谁也会焦灼且彷徨。
何况,恶毒的造谣还蔓延到了家人身上……
白昭昭低着头,表情木木的。
暧昧不清的光线,纸人的视线,令她更难受了。
叶之悠带来的快乐与安慰,在黑暗的火里,虚弱如莎草纸,顷刻就烟消云散了。
她微微弓身,捂住了胸口。
果然,她高估了自己,她选择来上学就是一个错误……
许婷撞到了白昭昭,心里得意极了,走路都像按了弹簧。
教室里没有往常热闹,竟然有一多半的同学趴在桌子上,好像在补眠。她的好姐妹照例凑在一堆,正讨论天气:
“啊,好讨厌啊,好像是要下雨了……”
“明明昨天电视说了不会有雨。”
“我新做的头发,淋坏了怎么办……”阮梦辰爱惜地抚着自己的卷发。
“诶,韵洁,梦辰,”许婷迫不及待地要炫耀,“我来的时候碰到了小鸡掰,她不穿校服,教官居然也不管她!该不会她和教官有一腿吧。”
一下子,本就不算热闹的班级静了下来。
没有人看向她,也没有人说话。
许婷一脸迷惑,“怎么了,你们最近好奇怪,是怕周洛然生气吗?他又没来。”
戒指
她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上次那种令人发毛的寂静又回来了, 许婷不安地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喂, 章子裘!”
她转向章子裘。
蟑螂嘴巴最碎,问他什么, 他都会添油加醋地告诉你。
可章子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睡觉。
许婷知道, 他肯定是在装睡。
这时,白昭昭也来了。
她站在教室门口, 目光落在了许婷身上。
“你看什么看!”许婷凶狠地说道。
她没说什么,迈步走了进来, 神色如常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教室的中央。
空气好似固住,越发静得一根针掉落都可以听到。
所有人都看到, 白昭昭确实没有穿校服, 她穿了很漂亮的针织衫和白色连衣裙, 虽然也穿了筒袜,缝隙里的腿却是光着的, 也不怕冷。
她脖子上腥红的围巾, 是这个灰暗的教室里唯一的亮色。
白昭昭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纸人同学, 左右转头,目光不自觉地巡视他们每个人的脸。
很奇怪!
半天,她才意识到奇怪在何处。
她的同学, 居然和学校里其他的纸人长得不一样——
诚然, 每个纸人都有自己的明显特征,但她的同学, 眼睛非常小。
要是拿王教官那黑葡萄一样大的眼睛做对比,他们的眼睛就像是黑芝麻一样。如果不仔细看, 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目光在射向哪里。
啊,奇怪又有趣……
难道是她内心的投射吗?
这边,许婷张了张嘴,正预备再说什么,就看到周洛然也不紧不慢地晃进了教室。
一下子,她也闭嘴了,乖乖坐下。
很快,周洛然就看到白昭昭了。
心在狂跳,怔了几秒后,身体已经先于意识代替他打招呼了,“早啊……”。
他觉得自己脸上可能是很蠢的样子……
昭昭好美
——她不穿校服更好看了,美丽,纯洁,像荒诞废弃的梦境里不该出现的圣洁百合,周身环绕着血的光彩。
白昭昭没理他。
周洛然径直走到她身后,推了推趴在桌子上的男生。
男生抬起头,疑惑:“怎么啦,周少。”
“滚。”他没有感情地说道,“我要坐这里。”
男生一秒也不敢耽误,赶紧抱着东西退位让贤。
上课铃声响了,反而是班主任步履匆匆走进来,语速急迫地说道,“数学老师病了,今天来不了了,班长跟我来,拿点手册给大家自习。”
白昭昭意外发现,就连班主任的眼睛也和针尖一样小。
但她明明记得,班主任是个眼睛挺大的中年男人。
班长跑出去后,班里微微有了点骚动。能够上自习,大家显然都很高兴。
只有白昭昭微微失望,她很喜欢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不像班主任那种势利眼,反而总是耐心又温柔的,讲得也格外好,结果她今天却来不了了。
不过,刚才班主任离开的时候,似乎看了她一眼。
大约也是想问她为什么没穿校服吧。
“喂……”
身后,周洛然在唤她,打断了她疑惑的思绪,也是同样的问题,“你怎么不穿校服,教官都没说你吗?”
“……”她沉默了一瞬,虽然不想给周洛然好脸色,但是既然决定了要套他的话,就要强迫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
她回过头望着他:“怎么了,教官确实没说什么,你有意见?”
“没,没意见……”他不敢和她对视,飞快别开眼睛。
就算没照镜子,他也知道脸颊在热辣辣地燃烧,怂得叫他恼火。但心里,又有一种强烈的快乐席卷,仿佛只要看到她就已经值得。
班长已经抱着一大摞卷子走了进来,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
等白昭昭给他卷子的时候,他又趁机问:“昨天,你怎么没来?”
“我生病了……”她随口说着,靠在椅背上,翻看着卷子。
周洛然试图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谄媚,但那抻着脖子的姿态却又出卖了他,“你是不是冻到了,我把校服外套给你吧。”
她摇头,“我不冷。”
周洛然并不气馁,又在书包里掏了掏,递去一个玫红色的方盒子:“那……这个,你收着……”
她看向自己的左侧。
周洛然的手生得不错,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整齐,托举着小盒子,看着也是富有美感的。
她没接,只是问道:“是什么?”
手收回,将盒子打开,又递了过来。
她这下看到了,盒子里躺着一个项链,钻石围镶着一颗方形的祖母绿,和她的指甲盖那么大——这么贵重,根本不是学生之间能送出的礼物。
旁边的同学看到了宝石的光泽,惊讶得瞪大了眼,互相交换着不理解的眼神。
周少这是为爱发疯了……
但白昭昭却没什么反应。
他低声说道:“送你,赔罪。”
可她从来也不喜欢这些冰冷的石头,她喜欢看书,喜欢软软的围巾,喜欢美食……而且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她要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不用了……”她看看门外,确定大家都已经开始上课了,这才回头,“不过,你现在有空嘛?我有话想问你。”
周洛然被拒绝了正要坚持,听她这样说,心头又狂喜,“我一直都有空。”
“那……我们还是去之前那个器材室吧。”
~
进入器材室,白昭昭一回头,有点啼笑皆非。
周洛然那是什么表情?一脸狂热,眼睛发光,好像在等待女王赠予徽章的骑士。
这样想着,她也就问道:“你很高兴?”
他抬手掩住嘴,自认为不动声色了才放下来,细细的狐狸眼微眯,“我不能高兴吗?”
顿了顿,又觉得语气过分生硬,赶紧软了下来,“你叫我来是什么事。”
白昭昭也懒得和他废话:“我觉得,你最近有点怪怪的,所以想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语气傲慢,“好好追求你,就让你觉得怪怪的吗?你还真是难捉摸欸。”
“嗯,就是说,为什么突然开始要追求我?”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他的心突突直跳,装得却平淡,“我喜欢你,不是早和你说过。”他又硬把那个盒子塞给了她,“这个,你收着,以后,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一定会满足你。”
白昭昭握着盒子,表情复杂。
收下其实也无妨,反正梦里的一切醒来就会消失;如果周洛然后悔了,她再还给他就是了。
可是她又一想,若是收下了,可能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原谅了他。
她摇摇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不要。”不等周洛然急,她又换了个问法:“那你最近,没有经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任何事都可以。”
“没有。”
说是没有,其实倒也有一件事叫他介意。
他发现家里的牛奶可能是过期了,之前有两天,他每次去坐车的时候,都会恶心得天旋地转,到了下午就自动痊愈。
为此,他狠狠骂了厨子。
这两天他没再喝牛奶,不药自愈了。
白昭昭好奇:“那你父母呢?最近联系过你吗?”
她记得叶之悠说过,一直关心他的父母突然就不联系他了。
“和我爸妈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都在美国,很忙,几个月不联系我都正常。”他说到这里,有点委屈的烦躁,“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昭昭咬住下唇。
可能没有人和他提过见鬼的事,周洛然的生活才如此正常。
但是,自己真的是周洛然的执念吗?
他能从一个半纸人的状态变成现在这么实心的人,是因为她?
这样想着,她走近了周洛然,反而吓得他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门上,“你,你要干嘛?”
“你现在,很喜欢我,每天都想见到我?”
他简直吓懵了,装出来的冷静一下子碎裂,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不行吗?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但是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了,我会一直向你道歉——”
声音戛然而止。
白昭昭的手附上了他的胸口——
周洛然的心脏在她的手下跳得激烈,疯狂的野兽一样,不停歇地撞击着胸腔。
他没反抗,反而闭上了细长的眼睛,表情像是一个甘心被心上人为所欲为的小可怜。
白昭昭极度失望,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是周洛然的执念。
可这个世界上,她最厌恶、最痛恨、最瞧不起的人就是周洛然!!!
她能忍住不报复他、不去计较,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精神胜利法,而如今,只要她还存在,就在变相救他,让他越来越充满活力?!!
这实在太讽刺了!
凭什么?
这根本不公平!!!
白昭昭的喉头发哽……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是不是如果执念死了,他也活不了?!
这个念头在此刻是如此的强烈,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狠狠撞在墙上,拉着周洛然同归于尽。
察觉到她放下了手,周洛然也挣开了眼睛,眼眶像是宿醉一样被血液冲击得泛红,声音暗哑:
“就……这样吗?”
“嗯?什么?”她一下子从诡异的情绪里清醒过来,抬头。
“就只是摸胸肌而已吗?”他想了想,得意地问,“那你还满意你摸到的吗?”
这下,白昭昭的表情真切地变得一言难尽了起来。
“你要是想亲我也可以,初吻送给你也可以啦。”他甚至蹲下来了一点,笑眯眯,“诺,这样方便你亲。”
虽然语气很无所谓,但说话还在发颤,外强中干,想来并非真的能如此“洒脱”地送出初吻。
禁地
白昭昭只觉得荒谬至极。
但随即, 那想要狠狠伤害自己的念头也冷却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没必要浪费感情去憎恨周洛然的,你会憎恨一条弱智的狗吗?可能不会,你只会打死它。弱智狗咬人的时候, 也必定不会知道自己给人家造成了怎样的阴影。
“我没有要摸你胸肌。”她干干地说着,觉得自己真的开口去解释这种事也足够荒谬了, “我只是要检查一下你的心率。”
周洛然看着她的神色, 确定她真的一点也没有那种意思, 尴尬地站直了身子。
白昭昭一脸冷淡,“如果你没有办法告诉我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 你对我来说就没有用。”她想要去开门,“我要走了。”
“你——等一下!”周洛然握住她的手腕, 又怕她不高兴,又飞快松开,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对劲的事, 你让我想想好不好。”
“……”白昭昭无声地叹了口气, 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等他想。
周洛然表情很纠结, 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家牛奶过期的事。
不, 这个太傻逼了, 或许回去可以问问他的那些小弟。
“算了,不如这样,如果你想到什么, 再告诉我?”她这样说, 无非是怕他不放自己离开。
“哦……好啊,那我找到了, 就给你发信,好吗?”
白昭昭意外, 她从来没有给过周洛然自己的联系方式,他怎么给她发信?不过她很快也明白,八成是从别人那里要来的。
走出了器材室,白昭昭并没有往教室的方向走,一无所获,她没有理由再回到那个讨厌的教室。
“昭昭,你要去哪?”周洛然唤住她。
“我去找一下班主任。”她这样说的时候,头也不回。
“……”他呆呆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回到教室里,在周洛然的眼里,所有的同学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畏惧于他阴晴不定的狗脾气,班里这次没有人敢起哄了。
礼物虽然没有送出去,但是周洛然心情不算差,在他看来,今天白昭昭主动和他说话,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他会准备更好的礼物……
这时,坐在他左边的余志同小声问:“周少,你和白昭昭说什么了?”
“干你屁事。”心情好,骂人也带着点笑意。
“她是不是和你表白了?我刚收到朋友的简讯,说白昭昭和椰子油好上了。你可别被她脚踩两只船了。”
周洛然唇角的笑一下子固住,侧头:“你他妈的说什么!”
在周洛然的眼睛里,余志同仍然是一条丑鱼成精的正常人。现在,咸鱼眼睛里闪烁着恶意,说道:“是真的,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好像住得蛮近的,上学总是一起乘公车,你知道的,椰子油也是借读,爸妈都不在,有可能他们已经搞在一起了喔。”
他的声音不算小,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许婷早就转过身来,听得尤其认真。
但一直对周洛然的动向格外敏感的阮梦辰,仍在魂不守舍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如果许婷能够再敏感一点,就会发现阮梦辰已经这样很久了……
“干,烂咸鱼,你说话注意点。”周洛然的脸色沉了下来。
“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我管你是不是真的!”周洛然一把掐住他的脸,细长的眼睛中戾气横生,“再多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余志同不吭气了,看上去被吓得不轻。
“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周洛然又想到了白昭昭的问题,拿这个问题问余志同。
余志同惊恐地摇了摇头,眼睛却盯着他。
那表情好似在说,“就你最不对劲了!”
周洛然这才松开他。
也许是白昭昭的问题起到了作用,他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安。
为什么白昭昭要特意问起他的父母?
周洛然拿出手机,半天,才鼓起勇气给父亲发了一条信:
【你们一切还好吗?】
很快,父亲回复了:
【你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最近有没有好好温书!高考别给我丢脸!】
“干……”他气愤地低咒一声,手机被粗鲁地扔在了桌子上。
他趴在桌子上想:昭昭去找班主任说什么,要这么久……
~
白昭昭一路走出了学校后,发现视野越来越明亮——天居然晴了?
之前还阴云笼罩的天空,不但云开雾散,阳光还格外温柔舒适。
答案在校门口揭晓了——叶之悠回来了。
她发现了,好像叶之悠一出现,就会有阳光。
高大俊朗的少年等在那里,光之下,挺拔劲瘦的竹子一样。
“昭昭!”他冲着那抹红色挥手,心脏也为她而跳动。
她一路跑向他,又禁不住频频回头。
“怎么啦?”叶之悠警惕地问,“有人跟着你?”
“不是……”她一脸疑惑,“王教官怎么不在校门口。这个点,他应该还在这里看着才对。”
“可能是去忙了?”
女孩犹蹙着眉,“或许吧……”她飞快结束了自己的疑惑,又问,“你见到孙婆婆了吗?她怎么说?”
叶之悠小狗叹气,“还说呢,她今天好像心情很差,我告诉她我不小心进了禁地,她那个火气,差点要给我收了……”
本来,因为心情足够好,他在糕点门口喊得十分洪亮,可谓中气十足。
周围的纸人侧目,他反而举起双手来,一脸“没错,是我在发晒癫”的自豪样子。
谁知道,正高兴着,脑袋后面挨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随着这一下寂静了下来。
也不用想,肯定是孙婆婆打的。
还没来得及出声,他已经被孙婆婆骂了个狗血淋头:“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了!我好像是你的狗!三天两头的,你不去找恶灵你天天戳这嚎丧嚎丧!我难道在脸上写着[我很闲]三个字吗?”
白昭昭忍不住打断他:“孙婆婆很忙吗?”
“岂止是很忙,哈哈哈……”回忆着孙婆婆的样子,叶之悠幸灾乐祸,“她简直就像刚做完苦力回来,比我跑完五公里还夸张。喏,黑眼圈——这么大喔,腮帮子——耷拉到胸前了!”
白昭昭本来正在沉思,听他耍宝,又“咯咯”笑:“你少夸张……要尊敬老人!”
“哦哦,好,听你的。”他笑着,“总之……我好像确实打扰她了,她火气超级大。”
“那你嘴甜一点啊。”
叶之悠也确实记得白昭昭叫他嘴甜,当场拍马屁:“婆婆,您精神好好,吼得好有劲!”
马屁的效果显然不太理想,孙婆婆鼓起的嘴又瘪下,好像在努力咽下一口老血。她哆哆嗦嗦地念叨:“你说,你到底什么事儿……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现在送你投狗胎。”
“唉,是这样的,我和我的朋友,昨天很歹命,遇到鬼结婚诶……”他垂头丧气,“我好像去到你说的那个禁区了。”
“什么?!混小子,让你找恶灵,你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孙婆婆揪住他就又要上手,熟练得像是要揍自己的孙子,但是没打下来,又怪道,“哦,不对哦,那你怎么还在这呢?你怎么从禁地里出来的?”
“因为公交车来了!刚好司机师傅也是个半生灵,他对路线有记忆……”
“嚯……那你小子狗屎运够好的啊!”孙婆婆稀罕地看着他,啧啧有声,“进了禁地还能出来,你是第一个。”
“婆婆,那禁地到底是什么地方?”
孙婆婆袖起手,敷衍他,“出来了就好好呆着,问这么多干嘛?”
“万一……万一以后又去了呢?”
孙婆婆险些被他这句话气得螺旋升天,“又去?!”
“不,我是说不小心的话。”
“那就小心一点!恶灵不在禁地里,你不要去那里白费力气。你能有一次幸运,未必会有好几次幸运。”
想了想,她又耐着性子说道:“算了算了,我可以告诉你,弥留梦里的禁地很多,也很随机,你去的那个,叫冥婚之地。
别的禁地都是和死因相关,只有冥婚之地,是生者的意愿禁锢死者。他们的愿望太强烈,死者没法投胎,就产生了冥婚之地,那里的人也成了恶鬼。
不过那里的喜糖和喜钱很多,别的禁地的恶鬼会去那里找东西吃。可以说,是最安全的禁地,但是万一你下次要是进入了更凶险的禁地呢?所以你侥幸逃过了,以后就离那些地方远一点,听懂了?”
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递给他。
叶之悠接过来展开一看,勉强读懂上面用奇怪的字体写着:
【凡禁地共18类,水溺、坠落、烈火、剧毒、诡异、苦厄、血池、冥婚、废城、乱象……】
“这些是所有的禁地?”他问。
“这些,是我们已知的禁地,”孙婆婆把重音放在了“已知”两个字上,“谁知道还有没有生长出新的禁地呢。如果你被恶灵害死,那也有可能成为心怀不甘的恶鬼。”
“禁地还能长出来新的?”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除掉恶灵的缘故……说了你也不懂。我倒要问你,你找恶灵,有什么进展吗?”
“有有,已经有人选了*七*七*整*理,一个变态杀人狂,分尸了三个人,还抓走了一个人。”
“这么凶残……”她望向远处,喃喃道,“难怪了……如果不尽快抓到它的话,那里又要变成一个禁地了……”
冒险
“婆婆, 恶鬼干嘛阴魂不散,要是真觉得冤,该自己去找恶灵索命啊!”
“索命?”孙婆婆冷笑, “恶鬼也是人变的,只敢找更弱的人麻烦, 遇到了恶灵, 别把屎吓出来。你啊, 抓好我给你的护身符,最不济, 遇到恶灵还能保条命。”
“那你再多给我一个吧,我想给我同学也拿一个。”
孙婆婆白眼差点翻上天:“你倒是挺不把自己当外人喔, 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大卖场?!没有, 就一个!”
叶之悠神色一黯, 又问,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别的禁地是什么样子的?”
她显然是不太想说的, 但又怕这次不给他吓住, 他真的梗头梗脑又变成牛头梗冲进禁地, 于是不大情愿地解释道:
“比如说烈火之地嘛,都是被火烧死的人;诡异之地,是死于各种小概率疾病的;
一般来说, 在禁地徘徊的人, 一定是因为执念太重,想不开。你大概也听说过, 某个失火的楼,总是有更多人去那里跳楼。其实他们找的不是替身, 只是不甘心只有自己这么倒霉,要别人也倒霉。等它们看到更多倒霉的人,自己想开了,就走了。”
她看叶之悠听得认真,到底还是好心劝他:“臭小子,我解释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让你这个愣头青去探险的!别为了点新鲜,把命都丢了,爸妈得心疼死。”
“我不会乱去禁地的。但是……”他小心看着孙婆婆的表情试探道,“这个苦厄之地呢?”
“!!!”孙婆婆遽然看向他,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你为什么特意问这个?!”
“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苦厄之地找她……”
“你个王八蛋答应了?!”
“没……”
“你活着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吗?”
“额……什么意思?关键,我,我也不记得了……”
“哦,对,你还在弥留梦里……”孙婆婆忧虑地看着他,“那苦厄之地的人为什么会找你呢?你只是一个傻小子啊……难道……”
叶之悠趁热打铁,“那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那里有些……”孙婆婆一顿,话锋一转,“跟你有屁毛关系?你老老实实呆着就好啦!行了,你要是问完十万个为什么了,就赶紧回去吧,我真的很忙很忙……我拜托你,没什么事不要来这嚎了,行吗?”
说完,转身欲走。
“诶,婆婆,还有个事儿!特别重要!”
“那你快放……”
“嗯……”叶之悠吭哧吭哧的,顿了两秒才启齿,“半生灵……会怀孕吗?”
孙婆婆一下子转过头来,浮上一脸难以置信的怪笑,“哎呦,我的小乖乖,我可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你个愣头青都快死了,还想这美事儿呢?”
“不是!我没有啦!”他臊了,“我就是问问啊!”
“孩子它爹是谁?你?”
“我真的就是问问!你干嘛往我身上想!”他的脸涨成了猪肝。
“孩子它妈是谁,不会是你那个同学吧。”
“都说了和我没关系!没有这种事啦!”
“那你心虚什么?臭小子,我奉劝一句,你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念头的人,千万别瞎胡来。生灵是会怀孕,但是生的不是孩子,是鬼娃。只要你还想要孩子,鬼娃就一定还在你家。它没有人性,连父母都杀。要是你到死都不要孩子,鬼娃会等机会随机选你的亲人投胎过去,还是会害死很多人。鬼娃的罪孽,都要报应在你和它的母亲身上。”
叶之悠毛骨悚然,吞了吞口水。
“所以你憋住了啊!”
“都说了我只是问问啊!”
“且!”孙婆婆坏笑着消失在了空气里。
白昭昭早已经对半生灵会不会生孩子的问题不感兴趣了,只是追问:“那个黄纸呢?你还留着嘛?”
叶之悠从裤兜里拿出黄色的纸条来:“诺,所有的禁地都在上面啦。”
白昭昭忌惮地看着那张卫生纸一样皱皱巴巴的东西,没有接。
他以为她害怕:“没事的,这个就是普通的纸,没有什么带走人的魔力。”
“不,我只是觉得它很像擦屁股纸……”她无奈地细弱叹气,很嫌弃地用两个指头捻了过来。
纸上的禁地,有的从字面的意思就能看出来,有的则意思模糊,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白昭昭凝神看了一会儿,迟疑道,“所以我们进入禁地是随机的。”
“是的,你还想去找苦厄之地嘛?孙婆婆都不想解释,那里肯定很凶啦。而且,我们可能要随机很多次,才能进去,到时候,有没有命都两说。”叶之悠劝道,“要不算了……我觉得那个女人一定不安好心,就是故意要引你去。”
“可是,我总感觉她知道点什么,也知道恶灵是谁……何况,如果不能找到恶灵,我还是会死,不是吗 ?”白昭昭的声音微微有点哽咽,“叶之悠,我必须活下去,见到我妈妈。我妈妈就是我的执念,但我也是我妈妈的执念。如果我死了,她一定会痛不欲生、抗不下去的……只要能见到她,别说禁地,就是刀山火海,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会去的。如果你担心,我也理解,毕竟,你有婆婆的符,完全不用冒这么大的风险……”
“昭昭!你这说的算什么话!”他拉住她的手,“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必须和你一起啊。”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你去刀山火海,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如果你作为女生都不怕,我一个男生又怕什么!”他说得斩钉截铁,一腔孤勇上头,“走,说去就去,我们现在就找遍禁地,把那个人揪出来……”
“啊等等……”白昭昭反而扯住他,哭笑不得,“你这样直接去,不是等于送死嘛?”
“额,那……”
“我也没打算直接冲进去,把命丢在那里啊。我有个想法。”她飞快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上次我有注意到,从我们进入禁区,到最后遇到危险出来,大约用了9分钟。我觉得,这个9分钟一定是个限制时间。这次,保险起见,我们提前7分钟进入禁区,这样,就算遇到危险,公交车来了,我们也可以脱险。”
她又拿出一张公车时刻表:“你看,这是今天公车轮班的时间。我之前上学就注意过,公车非常守时,除非堵车,否则误差绝不会超过两分钟。我昨天上车也看到了半生灵司机的名字,他叫陈有豪,喏,在这里。按照这个表,还有10分钟,他就会开车过来。”
叶之悠虽然知道白昭昭很聪明,但此时仍然惊讶地赞叹:“你好聪明,原来还能这样,我就完全没有想到……”
“不,这只是我的推测,真的情况,未必是这样,司机也可能会晚来或者早来。所以,确实很危险,我有赌的成分……”
“就算有危险,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好,不是吗?”
“嗯!”白昭昭脸红了,像是在为两人即将做的事兴奋:“那,我们看好时间,就往那里走!”
阳光下,女孩的白皙的皮肤几乎透光,双眼绽放出璀璨的光。出尘的兰花一样,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美好。
叶之悠那颗蹦跳的心要融化了。
两人一起估摸着时间,沿着公交线路慢慢向下走去。
拐过了音像店的街后不过十几米,周围的建筑物果然慢慢变了,又变成了之前他们看到过的那种破旧的民宅和一些诡异的老旧店铺,灰蒙蒙的招牌上写着他们看不懂的字。
但街道上空无一人,没有纸人,也没有白脸恶鬼。只有薄薄的白雾,随着他们的行走缓缓滚动,像慵懒柔软的白纱。
禁地或许都是这样安静的世界,了无生机,静到他们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这里是什么禁地?”因为周遭实在太静,叶之悠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小。
一座空空如也的城市,实在不太好判断……
白昭昭前后环顾,摇摇头,“看不出来,但是……好臭……”一股淡淡的臭味儿浮动在空气里,像是两边的楼里藏满了坏掉的鸡蛋。
但她透过白雾看到,前面十几米后,低矮的夹道楼就已经到了头,路的尽头透出光芒来。
两人对视一眼,快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望无尽的广袤空地和浓雾。空地上生长着稀疏的芦苇,这一丛那一片,没什么章法。
白而浊的雾气涌动,明亮的日光都照不透。
“恶,好臭……”白昭昭秀眉一簇,捂着鼻子。到了这里,臭味更加明显了,空气变得湿漉漉,仿佛雾气里的每一滴水都是臭的。
叶之悠也抬起手,用手肘的衣服捂着口鼻。再回头看向身后时,低矮的楼也不见了,两个人孤零零站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空旷地方。
向前又走了两步,白昭昭听到自己的脚下传来了踩破水洼的声音——
“簌……”
她低头,看到地上浅浅的一层水,清澈。水的位置,将将没过她的运动鞋帮一点点。
水里还有柔软的细草,头发似的荡来舞去,极其缓慢,让人看了就心里烦躁。
“还要往下走吗?”叶之悠转过头寻求她的意见。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什么都先问问她。
“不要……”白昭昭紧张地摇头,明明吓得嘴唇发白,却稳着声音说道,“我们先在这里观望一下……这个雾里不知道有什么……”
稀稀拉拉的苇花低垂,一动不动,姿态悲伤又了无生气。
突然,就像是细小的海浪一样,浅浅的一波水向着他们涌了过来。
两个人都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水涌来,又退下,归于平静,白昭昭低头,发现水位仍然没过她运动鞋鞋帮一点点。而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水明显深了很多。
所以,每一次水涌来,水位就会上升一点?
她紧张地低头看手机,还有五分钟公交车才会来……
又一波浅浅的水开始流淌过来,潮汐似的,涌起又落下,浅浅的波纹荡开,照映着两人茫然的脸。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们好似可以不用担心了,毕竟,水位上涨的速度很慢。
“这里肯定不是苦厄之地……”叶之悠喃喃推断。
似乎被他这句话惊动了,不远处稀疏的芦苇间发出“咕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从水下的地面冒了出来,圆圆亮亮的,在雾里反射着微弱日光,似一个肉色的巨蛋。
氺溺
又过了一秒, 细草的震荡乱了一瞬,平静的水面涟漪乍起,“哗啦——”, 淋漓的水倾泻,一个胖大的人影从草间站了起来——那亮白的蛋, 竟然是它的后背。
白昭昭还来不及看清楚, 叶之悠已经先一步护在她身前, 神色严峻盯着那个人。
庞大的人蹒跚着,满嘴呜呜隆隆, 不知在呓语着什么,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恶臭更浓郁了, 而且好像就是从这个人身上传来的,当白昭昭捂着口鼻强迫自己看向那个“人”的时候,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那可能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黑青紫绿的皮肤, 薄薄的表皮组织几乎撑到了极致, 绷出光滑的光泽。在模糊的光下,甚至可以看到下有着蜂窝状的黄色组织, 每一个芯里都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 好似孕育着令人不快的蛆虫。它得脸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好似膨胀到了极致,眼珠子夹在肿胀的眼皮之间,嘴巴鼓成了两根变质的广东肠。
“呕……”白昭昭没忍住, 差点要吐出来……
“咕咚”
“咕咚”
……
浮出水面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 越来越多不辨男女、颜色难看的“蛋”浮了上来。
清澈的水开始变得混浊,甚至开始有奇怪的黄绿液体开始蔓延……
一回头, 两人才发现,身后也有, 他们被这些可怕的人包围了!
“是水溺之地,这是……是巨人观……”白昭昭说话急促,唯恐吸入更多恶心的臭气,“他们都是被淹死的人,可能泡了很久也没人来救他们……”
叶之悠心慌意乱,问道:“还有多久车才来!”
“三分钟……”
叶之悠咬牙,无论如何,他得保护白昭昭坚持到那个时候。
“嗝————!”离他们最近的尸体很滑稽地打了一个嗝,嘴里冒出一团白色的臭气来,融进了雾里,变成了散发着臭味的白色。
白昭昭一想到自己呼吸的雾就是这些东西内在腐化出的气体,差一点要真的吐出来。
随即,溺死的水鬼以一种诡异的尖细哭腔开了口:“替我……替我……”
婴儿的啼哭一样。
其他的人也开始哭了,慢慢向两人晃来,“呜呜呜……替我,替我……”
“替我去死吧……”
白昭昭一下子抓住了叶之悠的胳膊,“不好!水鬼要找替身,我们得赶快跑!”
她话音才落,敏捷的叶之悠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狂奔了起来。
水鬼们都被泡得鼓鼓囊囊,行动迟缓,追不上身形灵巧的两人。但是他们的嘴巴会喷射恶臭的黄气,走得快了,身上某个部位会被挤压爆炸,溅出恶臭的汁水和一地扭曲跳动的蠕虫来!
白昭昭几乎没办法呼吸了,因为打嗝的水鬼太多,雾气都变黄了,她就算不会被水鬼抓走,也可能会被这个雾气臭死!
屋漏偏逢雨——
“哎呀!”白昭昭尖叫一声,胳膊被向下一拽!
——叶之悠被水草绊倒了,连带着她也被绊倒了。
“你没事吧!”她赶紧去拉叶之悠,试图帮他站起来。
“我,我的脚被什么缠住了!?”他惊慌地蹬着腿,怎么也站不起来。
白昭昭回头,果然看到他的脚踝上缠着水草,伸手去帮他撕扯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水草,而是头发。
生长着绿藻的头发,韧而厚……
头发缠得很紧,就好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甚至在不断收紧!把他拖向水下。
“替我吧,替我死……”
恐怖的尸体慢慢向两人围拢上来,白昭昭这才看到,他们脸上的水渍是眼泪,眼泪就像是坏了的水龙头流水似的往外汩汩流淌,又汇聚,滴落在地上。
原来地上这些水,就是水鬼流不尽的眼泪。
“昭昭,你快走,别管我了!”叶之悠绝望地大叫,“快走!”
“……”白昭昭脸色惨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脚上一扯,一下子将她拉出了一米远——她的腿也被头发缠住了!
叶之悠死死攥着她的手。
两个人绝望地对视了一眼。
“别怕,我帮你弄开!”他又爬了过去,手臂上的肌肉绷到了极致,试图扯开她脚上的头发。
“别……”她的眼眶湿了,公车明明应该来了,为什么还没来!
“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叶之悠也知道这次完了,他满心恐惧,脸上却浮现出了一点虚弱的笑,“临死前,我想说……”
水鬼的手从水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
“我、我想说……”
突然,他们所在的地面开始震动!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地面骤然上升!白昭昭这才发现,她手下,也是光滑绷起的柔腻触感……
他们竟然一直扒在一个水鬼的背上?!
巨大的水鬼豁然而起,两人随之齐齐地砸进了腥臭的水里。
冰冷的水渗透衣服,清澈的水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死亡近在咫尺。
更多的水草从深渊底部缠了上来,不顾他们的挣扎,将他们拉下拉扯……死海一样沉寂的黑色深水里,更多圆滚滚肥嘟嘟的尸体从黑暗中游了出来……在他们的周围,肥硕的海豚一样快乐。
窒息,水在灌进肺里!
白昭昭的嘴里,一串泡泡“咕嘟”着向上冒去……她白色的长裙在水里张开,像一只漂亮的水母。
“滴——!”
就在此时,水面上,大巴车刺耳的喇叭声响彻了整个水溺之地,刺穿了厚重的水面!
水鬼们嘤嘤哭泣着,节节后退,“不,不要……”
“不甘心……”
“好不容易有人来……”
“替我死吧,求你了……”
“噗通”
一个水鬼向后踉跄着,一个后仰,跌回了水下,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噗通”
“噗通”
巨大的膨胀的水鬼跌入水面里,变成了水面上的白蛋,又慢慢沉了下去。
水草消失,楼房重新出现。白昭昭和叶之悠在干燥的地面上挣扎,身上的水一瞬间蒸发,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化为白雾,又消失在了空气里。
公交车停在了两人面前,车门应声打开。
司机神情费解地盯着坐在地上的两个人。
叶之悠瞬间满血复活,一个鹞子翻身,熟门熟路地夹起吓软了的白昭昭上了车。
“怎么又是你俩,不上学的吼?”司机拧着眉,“家里也不管?不好好学习,天天跑到外面游荡。”
两个人站在那,一脸呆滞。
“遇到事了?被抢钱啦?”见他们这幅样子,司机又好心说道,“要不要顺便载你们去警局。”
两人依旧呆滞。
司机摇了摇头,直说现在的孩子都有点呆,又启动了车辆。
白昭昭恢复了一点精神,呆呆问叶之悠:“在水溺之地里,你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啊?”叶之悠也很茫然,顿了顿才嗫嚅,“没、没什么……”
“哦……”
两个人劫后余生,都吓懵了。
“车来晚了一分钟。”
好半天,白昭昭才有气无力地总结。
“没关系,总之我们逃出来了。”
白昭昭从兜里拿出皱巴的黄纸来,用指甲将上面的“水溺”,“冥婚”,都划掉了,想了想,又划掉了“坠落”。
叶之悠看着她这样做,怪道:“怎么把坠落也划掉了。”
她蔫蔫的,“我上周放学去小吃街,到了街尽头,看到很多人从楼上掉下来,还从地上爬起来追我……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撞了邪,现在想来,应该我对小吃街的另一边记忆不深,所以进入禁地了……”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也是靠着这辆车和这个司机……他因为堵车一直在摁喇叭,我听到了,向着那里跑,靠着他的回忆重新回到了小吃街,其实那时候公交车离得很远……但是刚好我在一个阿嬷那里买过茶叶蛋,她在我的记忆里,所以救了我一命……”
白昭昭混乱之下说得颠三倒四,还说到了茶叶蛋,叶之悠也听不太明白。
但是他又情不自禁地佩服她了,白昭昭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进入过了禁地,还逃了出来。
她真的好厉害……
正说着,石勇又打电话来了。
白昭昭开了公放。
“妹妹,怎么打不通你们的电话?”石勇的声音很焦急。
“对不起石叔叔,我们刚才在查看半生灵的情况,所以可能手机静音了。”她语气如常地解释。
“是嘛?!急死我了,好怕你们有什么危险。”
“没有啦,我俩好得很,在一起。”叶之悠赶紧也出声了,“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石勇语速飞快:“我已经拿到两份文件了,文件上面有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信息,我一会儿拍给你们看。其中的一个受害者,叫安敏,是圣心一年二班的。我没记错的话,妹妹就在二班吧。”
“你是说,第一个受害者和我一个班?”白昭昭不敢置信。
“是啊,她高一下学期转学去的,后来就失踪了,直到快两年后才被人找到,不,应该说,已经说,是尸块被人找到。”
白昭昭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知道有受害者是一回事,但是受害者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就是另一回事了。
石勇又说:“我已经不太记得去学校暗访的时候,有记录过什么了,所以才特意打电话问你们两个:你们认识这个安敏吗?”
“不认识,我高三才转过来……”她看向叶之悠。
叶之悠高一就来了,确实有点印象:“我好像知道她欸。我们和2班一直一起上体育课,她性格好像很闷,总是一个人呆坐着,没什么朋友,听说,她好像有被他们班的人排挤……”
说完,他不安地看了一眼白昭昭,害怕她介意这个话题。
就连词汇也谨慎地选择了「排挤」这样不是很刺激的字眼。
白昭昭却只是追问:“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成绩如何?”
他摇摇头:“没有印象了,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成绩应该就是中等,不爱说话。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她没吭气。
安敏和许婷一样,都只是因为转学的原因所以成为了同学宣泄的对象。
不,转学也并不是主要理由。
或许,欺负一个人,本来也不需要理由,她会被霸凌,安敏会被霸凌,许婷会被霸凌,在她们来之前,应该还有别的替罪羊。
也许按照周洛然那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性格,某一天遇到比他家更有权有势的,他也会被霸凌。
是美是丑,成绩好或者不好,性格开朗亦或者是内向,都不是决定性因素。人们总想着去寻找理由,其实是一种自我安慰,归根结底,只是不敢承认这其实是一种随机、一种坏运气。
因为主动权,是在霸凌者手里的。
韩儒
石勇又问:“那她被谁欺负, 你们清楚吗?”
白昭昭细细说道:“我会去想办法弄清楚的。”
虽然并不是口号式的允诺,但石勇莫名就信服她:
“好的,你们是学生, 在学校里的消息肯定比我更灵通,就辛苦你们了。”石勇殷殷叮嘱, “不过, 你们要小心一点。如果第一个受害者是学生, 保不齐凶手就在学校附近,也会在那里打转。”
叶之悠闻言神色一凛, 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白昭昭知道他那英勇无畏的保护欲又上头了,她很感动, 也有点无奈,又问石勇:“那你知道后面的几个受害人的名字吗?”
“让我看看, 材料上都有, 按照尸体腐烂的情况, 二三名受害人分别叫王德健和顾娟。至于第四名受害人,其实我们还不太确定, 她叫吴芳蕊, 失踪了, 我们只是怀疑她成为了新的受害者。因为她失踪的地方附近发现了一枚和抛尸现场一模一样的脚印。”
白昭昭沉思着点头:“好的,我明白了,石叔叔, 我们现在已经坐上车回公寓了, 如果有想到什么线索,等你回来我和你讲。”
“好, 那我先拍几张材料拍照给你们。我嘛……要稍微晚点回去,有点事要去你们学校那里转转, 你们回家等我,别乱跑哦。”
“哦……好的。”
白昭昭眼珠微动,并没有追问他去学校的缘由。
挂了电话,照片也很快传来了。女孩认真看着,一旁的叶之悠大气也不敢出,怕打扰她思考。
这次的照片上不是惨白腐烂的人头照了,而是受害者的生活照。
第一张就是安敏。
她果然是个相貌平平的学生妹,戴眼镜,对着镜头腼腆地笑,神情乖巧又内向,梳着一个蘑菇头。后面另外的三个受害者王德健、顾娟、吴芳蕊,则是成年人,看穿着,大概都已经参加工作了。
白昭昭本就是个心软又容易共情的人,此时看到受害者的生活照,感到了一阵难言的心痛。
不管是学生,抑或者工作的人,她们本应该享受自己的生活,遇见更多的美好,却被碎成了一块块,躺在了垃圾堆里。
这样的反差,即便与她们素昧平生,却仍然令她难过到心痛……
四张照片里,最漂亮的当属失踪的第四个人,吴芳蕊。
和白昭昭这样的初莲不一样,吴芳蕊人如其名,像盛开的花,美丽得十分抓人眼球。
白昭昭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吴芳蕊的手机上。放大照片,看到她手里的手机下面,缀着一个塑料挂件,上面印的模糊的人像是一个帅气的男明星。
别人可能不认识,但是白昭昭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人是陈曦彦。
白昭昭初中时也是陈曦彦的粉丝,所以知道这个挂件是级别比较高的粉丝才会有的——演唱会上给黄金席位的特殊礼物——有人在粉丝群里晒过,印的是陈曦彦不曾公开过的私照,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她当时羡慕了很久,看了又看,还存了下来,所以印象深刻。
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叶之悠拉扯她衣袖的时候,她才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临塘公寓的小区门外。
但此时,门口竟然还有一个人——
韩儒正在失魂落魄地向外走。
阳光下,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塑料纸,虚虚笼罩在一个瘦削的纸人上!
“呀……”白昭昭是以第一次看到半人半纸人的状态,忍不住低呼,“韩叔叔,你……”
你好像快要死了。
这句话她没办法说出来。
韩儒偏转头,看到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向他们走来。
叶之悠感觉到了不对劲,上前一步试图拦住他。
但韩儒在两人面前两米的地方站定了。
他的状态糟糕极了,一头青筋,双眼赤红,满嘴胡言乱语:“妹妹,你杀了我吧……”
“什么?”白昭昭无比惊恐,“你说什么?”
“我不想活了……”他的眼泪像是泉水一样流了下来,好像身体的水分在飞速流逝,“你杀了我吧……”
叶之悠挡住白昭昭半边身子,“大叔,你是不是自己醒过来了?你别难过,你还能见到你的妻子和女儿的!只要你足够想活……”
“不,”他已然悲戚到绝望,哭嚎着打断,“我见不到了,我见不到了,因为……”他哑声嘶吼,“因为香卉已经死了!”
两个学生一脸愕然!
叶之悠率先回神,厉声道:“如果你老婆死了,那你就更要活下去,想想你的孩子,它还那么小,还等着见爸爸……”
“不,不,香卉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白昭昭望着他那悲伤的面庞,轻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但是韩儒好像完全没听到,弓着身子痛哭着,“香卉死了,都是因为我无能!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我是懦夫!我是罪人!我根本不配活着!”
痛彻心扉的嘶吼之下,他那越发透明的表皮,在阳光下像是被烟头烫到,破开了一个孔洞,随即,孔洞越来越大,一张薄薄的人皮快速被细小的火焰侵蚀殆尽!
仍为半生灵的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外皮灰飞烟灭,变成了一个纸人!
下一秒,俊俏的纸人站直了身子,它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悲伤。
“这么早就放学了吗?”他冲着两个学生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继续走去了。
好半天,两个人在惨白的日光里面面相觑,又惊又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叶之悠开了口:“韩先生……好像死了……”
还不如不说,白昭昭的表情眼见得更紧张又沉痛了……
突然,她“哎呀”了一声,弯腰捂住了头:
“我的头好疼!”
“昭昭……”
叶之悠的呼喊一下子远去消失了……
混乱……
她好像坠入了一片冰冷的水里,又从水中脱离,重重落在地上。天上的水变成了雨,倾盆而下,雨帘外,很多人围着她,议论纷纷,“唰唰”的声音里,她听不清楚。
这里……好像是在街上,她蹲坐在地上,浸泡在寒冷刺骨的雨水里,惊恐又绝望,心脏几乎都要裂开了,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
这时,她看到人群之中,有一个男人。
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却知道他表情愉悦。
他吹着无声的口哨。
这个男人令她格外介意。他在灰白的众人中是一团阴影的样子*七*七*整*理,令她想起来噩梦里分尸的阴影。
他的手里,转着一个东西
——好像……是吴芳蕊的钥匙扣?!
左边转几圈,停下;右边转几圈,又停下。
这个男人分明兴致很好,对她的痛苦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随即,一切都远去,一切都融进了黑暗。
白昭昭昏了过去。
~
公交车开门,石勇走下车来。
圣心私立高级中学站——他生前没少路过,也来过,对学校气派的大门印象尤其深刻,还经常去旁边的小吃街买早饭,想来应该不至于不小心误入禁地。
送他来这里的公车司机是个纸人。看它操控熟练,俨然也是一个老司机了。
石勇冲纸人摆摆手,在路边的矮树下一蹲。
开始等。
一双厉眼也不漏痕迹地环顾着周围的纸人和店铺。
但他生性就有点嘴馋,抽了两根烟,嘴里仍然觉得没味,决定买点茶叶蛋回来吃。
当然,他也牢记着白昭昭和他说的禁地的事情,确定了自己记得小吃街周遭的所有细节,这才走了下去。
径直走到摊尾,他对在那里烤火的阿嬷说道:“三个茶叶蛋,两个饼。”
缩成一团的阿嬷抬头,像一个展开的西瓜虫,颤颤戴上手套,慢吞吞从锅里捡茶叶蛋给他。
“怎么样,阿嬷,最近生意好吗?”
虽然对方是纸人,石勇还是习惯性地攀谈。
“无好,警官,以后,别来了。”
石勇本来还在盯着公交车什么时候来,过了两秒才回神:“蛤?”
纸人阿嬷小声道:“我以后拢无来了,再想食茶叶卵,就要自己煮了哦。”
石勇怔怔接过一袋子蛋来,“阿嬷,什么意思……”
纸人的语气很虚弱,也很哀伤:“警官,这里实在很可怕……”
“什么,你在怕什么……”冷气窜上脊梁骨,石勇直觉她知道了什么,“是有人威胁你们了吗?!阿嬷,你告诉我,你不要怕!我保护你的!”
她摇头,开始收拾东西了:“……我不能讲的,讲了,还没走的人就都完了……这些,都给你了,我不会再来了。他们也很快都要走了。”
“阿嬷,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告诉我啊!”石勇不依不饶,摁住她的小车,“你相信我……”
阿嬷见状,索性摊位也不要了,“我相信你啊,警官,你是个好人……但是,你要小心,要千万小心。”
接下来,不管石勇怎么追问,阿嬷都闭口不语,她很快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一个帆布袋子里,快步走了。
“阿嬷,你要去哪里啊!”
他本来想追上去,却畏惧禁地,不敢迈步。
而这时,公交车也来了。
石勇回头看看,又看看前面阿嬷即将消失的背影,最终还是一咬牙,先折回了学校门口。
可惜,开公交车的仍然是纸人。
“歹命哦……”他无奈地又蹲下,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竟然有20多个茶叶蛋——这是真的把剩下的茶叶蛋全都给他了。
奇怪,卖东西的阿嬷肯定知道点什么,但是她一个纸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石勇继而又想到,在说话的时候,阿嬷的眼睛蹭不自觉地向着学校的方向瞟了一眼。
难道说,学校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扭头望着斜坡上高大的学校大门。
大门是现代化的设计,斜坡的墙上挂着石匾,雕刻着圣心的全称。他已经不太记得学校里的情况了,不敢贸然进入。
目光又转向学校门口的店铺。
他起身,开始在树后面来回踱步,站在每家门口向里张望,店里面还是有不少纸人客人光顾,假模假式地拿着冥币在买东西,演偶剧一样,除了渗人,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就在他即将走到音像店门口的时候,他的心脏也随之异样跳动了一下。
身后传来了公交车鸣笛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看到挡风玻璃后面,并不是纸人白团团的脸。
他赶紧折返,这次,他终于见到了两个学生所说的半生灵!
司机面色红润,身边的水杯里,热茶还在从孔里向外冒热气。
石勇两三步上了车,眼睛盯着这个司机,热络地说道:
“老哥哥,你,你怎么称呼……”
司机指了指前面卡槽里的铭牌,说道:“这里有写,陈有豪啦,朋友都叫我阿豪。”
石勇脸色惨白,一副见鬼的表情。
“怎么啦?你那是什么表情……”司机见他怪异,也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最近的客人,怎么都怪怪的。
“没事……”他匆匆找了个座位坐下,盯着他怔怔出神。
秘密
白昭昭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又回到了叶之悠家里。
她的眼皮才动了动,叶之悠已经大叫道:“你终于醒了,再不醒, 我真的要打电话找石叔叔了!”
要是昭昭有什么闪失,他八成也会立刻半透明!
她慢慢坐起身, 脑袋上一个温热的毛巾掉在了身上, 应该叶之悠给她搭的。
又不是发烧, 却搭这种东西,她哭笑不得……
“我没事, 就是刚才头好疼……可能是被吓到了。”她揉着太阳穴,又望向他柔弱地叮嘱, “你可别和石叔叔说,叫他担心就不好了。”
“好, 我不跟他说, 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好。”他的语气宛如一个忠心耿耿的骑士, 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皎白的脸颊。
她摸摸脸,“是嘛?可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她蹙眉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就是想先洗个澡, 身上还有水溺之地的臭气。”
“真的没关系吗, 你可别强撑……”
她温柔地笑了:“我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万一我再觉得不舒服,会立刻告诉你的。”
“哦, 唉, 都怪我……”他忍不住懊恼地自我检讨,“我该捂住你的眼睛就好了。”
昭昭这种敏感又善良的女孩子,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不难受才见鬼。
望着他这眼巴巴的样子, 白昭昭只觉得可爱,忍不住说道:“如果不是害怕你的心脏受不了,我真想现在给你一个拥抱。”
叶之悠已然呆成了鹅。
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他才惊叫一声回过神来。
不等他表明自己的心脏实属钢铁铸就,她又说:
“谢谢你,我真的很幸运,毕竟,如果是我一个人在弥留梦里,现在一定会很害怕,很寂寞,但是有你在就不一样了,你这么勇敢,会和我说话,逗我开心,还会陪我一起去禁地。我真的很感谢你。”她细弱地叹气,“好希望我们能够活下来……然后重新认识一下。”
叶之悠摁住激烈的心脏,着急说道:“什么谢不谢的!怎么突然和我客气起来。再说,你可能不会喜欢现实里的我。我在现实里,应该就是人们讲的那种闷骚啦,我看到你,肯定会怂,会飞快逃掉也说不定。你、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冷淡,很没礼貌,然后讨厌我……”
“我当然不会!”她很笃定地摇头,笑容甜甜的,“我的潜意识里,一定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所以,我还是会去主动认识你的。”
那认识了之后呢?
叶之悠的心狂跳着,没敢问出口。
她专注地望着他:“总之在这里,我只相信你。你也相信我的,对吧?”
“当、当然了!”叶之悠的魂飘飘然。
“那就好,”她笑着地站起了身来,轻声抱怨,“我身上实在好臭……让我先洗个澡吧!”
“哦,好,好,你来浴室,我告诉你怎么用……”
叶之悠家里的浴室是一个单独的房间,大而空旷,一个1.5米的正方形浴缸,旁边摆着巨大的鹅卵石和茁壮的虎皮剑兰,宛如一个欧洲浴场。
女孩在里面洗澡,叶之悠本来在客厅,后来干脆直接躲去了大门外。
饶是如此,他依然压力巨大。不管是她说的话,她的微笑,还是那个关于拥抱的允诺,都让他的心脏狂跳,根本躁动到无法平静。
现在,她又去洗澡了。
他的脸红得像是在暑天蒸笼里,热汗很快就浸湿了t恤。
“呃……”他脑袋顶在门上,试图用金属降温,但是一听到门后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水声,又赶紧站直,表情有点惊恐。
“叶之悠你太不要脸了,你正常点好不好?”他改成面壁,用力掐自己的胳膊内侧,“别太垃圾,别叫我看不起你!”
“看不起谁?”
他嚇得回头,正看到石勇上楼来。
“石叔叔,你回来了……”
“干嘛在自己家门口杵着。”
“哦,昭昭在里面洗澡……”
石勇挑挑眉,表情仿佛在说「你小子倒还真是个好东西」,“那一会儿,你们一起上来吃饭,我给你们做大餐。”
~
等两人上到三楼的时候,石勇果然已经又做好了大餐,桌子正中间的一道珍宝虾,光卖相就已经到达了大厨的水准。
叶之悠被香气撩得直吞口水,却还是得煞风景告知石勇最重要的事:“石叔叔,韩先生死了。”
石勇正在放筷子的手一顿。
叶之悠:“我们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他。他说他妻子死了。他妻子就是他的执念,所以,他也没能活下去……”
“他自己醒过来的?”
公寓里这么快就失去了第一个半生灵,石勇震惊之余十分自责:“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早知道我们不去找他就好了。”
白昭昭反而冷静地宽慰道:“您也别这样想,就算没有我们去找他,他应该也活不下来,毕竟,他是完全没有执念支撑的人。”
好半天,似乎是认可了她的话,石勇抹抹脸坐下:“确实,事情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出了一阵子神,又低叹,“唉……怎么会这样,唉……先吃饭吧。”
两个学生这才落座,饭菜虽依旧美味,气氛难免沉重。
石勇花了几分钟消化了韩儒死掉的事实,又问:“你们看到我发的照片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
叶之悠摇摇头,满怀希望地看向白昭昭。
他在车上看到白昭昭在放大照片各种看细节,认为她应该会有收获。
但白昭昭也摇头,表情有点抱歉:“资料太少了,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石勇微微有些失望,又笑:“没关系,毕竟你们只是学生嘛……诺,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回头再看,一起研究一下,妹妹这么聪明,一定能发现点什么。”
白昭昭一边吃着,目光扫过了资料的封面:“石叔叔,你不是说,有两份文件吗?这好像才一份。”
这话一出,石勇的眼神闪烁一下,笑道:“是嘛?我说有两份?”
“嗯。”她应得很笃定。
“那可能是我说错了,就这一份啊。”
白昭昭并没有错过他细微的不自然,只是笑笑。
石警官好像突然有秘密了……
而且是不能和她与叶之悠分享的秘密。
叶之悠没有她那样敏锐,只关心能不能抓到恶灵:“那咱们今天吃完了饭,去找谁家呢?”
石勇正被白昭昭那诡异的笑搞得一阵心虚,闻言赶紧顺阶滚下:“我今天上班前,已经把整个楼摸查过了一遍,一楼的102那家只有纸人住着,楼里的半生灵除了我们三个,就剩下关正浩、徐仕兴、柳桃子、还有四楼的王阿嬷。”
“好奇怪啊……”白昭昭细细地表达了疑惑。
“嗯?哪里奇怪?”石勇如临大敌。
他现在有点怕她。
白昭昭太过聪明,他担心自己要瞒的事,会被她发觉。
“为什么我们楼里的大多数人,都变成了半生灵呢?”
石勇一怔,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白昭昭自己先有了一个结论:“我猜,可能和我们的死因有关。”
叶之悠赶紧捂住了耳朵:“你就算知道了,也别说出来!我可不听,万一被恶灵骗去了怎么办!”
“哈哈……”白昭昭直笑,拉下他的手来,“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瞎推测。你别紧张。就算猜到了,我谁也不说就是了。”
叶之悠这才放下手来,也冲她笑。
两个人肉麻得叫人不忍直视,被迫吞食狗粮的石勇赶紧打断:“好了好了,说正事,我还是想再唤醒一个邻居,妹妹觉得谁合适?”
白昭昭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觉得王阿嬷最合适了,她一个老人家,肯定不是恶灵。而且,有一件事一直令我很介意,前几天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她屋子里有一个黑影……而她好像并不知道……”她有点害怕,“万一是恶灵缠上了她呢?”
石勇一下想到那天那个缓慢挪着脚的阿公。
他慢慢道:“好,那就听妹妹的,我们去看看。但你说的那个黑影,很可能不是恶灵。”
~
吃完饭,三个人一起上楼。
石勇一开门见到韩儒家的门,再想到他已经死去,难免心里难受了一会儿。
不光是惋惜,还因为死掉了一个邻居,对他找到恶灵的信心产生了很大的打击。
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冥冥之中很接近那个人了,因为今天,他的心脏真切的感应到了什么……
可这件事尚不确定,所以必须要瞒好,绝不能让白昭昭知道……
想到这,他又故作轻松地和叶之悠搭话,热情地问道:“小叶啊,我很看好你啊,以后要不要考警校,也做警察啊?叔叔给你推荐。”
小叶这孩子嘛,确实不错,虽然有点傻气,但毕竟不是纯傻,他又勇敢又听话,不是警犬胜似警犬,很适合做警察。
而叶之悠一脸惶恐,仿佛他说了什么很恐怖的提议,耿直地秒拒:“不,石叔叔,我不想找不到老婆的。”
石勇的笑容顷刻石化。
前一秒还很十分顺眼的男孩,突然就蠢得让人想掐死了。
他果然就是纯傻!!!
金花
三个人上了楼, 王金花的家里很安静。
石勇敲了门,许久,屋子里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呀……”沙哑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刚午睡醒。
“阿嬷,我是住您楼下的警察, 治安检查啦。”
猫眼一暗, 又一亮, 门开了。
“怎么早晨检查完,下午又检查?”王阿嬷穿着白色的短袖碎花, 外面搭了个毛衣,打着呵欠。她一头白色的头发都变成了白色的、细细的、长长的绒毛, 此时看上去还有几分凌乱的可爱。
“最近闹小偷嘛,我得确保住户的安全啊。您家里没丢东西吧, 我再帮您检查一下门窗, 好不好?”
“我没丢东西……”王金花让开了门, “进来呀,拜戳着, 检查哪呀。”
白昭昭和叶之悠也跟着走了进来。
王金花的家里都是黄木装修, 各种杂物堆叠, 一种旧旧暖暖的感觉,像是每一个人的爷爷奶奶家里会有的样子。
“坐,坐。我给你们泡茶。”王金花招呼着, 又问道:“学生娃也来帮忙?志愿者是不是?”
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看到了屋子里供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老头儿, 笑得慈祥。
王金花转过身来,见他们盯着照片, 语气平静地说道:“那是我老伴。”
“您……您别难过……”白昭昭轻声道。
“嗨,有啥难过的咧, ”她摆手,“死了十多年嘞。”
“怎么不和孩子住一起?”石勇问道。
“我30岁就跟莲生来这里了,习惯了。孩子嘛,他们自己过得好好的,就行了。”她挠了挠脑袋,“哦,莲生就是我老伴。他喜欢这里,他的骨灰就洒在这里的海里。我走了,谁陪他?”
“所以,您一直一个人住。”白昭昭说道。
“偶尔孩子也回来看看,送点东西。”
“行,那王阿嬷,我帮您检查一下。”石勇站起身来。
“诶诶,好……”她领着石勇进了卧室,“就我一个人,总是忘了收拾……”
安静的客厅里,叶之悠小声道:“你觉得怎么样?王阿嬷确实不是恶灵吧。”
白昭昭点头:“她的左腿肌肉都萎缩成那样,路都走不稳,别说去杀人了……但我不知道她的丈夫死了。我担心,如果唤醒了她,她没有执念,也会死去。”
“……”叶之悠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那就算不说,她自己想起来,也还是会死的。”
女孩叹气:“那我们只能祈祷,她还惦记着孩子孙子什么的……”
叶之悠则不这么乐观:“但是执念好像不太能这么容易转移……”
两个人对话间,石勇检查完卧室、厕所,也走出来了,和王金花笑道:“您的东西也太多了。”
“我是舍不得扔的,让儿子扔吧,等我死了,他全扔了我也不知道、不心疼。年轻人心狠嘛,年纪大了,就恋旧。”她叹气。
石勇看了一眼白昭昭:“没发现什么。”
白昭昭冲他微微点头。
石勇会意,看向王金花:“阿嬷,其实检查只是个幌子啦……”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怪异,“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出现了什么怪事……”
好半天,王金花一句话都没有说。
石勇只得又说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并不是真的……虽然听上去像胡扯,但是就是这样。”
王金花这才有所动作,她扶住沙发的木制扶手,慢慢坐下,“我知道的,”她轻声说道。
叶之悠有点惊讶,“您知道什么?”
他不能肯定王金花知道的和他们要说的是不是一件事。
老人很平静,“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三个人都随之一怔。
她轻声缓语地说道:“前几天我就觉得不舒服了,汁源由扣抠群,以污儿耳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像是做了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累人得很,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是,我看到阳台上的睡莲开花了。
莲生会养花,我不会。他死了以后,这些讨厌的花,光长叶子不开花,没想到这几天倒是开了好几朵。我一看到就知道,我八成是要死了,莲生来接我,怕我害怕,开花叫我看。”
三人看向阳台。果然,洁白的睡莲静静浮在水面上,在阳光和水波的折射中花瓣生辉。
王金花叹气:“挺好,一个人嘛,怪无聊的。”
她低头抹着眼泪。
石勇忙道:“您千万别这样子想,您要想想孩子……”
“孩子有孩子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很好,没什么遗憾了。年轻的时候嘛,总觉得自己不会老,但又怕老。等真的老了,又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她低声道,“莲生啊,最喜欢看电影。我这些年,看了好些不错的电影,都能记住内容,每一句台词我都能背,就等着见了他,就给他一个个讲……这么多年过去了,电影看得够了,我们也该团聚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低下头,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了:“你们自己去吧,把门带上,啊,我就不送了……”
走出王金花的家来,叶之悠抓抓头:“这,我们算是唤醒了她,还是没唤醒呢?”
石勇迟疑着说道:“我关门的事后,感觉她的身体有点变透明了似的……”
白昭昭的表情有点忧伤,“我觉得不管是那个老爷爷,还是那个叫香卉的姐姐,都一定对自己的伴侣很好,不然,金花奶奶和韩先生不至于放弃生命,也要团聚。”
叶之悠马上表白:“昭昭,我以后也会对你更好的!”
“是嘛?”她笑了:“那我可要好好考察才行。”
“诶诶,打住打住……”石勇赶紧梗开两人向楼下走去,“你们学生呢,就少想点有的没的,先活下来要紧。”
两人忙跟上,白昭昭又说道:“现在想想,我当时看到的那个黑影,八成就是那个爷爷了。他给我打过电话,好像也没说什么让人害怕的话。我猜,他发现我能看到他,想让我帮忙传话吧……”她有点不好意了,懊恼道,“只不过当时我怕得要死。要是我早想明白是这样,王奶奶就能早点知道她的丈夫在她身边了。”
叶之悠安慰着她:“那怎么能怪你,换成是我也会害怕的。”
几人回到石勇家里,时间已经接近5点了,要不了一会儿,徐仕兴又要回来。
“石叔叔,你有发现兴哥大叔什么不对劲吗?”白昭昭问。
“那倒没有,小徐嘛,你也打过交道的。他有点缺心眼,但绝对不是恶灵……”石勇摸着下巴,毕竟,徐仕兴那个懒东西在他家里住了好几天了,确实是个酱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这种人去抛尸还不留下痕迹,显然是不大可能。
最重要的是,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心脏猛地跳动的感觉——
除了今天在学校。
叶之悠和徐仕兴不熟,却还是好心说道:“就算要唤醒他,也得提前确定他有没有执念,不然醒一个死一个,太搞心态了。”
“嗯,就是……”白昭昭赞同,“这样下去,也不必恶灵来搞死我们,我们自己就都死掉了。”
石勇点头,“好,我有分寸的。旁敲侧击嘛,不直接说。”
“那我们先走了,”白昭昭又指着那份材料,“石叔叔,这个我还能带回去看嘛?”
“可以可以!”石勇想了想,又抽出来前几页,把剩下的递给她,“这几页我都拍给过你了,我留着再研究研究,这些你拿去,想到了任何线索,都和我说一下。”
“没问题的。”她笑着,“您别急,明天我和叶之悠去学校,再帮你问问那些纸人。”
~
“哎,石警官真是个好警察……”一路下楼回家,叶之悠感慨,“其实,我爸妈也做生意的,没少和警察打交道,警察说到底也是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责任心,有的,还暗地里和你要钱呢。”
“……”白昭昭怔怔地出神,没有回应。
直到打开家门,叶之悠才发现她一直很安静。
“你怎么了?情绪不太对。”
她猛然惊醒似的:“哦,我,我怕我妈妈担心……”她咬了咬嘴唇,“石叔叔他确实是好人没错,但他光棍一条,没有牵挂,所以才能这么悠闲地请我们吃饭,慢悠悠地找人,可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尽快抓到恶灵,离开这里……”
他明白了,“所以,你还是想去禁地……”
她点点头,“我是这样想的,明天,我们先去学校,我问一下我的同学们知不知道安敏的事情,然后,我们再去禁地。这次保险起见,可以再晚进去一分钟,无论如何,不能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说着,她又赶紧道,“不过,要是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你只要决定了,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要陪你。”
“哦,好……”她笑了,眸光里充满了感激。
不论如何,在这样一个恐怖的世界里,有叶之悠陪着她,她已经不再那么寂寞了。
~
叽叽喳喳的少年人离开后,石勇的家里重新陷入了安静。
他自己倒了两杯酒,喝了,瘫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在弥留梦里,就算是醉了,也并不会意识不清醒。他没办法靠这个麻痹自己。
找恶灵固然仍是他当前的重中之重,但是另外一件事,更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揉了揉脸,他愁眉苦脸,又站起身,慢慢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拉开抽屉,凌乱的杂物上,多了一份文件。他拿起来,感觉到有千斤那么沉重,连再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他把这份材料藏进了书桌柜子最下面的一层。
这是一份肇事致人死亡的案件,应该是他生前接到的最后一桩案,所以才会和杀人案一样让他记得如此清楚。
案情很简单,一个公交车司机,撞倒了一个突然跑出来的行人,因为雨天刹车不及,那个行人当场死亡。
柜子门被关上,脚步声渐渐远离了。
黑暗的柜子里,缝隙透进来了微弱的光,朦胧落在了受害者的姓名栏上。
那里赫然写着:
白鑫兰。
共枕
下班时, 徐仕兴发现街上的人变少了许多。
他也没比平时晚走,正赶上了下班的高峰期,车上的人却不拥挤, 过了两站,还有了座位。
他在车头的位置坐着, 听到司机在大声地自言自语:“什么情况, 今天放假了吗?”
徐仕兴很喜欢这位司机, 别的司机都一副死鱼脸,唯有这位, 红光满脸像个弥勒佛,和石警官一样阳气满满, 所以他一定要紧挨着他坐。
但他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察觉到车上的人更少了一些, 他就不安地看向最后一排。
没人。
他松了一口气。
许是和石勇「同居」沾染了一点阳刚之气, 他最近都没有再碰到女鬼, 睡得很好,黑眼圈都消失了。
与此同时, 还有另外一个惊喜在家里等着他——
柳桃子正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煲剧。
“桃子!”他激动得叫破了音, “你怎么回来了?”
柳桃子很淡定, 白他一眼,惜字如金,“累了, 调休两天。”
“好极了, 好极了。”他喜不自胜,“你回来了, 我就不害怕了。”
她不无讥讽地说道:“女鬼最近不缠着你了吗?”
“最近没有,我住在石警官家里, 她不敢来啦。不过你回来了更好,嘿嘿,我就可以回来睡了。”
“……”柳桃子非常无语,“我是钟馗还是石敢当?”
“你比他们都厉害,你是鬼母!”
柳桃子的一双眼睛还黏着平板,无情吐出一个字,“滚!”
“好嘞!”
徐仕兴欢天喜地的,赶紧去石勇家抱铺盖卷。
“不在这里住了?”石勇很意外,“柳小姐那么厉害喔,还帮你镇鬼?”
“当然啦,而且她是女人嘛,女人打女鬼,就比较势均力敌,我不好出手的嘿嘿。”
石勇心想,徐仕兴确实飘了,这种厥词都敢放。
女鬼要真的出现了,他别说出手,不跪地尿裤子都算是厉害。
“随你啦!”石勇满腹心事,也没有劝他的理由,让开了门,“别过两天又叫着要回来。”
徐仕兴赶紧卷好自己的铺盖和臭衣服向外走,“桃子说她调休,我估计她这几天都在家的,我先观望一下,要是女鬼来了,还是要麻烦石警官你……”
石勇兴致恹恹,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
夜里,住宅的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黑暗绸子似的一层层包裹上来,如果不是楼下的路灯还亮着,大概整个楼都会像沉浸在黑水里一样……
柳桃子看完电视剧,已经趿着拖鞋回屋睡觉了。
徐仕兴躲在自己的屋里,听着她的脚步声,就像是有了护身桃木剑,睡得沉且安心。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一翻身,手搭到了一个东西上。
一开始,睡意浓厚,他还没有什么反应,以为压到了被子。可是突然之间,脑子里像是炸了一道白光过去,浑身的汗毛层层起立——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这不是被子的感觉吧……
软而韧,有硬度在支撑着——
这他妈的……
好像,好像是一个人的腰?
一个……女人的腰?
有弧度,却没有温度,冰得刺骨,寒气从他的手腕就开始蔓延。
仅仅是意识到这一点,他就已经吓麻了,却不敢睁眼,因为,他也萌生了诡异的第六感,意识到那个女人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个女人会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了。
反正,绝不可能是柳桃子……
虽然还在继续装睡,但是恐惧是藏不住的。
他的眼皮在抖,他的浑身都在抖,他那破旧的床,开始发出颤抖的吱吱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女鬼搞什么香艳的事。
死了,他要死了!
女鬼一定发现他醒了!!
瞬间,求生的本能瞬间盖过一切,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被子囫囵向着身边一蒙,随即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救命啊!柳桃子!救命啊!柳桃子!”
他狂叫着冲了出来!
柳桃子被他吓得从卧室冲过来,两个人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桃子桃子!”他腿一软,直接跪下,哭得脸都皱成紧密的一团,“有鬼!我屋里有鬼啊!!!”
柳桃子本来被吓得不轻,但看他哭这么丑,又无比心烦。她大喝了一声“闭嘴”,拨拉开他,然后英勇地一脚踹开了他卧室的门。
空荡荡的卧室,空荡荡的床,什么也没有。
徐仕兴呆住了,唯恐柳桃子甩下他走掉:
“没有了?!怎么回事,在床底下?*七*七*整*理”他撅着屁股在下面找,“也没有,不会啊!她就在这!我没有骗你,她刚才就躺在我的床上啦!她来要我的命了!”徐仕兴跪坐在地上,脑袋乱转,又哭着胡言乱语,怕柳桃子甩下他走了:“我好害怕,她住在这里了!她知道我会回来……我真的没有骗你!”
“好了,”柳桃子阴沉着脸叹气,“我知道你没有骗我。”
“额,是嘛?”他惊喜,又能站起来了,“你,你肯相信我?”
她无奈地捂着额头,恨恨地骂:“徐仕兴,你这个白痴,你害得我也见到鬼了。”
~
自从上次在停车场遇到了刘医生,他再也没出现过了。
周围的人就像没人记得一样,柳桃子问起来的时候,大家只是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就又突兀地开始聊别的。
那种有意隐瞒的诡异,令柳桃子疑惑。
而后,更多怪事发生了……
她不想去回想,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调休,是请假。
徐仕兴不是说公寓里闹鬼嘛?她想先会会这个鬼,积累点经验,再处理自己这边的事。
没想到,女鬼只欺负胆小的徐仕兴,一见到她来,就没了踪影。
而徐仕兴早已经夺门而出,轻车熟路地奔上三楼去找石勇了!
石勇大半夜的睡得正香,就被徐仕兴疯狂的砸门声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干什么!”石勇裤子都穿反了,打开门,看到是徐仕兴,更加无语:“你搞什么飞机啊,你不要和我说,又闹鬼了!”
“是真的又闹鬼了啦!”徐仕兴崩溃了。
“那你要来我这里睡?”
“这已经不是睡不睡的问题了!”
“石警官,我也撞见鬼了。”柳桃子顶着黑眼圈走了出来。
石勇还来不及说话,楼下的童男童女闻风而动、掀被而起、两只活泼的警犬一样冲上楼来:“怎么了,石叔叔!”
两个人都穿着珊瑚绒的睡衣,在光下毛茸茸的两团。
一下子,他家门口比菜市场还热闹。
“诶……”石勇捂脸,知道这个觉睡不成了,认命地让开了门,“都先进来吧……”
石勇家的客厅里,徐仕兴颠三倒四、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撞鬼的事又说了一遍:“老天在上,我要是骗你们,不得好死!那个女鬼八成就是处女鬼,死了不甘心,所以要来睡我!《聊斋》里都是这样演!”
柳桃子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招呼在他脑袋上:“还有学生妹在,你乱讲什么!”
“哦哦……对不起,”徐仕兴捂着脑袋,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我就是说,她都躺我床上了……我知道了,她要我处男的元阳……”
“哧——”柳桃子冷笑出声。
徐仕兴急了,“怎么了,你那是什么态度,我就不能怕吗?我就不配保护自己的贞操吗?”
“哦,你还有贞操呢。”柳桃子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好了好了……”石勇赶紧打圆场,“所以,小徐的鬼上了他的床,那你呢?”
柳桃子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们医院闹鬼了……”
“怎么闹鬼了?”这次问的是白昭昭。
她舔着后槽牙,似乎觉得这件事很难启齿,但还是说道:“……比如,我听到太平间里有人在打牌……打开门又没有人。而且,我的同事最近突然都开始请假了,医院竟然都批了,这真的非常荒谬。然后,我也试着请假,医院也批了,但是这样一来,这两天值班的护士应该就只剩下一个实习生了。夜间急诊多忙啊,只有一个人根本是不行的,可是,就算是这个实习生,也没有因为人手不够联系我……”
她说着,双手已经抱住了胳膊,好似在因为回忆医院的怪事而寒冷。
石勇听了,没吭气。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徐仕兴想了想说:“是不是你们医院快倒闭啦?”
“你的公司倒闭了我们医院也不会倒闭!白目!”柳桃子骂他。
白昭昭看到石勇在给她和叶之悠使眼色,似乎在问要不要唤醒徐仕兴和柳桃子。
不等他俩有反应,徐仕兴突然拿起桌子上的资料来:“诶?这是什么,昨天没有在这里。”
“诶!”叶之悠正要阻止他,被白昭昭抓住了手腕,她还不忘使了个眼色给石勇,示意他别管。
柳桃子看到他们三个眉来眼去地打哑谜,不由也对这个资料好奇,抻过头去看。
资料的这一页,正是四位受害者的生活照。
不等她看得更清楚,整个资料突然簌簌抖动,像是徐仕兴一个人在地震。
“你抖什么?!”柳桃子怪异地看向徐仕兴,一脸嫌弃,“哇,你的脸色现在真的很像见了鬼……”
“这个……这个女人是谁啊?”徐仕兴颤抖的手指落在了第三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人站在公司门前,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黑色的长发丝缎似的铺在肩头。
正是美丽的吴芳蕊。
“旁边不是写着她的名字吗?”石勇的语气已经变得低沉了起来,他死死注视着徐仕兴,粗壮的手臂上筋络慢慢隆起,蓄势待发,“怎么,你认识她?”
“我认识?!岂止是认识?!”徐仕兴抖成了秋天的落叶,大叫:“她她她就是那个女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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