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
徐仕兴被铐了起来。
他被铐在沙发的扶手上, 歪着身子,坐不得躺不得,崩溃地大叫着:“石警官, 你搞什么飞机!你为什么绑我,不去抓那个女鬼!你不是已经查到她是谁了吗!”
叶之悠如临大敌, 把白昭昭护在身边, 手里拿着一个苍蝇拍。
见他这样, 徐仕兴更无语了,“靓仔, 你拿着苍蝇拍又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柳桃子已经三下两下看完了剩下的资料,再转向他时, 神色难免复杂:“喂,这个漂亮女孩真的是你说的那个女鬼?”
“这我还能记错?她的脸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都快成为精神污染了!”
“那你是不是做了遭报应的恶事, 所以才被鬼缠身!”
“遭报应?!恶事?!”徐仕兴刚才太震惊, 没有往后面翻,不懂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是我遭报应, 我被她缠住, 我是受害者欸!”
白昭昭的表情很沉痛:“兴哥大叔,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做出这种事来, 死后会进畜生道的!”
“不是……妹妹, 你干嘛这样讲!很恶毒欸!”
“好了。”石勇终于开口了,“徐仕兴, 我把你绑起来,也不是真的就因为你有什么问题。但是, 我们需要去你家里搜查一下。”
“要搜查什么,能不能让我回家先收拾一下……”一想到要有外人进入他脏乱差的狗窝,他已经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看上去相当可疑。
柳桃子利索地亮出钥匙来:“我配合!”
这次石勇学聪明了,和她一路下楼,问道:“柳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人,或者,必须要完成但是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
柳桃子诧异于他的问题,但仍说道:“我要开一次老爷车,不能在意大利开一次老爷车兜风,那我死了都不会闭眼。”
……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模糊,楼上再度安静下来,白昭昭和叶之悠并排坐着,一起看着徐仕兴。
昭昭用手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又赶紧坐直。
本来不睡觉也不会困的,但是她还是习惯性地打呵欠。
“昭昭,你要是困了,就靠我肩上睡一会儿。”叶之悠体贴地关切她。
她笑着摇摇头。
徐仕兴被塞了一嘴狗粮,有气无力地说道:“喂,你们绑着我,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呢……难道说,绑着我,女鬼就不找我吗?”
“抱歉,我们现在还不能让你想起来。”白昭昭板正地说着,“因为你对我们有危险。”
“但是从现在开始起,你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叶之悠也很铿锵有力。
“靠……”
徐仕兴无语至极。
女鬼这是开大招了吗?直接给整栋楼的人都变傻子……
他头一次遇到警察不开搜查证直接绑人翻屋的!
过了十分钟,石勇和柳桃子回来了。
“怎么样,石叔叔!”白昭昭很兴奋。
石勇摇摇头:“没有找到什么……”又补充,“我让柳小姐醒过来了。”
在他身后,柳桃子脸色有点苍白,轻轻发着抖,还在啃着手指关节,好像还不太能接受当前的状况。
叶之悠又问:“桃子姐,你和兴哥大叔住一起很久,能不能想起来什么异常?”
柳桃子缓慢地摇头:“……”
徐仕兴的屋子里臭衣服臭袜子很多,一看就是个生活很随便的人,柳桃子说道:“他切菜都切不利落,别提切人了。”
白昭昭和叶之悠都困惑地互望了一眼。
“徐仕兴,你再看看剩下这三个人,你认不认识。”石勇把资料怼到了他脸前。
“不认识啦不认识!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为什么要认识这些人呢?难道她们都是一个神经病院的或者火化场的兄弟姐妹?”
“嘴巴积点德啦你!”柳桃子怒了。
“欸,等等……”徐仕兴突然又坐直了身子,醍醐灌顶、福至心灵,“我怎么觉得这些人很眼熟?”
石勇等人俱是神色一凛,屏息等他想起来。
徐仕兴表情慢慢凝重,“对哦,我有印象的,之前电视上有报道连环杀人案,短视频也有在说……”他身为一个短视频的资深爱好者,想起来了更多细节,“这四个,好像是……受害者吼?”
面前的四个人全都沉默着。
徐仕兴再蠢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你们怀疑,那个凶手,就是我?!!”
“不然呢,要不你为什么会看到吴芳蕊——的鬼魂?”白昭昭问。
“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个问题,你该去问吴芳蕊的鬼魂啊?而且,我就算杀人,也要第一个砍死我的垃圾老板,我去杀一个女孩做什么?我连鸡都不敢杀的!”
场面僵持住了。
最后,还是石勇给出了决定:“小徐,得委屈你在我这里睡一晚。”
徐仕兴反而高兴了:“真的可以吗?!那我不委屈的。石警官,我就喜欢和你睡!”
另外三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了起来。
四个人又来到了厨房开小会。
窗外,天空已经隐隐透出了亮光来。
石勇压低了声音:“也不能确定阿兴就是无辜的,就先把他扣在我家里好了。天亮了我就再去一趟警局,查一下他的犯罪记录。妹妹如果方便的话,就去学校问一下安敏的事?”
白昭昭乖巧地点头。
石勇又看向柳桃子:“柳小姐嘛,也再适应一下,明天晚上我们再碰头。”
柳桃子仍旧呆呆的。
临分开时,石勇又叫住了叶之悠:“小叶,你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讲。”
叶之悠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白昭昭。
白昭昭也有点不解,但是有柳桃子陪她一起下楼,她也不那么害怕了,遂说道:“那你们慢慢说,我去楼下等你们。”
叶之悠于是跟着石勇折回厨房:“石叔叔,什么事这么神秘,为什么不能当着昭昭的面说。”
“唔……也不是特别紧要,就是想要你再去问问那个婆婆……如果有一个人,并非主观意愿杀了人,算是恶灵吗?”
“什么叫非主观意愿……”
“就是,”石勇挠了挠脑门,“比如说,你不小心绊了别人一下,结果那个人却磕在地上死了。”
“额……”
“可以吗?”
“石叔叔你绊死人了?”
“……”
“……”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比如说’……”
“哦……”
“总之这件事,你帮我问一下,还有……暂时别告诉昭昭。”
叶之悠不明白了:“为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问昭昭的,她比我们两个都聪明。”
石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猴囝仔,这件事我会主动和她说的,只不过,你先问了再告诉我,我需要时间,然后再告诉她。好不好?”
半晌,叶之悠很狐疑地点了点头。
“你啊……”石勇直摇头,“就算跟女朋友,也要心里藏得住事才行啊!”
叶之悠却很不服气——
石叔叔身为光棍还教育他,实在太没说服力了。
~
清晨,叶之悠和白昭昭照例在车站等车。女孩环顾四周,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发现了没?”
“我,我早发现了!”他立刻说道。
“哦,我们发现的是同一件事吗?”她仰头,眼睛弯成月牙,珍珠似的小白牙齐齐的,“你先说。”
“你涂了睫毛膏!”
“……”白昭昭笑容凝住,半天,无比嫌弃地吐出一口气来,叹道:“我没涂睫毛膏……”
“哦……”叶之悠脸红了,尴尬地挠脸,“那你发现了什么?”
“街上的纸人变少了……”
他环顾四周,果然,不但在路上闲逛的纸人变少了,连过来坐公交车的学生纸人也变少了。不变的,是穿着校服的纸人看到他们如此亲昵仍然很激动,举着纸做的手机偷偷拍着他俩。
也不知道那个纸壳子能拍到些什么。
公交车驶来了。
前门打开,是陈有豪在开车。
大家赶紧上车,因为人不多,白昭昭还抢到了一个座位。
她也听到陈有豪在嘀咕:“今天的人更少了……”
不但人少,车上的大部分乘客也很沉默。
白昭昭看到有的纸人在望着窗外发呆,脸上有细细的线条爬过,分明是在流眼泪。
这气氛,古怪,又令人不安。
叶之悠站在她面前,皱眉:“学校里不会人也这么少吧……真奇怪,纸人怎么都消失了……”顿了顿,他又小声说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唤醒这个司机大叔。”
“……我觉得现在最好不要。”白昭昭冷静地分析,“你想呀,他现在每天准时开班车,我们才能进入禁地,如果他被唤醒了,保不齐行为模式也会变,那样,我们俩也会有危险。”
“好,我听你的。”他笑着一口应了,好似在向自己的女朋友做什么保证。
白昭昭脸一红,假装拿出一本化学书来看。
“滋——滋——高——站——请下车——滋……”
车上的播报声也破败得更厉害了。
两个人跟在纸人学生们身后下车。
“昭昭,其实,我……我今天还要再去找一次孙婆婆……”他迟疑着,此时才敢说出来。
原来只是瞒着她就已经足够让他有压力了,他有点后悔答应石勇这件事了。
“石叔叔拜托你去的,对吧?”
“欸?你怎么知道?”他结结巴巴的,“但是,但是……”
“我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暂时不能叫我知道。”她笑了,“有什么关系?石叔叔有他想查的东西,就像我们两个会偷偷调查禁地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我相信,等你解答完了他的疑惑,他想清楚了,一定会和我们说清楚的。”
叶之悠几乎要流泪了。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聪明又善解人意的人存在!
她不会是仙女吧!
白昭昭龇着白润的小牙笑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多想。你去找孙婆婆吧,顺便也帮我问问她,纸人为什么会消失。”
“好……如果你们班的同学要是不好好说话,你就别理他们,等我回来去问。”
白昭昭心想,我并不在乎我的同学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她望着校门口稀稀疏疏的人,自言自语般道:“我有一种感觉,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少的……”
~
许婷今天迟到了,但她认为这真不能怪她。
这几天,父母变得很奇怪,对她的态度很冷漠。虽然饭菜照做,衣服照洗,但就是不说话,呆呆的,慢吞吞的。她还怀疑自己去上学后,他们就那样一直坐在客厅,根本没去上班。
今天早晨就更过分了,父母不知道一大早去了哪,没叫她起床,早饭也没准备。等她手忙脚乱地奔出来,才觉得饥肠辘辘。
学校旁边就是小吃街,平日里热闹非凡。她想去买点东西吃,却发觉许多小贩都没有来,仅有的几个前面都排了长队。
好奇怪……
她站在了队尾,频频看手机。
好容易快要排到了,她还被插了队——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硬是挤开她,恶狠狠地喝道:“滚一边去!”
许婷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怎么这样……”许婷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学校
“嘻嘻……”周围的人要么一脸冷漠, 要么幸灾乐祸地笑。
没有一个人帮助她。
许婷一肚子气,又委屈,却敢怒不敢言。因为平日里, 父母最常和她说的话就是:“咱们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和人耗不起的。”“别人欺负你, 你要对他们笑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你也要检讨自己是不是不够随和。”
许婷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随和, 但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总算排到了她,拿到了早饭, 她向着学校走去。
越靠近学校,她觉得眼前越暗。
“诶?”她困惑地抬头看看天空, “怎么天这么阴?”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带点薄雾的天气, 阳光会透过雾气撒下来, 带着柔和的温暖。
可是学校这里却阴云笼罩, 像是又要下雨。
秋季的岛上经常阴雨不止,这没什么特别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要迟到了, 会被教官责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 今天校门口一个教官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幸运令她心头一喜,颠颠跑进了校园。
一进教室,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今日的幸运——
她呆住了。
昏暗到模糊视线的教室里, 同学已经几乎都来齐了。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唯有白昭昭——
坐在教室中间的白昭昭, 靠着椅背坐着,在看书。对周遭的怪异视而不见。
察觉到她走进来, 白昭昭抬头,望向她。
白昭昭今天穿了一袭白色的长裙, 她这样清纯的长相,很适合纯洁的白。她的皮肤也月亮似的发光,在昏暗的教室里圣洁而诡异。
许婷被这场景震撼,硬是站在门口半天没动窝。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心里暗骂自己:奇怪,怕这个小贱人做什么?
她昂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在她的邻座,苏韵洁也趴着。
“韵洁,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小声地问。
低头去看,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朋友只是侧脸趴着,但其实并没有睡觉。
这就更奇怪了!
“喂,你们这是怎么啦……”她不解地小声问,“干嘛这样,好吓人的。”
没有人回答她,他们都低着头。
“韵洁……”她使劲推她,“怎么不说话,你们这是干嘛?”
苏韵洁似乎很费劲地扭动了僵硬的脖子,又侧过一点点头来,用气声道:“别……别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你们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时,身后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苏韵洁猛地闭上了眼睛,吓得许婷也条件反射地回头。
是白昭昭站起身来了。
纤白美丽的少女径直走到她面前,语气柔和:“你没有睡啊!”
许婷从来没有见白昭昭对她笑过,而且她的笑容是如此的虚伪,活像是个面具戴在脸上。
毛毛的畏惧袭上后脖,她反感又不安地反问:“你……想干什么?”
老师怎么还不来上课……不是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了吗……
白昭昭笑眯眯的,柔声问道:“我想和你打听一点事。你是不是高一就转学来了?或许,你认识安敏吗?”
听到这个名字,许婷表情一僵。
“看来是认识了。”白昭昭微微躬身,明明是谦卑的姿势,却带来了说不出的压迫感,“能和我聊聊她吗?听说她也被欺负了,你们是像欺负我一样,欺负她了吗?”
许婷察觉到,她身后的苏韵洁在发抖。
抖得整个桌子都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白昭昭也看到了,她用一种很不解的语气说道:“韵洁好像在怕我……”
“谁会怕你啦!”许婷一脸讥讽:“真看得起自己,安敏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废物之间寻求认同嘛?”
苏韵洁在拉她的衣袖,她却生气地甩开她的手。
从早晨开始积攒的愤怒开始压抑不住,她不喜欢被人欺负,她要都发泄在眼前人的身上。
“所以,你们确实欺负了她。”白昭昭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哈,就算是这样,你想怎样呢?”
“许婷,明明高一转学来的时候,你也被欺负过,你知道那样的滋味儿不好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和安敏。”
“你神经病啊!”听到她提及自己不愿回顾的过往,许婷情绪激动了,“别以为有周洛然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
“哦,所以你是那种,自己淋了雨,就要把别人的伞都抢走的烂人。”
许婷的手一按桌子,似乎立刻就要起身和她打一架,但是忽然,她反而笑了,向座位后一靠,恶意地说道:“白昭昭,有空在这里管别人的闲事,不如先顾好自己。昨天伺候了几个人?赚的钱够你们吃饭吗?你妈那么老,应该很便宜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本来就安静的班里,这下更静得让人窒息了。
好半天,白昭昭轻声道:“你说什么?”
“哦,你还要再听一遍吗?”
许婷一脸得意,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下巴已经被死死捏住了。
她手上传来的力道,简直大得不可思议,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下一秒,一巴掌落下。
这并非是普普通通的一巴掌——
许婷听到了自己头骨在头皮里碎裂的声音。
是语言完全无法形容的极致的疼,她却诡异的没有“死”,意识无比清醒。
在白昭昭看来,她这一巴掌打下去,糊在纸人头上的纸膜全部都被打裂了,就连竹篾都被她打断了两根。
原来,纸人确实是会被打破的……
既然如此脆弱,为什么还敢说那种话……
不过,打破了好像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惨叫而已,不会死,仍然很有活力的样子。
“啊——啊——”许婷捂着脸,纸张破裂的边缘渗出红色的颜料向下疯狂蔓延、扩大,浸染着周遭的白纸。她空洞的腔里发出痛苦的呜咽与悲鸣,“白昭昭,你,你……”她又看向周围的纸人,“你们就这样看着嘛?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她!”
周围的纸人根本没有一个看向这里,它们都一动不动地趴着,若是细细看去,有好几个都和苏韵洁一样,在瑟瑟发抖。
白昭昭知道,他们是冷漠的。她被欺负时,他们只是这样看着,现在换成许婷被欺负,他们也并不会多做什么。
白昭昭默不作声地俯视着她,眼神冰冷,凛冽刺骨。
许婷也呆呆地望着她,针尖一样小的眼睛里,细细的线条向外涌。是眼泪。
她以为打了她之后,白昭昭至少会说点什么,比如,用更难听的话骂她,或者,逼迫她道歉……
可是没有,她只是这样渗人地望着她,眼睛比平时更黑一些,空洞,冷酷。
这眼神,好熟悉……
突然之间,许婷怕了。
在剧烈的疼痛里,她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同学为什么会趴在桌子上了……
清晰的惧意很快就顺着骨头缝丝丝缕缕地向里爬,深入进了骨髓里……
“对、对不起……”她颤声说着,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讲……”她抖得厉害,“我、我知道错了……”
白昭昭蹲下,仍无声地歪着头注视着她。
“别,别这样看着我……”许婷捂着脑袋,像是在逃避着她恐怖的注视,“呜呜,求你,我知道错了……你不是想知道安敏的事吗,我告诉你好不好,呜呜呜……”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的状若死狗的同学,都不安地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阻止她。
然而他们终归还是趴在那里。
白昭昭这才开了口:“说啊。”
“我不是很了解她,我只知道她很喜欢听歌……她喜欢一个很有名的男歌手……叫……陈曦彦……”
白昭昭的表情,总算有了点变化。
安敏也是陈曦彦的粉丝……
“别的,别的……”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在脑子里搜罗着,“她有在网恋啦……班导都知道的,还去她家里家访过……我就知道这些了……对了,蟑螂和杂鱼欺负她最多,你去问他们……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昭昭能够看到许婷那芝麻一样的眼睛在抖,在乱瞟。
纸人说谎了。
她或许吐露了一点实情,但是没有说出全部的事情来。但是没关系,就像拼图一样,这拼一点,那拼一点,总会获得她想要的。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章子裘和余志同的身上,“你们,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两个平日里油皮涎脸、上蹿下跳的东西,此时缩得很小。
“蟑螂……”她走到章子裘面前,柔声道:“你很爱说话的啊,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章子裘浑身都在哆嗦,咬紧了牙关。
许久,等不到回答的白昭昭站直了身子:“好吧,看起来,你们可能需要时间回想起来,我会先去问班主任的。”她轻轻缓缓地说完,莞尔一笑,“毕竟,我们是同学嘛,每天都会见面的,有的是机会聊。”
走出教室来,整个学校都寂静得不可思议。
没有讲课的声音,也没有人在操场活动。
经过二楼的一个班级时,白昭昭看到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坐在那里,没有老师上课,他们就呆滞地出着神,静静的,仿佛真的就只是装饰在灵堂里的纸人。
下楼,拐弯,步过走廊,所有的教室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场景。
明明早晨来上学的纸人并不少,现在却很快只剩了这些。
可她所在的三年二班,除了周洛然不知道为什么又缺席,所有人都在。
到了一楼,在去往班导办公室的路上,白昭昭经过了最后一个教室。
这个教室干脆就是空的。
她站在窗前,玻璃窗后,教室的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学生的用品,累累的书籍,水杯,某几个椅背上还挂着校服外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主人彻底遗忘在了那里。
天气很阴沉,教室里有着说不出的荒凉与悲伤。
正看得出神,她面前的窗户缝里,突然渗出了一点黑色的东西。
她不解地盯着,眼看那黑色的东西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臌胀,随即,它黏黏糊糊流了下来,在玻璃上留下了一道暗血红色的印。
她有点惊讶了,只觉得这一幕又恶心,又有一种诡异的舒适感。
白嫩的指尖缓缓探过去,抹下来了一点。
送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是腐败血液的腥臭。
猛地,她的心脏异样地跳动了一下,浑身都是一激灵。
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赶紧掏出纸巾擦了擦手,走进了班导的办公室。
班导的办公室里,和外面的状况一样。别的老师都不知所踪,唯有班主任一人在。但白昭昭走过他们的座位时,看到和教室里一样,他们的东西、衣服、水杯……全都随意地放在哪里。
班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在发呆。
固然,他也是纸人,除了过分小的眼睛,和别的纸人区别不大。
它身子僵直,好像在等她,也好像只是枯坐着。
空荡
“雷老师。”白昭昭慢慢走过去, 本来是想要问有关安敏的事,面对眼前的情况,也不得不多问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老师们都去哪了,学校里的同学也很少……”
雷玉江抬起头,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语气, 又像是试图端着师长的威严, 又像是对她怀有畏惧,故而听起来很阴阳怪气。
“……”白昭昭哑然一笑, 温温柔柔地说道:“说得也是呢。我来,是想要问一下雷老师关于安敏的事情。”
说到这里, 她特意顿了一下,观察着*七*七*整*理雷玉江的表情。
可惜了, 纸人的五官实在太潦草, 尤其表达情感最丰富的眼睛太小, 导致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安敏是谁。”纸人反问。
“她是您的学生,您难道不知道吗?”
“我每年有那么多学生, 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
“但是她不一样, 她不但是您的学生, 也是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她的尸体被发现,警察一定没少来学校找过您,您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
纸人很强硬:“我说了不记得, 就是不记得!”
“……”
白昭昭眯着眼, 有些不快。
在她的注视下,雷玉江的气势像一个气球一样在“噗噗”漏气。
似乎害怕惹恼了她, 他又连忙说道:“你,你让我好好想想, 我年纪大了,许多事记不得……”
“哦,好吧……”她没什么情绪地说着,“那你慢慢想,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听到她说明天再来,雷玉江又抖了一下。
好在白昭昭已经转身预备向外面走去了。
走了两步,她忽地又回头:“雷老师。”
“……”纸人被吓了一跳。
这下她能看出来了,雷玉江的表情确实是惊恐的。
“雷老师,你在怕我。”她用了陈述的语气。
“你说什么?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是啊,你为什么要怕我,又为什么要隐瞒安敏的事情……真奇怪……”她柔柔笑了,“没关系,也许,我会慢慢弄明白的。”
~
叶之悠走到糕点店的门口,想到孙婆婆那不耐烦的暴脾气,有了灵感,预备先买点糕点孝敬一下,然后再提问。
吃人的嘴短,她就不好意思骂他。
可是进入糕点店里,里面竟然也一个人都没有。
不光没有客人,也没有店员。
灯光闪烁,黑一下,亮一下,他走到柜台前,看到干净的玻璃下,糕点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腐烂,如果他去过白昭昭的家里,就会知道,那些糕点上也同样在绽放属于霉菌的花朵……
但是并没有苍蝇围绕,或许在弥留梦里,是没有苍蝇的。
叶之悠皱着脸,看着糕点腐烂出千奇百怪的颜色,连一块好的也挑不出来。
真奇怪……
就算店员有事离开,这些腐烂的糕点就放任它们留在这里吗?还有那个收银的盒子,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大剌剌地开着……
他忍不住探头去看。
盒子里是一沓一沓的冥币累叠。
“切——!”他大觉晦气。
转了一圈,没有新鲜的糕点可以买,他只好从礼品架子上拿了一个水杯,把钱随手放在了柜台上,跟空气说了声:“不用找了。”
这次再叫孙婆婆的时候,他的底气又格外足了。
孙婆婆一露脸,正对上一只小猪佩奇。
“……”她瞪着眼,半天才说道,“什么玩意儿?”
“婆婆,我送你的水杯!”
佩奇移开,露出叶之悠热情洋溢的脸来。
“……送我的?怪好看的……”孙婆婆果然没有破口大骂,她接过来,很挑剔地看了看,又看向他:“为什么送礼,抓到恶灵了?”
叶之悠一脸自信,“没抓到,但是马上就要抓到了!我来是想问,如果有一个人不小心害死了别人,这算是恶灵吗?”
“呵……有多不小心?”
“唔,完全无意的那种,没有杀人的主观意愿。”
孙婆婆摆手,“那怎么会算?你也要好好想想嘛,恶灵的那个’恶’字,是从何而来啊。”
叶之悠闻言思忖了两秒,恍然大明白:“我知道了……”
孙婆婆打了个呵欠,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把水杯放进了自己的棉衣袖子里:“还有别的问题吗?”
“哦,我还发现,城里的纸人消失了一大半,越来越少了,我不懂……”
孙婆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是因为你唤醒了太多半生灵。”
“这和唤醒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是弥留梦,梦的稳定靠的是做梦人的无知。被唤醒的人越来越多,半生灵就会对现在的梦境产生怀疑,想要挣扎,想要更一步醒来,这样一来,弥留梦会塌掉,纸人就没办法在这里停留。”
叶之悠错愕了,“什么?!!那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了就更好吗?你肯定会因为害怕梦境坍塌,什么也不敢做,一直拖到恶灵醒来吧!做事嘛,总要快刀斩乱麻的才好。”
叶之悠一句吐槽梗在了喉头:那还不是因为去斩乱麻的人不是你!
“可是,如果弥留梦坍塌掉,那不就成了禁地,我们不就死了?”他有点慌,他死了没事,要是昭昭也有危险……
“不,如果弥留梦彻底坍塌了,你们就会进入接引梦……不过你们最好趁着恶灵比较虚弱,又没有记忆,在弥留梦就解决了它;不然,恶灵跟着你们进入接引梦,它就算什么也没想起来,也会变得很强大,那时你们会很不好过。”
叶之悠很明显被这个新的信息打击到了:“婆婆,这是套娃吗?一个套一个的梦,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啊……”
“哪还有什么一个套一个?到了接引梦,你距离醒来也就只有一步之遥,是恶灵最后杀死你们的机会。”孙婆婆很嫌弃地瞥他,“不过,你小子生命力这么旺盛,只要不被恶灵害死,应该是可以活下来的。”
“是吗?”他一喜,脸上有了笑意,“我会努力的。”他又端详着孙婆婆,皱眉道:“婆婆,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脸色,比上次还差……”
“因为我很忙、很累。”她眯缝着眼,“你的问题都问完了吗?你们所在的地方快要塌了,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问我问题了。”
“我、我想我问完了……”
孙婆婆想了想,又抓住了他的手,在上面划了几下,“我还是不放心,送你一个火符。火符只有在接引梦可以用,会帮你烧破恶灵造出的幻觉,但是只有三次机会,你要斟酌着使用。”
叶之悠望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果然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火焰痕迹。
孙婆婆又殷殷叮嘱:“小子,就算在梦里被开肠破肚,只要没彻底死去,只要脱离了这些梦境,你就还能活,永远别气馁。我们阳间再见。”
这次孙婆婆消失后,叶之悠发觉自己并未明显感觉到世界的异常。
因为即便孙婆婆已经消失了,他的周围也还是那么安静。
路上只有零星几个灰扑扑的纸人,默不作声,埋头走着。那些纸糊的车和自行车,都停留在道路两边,无人认领。
叶之悠感觉自己就算活过来,也可能会得一种名为“空城恐惧症”的新毛病。
他转身,飞快向着学校方向跑去。
~
在校门口没等多久,他就看到白昭昭的身影走了出来。
其实学校附近的人还算多,只不过往常都是许多学生一起逃课出来买甜水,如今只有一个纸人落寞地向着甜水店走去。
白昭昭一走近,便忍不住说了自己的见闻:“学校里的人变少了很多,好多教室都空了。”
“我去商业街那边也是一样。”叶之悠说着,把弥留梦即将坍塌的事告诉了她。
白昭昭默默听着。
她可不像叶之悠这么好糊弄,从他的描述里,她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一点怪异——
孙婆婆根本没有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
她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轻。
为什么弥留梦坍塌了,纸人要离开?
纸人和弥留梦之间有什么关系?
孙婆婆又为什么要给出这样模糊的回答来?
但是,她把这点疑惑藏进了心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也是,加上你我的话,已经有6个人被唤醒了。韩儒死了,王奶奶恐怕也……目前还没有被唤醒的,只有关叔叔、司机大叔和周洛然了。”
“哎,到底谁是恶灵?我总觉得石叔叔已经有了恶灵的人选,但是他不肯说。”
“一切都怪怪的……”白昭昭低声说道。
“怎么,你也有了怀疑的人?”
“不,正相反,”她抿抿嘴唇,“我现在反而觉得,恶灵根本不在公寓里。”
“不在公寓里?那,那就只有司机大叔和周洛然了。”
“也不是……”她好半天才说道,“我生前,好像见过那个恶灵。”
叶之悠呼吸一窒,等着她的下文。
她蹙眉,“我只想起来了一点点,是一团模糊的影子,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给我一种,很冷漠、很狡猾的感觉,而且那个轮廓,和公寓里的任何人都不匹配……”
“你的意思是……这个恶灵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我们找到?”这对于叶之悠来说,完全是一个实打实的噩耗。那他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四天的时间?!
“不错,但恶灵可能不是故意要躲起来的,而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弥留梦。为了躲避警察的盘查,他也会尽可能地低调,不抛头露面。”
“那你去问了同学,有什么线索吗?”
白昭昭拿出手机来,把照片放大给他看:“我的同学说,安敏是陈曦彦的粉丝,而吴芳蕊,也是,而且是等级比较高的那种。她的钥匙扣是高级粉丝才会有的。”
“陈曦彦,那个歌星?”就算是醉心于体育圈的叶之悠也听说过他。
“对,因为我也喜欢听他的歌,所以加入过粉丝群。”
“可是,陈曦彦现在是最火的男歌星,女孩子喜欢他,应该不算稀奇?而且死者里还有一个男士,他未必是陈曦彦的粉丝吧。”
白昭昭也沉默了。
突然,她的目光变得飘忽,飘去了叶之悠的身后,表情有点震惊,又有点恍然。
叶之悠察觉到了,顿了两秒才回头望去——
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身后,明明只有音像店。
等一下,音像店?!
苦厄
喜欢听歌的人, 就算是某个人的粉丝,也当然不会只买一个人的歌,为了听到更多的好歌, 或者获得更多资讯,他们会去音像店里逛, 买专辑, 买音乐月刊、歌手的周边、海报……
而这家「吉利音像店」, 是这附近货最全的一家。
“要去看看吗?”叶之悠小声问道。
白昭昭慢慢点头。
两个人都紧张异常,走过去的时候还不自觉带了点同手同脚。
白昭昭来过这家音像店, 就一次,为了买陈曦彦的新专辑, 之后就再也没敢来过——
她从不舍得去消费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但是她对这里的印象是深刻的,这里里外两间, 颇有规模, 店里高高的架子摆了好几排, 各种簇新的专辑摆着,音箱里放着陈曦彦的新歌。靠近柜台的地方, 有琳琅满目的周边, 海报和钥匙扣都是常见的。
但是收银的地方却没有人。
两个人有了默契, 互相递了个眼色,白昭昭在外屋,叶之悠在里屋, 两个人分头行动, 试图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看完了后面几排专辑,白昭昭没发现什么异样。
突然, 一个纸人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看他的穿着, 很像是这里的店员。
“买什么?”纸人呆板地问道。
白昭昭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叶之悠听到了动静,立刻从里间冲了出来,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买流行歌曲,在哪里找?”
纸人疑惑的眼珠看向他,“这里几排不都是吗?”
他趁机又问:“这里就你一个人嘛?”
“明天我也走了。”纸人说着,僵硬地转回了柜台后面。
一无所获。
叶之悠有点失望。方才,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在音像店获得很重要的线索。
接下来,两个人索性又查看了周围的饰品店,文具店、玩偶店,因为对这些店铺不熟悉,他们不敢进去,只敢在门口观望,里面要么一个人也没有,要么就只剩下了呆滞的纸人。
白昭昭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紧迫,他们还必须再去一趟禁地……
看出了她的着急,叶之悠主动说道:“这样吧,禁地里也许会有线索,我们先去……然后,回来这个音像店再看看,怎么样?”
白昭昭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出来,愣了一秒才点头。
一下子,她又想说感激的话了。
但叶之悠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拉起她,笑道:“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
周洛然又病了。
他喜欢运动,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得过这种怪病。明明早晨起来的时候,都感觉精神很好,可一到快要到上学的时间,天旋地转的毛病就又会出现。
但除此之外,他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今天早晨,不出意外的,他又不能去学校了。可是他早晨并没有喝牛奶。
“到底怎么回事啊!”他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发着牢骚,“我该不会是白血病要翘辫子了吧!”
“别胡说,只是流感而已。”钱叔站在旁边。
“这个症状一点也不像流感。而且,我再不去学校,昭昭就要被椰子油抢走了!你不知道,她现在刚刚对我有点改观……他们两个又住得很近,会被他抢先啦!”他踹开被子,想要下床,又被钱叔摁了回去。
“少爷,要是这么任性,我就只好给你爸爸打电话……你也知道的,他快要回来了。”
周洛然抬头,盯着他:“钱叔,你变了。”
他一惊,强自镇定道:“哦,是嘛……”
“对啊,你从前从来不用我爸来压我的!”说着,他又倒回了床上,“额!头好晕。”
钱叔不发一言,捡起被子来给他盖上。
周洛然有气无力地躺着,又说:“我怎么觉得,家里的仆人这两天少了好多……”
“哦……他们有事请假了,你生病了,我就没同你讲。”
“一起请假吗?”他嘀咕着,“你也不要太好说话了,他们请假你就给……”
“好了少爷,别想那些了,不论怎样,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抱怨,“要是明天还不好,我真的要叫个医生来才可以!”
等他睡着了,钱叔才走出门来。
门外,天色昏昏,屋内也昏昏,两个上了年纪的仆人等在了那里——是负责打扫的人。
“钱叔,我们也该走了……”
两个人语气悲伤。
他怔了一下,又笑:“好啊,相识一场即是缘,祝你们以后都是幸福的人生。”
“你还是不走吗?这里可能很快就要……”说话的仆人顿了顿,又道,“少爷他,迟早也要知道,也要自己去面对。”
钱叔哀伤地叹了口气:“洛然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像我的孙子一样……算了,你们走吧,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两个仆人知道劝不动他,只得无奈地向他鞠了一躬:“钱叔,这些年,你对我们真的很照顾,感谢你,你是个好人,就算去晚了,也一定会有好的机会的。”
“钱叔,希望少爷这里的事早点了结,你也好早点来找我们……”
两人谢过了他,转身出了门。
整个周家空空落落,冷冷清清。至此,这里只剩下了钱叔与周洛然。
~
新的禁地内,一切都是扭曲的。
白昭昭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混乱的世界,整个禁地像是沉在一个巨大的鱼缸里,隐约见得周遭有高耸的玻璃四壁。
头顶上,水波荡漾,波间翻着蓝绿色的泡沫,折射出迷离且有毒的光。除此之外,水中还漂浮着破碎的霓虹灯,不知道是何人的鞋子……飘浮在水做成的天空里,随波而动。
地上满是正在死状可怖的人,或坐或卧,累累而叠,身畔蝇虫飞舞。
有了前几个禁地的前车之鉴,白昭昭对这种看上去安分守己的尸体很警惕,拉着叶之悠快走了几步。
再往前,是个路口。
路边,一个人被绑在柱子上,早已经晒成了人干。
这里的人,死法千奇百怪,共通之处唯有一点,他们的死法都很残忍。
她看到叶之悠攥紧了手里的棒球杆,想来,大约是和她一样的感受。
“我们……进去吧……”
叶之悠先迈了一步,说道:“你小心一点,跟在我身后。”
两人向前走着,不过走了几步,却已然走了很远,道路上,一辆破损的车连同残骸悬浮在空气里,仿佛在被撞的那一瞬间时间停滞。
车里没有人,只有四个黑雾凝就的人影,张着黑洞般的嘴在惨叫。
白昭昭怔怔看了两秒,才发现那辆车并非真的静止,而是缓慢地还原了一场车祸。车里的人正在慢慢撞碎车窗飞出来,露出黑雾下狰狞猩红的血管和肌肉,甚至,有一颗眼球脱离了束缚,正在飞向白昭昭。
“小心!”叶之悠将她拉开。
他总觉得,最好不碰到这里的任何东西。
那枚还在转动的眼球并没有继续向外飞出,反而开始向回缩,一切开始倒放,回归原点。然后,汽车再度从新的角度被缓慢撞碎,里面的人又换了新的死法。
这不断重复的死亡令人不快,叶之悠拉了拉她,“我们走吧。”
“嗯,”白昭昭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猜,那是在还原各种车祸当时的情形。”
两人向前走去,空气中也是蓝绿色的雾气,甜腻中带着血腥味儿。
路两旁,是稀疏的树林,树林中,还有黑色的一坨一坨的东西悬挂在那里。
白昭昭发现自己视力变好了,她看到那一坨坨的东西,是在树上吊死的人,他们的身体被风吹动,在林子里晃来晃去,血红的双眼,看着两位不速之客……
每一个人,脖子都被拉得很长,长到肌理几乎都要断裂了……
只瞄了一眼,她便忍不住想吐,赶紧别过头,硬着头皮向前走。
转眼到了道路的劲头,一条血红色的河横亘在两人面前。
“这条河怎么过去呢……”叶之悠话说了一半,突然捂住了嘴,差点要吐出来。
那哪是一条血红色的河?那是无数的死婴血淋淋的身体填充了沟壑,腥臭、惨烈。“河”是在流动的,那些尸体缓慢地靠着血液润滑,黏腻腻地流向了不知何方。
白昭昭站在岸边看了一会儿,眼睛里不知何时充满了泪水,轻声道:“好可怜啊。”
或大或小的婴孩,甚至于还有扁扁的纸样胎,无神的双眼空洞得令人绝望。她的心里在这一刻涌上了强烈的母爱,甚至恨不得冲进河里,将寂寞的孩子永久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别看了,”叶之悠发觉她的神色痴痴的,有点不对劲,捂着她眼睛:“……我看到那边有座桥,我们或许可以从桥上走过去。”
没有了死婴们的凝视,她觉得自己的理智又回来了点。
她急忙抓住叶之悠的手摁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你能不能就这样一直捂住我的眼睛,刚才我只是看了那个尸婴河一眼,就觉得想要走进去……”
一时间,叶之悠眼花耳热,掌心被她颤抖的睫毛轻轻戳着,很痒,浑身都发软。
但这样走着很慢……他索性单手脱下校服外套来,罩在她头上,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额……”白昭昭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呼。
女孩很瘦很轻,他真该给她多买点吃的……
“把头包好……”
“哦。”她在衣服里闷闷应着。
尸婴河上,横跨着一座红色的桥,簇新的颜色。叶之悠一踏上桥,河里的婴儿就开始齐齐发出细弱的、悲戚的啼哭: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来抱我啊,求求你……”
“让我做你的孩子吧……”
“把我生下来吧……”
叶之悠倒是没有被影响,可是他怀里的女孩却突然开始挣扎,似乎想要扯掉头上的衣服,跳下桥去。
他紧紧抱住了她,大手还牢牢攥住了她乱动的胳膊。
“叶之悠,你放开我……”衣服下,她哭得浑身发抖,“你没有听见吗?我们的孩子在叫我们呢……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好好好,马上就放开你啦……”虽然这样答应着,他却脚下不停,抱着她一路跑过了桥。
一过了河,白昭昭就不挣扎了。
死去的婴孩虽然让人看了恐怖,但显然杀伤力却并不大,或许,它们想要的,也只是一个降生的机会。
叶之悠又向前走了十几米,才把她放下来。
衣服一掀开,白昭昭的脸红得简直像个西红柿,埋头快步向前走。
她刚才在说什么鬼话啊!
“我们的孩子在叫我们”?简直是回想一下都恨不得跳河里摔死的程度!
偏偏这时,叶之悠故意逗她,抻头问她:“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下子,她恼羞成怒了,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啊啊痛欸!好心没好报了不是!”他夸张地大叫。
恶鬼
“嘘……”她止住他, 昂了昂下巴。
叶之悠也才发现,穿过桥后的树林,是一片破破烂烂、密密麻麻的民宅与之衔接。民宅最高的也不过四层楼, 是老式的建筑,而这楼里楼外, 也没有一个完整的人。
开肠破肚的人正在试图缝合自己, 旁边破楼的地下室传来女人恐惧的哭声:“放了我吧, 谁来救救我……”
甚至于楼上也是哭声:“老公啊,不要打我, 我快要死了呀!”
“妈妈,为什么要杀了我呀, 我做错了什么。”
“救命啊,你要干什么, 你再过来我报警了……”
透过一楼的窗户, 两人看到里面有一个女孩坐在电脑前, 正在疯狂地伤害自己,“不要再骂我了, 我又不认识你们, 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啊, 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我要被你们逼死了……”
“我明白了……”听着这些千奇百怪的声音,白昭昭心里有了一点判断, “这里的人, 都是被谋杀的……”
她指了指天空,说道, “那应该是毒药”,又指了指旁边的楼, “暴力,入室抢劫,网络霸凌……”,她又看向身后的婴尸河,“包括那些婴儿,都算被人谋杀的,死了,又不甘心,所以都汇聚在了这里。也就是说,这里死去的人,并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承受了更可怕的恶意,甚至谋杀……”
死法越恐怖,怨念就越大……
叶之悠忍不住说道:“难道,我们真的来到苦厄之地了?”
这时,白昭昭的手机又响了,是那个古怪的号码。
“喂……”她紧张地接通。
“妹妹,我看到,你来到苦厄之地了……”沙哑的女人声音传来。
“这里真的是苦厄之地吗……”她飞快整理好情绪,“我的时间不多,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我在哪里……”果不其然,她还是一副混乱的样子。
“你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白昭昭耐着性子问。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一阵,那个女人凑近了话筒,就像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道了,我在你脚下……”
她又冷静地追问,“那我怎么才能到达我的脚下?”
“我拉你来呀,哈哈哈哈哈……”
白昭昭正惊疑不定,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一低头,是一只纤白但腐烂的手!
下一秒,她脚下的土壤好像变得极其松软,她一下子被拽进了进去!
甚至根本来不及叫出叶之悠的名字!
“昭昭!!!”叶之悠扑了上去,抓了个空!
白昭昭在往下落,和水溺之地不一样的是,她在层层叠叠的土壤中往下落,在窒息之余还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挤压。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永远禁锢在土壤里时,周身的不适都消失了,她掉落在了软软的地面上。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暗黑,仿佛置身于洞穴。好半天,她六感归位,眼睛也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这才发觉了异样——
这个洞穴里,全是尸体,完整的,散装的,厚厚铺在地下,死而不僵,翻滚挣扎,像一群诡异而活跃的鱼;她吓得微微一动,感觉到肩头沉沉的……
有什么东西,正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缓缓转过头来,正与一张死去许久的女人脸四目相对!
这个女人双眸蒙翳,干白的嘴唇缝隙里,黑色的牙龈和发黄的牙齿散发出腐烂的尸臭……
她的尖叫卡在了嗓子眼里,几乎一动也不敢动。
是失踪的吴芳蕊!
吴芳蕊难道已经死了吗?
忽然,明显已经死得透透的女尸说话了:“别怕……你是我带来的,它们不会和我抢……”
白昭昭闭上了眼,脸别去了另一边,已然吓得浑身发抖。
干枯的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来,语气哀伤:“妹妹,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你、你可以提示我一下……”
“你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我下面要说的话,你要好好听着……”
白昭昭使劲点头,眼睛里的泪都被晃了下来。
吴芳蕊像是没有生命的僵尸一样嘴巴开合:“妹妹,我和别的人不一样,他们都是不甘心这么倒霉,要拉着别人一起死。而我不一样,我只想要杀我的混蛋死……可是我杀不了它……”她嘤嘤哭泣着,晦暗的眼睛里留下淡黄色的泪,颠三倒四地说着,“只有你可以,妹妹……”
“你要我杀的人……是徐仕兴吗?”
“徐仕兴?呵,他那种蠢货,连鱼都不敢杀……”
“那你为什么还一直跟着他……”
“你错了,我从来也没有跟着他,是他非要带着我,因为,我是他的执念。”她顿了顿,疯癫地说,“是他忘记我已经死了,总想要再见到我,又被我现在的样子吓到……恶鬼其实并不算死透了的人,一旦成为别人的执念,就会出现了两个我……”
白昭昭明白了,吴芳蕊虽然无法离开禁地,却因为徐仕兴的执念多了一个分身,也可以知道外面的事。
那个分身和她当前的状态一样,也是一个恶鬼。
“那么,你其实认识兴哥大叔?”
吴芳蕊的牙齿“嗒嗒”磕了两下,“认识?算是吧,我那时候找到了凶手,可我太冲动了,上了车才想起来应该留个后手。但我不敢告诉我的朋友,因为他们肯定会立刻报警,所以,我就告诉了徐仕兴……”
她的表情有些狰狞,“我告诉他,如果看到我失踪的消息,就把我要去的这个地址告诉警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这么做……我想,因为他是一个蠢笨的懦夫,他把我当做是执念,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他知道,是他的软弱害死了我!!!”
时间紧迫,白昭昭已经来不及听她解释她与徐仕兴的事了,而是追问着最关键的问题,“既然你知道凶手,能不能告诉我啊!杀你的人,到底是谁!”
尸僵的脸孔凑得更近了,死鱼一样的眼珠子发抖,似乎在紧张,在急迫,她的语气也很急促,透露着疯狂:“妹妹,不管是我们,还是纸人,我们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们不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一旦泄露天机,我们的景况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但是,我说了要帮你,就是会帮你的。徐仕兴现在被关起来了对不对,在他被关着的那个公寓里,有一份资料,我看到了……你也去看啊,看了,你就明白了,你就能杀掉那个人了……你要找个机会进去,那很重要……”
“徐仕兴被关着的公寓,你是说石叔叔家嘛?”
“但是你要记住。”她的手死死握了上来,攥得她皮肉都生疼,“只有你能杀了他,不要指望别人,不要依靠任何人,如果不能杀了他,你也会死的呜呜呜……我给你的牙刷,你有好好藏起来吗?”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么牙刷?!
不等白昭昭问出心里的更多疑惑,大巴车的鸣笛声已经传来了,回荡在整个地下洞穴中。
白昭昭慌了,不,不能现在就走,吴芳蕊根本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呢!!
“到底是谁!你快告诉我,你难道不想报仇了吗?!”
可是吴芳蕊已经松开了她的*七*七*整*理胳膊,一把将她推开了。
“妹妹,就算生命有了裂缝,也可以漏进光来……”
最后那句话,在大巴车的鸣笛声里,缥缈得像是绢布被火烧焦的残缕,所有似无。
“昭昭!”她的手被灼热的大手紧紧抓住了。
好半天,她才对焦上叶之悠的脸。
他拉着她跑上了车。
司机费解地看着他俩凌乱的状态,欲言又止,反而自言自语:“要不是遇到你们俩个,我还以为自己跑去了《寂静岭》。”
车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白昭昭抬手,看到自己的手腕上有红红的一圈手印,可见叶之悠的手劲之巨大。
“昭昭,你刚才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你没受伤吧……”他小声地问着,语气急切。
他自己的状态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一头汗亮晶晶的在发光、顺着形状好看的下巴滴落,他的校服袖子被扯破了,棒球棍也早就被打歪了。
白昭昭心乱如麻,没留意他的狼狈,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的情报分享给他:“我、我见到那个女人了,给我打电话的女人就是吴芳蕊,她告诉我,兴哥大叔不是凶手,但是他也害得她好惨。”
“那她有说凶手是谁吗?”
“她好像不能直说,好像就是婆婆说的那样,恶鬼也怕恶灵的,但她要我去看石叔叔家柜子的资料,说那个资料会帮我找到那个人……”
她特意把「杀掉」改成了「找到」。
叶之悠迟疑地总结道:“所以,兴哥大叔的执念创造了她的分身,和她共享了看到的一切,吴芳蕊一直跟着他,发现石叔叔在柜子里,藏了关于杀人犯线索的资料?”
“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必须找个机会拿到那份资料。”
“……”
罕见的,叶之悠没有附和她。
“怎么啦?你有什么顾虑吗?”
叶之悠表情严峻:“昭昭,我们也去过好几个禁地了,我觉得,不管是恶鬼还是恶灵,沾上「恶」这个字,终归是没好心的啦。这个吴芳蕊,我不怀疑她生前是个好人,可是,她都已经怨念深重到变恶鬼,我就总觉得她还有什么阴谋……”
“只是一份资料而已,能有什么阴谋?”
“算是我多心吧,但是如果恶灵会骗人,恶鬼肯定也会啊……你想,石叔叔难道不比恶鬼可靠得多吗?如果他有了关于那个杀人犯的线索,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理由。”
她抿唇,“我也不懂,但我们可以先不揣测,等看到了那份资料再说。”
这时,车辆转弯,白昭昭站不稳,条件反射地拉住了叶之悠的胳膊。
“嘶……”他扶住她,自己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你受伤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抓走,却忘记了问他遇到了什么……
“没事,一点小伤啦……”他捂着胳膊,不想让她看。
白昭昭被拉走后,他周遭的恶鬼也蠢蠢欲动扑上来,他双拳难敌四手,被其中一个咬了一口。
“你先让我看一下啊!”她执着地扯着他的校服,“看一下,我才好放心。”
他实在拗不过,这才揭开了衣袖。
肌肉紧实的小臂上,赫然是一个深深的牙印,伤口发黑渗血。
明天
“你……这……”白昭昭脸色发白。
他赶紧放下袖子, 宽慰道:“没事,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婆婆说了, 只要没彻底死,开肠破肚都没事的。”
“对不起……”那狰狞的伤口停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顿时自责至极, 哽咽着, “都是因为我……”
他无奈地低声道,“就是怕你这么想, 才不敢给你看。”
白昭昭的泪水开始止不住地落下,当下什么也顾不得, 紧紧抱住了他。
叶之悠身子一僵,心脏的活力一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带来令人虚弱的酥软。
他甚至没出息地想, 昭昭在为我伤心, 还为我哭,这种时候, 就算死掉, 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忍受着像是要炸裂一样的疼痛, 他轻声安慰着怀里的女孩:“没事的,我们回去找桃子姐,她是护士, 她会帮我治好。”
白昭昭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两个学生孤零零地抱在一起, 微微摇头。
~
车到站时,白昭昭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点。她扶着叶之悠上楼, “我们先去找桃子姐,让她给你看一下伤口。但是苦厄之地的事, 我们先不要和石叔叔说好不好?让兴哥大叔先关在石叔叔家里,我们好让他帮我们开门,你觉得呢?”
“嗯,好……”他这样说着,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汗,左手死死摁在右臂上。
本来没什么感觉的,现在小臂却一阵阵钻心的疼。
该死,恶鬼的嘴巴里不会有毒吧……
二楼,徐仕兴被绑走了后,柳桃子的生活更惬意了,也不必去上班,也不必吃饭,每天起来就可以开始愉快的煲剧生活——虽然都是她看过的,但是也高兴。
现在两个学生找上门来,其中一个还受了伤,她赶紧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薯片碎屑,露出了护士惯有的那种冷静面容:“家里东西很有限,我先给你消毒,然后去医院缝合!”
说着,她已经麻利地从屋里翻出一瓶酒精,又拿了一个毛巾给叶之悠,“咬着。”
他不解,“咬着?”
不等他说完,一整瓶酒精就浇了上去。
“嗷……”剩下的惨叫,被叶之悠自己用毛巾堵住了……
他额头青筋乱跳。
果然得咬着!
正疼得大脑都跟着发木,脑袋却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白昭昭心疼地抱着他,安慰小狗似的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他脑袋贴的地方实在尴尬,一下子,也忘了疼了,发白的脸上诡异地蒸腾出两坨明晃晃的红晕来。
伴随着这种甜蜜的眩晕,他的脑海里又冒出来更多不值钱的想法……
柳桃子看他俩这么亲密,也觉得不妥,用石勇那样故作镇定的语气说道:“咳……你们两个吼,就算感情好,也别乱来,知道吗……”
“桃子姐你放心,”白昭昭含泪说道,“我们不会搞出小孩来的。”
母胎solo的柳桃子差点被哽死——不是,现在小孩交往,已经这么开放了吗?
她赶紧一脚踹翻了这碗狗粮,晃了晃钥匙:“走吧,我们去医院。”
整个医院里,都冷冷清清的,没有病人,只有值班处一个护士。
“小陈。”柳桃子花费了一点时间才辨别出来面前的纸人是谁,“病人有开放性创口需要缝合。”
这个叫小陈的护士急忙给她开了麻药和缝合用品。
柳桃子带着两个学生来到了室内,给叶之悠打了麻药,说道:“我的缝合技术可能没有医生那么好……”
“没关系,反正是在梦里。”叶之悠咬牙。
柳桃子坐下来,用碘酒二次清创后,轻轻捏住他的皮肉,用钳子夹着黑色的线开始为他缝合。
麻药带走了痛感,但是针线穿过皮肉的摩擦却仍若有似无地能被感知到。
白昭昭揪心地看着他,一点不敢去看缝合的过程。
这时,那个唯一值班的护士走了进来——
叶之悠注意到,这个穿着护士服的纸人,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实习」。
柳桃子也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一抖,扎到了麻药没覆盖的区域,疼得叶之悠叫了一声。
她赶紧又低头,专注了一些。
“桃子姐……没想到你还会带病人来,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护士纸人坐在了旁边,声音很年轻,“我刚才还在害怕呢。”
“小陈……”她试图用平常的语气说道,“大家都请假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是啊,大家都不来了……”纸人落寞地说着,“但是我害怕还会有病人来……万一有人来了,我也不在了,就没办法给他们看病,所以我就没有走。”
一种莫名的伤感萦绕上了心头,柳桃子感觉自己视线突然模糊了,不由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
纸人笑着说:“果然,就来病人了。”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病人了。”柳桃子轻声说着。
“嗯,那我就放心了……”
它低头沉默了几秒,又问,“桃子姐,你觉得我实习期间,做得还好吗?”
“当然了,小陈,你又善良,又有责任心……你是一个很好的护士……”
“如果我父母问起来,你也会这样说吗?”
“肯定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真的很棒。”
纸人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好,其实,我父母不希望我成为护士,他们怕我适应不了岛上的生活,也怕我累,希望我留在他们身边……”它望向窗外,“但是我很高兴,成为护士是我的梦想,我还记得我宣誓成为护士那天……终身纯洁,忠于职守,勿为有损之事,勿取有损有害之药……”
听她背诵着护士的宣言,叶之悠甚至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和白昭昭望着这个纸人,都察觉到了她的怪异。
纸人背完了宣言,慢慢站起来,“桃子姐,那你忙吧,我……走了。”
柳桃子手下一顿。
她感觉到心头微末的伤感正在逐渐变成巨大的悲痛,漫过心脏,她完全不敢看向小陈。因为她抑制不住地颤抖,流泪不止。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
“谢谢你对我帮助和教导,能成为一名护士,能和你一起共事,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很快乐。”纸人说完,浅浅鞠了一躬,为她关上了房间的门。
屋内安静了下来。
许久,柳桃子擦掉了眼泪,试图用自嘲的口吻道:“真怪,我为什么要哭,好丢脸……”
“没事的桃子姐,等我们回去了,你就能再见到他们了……”白昭昭柔声安慰她。
少女的声音如此清甜,抚慰着她酸涩的心。
“嗯……希望如此……”她含糊应着,为叶之悠缝合好了最后一点,用纱布裹好:“好了。虽然我不知道梦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碰水。”
“好……”他点头应着。
三人走出医疗室,外面空空荡荡,一直到急诊大厅,也一个人都没有了。
柳桃子走在最后面,临出医院大门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急诊台那里,小陈已经不见了。
她那写着“实习”的牌子就放在台子上。
“桃子姐!”白昭昭回头唤她。
“哦,来了!”她回神,大步追了出去。
车子很快驶出了医院的大门。
空无一人的医院,寂静一片。
淡淡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落在了走廊和病房里,浮尘在光里缓慢游弋。
慢慢地,墙壁上开始出现细细的裂痕,裂痕像是有生命一般,从各个角落蔓延、生长……
“咯吱”“咯吱”,建筑内里支撑的钢筋发出了哀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咔嚓”的一声巨响,整座医院轰然倒塌,带着它曾经容纳的所有的人、故事、病痛……彻底消失在了尘土飞扬中……
~
半下午的时候,石勇也从警局回来了,还特意来看望了叶之悠。
伤口已经被妥善地包裹了起来,学生仔的精神看上去也不错的样子,可是——
“你们到底在偷偷摸摸搞什么飞机!”石勇还是有点生气了,总觉得两个学生背着他搞了些危险的大事情:“怎么会突然受伤呢?”
“没有……”白昭昭抢着回答道,“是我们回来的时候讨论得太投入,不小心走进了禁地,就被袭击了。好在司机大叔又来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眼神也一如既往的真诚,又可怜楚楚。
白昭昭长得就是一副乖巧诚实的模样,石勇很轻易地就信了,数落道:都进去过一次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那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白昭昭遗憾地摇头,反问:“您这边呢?兴哥大叔的履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说到这个,石勇就头疼,“但是我也不敢唤醒他……”
当前状态下,徐仕兴的嫌疑仍然是最大的。对于石勇来说,如果不小心唤醒了恶灵,害死了所有人,那他真的会愧对自己的警服。
一时间,三人都默默不语,各自沉浸在心事里。
叶之悠是最心虚的那一个,他答应了白昭昭暂时不说出徐仕兴不是凶手的事,也答应了帮着石勇隐瞒要问孙婆婆的问题,这实在是叫他可怜的大脑不堪重负。
他这种智商玩儿无间道,委实太勉强了。
石勇望着窗外寂寥的街道,又想起来一桩疑惑,“我回来的时候,发觉城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今天的警局里,连看守武器的工作人员都不见了,就剩下两个纸人还在那里晃荡。
白昭昭又赶紧解释道:“嗯,孙婆婆说,是因为醒过来的人太多,我们的弥留梦快要坍塌了。但是,您也别着急,我的同学和老师好像知道点什么,他们说明天就会给我线索。”
明天……
石勇不自觉地眉头紧皱。
还要等到明天吗?
他预感,他们没有很多个明天了……
~
天已经黑了。
睁开眼的时候,周洛然感觉很恍惚,好半天,不知今夕何夕。
手慌乱拍开了夜灯,眼前熟悉的一切让他松了口气。
但这样的放松并没有持续太久,怪异就再度袭上心头——
屋子里,太安静了……
安静得,就像无人居住一样,每一次呼吸的声音都如此明显。
这时,门被推开,钱叔站在门口。
光与暗的交接里,那张脸布满阴影与沟壑,竟然令一向慈祥的他看上去有点恐怖。
“少爷,你醒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周洛然疑惑又惊恐地望着他,吞了吞口水。
原谅
钱叔走了进来, 走进光下后,他的面容又是那样和蔼可亲了:“怎么了,这样一幅表情。”
心中的疑窦陡然而生, 像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一样结出了怀疑的果子。他甚至觉得眼前人很陌生——这真的是钱叔吗?
他飞快垂下眼帘,遮盖住了眼中的不安, 含混说道, “有点没睡醒。”
钱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饿了吧, 出来吃饭吧。”
他浑浑噩噩走出来,再度想到了白昭昭问过他的问题——
“你最近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确实感觉到了, 现在他周围的一切,就很不对劲了!他的家里, 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走路的声音。
“钱叔,Lydia他们呢, 怎么都不在……”
“他们请假了……”
“所有人都……请假了?”
“嗯, 怎么啦?”老人转过头来笑道, “我不是还在嘛?”
他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第二天,周洛然特意定了闹钟, 很早就醒了过来。
他蹬掉拖鞋, 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一路找到了厨房。
透过门缝,他正看到钱叔将一些药末撒在了他的三明治里。
周洛然内心惊骇,有一两秒的时间里,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算是再傻, 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难受了!
当下,他又惊又怒, 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从后门溜到地下车库。在钱叔发觉之前, 他已经开着车溜之大吉了。
等到逃出来了,他才心生茫然。
从小到大,父母俱在国外,是钱叔照看他长大,为了他,哪怕有更好的家庭挖他过去,他也放弃了……
这样把他视若己出的钱叔,为什么要下药害他?
比起恐惧,他更觉得委屈,眼眶发热。
是为了钱吗?还是说因为厌烦照顾他想要摆脱他?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行驶过千百遍的道路的终点是学校。
学校门口,静悄悄的,就连以往热闹非凡的小吃街,也没有人来。
“呼……呼……”风从城市上空吹过,微弱的细鸣由高处落下,又穿过车身,吹过路上的落叶,蹭过地表,发出“沙”的声音。
隔着车的阻挡,轻轻的风声还是能隐隐落入耳中。
整个城市好像就只剩下了这单调的曲,来回轮播。
他看了看街上,以为是自己到得特别早的缘故。这个点,学校里应该也没有开门吧。他靠在座位上,盯着顶棚发呆。
车顶棚的灯像星河,明明灭灭,叫人看了更加无端心烦。
他又试图拨通父母的电话——毫无意外的,两个人都没有接……
周洛然闭上了眼……
这样逃出来,他有点后悔了,他就应该人赃并获、一把抓住钱叔的手,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可是,如果对方真的说了很残忍又绝情的话,他又觉得自己承受不住。
烦躁中,他点了支烟,手伸去了车外……
或许是连日服用药物的缘故,他又觉得很困——
“快离开这……”
“别睡在这里……”
“快走……”
“醒醒……”
突然,不知是谁凉凉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周洛然一下子惊醒了。
他坐直了身子,四下环顾,发觉大街上根本没有一个人。
看了看时间,明明已经到上学的点了,难道他睡过了?
这时,街角拐弯处,大巴车驶了出来。
他怔怔看着大巴车到站,车门打开,清丽如百合的女孩从车上走了下来——
只有她一个人。
“昭昭!”这下,他眼睛一亮,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向了她。
女孩回过头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白昭昭那白皙的面庞变得更加美丽了,她简直美得不真实,像是一个脆弱的泡沫、一个易醒的美梦。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昭昭,幸好看到了你,不然我还以为自己在发梦,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是呀,我也奇怪呢。”虽然这样说着,白昭昭的语气却平淡无波,显然并不感到丝毫奇怪。
但正是她那平淡的语气,给了周洛然一种两人熟稔、正在闲谈的错觉。
他一喜,跟了上去:“学校里怎么也没人,难道今天放假了吗?”
“我也不知道。”
难得有这样和她独处的机会,她的态度也不算尖锐,周洛然实在不舍得放过,又问:“昨天我生病了没来,同学没有再欺负你吧。”
白昭昭又打量了他一眼,脸上是一抹柔和但莫测的笑:“他们现在不敢了。”
“那就好,因为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以往,他不会、也不屑于把这种事拿出来说,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那么骄傲了,只要能让白昭昭改变对他的看法,他都愿意献宝一样摆出来。
“……”
可惜,还是没能得到回应。
他的殷勤像是没声儿的屁散在了空气里。
周洛然深感艰难,只得又硬着头皮问:“叶之悠也没有再来骚扰了你吧。”
她足下一顿,转过身,怪异地看着他。
从街道上到学校的正门是一个短短的缓坡,此时,白昭昭站在坡上,这样望着他的时候,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怎么了……”他不自禁地心虚了。
虽然是寒冰伴雪的目光,他的心仍然不可抑制地怦怦乱跳。
他实在好喜欢她……
白昭昭慢慢说道,“叶之悠他生病了,发了高烧,来不了了。不过……身为始作俑者,你有什么立场维护我呢?要是出于比烂心理的话,还是你更烂。”
他被她刺得心头一缩,干涩道,“好好好,我更烂,所以,所以我才想做点能做的事,好让你不要那么生气。”他嘟囔着,“你又怎么啦,上次摸胸肌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他还以为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僵了。
“我在你心里,一直是这么大度的人吗?还是说,你认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可以像没发生过一样?”她幽幽补充,“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他无地自容,整个人都在膨胀、变大一样,手手脚脚都变得多余。
好半天,他才开了口:“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成绩烂,国文课更烂,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叫你不生气。但是你说得对,是我有错在先,所以,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
白昭昭微微歪着头,不无讥讽地说道:“听你这样说,好像真心悔过了似的。”
“我是真心悔过了的!”他急切地解释,“我现在想起来,都想骂自己白痴……对不起,是我之前太傲慢,太蠢……连道歉都那么幼稚,不如你说个办法,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做!”
白昭昭新奇地打量着他。
周洛然的语气,好像是真的有所悔改……
垂眸想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如果你是真心说出这些话来,那我还有点高兴。”
“?!”他猛地抬头,眸子里希望的光芒璀璨。
她像是沉静的神女,白皙的面容无悲无喜,语气却柔和了一些:“如果你是为了要我原谅,也确实悔改了,我可以原谅你。毕竟,同时讨厌着很多人,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少你一个,我觉得心情好很多。”
“所以,你肯原谅我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说话,转头,继续向教学楼里走去。
周洛然认为这是默认。
他欣喜若狂,萌生出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甚至难得懂得了换位思考——如果别人这样对他,就算道歉了,他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找机会给那人揍个半死。可是白昭昭竟然真的原谅了他。
原来宽容真的会给人带来心花怒放的喜悦。
难怪人们说宽容是一种美德!
他更加喜欢她昭昭了!
而开心上头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天上不知何时,又阴云密布了。
白昭昭又问,“你认识安敏吗?”
他顿感意外,“嗯?怎么突然问起她。”
“我需要知道有关她的一切事,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你知道的事情,我会很感激。”
“你不会以为是我欺负过安敏吧,那真的不关我的事,她很没有存在感,要不是他们偶尔作弄她,我都不记得班里还有这么个人。”
“那不叫作弄……”白昭昭忍耐了一下,放弃了与他沟通,“算了,那么,是谁在作弄她呢?”
“阮梦辰和许婷她们吧,但是具体原因,我也不太了解。安敏和透明人也没差啦,每天就给她那个网恋对象发信,他们还说,她居然有和那个人那个过欸……”
“嗯?”她意外道,“那他们怎么知道?”
“抢了她的手机看啊,那时全班都有看……”
白昭昭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
她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他们编排得如此不堪,安敏要是真的做了,大约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她呼了口气,难掩反感,“她就算真的和别人如何,又没有妨碍到你们。”
“没有我啊!”他摆手,“我从来没有怎样她过。”
“那么许婷呢?有人和我说,许婷当年也被欺负过,你们为什么欺负她?”
周洛然挠挠脑袋,也不好撒谎,“额……她、她反正很奇怪啦,对谁都是一副谄媚的样子。我们就想试试,如果骂了她,她还会不会那么狗腿……”他顿了顿,止住话头,叹气,“欸,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事,我以后都不欺负别人啦,我保证,行不行……”
白昭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嘴里的谄媚,是因为许婷刚刚转学来,太想要融入这个班级呢?”
“或许吧,但是她、她那种小人的嘴脸,确实让人觉得很烦欸。”
白昭昭放弃了。
沟通不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教学楼里。
才一进楼,周洛然就惊道:“靠北,墙上这是什么,好恶……”
不必他发表感慨,白昭昭也看到了,原本雪白的墙壁上,淋漓着黑色的粘液。粘液像是从墙体里面渗出来的一样,细看之下,还在缓慢流动。
一下子,她想到了窗户缝里流出的粘液……这才过去一天,就扩散成了这样?
心里又开始异样地怦怦跳动,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住了胸口。
抬头向上望去,昏暗的楼梯内,也有黑色的霉菌一样的东西在蔓延,黑红色的粘液从霉菌中不断渗出,静谧而诡异,地上已经黏黏糊糊地积累了好几滩。
“真的好臭,是不是厕所的管子破了……”周洛然捂着鼻子,厌弃地看着脚下,“难怪大家都不来,学校的行政也不处理一下。”
他一路抱怨着,跟着白昭昭走进教室,又被吓了一跳。
他们班里的人,整整齐齐的,竟然全都在!
但是怪异的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闹,所有人都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
对此,白昭昭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兀自落座。
死因
“干, 什么情况……这么吓人……”周洛然坐下,左右环顾,“都在补眠吗?我还以为今天不用上课, 结果咱们班倒是都在。”
白昭昭微微侧头,像是在和他说, 也像是在对着那些人说, “也许, 是他们不敢抬头了,怕看到可怕的东西吧。”
“被你这样一说……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欸。”周洛然笑着搓了搓胳膊, 心情亢奋,又侧身推搡身边的人:“喂, 杂鱼,你们装睡什么?”
剃着青皮脑袋的男孩瓮声瓮气地说道:“别、别搞我, 我很困啦……”
“少装了!起来啦你!”他长腿一伸, 踹在对方的凳子上。
余志同这才有所动作, 像个蜗牛一样拱起背,又缓缓直起了身子, 眼睛却还是盯着书桌。
周洛然并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对着小弟, 他已然又变回了周少,“对了,昭昭在问关于安敏的事, 你不是最喜欢欺负她吗?讲给她听, 知道什么都讲出来。”
余志同微微发抖:“老大,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快讲啦!啰嗦什么!”他语气发冷, 不客气地又补了一脚。
白昭昭只是沉默地看着,并没有出言阻止。
余志同哭丧着脸, 垂着头,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真的不大记得了,我就知道,她一直上一个论坛,叫……彼岸花。她的男朋友就是那上面认识的,她男朋友对她还不错,会给她买陈曦彦的新专辑,可能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他睡的吧……因为她家境也一般,就有一个爷爷照顾她,爷爷还是低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耳耳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保户……其实,其实班主任知道的最多了,当时警察有找过他……你们可以去问老师啊……”
“就这些了吗?”白昭昭微微躬下腰,歪着头,从下面看他的表情,“有没有什么遗漏。比如她失踪前,发生过什么……”
余志同瞄了她一眼,缩得更小了,一下子发出了一声很大的抽泣,像是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更不敢看她黑漆漆的眸子。
“哭鸡毛?!”周洛然不耐烦了,眼睛眯起,“还不快讲!别逼我踹你!”
余志同无比艰难地说道:“她、她爷爷去世了……”
白昭昭眯眼:“和你们有关吗?”
“没、没有……”
“你的表情,并不像是没有。”她的语气很遗憾,“怎么不说实话。”
“她爷爷有心脏病……我们不知道,我和蟑螂也是好心,只是、只是想去告诉她爷爷,她做了丑事,叫他好好管教她……”
在他的后面,章子裘也开始发抖了,桌椅都跟着抖动。
周洛然知道他和章子裘的德行,当然也明白他们所谓的“告诉”,显然不仅仅是“告诉”这么简单。一下子,他也觉得这两个人恶心得离谱:
“干,你们之前怎么没有说过,所以,她爷爷是被你和蟑螂活活气死的吗?”
“我们也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啊……是他自己倒霉啦!”余志同抽泣着,“我们也觉得好晦气的……”
白昭昭又问:“这件事,班主任也知道?”
“知道。”
“他没有说什么吗?”
“他叫我们不要乱讲,就当没发生过,反正*七*七*整*理、反正也没有监控什么的……”
她坐直了身子:“所以,这件事之后,安敏就失踪了。”
“嗯……”余志同含混地应着,“我们以为她自杀了……”
“为什么?”白昭昭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逻辑漏洞,“就算她消失了,正常只会认为她离家出走了吧,你们为什么会认为她是自杀。”
余志同惊恐不已,眼睛慌乱四下扫视着周围的人,好像希望有人能来替他结束这场“审讯”。
但是其余人都把脑袋埋在胳膊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在他旁边,只有虎视眈眈的周洛然。
他不得不吭哧说道:“因为……因为那个什么彼岸花,是一个自杀网站啦……”
白昭昭哑然……
原来是这样……
安敏动过自杀的念头……
难道说——
“她的男朋友叫什么,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班主任知道的最多,你可以去问他的……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这样说着,余志同已然崩溃了,脑袋又埋进了臂膀里。
周洛然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怂成这样。
到底没有再踹他,而是向着白昭昭说道:“你要不要再问问蟑螂。”
她摇摇头:“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她望着周围的人,“真可惜,发生了这样的事,班里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
纸人们只装作没听到。
这时,班主任出现在了教室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模样的纸人。
班主任木然地说道:“周洛然,你来一下。你家里人找你。”
周洛然一下子变了脸色,早晨窥到的一切,又浮现在了心头。
但是他没想到钱叔敢追到学校来。
一下子,他也来了火气,决定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走出去,俯视着低矮的老人,冷淡地说道:“钱叔,你来做什么。”
钱叔小声地说道:“少爷,跟我回去吧,你的病还没有好……”
班主任也帮腔道:“周同学,要是病还没好,不必急着来上学的。”
“我没觉得自己有病。”顿了顿,他不想当着白昭昭的面和钱叔争执,不耐烦道:“算了,我们出去说!”
说着,已经大步向外面走去。
钱叔向班主任道了谢,埋头匆匆跟了上去。
班主任正也预备要走,白昭昭已经笑着跟了上来,“雷老师,”她的笑容好温和,“刚好,我也有事要找您呢。”
~
楼道里,墙皮剥落下来一大块。露出了面黑红黏腻的东西来,像是死人脱去了发霉的皮,露出了内里腐败的肌肉和筋络。
教师办公室里也不例外,窗户上也糊满了黑色的粘液,使得屋内看起来更加昏暗
——整个学校宛如一头中毒的巨大怪物,内脏都腐坏了,正在向外缓慢渗血。
“如果你要是为了安敏的事找我,那我的答案依然是无可奉告。”雷玉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板着脸。
白昭昭微微侧身,坐靠在了他的桌子上。
纸人的嘴巴动了动,终归敢怒不敢言。
她抱着胳膊,维持着这种轻慢的姿势,柔柔地感慨道:“学校里难得这样安静啊。”
“白同学,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回去教室里。”雷玉江干巴巴地说道。
“回去教室做什么?老师都不在了,没有人上课。难道每节课都学英文吗?”
“我命令你——”
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雷老师,章子裘和余志同曾经把安敏找男朋友的事告诉了她爷爷,导致她爷爷心脏病发作,被活活气死了,这件事老师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警方呢?”
“白昭昭,你不要太过火!”
“哦,就算我过火了,又会怎样呢?”她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水杯来,望着里面茶褐色的茶水。
茶水也不知放了多久,表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五彩油皮。
下一秒,她把一瓶水全都倒在了雷玉江的头上。
“啊————!白昭昭!你……你疯了!”纸人尖叫着,暴跳如雷,惊慌地擦拭着身上。
茶水将他身上纸糊的白色衣服染成了茶色,看起来很脏。
“老师,我希望你坐下,这样我们还可以好好说话,如但果你不肯配合我……”她浅浅地叹气,“我会很生气的。”
雷玉江呆呆的。
“坐吧。”她柔和地指了指座位。
纸人做了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像一个迟缓的僵尸般坐下了。
她轻声问道:“安敏的男朋友,到底是谁,你一定知道吧。你告诉我。”
“……”
好半天,等不来回应,白昭昭意识到,他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抗拒。
“老师,你这么不配合,就不怕我把你打碎嘛?”
雷玉江震惊地抬头望着她。
她微笑地点头:“别这样看着我,我确实做得出来,反正,你们只是纸人而已。”
“不,不!等一下!”他慌了,抬手徒劳地挡在身前。
“要是老师记不得了,我还可以打开你的脑袋,帮你想起来。”她语气和善,凑近他端详着,长长的睫毛像尖刺,对着他蓄势待发,“你考虑一下。”
班主任的腔子里传来一声恐惧的哽咽:
“她的男朋友叫柯吉利……”
“还有呢?”
“他经常会送给她专辑。”
这些已知的信息显然令白昭昭很不快,她轻声慢语地揪住了纸人的头发,“干你爹的,问一点说一点吗?”
纸人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因为、因为这个柯吉利本身就是开音像店的。”
瞬间,白昭昭脑中灵光一闪:“我们学校门口的音像店?!吉利音像店?”
“嗯……”纸人的语气艰滞,仿佛被迫说出了一个隐秘的禁忌,随时会被反噬。
白昭昭松开了纸人的头发。
她的脑海中一片眩晕……
褪色的记忆又开始浮现……
那个在人群外的男人,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
许久,她回过神来,“这些事,你没有和警察说过吗?”
“没有……”纸人脸上代表泪水的波浪线又开始抖动了,“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死都死了,我能怎样……”
白昭昭的脸上慢慢被寒气所笼罩:“所以,雷老师自始至终都知道安敏在经历什么,也知道她的爷爷是怎么死的,甚至于,你还知道,她有可能是被谁杀死的,但是,你却从来没有说过。”
“我为什么要说?”雷玉江充满了满腹怨气,理直气壮起来,“是她自己没办法和同学们融合,是她自己不检点,所以才气死了她爷爷!喔,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没有怪她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你真是死不悔改啊……”
“我只是实话实讲!”
白昭昭叹了口气:“我可不这个认为。我觉得,你一开始不说,是因为你知道安敏的爷爷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你不想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孩子出头。后来她的尸体被发现,你还是不说,是害怕警察查起来,发现你一点也不作为,毁了你的升官之路。”她轻轻拍了拍雷玉江的脑袋:“雷老师,我分析的对不对?”
纸人的气势随着她的每一句话逐渐消融。
霸凌,男友,爷爷死亡,安敏消失,就像是一串连锁反应,而这里面的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雷玉江的无视与掩盖。
如果早在安敏失踪的时候,他就有所反应,或许后面的人也不会死?
或许对于他来说,一个学生的死亡并不重要,而他能息事宁人地送走一届学生更重要。
“你这种烂人,究竟是怎么当上老师的啊……”白昭昭遗憾地摇头。
“你,你又不认识她,在意这种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知道啊,”她笑了,反问,“只是觉得老师很怕我知道。既然和我完全无关,老师为什么不敢说呢?”
雷玉江身子一僵。
他忘记了白昭昭多么聪明。
她简直聪明得可怕……
一点的不对劲,就足以让她抓住命门。
她俯身,柔声说道:“老师,我会进入死亡状态,是不是和安敏有关?”
纸人猛地扭过头来看着她,那诡异的角度,好似他的脖子已经折了。
钱叔
半晌, 他嗓音干涩:“我不知道。”
白昭昭盯着他,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半晌, 她站直了身子。
破纸人又在撒谎了。
“老师可真难对付啊。”她拍狗似的,略用了点力, 拍了拍班主任的脑袋, “这么明哲保身, 又包庇了这么多人,你有往上挪挪嘛?好像也没有……”
“……”
“你啊, 做人失败,混得也很失败。”她俯身轻声道, “老师,让我猜猜, 你和我的同学们, 之前敢那么嚣张, 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弥留梦?”
纸人发出了恐惧的呜咽。
“我呢,现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我不同意, 你、还有我的同学们就离开不了这里, 你说,我这个感觉对不对?”
纸膜内里的竹篾支架也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她循循善诱,“怎么不说话?对吗?”
“白同学……我、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结巴说道, “我知道, 你对我、对同学们,有很深的误解, 但是,但是老师的出发点是好的……”
“误解……”她笑了, “好吧,你觉得是误解也没关系。其实,如果你想走,也可以的。”
他遽然抬头。
“我记得刚来的时候赶上了教师节,我为你手画了一张贺卡。扔在哪个垃圾桶里了,还能找到吗?”她笑着说道,“如果找到了,就可以走哦。”
班主任呆呆盯着她,眼睛里透露出茫然。
“找不到的话,原封不动地画出来也行啦。”
她随口说着,文雅地摆了摆手,向着教室外走去。
~
周洛然和钱叔回到车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抗拒的不配合。
“少爷,你怎么自己跑来学校……”钱叔握着帕子,抖着擦着额头的汗,好像很虚弱的样子,“也不和我讲一声。”
周洛然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和你讲了,我还有命来吗?”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都看到了!你早晨在我的早饭里加了什么?!”
钱叔身子一震,慢慢低下头:“只是感冒药啊……那个药苦,怕你不肯吃……”
“感冒药?你有没有胆子看着我的眼睛说!”周洛然的眼眶发热,委屈得愤怒,“如果是感冒药,我为什么每天都感觉难受?你、你难道要杀了我吗?”
“不,没有啊,少爷……”钱叔语气仓皇,“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是最疼你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你说啊,为什么!”他有了哭腔。
钱叔张了张嘴,反而说道:“少爷,我明天就要走了,拖了这么久,我……我真的该走了……”
“你说什么?你要辞职?”
“不,不是辞职……是要走了……”他的眼泪涌了出来,“走之前,我只央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到。明天天黑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要去学校,好吗?你答应我。”
他简直不懂钱叔在打什么谜语,“你要不要先说清楚你去哪里!”
“我……我老家出了点事……”
“骗鬼啦你!”周洛然崩溃地大叫:“我从来没听你提到过什么老家!”
“对不起,少爷,我真的该走了。本来、本来还想再拖一天的……”
半天,周洛然望着他,眼睛里满是失望。
他的声音也嘶哑了:“所以,你也要抛弃我了,是吗?你觉得我很烦,你想毒死我,好早早解脱,是吗?”
“没有,我怎么舍得抛弃你,更不会毒死你啊……”钱叔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苦苦解释,“是要下雨了,我真的不能再留下来了……少爷,你就像我的亲孙子一样,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车里的气氛凝沉,周洛然显然被气疯了。
要下雨了,就不能留下来?!
就算是编借口,也该编个更有说服力的吧!
“算了,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要走就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他打开了车锁。
“少爷,那你回家好不好,只要坚持过明天……”
“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好半天,老人慢慢打开了门,他驻足在车旁,又小声地叮嘱:“少爷,以后听话一些,别惹先生生气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了!!!”他冲着相反的方向大吼,“你要走就快走啊!”
又过了十几秒,车门关闭了。
周洛然寒着脸,坐在安静的车里。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车门,一下子冲下车来。
老人的身影就在前方,却是向着商业街的方向而去的。
“钱叔!!”他眼睛发胀,跑了几步,大声叫住他。
老人转过身来。
“我,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已经禁不住哭了,哭得很难看,“你别走!”
钱叔呼吸一窒,忍不住向他走了两步,又站住。
周洛然仿佛看到了一点希望,哽咽说道:“我、我相信你给我吃的是感冒药,我知道你为我好。你别走,你是不是要钱,我给你涨工资!你要多少,我都给,不要你还的,行不行?如果你也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关心我了……”
钱叔老泪纵横,“你别说傻话,先生和太太过了明天就会回来了……”
“我才不要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帮你!”他上前几步,哭着、哀求着,“你有什么难处,你讲给我知道啊……还是说,你嫌我脾气坏,那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你,你别走……”
钱叔悲伤又慈祥地望着他:“洛然,对不起,我得走了。听话,直接回家,不要再来学校了……”他看了看手表:“来不及了,要下雨了。你记着,要听我的话啊……”
他转身,向着雾气朦胧的远处走去。
“钱叔!”周洛然哭得撕心裂肺,不住地喊他:“钱叔!你别走!”
可是老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雾里,再也没有回头。
~
白昭昭走到教学楼四层的时候,透过走廊的窗户和薄薄的雾气,她看到周洛然的车开走了。
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像是黑色的天空巨人在俯身看她。
而她,站在窗前,兀自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条黑色的粘液从窗缝爬下,她才回神,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转身,走进教室里,关上门,又上了锁。
在她的手里,是从别的班里找到的一根棒球棍。
昏暗的光线里,她可爱的同学们,仍然保持着趴卧的姿势。
她温和地说道:“大家一直趴着也不是办法啊,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对我来说,今天是一个很不错的日子,因为我不但找到了一个可能是恶灵的人选,周洛然也向我道歉了。虽然他可能改得不算彻底,但是不得不说,那是个良好的开始。所以我在想……”
她顿了顿,已经走到了章子裘的身边,“你们当中,还有没有人想要道歉、忏悔的,可以一起都说出来。如果是发自肺腑的,我或许会考虑原谅你们。先到先得哦。”
班里一片死寂。
“章子裘,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章子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伸手,很轻易地揪起了章子裘空空如也的纸糊脑袋,逼迫他看向自己,“我在和你说话啊,怎么这样不礼貌?”
他龇牙咧嘴地护着脑袋,心虚又嘴硬、:“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道歉……”
“没有做错什么?”她费解地端详着他。
章子裘本身的长相就有点獐头鼠目的,现在挪到了纸人脸上,眼睛又变得极小,就越发显得猥琐。
“你还挺表里如一呢。”白昭昭笑着感慨,“承认错误,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吗?承认自己错了,比一直错下去还要令人难受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敢把你怎样,所以,才这样勇敢。”
“白昭昭……”他咬牙,泪花在眼睛里打转,“为什么你要针对我?明明他们也都欺负了你!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话而已,我有真的伤害过你吗? ”
“我不想听废话,”她温柔地说着,“我只想知道你要不要诚心诚意地道歉。”
“你叫他们先道歉啊……”
她叹气,丧失了耐心:“算了。”
不等他再度张嘴,白昭昭已经将他地脑袋狠狠掼向了桌子!!!
“咔嚓!”
章子裘脑袋里的竹篾传来了清晰的断裂声!尖利的竹刺穿破了他的纸皮囊。
“啊——!”
教室里的学生们不再装睡了,他们惊慌失措地起身,惊恐地看向白昭昭和章子裘。
章子裘的纸人瘫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黑红色的颜料混合着白色与黄色,从纸张的边缘汹涌地流了出来,色彩斑斓地铺了一桌子。
白昭昭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余志同尤其恐惧万分,失声大叫:“白昭昭,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都已经告诉你安敏的事了吗?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嗯?”她惊讶地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你们?安敏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余志同哑然。
“有人主动要道歉或者忏悔吗?”她转身,看到了阮梦辰。
“梦辰,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她俯身,长长的头发黑瀑似的泄下。
阮梦辰的纸人很好看,画着红脸蛋,头上有卷卷的细纸条做成了长长的头发。
她并没有像其余人那样惊慌失措,只是木木地任她打量着。
“怎么不说话,你最近好安静,我都不太适应了。”
阮梦辰的眼睛动了动,看向她,“就算我道歉了,你也不会原谅我。”
“不好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可我不认为我有欺负过你。”
“是吗?”白昭昭温声细语地叹气,“但许婷和苏韵洁屡次出头,不就是为了得到你的认可吗?再说……”她自嘲般笑了一声,“我家里的事儿,只告诉过你一个人……当时,你答应过要保密的……”
“我有什么义务要为你保密……如果是秘密,你本来就不该告诉任何人。”
“原来你是这样的想的。”白昭昭俯下身子,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可是我不能接受。我认为,你可以不理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骂我、造谣我。但是你不能骗了我的信任,又不帮我保密,还给了别人侮辱我妈妈的机会。梦辰,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道歉。”她温柔地说,“我真想撕了你。”
阮梦辰浑身发起抖来,针尖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白昭昭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只微微用力,纸人的下巴就破了……
“呜呜呜……”阮梦辰的黑眼向外蔓延出波浪线,那是她的眼泪。她已经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不道歉吗?”她轻声问。
“我、我道歉!”
突兀的女声响起。
白昭昭身子一顿,松开了阮梦辰。
预备道歉的人,竟然是许婷。
教室
昨天许婷才挨了打, 但是今天的她竟然已经自己长好了。
不,说长好或许还有点勉强,但她裂开的纸膜已经糊上了薄薄的纸条, 在脸颊上像是几道长长的疤痕。
“对,对不起……”许婷怯怯地说道, “是我不好, 我、我混蛋……我真的有诚心反省自己做的一切。对不起, 昭昭!”她俯身鞠躬,“求你原谅我。”
白昭昭注视着她的后脑勺:“你真的悔过了?”
“是的!真的!”
“好啊……”她柔柔说道, “那么,只要你扇阮梦辰一巴掌, 我就相信你。”
许婷像是得到了什么至高无上的指示,她站直身子, 没有任何犹豫地, 冲上前, 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阮梦辰的脸上。
“许婷,你怎么敢!”阮梦辰反应不及, 捂着脸尖叫, 一脸震惊。
可是许婷无视了她, 反而转向了白昭昭,小心翼翼又谄媚地说道:“这样可以了吗?就算要我多打她几巴掌,也可以!”
白昭昭打量着她, 突然, 她绷不住笑了,简直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许婷, 难怪周洛然说你小人嘴脸,我之前还不太理解。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眼看我更厉害一些,就愿意帮我去欺负别人了。你把我当傻子,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她伸手,在许婷身上轻轻一推,将她推倒在座位上,又道:“可能我说的不太清楚,有没有谁是要诚心诚意道歉的。”
“我……”一个女生慢慢站了起来,“昭昭,我有话想对你说。”
“哦,锦倩。”
——明哲保身的锦倩。
—— 一句话没说,就结束了她们短暂友谊的锦倩。
白昭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上去有点悲伤。
方锦倩不敢看她的表情,低声道:“其实这句话我早该和你说了……昭昭,对不起……”她语气苦涩,“我、我其实在你刚来的时候,就很喜欢你。因为你那么漂亮,数学又那么好……每次和你说话,我都感觉,和你好投缘……
我疏远你,并不是因为你真的有什么不好,是因为我不敢和班里的同学作对……
对不起,我知道我伤害了你的感受,我也很讨厌我的懦弱。如果我们不是在这里遇到,或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这些话,已经在我心里埋藏很久了,我想,我应该叫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们这个班级,我们这些人,也早已经让我也觉得恶心了……我知道,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你的伤害。”
在所有纸人的注视里,白昭昭沉吟了许久才失神一笑:“你这些话,要是早点说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叹了口气,走过去,打开了教室的门:“你走吧。”
“昭昭……”她双眼含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没想到真的可以获得她的原谅。
白昭昭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认为,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你走吧。”
“……”锦倩如获大赦,向外走去。可跨出了教室,她又回头看向白昭昭,“昭昭,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嗯,我信你啊。”她轻声说完,重新关上了教室的门。
教室里其余的人都凝在那里,噤若寒蝉。
白昭昭慢慢从墙上的衣挂钩上摘下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黑色雨衣,穿在了身上。
“时间到了。就算还想道歉,也没有机会了哦。”她的语气有点讥讽,也有点悲伤,环视着教室,“总觉得你们还做了什么让我很不高兴的事,但又想不起来……”
将雨衣的帽子戴好,她又笑了,“不过,没关系,我觉得,我很快就能想起来了。”她慢慢转动着手里的棒球棍,走到后排,一棍打飞了余志同的脑袋,飞溅的红色颜料横射了一墙。
“啊————!”
“啊————!”
以余志同的座位为圆心,纸人们潮水一样四散后退。他们疯了一样的尖叫,冲去拍打窗户,又试图拉开门。
在一片哭天抢地里,白昭昭柔柔地笑了:
“同学们,我叫白昭昭,现在,我们大家重新认识一下吧?”
~
纸人会流泪。
纸人还会流血。
纸人的血顺着门缝,向外静谧地蔓延。
——窗户上印着累累叠叠的血手印,秋日的红叶一样美丽、妖艳,还有不知道是哪个纸人的纸屑黏黏贴在上面。
一开始,教室里还有纸人的哀鸣,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鬼哭一样盘旋;但渐渐的,哀嚎声渐弱,只余一片死寂。
“吱——”
教室门重新开启了,从笼罩着血色的黑暗里,白昭昭走了出来。
漆黑色的雨衣下摆,淋漓地向下滴落红色的液体。
“呼……”她轻轻出了一口气,抬脚迈出教室的时候,鞋底还带起了粘连的血丝。
“哐啷——!”
她随手把棒球棍扔下,解开雨衣,也扔在了教室门口。
她仍然是那个穿着雪白连衣裙的纯洁少女。
在裙子的兜里摸了摸,她掏出了一张纸巾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红色。
细致的,一根一根,连指缝也没有错过。擦完了,她又对着玻璃窗,把脸颊上的血迹也擦干净。
随后,纸巾也被她随意地丢在了门口。
方才可能是运动太狠了,她的心跳得很快,但是,倒也没有什么不适。
她又站在走廊出神了很久,才发觉手机一直在响。
是叶之悠。
“昭昭!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要吓死了!”
他昨天吃了柳桃子给开的药,睡意沉沉,一觉醒来,就发现白昭昭不在家里。
“我来学校了,”柔和的嗓音在空落落的走廊里回荡着,“看你睡得沉,又受伤了,就没叫醒你。桃子姐不是说了吗,受伤了要多睡觉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本来就是在做梦,有什么好睡的啦!你怎么一个人去了?等一下,公交来了……我这就去找你!现在外面连纸人都没有了,你一个人会很危险!”
“嗯,我们在学校门口碰面吧。我有了一个很重要的收获。”她的语气振奋了一点,“我的班导说,安敏的男朋友,就是吉利音像店的老板!他们是在一个自杀网站上认识的!我觉得,这个老板一定有问题,上次我们去,没有见到他,这次,我们再去碰碰运气!”
“好,那我们再去看看。但是你等我,千万不要自己行动。”
叶之悠彻底怕了。
柔弱的昭昭怎么敢一个人跑去学校的?万一她正面和恶灵对上——
光是想想,他都要窒息了。
学校门口,叶之悠跑下车的时候,白昭昭果然就坐在路边的椅子上。
她手里拿着纸巾,正在仔细擦鞋子。
“怎么回事,这是踩到什么了?”他看到纸巾上有红色的东西。
她仰头笑着:“学校里不知道谁把颜料弄撒了一地,我走过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她又关心他,“你呢,有没有感觉好一些了吗?”
“很不好……”
“啊……是不舒服了吗?”
他脑袋一歪,一翻白眼,“我要变丧尸了!我要吃掉你的脑子!”
“且!”白昭昭嫌弃地推他凑上来的脑袋,又笑得停不下来:“我关心你,你还只顾着耍宝……”
他这才恢复正常,笑道:“怕你等久了无聊嘛……你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事吧。”
“嗯?没有啊,”她温柔地笑,“我像是有遇到危险的样子吗?就算有事的话,我瞒着谁,也不会瞒着你的。”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信任昭昭,毕竟,她是那种撒谎都会脸红的人嘛。
“等一下,这里还有一点。”他随手抓过一团纸,半跪在地上,捏住她的脚踝,又帮她把鞋子侧后面擦干净。
白昭昭有点惊讶,脸上虽然红了,却并没有把脚抽回来。
“好了,这下干净了。”他仰头看着她,心无城府地一笑。
伴随着他的笑容,天上的阴云也好像飘走了一些,漏下了几道阳光来……
白昭昭心想,叶之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那,我们去那个音像店吧……”她赶紧站起身,不好意思看他。
“嗯。保险起见,你走我后面。”
这次的音像店里,纸人不见了。
两个人震惊地看到,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半生灵。
20多岁的样子,半长不长的黑头发,虽然也算英俊,表情却恹恹的,阴郁得令人心生不快。他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藏蓝色的线衣,牛仔裤,嘴里叼着一根电子烟。
察觉到两个学生惊悚的目光,他只掀眼皮扫了他们一眼,就兀自吞云吐雾了。
那瘦削的身材,与白昭昭在意识模糊时所见到的一样,她几乎第一眼就知道——
这个男人,就是柯吉利。
他绝对有问题!
如果不是纸人店员不见了,或许他*七*七*整*理还会躲更久!
白昭昭和叶之悠完全没想到,就在学校旁边的商铺里,在他们每天经过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半生灵悄悄藏在这里这么久!
如果这个柯吉利真的是恶灵,那他绝对是一个极端狡猾的人!
两个人分散开,都假装在看商品,但是余光一直锁定在柯吉利的身上。
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了?
他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异样了吗?
白昭昭浑身紧绷,低下了头,不敢看得太明显。
偌大的音箱里,轮播到了陈曦彦《动物的祭典》里的新歌:
「夜幕被恨拉上,
舞台只剩下我,
黑暗中,我的面孔,
是,白色的羊。
脚下沾满泥土,
雪落满了孤独。
寂静中,他们在说,
看,白色的羊。
一只白色的羊,
与世界不一样。
它在奔跑,
也在疗伤。
它在微笑。
也在绝望。
伤口总会愈合,
血液也会凝固。
钟声里,我的面容,
是,黑色的羊。
不敢看向镜子,
不敢卸下伪装,
人群中,他们在说,
看,黑色的羊。
一只黑色的羊,
怎会与世界如此像。
它在庆幸,
也在彷徨。
它在向前,
也永远困于悲伤。」
这首《黑羊》,白昭昭听过很多遍,并不陌生,正听得有点出神,鼻端就闻到一股浓重烟味儿。
她一激灵,猛地回头——
果然,柯吉利正站在她的身后,一脸的似笑非笑。
他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妹妹,买谁的专辑,我帮你找呀。”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就像是在说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带着“嘶嘶”气声,让人很不舒服。
白昭昭看到,他蓝色的线衣,在左胸口的位置,有一团绛红色的污渍,是心的形状……
好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她盯着那团血迹,结结巴巴地说出了陈曦彦的名字。
“喜欢阿彦的歌啊,有品位哦,他的专辑都在这排啦……”他指了指旁边,一双眼睛却只盯着她,有点轻浮,又像是开玩笑般的语气:“妹妹啊,你真漂亮,一看到你,我的心就怦怦跳……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不是?”
凉凉的语调,冷水似的漫上,带来渗入脾肺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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