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预言
十月份国庆, 大五刚开学一个月,陈西瑞请了三天假,紧赶慢赶回了趟江州。
原因有二。
一是闺蜜结婚, 她要给人家当伴娘。
二是林美珍在电话里控诉自己前夫要再婚了, 那气势汹汹的语气犹如一个审判罪恶的法官。
陈西瑞是最了解自己妈的,跟她爸离婚这么些年,两人都没有再找,在她看来,这种相对静止的状态是彼此约定俗成的规矩。
现在有人要打破规矩,就好比一条破洞百出的牛仔裤,本来缝缝补补还能接着穿,突然来了个裁缝, 把补丁全拆了, 那股拧巴的体面劲儿一下子就全没了。
回江洲的火车上,隔壁坐着两姑娘,打扮上比较青春, 应该是结伴旅行的大学生。
“你说夏安然背后到底是谁啊, 这么久了愣是没扒出来,之前都拍到了, 结果那新闻爆出没多久就被删了, 全网都搜不到。”
另一女生耸了耸肩:“鬼知道。”
“两年时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爬成影后,她金主可真舍得砸钱。”
“爬床的‘爬’吧。”女生哼笑,“她那演技真的没眼看, 我现在都懒得刷微博了, 就我首页关注的那几个营销号,全在吹她盛世美颜, 吐了。”
看来这两人是夏安然的黑粉,人红是非多,招致一些闲言碎语也是必然的,陈西瑞扣上耳机,专心听歌。
将近下午四点到的家,林美珍正在客厅拖地,见她进来,扬起嗓子道:“看着点,别踩着我刚拖的地儿。”
陈西瑞换鞋进屋,讨喜地打哈哈:“给你带了两只烤鸭。”
林美珍板着脸:“不吃。”
“正宗的北市烤鸭,说话都带京腔呢,吃一点吧。”
“都说了不吃,你赶紧去你爸那儿,问问是个什么情况,一大把岁数了也不害臊!”
陈西瑞放下背包就出门了,打了辆车直奔莆陵区的桃花源小区。
三十年房龄的老小区,各家车库的铁皮门上都生了锈斑,楼道口则贴满了减肥瘦身补习培训等小广告,整体感觉灰蒙蒙的,掩盖不住岁月侵袭下的老旧。
陈建桥让她等一会儿,他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陈西瑞远远看见一男的戴着头盔骑着小电驴,朝她这边窜过来。
等离近了,她兴奋挥手:“爸!”
“我还寻思呢,谁家的仙女走迷路了。”陈建桥单脚点地稳住车,“走啊,老爸带你去好吃的。”
“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吧。”
“我闺女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随便糊弄呢,海鲜吃不吃?”
中年男人的通病之一就是打肿脸充胖子,陈建桥在国企干会计,挣不了几个钱,自打离婚,每月还要上交五千块的抚养费,就算手里有点闲钱,也不够这么潇洒挥霍的。
“我甲状腺长结节了,吃不了海鲜。”陈西瑞扯了个谎,“我记得门口就有一家火锅店,要不咱去吃火锅吧,别骑你那小电驴了,走着去。”
牛姐火锅店,此时热气蒸腾,座无虚席。
辣锅沸腾之际,陈西瑞往锅里倒入整盘羔羊卷,不着痕迹地切入正题:“我怎么听我妈说,你跟你一女的爱得死去活来,准备跟人领证结婚啊。”末了调侃一句,“老房子着火,有点吓人啊。”
陈建桥斟酌了下措辞:“我和你妈当年离婚,我俩说好了,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只要你一天没成年,我俩就一天不再婚。你看你现在都二十多了……”
“合着我终于不是累赘了。”陈西瑞从锅里捞出几片裹着红油的羊肉放进各自盘子里,“羊肉好了。”
陈建桥没有动筷,较真地强调:“不是这么个理儿,老爸年纪大了,身边缺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逗您玩呢,搞这么严肃干嘛,我又不是小学生,行走江湖爱拿家庭美满说事儿。”
这世上有许多不负责任的生理学父亲,仿佛孩子的出生与教养全是女人的事情,但她父亲显然不在此列。
陈建桥烧的一手好菜,给她买过小裙子,扎过小辫子,在当年工资普遍两三千的情况下,他就舍得领她去吃人均四百的自助,他说女儿就是要富养,就是要多见世面,钱没了可以再挣。
陈建桥夹起一片羊肉,蘸一蘸调料,送入口中囫囵咽下,“你妈很有可能是对我余情未了,我爱上别的中年妇女,她受刺激了。”
陈西瑞笑了笑:“我能看看那阿姨的照片吗?”
陈建桥亮出手机里的照片,陈西瑞看了一看,女人留齐耳短发,穿条纹短袖,嘴边一颗秀气小痣,长得不美也不丑,应该是个好脾气的人。
“你何阿姨特别善解人意,跟她在一块挺舒服的。”
“舒服就好,走一个?”
“来吧。”
父女俩以茶代酒,轻轻碰了个杯。
“啥时候毕业啊?”
“早着呢。”
“等你毕业了,老爸给你在北市买套房子。”
“别是那种没产权的小公寓吧。”
陈建桥啧了声:“你也太小看你老爸了。等着吧,我闺女以后就是新北市人儿了。”
陈西瑞特捧场地说:“谢谢您咧,老陈同志。”
锅汤冷却,父女俩又碰了一杯,陈建桥说:“你妈脾气不好,要是跟你吵架了,你让着她点,这些年她一个人带你不容易,我也没尽到什么责任。”
陈西瑞点了点头:“更年期妇女,我理解。”
这顿饭花了两百多,走之前,陈建桥硬要给她塞钱。
陈西瑞一看那转账五千的微信提醒,没点收款,直接把手机揣进了衣兜,“我不缺钱,你自己留着吧。”
天色已黑,城市灯火辉煌,父女俩在公交站台挥手分别。
陈西瑞远远看着陈建桥走入人潮中,佯装许久的淡定突然就崩盘了,鼻子一酸,莫名联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
陈建桥终于老了,年轻时候打摩丝涂发蜡,牵着四五岁的她去西餐厅吃牛排,现在穿一身半旧不新的老式衬衫,渐渐淹没在长街尽头。
注视很久,眼睛里不觉起雾,陈西瑞匆匆抹了下,转过头去查看班次信息。
到家之后,陈西瑞又是另外一套说辞,譬如两边倒的墙头草,见风使舵乃是看家本领。
她啃着苹果,边啃边口齿清晰地陈述:“你俩都离婚多少年了,你管他再不再婚呢,你越在乎,他越得意,现在我爸满世界嚷嚷前妻对他贼心不死。”
林美珍狠狠呸了声:“他放屁!”
“妈,你记得我奶奶的三妹吗,就我那刚过完六十大寿的姨奶奶,她平日里走路都喘气,感觉活不长吧,老公一死,诶,人身体立马就好了。现在我姨奶奶可洋气了,打扮得跟人间富贵花似的,一天要笑上八百回。”
“去,别贫。”
“真的,你要向我姨奶奶看齐,没了男人,女人能活得更好。”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
陈西瑞赶紧接上话:“你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梅开二度,我搁这儿孤苦伶仃的啊,但是妈,你不是有我吗,以后我给你养老。”
林美珍终于气消,问她和小吴怎么样了,她可不想晚年背井离乡,如果是去北市,那叫人往高处走,可以考虑。
陈西瑞心知瞒不过,如实回答。
林美珍本就不看好这段恋情,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光是饮食差异,就够念叨三天三夜的。
去年她闺女陪小吴回了趟老家,回来之后吃饭都改用小碗了,炒个青椒肉丝,那八寸大圆盘里就盛了可怜巴巴的一小撮肉丝,还不让问,问就是南方人活得精致。
她当时心里就冷哼,南方待三天还给你整高贵了。
“我为你俩的事儿特地去寺庙算过一卦,大师说你姻缘在北,咱们家再往北,那可不就是北市嘛。”林美珍畅想起未来,“等你嫁到北市去,我就把江州的房子一卖,跟着北上享福去。”
陈西瑞咔哧咬一口苹果,嘻嘻笑了笑:“那敢情好,除了这个,大师有没有说别的?”
“大师还赐了一句话。”
三月前,她去寺庙烧香,恰巧就遇到一位神乎其神的老和尚,在她递上女儿的生辰八字后,那人讳莫如深,执笔写下了两行字。
思及生涩难懂,以免有所遗忘,她特地取了纸和笔,记录下来。
眼下聊起这茬,林美珍翻出那张短笺,给她看。
——多情者多艰,寡情者少艰。情之不敛,运无幸耳。
陈西瑞云里雾里:“太有文化了,看不懂。”
林美珍脸一沉,忧心忡忡:“他说你情路坎坷,要折腾掉半条命。”
“听着怪吓人的,我这是谈恋爱啊,还是上战场啊。”
林美珍愁云不减,又想女儿这性格,到哪儿都注定不会吃亏,没准儿是那老和尚想骗钱。
换个角度,心情倒也好些了。
“反正你自己当心点儿。”
“别闹了妈,这你也信?”
陈西瑞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儿,她从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也就无法预料大师所言的“姻缘在北,情路多艰”是怎样一段伤筋动骨的爱恨。
第16章 fado
业内有句玩笑话:金眼科, 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腻腻歪歪大内科, 一钱不值小儿科, 死都不去急诊科。
陈西瑞深以为然,迷茫归迷茫,但妇儿和急诊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外科又太累,眼科干的全是精细活儿,思来想去她只适合干内科。
最近学校给他们这种没联系上导师的“漏网之鱼”实行分配,命运的绳索突然就被别人扼住了,这种感觉真无力。
万一碰到个跟自己脾性不对付的, 三年读下来, 不死也得脱层皮。
忙忙叨叨的日子里,陈西瑞拿着换药包去给56床的葛大爷换药,葛大爷的儿子盯着她的工牌看了看, 胳膊往前一抻, 嘴直道:“姑娘,你先别动!我想换个经验丰富的医生, 可以吗?”
陈西瑞表示理解, 花钱的都是上帝,上帝有挑选技师的权利。
“可以,我回去请示一下。”
她将患者家属的想法反馈给值班医生,那医生一副受到了非礼的表情:“你家杀鸡用牛刀杀啊, 你长脑袋是不是就为了显高?”
无可奈何, 陈西瑞拿着换药包,二探葛大爷。
家属一看又是她, 整张脸瞬间耷了下来。
陈西瑞解释:“经验丰富的医生这会儿都没空,只剩下我了,大爷这伤口今天要是不处理,怕是要化脓了。”
家属琢磨了会儿,眼球从下翻到上,又从上翻到下,审度了一番,鼻孔朝天道:“那就你来吧。”
这都不算什么,最夸张的是,她在消毒换药,家属全程举着手机在录像。
“你这……”陈西瑞感觉到被冒犯,胆儿怂,没敢正面刚,“能不能别拍到我脸啊?我不是很上镜,万一被同学们看见了,这就成我的黑历史了。”
家属压根没听她叽歪,弯腰贴到葛大爷耳边,细心叮嘱:“爸,要是疼了,你就喊出来,我这录着像呢。嗓子吊起来,中气要放足。”
葛大爷耳背多年,没听清儿子说什么,条件反射“啊?”了一声。
“下手轻点哎姑娘,怎么毛毛躁躁的。”家属可不乐意了。
陈西瑞这才刚打开换药包,伤口的外层敷料都没揭去,简直比窦娥还冤:“我还没下手呢,大爷这痛觉神经有点超前啊。”
“反正你下手要轻点。”
接下来的过程还算顺利,一切忙妥,陈西瑞本着医者仁心,交代葛大爷:“像您这种做胸部手术的,一定要坐起来多咳嗽,不能老躺着,老躺着容易引起肺炎,严重的话,可能还有呼吸衰竭的风险。让您儿子扶着您下床走一走,不能偷懒。”
端起污染盘,陈西瑞飞速逃离是非之地,走出病房,竟意外碰到了白念瑶。
“白老师,您怎么来啦?”
“我来会诊。”白念瑶看她戴着胶布手套,端着污染盘,“不错啊,现在都能自己上手了。”
陈西瑞无奈:“老师们都上手术台了,就剩一个老师在那儿收病人。”
“导师定了吗?”
“还没。”
“之前听你提过,大方向是内科,对吧。”白念瑶看着她,“愿意干呼吸科吗?我有个大学同学,今年是第一年带研究生,你要愿意,得空我领你去见见。”
“我愿意的,我特别愿意。”陈西瑞眉眼间掩盖不住的兴奋。
陈西瑞洗完手,走去示教室,逮着了埋头自习的张超。
张超一看是她,笑了笑:“今天怎么灰头土脸的,不像你风格啊。”
陈西瑞叫苦:“56床那大爷,我刚才给他换药,他儿子就在旁边拍视频,我都无语了。”
“你傻啊,直接拒绝啊,你就说‘非官方拍摄的诊治过程是违法的’,这话要是摆出来,谅他也不敢。”张超点开抖音,神秘兮兮的,“给你看个好东西,你看看这谁?”
陈西瑞细瞅视频里那扭腰摆臀的嘻哈男子,吭哧吭哧,跳得非常卖力——葛大爷的儿子?
不过是经过十级美颜的。
“看见没,网红,下次他要再拍你,超哥就去直播间跟他打PK,P死他。”
“到时候我给超哥刷礼物,咱俩来个里应外合,狠狠把他K下去。”
翌日,白念瑶领着陈西瑞见她那位大学同学,“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西瑞,北潭本硕八年制的,还缺一导师,你那儿不正好有一个名额吗。”
刘仕文正对着电脑查看患者的影像报告,话里有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说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扭头看一眼陈西瑞,“选呼吸科得想清楚了,忙到脚不沾地那是常有的事儿,还特别脏,跟你们白老师一样,学个内分泌不是挺好的,夜班比这边轻松多了。”
白念瑶说:“我们科那几个教授都定好学生了,已经没名额了。”
刘仕文哼笑:“敢情我成了备选。”
“少来。”白念瑶弯起唇角,黑眸熠亮,不自然流露出几分少女情态,“我一听她要选科室,直接就把人领到你这儿了,要不考察考察?”
刘仕文看向陈西瑞:“我正好要去看个病人,小……”
陈西瑞忙回:“小陈。”
“小陈你就跟我一块去吧。”
“哎,好。”
陈西瑞跟着刘仕文走到7床跟前,患者是一位32岁的女性,咳嗽七天收入院,增强ct见许多增强影。
刘仕文简单介绍了病情,并给她看了片子,问她考虑什么病。
陈西瑞的水平就跟文盲差不多,哪里看得懂片子,照本宣科,依葫芦画瓢地说:“g试验,gm试验,隐球菌荚膜试验,这些都查了吗,如果都查了没问题,那最好是做个pet-CT。”
刘仕文听笑了:“你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妖精都得现出原形。”
陈西瑞干巴巴地扯出个笑。
刘仕文对那患者说:“去查个pet-CT吧,我给你开好单子,你去预约,估计得排队等个一两天。”随后朝她偏了偏头,示意她出来。
“你是白念瑶家亲戚?”走出病房,刘仕文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
“啊什么啊。”
“当然不是,白老师是我之前的带教老师。”
“看她对你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是他家亲戚。”
陈西瑞笑容特甜:“白老师对谁都很好。”
“是吗,你们白老师什么都好,就是职称上不去。”刘仕文不苟言笑,“万年老主治。”
陈西瑞一声没吭,心说主治怎么了,主治吃你家大米了吗。
“走吧。”
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陈西瑞终于憋不住了,是死是活好歹给个准话啊,深吸口气,十分谦虚地问:“刘教授,您觉得我怎么样?”
“还行,学历在我这儿是达标了。”
“那您……”
“真想干呼吸科啊?”
陈西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想。”
“看在你们白老师的面子上,我就收下你这个学生了。”
陈西瑞喜出望外,好心情全显在脸上:“谢谢刘老师。”停顿了下,斗胆问了句,“您这么给白老师面子,您是她家亲戚?”
刘仕文轻哼一声,环视了圈,压低声音说:“我是她前男友。”
陈西瑞震惊地愣在原地,缓了好半天。
……
人逢喜事精神爽,下了班,陈西瑞几乎是蹦着跳着跑回宿舍,第一时间就在官网上搜索恩师——刘仕文,主任医师,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著名呼吸病学专家,中华医学会呼吸系统病分会委员。
再看他的学习和工作经历,感叹这人好年轻,不到四十就评上了副教授,不是一般的厉害。
她打电话给林美珍报喜,林美珍很是替她高兴,没几天两大箱海鲜就从江州寄到了北市。
“给你那两个老师送过去,一人一箱。”
趁着冰袋还没全部融合,陈西瑞叫了辆车赶到钟楼鼓巷这边,白念瑶在电话里叫她稍等,马上就到。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胡同里静谧无声,几盏路灯投射出朦朦胧胧的光,老槐树的枝丫旁逸斜出,在黑夜映衬下,轮廓要比白日里清晰。
她蹲在老槐树下,扔一块小石子玩,心潮澎湃地想:白老师就是我命里的贵人,下次得让我妈多送点海鲜过来。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一辆黑色大奔驶进胡同,两束近光灯打过来,陈西瑞晕眩一阵,丢开石子,慢慢站起来。
白念瑶先从驾驶座上下了车,接着后座车门被推开,傅宴钦一脚跨出去,躬身将傅邵伟扶了出来。
傅邵伟貌似醉得很厉害,站都站不稳,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落在男人身上。
“白老师,要帮忙吗?”她跑过来问,同时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傅宴钦掀起眼皮瞧她,恍觉已有两月没见了。
方才那酒桌上,坐着几位电视台主持人和高校女研究生,长相千篇一律,无一不是知性清纯款,问什么都能答上几句,涉猎范围极广,天文地理时势政局,多少都懂一点。
这样的女人,360度无死角无缺点,就像流水线上批发生产出来的,漂亮归漂亮,也够聪明,但是看多了腻味,现在面前冷不防出现一道清粥小菜,别有一番风味。
他喉结微动,不动声色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话问得随意,似乎两人关系很熟的样子,白念瑶的眼神在他俩之间轻轻扫过,暂时没看出什么,替她回道:“西瑞过来给我送海鲜的。”
陈西瑞点头:“对,我是来给白老师送海鲜的。”
“复读机啊。”傅宴钦语气里三分玩笑。
折腾到好晚,白念瑶颇感愧疚地将陈西瑞送至门口,叮嘱她路上小心。
陈西瑞惦记自己送的那箱海鲜,再三提醒:“白老师,别忘了放冰箱,不然容易捂坏了。”
说完,匆匆走出四合院,甫一抬头,就看见傅宴钦神色懒散地倚在车门上抽烟,烟雾从他嘴边漫出,模糊了面容,越发显得他这个人高深莫测。
“会开车吗?”男人盯着她问。
陈西瑞有驾照,但没实操过,果断摇头,紧接着话锋一转:“我的专车快到了,你就跟我一块走吧。”
最近新上线了一款打车app,软件平台每天都赠送大额优惠券,一趟车程大概只要两三块钱,陈西瑞现在出门只打车,从不坐地铁。
傅宴钦扔了烟蒂,用脚踩熄,“两个月没见,配司机了?”
陈西瑞笑着说:“我哪有那闲钱,网约车啦。”
司机很快就到了,奥迪A6L,这车还可以,不埋汰人家贵公子的身份,陈西瑞拉开车门,扭头道:“来吧,公子请上车。”
傅宴钦弯身钻进车内,陈西瑞也一同坐到了后座上,两人之间挨得极近,她更浓烈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腾腾体温,看来也喝了不少,这时她掏出手机来,诚心诚意地问:“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闭目养神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侧头瞧她:“想跟我AA打车钱啊,不用这么麻烦,你把收款码打开。”
“嘿嘿,您真幽默。”陈西瑞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丰富一下朋友圈,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傅宴钦二话没说,直接把手机递了给她,“密码1112,自己弄吧。”
陈西瑞诚惶诚恐地接过来,解锁进入桌面,入目是系统自带的背景图,图片里一片汪洋大海,她没做停留,划拉几下,找到了微信图标。
扫码添加上,傅宴钦的微信名是fado,头像应该是国外的某个地标建筑。
“好了。”她将手机递还给他,指尖无意捻过他掌心,温热粗糙的触感,烫得她一惊,赶紧缩了回去,“认识这么久,一直没问你,你名字是哪三个字啊?姓我知道,单人旁那个傅,名字呢?”
傅宴钦没吭声,指腹抵着屏幕快速打字,把名字发给了她。
“叮咚”一声,陈西瑞收到,对着名字拍马屁:“卡宴的宴,钦差大臣的钦,你这名字怪厉害的,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傅宴钦按熄屏幕,语调平缓而低沉,仿佛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陈圆圆的陈,西施的西,你这就有点货不对板了。”
“哎,愧对爹妈取的名字了。”
手机在掌心转了两下,傅宴钦几不可见勾了下唇。
陈西瑞皱皱鼻子,隐约嗅到了一股酒气,混着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味道更接近于醇厚的木质香,他可能是有点酒劲上头,正闭着眼假寐,嗓音略含一丝沙哑:“我歇会儿,到了叫我。”
“好。”
闲着无聊,陈西瑞在百度上搜索fado。
原来这词源于拉丁文,意思是命运,是葡萄牙著名的传统民谣。
路程很长,灯火将这座城市照得犹如一片璀璨的星海,到处流光溢彩,炫目华丽。
傅宴钦抱着胳膊休憩,呼吸平稳匀缓,看上去很累的样子,陈西瑞稍微往窗口偏了偏,安静注视着沿街的走马灯。
汽车一路掠过写字楼,掠过通宵营业的饭店,终于停在了北潭医学院正门。
“我到地方了。”她很小声地说道,没指望这人能醒。
这话刚落,傅宴钦却睁开了眼,她没来得及撤离的目光恰好撞进他幽潭似的眼神里,男人的疲态里透着一股清醒的戏弄:“别忘了付打车钱。”
陈西瑞嘻嘻笑了笑:“不会忘哒。”
她下车,轻轻带上车门,隔着玻璃,与男人再次对上视线。
“拜拜。”陈西瑞挥挥手道。
车门隔音,将世界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车内很静,女孩的形象却是生动鲜活的。
傅宴钦从她口型里读懂意思,眼神暗了暗,网约车发动,小姑娘的身影在他视网膜上缓缓倒退,他正过身子,阖上了双眼。
第17章 酒局
艾冉事业蒸蒸日上, 当上了大制作女二,也接了些国产美妆和零食的代言,手头上略有富余, 于是就在北市购置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
小户型, 八十多平,位于三环内城的中轴线,周边就是商务圈,交通和生活都十分便利。
她邀陈西瑞来家里玩,两姑娘一开始就约定好的,谁先在北市扎营安寨了,谁就得请另一方吃顿大餐。
寒流来袭,气温骤降, 陈西瑞已经换上了过冬的装备, 裹得厚厚实实的站在小区门口,等待保安联系小艾。
怀里一束粉荔枝玫瑰娇艳欲滴,搭配几株绿铃草, 就跟花店的标语一样美, “迷失在莎士比亚的花园,那里盛放着浪漫主义的玫瑰。”
当时看到它的第一眼, 陈西瑞就觉得这家店来对了, 小艾肯定会喜欢。
电话打完,保安微笑放行,陈西瑞冲人点了点头,一溜烟跑了进去。
房子在三十二层, 视野相当开阔, 入目所及高楼林立,代言人的巨型广告牌来回滚动, 从上向下俯视,车水马龙,人潮熙攘,行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陈西瑞有点恐高,没敢盯着路面看太久,缩回脖子打量屋里的装修风格。
这无疑是间温馨小窝,大到桌椅柜门,小到茶几上的摆设,都是温暖的色调。她最喜欢小艾家的客厅吊灯,八爪型,每个灯罩都是云朵的形状,别致又漂亮。
“房子真好看,这什么风格?”陈西瑞由衷夸赞。
艾冉从厨房端来洗净的车厘子和葡萄,弯腰摆到茶几上,“轻法风,今年很流行的。”
“我以后也要在这附近买房子,咱俩就可以当邻居了。”
艾冉笑笑,没言语,心想学校果然是梦想的避风港,这地方一平十几万,我为了它快要倾家荡产背一身债,你拿什么买。
“快过来,带你参观下我的衣帽间。”
衣帽间是整座房子里艾冉最中意的地方,以前住四人间的学生宿舍,多少漂亮衣服最终都被塞进那狭小的衣柜里,等下次翻出来穿时,皱巴巴的毫无版型可言。
陈西瑞跟着走进去,长条状的步入式格局,左侧是挂衣区,右侧是小艾摆放包包和鞋子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这些物品上面仿佛都贴上了隐形的奢牌标签。
眼前所见与她的日常生活相隔甚远,陈西瑞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爱丽丝的仙境,这些名贵服饰她只在杂志和电视上见过,就算去商场,也只是从奢侈品店门口短暂地路过一下,目的地一定是那些平价实惠的快消品牌店。
艾冉从衣柜里拎出一件咖色大衣,放到她身上比了比,眉眼含笑:“上次逛街的时候觉得很好看,给你买的,试试。”
陈西瑞闻见一股高级香氛的味道,那味道就来自小艾手上的这件大衣,“干嘛突然送我衣服啊?”
“姐妹都当明星了,送你件衣服还是送得起的。”
“嘿嘿,那我试试。”陈西瑞一点没扭捏,穿上之后站到试衣镜前端详自己,衣服过于精致,而脸却过于素淡,“感觉跟我有点不搭。”
艾冉打量她:“应该是妆容的问题,头发散下来,画个浓颜妆,嗯……还得换件内搭。”说完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米白色修身针织衫,“这件是我自己穿的,换上试试,待会儿我给你化个妆,咱们正好美美地出门吃饭。”
“外面太冷了,风一吹,头发全糊脸上了,我今天其实是化了妆过来的。”陈西瑞笑嘻嘻道。
艾冉单手抱胸,另只手在她脑门上点了点:“你这算什么化妆?充其量就是往脸上糊了层粉。”
后来,两姑娘躺在沙发上看《托斯卡纳艳阳下》,陈西瑞长而翘的假睫毛下是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不感兴趣的事情,确实很催眠。
她迷迷糊糊地想:小艾可真文艺,前有《唐顿庄园》,后有《托斯卡纳艳阳下》,外国片都快被她盘包浆了。
许是瞧出了身边人的无聊,艾冉切换到其他频道的古装剧,打打杀杀的强音效将陈西瑞从瞌睡中拉拽出来,她醒了醒神,发现托斯卡纳变成了深山老林,金发美女变成了黑衣锦衣卫,节奏也从舒缓走向紧张。
这电视剧好,适合她这种没什么文化内涵的人,看了两分钟,居然还看进去了,她问:“你拍的那清宫剧里有打戏吗?”
艾冉说:“有,但不多。”
“啥时候播?”
“快的话,明年应该就能播了吧。”
“真棒,你就等着提咖吧。”
艾冉笑着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夏安然是这部剧的女一号,对吧。”陈西瑞有板有眼地分析,“你知道她有多吸粉吗,我男朋友那么个大直男,居然都是她粉丝,群众基础好,收视率肯定不会差。”
艾冉说:“借你吉言咯。”又问,“你男朋友真是她粉丝啊?”
陈西瑞说:“嗯,他就喜欢这种清纯款的。”
艾冉听得一笑,讥诮:“她算什么清纯。”
陈西瑞没接这话,娱乐圈哪里会有傻白甜,能混到影后那位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聊得正高兴,艾冉手机响了,陈西瑞发现她有些抗拒,盯着屏幕犹豫了三四秒才接,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艾冉始终面无表情,嘴上倒是客客气气地说“好”。
电话一挂断,艾冉对她说:“不好意思啊西瑞,今天不能跟你一块吃饭了,我经纪人给我安排了饭局,咱们下次再约吧。”
“好吧。”陈西瑞心里失落,没表现出来。
艾冉换了身美拉德风格的衣服,又给自己敷上浓妆,她本是淡颜系长相,配上低饱和度的妆容,显得整个人性感慵懒。
现如今娱乐圈流行白幼瘦,很缺她这一款明艳大气的女星,陈西瑞一直都是她的铁杆迷妹,觉得小艾怎么穿都好看,披麻袋都好看。
“把大衣拿上。”艾冉弯腰拔鞋后跟,准备出门,“那内搭我只穿过几次,你要不嫌弃的话,就留着穿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西瑞随她一道出门。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陈西瑞背着书包,慢吞吞往地铁站走。
来时的鲜花变成了精品手提袋,街道车辆来来往往,道旁银杏凋敝,树干底部都被涂上了防冻伤的白色油漆,倒也切合冬季的阴沉基调。
星拓娱乐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公司女艺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公司安排,这些安排里,就包括出席各种酒局。
艾冉推开包厢门,发现公司里能叫得上名号的几位都在,一姐杨乐薇正由老板瞿凯麟领着下桌敬酒。
对方是某部剧的投资人,长得膀大腰圆,一双老鼠眼色眯眯地盯着杨乐薇,一姐笑得敷衍,快速与之碰了下杯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在这个圈子里混,甭管什么玉女,到了酒桌上,都得放下那身清高,做个陪酒逗趣的交际花。
喝了两圈,艾冉勉强能保持清醒,她这酒量也是一场场练出来的,投资人出去接了通电话,再进来时,说是隔壁来了大人物,让瞿凯麟领着他公司的艺人们去见见世面。
见天儿跟个老鸨似的。艾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不情不愿地拿杯子跟上。
隔壁也是寻常酒局,酒气熏然的男人们和陪衬点缀的女人们,与她那桌不同的是,这桌的女人只有三位,大约是助理秘书之类,穿衣风格比较正式。
隔着大片呛人的烟雾,很意外的,艾冉看见了傅宴钦,男人指间夹着烟,似醉非醉地靠在椅子上,在跟身边的中年男人讲话。
投资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热络地打起招呼。
瞿凯麟是天生的投机分子,他那娱乐公司就是从小作坊一步步投机钻营成如今的规模,作为商人,对于钱权有着极度敏锐的嗅觉,他笑着走上前去,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目光转向投资人。
投资人心下了然,为其引荐,最后报上他的名号:“这是星拓娱乐的瞿总。”
“不敢当不敢当,看我这少白头,还是叫我老瞿吧。”
瞿凯麟的名片已递了过去,傅宴钦出于基本礼节,接过名片揣进兜里。
主位对面的男人突然出声:“我说钱立政,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坐着,你是没看见啊。”
“哎呦周公子!”投资人笑脸相望。
艾冉看向说话的男人,发现是周霖修,她之前跟了邱晔半年,陪男人出席饭局时经常能遇见这位周公子。
周霖修神色恣意,懒懒调笑:“你就提了这么一小杯,就想把我们一桌子人都敬了?”
投资人讨饶:“脂肪肝,三高,这人啊,上了岁数,什么毛病都找上门了,现在的酒量是真不行,这样,我先提一小杯,敬咱们周公子。”说完仰头干尽,咂了砸舌,“酒是好酒,就是烧喉咙。”
随后那杯子又被满上酒,他再敬了一杯:“这杯敬傅总和于董,我干了,二位随意。”
酒桌上身份高下立见,艾冉心中冷嗤:看来这位膀大腰圆的投资人也没多厉害,见到真正的祖宗也得点头哈腰给人当孙子。
瞿凯麟趁机也敬上一杯,又招呼手下的艺人们过来露个脸,艺人们皆深谙规矩,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全喝了。
杨乐微不胜酒力,皱起脸,脚步有些虚晃,那投资人见状,及时扶住她胳膊,却被一把挥开,男人脸上隐隐沾染怒气。
“杨小姐这脾气。”投资人冷冷道。
瞿凯麟赔笑:“乐薇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儿,心情还没调整过来,钱总要多担待。”
碍于其他人在场,投资人忍着脾气不好发作,心里骂了句臭女表子给脸不要脸。
这页算是揭过。
都说酒壮怂人胆,艾冉拿起桌上的茅台给自己斟满酒,脚步不自觉挪到主位,捏住杯柄举到傅宴钦跟前,笑语吟吟道:“傅先生,我是西瑞的朋友,上次在御澜会,还是您送我们回去的。陈西瑞,您还记得吗?”
傅宴钦与她碰杯,浅抿了口酒意思一下:“有点印象。”
周霖修笑道:“说起来,有次我还碰到那姓陈的小姑娘了,傅总,你猜她跟我扯了句什么?”
傅宴钦靠在椅背上抽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烟雾从唇缝吐出,一团缭绕。
“她说跟你关系特别好,你俩经常一块吃饭。”
有人开始起哄,就说傅总怎么还搞起金屋藏娇那一套了,也不把人给带出来。
另有人就说,金丝雀当然要娇养,哪能随意抛头露面。
傅宴钦听得一笑,神色不显:“她这么跟你说的?”
“都是原话,一点没夸张。”周霖修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神里似有探究,“联信那项目拿到手,您这个大忙人可算有逗弄女人的兴致了,还有闲情逸致给女人推荐股票呢。”
傅宴钦夹了块鱼肉送进嘴细嚼慢咽,隔了会儿才回:“我给她推荐了你们家公司的股票,涨停了就让她请吃饭,要是跌了,这钱算你头上。”
一桌子人笑起来。
周霖修哼了声:“我就纳闷了,就说咱们男人吧,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面前摆上一道咸菜萝卜,反而跟见着了宝贝似的。”说罢,笑了笑,“就那姿色,还不如大屁股的洋妞呢。”
傅宴钦眸光低垂,探身将手伸到烟缸里,磕了磕烟灰,“我对吃没什么研究,能饱腹就行。”
周霖修话赶话:“饱腹肯定能饱腹,那姑娘的底盘在那摆着呢。”
傅宴钦抽了口烟轻吐出来,不冷不热道:“挺瘦溜一小姑娘,没你说得这么不堪。”
场面上过过嘴瘾,犯不着把话说尽了,万一那姑娘真跟傅宴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他这可就属于虎口拔牙九死一生。
周霖修给自己打起圆场:“这不是我谈的那些女的都瘦得跟麻杆一样,看习惯了。”
傅宴钦开了句黄腔:“那你得悠着点儿控制力度,别把麻杆搞骨折了。”
众人都笑,讲了几个荤段子,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饭局之后,另有活动,瞿凯麟今天没安排艾冉,艾冉求之不得,走时看见瞿凯麟把杨乐薇塞进了那投资人的车里。
至于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轮不到她操心了,她在滴滴上叫了辆车,打算回家休息。
等车之际,艾冉看见那几位男士从酒店大堂走出来,专车已经侯在了门口,傅宴钦与那位万通证券的于董握手道别。
男人的一双长腿包裹在哑光面料的西裤下,修长挺拔,有种斯文雅痞的精英范儿。
不经意间,艾冉与他对上了眼神,犹豫之下,她走上前去,礼貌客气地问:“您是直接回家吗?”
傅宴钦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了一只出来,含在嘴边,拢火点燃。
顷刻窜起的火苗燎过男人的眉眼,他深吸口烟,不疾不徐地吐出来,一抬头,发现这姑娘还杵在跟前,一时兴起问了句:“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艾冉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我跟西瑞是老乡,我俩都是江州的。”
傅宴钦没再说什么,朝前几步,拉门上车。
艾冉讪讪而立,用力拍打自己两颊,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没多久,约的车到了,她坐进车里,沉默地面向窗外。
司机大约觉得她眼熟,忍不住朝内视镜看了几眼,可惜对上的是一张冷脸,也就没敢问一句:你是那个演员艾冉吗?
艾冉想了想,给陈西瑞发微信:【你跟那位傅先生很熟吗?】
Siri:【上次送我们回去那个?】
艾冉:【嗯。】
Siri:【不算很熟,就在我老师家碰到过几次,后来跟他加了个微信,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不过他那人长得还挺帅的哈哈哈。[doge][doge][doge】
艾冉皱眉,心下冷笑,女人好像都挺能装清高的。
第18章 电影院
吴濯尘打来电话的时候, 陈西瑞正在寝室给钱晓雅染头发,这姑娘原本是一头黄毛,现在想染回纯黑。
染发膏是网上买的, 九十九包邮, 人工是免费的,还附赠头皮按摩服务。
“我给你接了啊,就说你现在给我染头发呢,不方便,一会儿给他回电话。”钱晓雅道。
陈西瑞边涂染发膏,边说:“见什么外,开免提。”
后来,陈西瑞回想起这一天, 最深的记忆点不是吴濯尘抽刀断水的果决, 也不是自己心情如何悲痛,而是钱晓雅的头发好像被她染花了。
谈恋爱讲究氛围,按理说分手也该如此, 天时地利人和, 这三样起码得占一样,可是这件事发生得过于突然, 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情绪还没酝酿到撕心裂肺那一步。
“晚饭吃了吗?”她问。
“吃了。”对方答。
先吃饭,再提分手,亏了谁都不能亏着自己的肚子,有没有法律来管管这些饭桶?
怨愤之外, 陈西瑞就剩下恍惚:“你要没事的话, 就挂了吧,好几个学弟排队找我咨询实习的事儿呢, 别的学姐都不找,就爱找我,奇了怪了。”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对方先撂了电话,陈西瑞面色茫然,一句话没说,按着钱晓雅的脑袋使劲搓-揉。
“没事儿吧你。”钱晓雅担忧道。
“没事儿,就是你这头发……好像染得不太均匀。”
“哈?”
那之后接连几天,陈西瑞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她以前总嘲笑电视剧里的女主角矫情,分个手要死要活的,至于吗,现在真落到自己身上,那种痛感无异于钝刀割肉。
不见得感情有多深厚,大抵就是习惯,习惯有那么个人成天围着自己转,一块散步,一块吃饭。
腐肉会长出新肉,出血的伤口会凝成血痂,要想忘掉一个活生生的人,谈何容易,她真希望自己是台机器,那样就能直接启动“一键删除”按钮,就能干净利落地告别过去了。
陈西瑞给闺蜜发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配上一行字:求安慰。
闺蜜就是上次国庆节结婚的那位,属于英年早婚型,目前在美丽的大不列颠读研究生,跟她老公一块谱写爱情序章。
那边是上午九点,徐乐陶的脸出现在视频里,头发凌乱,睡醒惺忪,明显刚起床,“怎么了瑞姐?”
“我失恋了。”
“你把人家给甩了?”
这话戳到了陈西瑞痛点,她面无表情地说:“主语反了。”
“……”闺蜜在视频里足足愣了十秒钟,“好家伙,他把你给甩了啊!”
“你这反射弧可真长。”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跟程池也……哎,闹晚了。”
“咋的,英国首相是不让中国留学生用wifi吗,你俩没事儿干天天就do爱啊。”陈西瑞怨气极重。
“不提这个,跑题了。”徐乐陶瞌睡消散,十分正经地看着她,“听我的,把男人的事儿先放一放,搞点可乐和爆米花,去电影院来一场沉浸式观影。”
说着拿起桌上平板,低头划拉,“我看看啊,中国大陆近期上映的电影,《在春天恋爱》,这个不适合你,漫威出了部新的,算了,评分太低,不看也罢,诶这恐怖片可以一试。”
陈西瑞被她牵动了情绪,心思也跟着来到电影上:“哪国的啊?日本的我不看。”
徐乐陶说:“泰国的,评论说特别精彩,比《厉鬼将映》还好看,洗把脸出门透透气吧。”
“看完都凌晨了,早闭寝了,我睡哪儿啊。”
“开个房呗。”
“没钱啊,这个月生活费都透支了。”
很快,微信里“叮”一声,提示闺蜜转账三千。
陈西瑞点了收款,抬头对着屏幕,蓬头垢面的黄脸婆形象跃然出现在右上角的视频框内,声音也渗着暗无天日的惨淡:“谢谢陶儿,有你真好。”
“赶紧去洗脸吧,就你这惨不忍睹的形象,换我我也得跟你分。”
陈西瑞听从闺蜜的话,打车直奔商城影院,午夜恐怖片还剩22:45分的vip厅场次,目前只售出一张票——4排3座。
她没有半点迟疑,欠嗖嗖地选中了4排4座的位置。
一个人看电影是孤独,两个人一起看那就是欢乐二人行。
临近午夜,看电影的人不多,包括她在内,大厅里稀稀拉拉七八号人,基本都是甜蜜约会的小情侣。
陈西瑞取了票,去前台买了可乐和爆米花,检票入场。
影厅光线很暗,除却imax屏幕,唯剩安全通道的那点微弱绿光,清一色的真皮沙发,她没戴隐形,视线有点迷糊,慢腾腾地摸索到自己的位置。
坐下,从包里取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终于得以看清周围环境,这个厅不算大,胜在环境舒适度高。
旁边的男人背抵沙发,双腿懒懒搭在脚踏上,以一种半躺的姿势目视前方。
陈西瑞起初没仔细看,隐约觉着眼熟,扭头细看一眼,真是故人重逢,分外亲切啊,“我不是在做梦吧,这都能碰见,你是来这附近办事儿吗?”
傅宴钦没看她,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人长得亦正亦邪,五官轮廓凛然周正,眉眼间却藏着阴郁之气,第一次见面,陈西瑞就领略到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她闭嘴,斯斯文文地吃着爆米花。
离开影还有八分钟,陈西瑞把爆米花桶摆到扶手上,点开手机照相机,给自己来了张自拍。
快速编辑一段话,发了条屏蔽吴濯尘的朋友圈。
【夜晚是黑色的,心情是彩色的,爆米花+可乐,我很快乐。】
徐乐陶评价:哟,小妞变文艺了啊!
高中那一圈同学保持队形,纷纷留言:哟,小妞变文艺了啊!
电影开始,荒无人烟的山路上,一对情侣在车内亲-热。
陈西瑞吸着鼻子,触景伤情地忆起自己那段逝去的爱情,就跟这对小情侣一样,也曾腻歪得不行。
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镜片,她一把摘了眼镜,用面巾纸按住浮肿湿润的眼皮。
突然,背景乐消失,打车外传来两声阴森森的敲击声,欲求不满的男主烦躁地盯向车窗,一道黑影快速闪过,路边的草丛簌簌作响。
情侣二人面面相觑,野火燎原的欲望瞬间被浇灭。
陈西瑞重新戴上眼镜,嗦一口可乐,捏几粒爆米花放嘴里嚼。
心思全不在剧情上,电影刚过十几分钟,爆米花就吃了半桶。
傅宴钦扯开啤酒拉环,喝了口啤酒后,跟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是炒股亏了,还是被男人甩了?”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陈西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吸一下鼻子想抑制住鼻腔中的酸涩,“你吃爆米花吗?可乐就不给你喝了,我刚才喝过了。”
傅宴钦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懒洋洋扫她一眼,那松弛自如的神态,该是富贵乡里浸淫出来的,一般人学不到三分精髓。
不用问,猜也能猜得出,此刻的自己,在他眼里该是怎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怨妇形象。
好,气质美女见多了,你们这些有钱精英肯定没见过我们这种女孩吧。这世上不光只有光鲜亮丽的王子公主,还有我和我前男友这种存在即合理的王八绿豆组合,而且数量庞大,占据着恋爱市场的大半壁江山。
陈西瑞抬手一抹泪,回男人的话:“我们是异地恋和平分手,毕业了,爱情就黄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傅宴钦捏起啤酒罐递送到嘴边,呷了两口,搁下之后说:“看来炒股挣的钱不能花在男人身上,容易折本。”
陈西瑞一副霜打的茄子样儿,眼角还挂着晶莹,说话隐隐泄出一丝抽泣声:“千金难买早知道,上周我还给他买了双限量款的鞋。”
傅宴钦扯了扯嘴角,低沉暗哑的哼声从胸腔里溢出。
她不明白这话有什么可笑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深更半夜他会出现在电影院里,看的还是恐怖片。
以前读过几本心理学的杂书,陈西瑞十分赞同弗洛伊德的某个观点:人的内心深处存在“生本能”和“死本能”,生本能包括自卫和性,死本能是指趋向死亡和毁灭的冲动。
傅宴钦的内心是否存在这么一种死亡本能?享受刺激,渴望毁灭?
有些问题一旦扎根,她对他就越发好奇,殊不知,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
电影进入第一个小高-潮,恐怖声效拉满,陈西瑞嚼爆米花的动作忽而变得迟愣,眼睛半眯着,想看不敢看,生怕从屏幕里蹦出什么血肉模糊的恶心玩意儿。
就在男主打开黑色塑料袋的一霎,她丢下爆米花,把耳朵给捂上了,眼睛也紧紧闭上。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她睁开眼睛,屏幕上天光大亮,那股恐惧也随着久违的光明而驱散。
陈西瑞松松肩膀,扭头看向傅宴钦,男人岿然不动地盯着屏幕,侧脸隐在黑白交织的光影里,冷淡,沉郁。
这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谜。
很想让人一探究竟。
“吃点爆米花吧。”她把爆米花桶往他身上推,“甜食能让人心情好。”
傅宴钦没搭这茬,调节座椅缓缓站起身,打算走,弯腰捞大衣时,问她一句:“跟我一块走吗?”
陈西瑞半仰着脸:“去哪儿啊?我不跟你回家,我家的家风不允许我做那种事儿。”
傅宴钦躬身撑在她扶手上,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哪种?”
陈西瑞抿了抿唇,难以启齿:“一夜情。”
傅宴钦被逗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陈西瑞稍显不自在,脸颊生理性发烫,遮遮掩掩低了下头。
“恐怕要让陈小姐失望了,我今天没那心情。”
她嘟哝:“谁管你有没有心情,奔三的大灰狼和二十出头的小白兔,总归是小白兔吃亏……”
“你是小白兔啊。”这话带出点戏谑的意味。
“不…不像吗?”
“像吗,我看看。”他正正经经地睨着她,陈西瑞受不了这样的男性凝视,心跳扑通扑通加速,眼看鼻息逼近,将要跨越雷池,她忽地偏开了头。
傅宴钦眉眼间的冷淡加重了些,似乎是在嘲弄她不识好歹,再一伸手,从她嘴边刮出一点细屑,放在指间捻了捻,唇角扯出丝笑,薄薄眼皮往下压:“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这话荡在耳边,她从中分辨出了自谑和薄怒。
“胆子小就别看恐怖片了,走吧小白兔,跟大灰狼出去透透气。”他直起身往外走,也不管身后的她是否有跟上。
陈西瑞攥紧手里的爆米花桶,在“跟”与“不跟”之间犹豫不决,右手伸进桶,捏了三粒放嘴里嚼,视线始终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一个拐身,傅宴钦隐没在昏暗的光影里,她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19章 试探
午夜十二点多, 地下停车场空阔阴森,脚步声落在水泥地面上,一下比一下沉。
在B区位置, 傅宴钦找到了自己的车, 顶配库里南,他把大衣扔进了后座,向前两步拉开副驾的门,偏过头来看她。
这里的光线不比影厅好到哪儿去,周遭幽暗迷离,女人的倩影在他瞳孔里逐渐放大。
陈西瑞加快步伐小跑了起来,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人就到了车前。
傅宴钦示意她上车。
陈西瑞戒备心起, 谨慎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放低姿态, 半开玩笑道,“我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可也算不上坏人吧。”
陈西瑞从没考虑过他是坏人, 哪怕一秒钟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深更半夜共乘一车,两人之间并未熟到这种无所顾忌的份上, 她打起退堂鼓, 眼神虚虚实实地朝左右张望:“这么晚了,我室友肯定不放心,我还是回去吧。”
“怕我?”他笑。
陈西瑞低头:“没怕。”
地库里弥漫着机油与灰尘的混合气味,空气阴阴凉凉, 与脑袋顶上那道探究炙热的眼神相遇。
冰与火, 躲与进,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既定轨道。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谁也不说话,陈西瑞觉察到自己手心微潮,内心的紧张快要突破极限。
“我有那么吓人吗。”他语气里似有几分苦恼。
“不是。”她猛地抬起头,迎着男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我之前没跟像您这样的精英人士接触过,我周围的男生都活得特别粗糙,别说穿西装打领带了,他们要是愿意修一修鼻毛和胡茬,大夏天也别露腿毛,那在我们学校都算稀缺物种。我不是怕你,我…我对你是敬佩,真的,我最佩服讲究人。”
这小姑娘一紧张,喜欢拿眼睛直愣愣地看人,傅宴钦想说什么却没说,笑了笑,惜字如金道:“上车。”
陈西瑞内心哆嗦,嘴上故作轻松:“后边宽敞,我坐后边吧。”
傅宴钦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陈小姐这是拿我当司机?”
“别叫我‘陈小姐’,疏远了,叫我‘小陈’就好。”
“这称呼好像有点差辈分了。”
陈西瑞扯出个憨笑,闷头拉开后座的门,没等坐进去,男人的大掌拍在车门边缘,不轻不重地压制着,他瞧了女人一会儿,忽而道:“我没有给人当司机的习惯。”随手比划了个恭送的手势,“你要实在嫌副驾硌屁股,烦您往旁边让一下,别挡着道儿。”
“不硌屁股,一点都不硌,我这就坐上去。”她进退两难,闷头坐上副驾。
一路上,陈西瑞如坐针毡,心口始终悬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说不清道不明。
她不理解,非常不理解——最适合自己的位置难道不应该是同校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吗?
等红绿灯的间隙,傅宴钦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车内凝结着一层密不透风的蛛网,夜风一吹,蛛网摇摇晃晃,他摇上车窗,心血来潮似的问:“平时喜欢看书吗?”
陈西瑞一愣:“你指哪种书啊,如果是世界名著,那我看得不多,言情小说倒是看过一些,这算吗?”
“算,是明年毕业?”男人嗓音低沉,极富磁性。
“我是5+3,毕业还有几年。”
“怎么想起来学医的?”
这问题不止一个人问过,其实都是些暖场的话术,效果等同于“你今天吃了什么”。
陈西瑞如实回答:“不太懂,当初报志愿全是瞎填的,我妈说我分数高,不能浪费了,我俩一合计,干脆就选了个分高的专业。”
问什么答什么,陈西瑞拿出了对待教导主任的良好态度,双脚凹成内八,两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很有名门闺秀风范,只是心口的那股劲儿愈来愈浓,她几次都想开口问他:“我既没财,又没色,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难道是你家人生病了,急需一颗健康的肾?可我经常吃垃圾食品,一点都不健康啊。”
转念一想,人家也没强迫自己跟过来,是她自己非要腆着脸坐上车的。
想到这里,陈西瑞心口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心情颇好地赏起了夜景。
这片区不是什么繁华之地,灯火阑珊的凌晨十二点,商铺全关了,街面上也就零零落落几个行人。
不过她喜欢午夜时分,撇去浮躁喧哗,整座城市皆在自己的感官之下,让她这样的外地孩子也能有种踏实的归属感。
本以为会沉默到底,傅宴钦冷不防地问她:“在看什么?”
“夜景很美。”这话刚落,陈西瑞来了些回忆的兴致,“我刚来北市上学的时候,这一片还没怎么开发,我坐地铁去学校报道,把方向给搞反了,打了个盹就被送到了终点站,就是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是不会用导航吗?我教你。”傅宴钦随口玩笑。
这句玩笑话将她的心情从高处拉回平地,整个人放松了些:“想多了,大学生除了不爱学习,啥都玩得溜,我那是因为手机被偷了。”
傅宴钦一手掌着方向盘,另只手从中央置物盒里翻出一盒口香糖,递到她跟前,“帮我打开。”接上刚才的话题,“然后呢?”
陈西瑞打开,往他干燥掌心倒了一粒木糖醇,见男人送进嘴里嚼了嚼,又听他道:“嚼点东西解乏。”
陈西瑞垂下目光,发现置物盒里还有一包拆开过的烟盒,想必也是解乏用的,就觉得这人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然后我就紧张啊,一紧张就想上厕所,结果厕所没找着,找到了派出所。”她对其中细节记得很清,“我赶紧冲了进去,问人家厕所在哪儿,那警察同志可能是第一次接待我这样的群众,愣了好一会儿,才领我去了。”
她换了口气,接着道:“后来他们开警车把我送回了学校,我就记得这地方离我们学校特别远,警车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
傅宴钦沉默了须臾:“以前这边确实挺荒,我住过几年,十几岁的时候。”
陈西瑞有些惊讶,但没表现出来。
在她想当然的认知里,这个男人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平民小孩努力读书挣脱命运时,他的父母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能力只是工具,资源才是核心。”
他们通常拥有高情商和健全人格,对人际交往看得十分通透,无论爱情还是友情,都抵不过家族荣光下的资源互换,也明白权利与义务永远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但是豪门秘辛多,一个男人可以养多个情妇,再生出几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子。
她搜肠刮肚想给他一点安慰:“这地方其实挺不错的,至少空气和绿化好啊,现在都提倡回归自然。你看你,打小就住在大自然的天然氧吧里,窗户一打开,深吸口气,五十块钱的吸氧费就赚到手了。”
傅宴钦轻笑了声:“有点夸张了,这片是居民区,没那么天然。”
“修辞手法嘛。”她笑问,“你多高?”
“187。”
“标准的男模身材啊,看来没少进行光合作用。”
傅宴钦薄唇微张,逗弄了句:“拿我当绿植啊。”
“不敢。”
车子停在河道子胡同外边,陈西瑞之所以知道这名儿,是因为看见了矗立在街口的蓝色路标,她粗粗目测了下这条胡同的宽窄,也就两米的宽度吧,窄得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束腰女子。
下了车,傅宴钦领她走进一家小酒馆,店面不大,装饰风格类似于日本的居酒屋,像是一个专供上班族深夜小酌的地方。
老板像个颓废文艺男青年,穿卫衣牛仔裤,扎半丸子头,没睡醒似的从楼上下来,用外国话跟傅宴钦打招呼。
陈西瑞一句没听懂,但还是具备了辨别日韩泰这三国语言的能力,并从中精准判断出——这是一位日本人。
“空尼齐瓦。”陈西瑞用仅会的几句日语向他表示友好。
老板上下打量她,一口流利的京腔:“您哪国人啊?”
陈西瑞答非所问:“您会说中文啊。”
傅宴钦俯身贴在她耳边,“他是中日混血。”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老板双手抄兜,模样有点痞,“怎么称呼啊妹妹?”
陈西瑞只觉耳朵边缘酥酥热热,脸色稍显不自然,抿了下头发说:“我叫陈西瑞,陈圆圆的陈。”
“巧了,我姓吴,吴三桂的吴。”
陈西瑞礼貌微笑:“吴先生好。”
老板冲傅宴钦一挑下巴:“瞧,多好骗的妹妹。”
陈西瑞傻笑了一声,眼神若有似无地扫向傅宴钦,后者已经坐到了吧台前,拍拍身侧的椅子示意她过来。
她坐过去,看见老板抬起隔板门,走进了里间的厨房,傅宴钦轻车熟路地对他说:“开瓶‘十四代’,温一下倒两壶,下酒菜你就着看上吧。”说完,扭头问陈西瑞,“你饿吗?”
陈西瑞说:“我吃过晚饭了,不饿,你吃吧。”
这时老板从开放式厨房里传出声来:“不吃夜宵,那你干嘛来了。”
陈西瑞不忍扫兴:“那给我来盘拍黄瓜吧。”
“傅老板平时都这么苛待你吗。”
傅宴钦嘴角一抽,语气带了点不正经:“给她来份儿童套餐吧。”
“本店的儿童套餐,就是拍黄瓜。”
陈西瑞方觉这两人是在故意拿她开涮,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别放蒜末,我怕熏着你们。”
“行,不放蒜。”十分钟后,老板端上来刺身拼盘和拍黄瓜,还有温好的清酒,闲聊般问陈西瑞,“你是傅老板的女朋友啊?”
陈西瑞差点呛了口水:“不是!”
“现在不是,马上就是了,是这个意思吗?”
陈西瑞面色绯然,嘀咕道:“你什么理解能力啊……”余光瞄了一眼傅宴钦,当事人充耳不闻,神态自若地给自己斟茶,耳边是淅淅沥沥的茶水声。
“我去下洗手间。”她逃离一般走出去。
林岑看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给傅宴钦倒了一杯温好的清酒,换下他那杯刚要入口的茶水,语气比方才正经:“怎么,心情不爽啊。”
傅宴钦没说话,联信那集采项目尘埃落定,他理应高兴,等到肥肉真正吞进嘴,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向来严苛的老爷子也没有因此对他高看一眼。
“要我说,别那么拼,你真该好好歇一歇。”林岑倚仗父辈,早早就实现了财富自由,光是信托和银行理财每月就有千万的利息,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过,这些资产在傅家人看来,只是毛毛雨的程度,但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他现在是真正的无拘无束。
傅宴钦神色淡漠,周身气场冷峻:“忙习惯了,闲不下来。”
“你那是没闲习惯。”
“你要是处在我的立场,你也闲不下来,有些东西,自己不去争,没人会主动施舍。靠别人赏饭吃——”他喝了口清酒,眸色暗沉,“那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林岑深知劝不动这家伙,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还是聊聊女人吧。刚才那小女孩,怎么着,对人家有兴趣啊?”
傅宴钦眼皮都没掀一下,反问道:“我正好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改姓吴了?”
“小女孩不就是用来逗的。”林岑不以为意,“这次是玩玩还是动真格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动过真格?”他用筷子夹了片生鱼片,慢条斯理地嚼咽入腹,“有点感觉而已。”
林岑挑眉,意料之中的答案,这人一副薄情相,爱权势胜过爱女色,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为女人动心,“之前那女明星呢?”
傅宴钦余光发现了那抹从楼梯上拾级而下的身影,拾起搁在箸置上的筷子,回道:“早断了。”
林岑打趣:“你这口味转变得有点大啊。”
陈西瑞心弦一颤,来之前,她完全忘了这茬,差点就成道德败坏之人了,还好还好……心思再一转弯,渐渐生出丝丝异样,最深处甚至蔓延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没让自己耽搁多久,她适时出现,傅宴钦吞入一块北极贝,问她:“清酒喝吗?”
“我能不喝酒吗?我想喝雪碧。”
林岑大笑:“妹妹,你怎么这么逗啊。”转身从冰柜里拿了一罐汽水,递给她,“让傅哥哥给你表演一个装逼式开易拉罐,他以前就是这么骗小姑娘的。”
傅宴钦没应声,无所谓赞同或反驳地撩了他一眼。
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这位中日混血友人叫林岑,跟傅宴钦是加州伯克利的本科校友,两人相识多年。
混血儿不说话的时候,瞅着清清爽爽,像圣洁的富士山,一张嘴富士山就开始往外喷油,陈西瑞没去过日本,以至于她以为岛国的美男子们都是这副以油为美的死出。
她就着拍黄瓜追古偶剧,过了零点两点,困得迷糊,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冲,林岑不知何时消失了,小酒馆里就剩下她和傅宴钦两个人。
男人走去外边抽了根烟,回来时身上有股淡烟草味。
陈西瑞打着瞌睡,听见动静就醒了,揉揉眼睛,发现男人已经穿好了外套,正敛着眉看她。
身高上的差距,让他看上去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送你回去?”
“学校有门禁。”她声音里含着困倦“我今天住酒店,这附近有五星级酒店吗?”
“五星级?”傅宴钦笑了下,低头看表,“看来是炒股挣到钱了。”
陈西瑞稍稍清醒了些:“哪有,你上次让我抛,我没舍得,现在全被套里面了。”
傅宴钦垂眸看她一眼,口吻寻常:“套在里面,钱还是你的,花在男人身上,那可就一分不剩了。”
她脸颊一红,心说您快别提了,全世界都要知道我给男人花钱了。
“走吧,给你找家酒店。”
第20章 心悸
傅宴钦把她送到就近的一家五星酒店, 门童拉开车门的一瞬,神色明显错愕,但还是训练有素地称他一声“傅先生”, 然后做好护顶姿态迎他下车。
那时陈西瑞只当他是这里的常客, 没做深究。
傅宴钦习以为常地迈下车,像以前数次那样将车钥匙扔给门童,门童自然以为他是过来休息一晚,何况今天身边还带着女人。
里顿酒店是傅家的产业之一,傅宴钦在顶楼有一间长期的行政套房,地下停车场有他的专属泊车位。
他今天没打算过夜,交代那门童:“车子不用停到地下,随便找个地方停吧。”
“好的。”
从旋转玻璃门进去, 整个大堂亮如白昼, 顶部的流苏水晶灯垂坠而下,照亮每一寸角落,大理石地面与金属菱形镜面相呼应, 更显设计上的富丽堂皇。
不过最令人咂舌的, 还要数那些陈列在展示柜中的藏品,据说是酒店创始人的私有物, 价格动辄千万。
傅宴钦给她开了一间顶楼的套房, 并贴心询问需不需要私人管家。
“不需要。”陈西瑞心下犯难,闺蜜给的那三千块显然支付不起这里的房费,犹豫着小声询问,“这一晚上多少钱啊?”
傅宴钦黑眸锁住她几秒, 能看出这小姑娘越来越紧张了, “没多少钱,住着吧, 房费我来付。”
“谢谢啊,那我请你吃饭。”
这话脱口,方觉有歧义,听着像是一道明晃晃的暗示,她连忙改口:“你应该挺忙的吧,我…我还是给你发个888的感谢红包吧,图个吉利。”
傅宴钦听得笑起来,看她的眼神多了些玩味:“你很紧张啊?”
“没有!”
傅宴钦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局促慌乱的杏仁眼。
“总统套房太贵了,我不能让你白掏钱,就想着请你吃顿饭,但我看你好像……挺忙的。”
熠熠明亮的水晶灯光下,傅宴钦薄唇轻启,语调是贵公子做派的温和:“不忙,随时有空。”
前台的两位工作人员暗中打量起陈西瑞,眼观鼻鼻观心的,内心波翻浪涌,面上也只是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傅二公子的新欢?
很快,打量演变成了疑惑——标准的学生样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时,旁侧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位袅袅娉婷的女人,黑色修身针织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体,外罩一件质感上乘的驼色大衣,裸露在外的小腿白皙如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那都是一位赏心悦目的佳人。
佳人微微上挑的眼睫在看见傅宴钦时,稍稍停顿了下,接着那道视线便转移到陈西瑞身上,看戏般笑了笑,掏出手机“咔哧”了一张。
发给夏安然:【安然姐,女人的事业心还是不能太强哦,金靠山得花时间花精力看牢了,不然稍不留神,其他的狐狸精可就扑上去了。】
一股幸灾乐祸的酸味快要冲出屏幕。
夏安然进公司没她早,早年还要称她一声“姐”,也就这几年,影视剧资源不断,挑本子挑到手软,前年更是搭档影帝吴彰烨出演春节档电影《定风波》,票房破了三十二亿,她也因此荣获那年的百花影后。
资本力捧,公司强推,所有资源全部朝她倾斜,一姐挑剩下的本子才能轮到其他女演员挑,如何叫人不眼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色侍人能博几时好,所谓的“金靠山”可能过了明天,就成了别人的靠山。风花雪月,王权富贵,这圈子向来是风水轮流转,没人能始终挂在那高高的云端之上。
陈西瑞办好入住,跟傅宴钦挥手道别:“那我上去了。”
他淡淡嗯了声,目光追随陈西瑞的身影朝楼梯方向掠去,神情喜怒难辨。
错身而过,陈西瑞闻见了女人身上高级洁净的香水味,是一种莓果的后调。
这间套房很大,桌上整齐摆着入住礼品,一束鲜花和一盒Venchi巧克力,陈西瑞打开卡片,上面是几行手写的欢迎语。
每个房间都逛了一圈,陈西瑞睡意消弭,精神反而亢奋了起来。
她趴在高支贡缎面料的软床上,小腿随意翘起,交叉晃动,点进微信朋友圈,统一回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沐浴在皇城的阳光下,当然就很文艺咯!
徐乐陶评论:呵呵。
高中那一圈同学继续保持队形:呵呵。
看来同学们都是夜猫子。
退出朋友圈,陈西瑞找到通讯录列表里“F”那一列,视线定格在傅宴钦的头像上,想给他发条消息,诸如“这里很美谢谢你”之类的话。
思虑之间,门外传来按铃声,她以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不设防地跳下床,打开了门——是刚才在楼梯上碰见的女人。
陈西瑞疑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这不是7803吗。”女人退后两步,抬头望了眼门牌,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看错了。”
陈西瑞脑瓜子灵光,短暂一交汇,她便看出了女人的不怀好意,心里想着会不会是傅宴钦的前女友,又看这女人十分眼熟,貌似是在哪部剧里见过,“没事儿,我反正还没睡。”
女人没有即刻走,耐人寻味地将她从头逡巡到脚,眼神赤–裸裸的,不加掩饰,“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正准备睡呢。”
“那是我打扰你了。”女人冲她扬唇一笑,“有缘再见。”
陈西瑞望着女人纤细如水蛇的腰身,皱着眉若有所思。
林思琼走出酒店,一辆黑色库里南吸引了她的注意,停在车辆必经之地,也没人来赶它,车内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车头却打着高调的双闪。
她眯了眯眼,待瞧清楚驾驶座上的男人,心里虽疑窦丛生,还是风情万种地走了过去。
“傅先生。”林思琼抬手捋头发,喷过香水的手腕散发阵阵冷香。
傅宴钦没甩她,伸手探出窗外点了点烟灰。
烟灰飘落到女人的高跟鞋上,林思琼没料到他会这样,一股难堪和屈辱的情绪涌上喉头,下一秒,听见男人冷静到出奇的声音:“认识我啊。”
林思琼敛了心绪,摆低姿态道:“北市这地方,哪有不认识您的。”
“是吗。”他语调不轻不重,似在掂量这话有几分真,少顷,漆黑眼眸睨向她,“那是谁借你的胆子,敢偷拍?”
林思琼抿唇不说话,心里在思量,她该怎么跟这位爷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并无恶意?或者直接利用女性优势,在他面前扮可怜认个错?
“手机给我。”傅宴钦沉声。
迎着男人阴晦的目光,林思琼抬起胳膊递出手机,犹犹豫豫地按向指纹区解了锁,画面刚一跳转,手机就被男人夺了过去。
傅宴钦咬着烟,草草浏览了相册和正在运行的程序,把能删的都删了,最后将手机抛出窗外,扔还给她,“看不出来,你还有当间谍的本事。”
林思琼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到了刚才那条微信,表情难掩慌乱:“我跟安然姐是一个公司的。”末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您跟她的关系,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傅宴钦听笑了,语气里不无讥讽:“我跟她是什么关系,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林思琼心里抖得厉害,这种人阴晴不定,也忒难伺候了。
此时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女人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新消息提示音,她没敢当着他面点开,小心翼翼地询问男人:“傅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傅宴钦吐了口烟雾,懒得搭理似的应付一句:“法治社会,我还能扣着你不成。”
“那我先走了,再见。”
走出十来米,她才敢点开手机。
夏安然回她一句:【能扑上去那也算她的本事,不像你,想扑都没人给机会。】
林思琼翻了个白眼:“城门都失火了,装什么装。”
她倒要看看这场戏能精彩到什么程度。
傅宴钦抽完了手上的烟,驱车驶离,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他拨过去一个电话。
陈西瑞还沉浸在没见过世面的探索中,听见手机铃响,赶紧从吧台蹿出来,捞起扔在大床上的电话:“喂。”
“刚才有人敲门吗?”
“有一姑娘敲错了门。”
男人没吱声。
陈西瑞其实是有点兴奋的,但她掩藏得很好,时轻时重的呼吸大概有几分泄露心迹的嫌疑,她意识过来后,就将手机离远了拿。
沉默里,傅宴钦从烟盒里敲出一根来,咬在嘴边点燃,不长的时间里,除了他摩擦火机齿轮的声音,还有小姑娘略显紧张的呼吸。
“没把你怎么样吧?”他问。
“没有,门口不都装了摄像头吗,安全肯定没问题,放心吧。”陈西瑞一屁股坐到柔软床垫上,整个身子扑通往后躺,全身心地松懈下来,一时有些口无遮拦,“她是你前女友吗?”
傅宴钦品味着她话里的味道:“不是。”停顿了会儿,又道,“是我前女友派去的间谍,你小心点。”
陈西瑞听出来是在逗她,叹了口气,一副缴械投降的语调:“我这智商肯定斗不过间谍,干脆全招了吧。”
“你先招给我听听。”
“我叫陈西瑞,芳龄二十一,属猪的,老家在江州,家里房子三室一厅,带两卫生间,卫生间做的干湿分离,马桶是智能的,坐圈能加热。”她嘿嘿笑了笑,“姑娘,您还想知道点什么?”
傅宴钦勾了勾唇,清俊眉眼陷于城市迷离的光影里,竟显出一种难得的深情来:“我看行。”
陈西瑞翻了个身,由躺转为趴:“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漂亮的套房,床特别软,心情好多了,你呢?”
手里的烟刚燃了半寸,他却没了吞云吐雾的兴致,将烟在车载烟灰缸中捻灭,“一样。”
陈西瑞听见了几声鸣笛,“你还在开车啊?”
“快到家了。”
“那你注意安全,晚安。”想了想,她补了句,“到家报个平安。”
“视频还是电话?”男人话里透着几分慵懒之意。
“电话吧。”这话没头没脑的,陈西瑞后知后觉不是什么正经话,哪有姑娘家半夜等男人电话的,多害臊啊,“别了……你给我发个微信就好,拜拜,我先挂了。”
说得越多,破绽越多,她心里莫名刮起了一阵心悸的风。
后来,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个来回,陈西瑞又一次点进朋友圈,想挑几句评论回复,却意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标建筑头像,整个人倏地一怔。
八分钟前,傅宴钦给她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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