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冷却
【一更】
躺在酒店洁白柔软的大床上, 陈西瑞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子里捋了一遍。
失恋,偶遇,拍黄瓜, 套房。
这四个词儿可以完美总结她这一整天的离奇经历。
那种万箭穿心过后又飘飘然的感觉, 真的太奇特了,她怀疑自己体内出现了两种人格,一种属于自立牌坊的贞洁烈妇,另一种属于无缝衔接的奔放女郎。
她应该是悲痛欲绝的,起码三个月内敌视全世界的所有男人。
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守孝期内红杏出墙?
陈西瑞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悄咪点进了傅宴钦的朋友圈。
从头拉到尾,只有十几条金融相关资讯的转发,她逐条研究起这些资讯, 期待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与那人息息相关的信息。
临睡前, 她为自己的矛盾心理找到了合理的科学依据,这就是思春期的怦然心动。
细想学生时代暗恋过的男孩,清一色的成绩好、个子高、长得帅, 摆在面前的傅宴钦不就是那些优秀男孩的成年版吗。
遗憾的是, 这场差点令她“红杏出墙”的艳遇没几天就戛然而止了。
发生得突然,结束得悄无声息, 荷尔蒙都没来得及发酵。
陈西瑞咕噜咕噜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沫儿, 绞了把热毛巾擦脸,瞅着镜子中红光满脸的自己,由衷感叹:多水灵一姑娘啊,被那贼人惦记也正常。
另一人格立马跳出来:陈西瑞, 你可真自恋。
她打了个哆嗦, 彻底断了对精英人士的狂热念头,忙成驴的实习才是她生活的主旋律。
大内科差不多都轮遍了, 陈西瑞终于转到了导师所在的呼吸科。
入科当天,为了给大家留下精明干练的好印象,她收拾利索,挺着腰板走进医生办公室。
大家都在忙,刘仕文余光瞥了她一眼,又看看电脑桌面上的时间,语气稍有不耐:“不是让你早点过来吗。”
干练女人当场变怂,弯腰致歉:“对不起老师,路上有点堵车。”
“堵车?”刘仕文面无表情,情绪流露全靠那张毒死人不偿命的嘴,“你们学校跟医院不就隔了一条马路,你堵的是哪门子车,迟到就迟到,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陈西瑞无地自容,低着头,一声不吭。
刘仕文简单介绍了她,大家口头上表示欢迎,接着就各忙各事,想象中的热情场面并不存在,这让陈西瑞感到有些尴尬,甚至于出现了出汗、心慌等形似低血糖的症状。
“跟我过来。”刘仕文从椅子上起身,去治疗室拿了些操作物品放到治疗盘里,又使唤她把治疗车推过来,随后一声令下,“跟上。”
陈西瑞跟随刘仕文去了趟病房,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见到他,都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笑容满面,热情似火。
难怪刘教授平时总板着张脸,敢情光和热都在这里散发掉了。
“这是个重症肺炎的,痰很多,年纪大了,咳嗽能力又差,光靠他自个儿咳肯定是不行,之前在其他科见过这种吸痰的管子吧。”
“见过的。”
刘仕文现场演示了一遍吸痰术,这种在临床上一般是由护士完成,当然也是医生必会的技能。
一切忙妥,男人摘了无菌手套,扔到治疗车下层的垃圾桶里,“学会了吗?”
陈西瑞哪儿敢说不会,“会了。”
“那行,下次你来。”
陈西瑞点点头,内心哼一声:我来就我来,你不要小瞧人。
“你刚入科,先从最基本的操作技能开始学起,不要以为是实习就可以混,平时干活要主动点。”
“嗯嗯。”
刘仕文交代患者注意事项,抬脚准备走,看她傻不愣登地也跟在后面,不禁皱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西瑞一愣,努力回想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可是自从进了房间,她规规矩矩的什么都没干,想来想去,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出在患者家属身上了,这位家属貌似……她凑近刘仕文,一副大聪明之相:“家属好像还没谢谢咱们?”
刘仕文脑瓜子嗡嗡炸开,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待外来生物,“我可去你的。”
这是陈西瑞平生第一次被老师骂,从小到大品学兼优,年年都是市三好学生,她早已习惯了鲜花和掌声,难以接受这种祖安式的教学,委屈极了,也恼火极了,心率直接飙到了一百多,他凭什么骂我?
忍着没发作,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我开玩笑的,其实是咱俩都忘记洗手了。”
说完,挤了点挂在床尾的免洗消毒凝胶,给刘仕文演示了一遍标准的七步洗手法,又把整瓶凝胶拔了出来,颤颤巍巍地递给男人,“老师,您也来点儿?”
“我服了。”刘仕文骑虎难下,挤了点搓吧搓吧,“北潭这几年的招生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你这乌黑的大眼珠子提溜转了半天,我以为能有多聪明呢,原来就是个摆设啊,你真不知道我想让你干嘛吗?”
陈西瑞使劲憋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摇了摇头。
一旁的家属看乐了,刘教授板起脸训学生的样子真帅。
“治疗车不要了?车上的垃圾不清理了?”
“对不起,我给忘了。”
出师不利,陈西瑞独自躲到人工通道的楼梯间,偷摸用手背揩了几滴鳄鱼泪。
到底是象牙塔里的小姑娘,被批评了会难过,她在心里把那姓刘的狠狠骂了一遍,忿忿嘟哝:“活该白老师要和你分手,脾气这么臭,谁会喜欢你啊!活该你孤家寡人!”
人在极短时间内,很难对他人做出正确评判,多年以后,已经升级为带教老师的陈西瑞遇到一位态度马虎的男学生,那番恨铁不成钢的心境一如现在的刘仕文。
楼道声控灯暗了下来,唯一光源来自陈西瑞的手机屏幕。
她正在宿舍小群里噼里啪啦控诉刘仕文的恶行,谴责他为无良导师,室友们为其分析,既然还要在他手下呆三年,那就不能硬碰硬,只能谨小慎微地多干活。
钱晓雅开了句玩笑:“你干脆送他一箱奶吧,给人服服软。”又说,“牛奶就是咱瑞宝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使出,但凡使出来,就没有摆不平的困难。”
苏瑜却认为,这种人一身傲骨,服软没用,必须拿出真才实干让他心服口服,不是嫌你笨手笨脚嘛,那你就把技能练好。
Siri:【你俩说的都对,我要采取软硬兼施的行动了。[肌肉]】
隔天,陈西瑞早早来到办公室,往刘仕文办公桌上放了瓶鲜牛奶,然后潜伏在周围暗中观察。
刘仕文坐下后问都没问,打开就喝,接下来几天也都是如此,到了第七天,陈西瑞锦上添花,在牛奶瓶底部压了张纸条:间质性肺炎进展迅速,激素冲击效果不明显,怎么办?
刘仕文照样打开就喝,喝完把她叫了过来,点点桌上的空奶瓶,“这奶味道很醇正,是你送的?”
陈西瑞恭而有礼地嗯了声:“这奶效期短,我囤多了。”
刘仕文抽出那张纸条,循循善诱地跟她讲解为什么有的间质性肺炎激素冲击效果不好。
用词通俗易懂,三言两语道明真谛。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悟性不错,我让你练的那些基本功都练会了吗?”
陈西瑞就等着他这句话,那天哭回去之后,她顶着发红的肿眼泡,从网上找了好多技能操作的视频,不辞辛苦,日夜苦学,就为了此刻决战紫禁之巅,“会了,您考考我?”
步入病房,完美操作一番,刘仕文全程看完,没做点评。
陈西瑞收好垃圾推着治疗车跟上,理直气壮地问:“刘老师,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刘仕文挑眉,面露疑惑:“为师今天洗手了。”
“您还没表扬我呢。”
刘仕文哼道:“一个熟练的操作工而已。”
陈西瑞并不气馁:“我就当您是在夸我熟练,谢谢哈。”马尾辫一甩,昂首挺胸地推着治疗车抢在了他前面。
送奶行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暂告一段落。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小白鼠刘仕文非常不适应,把她喊到跟前,问:“今天怎么没有奶?”
“不好意思啊老师。”陈西瑞抠抠搜搜地找了个借口,“生活费紧张了,我自己都不够喝了。”
刘仕文把自己的饭卡给了她,“我不怎么在食堂吃,卡里还剩不少钱,拿去花吧。”
陈西瑞婉言推拒:“不用,那多不好意思。”
“去食堂刷箱牛奶拎回去喝。”刘仕文一本正经道,“牛奶是个好东西,像你这样的姑娘每天都要喝,补脑子的。”
“嘿嘿,谢谢老师,可我不差钱。”
“拿着吧小陈。”一男医生繁忙之中抬起头,“顺便给我带瓶可乐。”
“我也要!我要一瓶椰子水!”一女医生道。
陈西瑞笑呵呵地应下,刚来时还觉得这些人冷漠排外、不近人情,其实人家那时候可能真的在忙,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不擅表达,熟悉之后就热情多了,念及此,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千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刘仕文给她列了一长串呼吸科医生的必读书单,包括《呼吸病学》、《哈里森呼吸病学与危重症医学》《胸部CT鉴别诊断学》《机械通气》……大大小小列了十来本,让她买回去慢慢啃,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
呼吸科如他所说,确实又脏又累,过道上的加床病人从头排到尾,而且多数属于高龄,每天上班就如同打仗,无尽的咳嗽和喘息声此起彼伏,基本没有清闲的时候,更别说RICU里还住着情况危急的重症患者。
但陈西瑞感到特别充实,有人愿意教,她也愿意学,比起先前划水式的实习,她在呼吸科的这段日子学到了很多,也为以后的临床诊疗打下了坚实基础。
一个月后,北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宿舍楼前的雪人不知是哪个童心未泯的家伙堆出来的,长得歪瓜裂枣,有点瘆人。
陈西瑞感慨这都什么畸形审美时,意外收到了傅宴钦的消息。
【陈小姐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顿饭?】
就像火柴划擦磷粉,最为震撼的永远是火星燃起的头几秒,接下来不过是一个漫长的烧灰与冷却过程。
陈西瑞的悸动已经过了初始的头几秒,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男人,一个月了无讯息,如果不是忙到连水都顾不上喝,那就是故意晾着她。
无论哪种情况,都在引导她看清一个事实:这位傅先生对她的兴趣,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多。
陈西瑞冷静了会儿,一字一句回人家:【没忘,一直都记在心里呢。[微笑][微笑][微笑]】
第22章 重燃
【二更】
挑选好地方, 陈西瑞就把吃饭的日子给定了,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下周五。
陈西瑞风尘仆仆地赶到203包厢, 服务员引她进来, 站在窗边打电话的男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这人还是常规的商务着装,好像不管多冷的天,他都习惯穿西装打领带,脱下来的黑色羊绒大衣垂挂在角落的衣架上。
“后天是项目验收,这两天你组织开个会,先这样, 我这边有点事儿。”傅宴钦挂了电话。
陈西瑞一路赶得急, 这会儿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不好意思,临时被安排了任务,来晚了。”
傅宴钦的晦暗目光从她唇上掠过, 似在沉思什么, 转瞬恢复如常,“没关系, 我也是刚到。”
嘴唇原先特地擦过口红, 后来陈西瑞改了主意,将那些烂番茄色的唇釉一点点用面巾纸给试去了。
自然脱落和人为抹去,是瞒不过他们这种男人的。
“这家店的包厢太难订了,我前前后后等了八天, 不然咱俩上周就能吃上饭了。”
“大厅也行。”
“那太敷衍了。”陈西瑞摘了围脖, 帮他拉开主位的椅子,“您请坐。”
傅宴钦站着没动, 一面解着西服纽扣,一面隔着些距离瞧她,说不上是无所谓还是讥嘲的语气:“称呼怎么又变成‘您’了。”
陈西瑞傻笑两声,自行先坐了下来,脱掉羽绒服挂到椅背上,用相对轻松熟稔的语气说:“随便坐吧。”
傅宴钦挂好外套,走过来扯开她身旁的椅子,“不介意我坐在旁边吧?”
近在咫尺,陈西瑞闻见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男士香水味,那味道不算浓郁,但是存在感极强,一点点渗进她心脏和五官,她有意避着男人的注视,摇了摇头:“不介意。”
傅宴钦落座,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比短视频里手控福利党们硬凹出来的的动作还要养眼,“最近太忙了,没顾得上约你吃饭。”
这一句话打乱了所有节奏,哪怕来时多么信誓旦旦,多么苦大仇深,她酝酿出的那点以牙还牙的气势瞬间自乱阵脚,她沉默数秒,开怀笑了两声:“工作为大,吃饭啥时候都能吃,不着急。”
傅宴钦扯唇:“点菜吧。”
服务员递上菜单,陈西瑞转递给了傅宴钦,男人随便勾了几道,她接到手上来匆匆扫视,“生蚝,一人来三只,刺身拼盘,先来个两盘吧。”顿了顿,问身边人,“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上次看你在你朋友那儿吃了点生鱼片,就做主选了这家海鲜餐馆,还行吧?”
傅宴钦点头道:“挺好。”
陈西瑞抬头交代服务员:“这个海胆鱼子酱拌饭,米饭就不要了,我们只要海胆和鱼子酱,那碗多大啊?”
“有这么大。”服务员略作比划,“女士,我得给您提个醒,如果没有米饭,海胆和鱼子酱估计只有浅浅的一层。”
陈西瑞是个固执己见的主儿,笑嘻嘻地跟人家说:“那我点三碗,你让厨师帮我刷三层。”
“……行。”
手上的菜单正面看看,背面瞅瞅,一圈完事儿,又翻回到正面,陈西瑞开始纠结主食是点米饭还是点面条,傅宴钦冷不防从她手上抽出菜单,扬手递给服务员,“先点这么多,不够我们再加。”
陈西瑞瞥一眼傅宴钦,拿食指指了他一下,对服务员示意:“听他的。”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出去,轻轻帮他们阖上了门。
随着这一声关门的响动,周遭空气逐渐收拢升温,凝聚在二人之间。
陈西瑞挺有眼力见地帮傅宴钦斟茶倒水,倒完水,坐下来木了一会儿,几秒过后,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语调明快地说:“这家店还是我男朋友之前带我过来的,口味很不错的,尤其是生蚝,他家的招牌,我男朋友一次能吃五只,待会儿你尝尝。”
傅宴钦抿了口茶水:“看来我是年纪大了,跟你们这些大学生有代沟。”
“啊?”
“分手了还能继续当男女朋友,你们年轻人的观念很开放。”男人眼神里的戏谑将她的小心思照得无处遁形。
陈西瑞也端起杯子喝水,瓷杯刚好挡住了她的窘态,“我嘴瓢了,是前男友。”
傅宴钦捏起白瓷杯,凝神想了想,低垂的眉眼冷冷清清,仿佛不掺杂任何情绪:“我长得很吓人吗?怎么陈小姐拿我当成洪水猛兽了。”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陈西瑞也不想再跟他打太极:“你长得一点都不吓人,我…我就是有点看不透你。”
傅宴钦笑了笑,没接话。
陈西瑞继续道:“从小我妈就教育我,别欺负傻子,也别妄想跟聪明人攀关系,你就是我妈口中的‘聪明人’,跟你一比,我这智商就跟闹着玩似的。”
傅宴钦搁下手里的杯子,沉吟了片刻,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新奇:“我不算什么聪明人,你也不笨。”
不到半小时,走菜结束,那扇连接着包厢与走廊的门重又被关上,空气似乎又收紧了,陈西瑞拎起茶壶给他添了半杯水,“刚才忘问你了,你喝酒吗?”
傅宴钦淡声:“不喝,一会儿开车送你。”
“谢谢啊。”陈西瑞坐立不安,“那你喝饮料吗?”
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可乐和一桶酸奶,下班前拿刘仕文的餐卡去食堂刷的,“要不你喝点酸奶吧,养胃,或者……你看看菜单上的饮料,有没有中意的?”
傅宴钦的视线落在主位的背景墙上,那是一幅江崖海水图,纹路繁复,色彩波澜,寓意福山寿海,男人默了一默,才说:“跟我吃饭不用这么紧张,就把我当成你的普通同学。”
“好吧,那我自己搞点可乐喝喝。”
忙了一天,正是恶虎吞食的时候,这年纪的女孩新陈代谢旺盛,高热量的食物并不会即刻就转变为脂肪。
当然,如果今天这顿饭约在一个月前,陈西瑞也许会戴一副矜持面具,边享受美食边抱怨胃口太小,吃几口就饱了呢。
拖到现在,她已经没什么少女心思了,胃口比男人还好,一口一只生蚝,七口灭了海鲜拼盘,“还好我点了两盘,这盘留给你。”
傅宴钦尝了一片三文鱼,除非工作应酬,一般情况下,他很少在晚上吃碳水,更不会放纵自己吃这些高热量、高嘌呤的海鲜,跟她在一起的两次,却是例外。
吃完饭,陈西瑞把剩下的饭菜打包,这顿饭一共花了两千二,抵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她肉疼地扫码付款,心里想着绝无下次。
傅宴钦如约送她回学校,拉开车门的一霎,陈西瑞被副驾上的包装盒晃了下眼,没摸过总见过,这是爱马仕的经典橙色包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我坐副驾,还是这盒子坐副驾啊?”
夜色深沉,霓虹闪耀,城市美得如同一幅画卷,傅宴钦抬起胳膊,把盒子递给她,“送你的。”
陈西瑞大脑短路:“我…我不能收,这太贵了,爱马仕背我身上,别人肯定以为是山寨货。”
傅宴钦侧目看着她:“你要不收,我也没处送。”
“送给你妈妈背吧。”
“她不讲究这些。”
陈西瑞心想,我也不讲究啊,不过她没扫人家兴,提起包装盒坐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后,就把盒子搂在了怀里。
“你多大啊?”半道上,她突然问。
“比你大八岁。”
“那就是二十九了。”
“嗯,还没到三十。”傅宴钦话里有话,“你那微笑表情是几个意思?讽刺我啊。”
陈西瑞大囧,脸色赧然:“我绝对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傅宴钦音色沉三分:“我是二十九,不是九十二,偶尔也用老人机上网冲冲浪,谁阴阳怪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是手误!”
“连发三个也是手误?”
“是的!就是手误!”
华灯璀璨,一路疾驰而过的是这个城市瞬息万变的夜景,陈西瑞细数来北市的这些年头,长了些世面,也学了些本领,其实都是不值一提的。
她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比如身旁这位傅先生。
两人全程没怎么说话,陈西瑞将头抵在车窗上,默不作声地看夜景,好几次都想开口问他:“是不是你家里人给你算过命,说你命中缺绿豆啊?可我们绿豆是生来配王八的啊。”
如果说陈西瑞幻想过未来丈夫,那一定是以吴濯尘为模板的,标签很简单,门当户对,学历相当,经济适用,最好是能提供点情绪价值……现在跑了一个吴濯尘,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李濯尘、张濯尘。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她暂时没想明白,但也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傅宴钦看上她了,顶多就是图一时新鲜。
恰好电影院碰到了,又恰好他那天心情不好,自己赶巧当了回善解人意的田螺姑娘。
三个环节缺一不可,缺了哪个都促成不了今天这顿饭。
车子最后停在学校门口,傅宴钦低头给她转了两千二,正正好两千二。
陈西瑞直嚷嚷:“都说了今天是我请。”
“下次吧。”他轻描淡写道,“你对北市应该比我熟,帮我找找哪里有卖苏式绿豆汤的,下次请我吃这个。”
“冬天喝绿豆汤,会不会有点冷啊。”陈西瑞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你怎么跟绿豆较上劲儿了。
傅宴钦挑眉:“你小时候难道没在冬天偷吃过冷饮?”
“还真吃过,好吧,那我给你找找。”陈西瑞抠了抠手指,几度欲言又止,“有句话我憋很久了,我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
对我有意思啊?
不谈爱,也不谈喜欢,就是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意思。
想问的话在舌尖打转,怎么也问不出口,脸红得要滴血,幸好夜色为她做了掩护。
傅宴钦垂着眸,洞悉一切却只字不提:“晚安。”
这晚,陈西瑞拎着爱马仕回到了宿舍,拜钱晓雅的大嘴巴所赐,隔壁寝室的姑娘们都跑来围观。
钱晓雅充当起解说员,声情并茂地为大家讲解:“来自江州的陈小妞,目前正被一位富可敌国的本地男士热烈追求,男士送了她一个爱马仕的包包。姐妹们,爱马仕哎,这什么概念啊,这说明我们陈小妞以后很有可能跻身成为上流社会的富太太。”合掌拍两下,“来,下面有请未来的豪门贵妇给大家讲两句。”
果然是考试月到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
陈西瑞摸了摸鼻子,起身发言:“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黄了,大家不要笑话我。”
“诶晦气!”钱晓雅打断她,“快别说了,让我来说。陈小妞前段时间失恋了,心情一直都很down,但是,这不就峰回路转了吗,怪不得菩萨总说,人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苏瑜受不了她了:“钱晓雅同学,你要闲着没事儿,把你的外科学好好翻一翻,还有,菩萨没说过这话,不许造菩萨的谣。”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气氛嗨到天花板,也算是期末考试月的一点乐趣吧。
陈西瑞想不通,躺在床上搂着被子翻来覆去,钱晓雅笑话她:“想到自己要当贵妇了,激动得扭麻花呢!”
她安静下来,倾诉欲瞬间上涌:“你们说他到底图我什么啊?”
“图你年轻貌美。”
“别闹,晓雅。”
苏瑜笑说:“非要图什么吗,不要这么肤浅,我们西瑞本来就很讨人喜欢。”
陈西瑞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两只黑眼睛亮得像盛着银河,她翻了个身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数到第九十九只时,拿起手机,把那两千二的转账给点了。
第23章 御澜会
(一)
时值隆冬, 即便陈西瑞做足功课,也很难找到一家卖苏氏绿豆汤的店。
这种清凉甜品盛行于夏,在苏城当地比较常见, 她问过自己在苏城念书的同学, 询问具体是什么味道。
那同学的口味是有目共睹的包罗万象,除了屎不吃,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就这么一号对食物的鉴赏力尚停留在温饱水平的人物,在提到苏氏绿豆汤时,用了“就一般吧”来表达。
与傅宴钦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两人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如若不是连着白念瑶这层关系, 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无所知, 包括家庭、学历和背景。
他也从来不提,不像她,什么都一股脑抖落出来。
【问你个事儿啊,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好奇宝宝]】
她试探性迈出第一步。
傅宴钦没有即刻回复,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人会全天二十四小时守着手机, 更别说他们这种日进斗金的大忙人。
陈西瑞收起手机塞进口袋, 看见了手捧一沓病历的张超,眼看快到月底了,应该是病案室那边催收病历。
张超上下审视她,话里带笑:“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儿, 处对象了吧?”
“哎呦可不敢胡说。”
“吴学长已经走了好些日子了, 是时候寻觅一位知心男士了。”他捋了下头发,毛遂自荐, “你觉得我怎么样?”
“拒绝。”
“Why?”
“我不想再找同行了,我现在喜欢金融从业人员。”
张超眯眼:“你指的是卖保险的吗?”
“想套我话啊,偏不告诉你。”
两人嬉嬉闹闹在电梯口分别,一个往行政楼去,一个往顶楼教室走,这学期学校还安排了几门课,讲授者都是本院医生。
理论结合临床,专业性与趣味性兼备,所谓“寓教于乐”,学生们相当捧场。
午休间隙,陈西瑞吃着猪排饭,听钱晓雅火冒三丈地吐槽她们科的某位男医生,积攒多日的怒气一下子飚到阈值,再憋下去恐怕就得缺氧了。
用一句话来总结,大概就是一个临床资本家压榨牛马实习生的故事。
“消消气,再熬几天就出科了。”
“他大爷的!”钱晓雅磨了磨后槽牙,“真想怼那孙子!”
这姑娘的脾气是真实在,喜欢谁就夸谁,看谁不顺眼了那也是直截了当地甩脸子,从来不搞含沙射缠缠绵绵那一套,可医院也算半拉职场,在职场里当性情中人,还不如做个哑巴来得划算。
陈西瑞压着她火气:“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苏瑜不以为然:“等你混到他那年纪,你也可以使唤别人给你干活,病历让下级医生写,跑腿打杂让实习生干。我觉得吧,什么阶段就该干什么阶段的事儿,总不能让主任去敲病历,让住院医去管理整个科室吧。”
“其实实习生还算好的了,那些专硕规培生更惨,五天一个夜班,不停地收病人,写病历,连个自己的办公桌都没有,说好听点是在医院上班,挺高大上吧,一看银–行卡,工资到账一千元,嘿,劳动法还管不管了。”陈西瑞挺能自我安慰,“想想他们,我这心里就平衡多了。”
钱晓雅吁了口气:“我也就跟你俩吐槽吐槽,那奇葩使唤我的时候,我比谁都勤快。”
陈西瑞为她竖起大拇指:“出科成绩必须给你满分。”
“给不了满分我找你啊。”钱晓雅笑道。
“别啊。”
搁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响了下,陈西瑞快速瞄了一眼,又快速拿到桌底,按捺着雀跃打开来欣赏。
傅宴钦:【本科加州伯克利,研究生MIT。】
“是不是爱马仕哥?”钱晓雅抻着脖子,活脱脱一狗仔样儿,“我也想看。”
陈西瑞赶紧背过手去,牢牢将手机藏在身后,“不给看。”
“这人到底是谁啊?把我们陈小妞迷得七荤八素的。”
陈西瑞羞涩一笑:“其实你们见过他的。”
苏瑜:“谁?”
钱晓雅:“你不会是背着我们搞师生恋吧?”
“我疯了吗,那不成乱-伦了!就上次咱们去酒吧遇见的那个,晓雅还夸人长得谁来着。”
钱晓雅差点惊掉了下巴:“就你那个住四合院开劳斯莱斯的人生导师?”
“就他。”
“天哪!”
“还没成呢,要是成了请你俩吃大餐,我先撤啦。”陈西瑞端起餐盘,飞速逃离审讯现场。
雪后初晴,一阵北风拂来,抖落掉树桠和灌木丛间的积雪,绒花似的扑簌落地,这是她喜欢的北市,呼吸间也全是北市的气息。
这种气息难以描摹,不似胡同里的人间烟火,也不似CBD的精致繁华,它就扎根在学校附近的方圆五里,对街是她实习的医院,后街是一条长长的小吃夜市。
陈西瑞脚步欢快地走回宿舍,半道上捡起一块香蕉皮扔进垃圾桶,心情嘚瑟极了,大脑在持续地源源不断地分泌多巴胺。
从医院到宿舍,足足十分钟的路程,够她完美演绎什么叫“姑娘家的矜持”。
陈西瑞抿抿头发坐到宿舍椅子上,打开微信,回复:【膜拜学霸![星星眼]】
傅宴钦大概正在吃饭,得空看手机,回复消息很快:【晚上有什么安排?】
siri:【没安排,您有什么吩咐?】
fado:【带你去个地方。】
siri:【好哒!】
晚上下班,陈西瑞给自己化了妆,驼色大衣外面裹一条千鸟格围巾,宽宽松松地罩住大半个肩,刘海梳下来,特意夹了卷。
她单肩勾着链条小挎包,站在寒风凛冽的冬夜里,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一辆迈巴赫开过来,陈西瑞堆起笑容,当看清来人是谁,那笑忽地收住:“叔叔?”
“傅先生有事儿,吩咐我过来接你。”张叔下车绕到她这边,替她拉开了车门,“快上车,外头冷。”
“您干嘛还专门兜这么一大圈子啊,我自己拉门就行。”
老张笑笑:“行,下次让你自己来。”
上了车,暖意顺着毛孔钻入体内,陈西瑞搓了搓手,把围脖给解开了。
老张透过后视镜看她,眼神里透着长辈式的慈爱光芒:“脸都冻红了,这空调温度可以吗?”
“可以,但我这不是冻的,我这是故意化的冻伤妆,好看吗?”
“好看。”
空气冷场了三秒。
“旁边那颗痘儿化得挺逼真啊。”
“这…这是真的痘儿。”
空气又冷场了三秒。
陈西瑞规规矩矩地坐在车上,听着车载音箱里上世纪的粤语歌。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真应景啊,她透过玻璃看这座城市,城市很美,今宵也很美。
来之前,她问晓雅,土包子怎么才能显得洋气,钱晓雅是这么说的:“可劲儿唠呗,要是实在插不上话,你就把话题往你懂的那方面引导。最近不是甲流爆发嘛,你就给他们好好科普一下如何防范甲流,得了甲流该吃什么药;他们家里肯定都有老人吧,你再给他们讲讲高血压糖尿病的注意事项,话题不就来了嘛。什么叫土包子,难道穿身prada背个lv就成精致人了吗,在医学领域这方面,他们才是土包子!给我自信点!”
“嘿嘿,晓雅,你真棒!”
话虽这么说,到底底气不足,甚至还有几分尴尬。
尴尬什么呢——普普通通一女学生,坐豪车,配司机,还穿得花枝招展的。
这场景很不社会主义,熟人见了高低得感叹一句:“社会是大染缸啊!”
“我直接送你去吃饭的地方,傅先生公司里有事儿,可能要晚点到。”老张开口道。
陈西瑞为了缓和气氛,问了句废话:“他是工作狂吗?”
老张发动引擎,平稳地开向汇鸿大道,“算是吧,他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公司里,有时候就留那儿过夜了。”
“那好辛苦啊。”陈西瑞眼眸低垂,借着路灯透进来的光辉照起气垫里自带的小镜子,欣赏一番,心情美多了。
老张往后看了一眼,发现这姑娘低眉顺眼的,以为她是不自在,主动起了个话头:“给你换个歌啊?想听什么?”
“啊?”陈西瑞啪地合上气垫盖,刚还自恋的劲头瞬间被局促取代,“不…不用。”
“别紧张,有傅先生在,没人敢为难你的。”
老张是地道北市人,祖上是皇亲国戚,正黄旗那一派,年过五旬,能说会侃,即便是在贵胄府上谋差事,那份天性里的健谈也丝毫没有减退。
汽车到达使馆区后,平缓拐进一条清幽窄道,最终停在了一座熟悉的中式建筑门口。
陈西瑞记得这地方,就是上次来过的私人会所,她曾发誓除非八抬大轿抬她进来,否则绝不踏入此地。
相隔不过八月,誓言犹如放屁。
门口的保卫认得老张,直接放行,没一会儿,走出来一位穿西装的男人,那人对张叔十分恭敬,交谈几句,眼神落在陈西瑞身上,礼数周全地颔首微笑。
“陈小姐,我先走了,完事儿再过来接。”张叔见她站着没动,“进去吃点东西,傅先生一会儿就到了,他说你朋友也在。”
陈西瑞眸色一亮:“我朋友?是叫艾冉吗?”
“傅先生没说。”
“那我就先进去了,叔叔再见,您慢点开车。”
陈西瑞握着链条带,抬头望向这家私人会所的水墨招牌——“御澜会”。
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御海观澜,人间极乐,这种地方从来都不缺一掷千金的狂欢。
那位男人领着她进来,陈西瑞猜想,他应该是这里的公关经理。
乘电梯到达三楼,男人在“雅舍”包厢外停下,为她轻轻推开门:“陈小姐,请。”
屋里飘着几缕烟雾,场面倒也克制,陈西瑞往前挪了两小步,目光从一众人身上扫过。
楚孟潇打了几圈牌,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今天是他攒的局,他是不好提前离席的,这会儿冷不丁看到陈西瑞,依稀有点印象,冲她一招手,笑笑说:“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整间包厢顷刻安静了下来。
陈西瑞怔然,并不记得眼前这人是谁。
楚孟潇帮她回忆:“四月份的时候,就在这儿,咱们见过一面。”
陈西瑞没想起来,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扫视一圈,在一沙发角落里找着了艾冉,她正陪在一个男人身边说笑。
那男人看着很是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新潮休闲,单看脸,少年感十足,不过此刻他的手正停在艾冉的胸口,肆无忌惮地玩弄。
艾冉看到她后,失神了片刻,很快这股情绪就被她掩盖了过去。
陈西瑞没忍得了,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那男人:“你小时候玩搓泥巴没玩够啊?”
方时序被她拍懵了,盯着她打量几秒,问身旁之人:“这土妞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人附耳嘀咕了句什么,方时序嗤地一笑,狠狠拧了一把小艾,小艾吃痛惊叫出声。
“原来是二哥带过来的。”方时序松开了艾冉,姿态悠闲地敞着双腿,吊儿郎当道,“你也是电影学院的?那种演丫鬟的专业户?”
陈西瑞余光瞥着醉意朦胧的艾冉,两人有好些日子没联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小艾给自己灌了杯酒,眼神里清冷不减。
“你们学校的姑娘我认识不少,一个个的看着特别清纯,其实私下里玩得特别开。”方时序拧眉回忆,“上次好像有对姐妹花吧,脱光了衣服跳芭蕾,差点就被玩死了。”
这话是极不尊重女性的,有种人成天泡在温柔乡里,连自己亲妈都忘了是谁,陈西瑞平时接触的都是一群学霸理科男,为人处世可能有点轴,但基本的教养还是有的。
她脸色隐隐难看:“冒昧问一句,您是哪个学校的?”
“宾大。”
“美国那个?厉害啊。我正好认识你们学校的一对兄弟花,长得人高马大的,非常帅气,不过——”陈西瑞话锋转得极快,“中看不中用,活活被人铲死了。”
方时序:“……”
“去年美国大学生足球联赛,兄弟花代表你们学校出战,上场才五分钟,就被对手一个滑铲,双双嘎在了足球场上,死得特别惨。”
方时序嘴角噙着一抹趣味性的笑,就像猎人发现了猎物,“还有这事儿呢,我怎么没听说。”
“没事儿多上上网吧,别一得空就窝犄角旮旯里搓人,那搓澡工该干的事儿,你跟人家抢什么生意啊。”
方时序喝了口酒,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瑞故弄玄虚:“你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方时序似笑非笑:“我应该知道吗?”
陈西瑞没自报家门,逡巡了一圈,在一众熟男熟女中,锁定了周霖修,扬手招呼他:“周公子,麻烦你告诉他,我是谁。”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姑娘居然勾搭上了傅宴钦,敢情现在有人撑腰了,嗓门都比第一次来的时候要大。
周霖修觉得挺有意思,也乐意配合她这一出:“她是陈小姐。”
“陈小姐……”方时序咀嚼这称呼,脑子里已经在盘转陈家是哪家,“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陈西瑞笑嘻嘻道:“我也从来没见过你,你是电影里演反派的专业户吗?”
方时序哼了声,兴致渐浓:“留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
“哎,咱俩都不是一路人,有必要做朋友吗?”
方时序眼神骤冷,嘴边的笑也收敛了几分:“你这姑娘还真是不给面子。”
话落,猛地扯住她手腕,狎昵般往自己怀里带。
陈西瑞吓得嗷一嗓子,傅宴钦恰好这时候走了进来。
第24章 御澜会
(二)
傅宴钦脱了大衣交给侍应生, 略微低头,做着解袖扣的动作,周身气场冷峻, 却少了点呼之欲出的怒气。
陈西瑞心凉半截, 想起吴濯尘曾经推荐给她的一本官场小说,书里有句话,她一直印象深刻: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女人需要的是这个男人,男人需要的是一个女人。
自己之于傅宴钦,大概就囊括在“一个女人”的范畴里,这位傅先生确实没有多喜欢她。
因为不够喜欢,所以才能做到如此平心定气。
方时序屏了口气, 噤若寒蝉, 趁着他失神,陈西瑞发狠拧了下他胳膊,下一秒人就被挥了开去, 摔倒在沙发脚下。
没人注意到这边, 一位抽烟的男士看见傅宴钦,正要迎上前打声招呼, 没想被直接掠了过去, 傅宴钦卷着衬衫袖子朝沙发走去。
走到陈西瑞跟前,一把拉起了她,将人罩在自己的视线之下,盯着她皱起的小脸观察数秒, 故作亲昵地笑笑:“出息, 这就吓傻了?”
陈西瑞眼皮耷拉着,恍恍惚惚道:“没有。”
方时序扯扯嘴角, 喊了声“二哥”,勉强镇定了心神:“他们说,这姑娘是你带过来的,我就喜欢驯服这种欠收拾的小野马,把她送我吧,我帮二哥好好调-教-调-教。”
陈西瑞听到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咕咚一声,如同坠进枯井。
当下就一个念头,如果他敢碰自己一下,她就拿桌上那酒瓶把他脑袋敲开花。
敲完再拨打120,也算是以德报怨的典范了。
傅宴钦转过身来对着他,眼神阴沉犀利,举手投足却游刃有余:“美国那事儿解决了吗,麻烦搞搞清楚自己是回来享福还是回来避难的。”
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方时序微曲着腿站起来。
傅宴钦坐到他的位子上,拿起桌上的一只空杯,给自己倒了半杯已经醒好的红酒,眼皮子抬都不抬:“我在京郊有个马场,上那儿驯去。”
方时序垂着眼睛,喉结微动:“我今天酒喝多了,说了一些胡话。”看一眼陈西瑞,“希望陈小姐不要见怪。”
傅宴钦自斟自饮般尝了尝,脸上波澜不兴,唯独气压仍然很低,“她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话都让你给说了,我要再晚来一步,你方少爷恐怕就要在这儿把人给办了。”
傅方两家往上三代即是深交,傅宴钦的大姑便是嫁到了方家,两家人无论是亲情层面,还是利益层面,都羁绊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西瑞不想把事情闹大,顺着话假意一番:“算了,我没事儿。”
傅宴钦一言未发,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品尝美酒,方时序知他脾性,拉下脸来,低声下气道了句“对不起”。
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活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陈西瑞暂压下脾气,友好地退了一步:“我刚才态度也不是很好,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叫陈西瑞。”
方时序掀一掀眼皮,这姑娘明明对他很是鄙夷,但说话的神态和动作让人瞧不出一丁点虚伪的破绽,仿佛这份真诚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确实是个挺聪明的姑娘,知分寸,也懂进退。
他淡漠着声:“陈小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才好。”
陈西瑞假客套:“咱俩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开端不是很美好,不过,记忆深刻。”
楚孟潇刚才出去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包厢里差点出事,这刚回来,不用听人说,也能察觉出气氛不对,走过来活络了下气氛,顺便问起发生了什么。
有人拍拍方时序的肩膀,戏谑说:“这位少爷搞出来的事儿,挺欠搓。”
看样子两人关系十分熟稔,是可以互开玩笑的程度。
楚孟潇说:“欠搓?这词儿倒新鲜。”
傅宴钦始终搭膝而坐,这时倾身放下手里的红酒杯,朝楚孟潇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收了腿从沙发上起身,对陈西瑞说了句:“我出去跟人谈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陈西瑞故意躲着男人的眼睛,只点了点头。
“我是哪里惹你了?”他嗓音低沉,又透着一股子暧昧的戏弄。
陈西瑞没吭声,抠着自己的指甲玩。
男人短促地笑了声,没再勉强,跟楚孟潇再一示意,两人走了出去。
一场因女人而起风波平息过去,不少人打量起了陈西瑞,这姑娘长得十分显小,皮肤也白,要说有多漂亮,也不见得,无非就是眼睛亮而有神,轮廓要比旁人圆一些。
陈西瑞感觉自己成了一件放在橱窗展示的物品,手指抠着链条带,强撑出几分淡定。
“哎陈西瑞。”方时序叫她。
陈西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干什么?”
方时序坐回到沙发上,神色风流:“刚才不是挺横吗,有种别躲在男人后面啊,咱俩闹矛盾,你把我二哥牵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艾冉见状,依偎在他身边,嗲声嗲气地说:“时序,下周带我去三亚玩吧。”说话间,给陈西瑞使了个眼色,她看懂了,小艾是在提醒她别惹这位爷。
陈西瑞也没打算杵在这里碍人家的眼,眼不见为净,这话对彼此都适用,她眼睛逡巡了一圈,没发现适合她呆的地方,心想干脆去外面透透气吧,刚抬脚走出几步。
“我让你走了吗?”方时序的声音阴恻恻从身后传来。
陈西瑞深吸口气,回头,笑眯眯道:“您有什么吩咐?”
“哟,你是孙悟空啊,还会七十二变呢。”方时序嗤笑,“你这人还挺能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高级动物,你难道还不允许别人拥有双重人格吗?”陈西瑞眼珠子骨碌一转,语气真诚到透出点邪性,“你要真喜欢搓人,下次我领你去个地方吧,我发小家正好是开澡堂子的,我让他给你安排个经验丰富的搓澡师傅,你就跟在人家后面当学徒。那白花花的大胳膊大腿,任君挑选,保证让你一次性搓个够。”
本还扭绞着的气氛被她这一席话搅乱了,几人哈哈笑出了声。
方时序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视线定格在她清透白皙的脸上:“你哪里人啊?”
“江州的。”陈西瑞说,“您见多识广,肯定听过江州的澡堂子是全中国最出名的,对吧。”
方时序心想,这小姑娘聪明圆滑,又在理性之内保持五六分的天真率性,怪不得招他二哥喜欢。
“交个朋友吧,我叫方时序。”
陈西瑞能屈能伸,挺给面子地与他添加上了好友。
陈西瑞本想跟小艾说几句话,小艾却刻意避着她,她索性闷头吃东西,有人过来,她就抬头陪个笑,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
周霖修打了根烟,走过来坐到她旁边,“哪儿都有你。”
陈西瑞仰头瞅了他一眼,冲他露出个还算礼貌的微笑。
“在医院的事儿,别胡说八道。”
陈西瑞咽下嘴里的食物,做了个拉嘴链的动作:“您放心,我们是有职业素养的,绝对不会泄露患者隐私。”多嘴问了句,“那手术应该挺成功的吧,您后来复发过吗?”
周霖修左右看看,咬牙压低了声音:“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上你们医院投诉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儿。”吁了口烟,又道,“给你个忠告,离傅宴钦远点,他这人藏得比谁都深,你这脑子就别想看透他了。”
陈西瑞怔了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周霖修讳莫如深:“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就记着我这句话就行。”
“你不怕我告状啊?”
“你有那么不知好歹吗?”
“嘿嘿,谢谢啊。”
老实说,她有点感动,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突然有一天善心大发,提醒姑娘们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被男人骗。
这就好比杀人犯勇救落水儿童,老赖主动帮人维权,嫖-客规劝妓-女从良,着实是件稀罕事儿。
世道千变万化,前路叵测又玄幻,人性尚且如此复杂,命运的齿轮还真说不准如何转动。
正感慨着,一女的扭腰摆臀走过来,大剌剌地坐下后,支走了周霖修,笑着问她:“你跟周公子认识啊?”
陈西瑞想着多一事少一事,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慌:“不认识,他刚过来问我江州的海鲜是什么价格,想让我给他倒腾点海鲜。”
鲁娅噗嗤一笑:“别逗了,他压根不吃海鲜。”
陈西瑞也笑:“你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鲁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称呼,想了想,“勉强算吧。”
陈西瑞捕捉到她两秒钟的迟滞,多少猜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世上既然有纯爱战神,肯定就有性关系开放的饮食男女,“郎才女貌。”
“哈哈,谢谢夸奖。我叫鲁娅,咱俩加个微信吧,以后约出来一起玩。”
“好啊。”
两人很是投缘,也很聊得来。
林思琼今天也在,这种场合向来少不了红袖添香的陪衬,学生,网红,演员,模特……只要够漂亮,再有人帮忙牵线搭桥,便等同于拥有了入场券,如果运气够好,傍上其中一位,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就来了。
她喜欢在这种场合上露脸,时间久了,越发的心比天高——看不上穿金戴银的暴发户,总想着傍一位有腔调的大人物。
直面内心的欲望一点都不可耻,她最烦夏安然那种表面清纯内里风骚的女人,都是风月场里淌过来的,老装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给谁看呐?
林思琼盯着陈西瑞看了半晌,冷笑一声,给夏影后连发了条两条微信。
【我在御澜会,你家太子爷也在。】
【不过,他身边带着个女人,还是上次在酒店碰到的那个小姑娘。】
第25章 御澜会
(三)
均价三十万一平的绿城公馆内, 夏安然一把撕开面膜,将手机摔了出去,只听“啪”一声, 手机砸落到了实木地板上。
经纪人谷珮娴抬头, 眸色暗了暗:“谁惹你了姑奶奶?”
夏安然不答,犹记得那天她从片场出来,赶到他毗邻CBD的一处公寓,本意是想给他个惊喜。
浴室内是哗哗的水声,她无聊等了一会儿,忽想起自己上次给他买的那两件意大利牌子的衬衫,不知穿过没有,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走进衣帽间。
这处公寓离他公司很近, 是傅宴钦最常住的地方, 极简大气的布局,黑色灰色调,从西装衬衫到手工皮鞋置满了整整三面墙, 中岛柜里是他收藏的腕表和饰品, 每一款都价值不菲,彰显财富与品味。
观摩之间, 衣柜置物区的一个橙色包装盒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弯身取出,盯着它愣神几秒,犹豫稍许,还是利索地拆开了盒子上的蝴蝶系带。
打开盒子, 看见了那款被妥帖包裹在防尘袋中的女士包。
黑金mini康康19——包型圆润可爱, 适合小女生背。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断定这东西不是买来送她的, 傅宴钦可以顺手送她资源,独独不会花费心思送她礼物。
心口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她苦笑着将包塞回防尘袋里,一切归为原状。
走回卧室,夏安然坐到躺椅上,心不在焉地捡了本书翻看,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就像一群乱舞的蜜蜂,无论如何都看不进,思绪始终徜徉在情情爱爱上。
不多时,男人穿着浴袍走出来,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浴袍没系带,就这么敞着套在身上,露出精壮紧绷的胸肌和倒三角的腹部,他的肤色不是病态的冷白,是常年进行户外运动而晒出的健康小麦色,穿上衣服斯文有型,脱了衣服寸寸火烧火燎。
“刚到。”她走到他跟前,踮起脚抬起臂,想主动帮忙。
“我自己来。”傅宴钦不由分说地拒绝了,公事公办地告知她:“赵玉章的下部戏,我帮你打过招呼了。”
夏安然抿了抿唇,神情黯然,一声“谢谢”说得很轻很轻,音色又极为沉重。
“怎么,不开心?”
她摇头,言不由衷:“没有,很开心。”
傅宴钦没做深究,将毛巾丢到角落,随手系上了浴袍带子,“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意思?”她讷然道。
“就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女人如遭雷击,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石。
早该有心理准备的,他们这个圈子不是向来如此吗,走马观花似的看女人,是爱情粉饰了残忍,让她误以为傅宴钦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他不热衷于性,也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仗着酒酣耳热把她们当成作弄戏耍的玩意儿,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出身富贵的公子哥,本质上都是相通的。
沉默了好久,夏安然低垂眼睫:“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男人的高大身影在床头氛围灯带的映照下,显得坚硬冷酷,他甚至都没转过身看她一眼:“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那个爱马仕……”她艰难开口,脱口的每一个字都搅得舌尖生疼,“是买来送女人的吗?”
傅宴钦走到茶几边,微微躬身,把她看过没合上的硬皮书轻轻合上,背对着她道:“钥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
“怎么不说话?”
经纪人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夏安然恍惚回过神来,洗了脸换了身衣服,敷上淡妆推门而出。
林思琼这人虽然极不讨喜,每回见了面,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虚伪假笑,但她有一句话说对了,金靠山是要花时间花精力去看牢的。
算算时间,那女人也不过就是这两月的事儿。
换句话说,自己还没到亡羊补牢的时候。
*
禅香四溢的煮茶室内,身穿旗袍的女服务员跪坐在茶案边,手法娴熟地往茶壶中倒入煮沸的山泉水。
随着汤色愈来愈浓,白毫银针的香气缓缓沁入心脾。
楚孟潇挥手叫她退下,递给傅宴钦一根雪茄,傅宴钦摆手:“抽不惯。”
他本身烟瘾就不大,更加不习惯这种醇厚浓烈的味道。
楚孟潇评价:“雪茄就跟女人一样,养的时间越长,滋味越好。”
傅宴钦看着香炉里袅袅攀升的青烟,神色淡然得很:“一边抽雪茄一边品茶,这习惯有附庸风雅的嫌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装起文化人了?”
楚孟潇微笑着将雪茄放回雪茄盒中,回到今日正题上:“那个项目你考虑得怎么样?”
楚孟潇是做互联网的,趁着当下的新能源热潮,有进军汽车领域的打算,不过,不是以整车制造商的身份,而是以技术供应商的身份,眼下有意找一家资历深厚的汽车品牌作为合作方。
而傅家的中泰集团就是最稳妥的合作方,中泰旗下拥有国内头部的汽车品牌——迪卢。
“我们把最新、最领先的智能座舱、智能驾驶等技术全面开放给迪卢,你完全可以把这当成一个智能化的产品解决方案。”楚孟潇想了想,自认为措辞无懈可击,足以打动对方,“咱们两家如果能合作,我有信心在国内市场这一块,未来五年能做到垄断。”
傅宴钦但笑不语,一个企业,如果连解决方案都要靠别家提供,等同于失去了灵魂,没有灵魂的品牌就只剩下空壳,他无法接受这种弊大于利的第三方合作。
他不露声色地转圜:“汽车这块,一直是我大哥在负责,等他回国,我来约个时间,大家一块聚一聚。”
“大公子什么时候回国?”楚孟潇显出几分急切来。
“估计还要在欧洲待上一阵,那边的项目快交付了。”
茶水煮好,楚孟潇拎起茶壶亲自为他斟了杯茶,“都说白茶宜泡不宜煮,其实这种上好的老银针煮过之后再喝,味道更醇,你尝尝。”再将白瓷杯往他跟前推了几厘,“有劳,以后还得多多麻烦。”
傅宴钦呷一口茶,老神在在道:“见外了。”抬腕看一眼表,“快八点了,我领那小姑娘去吃个饭。”
陈西瑞随傅宴钦走去餐厅,那餐厅位于会所一楼,听公关经理介绍,主厨是中国烹饪协会会长赵光明。
这名字陈西瑞没听过,如果有心,百度近些年的G20峰会,全球财富论坛等国际超大型会议,她会发现,幕后主厨都是这位赵光明先生。
八道淮扬菜刀工精细,摆盘讲究,口感平和,不偏不倚,吃多了也不会觉得腻。
陈西瑞饱餐了一顿,再观对面的傅宴钦,每道菜只浅尝几口,宋嫂鱼羹和龙井虾仁还算合他口味,多动了几筷。
“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她问。
“菜品还可以。”傅宴钦放下餐巾,“只不过新陈代谢不比以前,吃多了热量没地方消耗。”
陈西瑞心说你一男的,要这么讲究干什么,真是从头精致到脚,难怪瞧不上我。
她嘿嘿一笑:“你可真是个讲究人。”
傅宴钦掀眸,哼笑了声:“说说吧,刚才为什么不理人?”
“没有不理人啊。”
傅宴钦一动不动地瞧着她,整张脸被餐厅柔光一照,原先刚毅的下巴线条显出几分流畅温和来,鼻梁依然看上去很挺,跟女人接吻时估计能把对方戳死。
陈西瑞突然萌生出这等邪念,但她很克制地压了下去,摆在桌下的手极度不自然地绞在一起,左右手互抠指甲,脸颊开始有点发烫。
“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说谎的时候。”他停顿下来,抬手在自己左耳边缘位置敲了敲,“这里会动。”
陈西瑞思维被他绕着走,目光迟滞地盯着男人食指上的银色素戒,那戒指窄窄一圈卡在他指关节处,恰到好处勾勒出一种痞邪又斯文的矛盾感。
果然手也是男人的第二张脸。
脸颊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陈西瑞佯装镇定:“我…我耳朵刚才动了吗?”
傅宴钦推开椅子起身,目光凝着她打趣:“你还真信啊。”
陈西瑞扯出个笑,不敢再看他,看多了魂都要丢了。
回到包厢,在场的所有人已然将陈西瑞定义为傅宴钦的女伴。
所谓“女伴”,在他们眼里,介于女朋友与露水情缘之间,比前者分量轻,比后者存在感强。
总之,称不上是什么体面的身份。
陈西瑞是不知道这些隐性含义的,傅宴钦被喊去隔壁玩牌,她就坐到沙发上,喝着橙汁装出一副经常来的样子,耳朵支棱着,听那几个模特网红聊美容和男人。
用词奔放香艳,更有拿床笫之事来当趣谈的,不过,这些桃色内容皆是以“我家那个”为开头。
到底是不是“她家的”,暂不细究,陈西瑞这会儿光顾着看她们的长相和仪态。
长相无可指摘,二十出头的年纪,饱满鲜嫩得就像水蜜桃,仪态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不像电视上演的那种财阀贵妇和财阀小姐。
张嘴三句话不离男人,有一个甚至花大篇幅在炫耀男人为她买的欧洲别墅——她呢,平时都在国内,一到夏天,就喜欢飞欧洲,去干嘛呢,去采摘浆果。
说到这里,女人掩唇一笑:“那边的自然环境真的超赞,各种可爱的野生小果子,我每次都要摘好多,吃不完呢,留着做果酱,老欧就特别喜欢我做的覆盆子果酱。”
“听说欧总夫人是个母夜叉,没少为难你吧。”姐妹团中有人说道。
“她能翻出个什么浪。”女人语气十分讥讽,“婚姻早就岌岌可危了,拖着不肯离婚,还不是想多分点钱,我劝这位大姐给自己留点体面,你们猜人家骂我什么,骂我是狐狸精,呵,真有意思。”
“这是在夸你美呢。”
吃瓜中的陈西瑞:“……”
“你说的那种野生果子,不会把门牙酸掉吗?”陈西瑞插了一嘴。
女人捋了捋精心保养的头发,笑容明艳:“酸酸甜甜的,味道其实很不错。”
陈西瑞哇了声:“真是大自然的馈赠啊,不施肥居然还能发育得这么好吃,有机会我也要去欧洲体验一把。”
女人轻眨眼睫,笑容特假:“欢迎来我家玩。”
“好,去你家吃野果大餐。”
女人不再理她,继续跟一众小姐妹聊她的欧洲大别墅:“我呢,十月份的时候,还得抽空再飞一趟。”
陈西瑞缓缓打出个问号:“这回又去摘啥?”
女人将其无视,状似很苦恼:“好烦的,到了秋天,我就要去采摘黑松露了呀,当然咯,这种truffle hunting要提前预订的,因为黑松露就跟大熊猫一样,非常稀有。”
陈西瑞又来捣乱:“不就是品种高级点的菌菇吗,云南地区也产这个,当地人都是切成大块炖鸡,你明年采摘黑松露的时候,顺便捉几只野生欧洲鸡,放锅里一起炖,味道肯定嘎嘎香。”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走开。”
陈西瑞挪到一旁自娱自乐,放眼满场,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让她来科普高血压与糖尿病。
林思琼俯身倚了过来,主动打起招呼:“嗨,还记得我吗?”
女人一头大波浪,肌肤雪白,随意一撩头发,露出纤瘦细致的锁骨,陈西瑞抬头反应了三秒:“记得,上次敲错门那个。”
女人坐下,自我介绍:“我叫Beryl,百丽儿。”
陈西瑞怎么看她怎么别扭,“这名字有点拗口,我就叫你百灵鸟吧。”
林思琼皮笑肉不笑,这姑娘浑身长满了刺,可不是好糊弄的,“怎么称呼?”
“我姓陈。”
“陈小姐是傅总的女朋友?”
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西瑞略感无奈:“你看我像吗?”
“像,怎么不像。”
说话间,夏安然从外面进来,穿着十分简单,oversize的灰色卫衣,下身是牛仔裤,戴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
没有半点喧宾夺主的意思。
她用手指从耳后勾下口罩,露出清泉般纯净的巴掌脸。
大影后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这里不是车水马龙的市井街巷,而是名流政客往来穿梭的私密会所,没有名头响亮的影后,只有一概而论的花瓶点心。
夏安然扫视一圈,坐到了陈西瑞身边,陈西瑞心跳扑通两下,扭过头来,小心翼翼地跟人家打招呼:“你好。”
得到对方一脸的漠视,陈西瑞也不气馁,迎头又上:“上次在skp地下车库,你还给我签名了。”
所有装出来的好颜色顷刻坍塌,夏安然指尖抵着掌心,用力到发白,她仍记得傅宴钦当时的话——“小姑娘堵你一趟不容易,帮她签了吧。”
原来竟然这么早。
她忍住潮水般的嫉妒与不甘,看着面前的女孩,姿色放在普通人里,算是中上,可傅宴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图她什么呢。
鲁娅一早就发现这姑娘围着大影后问东问西,终于看不下去了,款款走过来,将她拽到一边:“热脸贴什么冷屁股啊!”
“我没有贴她屁股啊,这不就正常唠嗑嘛。”
“干嘛这么上赶着,少见多怪。”鲁娅跟夏安然有过节,对其态度是嗤之以鼻,“说白了,不就是个演戏的吗。”
“演员也分大咖和小咖,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没见过世面。”
“哎,我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陈西瑞真心实意道,“姐,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没去闯荡演艺圈啊?”
“没兴趣。”鲁娅笑着打量她,“妹妹啊,你是真不知道她跟你老公是什么关系吗?”
“我…我没有老公。”这词儿听得人心虚又心慌。
鲁娅忽略她这话,贴她耳边道:“她之前跟过傅宴钦。”
陈西瑞微微一怔,只觉“跟”这个字眼不太好听,深究了番:“男女朋友吗?”
鲁娅哈哈大乐:“算不上,不过傅总很大方,在她身上砸了不少资源,以后也让他多给你砸点东西。”
陈西瑞脸上褪去原先的喜色,抠着手机壳没言语。
“你缺什么吗?”鲁娅逗着她问。
陈西瑞打蔫儿道:“我什么都不缺。”
“哪有不缺的,钱永远不嫌多,好好想想,你是喜欢四合院,还是喜欢别墅啊?钻石喜欢吗?让他给你买。”
女人真是奇怪,心里劝自己放下,冷不丁听到有关他的风流韵事,又忍不住心生郁闷,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陈西瑞闷声闷气道:“我想邀请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为我写自传,从我咿呀学语写到芳龄十八,三十万字打底,允许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一定要突出我的人格魅力。”
“姑娘,你有什么朴素点的愿望吗?”
“那我想在这个城市专门开辟一条地铁路线,就叫siri号线,这条线只有我能坐。”
鲁娅大笑:“哎呦我的天,贫穷非但没有限制你的想象,反而给你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我真的什么都不缺。”
“你就是太放不开了,以后跟姐多学学。”鲁娅拉住她胳膊,“待着没意思,走,带你出去转转。”
夏安然冷眼瞧着两人离去,眼底闪过一丝失意和落寞,林思琼看热闹不嫌事大,假惺惺道:“安然姐,你怎么过来了?”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傅先生刚还在呢,这会儿好像在隔壁玩德扑。”
夏安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前不忘讥讽:“百度百科改过年龄吧,你比我还大两岁,以后可别叫我‘安然姐’,担不起。”
第26章 御澜会
(四)
这些人玩德扑, 也就图一乐,输赢不是目的,只是有些话适合放在轻松的场面上讲。
几年之前, 傅宴钦还在MIT攻读金融硕士那会儿, 德扑在他们留学生圈子里很流行,纯是消遣,玩得不大,基本都是1/2、2/4这样。
夏安然走到他身侧,那股冷调的幽兰香萦萦缭绕,在场的其他男士心领神会朝她投去一瞥。
傅宴钦捏一枚筹码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翻转,约过三四秒,他压上全部筹码, 交代侍应生:“开了吧。”
牌撂开——五张花色不同不连的单牌。
心态再稳再善伪装, 这一手烂牌也断断不会all in,很明显,他是不想玩了。
筹码自然被输光。
他起身, 身形挺拔, 黑色西裤包裹住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你们玩, 我去看看那小姑娘。”
夏安然心灰意冷地自嘲:有必要避我如蛇蝎吗?
包厢里找了一圈, 没看见陈西瑞,傅宴钦从方时序手里夺过红酒杯,开门见山:“陈西瑞呢?”
方时序推开怀里的艾冉,收敛起那副纨绔姿态, “跟一女的出去了。”
傅宴钦扫一眼唇膏被晕染的艾冉, 后者偏着半边脸,神色清冷而倔强, “哪个女的?”
“周霖修带过来的女人。”
傅宴钦放下心神坐了下来,把玩戴在食指上的指环,神色懒散,没点名道姓:“谁把她喊过来的?”
方时序秒懂:“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又多嘴问一句,“二哥,你真跟夏小姐分了?”
傅宴钦撩他一眼,没搭腔。
方时序意识到自己失言,换了种说法,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有个朋友一直很仰慕夏小姐,我就想替他问问,能不能追?”
“问我做什么,喜欢就去追。”傅宴钦往后靠,像是刚从一场疲惫的社交中解脱出来。
方时序笑了笑:“是这个理儿,不过人现在是个角色了,怕是有点难追。”
傅宴钦阖上双眸,迎着灯光,眼尾满是被酒精浸淫出的慵懒。
“二哥,你要不要喝水?”
傅宴钦抬了下手,方时序未再动作,连带着艾冉都像被束在了规矩里,一举一动都极为轻缓,生怕搅醒这个不喜于色不怒于行的男人,她小口抿着酒,侧目朝傅宴钦看了几眼。
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家会所,他出手帮西瑞解围。
红尘太浅,欲望又太盛,自己竟然会对一个男人如此留意。
艾冉轻嗤,嗤笑自己也是红尘中人。
东南角是一处院子,这时节种了些紫叶小檗、铺地柏等耐寒植被,夜色静谧,灯影从灌木丛中稀稀落落照出来,打在两人身上。
陈西瑞看着鲁娅抽掉了一根烟,问她怎么不在屋里抽,鲁娅说周霖修不喜欢她抽烟。
“他自己不也抽吗。”
鲁娅呵呵笑了笑:“你跟他扯什么道理,能扯明白吗。”
陈西瑞一想也是,就那脑袋空空的草包,哪懂什么大道理,能把九九乘法表背下来就算是光宗耀祖了。
她没说什么,仰头望着深蓝夜空里的一轮明月,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睛却熠亮有神,在月光下有一种活泼灵动的美。
鲁娅看她一脸孩子气,忽然问道:“妹妹,你跟着傅总多久了?”
陈西瑞扭过头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真的不是。”
鲁娅没表现出自己信或不信,只是将烟蒂摁灭在院子里的景观烟灰缸里,笑一笑,说:“怪冷的,咱们进去吧。”
“我去趟卫生间。”
陈西瑞走到里间上完厕所,一阵哗啦哗啦的冲水声后,她听见隔门外边有两女的在说话。
“长得也不算特别好看,真搞不懂现在的男人都什么审美。”
“图新鲜呗,反正关了灯都一样。”
“你是没看见夏安然那张脸,拉这么老长,估计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听到这里,陈西瑞基本确定这俩儿议论的主人公就是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厕所重地吃到自己的瓜。
她从门把手上挪开手,闲来无事又听了几句。
“我听方少爷管那男人叫‘二哥’,那人是谁啊?”
“傅家的二公子。”
“哪个傅家?”
“枉你自称豪门通,你说,还能是哪个傅家。”
问话之人恍然大悟,继而是几句发自肺腑的感慨:“自古权贵难攀啊,难怪夏安然没哭没闹,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是便宜旁人了,也不知那女的是什么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一身的zara优衣库,还想拿黑松露炖鸡呢,土包子。”
女人们的嘲讽笑声传进陈西瑞耳朵里,她用力咳嗽一嗓子,门外瞬间噤声,随后便是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脚步声。
她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洗手,鲁娅抱胸站在一旁,从镜子里瞧她:“一群碎嘴的,没必要放心上。”
“我没放心上。”陈西瑞一边对着镜子补妆,一边问,“姐,你知不知道他俩为什么分手啊?”
鲁娅笑了,为她的这份天真质朴,“我说妹妹啊,你真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吗?”
“我还真不是。”
“怪不得。”鲁娅简而言之,“饮食男女,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至于原因嘛,肯定是没感情了呗。”
这一刻,陈西瑞忽然想起了狼心狗肺的前男友,即便分手时对人家充满了怨念,至少两人处对象那几年,吴濯尘是真心实意呵护过她的,他给她的微信备注是“仙女宝宝”,他还老夸她长得就像仙女。
这样想来,世间的许多事总是充满矛盾,如果说年龄越大,恋爱越不纯粹,可也没见校园恋爱能成几对,反倒是掺杂利益纠葛的两性关系更加稳固。
大概十点,聚会结束。
张叔开车来接他们,问陈西瑞里头有意思吗。
陈西瑞拨弄小棕皮包上的搭扣,有些意兴阑珊:“玩的没意思,东西倒是挺好吃的,那淮扬菜不错。”
闭眼假寐的傅宴钦倏地睁开眼,促狭般笑了笑:“我看你跟一姑娘不是玩得挺好。”
陈西瑞说:“她是例外,其他人就一般般了。”
“被欺负了?”
“其他人都不带我玩,没聊几句,就把我赶走了。”
傅宴钦很吃她这一套,声音里裹着难得的温和:“下次把她们名字记上,我来看看,是谁敢不理我们陈小姐。”
陈西瑞继续拨弄着搭扣,“算了吧,我也不乐意跟她们玩,一个个的都俗不可耐。”
“也包括你那朋友?”男人的嗓音沉了几分。
一种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语气,这让陈西瑞感到非常不是滋味,她不明白傅宴钦为什么这么看不惯小艾。
“当然不包括她。”陈西瑞强调,“小艾对我很好,做朋友没得说。我知道你对她有成见,觉得她虚荣拜金,觉得这个女孩真是俗透了,可她是我朋友,我不喜欢别人诋毁她。”
“一晚上没怎么理我,原来是气这个。”
他伸手摁了下升降按钮,前后座位的阻隔板缓缓升上,陈西瑞诧异地盯着他,他丝毫不为所动,眼神落在她脸上,慢条斯理地说:“我对那姑娘没成见,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印象,既然你俩关系这么好,这样,我送她点东西。”
陈西瑞大脑停止了运转,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她最喜欢演戏,梦想是红遍全宇宙,你要是能送她个女一号当当就好了。”
这话也不是随心所欲毫无依据,他既然能动动手指捧红夏安然,那肯定也能动动嘴皮子把小艾捧成一线大腕,因此陈西瑞存了私心,冲人家笑得可甜了:“你看过她演的戏没?她演技很厉害的。”
“没看过。”男人眼神里的灼热冷却了下来。
“那你平时都不看电视剧的吗?”
“偶尔也看,看我前女友演的戏。”傅宴钦偏头睨着她,漆黑瞳仁里映出小姑娘失神错愕的一张脸,不由生了些趣味,“陈小姐平时看电视剧吗?”
陈西瑞回得干脆:“我不看,我从来没看过你前女友演的戏。”
“有空可以看看,她演技也很厉害。”
“你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傅宴钦学着她的样儿,耍起无赖:“我怎样?”眼看小姑娘气咻咻撅着张脸,男人敛眉转着掌心里的手机,“花点小钱投资一部戏,顺便讨陈小姐欢心,这买卖听上去好像很值当。”
陈西瑞没想话题转这么快,一时脑容量不够用,磕磕巴巴道:“我…我可当真了。”
傅宴钦专注地看着她:“我要真你朋友投资了,你拿什么谢我?”
“等她当上女一号了,我请你吃饭。”
傅宴钦挨她很近,似乎只要再稍稍偏下头,那唇就能擦到她脸颊上,“我这个人,吃饭有点挑剔。”
陈西瑞避无可避,自觉已经成了猎人枪下的可怜猎物,完全无力抗拒,“那我好好做一下攻略,肯定能找着一家称心如意的饭店。”
“打个商量,能不能换成别的?”男人张弛有度地诱导着。
“那你想要什么?”
“跟我交往试试。”他用的是陈述句,隔了两秒,笑着问,“怎么样?”
玻璃阻隔板透出老张的影子,陈西瑞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后面的声音,默了许久,说:“你现在脑子不清醒,等你清醒过来,肯定会后悔说这话的。”
傅宴钦笑了笑:“来之前不还挺好的,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他收起脸上的浮浪之色,“因为夏安然?”
陈西瑞摇头:“不是因为她。”
傅宴钦能感受到这小姑娘的轻微抗拒,眼神不由一沉,敛着声退避三舍,就在两人无声无息的较量中,一缕发丝随着陈西瑞摆头的动作轻拂到他肩上,他垂眸看了一眼,抬手帮她撩至耳后。
礼貌绅士,并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陈西瑞嗅到了他腕部的古龙水味,耳朵边缘的温热触感在这股味道中逐渐趋向暧昧。
她心跳加快,却无计可施,只能通过不停吞咽唾沫来掩盖自己的生疏与紧张。
“叔叔,麻烦停一下车。”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暧昧凌迟。
迈巴赫的静音效果极佳,老张根本听不见,傅宴钦不动声色地伸上挡板,陈西瑞不敢看他,也不敢去探究男人眼底是否有戏谑的意思,“叔叔,停车,我要下去买东西。”推开门,径直就跑了。
老张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有你这么追姑娘的吗,把人吓跑了。”
傅宴钦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神色极淡:“以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其实是个纸糊的。”老张笑笑,“白纸一张,感觉什么都不懂。”
“真要什么都不懂,她就不会跟我说那些话了。”傅宴钦闭着眼,“年纪不大,心眼倒挺多。”
老张讪讪而笑,转移话题:“挺累的吧,下次这些饭局能推就推。”
“楚孟潇想托我跟中泰牵上线,上次联信招标那事儿,他帮了我一大忙,就当还他个人情。”
老张点火发动,“上次我去老宅送东西,听王妈说,家里给你相了门亲,还满意吗?”
“见过一面。”
老张不必多问,看那样子,大概率是没瞧上,“听说那姑娘很钟意你。”
傅宴钦说:“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包办婚姻了。”
“也是,没必要委屈自己。”老张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掂量着脸色说,“我看这个陈小姐,有点意思,以后别委屈了人家。”
傅宴钦阖着双目,像是没听见。
回到宿舍,陈西瑞把那爱马仕拎出来,当时的想法十分简单,如果两人成了,这包就当是定情信物,现在没成,肯定是要还给人家的。
钱晓雅啃着水果黄瓜在看她,一句话没问,接着就看见这姑娘犹豫来犹豫去地给别人打电话。
电话接通,陈西瑞先来了个深呼吸,然后郑重其事道:“那个包还是还给你吧,我不能收这么贵的东西,你住哪儿,我给你同城邮过去。”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陈西瑞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钱晓雅这才开口问:“那位本地首富怎么说?”
“他…他让我扔了。”
“呸呸呸,浪费是要遭天谴的,你要不想背,就当二手的拿卖掉。”
“那怎么行!”
钱晓雅重重啃了口黄瓜,有理有据道:“你又不背,也不打算卖,还得像伺候祖宗似的供着它,多累挺啊。”
“可不,真累。”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陈西瑞如实回答:“我觉得他们那个圈子太浮华了,而且……”后面的话,能听出一丝落寞的情绪,“他好像没多喜欢我。”
钱晓雅啧了声:“女人心,海底针啊。”
第27章 激吻
小年这天, 北市的雪下得特别大,下不尽似的,正好傅廷州前不久刚回国, 傅老爷子便在万豪设下筵席, 一大家子里里外外,能来的都来了,席间老爷子问起小辈们的婚事。
三代里的小辈也就傅廷州和傅宴钦这两兄弟,剩下的年纪尚小,傅廷州目前离异,上一段婚事还是老爷子一手促成的,娶的是江淮重工的千金,实打实的豪门姻亲。
老爷子自是比较满意, 可惜夫妻二人天生一对怨偶, 婚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去年年末,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
这下子, 傅廷州又成了香饽饽, 相较于傅宴钦,这位正统出身的大公子更合那些攀龙附凤之人的心意, 只是本人对此意愿不强。
“老二呢?”在傅廷州表示自己暂无想法后, 傅老爷子将话题引到了傅宴钦身上。
傅宴钦徐徐开口:“大妈给我介绍了一个,正在接触。”
傅老爷子呷一口信阳毛尖,天生的不怒自威,“是哪家的姑娘?”
莫向岚这时插上话:“是叶家的大姑娘, 那孩子我见过好几次了, 识大体,懂规矩, 模样也好,就是年纪小了些,现在还在读书呢。我想着老二嘛,年纪也不大,两人凑一对,还别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说完,目光转向傅宴钦,和善可亲地问,“宴钦今年是二十八?”
傅宴钦语调平淡:“过完年而立。”
“那我还记小了一岁。”莫向岚笑道,“那正好,趁着而立之年,赶紧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
傅宴钦瞧着女人的伪善面皮,风平浪静的神色里漾着不易察觉的恼意,“谢谢大妈关心,顺其自然就好。”
一席饭,在一家子人故作和和美美的气氛里结束了,傅宴钦对这种家宴,不排斥,也不热衷,只当完成一任务。
长街尽头霓虹闪耀,两辆铲雪车正在清扫路面上的积雪,傅宴钦站在门口送别长辈们,他在礼节方面,面面俱到无可指摘,当真是随了傅家人的教养。
傅菁特意停下来,笑着问起他跟叶家小姐的进展,傅宴钦临时编了段说辞:“不温不火,要是有好消息了,第一个通知小姑。”
事实上,叶珂几次主动约他,他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委婉推拒了。
那种长在温室里的玻璃娃娃,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傅菁只当两人相处得还不错,笑言:“抓把劲儿,也让老爷子了却一桩心事。”
“一定。”傅宴钦帮她拉开后座车门,“小姑慢走。”
长辈陆续离开,傅宴钦无声伫立,久久凝望街道的繁华灯火。
老爷子当年欣赏他聪慧沉稳,做主将他领回了傅家,如今十四年过去,除了被施舍一点小恩小惠,他在这个家里,基本形似外人。
小时候还总想着怎么去讨好这个决定他生死的祖辈,现在一切都看明白了,老爷子的喜爱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要将他套在傅家的规矩里做一个牛马式的工具人。
不需要如何锋芒毕露,也不需要如何经韬纬略,只需要他听话,听话地充当傅廷州的左右手。
跟楚孟潇约在后天,傅廷州赏脸吃了顿便饭,说到项目合作时,傅廷州当场拒绝了他的提议,后来接了通电话,匆匆离席。
楚孟潇送这位傅家大公子到门口,还想着再争取一下,无奈傅廷州态度坚决。
“你家这位,还真是……”余下的话,楚孟潇没明说。
傅宴钦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抽了一根,“他有他自己的考虑,抱歉。”
楚孟潇深吸一口烟,鼻腔里缓缓溢出烟气。
送走楚孟潇,傅宴钦钻进车内,吩咐助理程述:“开车。”
程述好奇结果:“事情没谈成吗?”
“傅廷州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同意。”傅宴钦一把扯开领带,面色微醺,“就是说话难听了点。”
“那他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可我看大公子没必要把楚总放在眼里。”
傅宴钦笑了笑,音沉如水:“商场如官场,读过明史吗?”
程述坦然:“没有。”
傅宴钦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明朝军队将校升官,取决于首级,这种制度乍听上去合情合理,可真要深究起来,其实非常愚昧,谁能保证那些砍下来的头颅全部来自敌军,而不是无辜老百姓?兵部的小吏手上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他们有一项日常工作就是去核对报告上的首级数量,核对你到底是军功显赫还是滥杀无辜。所以,将校们就不得不去贿赂那些小吏。
程述仔细琢磨老板的话,提出自己的一点见解:“如果我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将校,那些人头都是我战场厮杀得来的,那我完全没有必要去贿赂那些小吏,行得正站得直嘛。”
“刚正不阿?很久没听过这词儿了。”傅宴钦好笑道,“当诱惑大到某种程度,一定会滋生腐败,这就是人性。”
程述由此引申地想了想:“您是说楚总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保不准会给大公子使绊子?”
傅宴钦轻描淡写:“他也未必就会使绊子,不过,多个朋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儿。”
*
转眼就到来年二月份,万物凋敝,春寒料峭,陈西瑞又长了一岁。
医院给实习生放了七天假,短短七天,刨去走亲戚,她是成天忙得见不着人影。
同学会满满当当占了两天,另外还有约她剧本杀和搓麻的,行程从早排到晚。
以前同学知道她是学医的,席间纷纷向她咨询各种奇怪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如何二次发育?”“痤疮怎么治?”“早上起来喉咙疼,是不是得了喉癌?”
起初陈西瑞还会装作专业人士,回答几句意思一下,结果问题越来越专业,彻底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再问下去恐怕就要影响母校声誉。
“都别问了,再问可要管你们收挂号费了。”陈西瑞声东击西,把手机往桌上一拍,“从咱们体委开始,一人五十,来吧,转我微信。”
吃完饭奔赴下一个行程——KTV嗨歌,进行到这一步,大部队差不多走了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是学生时代的活跃分子。
陈西瑞作为班长,手握麦克风献歌一曲:“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音响特吵,包房里四面八方都回旋着直面命运的激昂音调。
陈西瑞五音不全,就是爱唱,这歌一直都是她的KTV必点曲目,高中那一圈密友,但凡提到《红日》,最先想到的不是李克勤,而是人菜瘾大的陈西瑞。
就已经深入人心到这种地步。
小菜鸟唱得正嗨,压根没听见手机响,身旁一姑娘大声提醒她:“班长,你手机响了!”
陈西瑞这才停下嚎唱,给副班一个手势,临危不乱地指挥:“切原唱。”然后接过手机,看一眼来电。
ip显示是北市的号,她没多想,揣着手机跑到外边,“喂”了一声。
“是我,傅宴钦。”
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又是字正腔圆的调调,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角度来讲,一般女人都很难抗拒。
压抑了一月有余的欲望,此刻有春潮复苏的迹象。
“等一下。”她连忙跑到KTV外边,远离年轻人的主场,噪声终于静了下来。
陈西瑞用脚尖在地面画着弧,像是无聊透顶,又像是在释放小女生的天性,“我在外边跟同学唱歌,有点吵。”
江州地处沿海,具有海滨城市的典型特点,气候时温时寒,刮风的日子里,天气就格外冷冽,几乎是呵气成霜的程度。
还好她今天穿得多,长款羽绒服,脚上是一双雪地靴,但她一点没感觉冷,心里头像装了块烙铁,烫呼呼的。
“现在有空吗?”傅宴钦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懒散。
“有空啊。”
“要不要见一面?”
陈西瑞的心跳莫名快了些,血液也在极速涌向大脑,自上次御澜会一别,她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自己断了念想。
她一普通姑娘,没资本跟这些站在权力塔尖上的人玩爱情游戏,也就任其躺在微信列表里发霉。
“在哪儿见?”她大脑宕机,好在仍存一分机智,“可我现在不在北市,在老家呢。”
傅宴钦说:“把定位发给我。”
结束通话之后,陈西瑞给他发去了定位,脑子里一片混沌,纯粹是听指令办事,甚至都没想一下,就算这人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立马从北市飞到江州啊。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辆本地牌照的黑色大奔停在她面前,车窗半降,露出那张矜贵清俊的脸。
陈西瑞心绪复杂地弯了弯腰,打招呼:“新年好。”
傅宴钦微一挑头:“上车。”
坐上副驾,陈西瑞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问他怎么来江州了。
“办点事,正好路过。”傅宴钦口吻寻常,“家住哪儿?送你。”
陈西瑞报出自己家的小区名字,看着男人的修长手指在导航上输入那串熟悉的地名,心里的烙铁越烧越烫。
夜晚的江州灯火璀璨,雪沫纷飞,汽车尾灯汇成幻境里的红色长河,蜿蜒连绵。
陈西瑞几次三番想开启话头,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上次是不是吓到你了?”傅宴钦先开了口。
“没…没有。”陈西瑞感觉车里好热,将羽绒服拉链往下拉了拉,散掉些热气后,斟酌着说,“我其实没太搞懂,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家庭背景,咱俩都不是很搭,你怎么……”
傅宴钦打断她:“那你觉得,我跟谁比较搭?”
陈西瑞想了想,很实在地说:“美艳不可方物的大明星,或者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没有深入接触,仅凭主观意识就给人定性,对我是不是有点不公平?”男人侧目看她一眼,接着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因为你之前说过我长得不够漂亮,身材也不够好……”陈西瑞声如细蚊,“还劝我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受您点拨,我比以前更认真学习了”
“您”字都出来了,还挺记仇,傅宴钦低笑说:“原来症结在这儿。”
开到她家小区门口,陈西瑞道了句谢,慢吞吞地解着安全带。
导航亮起的屏幕,以及路灯投射进来的光线,构成了封闭空间里的微弱光源。
她的内心像是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动荡,也许今晚之后,两人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令她感到一丝难过,年轻的心脏,虚荣且激进,渴望惊天动地的爱情,渴望触不可及之物,又害怕沦为欲望的玩物。
她想,就这么走了,未免可惜,除去那些足够威慑的虚名,他其实是个样貌非常出挑的男人。
她抓上车门把手,下定决心离去,傅宴钦突然扯住她手腕,粗粝指腹带出一股不容置辩的狠劲儿,声音却清冷如霜,比他平时的音色要低好几个度:“陈小姐,你在顾虑什么?”
车门还没打开,即又关上,陈西瑞扭过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视线从他额头,一路扫到脖间嶙峋凸起的喉结。
无论对视多少次,她都会被这副长相弄得有些分神。
“我没有顾虑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
“不喜欢吗。”男人眼眸漆黑,深邃得能洞穿人心,下一秒,他啪地打开副驾上的化妆镜,掰过她脸怼到镜子前,“那你脸红什么,嗯?小骗子。”
镜子里,是一副委屈慌乱的模样,“我…我才不是小骗子呢。”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你不光是小骗子,胆量也很怂。”男人沉着声,字字珠玑。
陈西瑞在这种对峙中败下阵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索性坦然从了心,张臂环上他脖子。
傅宴钦眼神幽暗,低头狠亲上去,陈西瑞想偏开,旋即就被男人单手箍住了下巴,她闭着眼任人宰割,两只手紧张地揪住他衣服,纠出缠绵的皱褶来。
半晌,男人松开她喘气,气息满载情-欲。
“流氓。”她嘟哝。
傅宴钦再次贴了上来,含着她唇哑声道:“是谁先搂我脖子的?”
“我要不搂住,你就把我赶下车了。”
男人喉咙里溢出丝笑,抬手抹去她唇角的津唾,“喝酒了?”
“同学聚会,小酌。”陈西瑞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来,“坏了,咱俩刚才亲……万一遇到查酒驾的交警,怎么办?”
小姑娘眉头微锁,两颊绯-色-诱-人,傅宴钦屈起食指,用指背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有意逗她似的,语调不怎么正经:“你说怎么办。”
“我家在交警队没人,我也不知道啊。”
“那就实话实说。”傅宴钦一本正经地瞧着她,“女朋友喝酒了抱着我使劲儿啃,拦都拦不住。”
陈西瑞一愣,笑嘻嘻道:“你真讨厌。”视线往下移,不经意扫到了男人的关键位置,她不是没经历过情-事的少女,那支起的帐篷意味着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于是找了个由头说,“挺晚了,我得回家了。”
“你家还有门禁啊。”
“我妈不让我在外边过夜……年后见。”陈西瑞像个腼腆的小媳妇,说话时低眉顺眼的,别提有多羞涩,话毕,凑上去偷亲了男人一口,不敢看人家是什么反应,推门拔腿就跑。
到家,十一点左右,屋里黑漆麻乌,她顺手开了灯,把钥匙搁在玄关的盒子里。
林美珍睡眠浅,被她这动静吵醒,穿着睡衣走出来,强撑着眼皮问她这一天去哪儿疯玩了。
“忙着社交呢,今天是高中同学那一拨。”
林美珍眼睛半睁不睁:“洗洗睡吧,大姑娘家的,成天跟个假小子似的。”
陈西瑞精神十足地嚷嚷起来:“我可不是假小子,我刚才还……”
“还什么?”
还跟男人在车里激吻了呢。
“没什么,嘿嘿。”她一闪身溜进了卧室。
第28章 忽冷忽热
女为悦己者容, 陈西瑞以前素颜都能大大方方地见人,现在开始容貌焦虑了,不化妆坚决不出门, 从宿舍到医院这几步路, 她能走出一种星光大道的感觉。
这几天心情也好,像吃了兴奋剂,病房里的鸡毛蒜皮在她看来,那都是戏剧性的人生啊。
3床的大妈从家里背来一小锅,偷摸在病房里熬粥;52床的老太太嚷嚷皮肤的密封性能太差,灵光一现给自己套了件挡风雨衣;46床的大爷在孙子的指导下,投屏打起了麻将,引来隔壁床的大叔羡慕围观……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可爱!她一边整理病历, 一边乐呵呵地想。
最先是钱晓雅发现了她的反常, 本来顿顿面条不能离蒜的姑娘现在竟然嫌弃大蒜瓣的味道冲,改吃起了奶油意面。
严刑逼供之下,陈西瑞害羞地点了点头:“我怕熏着我男朋友。”
“成了?”
“大概……吧。”
钱晓雅眼珠子动了下, 心安理得宰她一顿:“请客!人均必须四位数!”
“好好好, 但是能不能稍微便宜一丢丢?”
“不行!你可是未来的豪门阔太,你好意思请我和苏瑜吃路边摊吗?”
陈西瑞暗喜, 晓雅的嘴巴可真甜, 跟抹了蜜似的,这冤大头当得值!当得心甘情愿!
晚上下班,张叔来医院接她,那豪车霸气往门口一停, 陈西瑞顿时害臊了起来, 迈开步子,赶紧跑过去钻进车里。
她今天穿的白色连帽羽绒服, 帽口是一圈雪白的狐狸毛,与唇上那点薄涂的口脂相得益彰,长相不算艳丽,可配上这样水灵灵的眼睛,怎么看都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陈西瑞从兜里掏出一橘子递给老张,再小心翼翼地将爱马仕搁在大腿上,生怕硌着这位出身富贵的包小姐。
张叔握着方向盘,腾不出手,她安顿好包小姐,这才反应过来:“哦,叔你开车不方便,我给你剥吧。”
张叔心里暖融融的,想当年他跟他媳妇都盼着能生个小棉袄,结果生出个臭小子,说不遗憾是假的,不然这会儿怎么越看别人家的闺女越顺眼——学历高,模样好,还懂得体贴人。
想到这里,内心继而叹了口气,好姑娘得配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啊,傅先生哪里会是什么良人?
“陈小姐以后打算留在北市啊。”张叔吃了两瓣橘子,真甜,甜心坎里去了。
“叔叔,你叫我小陈就好,或者干脆叫我西瑞吧,我们老家那边不流行叫‘小姐’,因为这样显得特别不亲切。”
张叔笑笑:“那我以后就叫你西瑞,这样亲切吧。”
“嗯,这样就亲切多了。”陈西瑞擦了擦手,回到张叔刚才的问题上,“我以后是想留在这儿的,最好就留在现在实习的医院,不过,竞争太激烈了,我的那些学霸同学,以后可都是我的竞争对手。”
张叔为她指条明路:“等你毕业了,让傅先生找找关系,想留下来还不简单。”
“那敢情好,我先自己试试,要是不成,就找他帮帮忙。”
“行,怎么的都好。”
陈西瑞反复倒腾包包的位置,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老张:“叔叔,你认识这包吗?”
老张瞥一眼:“不认识,这什么牌子?”
“这是爱马仕,我背着像假货吗?”
“不像,你这气质一看就是背的真货。”
陈西瑞心里嘿嘿一笑,故作淡定地说:“您过奖。”
汽车开往东三环的一处别墅区,到地方,陈西瑞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人站在铁艺大门前,好奇打量面前的别墅。
“就是这儿。”张叔停好车,走上前来,“进去吧。”
从镂空的大门朝里看去,别墅占地不大,中式庭院风格,假山流水,矮松腊梅,自然元素与老式建筑完美相融。
陈西瑞感受到一种宁静祥和的美,与快节奏的北市判若水火,像是在闹市区陡然开辟出了一方世外桃源,“这是他家吗?”
张叔说是,往里走,陈西瑞紧跟其后。
院落里有一间置着茶案蒲团的玻璃房,玻璃外就是小池塘,池水清澈,数条曳尾锦鲤穿梭其间。
傅宴钦站在青石板上,往池塘里轻轻扔一把鱼食,锦鲤须臾间攒簇,跃出水面抢食,他无声注视着,冷不丁听到张叔唤他一声“傅先生”。
他偏头看了一眼,本是不经意,正要撤回去,眼神倏地一愣——他今晚没约这小姑娘,想必是张叔自作主张把人接来了。
“来了啊。”他扔掉最后一把鱼食,眼底的沉郁悉数散尽。
陈西瑞笑颜如花,快步走到他身边,看着池子里的鱼,问他:“这是鲤鱼吗?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的那个‘鲤鱼’?”
“你舌头不打结吗?”
“不打结。”陈西瑞张望了一圈,真情实感地夸赞,“你家别墅真好看。”
“喜欢就搬过来住。”这话像是临时起意,没几分真心,可仔细咂摸,又平添一丝轻讽的意味。
陈西瑞没吭声,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现得过于上赶着,让人觉得自己是带着意图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前后差距能这么大,搂着她亲嘴的时候,就像一条发-情-求-欢的公狗,这会儿人模狗样地站院子里喂鱼,又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人渣味。
难道男人只有下半身能思考?脱离了那点生理性趣味,一切免谈。
可她前男友明明不这样啊,吴濯尘永远是哄着她的那个,也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她猜来猜去。
她攥了攥挎包的肩带,特有骨气地说:“这边离医院太远了,上下班通勤时间长,还是住在宿舍比较方便,我就喜欢跟女孩子们一块住。”说完仍没觉得舒坦,有板有眼地强调,“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别墅,空空旷旷的,漏风,有那闲钱我宁可买大平层。”
傅宴钦听得一笑,没说什么,信步走进室内,洗净手,问她晚上想吃什么,顺便让张叔也留下吃饭,张叔说他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陈西瑞目光停留在边桌上的那瓶黄色郁金香上,看色泽,看颜色,都十分新鲜,明显是当天现摘的,大概率出自女人之手。
“家里阿姨喜欢郁金香,她今年四十多了。”傅宴钦道。
她惊讶于这人竟然能窥见她心中想法,脸上瞬间一阵发烫,像是被人赤-身-裸-体地悬吊在半空中,“我也喜欢郁金香,很漂亮。”
被这茬一搅,陈西瑞已然忘了男人的忽冷忽热。
缺心眼就这点不好,忘性大。
别墅里的阿姨姓周,傅宴钦平时称她“周姨”。
差不多七点钟的时候,周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不好意思啊傅先生,我婆婆这两天刚出院,家里需要人照顾,下次您来之前,让老张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提前把菜准备了。”
“我对付几口就行,你问问她想吃什么。”
刚进门的时候,周姨就注意到了这姑娘,穿一身灰蓝色毛衣,模样圆润灵秀,跟先前带过来的那位夏小姐截然不同,大概是气质迥然,一个清高傲慢,话都说不了几句,一个……总之看着脾气不差。
“叫什么名字啊姑娘?”
“阿姨,我叫陈西瑞,您以后就叫我‘西瑞’吧。”
“好。”周姨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想吃什么?”
“我吃面条就行,西红柿鸡蛋面。”
周姨用眼神询问傅宴钦,他淡淡表示:“跟她一样。”
这话倒是让周姨吃惊了一下,她知道傅宴钦在身材管理方面是极为严格的,别墅内设有专门的健身房,内置有氧力量等器械,偶尔在这边歇下,她差不多出门买菜的时间,他就已经起床晨跑了,晚餐多是吃鸡胸肉和蔬菜沙拉。
周姨边往厨房走,边说:“难得没应酬,吃点面条也好,养养胃,我这就去下。”
不消片刻,周姨端了碗西红柿鸡蛋面摆上餐桌。
汤碗里红黄相交,上面撒几粒绿色葱末,瞧着卖相不错。
傅宴钦在吃食方面,没多大讲究,不像一般有钱人那样穷奢极欲,刻意追求食材的口感与新鲜度,鲍鱼海参他不嫌腻,清粥小菜也能下咽。
比起周姨之前的几家雇主,这位傅先生是个顶好伺候的人。
陈西瑞也不挑剔,吃什么都香。
“明天周末,今天就在这儿住一晚吧。”面吃到一半,傅宴钦忽然说。
陈西瑞猛地抬头,对上的是男人平静无波的眼神,脸颊出了些汗,是因为吃得太急了,但落在对方眼里,也完全可以理解为紧张,她确实很紧张,声音不由低下来:“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啊。”
“我过会儿让人送一套过来。”
陈西瑞脑子里闪过好几个不可描述的片段,一时羞赧,埋头吞着面条,含含糊糊地说:“我睡相有点不雅,还会卷被子,你…你别介意。”
傅宴钦看她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捏着她后颈把人提溜起,故意说:“谁说要一块睡了?你就在边上打个地铺。”
“……会着凉的。”陈西瑞差点被呛到,两颊遽然红透了。
他随手捏了捏她的脸,低声说:“屋里有地暖。”
“您别逗我。”
吃完面,陈西瑞随周姨进了厨房,帮忙收拾碗筷,傅宴钦自顾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春意萧瑟,唯有两棵腊梅开得正盛,花苞缀满枝头,冷香脉脉,夜风里独树一帜。
他单手插兜,另只手垂在身侧,指间夹了根烟,他打电话叫女助理送一套女士衣服过来,末了,补充了句:“再买盒避孕套。”
傅宴钦缓缓吐出烟圈来,仿佛从胸腔排出一口浊气,转过身,将手里还剩半截的香烟给摁熄了。
陈西瑞从厨房出来,端上一盘切好的水果,神色明快:“我刚才跟阿姨聊了聊,她说这边住了好多明星大腕和商界巨鳄,你平时遛弯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能碰见他们啊?”
“没碰到过。”
“这得多小的概率才能一次都没碰到过,你平时是不是不遛弯啊?”
话语里的天真坦率是那些久经风月的女人模仿不来的,他突然理解为什么有些男人偏爱年纪小的女人,小姑娘就像焰火,能唤醒沉寂的灵魂。
“我不常住这边。”傅宴钦抬腕看了眼表,他九点钟还有个电话会议,两秒后,笑着问道,“想去我书房看看吗?”
“好啊。”
书房在三楼,进去之后,陈西瑞发现比她家客厅还要大,书桌背后是整墙的开放式书架,她大致扫了眼,上面陈列了些金融类和历史类的书籍。
正对着书桌的空间,摆着一套灰色皮质沙发,是围合式的布局,类似一个小型社交厅。
整体深色系,几盆葱郁绿植为空间添了些生气。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吗?”陈西瑞注意到了最顶端的一整套阿加莎小说集,她没想到他还会看这些,视线右移,旁边整齐码着一些国外著作,光看名字就够晦涩的。
比如,她眼里看到的这本,《尤利西斯》。
等她将视线挪回他身上,她才发现,傅宴钦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书桌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丝眼镜。
男人一面打开笔记本,一面回答她的问题:“很少看,买来装装样子的。”
跟陈西瑞料想的一样,她这时发现了另一个新大陆,走到桌前,新奇不已道:“原来你近视啊,怎么从来没见你戴眼镜?”
傅宴钦抬了抬眸:“有点散光,不严重。”再一指中间的沙发,“坐那儿玩,我待会儿有个会。”
陈西瑞嗯了声,又走回去。
临到九点,傅宴钦打开会议终端,输入会议组号。
高层们陆陆续续上线,待人齐,他简单说了几句作为开场,自然地切入进会议主题。
各抒己见,气氛肃然,陈西瑞时不时抬头看他几眼,在她不算细致的观察中,傅宴钦的形象逐渐趋近于一个聆听者。
哪怕意见不合,也不会显露不耐烦的一面,而是会在对方发言完毕以后,提出自己的疑问。
内心强大,情绪平稳,这样的男人适合当决策者,也适合当情人。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傅宴钦维持指骨节抵唇的思考姿势,淡声说了句“进”。
会议仍在继续,周姨站在门口,轻声道:“楼下有人来送东西。”
傅宴钦这时才按下静音键,对陈西瑞说:“你的衣服到了。”
陈西瑞合上手里的书,起身说:“我下去拿。”
那是乌羡妮第一次见到陈西瑞,职场浸润多年,自认为已经修炼出一副火眼金睛,她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第29章 餍足
女孩干净, 青涩,似乎还有点朴素,原谅她联想到这个词汇, 见识过老板的上一任女伴, 眼前这个可能都称不上“女人”。
来之前的路上,乌羡妮匆匆去商场扫荡了几件大牌成衣,从外套到内衣内裤,一应俱全,款式是照着标准身材买的,风格偏性感成熟。
“你好。”陈西瑞迟滞了几秒,先开口道。
乌羡妮不着痕迹地回过神,蹬着高跟鞋, 笑着朝她走近, “傅总打电话叫我送几件衣服过来,我就随便买了,也不知道你合不合身。”
陈西瑞扫了一眼那些纸袋上的logo, 都是些自己平时逛街会自动绕开的奢牌, 很明显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无形之中的审视令她产生了几分羞耻感, 身份上的巨大悬殊确实真实存在, 再怎么用语言去美化她和傅宴钦的这段感情,旁人都不会认为它纯粹。
“什么码啊?”
“M的。”
“那我应该能穿。”
陈西瑞朝乌羡妮笑了笑,有种不知所云的尴尬,就好像小时候家里来了亲戚, 她妈硬逼着她在亲戚面前露一手才艺, 此刻心情犹如少时,一句话都不想说, 只想溜出去玩泥巴,“我是第一次来他家玩,房子真漂亮。”
纯属没话找话,语气些微刻意。
乌羡妮不甚在意地搭腔:“这边我也是第一次来,傅总呢,也是第一次指派我帮女孩买衣服。”
说完想起顺路买的那盒避孕套,心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么点姑娘都不放过。
上次差遣她去买包,人大爷似的撂下句话,“帮忙挑个包,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在上学”,她问预算,直接又是一句“你自己看着买吧”打发了回来。
二十出头……乌羡妮瞧陈西瑞这副模样,估摸着也就二十一二岁,大概是有点放不开,眼珠四处乱飞,无处安放,这一点也很符合这年纪的心性。
隔了十来秒,小姑娘终于想到点什么,接上她的话:“那他好没人性,九点多了还折腾下属,劳动法还管不管了!”
乌羡妮红唇轻扬:“你帮我跟他说说,算我加班费就成。”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没聊几句,乌羡妮就借口约人看电影离开了别墅,陈西瑞松了口气,拎着袋子踢踢踏踏跑上楼。
傅宴钦这边已经结束会议,她将袋子堆到沙发上,弯身翻找,还好女助理买了睡衣和内衣裤,又翻出内衣查看尺码。
C罩杯,比她的要大,凑合凑合也能穿。
正腹诽着,一双精壮小臂从背后搂住她腰身,温热气息洒在她耳后,陈西瑞呼吸一滞,胸口缓缓起伏着。
“你…你干嘛?”她明知故问,语无伦次。
傅宴钦没说话,俯身在女人白皙细腻的脖颈间一寸寸索吻,陈西瑞身体绷成了一根弦,直到承受不住,弦“啪”地崩断,整个人软成一滩泥被男人箍着腰转了一圈。
“你是小狗。”她想起那只求-欢的小狗了,语气十分委屈。
傅宴钦捧着她脸亲上去,声音含糊嘶哑:“衣服合身吗?”
“没试呢。”陈西瑞用力挣脱开男人,往后退了一大步,小声嘟哝,“我还没洗澡。”
傅宴钦盯着她,喉结一滚,呼吸有些重。
陈西瑞快速逃离战场,磨蹭着给自己洗头发打沐浴露,前后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换上女助理送来的香槟粉真丝睡衣,拧开盥洗室的门,脚步踟蹰地往房间一步一步走去。
傅宴钦扔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她,似在欣赏,良久,唇角微勾:“紧张啊。”
“有一点。”陈西瑞像根木头,不远不近地杵在距床三米的边桌旁。
傅宴钦没有太激进,循循善诱:“要不要喝点酒壮胆?”
“不用。”陈西瑞小步挪到他跟前,闭眼亲了他一下,“你也去洗洗,我等你。”
傅宴钦一把将她抄起,抱坐到了膝盖上,陈西瑞伸手抵着他胸膛,欲拒还迎般推了几下,可惜力道不够大,男人纹丝不动,滚烫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从淋浴房辗转到床,最后那道惊雷劈来之际,陈西瑞浑身发颤,眼眶含泪,脑子一瞬间全空了。
睁着眼,呆呆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和那顶亮如星河的吊灯。
一场情-事结束,满室狼藉,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用过的安全套和纸巾。
原来,这种事还有这么多门道。
她和前任属于标准的理科生,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套标准流程,就连□□时间,也是严格根据学校里的排课表进行制定。
如果第二天满课,他们宁可跑去逛夜市,也不愿意花钱做运动,以免隔天起不来床,一到月底,生活费紧张了,两人坚持贯彻“多读书少运动”的节约原则。
陈西瑞从被子里面钻出来,提起被子将自己脖子以下盖得严严实实,气色被滋润过,熟透欲滴。
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眼睛在他紧实健硕的身体上打转,“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腹肌?”
傅宴钦躺在床上,偏着头看她,两人的视线一上一下,男人眼底的情-潮渐渐退去,他扯了扯嘴角,嗓音低哑:“以前没摸过男人啊?”
“……不给摸就算了。”
话落,傅宴钦长臂一伸,将人拉到自己身上趴着,再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语气轻柔怜惜:“刚才为什么哭?”
陈西瑞把脸埋进他胸口,瓮声瓮气地讲:“因为你是小狗,小公狗。”
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这话,傅宴钦觉得挺有意思,问她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自己体会。”她刻意扮娇的声音透出一丝酥人骨头的嗲,傅宴钦将人搂紧了些,又听小姑娘喋喋不休道,“我想提一个要求。”
“嗯。”单一个字,鼻音微重,透着餍足后的慵懒。
陈西瑞侧着半边脸趴在男人的胸肌上,两人身上的味道彻底交融,她用食指戳了戳,又沿着轮廓画圈,“别人家的情侣谈恋爱都是叫小名的,而且都是叫叠字,就拿我闺蜜来说,人老公一直管她叫‘陶陶’,可甜蜜了。”
“瑞瑞。”男人低声道,“是这样吗?”
陈西瑞脸颊一红:“咦,好像有点肉麻……”说完钻到被子里,胡乱在他腰部亲了亲,“你腰上有个纹身,原来你也有叛逆的时候啊。”
傅宴钦把人从被子里揪出来,按到自己胸前防止她再捣乱,“我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
“什么时候纹的?”
“高中。”
“怎么想起来纹这个图案的?”她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
“去的那家店,墙上正好挂了把弓。”傅宴钦不假思索道。
“叛逆得有点敷衍啊。”
那是一个蓄满力量的弓箭图案,茶杯盖大小,位于股三角部位,箭矢锋利坚硬,交错在弓弦之上蓄势待发,“嗖”一下,贯穿肺腑。
陈西瑞脉脉含情地瞧着他,活脱脱一情窦初开的大姑娘,瞧了好一会儿,羞答答地说:“我要睡了。”
半小时过去,入睡失败,傅宴钦紧了紧锁在她腰间的胳膊,闭着眼沉声:“睡不着?”
陈西瑞心说,您这号人物躺我身边,还把人家搂这么紧,我能睡得着吗,真是甜蜜的负担啊,“说来有点强人所难……我有轻微的神经衰弱,你能不能不呼吸啊?”
傅宴钦嗤笑了声,见招拆招:“我喜欢女人带点仙气,你以后能不能不吃饭?”
陈西瑞不说话了,阖上眼睛自我催眠,运动过后的身体很累很累,再一睁眼,屋外天光大亮,床的另一边已经空落落的。
她起床洗漱,满血复活地跑下楼,周姨从厨房出来,笑道:“先生去跑步了,早餐就在桌上,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中午就不在这儿吃了。”
餐桌上摆了十几道餐点,品种丰盛,涵盖中西,陈西瑞坐下来,吃了两块厚蛋烧和几个小笼包。
周姨的厨艺没得说,这两道餐点比她平时在外头买的强太多,几乎可以跟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一较高下。
时间划过八点,陈西瑞意识到自己该走了,挎上包,打算鸟悄走人,正好碰到打道回府的某人。
灰色拉链帽衫,黑色运动长裤,挺休闲,也挺有少年感,运动完出了身汗,带出一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陈西瑞巴巴望着,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多帅一小伙儿啊,有钱又有品味,现在是我的了。
傅宴钦绕过她,甩下句话:“陪我吃个早饭。”
“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坐着,看我吃。”
傅宴钦上楼冲澡换了身衣服,下来时已经是衬衫西裤的打扮,陈西瑞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从包里掏出医学英语词典背起单词,男人边用餐边听她叽里咕噜,抽了张纸巾抹嘴,抬头问:“你这口语谁教的?”
“小学老师教的。”
傅宴钦笑笑,倒没说什么,往后推开椅子起身。
“回医院还是回学校?送你。”傅宴钦套上西装,边系扣边问她。
“回学校。”陈西瑞腼腆地说,“不用你送,我打车就行。”
傅宴钦随她便,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一个直奔小区大门,一个去车库取车。
上班早高峰,打车订单呼叫了三分钟,无人接单,陈西瑞死要面子,寒风里冷得直哆嗦,手指点在屏幕上,望眼欲穿地盯着上面的「正在为您扩大范围叫车中…」
身后有车按了两声喇叭,她心下一喜,扭头,笑得比向日葵还灿烂。
傅宴钦示意她上车,陈西瑞借坡下驴,也不提刚才是谁信誓旦旦要自食其力的,“奇了怪了,难不成今天滴滴集体放假了,居然没一个人接单。”
“加到两百就有人接了。”
“那还是坐您的车吧,您是免费的。”
陈西瑞坐上来,把爱马仕妥帖搁在大腿上,想着这包中看不中用,装不了什么东西,出门还是背书包方便。
按理说,发生过亲密关系的男女在肢体语言上是会有一定变化的,没想这小姑娘是块钢板,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副驾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副认真听讲的乖学生姿态。
傅宴钦无声勾了勾唇。
汽车在北潭医学院的正门停下,陈西瑞没让他再往里开,万一碰到认识的同学,怪尴尬的,也解释不清,她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笑靥如花道:“谢谢傅先生。”
傅宴钦单手搭着方向盘,斜过身子瞧她:“都睡过了,还装不熟?”
陈西瑞瞄他一眼,脸红得像大号番茄:“谢谢亲爱哒。”推门下了车,转过身来叮嘱,“昨晚辛苦了,开车慢点哦。”
“下次换个体-位,有劳陈小姐辛苦一下。”他腔调散漫,又端得道貌岸然。
“拒绝!我就喜欢呆在下面!”掷地有声,转身就跑。
傅宴钦觑眼看着那背影,随后踩上油门开往公司,电梯里遇到乌羡妮,一身职业女装,精致干练,“傅总,早。”他颔了颔首,“早。”
乌羡妮心底发笑,这魄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打眼,发现了那道落在颈后的草莓印。
小姑娘够生猛的啊,看来两人昨晚没少折腾。
傅宴钦面不改色地斜她一眼,“晨会材料准备好了?”
“好了。”
“泡杯咖啡送进来。”
“好的傅总。”
电梯门开,傅宴钦率先走出去。
吃瓜未遂的乌羡妮总结出一条职场生存法则:好奇心害死猫,永远不要去窥探老板的私生活。
第30章 主动
七月中旬, 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冶铁的熔炉,暑气正盛,热浪腾腾。
最令人恼火的是空调坏了, 联系好的修空调师傅要下午才能来, 这意味着三人要在寝室继续煎熬两小时,午休是不可能了,钱晓雅和苏瑜打算去图书馆蹭空调,问陈西瑞去不去。
陈西瑞盯着手机傻笑,说不去,她没感觉到热,满脑子全是粉红色泡泡。
钱晓雅嘟哝了句“这姑娘谈恋爱谈傻了”,拉着苏瑜逃离了汗蒸房。
这下寝室里就剩下她一人, 室温逼近三十五六度, 她老僧坐定似的盘腿坐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搁下手机,然后拿起化妆镜, 对着镜子欣赏脸盘子的各种角度。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少女遐想, 悬在脑袋顶上的那些大泡泡,彭, 嘭, 嘭,被逐一击破。
“我的亲娘哎,大中午的干吗呀?”陈西瑞扬着嗓门道。
林美珍问她上次在家看的那电视剧叫啥名字。
“《绝杀1941》,别给我剧透啊, 大结局我要留着过年看。”
通话结束, 陈西瑞猛地发现另两室友都不见了,喊了几声没人应, 要不是钱晓雅吃的冰淇淋包装纸还黏在垃圾桶里,她都怀疑自己刚才是跟空气进行的对话。
siri:【你俩人呢?不是说好一起来聊聊未来规划吗?】
钱晓雅:【我和苏瑜已经聊完了。[憨笑]】
苏瑜:【[憨笑][憨笑][憨笑]】
说到未来规划,钱晓雅最终选择了泌尿外科,终极目标就是混到博士去儿童医院给祖国的花朵们割bao皮;苏瑜毅然踏入普外领域,头戴盔甲,梦想远大。
至于她,目前是北潭医院的一名专硕研究生,边读研边规培,也算是顺利从实习生熬成了规培生,在鄙视链中前进一个等级。
陈西瑞规培的第一站就是呼吸内科,跟在她的导师刘仕文后面,他们组包括她这个规培生在内,一共四个人。
按照三级查房制度,享有正高头衔的刘仕文是组里的老大,掌握着绝对话语权,下级医生但凡有拿不准的,一般都要来请示他。
如果老大也拿不准,他会装作很懂的样子,先忽悠你几句,然后请会诊。
刘老师长得帅,腿还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显年纪,照他现在的职称,估摸着四十岁左右,可本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长得太嫩了。
每次查房走在最前面,患者家属总是微笑着越过他,朝他身后那位长得颇显沧桑的主治医生打招呼:“主任啊,您来查房啦。”
不放过任何表现机会的陈西瑞这时候总要抬手虚指一下刘仕文,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我们刘教授,他是这方面疾病的专家……”
查完房,当天的病程记录全部落到她头上,陈西瑞实习那会儿,写病历非常水,带教老师如果看不下去,就会把她打发去干杂活儿,换一个规培生来写。
现在她成了那个“委以重任”的规培生,无人再可换。
陈西瑞自我感觉很虚,一年的临床实习,其实只学了点皮毛,基本等同于一个啥也不会的壮丁,现在前线打仗,她直接就被抓过去指挥战斗,不光要懂射杀爆破,还要懂如何制定作战方略。
实际上,她连最基础的病历文书都不会书写。
陈西瑞正埋头吭哧吭哧敲病历,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扭头,再将下巴抬起45°,看见了腿长两米的刘教授。
“?”
跟个幽灵似的,干啥呀,监督人上班啊。
陈西瑞调整好情绪,十分谦虚地问:“老师,我写的病历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仕文眉头微蹙,一时间有点词穷,“这些优美的语言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哈?这就算优美了吗。”
“患者因大金表丢失,辗转反侧,烦躁难眠,自诉想睡的意愿特别强烈,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刘仕文把她正在敲的一段病程记录给读了出来。
陈西瑞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颇为随意道:“后来那大金表找到了,就在他自己包里,给他们家家属折腾得够呛,就差去调监控了,可咱们病房里没装监控啊。”缓口气,又道,“当然,我已经提醒大爷要把东西收好,像这种金光闪闪的贵重物品,一定要到放柜子里,医院人多眼杂,稍不留神就被人顺走了。”
刘仕文甩她一记无语的眼神:“他是丢大金表还是丢小手链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作家啊,多写一个字是能多拿一分钱啊,全部删掉,改成‘患者失眠,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哦,好的。”
刘仕文又从系统里翻出她写好的其他几份病历,翻到27床,一字一句地念道:“‘建议患者气管插管,家属强烈拒绝,再三规劝后,家属依旧我行我素’……咋的,是嫌医患关系不够紧张啊。”
“我以为要把咱们跟患者沟通的每个细节都放上去,这样才能完美地保护自己,规避责任。”
“倒也不必这么细节。”刘仕文从病程记录翻到医嘱、出院小结等等,大致扫了几份病例,突然脸一沉,气笑了,“来,你把罗美芸的出院小结,念给我听听。”
陈西瑞哪敢违背师命,让干嘛就干嘛,“注意休息,避免着凉;1个月左右复查胸部CT,呼吸科门诊随诊……”
“继续啊,怎么不读了?”
“人…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对,就是这句!你的脑部结构是不是属于外星人呐?这些话,你咋好意思敲进去的?”
陈西瑞弱弱解释:“她有轻度的抑郁症,我想开导开导她。”
刘仕文无视其解释,哼了声,面色有些严肃:“写病历三大要点你给我记好了,‘不要大白话,不要写小说,不要流水账’,一定要简洁明了,让外行人看了也能看得懂。都读到研究生了,难不成还要我手把手教你?”
“老师,我懂了,我以后肯定简洁明了。”
陈西瑞接受良好,态度诚恳,刘仕文也就没好意思说过重的话,毕竟喝过人家的爱心牛奶。
所谓“吃人的嘴短”,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尽量克制脾气。
但这事还没完,他把组里的住院医师吴朗揪了过来,批评教育了一番:“你作为她的上级,有义务检查她写的每一份病历,摸着良心回答我,你有没有好好检查?”
吴朗把手放到心脏位置,嬉皮笑脸道:“肯定检查啊,每份我都看了。”
刘仕文点了点那份出院小结,“你觉得这话有必要放上去吗?”
吴朗快速扫了眼,噗嗤一下就笑了:“不是啊妹妹,直接套模板的事儿,你整这么文艺干吗。”说完自我检讨,“不好意思啊刘主任,这个怪我,是我不小心看漏了。”
刘仕文冷着脸,把两人从头到脚狠狠剜了一眼,然后对陈西瑞说:“还有这段,‘主任医师查房后示:患者依从性差,建议继续无创通气治疗’,请问是哪个主任医师?”说完一顿,厉声强调,“以后请把我的名字加上去,‘刘仕文主任医师查房后示’,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病程记录。”
陈西瑞虚心接受:“好的刘仕文主任医师,我这就来加。”
刘仕文心里翻白眼,走到门口,临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她:“你知道咱们医院一份丙级病历扣多少钱吗?”
陈西瑞摇头:“不知道。”
“一份扣三千,记住了。”
目送刘老师离开,陈西瑞没忍住,一脸好奇地问吴朗:“吴老师,丙级病历扣谁的钱啊?扣我的还是扣你的,或者是扣咱们的刘仕文主任医师的?”
吴朗朝她身后瞥了一眼,表情有种说不来的怪异,“扣刘仕文主任医师的。”
“那我就放心了。”陈西瑞继续噼里啪啦敲键盘,突然感觉背后阴风阵阵,她扭头一看,差点从椅子上吓得跪下来,“刘老师,你走路咋没声儿啊。”
刘仕文皮笑肉不笑:“你一个月到手多少钱?”
“两千多。”
“那不够扣啊,以后记得揣钱来上班。”
“您别吓我。”
刘仕文恢复一贯的高冷:“吓不死你,赶紧干活儿。”
当上规培生之后,陈西瑞就没实习那么轻松了,作为科室的一分子,她现在要参与值夜班。
每月的排班表新鲜出炉之际,她都会第一时间转发给傅宴钦,并亲切地通知他:“亲爱哒,咱俩的约会时间,就照着这张表来。”
周五这天下夜班,忙到将近十一点才走出医院大门,张叔在车里等她很久了,陈西瑞感到非常抱歉,匆忙系上安全带,“叔叔,下次我自己过去,你不用特地来接我。”
老张不急不缓地发动引擎,开玩笑地说:“傅先生现在只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就是接送你下班,这都不让我干了,那我就得失业了。”
陈西瑞笑了笑:“我真荣幸。”
到了锦园,别墅里就她和周姨两个人,傅宴钦晚上才会过来。
周姨是知道她的作息习惯的,吃一顿中饭,再洗个澡,之后就呆在房间里补觉。
周姨做了四菜一汤,都是些可口家常菜,陈西瑞嗜辣,喜欢吃川菜,周姨为此专门买了本菜谱研究川菜的做法。
今天的四菜里就有两道经典川菜,麻婆豆腐和辣子鸡。
饭桌上跟周姨闲聊,周姨无意说漏了嘴,提到之前那位不爱吃辣。
“是姓夏吗?”她顺嘴一问。
周姨愣了下,闪烁其词:“可能是吧,我也记不清了。”
“我见过她,长得很漂亮,是拍戏的大明星。”
周姨料不准她是什么心态,总之没接茬:“这都十二点半了,快上楼休息吧。”
陈西瑞走进二楼主卧,拉上窗帘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就躺到了床上。
夜班导致的作息紊乱,后遗症之一就是入睡困难,她找了部电影试图催眠自己,后来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陈西瑞这一觉睡了好久,醒来后天昏地暗,恍惚以为是早上,忍着头晕目眩,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八点。
卫生间的门缝里漏出来一丝亮光,她懒得穿鞋,就这么赤足走了进去。
浴室内雾气缭绕,傅宴钦闭着眼躺在方型浴缸里泡澡,神情分外舒展,右手懒懒搭在缸沿上,指间夹着盛有红酒的高脚杯。
猩红色液体摇摇晃晃,刚喝了一半。
没有丝毫犹豫,陈西瑞脱掉睡裙,卸下关键部位的最后一丝遮挡,抬脚踩入浴缸中。
满池的水被她踩出水花,傅宴钦倏地睁开了眼睛,她趴到男人身上,也不说话。
傅宴钦放下酒杯,掌住她脑袋,不掺情-欲的揉了几下,嗓音沙哑:“起来。”
“能不能不起来啊。”陈西瑞满脑子的男盗女娼,有些难以启齿,“我还想像上次那样。”
男人沉默了几秒,倏地低笑一声:“哪样?”
陈西瑞抬头,四目相对间,脸色逐渐绯红,不知是被热气氤氲的,还是自己的羞耻心在作祟。
“在水里那个,怪舒服的咧。”声音混在心潮起伏的跳动中,她自己是听不见的。
二十二岁的陈西瑞,没羞没燥,精力充沛,享受着爱情的滋润,也热衷于身体的花式探索,你要问她有没有想过以后,答案是肯定的。
没有哪个姑娘谈恋爱是奔着散伙去的,她幻想一场盛大梦幻的婚礼,也畅想过无数次与爱人牵手散步的老夫老妻式生活,阶级上的那点差距,用她自己的口头禅来概括,那就是“问题不大”。
努力一把,可以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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