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侵
艾冉近来星途璀璨, 在今年的沪市电视节上,她凭着去年那部清宫戏斩获紫罗兰奖最佳女配角。
业内媒体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出道五载的女孩,评价她为“内娱尤物”, 淡颜清纯, 浓颜钓系,天生的靠脸赏饭吃。
粉丝们留言:请关注我们冉宝的实力,期待冉宝与赵导的新电影《残阳如血》。
黑粉表示:紫罗兰真是一年比一年水,你家主子什么演技,大家又不瞎,少在那儿集体高–潮。
粉黑大战打得火热,艾冉这个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红得有些莫名其妙, 连她的经纪人池川都没摸准这是哪方资本的提携, 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跟先前那个邱总还有联系。
艾冉矢口否认:“不是他,他的手伸不到赵玉章那里,而且, 我和他已经分了。”
经过多方打听, 池川终于摸到点微妙的蛛丝马迹,那人的名字从没在娱乐新闻里出现过, 与之沾边的一点消息, 也是雾里看花,无法窥到根底。
不过,凡辰娱乐就是他们傅家的产业,这部电影的出品公司恰恰就是凡辰娱乐。
一切都说得通了, 有钱大佬豪掷千金为女人铺路, 这种权色交易的戏码在娱乐圈司空见惯,无非是能力大小的问题, 有人只送得起三瓜两枣,有人却舍得砸下这么大一块饼。
《残阳如血》是国际名导赵玉章倾注六年心血打磨的影视作品,选拔角色极为严苛,前前后后试镜了上千人。
赵导挑演员,一不看名气,二不看背景,只凭眼缘,演技差些也无妨,他自有调教人的手段。
要说合他眼缘,当时试镜现场来了不少一线女演员,三金影后沈怡也在候场,她是青衣出身,气质形象可能更贴合剧本里自小学习戏曲的女主角。
就在媒体人猜测赵玉章和沈怡可能会二度合作之际,选角名单的公布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哦,就是那个紫罗兰最佳女配!
狗屎一样的演技,麻烦资本家的女人们不要再嚯嚯娱乐圈了!
嘿,这女的八成割过双眼皮!
谩骂声铺天盖地,艾冉选择无视,黑红也是红,总好过默默无闻到处接烂戏。
艾冉涂着指甲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亲自登门送剧本的经纪人。
池川打量她的小公寓,话里有话道:“布置得挺温馨,可惜住不久了。”
艾冉说:“你别小看这公寓,我为了它还背了二十年房贷呢,现在可没闲钱换房子。”
池川踱到沙发上坐下,拣了本时尚杂志随便翻了两页,“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冉愣了愣,指甲油刷停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眼睫轻眨两下,还是不得要领:“川哥,我没听明白。”
池川搁下杂志,打了根烟,夹着香烟的手指点着她:“听过傅宴钦这名儿吗?”
何止听过,我还坐过他车呢……当然艾冉没提这话,她只是闻言点了点头。
“你要演的那部电影就是他们家投资的。”池川哼笑,目光牢牢捕捉着她,“你当真没事儿瞒着我?”
……
一场位于半月山庄的私人饭局,推杯换盏间,每个人心里都在拨着一把算盘。
市政府要在北六环规划新产业园区,选址还未定,这几年远郊大搞城建,不少开发商趁机低价圈地,中泰手里就握着一块毗邻金官湖占地千亩的地皮。
商人逐利,隐约有风声传出后,傅廷州往市委办公厅跑了两趟,皆被孙书记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孙华明原是中组部的,为人刚正,行事谨慎,好在跟傅绍伟有点私交,这才借着这层关系攒了个饭局。
半杯酒下肚,孙华明聊茶道,聊历史,聊风土人情,话题一偏再偏,傅宴钦陪着喝了两杯,打开话闸:“我听说市里面准备在西城区那边拍卖一块住宅用地。”
孙华明听罢,笑了笑:“是有这个打算。”
傅邵伟道:“主城区,人口密,挨家挨户谈条件,要是再碰到些胡搅蛮缠的钉子户,动迁工程怕是不小。”
孙华明思量几秒,“所以啊,目前只是有这个打算。”
傅宴钦看了眼他三叔,傅邵伟八风不动,用筷子夹了块臭鳜鱼递进嘴,孙华明是徽城人,一桌子徽菜也算投其所好。
又是一阵叙旧,傅宴钦起身,敬了一杯:“孙书记,我倒有个想法,趁着酒劲儿,晚辈就快人快语了。”
孙华明吃了两口毛豆腐,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看招商引资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想必现在市里的重心应该都放在产业园区的建成上面,这项目体量大,财政支出难免紧张,钱从哪儿来,老百姓都知道,最快的办法就是卖地。”傅宴钦停顿两秒,掂量了下对方眼色,接着又道,“西城区那块地,不瞒您说,中泰有心盘下,不过拆迁是个大麻烦,地广人多,安置费就要不少。”
孙华铭蹙眉,似在沉思:“你的意思是……”
“不如全部交给房地产开发公司,让他们去搞一级开发,完成征地拆迁,把生地变成熟地。”
孙华明眉头舒展开,四两拨千斤地笑了笑:“你说的这种一级开发,现在政府都是交给城投去搞。”
“确实,毕竟‘国’字开头,不会存在分成问题。”傅宴钦语气不卑不亢,“我想说的是,中泰愿意以熟地的价格拍下那块地,这样一二级开发都交给我们,政府就省了动迁安置的支出,只负责拿钱。”
孙华明思忖了片刻,没摸清他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拣套话回:“具体的要走‘招拍挂’流程。”
“那是一定,流程肯定要合规。”眼看对方有所松动,傅宴钦趁热打铁,“孙书记,我就给您交个底吧,政府拿城西那块地大赚一笔,我们把金官河的那块工业用地卖给你们,有买有卖,大家皆大欢喜。”
“年轻人,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孙华明问傅绍伟,“我听说老首长家有两个宝贝孙子,不知这是老大还是老二?”
傅绍伟笑答:“这是老二。”
“果然是后生可畏,绕来绕去,傅二公子就是想卖地。”
傅宴钦淡淡笑了笑,态度诚恳:“我认为是双赢。”
孙华明略一沉吟:“我需要回去考虑一下。”
饭局结束,一行人走出饭店,孙华明跟傅邵伟私聊了几句,傅宴钦侯在一旁,听孙华明问起老爷子近来身体如何,临了坐车离去,他还不忘表明心意:“代我向老首长问好。”
汽车扬长而去,傅宴钦替傅邵伟拉开车门,“今天麻烦三叔了。”
傅邵伟上了车,侧头看着他:“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成了,有些地方可能还需要打点一下,意思到了就成。”
“嗯,我知道。”
傅宴钦深知人脉的重要,背靠傅家,当然不必凡事躬亲,但他依然亲力亲为,体面都是相对的,求人办事就得拿出求人办事的低姿态。
入职华泽两年来,他前前后后打点过不少人情,要害部门的领导,领导身边的秘书,再有,给领导开车的司机,这类人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却是不可或缺的风向标,偶尔能从他们口中捕捉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刚才饭局前,他特意交代张叔把准备好的上好龙井拿给孙书记的司机,就说苏城老家的特产,请他尝尝鲜。
张叔已经坐车里等了两小时了,车里温度高,让人容易恹恹欲睡,他打着盹儿,猛然听见车门关阖的声音,肩膀一抖,瞌睡尽消,忙扭头朝后看。
“去檀海湾。”傅宴钦沉声吩咐。
白酒后劲儿大,他今晚喝了有七八两,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张叔不放心,给他递了解酒药和水。
傅宴钦接到手上,就着水囫囵吞下,“走吧。”
老张发动引擎,尽量慢速行驶,“事情还顺利吧。”
傅宴钦揉了揉太阳穴,嗯了声。
老张松了口气:“还好政府不是强盗。”
傅宴钦闭着眼醉意朦胧,嗓音低哑:“民企仰仗政府,政府依赖民企,他们不会撕破脸当强盗的。”
“眼看那么大一块地就要到两年使用期了,真要砸手上,少不得跟他们来回扯皮。”
“所以房地产商投资亏本,从来都不是因为房子盖得不好,而是在土地上吃了亏。”
老张心直口快地抱怨:“大公子偏喜欢到处圈地。”
傅宴钦未置可否,没搭腔。
在北市,有一处可以与御澜会分庭抗礼的私人会所,如果说御澜会是古典式的温柔乡,那檀海湾就是宫殿级的销金窝。
傅宴钦绕开侍应生,径自走到二楼的VIP包房,烟熏火燎中,他看见傅廷州怀抱温香软玉,醉意酩酊,他挥手让那两女的下去。
“事情办成了?”傅廷州眼神迷离,活像磕了药。
傅宴钦弯身拿起桌上的古典杯,递到鼻端嗅了嗅味道,确实只是威士忌的味道,“差不离了。”
“玩玩?”
“没这个习惯,我家里有女人。”傅宴钦将杯子放回到桌上,“悠着点,小心被掏空了。”
傅廷州眯眼哼笑一声,点了支雪茄,傅宴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缓缓启开:“你可以跟爸爸交差了。”
从檀海湾出来,傅宴钦站立在寒风中点了根烟,车水马龙,满目华光。
他的身份证是1100开头,可北市并不是他的出生地,他吃过六块钱一碗的醪糟鸡蛋,也尝过售价上万美元的白化鱼子酱,睡过青旅,也住过拉斯维加斯赌场的Empathy套房。
差距越荒谬,人心就越容易迷失——追逐权利,乐此不疲。
“傅先生?”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傅宴钦抽着烟没理会,夏安然走到他前面来,身高上的差距令她看上去显得楚楚可怜。
许久未见,夏安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一时百感交集,恰逢北风拂面,眼眶不觉就红了,声音也跟着透出丝丝闷哑:“赵导那个电影……你之前说过帮我打招呼的,现在试镜结果出来了,女主不是我。”
傅宴钦弹了弹烟灰,晾了她一会儿,才回:“我没说是女主。”
“你要我给那个小演员做配?”夏安然难以置信,精致面容出现一丝情绪上的裂缝。
傅宴钦不以为意:“我自问这两年一点儿没亏待夏小姐,你想拍戏,我给你投资,想当影后,我也找人给你内定好了,感情谈不上多深厚,也算相处融洽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我倒想问问夏小姐,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从我这儿无节制地索取?”
夏安然难堪至极,用力抿了下唇:“你说过我长得……”
“长得很漂亮?这话像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语气混不在意,“美貌确实是资本,但你要搞清楚一点,这世上漂亮女人多的是,男人不会因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无条件对你好。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他低笑,透着讥讽,“脱衣服陪我上床吗?”
夜幕之下,女人的仓皇无措全部显在清丽无暇的面容上,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用身体换取利益的捞女,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
夏安然眼眶发热,两行眼泪不受控地滚落下来,“你这么笃定爱情是有条件的,难道你这辈子就不会遇到真爱?”
傅宴钦不为所动,扔了烟,准备走。
“等你真遇到了那个人,希望你也能保持今天这份理智,问她能给你什么好处。”夏安然面色木然,语调平静。
傅宴钦最后看了她一眼:“女人的眼泪,用对了是武器,用在我面前,浪费了。”
回到锦园,傅宴钦穿过客厅走上二楼,拧开门把手后,第一眼就发现主卧多了一个移动式的零食柜,还没怎么填充零食,三层收纳架上摆了几袋薯片。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这小姑娘就像一个外来入侵生物,在这个家里到处留痕,盥洗台上整齐码着她的洗护用品和牙缸牙刷,飘窗前立着她的专属粉色穿衣镜,书房也被她分去了三分之一,搬来人体骨架和人体可拆卸模型作为点缀,另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装饰品。
长久接纳男性气息的房屋,已然朝着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变化着,阴柔冲淡阳刚,女性的独特气息开始割据一方。
陈西瑞没发现他,正翘着腿趴在床上聊语音,聊得很投入,嗓门也很大,几乎盖过一切细微声响,包括他开门的动静。
“问题不大,吃点西瓜霜喉片……不管用啊,那就只能多喝热水了……哎哎哎什么庸医,真难听,我是正儿八经念的医科大学。”
给陈西瑞打电话的仁兄是她发小,本名叫涂岩,由于中学时代酷爱穿马甲,特有国际名导的范儿,大家都爱称呼他为“涂导”。
你来我往扯了几句,涂导告诉她自己打算来北市发展,陈西瑞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晃起了小腿。
“快来吧,我请你吃饭。”
傅宴钦径直走进来,坐到床边,床的左侧立马塌陷下去,她察觉到,扭头去看,面上一喜。
“不跟你聊了,拜拜。”陈西瑞扔下手机扑到男人身上,“你回来了啊。”
傅宴钦顺势托住她臀,这动作就像练过多次,十分自然,“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她一般是下夜班到这边住两夜,其余时间都是住在研究生宿舍,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神出鬼没。
“阿姨说我的零食柜到了,我过来看看。”
傅宴钦捏了捏她的下巴颏儿,“我去洗澡。”又一看那几袋零食,“少吃点垃圾食品,你这脸越来越圆了。”
大姨妈来访,两人盖着被,身体互相贴着,陈西瑞感受到男人的滚烫,没敢做大幅度动作,笑嘻嘻地跟他说起病房里的一件八卦。
傅宴钦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嗓音低而沉:“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你有心事。”她断言,几乎是脱口而出。
“晚上喝了酒,有点累。”傅宴钦在她脸上亲了亲,熟悉的光滑触感。
陈西瑞毫无睡意,蹭着他胸膛扭来扭去,也许是扭动幅度过大,男人不胜其烦地睁开眼,胳膊收紧了些,怀里女人瑟瑟缩缩,“勒太紧,喘不上气了。”
窗帘半掩,玻璃外一片幽深,女人灵动似水,傅宴钦凝视许久,突然就来了情–欲,“算了,你别睡了,我给你找点事儿干。”
粗重的喘息和细碎的呻-吟从彼此嘴中溢出,室内温度节节攀上。
……
除了实质性那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第32章 醋味
(一)
醉酒纵情的代价就是第二天醒来, 头依然昏昏沉沉,傅宴钦习惯性伸手探向右边,右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坐起来缓了缓, 目光扫向床头柜,发现上面搁了张字条。
笔迹娟秀工整,透着一板一眼的学生气。
[你昨天夜里说梦话了,你说“瑞瑞啊,我这心里苦啊”,大半夜的真吓人。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决定充当咱们家的心灵调解员, 你以后不管有什么烦心事, 都可以跟我讲,放心,我会保密的^_^]
很难想象, 她那活蹦乱跳的性子居然能写这么一手好字, 想来能考进全国排名第一的医学院,智商肯定不低, 习惯和细节也不会差, 应该是一路品学兼优过来的。
这大半年的相处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身上有股野草一样的韧劲儿,凡事喜好钻研,轻易不肯服输, 课业繁忙时, 经常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傅宴钦眼皮跳了跳, 为她话里天真莽撞的“咱们家”。
北地出生的小姑娘,说话腔调自成风格。
待他收拾完下楼,周姨从厨房出来,端上来一杯蜂蜜水,“陈小姐特意交代的。”
“她几点走的?”傅宴钦系着袖扣问。
“六点五十就走了。”周姨顺嘴感叹,“医院上班是真早,这边离得又远,咬了块三明治急急忙忙就出门了。”
傅宴钦没说话,心里盘算着有必要置办一处新房产了。
一周之后,陈西瑞得到了一套位于中心地带的三居室,那房子离北潭医院很近,步行不过五百来米。
接到他助理电话时,陈西瑞正在烤肉店里接待远道而来的发小,她看是陌生号,以为是扰民的广告推销,想也没想就给挂了。
她将剥好的虾尾丢进酱料碟里,面对盘问,不打自招:“是我男朋友啦,本地人,海归,开公司的。”
涂导闷头吞吃,失业两月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不容易逮着个吃霸王餐的机会,早上一口没吃,攒着肚子就等中午这顿了,“海龟?之前不还说是陆龟吗。”反应了稍许,涂导后知后觉,“哟,你这是换人了啊,什么时候换的?”
陈西瑞挑了挑眉,傲娇起来:“早换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现在关心也不迟,人怎么样?”
“长相品质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年纪稍微有点大,也没有特别大,总体来说,我跟他还是属于同龄人的。”
涂导一针见血:“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那个男人到底有多老?”
“他今年三十了。”陈西瑞说完,紧接着又强调,“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到三十,因为他还没过三十岁生日。”
后面这话多少有点欲盖弥彰,涂导只拣想听的听,满脑子都是三十高龄,不由惊呼:“天哪!”
发小的本能反应让陈西瑞略感羞耻,她周围谈恋爱的那几个,要么是找的高中同学,要么是找的同校校友,还没有哪个姑娘找年纪这么大的,她抠着手指甲,遮遮掩掩道:“我…我觉得年纪大点是好事儿,会疼人。”把包从一边提溜出来,展示给发小看,“看,我男朋友给我买的包。”
眼珠子咕噜一转,又说:“他家房子超大的,三层别墅,还安了电梯,家里的水龙头全是镀金的,每次我一拧开,那个水啊,在金光的折射下,特别好看,跟普通的自来水就是不一样,你…你根本无法想象有钱能为所欲为到什么地步。”
“拜金女。”
“嘿嘿。”
涂导平复了下心情,继续狂炫烤五花,满嘴鼓鼓囊囊,“这样,你让叔叔请我吃顿饭,我来帮你考察考察。”
“叔你大爷,人比你显年轻。”陈西瑞瞅他那三百年没吃过的样儿,眉头略微皱了皱,“四百多一位,你就不能挑点儿贵的吃?”
“可我就爱吃猪肉。”
“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上菜市场给你宰头整猪了,猪头还能留着上你丈母娘家提亲,忘了问了,你目前有对象吗?像你这种不到三十的年轻小伙儿,肯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两人在一块,少有和谐不吵架的时候,十几年磕磕绊绊,热衷于在对方每一个丢人现眼的时刻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一顿自助,两人都撑得走不动道,这时节天寒地冻,穿得厚实而笨重,走起路来,微步慢移,乍一看,挺优雅。
陈西瑞心想,不如找个地方歇歇吧,索性就领着涂导去剪头发,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理发店是她平时经常光顾的一家,开在学校后街,老板是东北人,参加过东北的一档相亲栏目,成功跻身托尼界的明日之星。
老板喜欢将自己照片贴在墙上,旁边还要贴一张同等大小、同样拍摄角度的汤姆·希德勒斯顿的照片。
可能是觉得自己跟抖森长得像吧。
有一次陈西瑞驻足观看,老板微笑着走过来,颇为自恋地解释:“这是我,这是抖森,老是有人把我俩给搞混了。”
陈西瑞默默在心里想,一个本土的,一个西洋的,品种都不一样,这怎么可能搞混?
“你还别说,真的很像,特别是你俩这个耳朵,太像了,我都差点搞混了。”
老板听了,非常受用,剪得更认真了。
“美女,这次想剪成什么样儿?”老板记得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陈西瑞伸手一指涂导,“我不剪,是他剪。”
涂导拿出vip顾客的架势,大爷似的往人剪发椅上一坐,指挥老板:“给我设计个帅气点儿的发型。”
这会儿门可罗雀,统共就他们两客人,老板闲得无聊,一边剪发,一边跟涂导东拉西扯,问他哪里人、平时健身否、家里几个孩子。
“我来自江州,平时不健身,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涂导眼睛朝下,手指刷着微博。
老板也朝他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挺不屑地哼了声:“这些个明星,成天就红毯啊,绯闻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诶,就上热搜了,其实啊,我压根不乐意看他们,我爱看咱老百姓的新闻。”
“哥,你境界真高。”涂导附和一嘴。
“不是我境界高,是他们太无聊,你就说这夏安然吧,平时脚崴了上热搜,一天吃三顿饭也要上热搜,现在穿件宽松点的衣服,非说是怀孕了,扯不扯淡。其实娱乐圈吧,我曾经也涉足过,真不是一路人,还好我撤得早……”
老板添油加醋地描绘他那段光辉历史,讲他如何登上电视台,如何在东北相亲界引起轩然大波,又是如何激流勇退北上谋前程,末了不忘补充一句:“那圈子水太深了,我是一点不后悔及早退圈,这年头在哪儿不能挣钱啊,理发能挣,搞自媒体也能挣,哎对了,你有没有关注我的抖音?”
中国文化被他拿捏得炉火纯青,一字之差就完全不是那个味儿了。
这是陈西瑞第五次听,对此已经彻底免疫,她在自己的微博热搜里,看到了那张高糊的同框图。
深谙博眼球之道的媒体,取的标题辛辣而刺激——《夏安然小腹凸起,孕味浓,疑似怀孕》
衣服版型问题,某些角度确实很像怀孕,陈西瑞心里清楚这是无良媒体的话术,但夏安然对面站着的男人,让他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男人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从侧面看去,鼻梁高挺,骨相十分优越,加上那一身剪裁精良的商务穿搭,不是傅宴钦,还能是谁?
两人面对面站着,光线朦胧昏昧,视觉上,男帅女靓,体型差勾人,照片构图描摹出一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性张力。
记忆闪回到很久以前,也是在微博热搜里,她当时一边喝着辣白菜牛肉汤,一边刷着夏安然与神秘男子深夜幽会的新闻,纯粹是看八卦的心思。
过去与现实碰撞,记忆碎片重新整合,那个她当时死活想不出在哪儿见过的神秘男子,不正是傅宴钦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成为戏中人。
当然,他和夏安然先前是男女朋友,深夜幽会无可厚非,现在呢?现在他俩的关系可是多了个“前”字。
前任前任,说白了,不就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吗,哪怕擦肩而过,都应该装作不认识,自动躲得远远的。
陈西瑞承认自己有点酸,不是有点,是特酸。
这世上大概没有女人能大度到无所谓的地步。
“这男的是她男朋友吗?看这架势,不会是奉子成婚吧。”老板哪壶不开提哪壶道。
“奉什么子成什么婚。”陈西瑞突然插进去话,“这是她老叔。”
涂导和老板同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神,即便只是糊糊一个侧影,也能看出这男人的身材和长相绝对带感,不可能是叔叔辈的人。
“扯淡。”
“就是,跟老叔毫无关联。”
陈西瑞嚯地站起身,凭着气性,不容反驳道:“就是她老叔!你们别不信,我在娱乐圈是有人脉的!”
“……”胡闹吗这不是。
“……”比我还能吹。
“剪完了没啊,一个小平头剪了有二十分钟,这效率都够我造一艘航母了!”陈西瑞胡搅蛮缠道。
“嘿,你这姑娘,以前都让我剪慢点,今天是吃错药了吧。”老板没甩她,按着自己的节奏徐徐剪之,“这两边要不要给你打薄点?”
“要的。”
两人交流愉悦,不仅互加了微信,涂导还给老板的抖音点了关注。
沉默半分钟。
“屋里太闷了,我去外面等你。”陈西瑞给涂导留下句话,推门而出。
第33章 醋味
(二)
本来今天陈西瑞下夜班, 傅宴钦想着人应该在锦园,推掉了一个不太重要的应酬,从公司开车过来。
结果偌大的房子里, 哪里有那女人的影子。
这姑娘前天说要排队给他买蟹黄鲜肉月饼, 电话那头说得有声有色,什么排可长的队了,但是为了能让你吃上一口,就是从白天排到晚上我也乐意。
嘴巴是真甜,也是真的会画饼。
傅宴钦轻哂,往院子里的池子里撒了把鱼食,回屋洗了手,周姨问他晚饭吃什么, 他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上抽烟, 没答她话,过了半晌,掏出手机打电话。
周姨看在眼里, 心想这姑娘任性起来就像个小孩儿, 有些男人吃这一套,偶尔闹闹脾气也没什么, 前提是要分清对象, 这种高门大户里出身的大少爷,天生傲骨,怎会轻易服软。
响了几声,对面接通。
傅宴钦夹着烟往唇间送, 无可无不可地吸了一口, 好整以暇道:“陈小姐还在排队呢。”
陈西瑞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男人话里的“排队”指什么,默了一默, 组织措辞:“我没去买月饼,我在宿舍。”
“今天怎么没过来?”
“你以为你那儿是耶路撒冷啊,我还得定时去朝圣,我想过去就过去,不想过去就不过去。”陈西瑞语气特冲。
傅宴钦抬手吸了口烟,指腹在眉间轻按几下,周姨为陈西瑞捏了把汗,海面越是平静,海底越是波涛汹涌。
那口烟吐出来,男人似笑非笑:“你是火焰山啊,火气说来就来。”
陈西瑞也不跟他卖关子,直接挑明:“我在八卦新闻上看见你了,恭喜你马上要当爹了。”
“有话好好说,少跟我阴阳怪气。”
“那我就直说了,我不喜欢你跟夏安然牵扯不清。”
傅宴钦皱眉:“我什么时候跟她牵扯不清了?”
“都被拍到了,你还狡辩!”陈西瑞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傅宴钦不恼反笑,冷静了会儿,倾身将手里的烟摁灭,又一通电话打给助理,让他把胡编乱造的八卦新闻处理干净。
那新闻出自娱乐版块实习生之手,不认识他也正常,代价就是初生牛犊被辞退,整个运营部被下令整改。
傅宴钦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玄关换鞋时,周姨问他去哪儿。
“我去看看那祖宗。”这话说得没有情绪,辨不出喜怒。
开门的瞬间,风雪呼啸着进屋,周姨浑身被冰得一颤,想着这位傅先生貌似还挺吃这一套。
大约一小时后,黑色库里南停在了北潭医学院研究生宿舍楼下,傅宴钦坐在车里给陈西瑞打电话:“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下来。”
陈西瑞跑去阳台,隔着被冰霜覆着的窗户,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隐约能看见打着双闪的两道光束,“我脸上贴着面膜没法下楼,你走吧。”
傅宴钦牵出一点模糊的笑,语调比冰碴还要冷上三分加腾熏峮一五②二七⑤二吧①行,那我回去了。”
陈西瑞第二次撂了他电话。
苏瑜和钱晓雅都看得出这姑娘是在跟男朋友闹别扭,好言相劝几句。
陈西瑞听进去了,心里开始有点后悔,想着人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确实不该意气用事,“那怎么办,我都把他赶走了。”
“应该还没走远,你赶紧跟在后面追,这漫天大雪的,想想还挺浪漫。”
“晓雅,你没事儿吧?我就两条腿,你觉得我能跑得过四个轮吗?”
话虽这么说,陈西瑞还是套了件羽绒服,匆匆下楼。
风雪漫天,寒风如刀,她顾不上打哆嗦,寻了一圈没找着人,霎时什么坏情绪都涌上来了。
一屁股蹲下来,抓了地面上的积雪,捏成球,狠狠扔到台阶下。
泪眼婆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男士皮鞋,她抬头,挂着泪,眼睛红得像兔子。
傅宴钦半蹲下来,大掌覆在她头上,“恰好碰到,说了几句话。”手一路向下,绕到她下巴位置,轻轻捏住,将她正脸对上自己,“捕风捉影的一条新闻,也值得我们陈小姐气成这样?”
陈西瑞声音嗡嗡的:“这嗑是非唠不可吗?你下次见了她,能不能别搭理她,分手了就应该保持距离,而且漂亮女人不能多看,容易看心动了……”
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声音越说越低。
男人轻轻哼了声,形似在笑,陈西瑞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
良久,傅宴钦不咸不淡地说:“她哪儿好看,那脸都没我巴掌大。”说完用手掌在她脸上比了比,“你比她强,你这脸又大又圆,做-前-戏还得啃半天。”
气息一点点逼近,低哑又性感:“我就喜欢脸大的。”
无耻下流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引人遐想,陈西瑞更气了,凶巴巴瞪他一眼:“从来没人说我脸大,就你老说!那啃半天能赖我吗,你要对嘴啃,不就早完事儿了!”
傅宴钦笑了笑,妥协下来:“我以后跟她保持三米远,成吗?”
陈西瑞猛地吸了吸鼻子,举起张开的右手,哽着哭腔:“至少五米。”
傅宴钦唇角微勾,笑得不深。
“我想看看你手机。”
“外面冷。”傅宴钦一把将她拎起来,“去车里看。”
两人坐进车里,暖流灌进肺腑,陈西瑞抖落掉一身寒气,唯独手还冰冰凉,她下意识放唇边哈了两口气,傅宴钦见状捞起她手,搁掌心暖了暖,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几档。
“赶紧把手机拿给我。”陈西瑞发号施令。
傅宴钦垂眸指了眼裤兜,“自己拿。”
隔着温热衣料,陈西瑞触上他大腿内侧,听得男人哼笑了声“别乱摸”,手被烫得一惊,迅速从兜里抽出了手机。
她捧着他手机,挨个检查社交软件。
最后手指停在通讯录上“夏安然”的三字备注里,又翻到自己的,备注也是连名带姓,“我早说了,人家男朋友都是叫小名的。”
傅宴钦无奈:“我怕你了姑奶奶,我现在就给你换。”
陈西瑞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上“瑞瑞”两字,脸色瞬间阴雨转晴,喜滋滋地说:“以示公平,我的手机也给你检查。”
傅宴钦其实很抵触这种行为,一来无意义,二来但凡有点脑子的,如果真存了什么心思,手机一定比脸还干净。
不过他还是接过来,象征性翻了翻通讯录。
意料之外,被他翻出点东西,他点点通讯录上的“欧巴”,问:“这谁?”
空气尴尬地凝滞了两秒。
“嘿嘿。”陈西瑞干笑一声。
“陈西瑞。”咬音不重,却极具压迫性。
“我可以解释的,因为后来跟前男友没联系了,忘给他改备注了。”她讨好地笑笑,“别生气,我这就来改掉。”
傅宴钦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也不知信了多少,“他姓欧?”
“……”
男人耐着性子瞧她,那眼神明晃晃地就是在等她跳下设好的套。
陈西瑞觉得自己堪比一枝出墙的红杏,怎么做都是错,有意收着嗓门:“欧巴是韩语里哥哥的意思。”
“我知道。”傅宴钦把手机扔还给她,淡漠着声,“你俩还挺有情趣。”
她一下就从占理一方变成了理亏那一方,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小心翼翼地自辩:“大家都是这么谈恋爱的,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叫你欧巴。”
傅宴钦点火发动,“别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傅宴钦右打方向盘,轮胎压过路面留下沉闷的摩擦声,“少讲话留点力气,回家骑马去。”
“我不喜欢骑马。”陈西瑞羞赧,“我喜欢呆在下面看风景。”
也只有在床上,男人素来的游刃有余才会失了分寸,才会表现出那么点浓烈的情绪。
一番酣战,傅宴钦把人捞到自己身上,让她趴着,他一下一下捋她头发玩,“明天跟我一块去跑步。”
“可以不去吗?我明天想睡个懒觉。”
傅宴钦低声道:“不去也行,没事儿练练高抬腿,把柔韧性练好了。”
“练那个干嘛,累挺。”话才脱口,陈西瑞慢半拍地回过味来,含羞带怯瞄他一眼,“你这人讲话……真是有辱斯文。”
“床上讲究什么斯文。”
陈西瑞浑身散了架似的,很累,不想理人。
“轻点哎,你扯着我头发了。”
傅宴钦嗓音沉哑,透着欲:“给你揉揉。”
“没安好心。”陈西瑞推他,“我要睡觉了,明天早上要去白老师家。”
傅宴钦不闹她了,下床,走去浴室。
冲了澡,身上的黏腻感消失,后背的抓痕和脖间的吻痕犹在,他披上浴袍,拿了火机和烟盒,走去阳台。
夜色暗蓝,起了风,傅宴钦拢火点了根烟,眯着眼深吸一口,给助理程述打去电话。
“让你查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程述说:“我问过我在中南证券的朋友,他们公司最近确实在负责纬纶技术的收购案,其他的内幕消息,他不肯多说了。”
傅宴钦嗤笑:“看来我们家大公子最近要有新动作了。”
程述谈及自己想法,拿不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不急,让他自个儿自娱自乐吧。”傅宴钦眺望远处,沉默了片刻,“他这个人就是野心太大,什么都想往身上揽,这种烂摊子接过来,除了噱头好听,顶个屁用。”
“大公子是有点急功近利。”程述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傅总,那个房子的事儿,我给陈小姐打过两次电话,她都没接。”
“知道了。”
烟灰积了一小撮,傅宴钦屈起指头弹了弹,然后抬手又吸了一口。
一扇门之隔的卧室内,女人双目紧闭,睡颜乖顺,清浅的呼吸声从鼻腔溢出。
第34章 敲打
脖间的草莓印第二天变成了瓶盖般大小的紫红色, 格外扎眼,傅宴钦欲盖弥彰地贴了一张创口贴。
正好是周末,他休息在家, 就没折腾老张, 亲自开车送陈西瑞去白念瑶那儿。
陈西瑞浑身裹得严实,羽绒服围脖帽子,凡是能保暖的装备都穿戴上了,傅宴钦探过去摸了摸她手,手心不算太冰,这姑娘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夜里睡觉喜欢像八爪鱼那样往人身上缠,还很不老实。
“冷吗?”他问, “温度要不要打高?”
“不冷, 都有点出汗了。”
傅宴钦把着方向盘,看她挺费劲儿地系安全带,扣了几下都没对准, 忍不住伸手将安全带往外一拽, “咔哒”一下对准卡槽。
大概是衣服多,陈西瑞瞬间感觉勒得慌, 喘气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扯了扯带子调整松紧。
“昨天夜里为什么哭?”傅宴钦突然道,语气正经又淡然,“一边哭,还一边抱着我说梦话。”
陈西瑞懵了:“我哭了?我怎么没感觉啊……那可能是最近上班压力大, 我说什么了?”
傅宴钦看着她, 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眉心轻拧, 像是经历过一场短暂的深思熟虑,“算了,不是什么好话。”
陈西瑞心慌如乱摆的钟,也不知他所谓的“不是好话”,是到哪种程度,别是在梦里给他戴绿帽子了吧,“我…我到底说了什么?”
“真想听啊。”他有意停顿,用指背在她脸上来回轻蹭,见她点头,轻浮地笑开,声音压得很低,“就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爽哭了。”
陈西瑞意识到被戏耍,拿眼睛瞪他。
周末路况好,快速路畅通无阻,不到九点半,汽车就开到了钟楼鼓巷68号。
白念瑶走过来开门,看见两人一道过来,心中略微吃惊,也隐约嗅出某些真相的苗头,旁敲侧击问他们怎么会碰一块去的。
傅宴钦将女人的表情全看在眼里,若无其事道:“赶巧碰到了。”又偏头看一眼陈西瑞,后者低着头,不知是在寻思什么,“三婶跟这小姑娘还真投缘,我已经在这边偶遇她好多次了,老家是哪儿来着……我记得好像是江州吧,产海鲜的地方,怪不得行事作风像螃蟹。”
陈西瑞只觉螃蟹这形容词忒难听了点,瞟他一眼,立马就撇开了视线,顺着话说:“下次也给您快递点儿海鲜,您也尝尝。”
傅宴钦神色平淡,唇角微挑,只是弧度太浅,不仔细看察觉不出来。
白念瑶目光在两人身上踱个来回,笑道:“我跟西瑞确实很投缘,有时候就跟看自己女儿似的。”
她跟傅绍伟结婚九年,因着一些现实原因,两人一直没要孩子,眼见丈夫即将步入天命年,以后恐怖想要也是力不从心。
这么些年,说不遗憾都是哄自己的假话,特别是他前妻和女儿的越洋电话打来时,她也只能说服自己别去计较,甚至于装出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关心母女二人的近况。
在这种家族里立足,有时候就如同身处牢笼,风光无垠只是表象,内里早就破败不堪,一个近乎冷血的丈夫,一个在世时极度挑剔的婆婆,几位养尊处优的妯娌贵妇,这些人织成一张人情世故的网,罩得她透不过气。
她是后悔的,男人的金钱和权势可以打动任何一个未婚女人,但绝对打动不了已婚妇女。
可能自己命中注定无儿无女,白念瑶十分喜欢这姑娘,前阵子还想把自己表弟介绍给她,小伙子也是一表人才,在社科院上班,没想晚了一步,那表弟已经心有所属。
“你今天怎么想起上这儿来了?”她这话是问傅宴钦的,“你三叔在书房练字,我去喊他出来。”
傅宴钦淡声表示:“等他练完的吧,我这边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爷爷上月得了块玉,想托三叔问问他那玉协的朋友,能不能做成浮雕,至于图案,老爷子他自己有想法。
白念瑶心想,这么简单一件事,何必亲自折腾一趟?越想越觉得二人的相遇并非偶然。
陈西瑞故意落在他们后面几步,生怕被白老师看出端倪来,与傅宴钦交往的这一年,彼此从未提及对方家庭,她也从未问过对方家里的看法,真到了摊牌那一步,他家里人会同意吗……
想到这里,陈西瑞不觉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不知前路是好是坏。
傅宴钦脚步忽地一顿,扭头望向她:“陈小姐,你脚上这鞋是不是不合脚?”
“啊?”她下意识的,“没有,挺合脚的。”
两人之间默契有,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另一方便足以领会,他这是拐着弯嫌自己走得慢,陈西瑞忙加速跟了上去。
白念瑶的目光又将两人逡巡个遍,心中差不多有了答案。
保姆端上来茶水,汤色清澈透亮,香气醇厚浓郁,陈西瑞不懂品茶,粗粗喝了一口,满嘴的苦涩。
此刻客厅就只有他们二人,分别坐立在红木沙发的东西两侧,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将原本暗沉的客厅照亮,傅宴钦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打游击战呢,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陈西瑞道:“避嫌。”
“做戏都不会,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傻?”傅宴钦搁下瓷杯,“过来,我教你怎么装。”
这话分明浮浪,偏偏神色正经,让人疑心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陈西瑞嘀咕:“我哪儿傻呢。”又忍不住问了句,“白老师不会真看出什么了吧,那她会告诉你家里人吗?”
傅宴钦没做声,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看起来。
陈西瑞略感无聊,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说我像螃蟹?”
傅宴钦抬头看了她两秒,懒腔懒调地讨价还价:“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陈西瑞当真坐了过去,坐姿端端正正的,很是谨慎客气,“你说吧,我听着呢。”
傅宴钦折起报纸摆回原处,“离近点。”
陈西瑞犹豫了下,抬起屁股往他那端挪了几寸,不设防被拽住了胳膊,天旋地转间,就被男人拖入怀抱。
“干什么你!”陈西瑞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来,傅宴钦单手按住她动作,气息吐纳,“别老绷着,你累不累啊。”
一低头,凑到她耳边,鼻息拂面,“在我跟前这么横,不像螃蟹像什么。”
陈西瑞求饶:“这是你三叔家,你家里人会知道的。”
傅宴钦看她小脸憋得通红,敢情是真动了气,于是缓了缓松开了温香软玉,陈西瑞脱离禁锢,往后退了好几步,又瞪了他好几眼,这才坐到离他有点距离的位置上。
陈西瑞心里其实矛盾得很,害怕被人发现,又想被人发现,前路不明,有些窗户纸还是及早捅破才好。
“衣服理好。”傅宴钦重新捡起报纸,没再看她。
陈西瑞嘟哝了句:“流氓。”
傅宴钦低低笑了声,将报纸翻到背面,扯出莎莎的动静。
陈西瑞心潮未平,浑然未觉自己的视线全被男人吸引了去——大部分时间里,这人性子都挺冷的,话不多,偶尔跟他闹点小女生脾气,他也愿意配合,悉数照收,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傅宴钦不是那种在外不知收敛的人……是他百无禁忌不怕被看见?还是说旁人已经看出端倪来了?
千情万绪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也只能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想那么多做什么。
傅宴钦这趟也不是专程来当司机的,金官湖的地皮出手顺利,孙华明从中帮了大忙,虽然本质上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买卖,但一码归一码,人情还是要记下的。
近来局势微变,马上又到开年的大换届,他也料不准这位孙书记是升是贬,来他三叔这里探探口风,好让他心里有个底,下一步到底是维系交情还是自此疏远。
午饭过后,两男人走到茶室说话,陈西瑞陪着白老师唠家常,阿姨端上来的抹茶点心看着可口诱人,她用勺子小口小口挖着吃。
知道她要来,白念瑶特地让人提前做好的,见她已经吃了一整块,笑道:“吃这么多甜食,不嫌腻吗?”
陈西瑞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我喜欢吃甜食。”
没做过多引申,白念瑶忽而转移了话题:“西瑞有男朋友吗?”
陈西瑞一愣,嘴上还沾了奶油,“有的。”
白念瑶:“是同学?”
她摇头:“不是。”
“等你研究生毕业,应该也有二十六七了吧。”
“二十五,我上学比较早。”
“这年纪不大也不小,要是感情稳定的话,双方家长就可以坐在一块谈婚论嫁了,怎么样,你俩见过对方父母没?”
陈西瑞又是摇头:“没呢。”
白念瑶看她一脸茫然,心里没来由疼了一把,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小姑娘,不应该被搅和进这些高门的腌臜事儿里,静了静,话里有话:“姑娘家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四十都有人夸‘一枝花’,女人一旦过了三十那道坎,立马就要被贴上‘剩女’的标签。我不是在给你制造焦虑,换个角度想,拿青春赌明天的沉没成本毕竟太大了,如果真的情投意合,还是早点定下来的好,起码父母那关得过吧。”
傅宴钦无意在外面听到了后半段,走进来时,发现白念瑶眉头一凛,神色极不自在,心道学医的女人果然是理科生思维,装都不会装,这一点倒是跟陈西瑞很像,难怪那姑娘合她眼缘。
他坐到陈西瑞旁边,抬手撕开了创口贴,白念瑶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脸色不由沉下来,带着几分凝重。
“三婶。”傅宴钦轻撩眼皮,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你们医院最近在搞什么膏方节,不知道有没有解酒的膏方?”
白念瑶恢复原样:“你怎么没问西瑞啊?她应该也知道的。”
傅宴钦看了陈西瑞一眼,“陈小姐不是正式工,可能注意不到这些闲事。”
陈西瑞被那吻痕刺得眼晕,神智也迷糊,说什么应什么,“我看医院公众号上宣传过,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白念瑶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指陈西瑞不是什么正式的身份,还是敲打她没有正式的立场来管这闲事儿。
思来想去,这些姓傅的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吃过午饭,陈西瑞先一步走人,傅宴钦落后她一会儿,后来驱车在她身边停下,降下车窗,装模作样道:“陈小姐,送你一程?”
陈西瑞看看迎风站在门口的白念瑶,笑着冲男人鞠了一躬,“谢谢,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说完才拉开副驾的门。
半道上,傅宴钦跟她提起房子的事儿。
陈西瑞忽然怔愣,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男人,这人还是一贯的不露情绪,侧脸轮廓深邃,线条刚毅。
“为什么要送我房子啊?”
“离你们医院很近,通勤方便。”
陈西瑞内心的两小人儿又开始做斗争了,收下吧,北市的房子多值钱啊,老陈同志还说要给你买房来着,这下好了,你爹可以省下钱留给他自己养老;不能收,收了可就真成拜金女了。
陈西瑞强压下内心的窃喜,咽了口唾沫:“我…我不能收,我妈要是知道我得了一套北市的房子,肯定以为我干了什么不正经的事儿。”
“有空去看看那房子,喜欢就住下,其他的别想太多。”
陈西瑞不想辜负男人的一片心意,折中道:“那就借我住着,名儿还是你的。”
“今天你老师跟你说什么了?”这话像是随口一提,隐隐掺杂几分沉冷。
“没说什么,就随便聊聊。”陈西瑞转眼就被路边的一家店给吸引了,“哎停车,我下去买个东西。”
傅宴钦靠边停下来,视线里,女人跑进街边一家店,很快拎着一杯饮料跑出来,跟他对上眼神后,两颊漾起生动的笑,有些腼腆,又隐约透着若有似无的嘚瑟。
“这边终于开了,来吧,尝尝你小时候的味道。”
傅宴钦出身在苏城,小时候在那边住过八-九年,陈西瑞没去过江南水乡,想不出这男人竟会是从那么温婉的地带长大的。
傅宴钦就着她手喝了一口,“味道还行,尝尝?”
陈西瑞狐疑地尝了尝,眉头生理性蹙起,果然是喝不惯,“大冬天喝凉饮,小心你的前列腺。”
傅宴钦笑笑,接过杯子放到杯托里,带了脚油门。
隔天在病房,陈西瑞忙里偷闲,逮着空问刘仕文:“老师,咱们课题组为什么没有组会啊?我室友他们每周都开组会,而且每次开会,他们导师都给他们准备好多水果。”
刘仕文待会儿有个院内MDT,没空搭理她,只轻描淡写道:“我今年就收了你一个。”
“我知道啊,我是开山大弟子。”
刘仕文抬头看她一眼,又伸手比划一下两人,“就咱俩,有必要开吗,有事儿你直接在微信上跟我说不就行了。”从白大褂兜里掏出食堂卡,拍到她手上,“你要想吃免费水果,来,把为师的食堂卡拿去,咱食堂也卖水果。”
陈西瑞一点不客气地接过来,嘿嘿一笑:“我可以再刷一箱牛奶吗?”
“别得寸进尺啊。”
“可是我室友他们导师,人家还准备牛奶呢,一边吃水果一边喝牛奶,顺便汇报一下工作。”
“拿去刷,别烦我。”
吴朗嗅着占便宜的味道凑过来,依葫芦画瓢道:“刘主任,我洗面奶用完了,能不能拿您的卡去刷支洗面奶啊?”
刘仕文皱眉:“咱们食堂的业务范围现在都这么广了吗。”
陈西瑞噗嗤一笑,对吴朗说:“吴老师,您平时还用洗面奶啊。”
“怎么了,吴老师平时还敷面膜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插科打诨地聊着天,没注意到斜刺里站着一道白色人影,白念瑶抱着胳膊听得笑起来,打趣了句:“刘教授教育学生呢。
“见笑。”刘仕文端着保温杯走了出去。
白念瑶看着陈西瑞:“这会儿有空吗?”
“有空。”
“那跟我出来下。”
找到一处安静地方,白念瑶浅浅笑了笑,开门见山:“昨天应该不是偶然吧?”
陈西瑞讶然了一瞬,然后抿抿唇,嗯了声。
白念瑶没多大意外,两人的那种磁场,根本就是谈恋爱才会有的,“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就年初过年的时候。”
“他跟你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吗?”
陈西瑞摇了摇头:“没说过,但我能猜出来一点。”
白念瑶推心置腹,很实在地跟她讲:“他家情况有点复杂,比你想象得要复杂,而且我老公这个侄子,始终让人看不透……”转念一笑,“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姑娘,行了,去忙你的事儿吧。”
陈西瑞迷茫地呆在原地,一路走来,人生未免过于顺利,就像一张没有被苦难涂鸦过的白纸,她始终盲目自信,如今不禁也要自问三分:我和他是不是真的很不般配?
第35章 值班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转眼就到研二,陈西瑞顺利通过了执业医师资格考试,这意味着她将进入职业生涯的高警戒阶段——独立值夜班。
一周前, 她开始出现胸闷气短、胃部不适、腱反射活跃, 以及性-欲减退等诸多焦虑症状,为此她虚心向师兄师姐们请教经验,前辈们给她开了一剂偏方:桌上摆苹果,晚上吃白粥咸菜,兜里再揣一张百元毛爷爷,并郑重提醒她不要不信邪。
史上曾经有这么一位勇士,试图用自身经历打破封建迷信,每逢夜班, 专挑芒果火龙果吃, 结果越吃越忙,越吃生意越火,一夜至少爬起来七趟, 人送外号“一夜七次郎”。
陈西瑞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管于鹏飞老师叫“于七郎”了, 不免心生感叹,医院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值班当天, 陈西瑞一切准备就绪, 苹果摆了,毛爷爷揣了,就连前辈们没想到的细节,她也格外留意到了——今早扔了两双红袜子。
祈祷一夜安稳, 千万别“红红火火”。
偏方归偏方, 她还是做了专业上的充足准备,在白班医生下班前, 主动询问各组有没有需要重点关注的病号,六点多吃完咸菜白粥,她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进行了一次夜查房。
等她查完房回来,发现摆在桌上的苹果不见了,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哎我放这儿的苹果呢?”
果然,护士一趟接一趟地传唤,陈西瑞驾轻就熟地处理了三个腹胀无排气,两个恶心呕吐。
返回值班室,她摸着自己摆在床头的《内科住院医师手册》,心里倍感踏实,搂着它睡觉可比搂着男人更有安全感。
这书就跟武侠小说里的秘籍宝典是一样的,只要翻上几页,稍微记住几个招式,就能轻松获得武力值了,对付boss还差点,但用来对付虾兵蟹将绰绰有余。
看吧,治病救人也不过如此,陈西瑞甚至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脑子里已经在幻想未来当上主任的美好愿景——大查房一定要站C位,随便逮一个新入职的小医生,考他几个问题,看他抓耳挠腮答不上来,叹口气,批评教育一番,转身时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遗憾的是,事物的发展往往是波浪式的前进和螺旋式的上升。
当一个人过于嘚瑟的时候,老天爷一定会给他一点颜色瞧瞧,让他明白,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接近十二点,外面几乎没什么大动静,偶尔传来一阵急促的按铃声,接着就是值班护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陈西瑞打算洗洗睡觉,头沾上枕头,闭眼放空了几分钟。
没想到,护士冯媛火急火燎跑到值班室来,“陈医生,23床那老太太吐血了!”
这姑娘嗓门大,中气足,她被吓得一激灵,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时候躯体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陈西瑞趿上洞洞鞋,条件反射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冲,冯媛提醒她方向反了,23床在另一头,她一拍脑袋,赶紧调头。
“什么情况?”
“晚上你查房那会儿,老太太不还挺好的吗,就刚才,听她家属说,突然‘哇’一下,吐了一大口血。”
23床是她接诊的,她对整个的病情非常了解,老太太前天因为消化道出血入院,入院后做了常规检查和对症处理,这两天体征平稳,无不适主诉。
出血……陈西瑞立时慌了,大脑也跟着宕机。
她的带教曾经说过一句话,只要没进化到主治那级别,你的每一个夜班都将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陈西瑞一面提醒自己不要慌,要冷静,一面冲进病房,先让护士给老太太推了止血针。
老太太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显然不是简单的消化道出血。
家属忧心忡忡,一连向她抛出许多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嘴唇翕动安慰了家属几句,表面淡定,神经绷到极点。
走到病房外边,陈西瑞拨通了住院总的电话。
医院有明文规定,一旦值班医生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住院总必须十分钟内赶到。
挂了电话,她还是不放心,又把二线医生从家里摇来了,那医生住在四环,开到医院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等待的时间里,老太太的情况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后来又呕了几口血,几乎是从喉咙里喷出来的,整个人变得异常烦躁。
陈西瑞摇高床,将她头拨到一边保持侧卧位,以免血液吸入引起窒息。
“医生,你赶紧想想办法啊!这血怎么就止不住了!”
陈西瑞不是消化内科的专科医生,以她目前这种水平,根本解决不了任何疑难杂症,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观测患者情况,等待住院总赶来。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怔怔地看着老太太,脊背一阵凉意,家属又在她耳边说:“医生,你看她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陈西瑞眼皮一跳,这才注意到老太太的面部表情,神智明明是清醒的,情绪却格外激动,一个七十岁体弱多病的老太太,照理说不会表现得如此急躁……思虑转圜间,她想起之前在ICU轮转时,ICU的主任曾跟他们讲过:“烦躁是休克的前兆。”
陈西瑞心里一咯噔,真想当场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于是赶忙按照失血性休克的处置流程给患者开放静脉通路,补液,申请输血。
大概七八分钟后,住院总赶到,陈西瑞快速汇报病人情况:“出血量很大,人很烦躁,像是失血性休克。”
住院总当机立断:“准备手术,你去联系麻醉医生,再找她家属签字。”
“好。”
兵分两路,几人合力把老太太推往手术室,陈西瑞打电话联系麻醉医生,又找家属术前签字。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急手术,老太太的命算是从死神手里抢夺过来了,所有人皆松了口气,二线医生这时刚赶到手术室。
“哟,这都完事儿了?”
主刀的住院总精疲力尽地点了下头。
二线对着他肩膀一拍,笑道:“可以啊你小子,我白来一趟了。”偏头看了眼陈西瑞,“小陈今天反应够机灵的,看来还是我这个带教老师教得好。”
陈西瑞笑不出来:“周老师,我感觉我的心率有点快。”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你以前实习没在急诊待过吗?”
陈西瑞心有余悸:“待过。”
住院总是个去年才博士毕业的年轻小伙儿,长得人高马大,威武壮实,别科的住院总看上去像被人掏空了身体,他却面色红润有光泽,实在不像一个经常熬夜班的人。
看来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医生,这不还有精力给陈西瑞做心理疏导呢。
“夜班经常会碰到这种突发情况,不过你点儿太背,第一个独立值班就遭遇了大场面,没留下阴影吧?”
“还好。”
“好样的姑娘,保持住。”
二线医生招呼住院总:“走,找地方抽根烟。”
两人一左一右往外边走,陈西瑞等老太太苏醒后,把她推进病房。
这么前后一折腾,已近两点,后半夜又处理了两个腹痛的病人。
这一晚陈西瑞几乎没怎么合眼,她也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老太太血流不止的模样。
心脏跳动得厉害,半是激动,半是后怕,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震撼地感受生与死的界限。
隔日早交班,陈西瑞作为值班医生汇报夜班情况,当提到23床时,住院总也做了补充说明,向来不苟言笑的主任破天荒地表扬了她。
她心里嘚瑟起了风,同时也在复盘昨晚的整个过程,提醒自己以后再遇到类似病人,一定要严密监测血压心率,病程瞬息万变,容不得一点马虎。
写完当天的病程记录,陈西瑞打了个哈欠,挎上包准备离开,一个中年男人跑进他们办公室,张嘴就问:“谁是陈医生?”
整个办公室就她一个姓陈的,陈西瑞对号入座:“我是,怎么了?”
“哎呀陈医生,可算找到你了!我今儿早上一接到电话,我心说一定要把这个女华佗给揪出来!我是钱云霞的儿子,我姓梅,梅超风的梅。”
看来这位大哥就是23床的小儿子,听说工作很忙,老太太住院这几天,反正是没见着人影。
“正好你来了,我跟你谈谈你母亲的情况。”
中年男人立马摆了摆手:“不用谈了,我都知道,昨儿晚上是你在值班,多亏了你和梁医生抢救及时,给了我母亲一次再生的机会。”环顾周围一群,贴近了悄声道,“陈医生,你跟我出来一下。”
“去哪儿?”
“来了你就知道了。”
陈西瑞没多想,把水笔往口袋里一插,跟着他走出去,走到楼道里,那家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白大褂兜里塞了个厚厚的信封。
“你往我兜里放的什么?”她因缺觉少眠,脑子有点懵。
家属微微一笑:“一点小小的心意。”
陈西瑞迷瞪地反应过来:“哎呦使不得!我不能收!”手伸进口袋里,想赶紧甩出那烫手山芋,却被家属按住了。
“人情社会,我懂。”家属露出个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又悄声道,“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这事儿我就烂在肚子里。”
眨眼人就跑了,比梅超风都厉害。
陈西瑞跟在后面追,没追上,气喘吁吁返回病房,没看到其他家属在,就剩一个护工在那儿看护老太太。
她叹口气,暂时揣着这个炸-弹回到办公室,意料之中,被大家好一通调侃。
“我一心救死扶伤,你居然想害我锒铛入狱。”
“跑得真够快的,不会是长跑运动员吧。”
……
本来可以下班回家的陈西瑞,这会儿被扣在办公室写收到红包的情况说明。
不过,这点小插曲可以忽略不计,陈西瑞还是挺开心的,文思泉涌来了些灵感,把昨晚的抢救经历编辑成一段故事发给了刘仕文。
siri:【刘老师,我今天是不是给你长脸了?那主任问我导师是谁,我非常自豪地告诉他,本人导师乃是大名鼎鼎的刘仕文主任医师!】
刘仕文:【看来小陈医生最近混得风生水起啊,下班来呼吸科,帮忙把病历整理下。】
siri:【[捂脸遁走]】
将近十一点,陈西瑞从内科大楼出来。
九月的尾巴,太阳还跟火球差不多,午时最明显,空气中浮尘也多,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燥。
“瑞姐!”涂导跟只猴子似的,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蹿了出来,“你不是下夜班吗,这都快到中午了。”
“嗐,别提了,我问你,我看上去像是那种管患者索要红包的猥琐医生吗?”
涂导上下一打量:“有点像。”
“滚。”
涂导没滚,一直盯着她眼睛看:“真是稀罕,你哭了?”
“我疯了?熬夜熬的。”陈西瑞从包里翻出个眼药水,递给他,“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来,帮瑞姐滴下眼药水。”
“我穿鞋一米七八呢!我这属于壮硕的身体!”
两人凑得很近,涂导指挥她把头往上仰一仰,陈西瑞始终不得要领,涂导急性子上来,干脆伸手按住她脑门,“就这样,你别乱动,眼球也别瞎转溜。”
傅宴钦坐在车里,从半降的窗户看向那对男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吩咐老张:“走吧。”
老张犹豫着开口:“要不要叫上陈小姐?”
“不用,她自己长脚了。”傅宴钦依然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抖出根烟点燃,“开车。”
第36章 帮忙
山猪吃不来细糠, 每次跟涂导约饭,陈西瑞都是领他去吃自助,量大管饱, 还能无限续饮料。
聊着天, 陈西瑞不忘给烤架上的五花肉翻面,炭火旺,几片肉滋滋冒油,“你前阵子不是说要换工作嘛,新工作找咋样啊?”
涂导一筹莫展:“难于上青天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上我的, 我又嫌工资低。”
涂导自从去年来北市闯红尘, 接连换了三份工作,现如今“年轻人整顿职场”的口号喊得沸沸扬扬,估摸着他也多少受到些影响, 为人处世相当激进, 把自己当爹,拿领导当孙子, 一言不合就摆烂不干。
当然了, 领导也不惯着他,这年头谁愿意花钱供个爹啊,直接就让他卷铺盖走人,气得涂导从办公室里顺走了好几盒燕尾夹。
就冲着这份雄赳赳气昂昂的职场作风, 涂导的每一份工作都没撑过试用期。
陈西瑞先是安慰, 看对方神色有所缓和,话锋急转直下:“哪有人上班像你这么横的, 咱不说要变得多圆滑,你好歹稍微有点情商啊。钱够花吗?不够我这儿有。”
“够花,我自己还有点存款。”涂导顿一顿,来了句,“今天谁请客啊?”
“我请,放心吃吧。”
涂导放下心来,嘿嘿笑了笑:“真阔气,医院给你们发工资吗?”
“发啊,每月国家还有补助呢。”
“哟,富婆啊。”涂导好兴一问,“一个月能拿多少?”
他这话问得充满期待,陈西瑞没好意思透底,国家补助六百,医院补助八百,加上夜班费杂七杂八的,一个月大概到手两千来块钱,说出去恐怕没人信,好在还有奖学金拿,勉勉强强够维持生计。
“反正工资够花,再说了,我妈每月还给我打生活费呢。”
提到生活费,涂导话赶话:“你那海龟男朋友在你身上花过钱吗?”
“花啊,他在学校附近给我……”本想说买,怕吓着他,她临时改了口,“租了套房子,大平层。”
“我们爷们表达爱意的第一步就是给自己的女人花钱,看来他对你真挺好的。”
“他对我可好了。”
“跟那陆龟比怎么样?”
陈西瑞怔了怔,前男友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日渐模糊,只剩下个大致轮廓,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小伙儿曾经跟她好过,想来有了新欢就容易忘了旧爱,这话其实对女人也适用。
“这没法比较,陆龟当年只是个学生,没什么钱,他对我也不差的。”
“算了,以后不提陆龟了,提了也没意义,你就着手当下吧,好好抓牢这只镶了金的海龟,我虽然没见过海先生,但人好歹是个开公司的,衣品应该不错吧,你这……”涂导看着她,用手一比划,“是不是穿得有点太朴素了?”
陈西瑞低头细瞅自己的着装,白色体恤配牛仔裤,“是有点朴素了,但我上班呢,没法打扮得隆重啊。”
“跟你的打扮没关系,你最主要的问题是缺少女人味儿,你懂什么叫女人味儿吗?就是那种婀娜多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香气的feel。”涂导催促她,“快点吃,吃完带你去买身新衣服。”
两人去商场逛了一圈,陈西瑞挑挑拣拣试了不少风格的衣服,吊带热裤,涂导嫌不够端庄,蕾丝边连衣裙,他又嫌过于艳俗,最后拎起一套黑色缎面吊带裙在她身上比了比,“试试这套吧。”
修身款,领口低,陈西瑞没尝试过这种性感风格,忸忸怩怩道:“会不会太成熟了?”
“瑞姐啊,这就是你缺的那种女人味儿。”
导购员趁机卖力推销:“这款是我们店的爆款,光昨天就卖了四条,试试吧,美女你皮肤白,穿上肯定好看。”
被人夸赞肤白貌美,陈西瑞自然心神荡漾,心说那我就去试试吧,走去更衣室,换上了吊带裙。
走出来那刹,涂导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就是这种feel!”
导购员极有眼力见儿地拿出一双尖头高跟鞋,得到默许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陈西瑞换上。
再看镜子中的女人,长发垂肩,锁骨分明,领口压得低,雪白的事业线若隐若现,就是脸蛋稍圆,不符合大众流行审美,她自己也察觉到这一点,有意吸气收拢两边的腮帮子。
导购员把她夸成了天仙,陈西瑞如踩云端,内心飘飘然,已然打定主意拿下这一套,就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两声:“嘿嘿。”
涂导一记眼风扫过去,语气很是严肃:“笑不露齿。”
她忙合上嘴巴,朝他展示了一个不露齿的微笑。
就在今年年初,陈西瑞搬到了傅宴钦为她置办的那套大平层里,适当地接受好意,也是维持亲密关系的方式之一,用那人的话来说,过分客气反而是疏远,所以她高高兴兴地住了下来。
这房子离医院近,配套设施先进,270°的弧形阳台,能直观感受到每一个阳光充沛的清晨。
周姨也搬来了这边,主要是为照顾傅宴钦的饮食起居。
回到观澜公馆,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陈西瑞提前跟周姨说过不回来吃,进屋后看见桌上的四菜一汤,直觉是傅宴钦出差归来,她惊讶地望向周姨,对方心领神会地朝她点了点头。
陈西瑞眉眼间透着喜悦,“他没跟我说今天回来,那他还没吃饭啊?”
“傅先生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饭做好我去叫过两次,他手上正好都有事儿,在忙。”周姨早就注意到了她的打扮,夸道,“今天这一身很漂亮,下班去逛街了?”
陈西瑞难为情地“嗯”了声。
周姨在富人家当帮佣十来年,一眼就能辨出衣服品质,就拿这裙子来说,版型不够垂坠,面料也不是真丝,想来不会超过一千块,打扮来打扮去,就是不舍得花男人的钱。
真是一个傻姑娘。她心道。
“小姑娘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好多衣服都穿不出去的,你这年纪最好,穿什么都合适。”周姨走到厨房拿了两个橘子出来,“老家亲戚种的橘子,比外头卖的绿色环保,尝尝。”
陈西瑞一手一个,笑嘻嘻道:“我去书房看看。”
房门关着,陈西瑞走到门口敲门,听到一声“进”,她才拧了拧门把手。
轻轻推开门,书房全貌在她视野里一点一点展露出来,男人懒散地躺在摇椅上看书,翻了两页后,可有可无地往门口瞧了一眼。
陈西瑞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她是第一次穿这种妖娆长裙,也是第一次向他展示女性特有的玲珑曲线。
“逛街去了?”傅宴钦道。
“嗯。”下一秒,陈西瑞问,“你肚子饿不饿?”
傅宴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寻常语气里衍生出一丝微妙的暧昧:“脱了衣服没觉得大,这么一看,感觉有四两。”
陈西瑞脸颊发热:“挤一挤总会有的。”
傅宴钦勾了下唇角,没言语,视线投回到手里的书上。
两人已有六天未见,陈西瑞特别想他,习惯了被人搂着睡,独守空房的日子真心不好受,她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心理越来越依赖这个男人。
“我今天跟我朋友出去吃饭的,他刚辞职,打算重新找份工作。”她朝男人走近些,“他是学法律的,来北市一年了,工作换了好几份,也没挣到什么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你人脉广,能不能帮他介绍份工作啊?”
傅宴钦合上书扔到一旁的边几上,把人拉到腿上坐着,手按在她腰侧揉了揉,“什么学历?”
陈西瑞怕痒,条件反射地往外躲,被他强势扯进怀里,两具身体隔着薄薄衣料紧密相贴,她脸颊又是一阵发烫,呢喃着回他的话:“本科。”
“长得漂亮吗,漂亮就去试试前台。”
“他……跟漂亮不沾边,他是男的。”
傅宴钦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听得陈西瑞嘤咛了声才松开,“帮不了。”
“为什么?”
“你只提他是本科,没具体到哪个学校,我估摸也不是什么好学校,高不成低不就,说白了就是好高骛远,又缺耐心,你这个朋友可以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他吐词清晰冷静,“我卖掉自己的人情帮他介绍工作,基本等同于肉包子打狗,有付出没回报,这买卖怎么算都是我吃亏。”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呢,与人交往又不是做买卖。”陈西瑞从他身上坐起来,放软语气,“那你就看在我的面子帮帮他吧,他现在都快吃不上饭了,再这么下去,就得以泪洗面了。”
“心疼了?”傅宴钦看着她,眼眸里带着深沉的探究,“这样,我给你支个招,等他眼睛哭肿了,多送他几瓶眼药水。”
陈西瑞倏地愣住,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你今天去医院了?那你都来了,怎么不把我俩接上车啊。”
这话过于理直气壮,回想当时那场景,涂导毕竟是个男人,落在别人眼里,那可真是王八和绿豆的经典组合,般配极了。
傅宴钦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拿起书又看起来。
陈西瑞小声解释:“他是我发小,认识十多年了,我没想那么多,不过我下次肯定注意,有对象的女人确实应该跟别的男人保持安全距离。”俯身贴上去,在男人颊边亲了一口,“对不起,别生我气啦,吃个橘子吧,我都剥好了。”
女人瞳孔清澈,嗓音绵柔,讨好意图明显,见识过的娇气包不在少数,他那前大嫂就算一个,闹起脾气来,十个傅廷州都降不住,两厢对比起来,傅宴钦忽而心里一软,她怎么就这么乖。
近两年的相处里,他很少见这姑娘发脾气,除了去年因为那则子虚乌有的八卦跟他闹过一次,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地方,给她点甜头,她能品尝好久,久到他都快记不住了,她还能牢牢挂在嘴边。
傅宴钦抱着她从躺椅上坐起来,尝了一瓣,表情没什么变化,陈西瑞问:“酸吗?”
喉结滚动咽下汁水,他抽纸擦手,“特别甜。”
“这是周姨家亲戚自己种的,肯定跟市面上卖的不一样,要不能这么甜吗。”陈西瑞没防备地塞了两瓣进嘴里,眉毛苦哈哈拧成一股,赶紧从边几上抽了张纸,“呸”一下全吐了,表情狰狞而扭曲,“酸死了,你这人蔫儿坏蔫儿坏的。”
傅宴钦听得笑起来,狠狠揉了她一把,“把你朋友简历发我。”
陈西瑞忍住满嘴的酸水,见好就收:“谢谢傅哥哥。”
这时,男人搁在边几上的手机响了,陈西瑞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忙从他腿上起来,无意瞥了眼屏幕,来电显示“尤佳”。
傅宴钦接起来,喂了声,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唇角一弯,轻轻笑开:“不保证有空,到时候再约吧。”女人大概是在寒暄,他听了一会儿,耐心基本告罄,“来了打我电话,总能腾出时间的。”
待他收线,陈西瑞随意问道:“谁啊?”
傅宴钦将手机扔回原处,一点没避讳:“前女友。”
她一愣:“你到底有几个前女友啊?”
傅宴钦起身反问:“你几个?”
“我就那一个,你不是知道吗。”
“哦,就你炒股挣钱包养的那个小白脸?”他嗓音里有种玩味的性感。
陈西瑞嘟哝:“才不是小白脸,人经常打篮球,肤色可健康了。”
傅宴钦伸手按在她颈后,低头吮了会儿她的唇,“两个。”
陈西瑞被亲得七荤八素,理智尚存,嗓音缱绻:“咱俩这数量不对等啊。”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你比我厉害。”傅宴钦含着她嘴唇,气息不匀道,“冲个澡去补觉,光滴眼药水治标不治本。”
陈西瑞一把推开他,“都说了是发小!”
傅宴钦笑笑,唇贴到她耳边,“陈小姐今天很漂亮。”
第37章 约饭
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 陈西瑞收到了执医生涯中的第一面感谢锦旗,来自那位梅超风先生。
——赠陈医生:华佗在世,妙手回春。
黄灿灿的两竖行楷体大字整齐排列在枣红色绒布上, 凹凸有型闪闪发光, 轻轻摸上去,嚯,掌心全是金粉。
医生这行当,外人看起来风光无两,总跟“体面”、“高收入”画上等号,其实内行人看自己,无非就是一群培养周期长点的高级打工仔。
体面是不存在的,几年夜班熬下来, 内分泌严重紊乱, 青苹果直接熬成苹果干,要说收入高,那也得先把职称混上去, 普通的住院医生, 一年到手还真没几个钱。
现如今各家医院卷科研,想要从主治医师升为副主任医师, 手里就得有课题有文章, 像陈西瑞这种扎根临床沾沾自喜的小大夫,给她二十年她也升不了副主任。
刘仕文一看见她就头疼,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姑娘的发展趋势基本已经定型, 混个主治顶天了。
陈西瑞是不知道导师内心想法的, 她目前在别科轮转,刘仕文除了在微信上督促她写论文, 师徒俩基本没什么联系。
没意识到科研的重要性,她依然乐呵呵地混迹在临床一线。
如果病人对她的医术加以赞许,她的干劲儿还能更足,一口气能收十个病人再办十个出院。
放马过来吧,不就是问病史写首程下医嘱嘛,只要我速度够快,上级就骂不到我。
作为她的上级,周添啃着包子,全程看她爱不释手地抚摸锦旗,不免发笑:“你还挺能嘚瑟,准备准备,马上查房了。”
同组女医生这时来了句:“周医生,你说‘公主请查房’。”
周添啃完最后一口包子,抽了张纸擦擦嘴,做了个绅士弯腰的动作,十分配合道:“公主请查房。”
“你说‘美丽的公主请查房’。”
“美丽的……”周添收住话,“你这也不美啊。”
两人开启打情骂俏模式,眼神黏糊得快要拉丝了,陈西瑞跟个电灯泡似的,站一旁傻笑。
“别傻笑了妹妹,走,查房去。”那女医生脸上仍留有暧昧的红晕。
刚进科室的时候,大家都管她叫“小陈”,两月相处下来,渐渐也熟了,同组的几个医生直接就喊起了“妹妹”,陈西瑞感觉自己在悄无声息地融入他们。
科里人对她的评价基本一致,两个词儿足以概括:嘴巴甜,会来事儿。
查房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位34岁的女性,腹痛待查从门诊收进来的,各项检查做下来没发现问题。
女人面色暗黄,神情委顿,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医生,我肚子还是不舒服。”
同组女医生说:“你的检查结果我们都看了,没有问题,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随后交代陈西瑞,“出院带药给她开两盒黛力新。”
陈西瑞当下了然,不明原因的腹痛,极有可能是抑郁的表现。
女人又问了几个零零碎碎的问题,碍于时间紧张,不可能像唠家常那样给她面面俱到地解释,女医生敷衍几句就走到下一床,让女人过会儿来医生办公室找她。
陈西瑞没走,问那女患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女人恹恹道:“我不上班,在家带娃。”
“孩子上幼儿园了吗?”
“已经上小学了。”
“那你可能是在家待着太无聊了,人一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感觉这儿不舒服那儿也不舒服,可以试着找份工作,换个心情。”
女人唉声叹气:“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公公婆婆都在老家,没人帮我们接送孩子。”
小部队已经查到隔壁病房,陈西瑞不能再耽搁,待会儿她还要根据老师们的指示,完善当天的病程和医嘱。
“那就找份轻松点的工作嘛,下班时间跟孩子的放学时间不冲突的,慢慢找,肯定能找到。”话毕,麻溜儿闪人。
第四个病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周添站在床尾说:“你这就是胡吃海喝引发的急性胰腺炎,咱们正常人的淀粉酶是35到135,你都高到五百多了。”
男人懵逼:“我平时不咋吃淀粉啊,土豆面条啥的,我都不咋吃的。”
周添习以为常,跟人解释:“这不是淀粉,这是诊断急性胰腺炎的一个指标。”
“不是淀粉那怎么还叫淀粉酶呢,名儿取得就不好,那我以后能吃淀粉吗?”
牛头不对马嘴,周添没什么耐心地说:“都说了,这跟你吃不吃淀粉没关系。”
男人耷拉下脸,不大高兴,陈西瑞生怕这人气性上来回头投诉周老师,低头在平板上找到他的生化指标,对男人说:“我看你血糖不高,淀粉该吃还是得吃的,它毕竟是咱们人体的能量来源。”
“那就是要多吃咯。”男人面无表情道。
陈西瑞真想把他撵去小学回炉重造,这都什么理解能力,不能再跟他多聊了,聊多了容易被他绕进去,目光寻了一圈落到他老婆身上,“阿姨,你要陪他多聊聊天,心情好,有助于身体恢复。”
医患沟通是一门大学问,想当年陈西瑞第一次找加家属谈话,那时她还在呼吸科,患者是肺癌晚期,预后极差,她心里非常难过,谈着谈着就把家属给谈哭了,自己也跟着潸然泪下,等家属哭完了,把她给投诉了。
刘仕文找到她:“你怎么回事儿啊?”
她当时觉得自己可无辜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就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刘仕文相当无语:“回去写个检讨。”
“凭什么!?共情能力强也有错吗?”
“你没错,下次给我钻厕所哭去。”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清澈愚蠢,简直可以充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反面教材。
医生是病人的坚强后盾,试想后盾都倒了,病人岂不是更慌?
她现在算是掌握了谈话的技巧,五分淡定,五分安慰,废话少说,而且在临床待久了,她渐渐摸索出一种技能——能从对方的穿着谈吐以及职业年龄精准判断出这人脾气如何,自己下一步该采取哪一种谈话方式。
不过,宁可把病情能往重了说,绝不往轻了说,给家属留点心理铺垫,老祖宗说的“丑话说在前面”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趟查下来,出院了八个,陈西瑞吭哧吭哧给人家办出院,后来又新入院了四个。
28床的老太太今天出院,这会儿坐在她办公桌旁的凳子上,客客气气地说:“陈医生,帮忙开点高血压的药,我那药快吃完了。”
“行,没问题,你把药名告诉我。”
老太太一一告知,陈西瑞一一敲进医嘱。
老太太满头银发,面目慈祥,“陈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陈西瑞盯着电脑屏幕,键盘敲个没停,“我二十三了。”
“真年轻啊,有对象没?”
陈西瑞打字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里头泛出些难以名状的小骄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即便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也能被奶奶辈的伯乐慧眼发现,并提出“当她孙媳妇”的美好期愿。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位老姐姐只是想攀个亲家,省点挂号费。
老太太又说:“我孙子比你大两岁,一表人才,要不我给你看看照片?”
“哈哈晚了一步,我有对象啦。”
陈西瑞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老太太是躺着进来的,现在能喘着活气给她介绍对象,说明诊疗很成功啊!
这一整天都没消停,办出院,收病人,写病历,药品还天天缺货,厂家品规换不停,陈西瑞骂骂咧咧地给药房打电话,再骂骂咧咧地给病人改医嘱,下午挤出点时间去参加了一个院内培训。
忙到晚上,手头事情没弄好,陈西瑞被迫留下加班,正好向周添请教几个专业问题,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周添的工位旁。
老师在认真教,学生在虚心学,没一会儿整盒炸鸡就被他们吃光了。
周添问:“炸鸡香吗?”
陈西瑞说:“香。”
“这是我今天的晚饭。”
“……”陈西瑞嘴巴微张,“周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这炸鸡给我香迷糊了。”
“没事儿,我再订一份。”
陈西瑞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打卡,零花钱全冲交通卡和饭卡了,只能无奈求助男朋友,特地跑到没人的值班室去,悄悄给傅宴钦打电话:“我不小心把上级老师的饭给吃了,转我一百块吧,我给人家重新点一份。”
傅宴钦在外面应酬,正好借着机会出去透透气,手上夹了根烟,半天也没吸,方才在包厢里倒是吞云吐雾了好几口。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嚣张吗?”他打趣,嗓音慵懒沙哑。
“我不小心吃的,你在外面啊?”
“跟人吃饭。”傅宴钦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一会儿就回去。”
“挂了,不跟你说了,别忘了转钱。”
半分钟后,陈西瑞收到了一笔十万块的转账,她讶异:【你干嘛给我转这么多钱?】
Fado:【去逛街买几身衣服。】
陈西瑞:“……”
前天还夸她穿得漂亮,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她土呢。
Siri:【好吧,可是买衣服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傅宴钦没回,陈西瑞打开美团,给周添重新点了一份炸鸡,又给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点了些夜宵。
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微信上跳出来消息来。
Fado:【让我那女助理陪你去。】
陈西瑞想起那位超有衣品的女助理,打了个好。
回到观澜公馆,陈西瑞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穿上睡衣,拿电脑查了几篇文献,心思一动,来了段solo表演,一人分饰两角,自导自演起了小剧场。
傅宴钦后脚回来,饶有兴趣地站在门口看她自嗨。
目前进行到患者家属的戏份,“多亏了你啊陈医生,感恩有你。”
侧过身,鱼一样蹦到右边来,“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您啊,太客气啦。”
蹦回左边,招一招手,鬼鬼祟祟道:“陈医生,来,你来。”
“有何贵干?”
“来了你就知道了。”模仿家属,做出一个从口袋里掏钱的动作,“一点小小的心意,请务必收下。”
“哎呦使不得!红包我们绝对不能收,且不说良心上过不去,这要被上面知道了,是要被吊销医师资格证的啊!”
“那我该怎么感谢你?今天不把这个谢意表达到位了,我寝食难安啊,你……你快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
她羞涩一笑:“那不如就送我一面锦旗吧!”
傅宴钦抬手扣了扣房门,几声“咚咚”打断了陈西瑞的沉浸式表演,她往门口瞥了一眼,男人正拿眼瞧着她,表情虽正派,却还是让她品出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来,也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陈医生,戏演完了吗?”这话实打实的揶揄,都不用细品。
她害臊:“演完了,今天收工了。”
傅宴钦手上捏了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走进来坐到沙发上,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冰凉划过喉管,掩去浓烈的酒气,男人撩起眼皮看向陈西瑞,双腿敞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陈西瑞会意,趿鞋下床。
距离还有几步远时,傅宴钦一把拽住她胳膊,把她拉坐到了腿上,陈西瑞暗叹这人有时候流氓得很,门外是那一套绅士做派,关起门来又是另一套。
“他最后送你锦旗没?”
“送了。”陈西瑞感觉身体像被火烘烤着,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男人体温很烫。
傅宴钦亲她耳垂,心思昭然,陈西瑞偏头躲开,小声道:“咱俩都歇一歇吧,最近太频繁了,今天就不弄了,我想看会儿书。”
“累了?”他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一股醺然的酒气。
陈西瑞脸颊发热:“昨天做得有点狠,下面疼……好像肿了。”
她虽然血气方刚,可也经不住天天弄,以前两人六天见一次,狂做两天,那频率刚刚好,现在真有点吃不消。
傅宴钦把人抱着放到一侧,起身去浴室。
陈西瑞腹诽:他是不是欲求不满,生气了?
纠结了一会儿,她劝自己别多想,这人一贯话少。
陈西瑞打开自己常用的社交软件,开开心心地分享了这次收到锦旗的经历,底下有粉丝问她:姐姐,高三应届生,如果想学临床的话,你推荐以后从事哪个科?
她回复:我推荐儿科[坏笑]
另起一行,给了这位妹妹很长一段建议,虽是过来人,自己当初也是误入此围城,甭管怎样的长篇大论,前面都要加上“主观”二字,建议仅供参考。
傅宴钦擦着头发出来,浴袍腰带系得很松,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麦色的肌肤上覆着晶莹透亮的水珠,水珠沿着人鱼线没入倒三角地带,陈西瑞偷偷瞄了一眼,感觉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背过身去翻书,把后脑勺朝着他:“我发小想请你吃饭,当面感谢你帮忙解决了工作。”
主灯开着,室内亮如白昼,女人躬着腰蜷成一团,黑发散在白皙脖颈间,黑与白的视觉冲击之下,傅宴钦身体里升腾起一股燥热。
他把人从床上拽起来,面对面贴着亲了会儿,陈西瑞哼哼唧唧的绵软调调悉数被他吞进腹中。
一番纠缠,头发乱了,睡衣也乱得没形,两人都有些微喘,男人一旦精虫上脑,什么都能应。
“好,时间你来定。”
第38章 侃大山
为了挑选吃饭地点, 涂导做足了功课,最后定在一家开在雍和宫对面的米其林素食餐厅。
那家店就在胡同里面,据说前身是某位清朝王爷的府邸, 环境清幽雅致, 古典氛围浓厚。
陈西瑞下了班从医院赶过来,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与努力捯饬过的涂导碰上了面。
涂导坐在靠窗位置,托腮作沉思状,polo衫,牛仔裤,发型是时下流行的微分碎盖,餐桌右边还摆了两条软中。
陈西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眼前所见对她来说, 冲击力有点大,她需要缓一缓。
“你脑子有坑啊,选这么贵的地方。”
缓过那阵劲儿后, 她劈头盖脸就是这么句话, 不过声音压得特低,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两人像是在亲切交流。
这两年, 陈西瑞跟着傅宴钦见过不少世面,浮华确实容易让人迷失本心,可她深知为人处世的永恒定律,有多大的能力, 办多大的事。
一个刚入职的小律师, 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面子上是爽了, 事后恐怕肠子都要悔青。
“还有,你买烟干什么,我不是让你提两箱奶意思意思就行了吗。”
涂导看她的眼神就差把“头发长见识短”写脸上了,无奈摇了摇头:“西瑞啊,你这姑娘就是太年轻,不通人情世故,这年头不送烟根本办不成事儿。”
“那你工作不都定好了吗,怕什么。”陈西瑞拿起杯子猛灌几口水,嗓子爽利了些,“再说了,他能看得上你这两条烟?你知不知道他平时都怎么花钱的?”
“管他看不看得上,只要他收了,他肯定不好意思反悔。”
打肿脸充胖子,消费观非常不理智。
陈西瑞叹口气:“你这就属于杞人忧天了,有我在,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只要瑞姐给他吹一吹枕边小风,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涂导不装深沉了,扬起嘴角,笑得特傻:“你都是咋给他吹的?我也想学学。”
“……”陈西瑞翻了个白眼,“回去问你爸妈,或者问你爷爷奶奶。”
涂导笑着打量她,方领一字肩泡泡袖粉色衬衫,下身是一条高腰牛仔裤,脸上带着淡妆,比上次见面有女人味多了,勉强算小有姿色。
不过,这姑娘夸不得,一夸尾巴就翘上天,“你是不是给他注射了什么迷-幻-药,给人整得眼神都不好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我看你就是《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
“主要是咱俩太熟了,暂时没发现你的美。”涂导细瞧着她,马后炮道,“离近了这么一瞅,确实是美若天仙。”
陈西瑞切了声,打眼看见傅宴钦朝这边走,“来了来了,保持严肃。”
傅宴钦一身休闲打扮,下午约朋友打了两小时网球,挥汗如雨后冲了个澡,直接从场馆开车过来。
这餐厅他之前来过一次,环境不错,味道中规中矩。
走到女人身边坐下,陈西瑞冲他妩媚一笑,紧接着服务员递上用木托盘整齐摆放的手帕,他随便拿了一条黄色手帕搁在手边。
陈西瑞介绍:“这就是我那个学法律的发小,涂岩。”
打从傅宴钦进来,涂导就一直在晃神,这男人气场太强,挟着上位者的高姿态,阅历可以积累,性格可以沉淀,但这份冷淡疏离的气质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捏会的。
如果陈西瑞刚才的话没有夸大,那就是她曲解了男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丢几个钱,说几句甜言蜜语,其实未必就有多深爱。
毕竟有钱人最不缺的就是钱,甜言蜜语嘛,嘴皮子上下一碰,是个男人都会讲。
涂导站起来,礼貌不失分寸:“傅先生,您好。”
傅宴钦颔了颔首算作回应,侧头问陈西瑞:“点菜了吗?”
“还没呢,我俩一直在等你。”
店里光线溟濛,汉服美人娴静而坐,弹奏竖琴,曲目出自《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插曲,young and beautiful ,调子柔缓,像是从八音盒里慢慢流泻出来。
涂导翻着菜单,本想点三份套餐,被陈西瑞及时给制止了,“我晚上吃得少,咱们仨点两份就够了。”
等餐的间隙里,涂导先起话头:“西瑞说您特别注重身材的保养,我就自作主张选了这家店,他家全是素的,希望傅先生能喜欢。”
傅宴钦就说了两字,挺好,陈西瑞嫌他态度冷漠,照着他大腿掐了一把,傅宴钦淡淡扫她一眼,又补充了三字:“有心了。”
涂导特别高兴,神经渐渐松懈下来,他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彻底放松,嘴巴就是裸-奔状态,想到哪儿说哪儿。
“我跟西瑞从初中就认识了,她应该跟你说过吧。”
“说过。”傅宴钦捉住女人那只作乱的小手,放在掌心粗粗摩挲,凉意融化进男人的温热里,陈西瑞内心滋生出喜悦。
“西瑞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女孩,平时也没啥爱好,就是闷头学习,为人还特别朴素,高中三年除了校服,就没见她穿过别的衣服,当时我们学校好几个男生给她写情书,她死活不肯收,还不让我们提,一提到‘情’这个字,她脸就红,你说她多清纯啊。”
陈西瑞听得挺不好意思的,这些话明显是经过了润色,一摆手,故作谦虚道:“以前的事儿,就别提啦。”
服务员上来前菜,类似一个蔬菜拼盘,涂导看着那冒仙气的大圆盘,嘀咕了句:“这咋还冒烟呢。”
“你是不是傻,这是干冰。”
“哦,对对对。”
涂导接着道:“西瑞,我这两天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儿,就你初三早恋那事儿。”
陈西瑞缓缓打出个问号:“我啥时候早恋了?你别胡说。”
涂导啧了声,试着帮她回忆:“你不是还跟人去电玩城抓娃娃的嘛,那男生还请我和徐乐陶喝了奶茶,你都忘啦。”
“这也算早恋?我连他手都没拉过。”陈西瑞看向傅宴钦,满脸写着冤枉和委屈,“我真没拉过他手。”
傅宴钦夹了一瓣百合递进嘴里品尝,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搁在桌底的左手狠狠捏了捏女人的柔夷。
陈西瑞恼火地瞪他一眼。
涂导哪儿能看得出对面的暗流涌动,宽宏大量道:“行吧,你说不算就不算。”
涂导想了想,又说:“西瑞还老跟我夸你。”
傅宴钦搁下筷子,掀了掀眼皮:“都怎么夸的?”
“说你是青年才俊,海归,留洋回来的,年纪轻轻就实现了财富自由,家里房子特别大,还安了电梯,最关键的是,你家的水龙头全是镀金的,轻轻一拧开,那自来水都泛着金光,跟普通的自来水不一样。”
陈西瑞:“……”
傅宴钦偏头看着陈西瑞,指腹揉了揉她手,似笑非笑:“你就跟他说这个?”
陈西瑞把脸埋进茶杯里,浅浅抿了两口,“这些都是顺嘴一提的,没有太着重讲。”
涂导:“你是不是老给我们西瑞买包啊?”
陈西瑞打断他:“快别说了,吃点东西吧。”
涂导吃完一块蜜瓜,小嘴继续叭叭:“西瑞跟我反馈过你送的那些包,她说好看是好看,但都不太实用,还是书包好,书包容量大,能装东西。后来我就好奇一搜,我发现爱马仕LV香奈儿,这三家大牌居然还都有双肩包,下次不如买这个送她,她肯定喜欢。”
陈西瑞怒目圆瞪:“你能不能闭嘴,吃你的饭吧!待会儿买单主动点,别让我提醒你。”
涂导天真无邪地看着她:“知道了瑞姐。”
一点顿饭花了三千多,傅宴钦没让涂导掏钱,提前去买了单,那烟也没收,涂导客套几句坦然接受,没跟富豪摆阔气。
刚才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停满了车,傅宴钦无奈调头,把车停在了雍和宫桥下的室外停车场。
三人现在往那停车场走,夜幕深蓝,整条街的灰瓦红墙,有种误入旧时代的错觉,陈西瑞很喜欢这里,以前还来雍和宫拜过佛。
走了一段路,处处是擦肩而过的行人,涂导感慨:“中国人太多了,现在出门吃饭,停车最麻烦了。”
陈西瑞顺着他话:“看来大晚上还是适合窝家里看电视。”
“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涂导笑道,“啥时候有空啊,咱俩来开黑。”
“谢邀,最近都没空。”
到达停车场,傅宴钦按了下车钥匙,前边一辆黑色suv闪了闪,陈西瑞没见过这车,男人常开的库里南上个月换成了阿斯顿马丁,除此之外,陈西瑞知道他家地库里还停了两辆超跑,因为她坐在副驾上兜过风。
陈西瑞有时候挺纳闷,明明不是个花里胡哨的人,偏偏喜欢收藏一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腕表红酒字画,数量多到堪比收藏家。
涂导坐在后座,感受了下真皮座椅的舒适度,好兴问道:“你这车落地多少钱啊?”
陈西瑞扭头示意他闭嘴。
涂导咕哝:“我们男人聊聊车,怎么了……”
傅宴钦说:“不贵,八十来万。”
涂导突然来了些莫名其妙的自信:“那是真不贵啊,我都有点心动想入手一辆了。”
“你要想买,我可以给你内部员工价。”
“内部员工价?所以这车……”
“我家产的。”
涂导哈哈一笑,尴尬中透着心酸:“我从去年就在摇号,一直没摇上,想买,但是条件不允许。”
傅宴钦也是闲的,居然还跟他把话题扯了下去,“可以考虑新能源车,上个绿牌。”
“那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个人还是更中意油车。”
陈西瑞听得头疼,悄咪给涂导发了条微信:【求你了,别装逼!!!】
涂导:【作为娘家人,我想给你长长脸。】
Siri:【你把嘴巴闭上,就是对我最大的长脸。】
涂导:【[自闭中]】
涂导终于不吱声了。
涂导租住在二环的城中村内,那房东把自家小院子隔出一间房以供出租,除了环境差些,交通倒是十分便捷。
他思来想去,觉得糙爷们什么都能凑合,就是早起要人命,这地方离律所近,非常适合懒人居住。
汽车开不进窄胡同,傅宴钦就没往里送,涂导跳下车,真心实意道:“非常感谢,再见。”
透过玻璃回望涂导的身影,陈西瑞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温情,有朋友在的城市,永远不会觉得孤独。
她说:“他人挺朴实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笨笨的,你别见怪。”
“不笨。”傅宴钦看她一眼,耐人寻味道,“你们江州,人杰地灵。”
陈西瑞装没听懂,嘿嘿笑了一声。
快要到家时,傅宴钦的手机响了,由于连着车载蓝牙,对话什么的一清二楚。
“我到北市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啊?一起吃个饭。”女人黄莺般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傅宴钦目视前方路况,语调寻常:“明天是周末,这时间可以吗?”
“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吧。”
女人笑了笑:“行,那就这么定了,不打扰你了,大忙人。”
电话挂断,陈西瑞撇了撇嘴,学着女人刚才的语气,酸溜溜地说:“不打扰你了,大忙人。”
傅宴钦唇角浮起笑意:“想去见见我前女友吗?”
“不想!”陈西瑞侧头看起了窗外风景,“我明天上夜班,下午要睡觉。”
途径路口,指示灯正好是红色,傅宴钦踩了脚刹车停下来,大掌捞起她的小手,揉了几下,“大夏天手还这么冰,你有点出息没?”
“可能我是小龙女变的吧,冷若冰霜。”
“脸这么圆,小笼包吧。”
陈西瑞抽回自己的手,“别老说我脸圆,我发小今天还说我瘦了呢。”
傅宴钦短促地笑了声:“你发小是人才,他说的话不能当真。”
第39章 访客
晚上夜班, 白天还得来医院参加查房,陈西瑞起了个大早,忙到十点多, 刚准备离开, 接到了影像科的电话。
一位大爷今天做核磁共振,担心造影剂对身体有伤害,护士跟他解释多遍,大爷非是不听,嚷嚷着“你让陈医生亲自过来解释”。
嘿,多大的荣幸啊,作为这位老哥哥的管床医生,陈西瑞拔腿奔赴影像科, 当着老哥哥的面, 用普通话把药品说明书念了一遍。
大爷被一堆专业术语整懵圈了,似懂非懂地说:“你这么跟我一讲,我心里就有数了。”
轻松搞定, 陈西瑞挎着小包, 离开了医院。
宿舍小群里,钱晓雅艾特她:【陈小妞最近忙啥呢?】
siri:【忙着谈恋爱, 忙着上班。】
钱晓雅:【明晚有空吗?咱仨聚聚啊。】
siri:【好哒!】
前天刚立秋, 空气还是闷热,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毒辣烈日高悬于顶,陈西瑞撑了把遮阳伞, 去学校后街打包了两份广式糖水。
走回观澜公馆, 陈西瑞发现门口停了辆车,不偏不倚就停在距离大门几步远的位置, 显然是家里来了访客,心中正狐疑,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的陌生女人从院子里走出来。
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盘成麻花低髻,气质和善,唯独看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陈西瑞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冲人笑了笑,以为是周姨请来搞卫生的保洁,也没多想,迈开步子大大方方地走进门。
“小姑娘。”问话的人是吴妈,她随章瑾一道过来的,“你是傅宴钦什么人?”
陈西瑞脚步一顿,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人,却没能从她这张脸上找出与傅宴钦相似的影子,应该不是他妈妈,还好,还好。
“我…我是他女朋友。”
这时,屋里有人喊了声“吴妈”,那声音温柔似水,清清泠泠。
本来放松下来的心旋即又悬了起来,也隐约有了某种猜想,陈西瑞紧紧攥着打包袋,手心不由渗出细密的汗,想逃避,可眼下避无可避,只能迎头直上。
她略显局促地问吴妈:“阿姨,是不是他妈妈来了啊?”
吴妈点了点头,来之前对这姑娘存了些偏见,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狐媚子,这会儿瞧见真人,原来是个老实孩子。
陈西瑞硬着头皮走进屋,看见了端坐在沙发上的妇人,深潭灰蚕丝连衣裙,面容清丽,保养得宜,举手投足温婉动人,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浸润出的优雅。
“阿姨好。”她先开口打了招呼。
章瑾怔了下,面前的女孩扎着大光明马尾,穿着碎花裙子,脚上蹬着一双帆布鞋,标准的女学生样儿,看上去本本分分的,她还真没想到自己儿子金屋藏娇藏了两年的女人竟是这副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瑞紧张兮兮道:“我…我叫陈西瑞,您叫我‘西瑞’就好。”
“哪里人啊姑娘?”
“我老家是江州的。”
章瑾含笑道:“站着做什么,坐吧。”
陈西瑞坐到沙发的转角位置,把包摘了搁一边,又将买来的两份糖水摆到茶几上,讨喜地问人家:“阿姨,你喝不喝糖水?”
章瑾摆手:“我不喝,谢谢。你是在这边工作还是读书?”
“我还在上学。”她舔了舔嘴唇,又补了句,“读研究生。”
章瑾端起冒着热气的瓷杯,浅呷了口周姨泡来的龙井,陈西瑞想着给未来婆婆留下个好印象,主动表现了一番:“阿姨,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去弄,我还挺会做饭的。”
“哪里用得着你?这家里不是有做饭的人吗。”
这话不冷不热的,陈西瑞也不是傻子,能感觉出他妈妈好像没太看得上她,一时更显局促。
章瑾对这姑娘没成见,只是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少走弯路,真要娶了一个普通姑娘,未来的路就算是堵死了。
陈西瑞强压下内心的酸涩,嘿嘿傻笑了一声:“周姨做饭是比我好吃。”
说完抿了抿唇,眼珠骨碌一转,看见了傅妈妈戴在腕间的玉镯,材质通透,中间还有个小爱心的深绿色纹路,“阿姨,您这镯子真好看,那个中间的小爱心很有特点。”
章瑾客套地笑了笑,笑意有些敷衍。
陈西瑞按捺住心酸,腆着脸道:“您身上这件裙子也好看,特别衬您的肤色。”
这回章瑾权当没听见,扭头跟吴妈讲话:“那些海鲜你放冰箱了吗?”
“冷冻室里头放了好多冰淇淋,装不下,我刚才跟阿姨说了,剩下的那些让她晚上全部拿去蒸了。”
“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平时都怎么过日子的,胡吃一通。”
陈西瑞被无视,内心忽而变得敏感而脆弱,这里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阿姨,我去上个厕所,您先坐着。”
逃离似的走去卫生间,陈西瑞坐在马桶上,拿手背揩了揩眼里的水雾,掏出手机给傅宴钦打电话。
响了七八声,没人接。
欧式中古风的西班牙餐厅里,尤佳瞥了眼屏幕上的“瑞瑞”二字,笑道:“他什么事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林岑也笑:“小女孩嘛,总要哄一哄的。”
“感觉挺粘人的,你见过?”
“来过我店里,比他小挺多。”
尤佳皱眉评价:“老牛吃嫩草。”
“那可不。”
尤佳硕士毕业后进入高盛交易部,从操盘手一路做到如今的高管层,事业上走的是女强人路线,这几年也谈过几任男友,一旦对方想要更进一步,她就会心生厌烦。
归根究底,自己可能不适合亲密关系。
她和傅宴钦都谈不上多喜欢对方,两人当初之所以会走到一起,缘于两个字,合适。
感情里讲究以柔克刚,两个刚硬要强的人注定只能当朋友。
不过,傅老板对她还算大方,给她介绍过不少人脉资源,她也清楚,这份大方只是基于“朋友”这个关系,她时刻谨记,绝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放弃这份有利可图的友谊。
傅宴钦回到座位上,尤佳拨了拨耳垂的流金圈耳环,目光指向他手机,“刚才手机响了,有个叫瑞瑞的姑娘找你。”
林岑品着葡萄酒,揶揄了句:“你怎么知道是姑娘,没准儿是个男人呢。”
傅宴钦没理会二人的一唱一和,拿起手机,回拨过去。
陈西瑞在卫生间呆了近三分钟,已决定出去,老躲着也不是办法,深吸口气,给自己一点鼓励:没关系的,未来婆婆不喜欢你,是因为你俩接触不深,接触深了,没准儿她就喜欢了。
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陈西瑞看着来电,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
她赶紧按下接听,刚才哭过,鼻音有点重:“你妈妈来了。”
傅宴钦听出了她声音不对劲,开口便问:“她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阿姨没有说什么。”陈西瑞呢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妈妈交流。”
傅宴钦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声音低沉:“陈西瑞,你是不是哭了?”
陈西瑞不承认:“我没有哭,我就是有点紧张。”
她心里特别委屈,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男方家长,大三跟吴濯尘去他老家渝城,吴爸爸开车把他们从高铁站接回了家,吴妈妈在家忙了一大桌菜,还给她包了大红包。
即便两人后来分手,吴妈妈还总觉得是他儿子没福气,也曾旁敲侧击问她要不要来渝城找工作。
有了对比之后,她就是觉得委屈,特别委屈。
“我这就回来,等我。”
傅宴钦跟两位老友打招呼:“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两人都听见了傅宴钦刚才的话,虽然不知道那女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显然事情有点急,尤佳指一指桌上的西班牙海鲜饭:“把这个打包了吧,这饭是特色,没动过,他家预约还要排好久。”
傅宴钦只说:“她不爱吃,走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甜品店,男人买了陈西瑞最喜欢吃的提拉米苏和栗子蛋糕。
尤佳吃了个半饱,找好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状似无意地聊起来:“他不会是陷进去了吧。”
“想多了。”
尤佳不以为然:“你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别想反驳我,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最准的。”
“那是你不了解他,像他那种出身,怎么可能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姑娘?”林岑晃了晃酒杯,以一种十分笃定的口吻,“对他来说,婚姻也是一门值得谋划的生意。”
尤佳眉头微蹙,实在不敢苟同这些说辞,“那我还算幸运的,及早抽身而退了。”
林岑笑着问:“我很好奇,你俩当年是谁先提的分手?”
“他提的。”女人坦白道。
“还喜欢吗?”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不至于吧。”尤佳笑了笑,眼波流转似在回忆,“不过,这家伙确实容易让女人惦记。”
陈西瑞磨磨蹭蹭地下了楼,绞尽脑汁想聊些什么,可惜章瑾态度都很冷淡,她索性闭嘴不说话。
傅宴钦很快到家,几乎是一路飙车开回来的,走至客厅,开门见山地问他妈:“你怎么来了?”
章瑾说:“给你送点东西。”
傅宴钦拉起畏畏缩缩坐在转角的陈西瑞,把买来的甜品递给她,小姑娘低着头,像是蔫儿了,他使劲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也不顾旁人在场,“去卧室睡会儿,睡醒了吃。”
陈西瑞点点头,转身走开。
章瑾表情淡然,一手端起瓷杯,一手拿杯盖轻划杯口。
母子俩走进书房,很明显这屋子是两人共用的,边边角角置放了许多小女生的马卡龙色装饰,最醒目的就是那两个骨架模型,章瑾问:“这女孩是学医的?”
“对,今年研二。”
章瑾坐到了躺椅上,傅宴钦看一眼那椅子,某些隐晦缠绵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眼神暗了几暗。
“他们那边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嘛,怎么没接触?”章瑾轻晃着椅子问。
傅宴钦直言:“没感觉。”
“对那女孩就有感觉了?”
他没搭腔,坐下来,摘了腕表扔书桌上。
“人生还是按部就班比较好,冲动只能爽一时,谁能保证以后不后悔?”
傅宴钦皱眉:“你不是挺希望我成家立业?”
章瑾盯着他:“你要是真想把那女孩娶回家,我不反对,但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毁在一个女人身上,你自己甘心吗?”观察着儿子神情,又道,“门当户对,关系才更坚固,对你以后的事业也有帮助。”
傅宴钦点了根烟,吸了几口,沉声:“我没指望能长久。”
这条权贵之路,母子俩如履薄冰,章瑾临走时,撂下句话:“到时候好好给点补偿,也不算辜负,那姑娘确实挺招人疼的。”
傅宴钦呆在书房把手里的烟抽完,散了散烟味后,才走去主卧,陈西瑞没睡着,侧卧着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见他进来,立马问:“你妈妈走了啊?”
男人嗯了声,半蹲下来。
“她是不是对我不太满意啊?”
傅宴钦亲了亲她脸,“没有,挺满意的,她就那性格。”
“她来得太突然了,我都没好好准备一下。”陈西瑞自我安慰,“不过没事儿,下次还有机会,我下次肯定好好表现。”
傅宴钦嘴角扯出些弧度:“已经快四点了,你还睡不睡了?”
陈西瑞抓住他手,最后再确认:“你妈妈真的没说什么吗?”
默了几秒,男人说:“苏城那边有亲戚要结婚,问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那你要回去吗?”
“我是大忙人,去不了。”
陈西瑞嘻嘻笑了笑,闭上了眼,傅宴钦低头吻她,这小姑娘真的很好哄。
陈西瑞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五点钟起来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去医院值班。
走到客厅,她看见傅宴钦单手叉着腰,站在阳台打电话:“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表面上帮你渡过难关,背地里合计着几口吞掉你,做生意的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还差多少股到5%的举牌线?”
他踱了几步,语气淡然:“明天股市一开盘,继续买。”
这一刻,陈西瑞猛地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她换好鞋,默默走开。
开门那瞬,傅宴钦扭头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陈西瑞忐忑了两月,好在章瑾后面就没出现过,工作一忙,渐渐忘了这茬事儿。
不过她可不是遇挫就被打倒的姑娘,关关难过关关过,攻下未来婆婆其实就跟上班是一样的,把它当作一门功课,应付起来颇有成就感。
现在的陈西瑞,偶然也会混迹在各大论坛里,水一水那些家长里短的帖子。
第40章 延桐
(一)
第一场秋雨过后, 十一月中旬,中华医学会举办的呼吸病学年会在延桐市召开。
为了参加这个会,陈西瑞跟科里人调了一个白班, 又以500元的价格卖了一个夜班, 那小伙儿同他一样,也是专硕规培生,比较缺钱,挺乐意地拿钱揽活。
延桐地处华中,属于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冬温夏热,当陈西瑞裹着厚重羽绒服从机场出来的时候, 整个人都傻眼了。
同行的刘仕文穿得就十分合时宜, 长款风衣,黑色软皮鞋,左手行李包, 右手电脑包, 这架势感觉像要奔赴哪个大牌秀场来一场学术讲座。
“我还特意做了攻略,网友净跟我扯那吃的玩的, 也没人告诉我这边快逼近二十度了。”她敞开羽绒服, 散了散热,“互联网哪有什么好人啊,大意了。”
刘仕文闲闲扫她一眼,这轻飘飘的小动作落在陈西瑞眼里, 直接就发酵为“刘老师怕不是嫌我蠢, 后悔收我为徒了吧”,她重新拉上羽绒服, 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天性畏寒,比一般人怕冷,老师,你冷不冷?”
刘仕文递了一包纸巾给她,“擦擦吧,一脑门子汗,回头挂个内分泌科看看。”
“哎,谢谢。”陈西瑞接过纸巾,巧妙地转移话题,“佟老师他们都到了吗?”
“他们已经到了。”
陈西瑞是第二次来南方,活了二十三年,活动区域基本局限在秦岭淮河以北,倒不是她家经济能力受限,其实她从小到大玩过不少地方,内蒙骑马,东北滑雪,兵马俑敦煌壁画什么的也都见识过……轨迹算是跨越半个中国了,剩下的另半个中国,还没来得及计划,她爸妈就离婚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成长经历造就的遗憾在她内心深埋进一颗观念的种子,凡事不留遗憾就好,学习如是,谈恋爱也如是。
与傅宴钦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讲过许多次“我爱你”,也曾狂热吻过男人身体的每一寸,喜欢就像打喷嚏,是控制不住的,这并不丢人。
师徒俩坐地铁前往主办方安排好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在前台办理了登记入住。
主办方财大气粗,给他们安排的是单人单间。
两人的房间都在26层,电梯徐徐上升,陈西瑞心中激动与惶恐并进,在刘仕文指导下搞的一个课题被选中,明天她要代表老师上台发言。
梯门打开,陈西瑞挥手跟刘仕文拜拜,刷卡进了房间。
一进屋,她换上酒店拖鞋,埋头整理随身的行李箱,衣服不多,就一套贴身穿的和一套黑色正装,杂七杂八的护肤品化妆品占了小半个空间。
陈西瑞从网格袋里取出一瓶透明包装的喜马拉雅浴盐,仔细阅读说明书后,舀了一大勺投进浴缸。
盐粒在温水中由大及小,旋转融化,浴缸里的水渐渐变成淡粉色,像水蜜桃的皮被煮开的颜色,味道也是桃子的清香,很好闻。
接下来就是悠闲舒缓的泡澡时光,临江夜景波澜壮丽,与岸边金碧辉煌的高楼交相掩映,陈西瑞透过落地玻璃窗,真切感受到了南方城市的独特魅力。
这个角度的延桐市真的很美,江水静谧,水面上泛着粼粼灯光,如果不是手机不防水,她想立刻拍下来分享给傅宴钦。
念头只在一瞬,等她泡完澡出来,试过各种角度,遗憾的是,拍出来的夜景再也没有方才看到的那种惊心动魄,于是作罢。
十分钟后,陈西瑞吹干头发拨打傅宴钦的电话,看着屏幕上的“傅宴钦”三字,那种涓涓细流般的情愫在心底渐渐蔓延。
他这几天也在外地,这会儿又在干什么呢,脑海中的思绪千丝万缕,电话没响多久便接通了。
男人“喂”了一声。
陈西瑞食指缠弄肩膀上的一缕头发,状似很悠哉的样子:“我也来外地出差了,来参加一个会。”
傅宴钦此行公务繁忙,白天的议程多而冗长,另外还有采访和应酬,嗓音里透出的疲惫也在情理之中:“几天?”
“就三天,星期五下午就回去了。你啥时候回去啊?”
“你想我几号回去?”
陈西瑞语调俏皮:“随便你,我才不管呢。”
傅宴钦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烟圈的当儿,说:“挂了开视频吧。”
“等一下!我一会儿打给你!”陈西瑞快速拾掇好自己,找了个打光充足显得脸部光滑的角度,发起视频聊天,两秒后视频接通,她歪头撑着下颚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傅宴钦不说话,灼热深沉的视线锁住女人纤细白皙的脖颈,喉结生理性滚动,他将手里的半截香烟捻灭在烟缸里,再次抬头,欲望只增不减:“给我看看。”
“看什么?”
傅宴钦嘴角勾了勾,笑意挺短促,又显得意味深长:“你说呢。”
陈西瑞立时明白过来:“流氓,回去再看。”
傅宴钦松弛自如地靠向椅背,眼皮子底下是刚倒的一杯红酒,深红色液体如同女人涂抹在唇上的口脂,他轻轻拿起,仰头吞咽了一口。
男人看上去很累,大概是刚回到酒店,领带还没来得及解,只扯松了些,扣子被随手解开了一粒,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苟,用发蜡定过型的三七分背头,好在住的地方比她高级多了,起码能睡个舒舒服服的觉。
“你这几天肯定很忙吧,泡个澡早点睡。”她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都九点多了,赶紧去洗洗。”
傅宴钦半阖着眼,嗓音像被夜色浸过,低沉喑哑:“明天参加什么会?”
“呼吸科的一个年会,我还要上台发言呢,从上周我就开始紧张了。这机会是刘老师赏给我的,我得好好表现,绝对不能给他丢脸。”
陈西瑞讲话有一特点,随心所欲,想到哪儿说哪儿,唠叨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刘老师”这三字在女人嘴里出现过许多次,性别不知,年龄不详,傅宴钦也没多问,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为了这个会,我还网购了一套正装。”陈西瑞有些嘚瑟,“我穿给你看看。”
手机被反扣在床上,画面突然黑了下来,紧接着傅宴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平静的夜晚,直率的女孩,他轻晃红酒杯,靠着椅背品尝手中这款香气复杂的罗曼尼康帝,酸度漂亮,单宁细腻,一看瓶身的年份,果然是处在适饮巅峰期。
陈西瑞换好衣服,发起视频,接通后,她朝他咧嘴笑了笑,将手机立在杯子后面,自己跑到两米远的地方,想把自己全身囊括进去。
“怎么样?我第一次穿正装。”她转了个圈展示给他看。
傅宴钦很想告诉她,男女之间最好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这姑娘有时候说话办事像脑子里缺了根筋。
“挺好看。”傅宴钦淡声道。
陈西瑞看出男人兴致不高,就说早点休息吧,主动挂掉了视频。
没心思想别的,她把明天要汇报的ppt试讲了三遍,确保语言衔接流畅。
只是心里像堵着块硬石头,忙起来不觉得心堵,十一点多钟,她准备上床休息时,突然回忆起男人刚才的敷衍态度,那块石头膨胀得让她几乎难以喘气。
如果她问吴濯尘同样的话,吴濯尘肯定会夸她像仙女,可傅宴钦不一样,这人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她好看……哎,不想了,她强迫自己快点入睡,结果这一折腾,快到三点才进入睡眠。
昨晚没怎么休息好,黑眼圈有点重,陈西瑞给自己撸了套全妆,眼影腮红假睫毛齐上阵,身体一点不觉得累,反而非常亢奋。
对她来说,这是充满意义的一天,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如她所料,会场来了许多业内大佬,陈西瑞厚着脸皮上前要合影,又用P图软件好好P了P,一本满足地发到朋友圈里。
上午的议程结束,她如重视负地松了口气,跟院里的几位医生站在会场门口等待刘仕文。
与此同时,一场金融峰会也在这家酒店举办,傅宴钦西装笔挺,长腿阔步,身边跟随几位同样正式穿着的男士。
隔着老远的距离,男人停下脚步,不期然地对上一张妆容明艳的侧脸。
“傅总,酒店顶楼安排了午饭。”
傅宴钦抬手晃了下两指,“知道了。”
随行几人发现这位老总的情绪好像有了些变化,有点摸不准他的态度,“现在去吗?”
傅宴钦双眼幽深深地盯着女人,未置一词。
刘仕文跟几位认识的教授交流完,走出会场,“都傻站着干吗,吃自助餐去啊。”
某位男医生说:“你徒弟说一定要等你过来夸夸她。”
陈西瑞笑着问:“刘老师,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刘仕文端量她几秒:“可以打八十分。”
“还有二十分扣在哪儿?”
“嘴巴涂太红了。”刘仕文伸手指了指她耳朵,“还有你这耳环,跟坠了块大石头似的,都什么审美啊。”
大家哈哈大笑,“走走走,去吃饭。”
陈西瑞摘了耳环放进包里,确实像块大石头,坠得耳朵疼。
傅宴钦眼神冷厉,在刘仕文身上多看了几眼,回身往电梯走,陪同人士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冷气压,私下里面面相觑,无人做声。
电梯上升至顶楼,男人掏出手机,发消息给陈西瑞。
fado:【汇报完了?】
siri:【嗯,今天表现得特别好,可以打八十分。】
fado:【八十分也叫好?】
陈西瑞觉得他莫名其妙,明明昨晚问他衣服好不好看的时候,他态度那么敷衍,现在说话又这么呛人。
转念一想,外行人懂个屁,她阴阳怪气地回复:【我认为八十分就挺好[微笑][微笑][微笑]】
到了晚上,陈西瑞赌气没搭理某人,跟涂导约一块玩游戏。
傅宴钦却给她发来一条微信:【来2805。】
siri:【你也在延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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