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较量
(一)
陈西瑞权当没看见, 朝白念瑶颔了颔首,就此别过,目不斜视朝前走。
车窗倏地降下, 张叔从里面探出头, 热情熟络道:“去哪儿西瑞?开车送你啊。”
三年未见,张叔完全看不出年近六旬,鬓角一点花白,更显慈眉善目,只是说话的语气,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陈西瑞站定,客气地表示拒绝:“不用了叔叔,我到前面坐地铁, 挺方便的。”
五月份的北市,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空气间飘散的花草香仿佛能荡涤一切烦恼。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叔问。
这话错得离谱, 哪里是“回来”, 分明是“经过”,这座城市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属, 她只是途径此地的异乡人。
不过, 年岁渐长,陈西瑞如今已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也不喜欢为难不相干的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反正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昨天回来的。”
视线不经意扫过后座, 她知道傅宴钦一定坐在里面,可惜阳光太好, 窗玻璃反着光,她窥不到车里的情况。
“是回来工作还是读书啊?”张叔又问。
陈西瑞敏锐觉察到老人家没话找话的无奈,如实回答:“来这边进修。”紧接着,话锋一转,给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画上休止符,“我跟朋友约好了吃饭,再见啊叔叔。”
话音刚落,后座的车门即被推开,一双黑色布洛克皮鞋踩上地面,那人弯腰钻出来,身量修长,比她高出整整一头,陈西瑞需仰视才得以看清全貌。
岁月真是善待他,他跟三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面容俊净,气质矜贵,眉眼间更多一丝事业和阅历堆积出的成熟男人味。
“去哪儿,送你一程。”
陈西瑞自我解嘲地扯了下嘴角,跟男人的游刃有余比起来,她分手第一年经历的那些撕心裂肺简直就像一场笑话。
——怎么有人能把冷血无情的衣冠禽兽演绎得这么好,再次碰到被你抛弃的姑娘,你不是应该自动滚得远远的吗,人姑娘善良温柔,不好意思讲刻薄话,但你起码得有保持距离的觉悟吧。
成年累月积压的愤懑涌上大脑,脑浆里奔腾的早就不是什么仁义礼智信,她微笑回了句“好啊”,从车头绕了一圈,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系安全带的当儿,陈西瑞给张叔报了个地址。
住的地方在三环,一居室小公寓,租金4000,缺点是隔音不好面积小,还不到三十平,她从中介那儿租下这房子,主要是图它交通便利,走到地铁站不到十分钟。
汽车从胡同口驶上街道,陈西瑞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风吹动绿化带的树叶,沙沙作响。
老张笑了一声,率先打破车内的压抑气氛:“好几年没见,西瑞你瘦了啊,也比以前黑了,黑点儿好,健康。”
“前阵子去海南玩,晒伤了,还没白回来。”
老张应和两句,眼睛从内视镜向后看了一眼,心说你小子就装吧,“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谈对象了吗?”
陈西瑞眼睫毛扑扇两下,迟疑稍许,笑了笑:“你猜。”
“这么漂亮一姑娘,肯定谈了。”
“您真厉害,一猜就对。”
“对象是做什么的?”
陈西瑞攥着手里的包带,语调轻快,满眼洋溢着幸福:“公安系统的。”
老张快人快语:“那就是警察了。”
她嗯了声,若无其事地从包里拿出气垫,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一张工作多年无欲无求的脸,细枝末节里透着疲倦,透着力不从心。
早知道今天会碰见傅宴钦,说什么她都要傅粉施朱好好打扮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争口气。
背后的视线令陈西瑞无法忽视,那道目光就像嵌进了她肉里,但凡动一动,都是牵拉撕扯的疼。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将近四年的相处时光。
突然,两声沉闷的咳嗽搅乱了她的胡思乱想,陈西瑞回过神来,平复心绪。
“这都咳好几天了,别是肺炎吧。”张叔语露担忧,“西瑞,正好你在,你看看他这种情况,需不需要吃点什么药?”
陈西瑞不想跟傅宴钦产生任何眼神上的交集,依旧目视前方,语气疏离得仿佛是在问诊:“咳嗽多久了?”
“快一周了。”张叔抢答道。
“问题不大,回去吃点消炎药吧。”
张叔悬着心放下,“他这应该不是肺炎吧?”
陈西瑞说:“正常人哪儿那么容易就得肺炎啊,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注意休息,多喝水,要是再不好,就抽空去医院看看吧。”
傅宴钦低笑了声,道句“谢谢”。
——两人今天说的第二句话。
陈西瑞扭过头,眼珠在男人身上转了两转,从头看到脚,“好久不见,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块啊,一晃你都有三十……三十六了吧。娃几岁了?会叫爹了吗?”
傅宴钦牢牢盯着她,半晌,喉结滚动了下,唇角挑起抹笑。
陈西瑞一脸真诚:“好好培养,培养成像您一样的精英人士,反正家里有钱,跟你老婆多生几个,就当为社会做贡献了。”
“这主意不错,可以考虑。”傅宴钦按开后座的小冰箱,拿了瓶冰镇葡萄酒出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紫红液体摇摇曳曳,恰似女人的婀娜身段,他嗅着香气浅呷一口,“我目前没孩子。”
陈西瑞露出惊讶的表情:“是生不出来还是没打算要啊,您这还没到四十岁,不应该啊,去查查吧,肯定能查出毛病。你就记住一条,有病就治,千万不能讳疾忌医。”
傅宴钦看着她,唇角勾起:“谢谢,我记下了。”
陈西瑞转回头,拉下汽车自带的化妆镜,照一照眼角的脂肪粒,目光透过镜子不期然地瞥到了后面。
男人杯口抵唇,欲喝不喝的功夫,掀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如同他杯中的红酒,醇厚,浓烈,带着些微醺的禁忌。
四目相对,陈西瑞无趣地撤开。
早些年,自己还能占着个“名校在读,年轻鲜活”的光环,以为学历和年龄能弥补那点差距。
出了社会认知变了,恍觉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这种男人可以一辈子只跟女大学生谈恋爱,永远有人年轻,永远有人引颈献祭,大把的年轻姑娘排着队,甘之如饴地跳进这场浮华梦。
他不需要负责,把女孩惹生气了就丢几个“小玩意儿”,女孩收下礼物,继续蒙头骗自己:他一定是爱我的。
接下来的半程,陈西瑞安静如鸡,到了单元楼楼下,过道里居然站着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鬼鬼祟祟像是在踩点,但是瞅他背影,感觉上有点熟悉。
待那人转过身,她立马推门下车,“嘭”一下反手合上车门,“你怎么来了?”
孙泽洋扬手打招呼,下一秒,他看见后座车窗半降,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凌厉深邃,透着一股男人对女人的强烈占有欲。
再观陈西瑞脸色,孙泽洋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微笑着走过去,指东打西道:“等你半小时了,真够墨迹的,送你回来这人是谁啊?”
“没谁。”陈西瑞不愿多提。
“车不错。”孙泽洋径直向前,弯身对着傅宴钦套近乎,“谢谢你送西瑞回来,要不要上来坐坐?”
这话说得过于轻飘飘,又是一副以男主人自居的口吻,傅宴钦拧眉不爽:“你谁?”
“我是她男朋友,我叫孙泽洋。”
傅宴钦目光越过他,看向五米外的女人,眼神在两人之间审视了个来回,随后推门下车。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孙泽洋主动朝傅宴钦递出右手。
傅宴钦没有与之交握,而是拢火点了根烟,表情倨傲到极点,随着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他才淡声回道:“我姓傅。”
孙泽洋倒也不惶然,很自然地将手缩了回去:“你是西瑞的朋友?”
陈西瑞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花蝴蝶似的跑过来将孙泽洋拉到一边,用高分贝的甜美嗓音贴近了跟他耳语:“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前男友。”
“你有好几个前男友呢,你指哪一个?”
“就年龄差特别大的那个。”
孙泽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痛惜怜惜的表情:“咱妈最看中的就是年轻力壮,当年肯定没同意了吧,肯定棒打鸳鸯了吧。你受苦了瑞瑞,不过幸好苦尽甘来,你遇见了我,咱俩是同龄人,完全没有年龄差。”
再将眼神投到傅宴钦身上,仔细打量一番,感慨道:“这位傅先生看上去很年轻啊,三十好几的人了,脸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保养得真不错。”
陈西瑞将戏演到底,嘿嘿笑了笑:“人家不差钱,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呢,让你用好点的洗面奶,你非图便宜买那些山寨货。”
孙泽洋宠溺地叹口气:“这不是为了省钱给你买包嘛,不过啊……”他效仿陈西瑞耳语的样子,同样声音分贝大到方圆百里都能听见,“你这前男友是不是做医美了,真不像三十好几的人。”
“嘘。”陈西瑞食指贴着唇,“不要妄议人家的私事儿。”
“我想着效果不错,你也可以去做一个,咱漂漂亮亮地办场婚礼。”
陈西瑞噗嗤一笑,捏捏他的脸:“你真可爱,走,回家给你煮面条吃。”
孙泽洋没动弹,拉着陈西瑞一起走到傅宴钦跟前,“难得碰到,傅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吃顿便饭吧,我请客。”
这完全不在陈西瑞计划之中,她冲孙泽洋使眼色:你有病吧。
后者却装瞎:“不知道傅先生方不方便?”
傅宴钦弹一弹烟灰,似笑非笑:“方便。”
第62章 较量
(二)
才从车上下来, 陈西瑞又坐了回去,还是坐在原先副驾的位置。
孙泽洋不愧是写小说的,起承转合衔接得自然且流畅, 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就连张叔这种占不了几分钟戏份的“配角”,他也兼顾到了,微笑着跟人家拉交情:“叔叔好,我是西瑞的男朋友,您就叫我小孙吧,之前老听西瑞提起您, 说您就像她的长辈, 一直都很照顾她。”
张叔笑了笑:“西瑞的嘴巴是真甜。”
陈西瑞被迫入戏,搭了句茬:“嘿嘿,这都是真心话, 叔叔确实很照顾我。”
“她一个女孩独自在外头上学, 有个头疼脑热的,亲人都不在身边, 那种时候是最脆弱的, 幸好有你们时不时地关照她。”孙泽洋用余光瞟了眼傅宴钦,“我跟西瑞差不多大,你们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 难免会拌嘴吵架, 我就记得有一回把她惹急眼了,这姑娘张嘴就是‘你不如我前男友好, 他才不会像你这样无理取闹’,哎,我后来反思了一下自己,我发现我这人心智很不成熟,对女人缺乏耐心。然后吧,我就越发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喜欢找岁数大的男人,因为老男人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傅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说您岁数大,我就是……就是……”
他轻拍自己右脸,作出懊恼万分的样子:“哎哟我这破嘴,真不会说话。”
傅宴钦没甩他,喉间溢出一声淡淡的哼笑,形似皮笑肉不笑。
陈西瑞觉得火候刚好,再说下去未免刻意,见识过傅宴钦的凉薄绝情,她现在对身居高位的男人都秉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种人有的是办法责难一个无背景无根基的小人物。
北市这地儿,灯红酒绿遍地黄金,既能造梦,也能粉碎为人的初心。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快闭嘴。”她及时打断。
“好,都听你的。”孙泽洋见好就收。
等红绿灯的间隙,老张透过后视镜看后面,傅宴钦单手握拳撑着额,靠向车窗那侧,慵懒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汽车开进槐四胡同,再往里开,人烟稠密,商业气息浓厚,老张停了车,扭头知会傅宴钦:“这边开不进了,傅先生,我就在这儿等。”
陈西瑞解开安全带,“叔叔,你跟我们一块去吃吧。”
孙泽洋附和:“一起吃吧,人多也热闹啊。”
“不了不了,你们年轻人吃的东西,我还真吃不惯。”
陈西瑞不好多说什么,提着包下车,孙泽洋可能是演戏演上瘾了,一把抢过她那链条小方包,“有我在,哪有你拎包的份儿!”呲出两排大白牙,把包挂到自己脖子上,那嘚瑟的小表情真像捡到钱主动上交给警察叔叔的光荣少先队员。
“……你强盗啊,把包还给我。”
“不还,我给你背着。”
傅宴钦听得头疼,一声不响朝前走,陈西瑞拉着孙泽洋落在后头,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别太夸张了,点到即止懂吗?”
“我懂,我是作家我能不懂吗。”
陈西瑞不放心地交代:“吃完饭咱就撤,一秒都不要多待,还有啊,你别老欠嗖嗖地挑衅人家,他又没惹你,你干嘛跟他过不去。”
“我给你报仇呢。”
“报仇不急在这一时,你千万别把人得罪了,他那人阴着坏,我是怕他报复你。”
孙泽洋“靠”了一声:“那我待会儿还是闭嘴吧。”
日薄西山,胡同里铺满金色的余晖,傅宴钦宽肩阔背走在前面,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那人忽然脚步一顿,向后看了她一眼。
陈西瑞躲闪不及,眼睛里蓄满积年的不甘与委屈,只恨自己尚有理智,干不出撒泼打滚的掉价事儿,不然真想冲上去问问他为什么三年来不闻不问,现在却要装出这副情深念旧的模样,做给谁看?
他们进了一家私房菜馆,陈西瑞和孙泽洋比肩而坐,傅宴钦坐在两人对面。
临窗位置,庭院里景致怡然,青砖灰瓦映着翠绿竹意。
老板亲自过来接待,问男人是照着老样子上还是点菜,并恭敬递上菜单。
傅宴钦取过毛巾擦手,下巴微抬指向陈西瑞,“给她看看。”
陈西瑞没客气,接过菜单点了脆皮乳鸽、鲍鱼红烧肉、花椒黄鱼羹、椒盐富贵虾、豆腐煲和两道炒时蔬。
孙泽洋咂舌于这家店的价格,进来之前,他只当是随便吃吃,想着充一回大款,花个大几百块也无所谓,谁能想到这地方食玉炊桂,大几千都难顶得住。
“你看看这些够吗?”陈西瑞问他,意思是不够再点。
孙泽洋立即说:“够了够了,我感觉都嫌多,这个富贵虾就别点了,估计咱仨吃不完。”
陈西瑞哪儿猜得到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挺实诚地说:“吃得完,我饿了。”
“减减肥吧姑娘,你少吃点,身材苗条穿婚纱才好看呐!”孙泽洋心疼自己钱包,快心疼哭了。
陈西瑞点完,傅宴钦另外又加了两道菜,还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甜品。
孙泽洋看在眼里,心中窃喜,发微信问陈西瑞:【他也点了菜,我们可不可以装死让他请客?】
Siri:【敞开吃吧,不用你请。】
孙泽洋:【不早说,吓死我了。[旋转跳跃]】
“三足鼎立”的局面,谁也不说话,陈西瑞横着手机打游戏,孙泽洋赏了赏窗外的景,大约是嫌无聊了,嘴巴开始蠢蠢欲动。
“傅先生在哪儿高就?”
陈西瑞一心二用,时刻担心他这破嘴语出惊人。
傅宴钦浅抿一口茶水,不咸不淡地说:“你女朋友没跟你提过吗?”
孙泽洋说:“提过一点,但没具体说。”
“你打听这个干嘛,不该问的别问。”陈西瑞插进去话,语气有点冲。
孙泽洋想起她刚才的千叮万嘱,适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好意思,人有三急,我去上个厕所。”
一局游戏结束,陈西瑞返回主界面,想再开一局,忽听到傅宴钦的声音压过来,“你就找了这么个男的?”
陈西瑞从屏幕上抬起视线,对上男人那双寒凉如水的眼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是自己过的,不劳您操心。”
傅宴钦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到哪一步了?”
“可能要打马赛克,太私密的事儿,不方便说。”
傅宴钦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半晌,薄唇轻启:“你喜欢被我抱在腿上,亲得凶了,身体会痉挛性颤抖,胸口那颗痣,每次都要照拂到,因为那是你的敏感点,只要做了,床单第二天一定要换,九浅一深,左三右三,十几个来回弄下来,你能爽到哭,他懂这些技巧吗?”
“你要不要脸啊!”陈西瑞面红耳赤,声音不敢抬得太高。
傅宴钦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三秒后,促狭地笑了声:“或者我换种问法——那种愣头青有取-悦女人的服务意识吗?”
陈西瑞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不要逼我骂人破坏我修行。”
傅宴钦放下杯子,侧头望向窗外,眼睛里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你是畜生吗,随时随地能发情?哈,咱俩之间还真是没什么情分,只能让你惦记着那点破事儿!”
傅宴钦看回来,目光落到那张梦里想了数千遍的脸上,“你男朋友可能没告诉过你,被喜欢的女人骂,也是我们男人情-趣的一种。”
陈西瑞怒斥:“疯子!”
孙泽洋上完厕所回来,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他缓缓坐下,眼神在两人身上踱来踱去,暂时没发现什么。
“西瑞,他家小院挺漂亮,你要不要去逛逛?”
陈西瑞没吭声,似乎将一辈子的沉默都用在了这里,手心攥着杯子,细致感受茶水的温热。
后来菜上桌,她统共没动几筷子,孙泽洋倒是吃得挺多,各式都品尝到位,赞不绝口。
至于傅宴钦,他还是维持惯常的饮食习惯,晚间少食,每样尝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你是饱了吗?”陈西瑞听到孙泽洋打了声饱嗝。
“差不多八分饱了。”
“那走吧。”陈西瑞挎上包准备走,孙泽洋看着那还剩一半的菜肴,遗憾道,“暴殄天物了,你都没怎么吃。”
“没胃口,我要回去。”
傅宴钦招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顺道递上打包好的甜品,“先生,您要的提拉米苏,打包好了。”
陈西瑞心脏无可避免地抽疼了下,一面又提醒自己不要落入男人的温柔圈套,哄骗女人,他们是个中老手。
“我早就戒掉甜食了。”陈西瑞先发制人。
傅宴钦听得一愣,转而看向她的脸,眼里有笑意:“谁说是给你买的?我给我老婆带的。”
陈西瑞忘记了眨眼,就这么错愕地看着男人,五脏六腑涌上一阵难言的尴尬。
自作多情最为杀人诛心,她用指甲抠了抠掌心,那点肉-体上的痛感根本不及心底的荒凉。
张叔坐在车里等待,不到两集电视剧的功夫,就看见了敲窗的陈西瑞,他立马降下车窗。
“叔叔,我跟我男朋友散散步再回去,就不跟你们一块了,开车慢点哦。”
老张看着弯身坐进后座的傅宴钦,点了点头,说好,心底大致有数:这顿饭恐怕是吃得不太愉快。
“现在走吗?”老张问男人。
傅宴钦没吱声,冷冷注视着车外的一男一女,突然啪地推开门,对陈西瑞说:“上车,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
“你确定吗?”傅宴钦扫一眼孙泽洋,意味不明道,“我是无所谓,只要你男朋友别见怪就行。”
第63章 相亲角
陈西瑞进退两难, 孙泽洋嫌她墨迹,伸手搡了她一把,指指前边一家ins风咖啡店, 捏出几分醋意:“我就站那儿等你, 你跟你前男友快点说,别耽误咱俩散步。”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又惦记上她那包,故技重施抢了过来,“都说了我给你拿,不许跟我客气,听到没有?”
“听到了。”陈西瑞推开他钻进了车,车门一关, 世界瞬间安静。
孙泽洋不依不挠, 隔着密封性极好的窗玻璃,陈西瑞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巴在快速张合, 炮语连珠似的, 她把车窗降到一半,笑嘻嘻地问:“小嘴叭叭的说什么呢?不知道关着窗户听不见啊。”
“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 超时我可要直接过来逮人了, 姑娘家要恪守妇道,我们江州爷们眼里容不得沙子。”
陈西瑞蹙了蹙眉,特较真地说:“我们江州姑娘宁折不弯,从来不搞红杏出墙那一套。”
“太好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千万给我记住了!”
老张听乐了, 现在的小孩儿真有意思,谈个恋爱整得像誓师大会, 动不动就梗着脖子喊口号,傅宴钦无关风月地睇了两人一眼,“你俩说完了吗?”
孙泽洋终于找到点当正宫的感觉,刚想好好发挥一番,老张使坏带了脚油门,车往前冲,将孙大作家甩在了车尾。
华灯初上,胡同里的门店依次亮起了灯,孙泽洋站在宫灯造型的路灯下,满脸写着不知所措,像个憨态可掬的傻狍子,陈西瑞没忍住噗嗤了一声。
傅宴钦眸色暗下来,被灯火淡去的轮廓无形之中又显出了冷锐,老张识趣下车,给两人留足谈话的余地。
沉默僵持许久,车里仿佛被笼上一层透明薄纱,傅宴钦喉结滚了滚,笑道:“从哪儿找的三流演员?”
陈西瑞敛起笑,板着脸说:“瞎脑补,那是我在老家找的男朋友。”
傅宴钦偏过头,视线游移着掠过女人的眼睛,鼻尖,唇瓣以及下巴,这张脸无一处不是他喜欢的,即便是那点圆润的丰腴,他也是爱不释手。
小臂横过去,拢住女人后背将她转了半圈,搂坐到自己腿上,陈西瑞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拳打脚踢,胡抓乱挠,抗拒得非常厉害。
傅宴钦身体岿然不动,遒劲手臂紧紧抱住她,将那些拳头、挠痕还有喋喋不休的谩骂悉数承受下,甘之如饴道:“这么点力气,没吃饱啊。”
“有老婆了还到处捏花惹草。”陈西瑞堪堪冷静下来,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起伏喘息,“怪不得生不出孩子,身子都被掏空了吧。”
傅宴钦笑了笑,伸手替她拨开挡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我老婆不是你吗。”
声线低沉温存,透着散漫的玩味。
陈西瑞知道自己被耍了,愤然盯着男人,三年过去,这人修炼得越发平和淡然,从前的那点子急功近利,也在名利双收的盛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眼神里的高傲自大却怎么也磨不平。
每一次视线交错,它都在提醒陈西瑞这是个六亲不认唯我独尊的男人,天性里唯爱权势,女人只能算作解乏逗趣的玩意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陈西瑞咽不下这口闷气,张嘴咬在他后颈,听得男人溢出一声隐忍的“嘶”,她满足极了,下嘴更狠,直到口腔里尝出腥甜的味道才松口。
傅宴钦大掌扣住她后脑,深深注视她:“想我没?”
陈西瑞真想呼他一大嘴巴子:装什么装,不想跟我结婚的是你!内涵我是金丝雀的也是你!江州和北市能相隔多远,你是既晕飞机又晕高铁吗?再不济,蹬个自行车三年也能骑过来了!
“松开,你勒疼我了。”陈西瑞拼命扭动挣扎,急得脸红脖子粗。
傅宴钦始终盯着她眼睛看,试图从那里找出往昔的迷恋,女人张嘴又想咬,他手臂一松,放开了禁锢,掐着她腰把人放回到座椅上。
陈西瑞嗔道:“你要没什么正事儿要说,就别耽误大家功夫。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没有想你,因为你这个人浑身上下就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傅宴钦面无表情,低头整理略皱的衬衫,“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陈西瑞呛他一句:“您是姓钱啊,我闲着没事儿成天把您挂心上?”
傅宴钦自嘲地笑了笑:“也对,你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侧头看她一眼,“什么时候烫的头发?”
陈西瑞没吭声,推门就想下车,傅宴钦道:“蛋糕拿走。”
“您留着自个儿吃吧。”
“你那假男友演技太烂,别忘了给个差评。”
见陈西瑞走了,老张掐了烟坐回去,观察男人几秒,叹口气:“你说你隔三差五往江州跑,现在人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把人往外推。女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又不是训下属,追姑娘就得学着哄。”
傅宴钦下颌紧绷,一言未发,阖着眼仰靠在座椅上。
孙泽洋掐准时间,刚刚好十分钟,他摸了摸鼻子,挺不好意思地问:“你俩刚才在里面干什么?那车都在晃。”
陈西瑞翻了个白眼:“傻狍子。”
“不会吧……”
陈西瑞顿下脚步,严肃地看着他:“十分钟够干嘛的?别老想那些奇奇怪怪的。”
孙泽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不会是童子鸡-吧?”
“怎…怎么可能!你开什么玩笑!我谈过十二个女朋友!”
陈西瑞心知肚明:“哇,你真牛逼。”
两人坐地铁回到陈西瑞的出租屋,孙泽洋双手插兜,在房子里踱了一圈,里里外外打量起装修布置,“你这房子多少钱一个月啊?”
“四千,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陈西瑞钻进厨房烧水,“我今天看到你站楼下,吓了一跳。”
“徐乐陶说你一个姑娘搬家不容易,让我过来帮帮忙,就把你地址发给了我。”
“还是陶儿对我好,喝点什么,我这儿只有橙汁可乐和白开水。”
“可乐吧。”
陈西瑞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给他,想起白天那出无厘头,忍不住笑了:“今天反应够快的啊。”
孙泽洋不经夸,嘚瑟劲儿上头,“我这演技还行吧,是不是杠杠的?”
陈西瑞评价:“马马虎虎,有点浮夸。”
“你俩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还能为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他那人比较现实。”
孙泽洋啧了声:“开豪车,配司机,身上还有贵胄的气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跟你是不太配,你一小医生才挣几个钱啊。”
连局外人都看得如此清楚,她当年竟然还会生出非分之想,想到此,陈西瑞内心又是一阵悲凉。
“是我痴心妄想了。”
“也不必妄自菲薄。”孙泽洋捡好话讲,“名校硕士,三甲医生,江州两套房子,其实你的条件放在咱们老家,还是很不错的。可北市这地儿吧,到处都是像你这样的单身女性,周末你可以去相亲公园看看,那哪是相亲啊,简直就是一个大型招聘会,没个211文凭你都不好意思从那儿经过。”
陈西瑞不置可否地笑笑:“怎么感觉你在pua我啊,照你这么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干脆就别在这儿呆了,趁早打包回老家去。”
“认清现实,努力奋斗。”孙泽洋喝了口可乐,“我这是在鞭策你进步。”
为了验证孙泽洋的说法,趁着休息,陈西瑞还真去了趟传说中的相亲角。
风和日丽的早上,晨光熹微,万物迎着朝阳蓬勃而生,公园里,人山人海全是拉郎配的大爷和大妈。
陈西瑞心想来都来了,干脆也给自己弄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娟秀小字铺满整张白纸,那纸就搁在她跟前的脚边,路过的人只要看上一眼,便能对背景一目了然。
某位大爷驻足围观,端的是太上皇给儿子选妃的架势:“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江州的。”
“做什么工作的?”
“这纸上不是写了吗,医生。”
“职业还行,什么学历啊?”
“叔叔,我这纸上都有。”
大爷眯眼看向纸上的介绍:“哦,硕士。”再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学历也还行,就是个儿太矮了,我儿子得找个一米七以上的。”
“……”
大爷拂袖而去,陈西瑞无语嘀咕:“没相中,那你还搁这儿跟我唠半天。”
站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净是些挑肥拣瘦的顾客,自己活像一块待价而沽的五花肉,陈西瑞蹲下身,打算收摊走人,突然迎面走来一位阿姨:“这个姑娘漂亮,长得白白净净的……28岁,职业是医生,巧了,跟我儿子是同行啊。”
出于职业习惯,陈西瑞好奇问了句:“阿姨,您儿子在哪个医院?”
“北潭。”
陈西瑞恭维道:“那您儿子真优秀。”
“姑娘,咱俩加个微信怎么样?”阿姨十分热情,听口音还是本地人。
“好啊。”
“你是哪个科的呀?我儿子是干外科的。”
“我是呼吸科的,其实挺巧的,我现在就在北潭进修。”
“是吗,哎呦那可真有缘分。”
陈西瑞笑笑:“阿姨,您忙着吧,我要回去吃饭了,有缘再见。”
这地方果然跟孙泽洋形容的一样,到处都是单身的优质女性,海归、博士一抓一大把,像她这种本土小硕,只有被挑剔的份。
回到家,陈西瑞给自己做午饭,独居生活真挺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就着电视剧下饭时,她意外收到了一条消息提醒,【鸭梨山大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下面还有一行备注:你好,陈医生,我叫姜樾,咱俩是同行,你微信是我妈推给我的。
陈西瑞已读略过,到了晚上躺床上看书,她又把那条消息提醒翻了出来,拇指摁了同意。
然后点进人家朋友圈看了看,权限是仅三个月可见,平时应该不怎么发朋友圈,陈西瑞只能看到一条做饭的动态。
有文字有配图,文字内容:下厨搞几个菜。
图片是未加滤镜的三菜一汤,直男拍摄手法,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厨艺不错,几道菜色泽诱人。
真是二十一世纪的好男人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正感慨着,鸭梨山大发来一条消息:【你好,听我妈说,你在北潭呼吸科进修?】
陈西瑞回复人家:【嗯】
两人以此为话题,展开聊了聊。
闲聊中得知,对方是个洋博士,年纪比她大四岁,还算蛮时髦一人,挺能抛梗。
比起先前在江州接触的那几个爹系男,这位姜医生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了。
第64章 握手
陈西瑞三入北潭呼吸科, 身份一变再变,从最开始的实习生,到后来的规培生, 再到如今的进修生, 唯一不变的是,她永远是那个在摸索中前进的听话学生。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她这属于勇攀高峰,三爬不上,重在参与。
食堂的饭菜还是老样式,这么多年都没革新过,陈西瑞喜欢做饭, 也享受做饭的过程, 决定进修这一年自己带饭。
她已经坚持了一周多,每天解锁各式低脂饮食,分享至自己的社交软件, 收获了大批志同道合的粉丝。
人过二十五, 新陈代谢大不如从前,她现在吃得没以前多, 肚子上的赘肉还是不讲道理地冒了出来。
职工食堂里, 师徒俩坐在一块吃饭,刘仕文狼吞虎咽,讲究速战速决。
两菜一汤吃完,他又端起汤碗, 咕噜喝光, 擦了擦嘴问陈西瑞:“你最近跟白念瑶有联系吗?”
陈西瑞咽下嘴里的虾肉,“我上上周去看过白老师一次。”
刘仕文问:“她状态怎么样?”
陈西瑞抿了抿唇:“挺好的。”
刘仕文撩她一眼, 语气带着怀疑:“真的?”
陈西瑞心知瞒不住,索性全盘托出:“我感觉白老师的状态不太好,前几天我约她出来逛街,她说她很忙,暂时没空,我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她也没回我。”
刘仕文沉吟了片刻,“你知不知道,医院里有人传她离婚了。”
“啊?”陈西瑞震惊到说不出话,不是前阵子还在备孕的吗,“那白老师到底离没离?”
“你问我我问谁,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晚上套套她话。”
陈西瑞猛点头:“行。”想了想,又道,“如果真离婚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她那个丈夫非常不体贴,姓傅的都不咋滴。”
“你又懂了。”
陈西瑞笑了笑,低头吃饭。
刘仕文注意到她拿筷子的手势有点奇怪,一般人是拇指作依托,食指和中指使力,她像是找不准重心,胡乱抓捏,笨拙得犹如自主吃饭的幼童,“你右手怎么了?”
“这两天腱鞘炎发了。”
“没到三十你就腱鞘炎?病历敲多了?”
“跟这没关系吧。”陈西瑞有苦难言,“我炒菜喜欢颠锅,一看见锅,我就情不自禁想颠,可能是颠多了。”
刘仕文服了这姑娘,不管多奇葩的事儿,只要发生在她身上,一切又都变得合理起来,“拿自己当大厨啊,下次别颠了,去手足外科看了吗?”
“打过封闭针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医生,刘主任。”
师徒二人循声抬头,餐桌旁站着一年轻男人,穿运动卫衣牛仔裤,手持餐盘,眉眼含笑,陈西瑞害羞地低下头,默默扒饭。
谈不上喜欢人家,可一想到两人结识的缘由,陈西瑞没法把姜樾当成普通同事对待。
“来来来,姜医生,坐。”刘仕文古怪地看了陈西瑞一眼,又将眼神投到姜樾身上,“你俩认识啊?”
姜樾没多想,直接嗯了声。
“怎么认识的?”刘仕文刨根究底。
陈西瑞缓缓抬起头,傻笑了声:“就……偶然认识的。”
“怎么个偶然法?”
陈西瑞打哈哈地糊弄:“你猜。”
刘仕文火眼金睛,自有判断,端起餐盘走人,不当这个电灯泡。
“走了,你俩慢慢吃。”
姜樾吃着饭,余光时不时瞄一眼陈西瑞,那天他妈从相亲角回来,甩给她一张微信名片,他本不想加,经不住他妈威逼利诱,无奈之下发送了好友申请。
后来聊起天,他发现这姑娘讲话很有意思,常常令他忍俊不禁,内心不免多了几分期待,隔日在医院见到真人,那点期待彻底落到了实处。
陈西瑞长得不算让人眼前一亮,但长相这东西各有千秋,有一种女孩,说不上来具体美在哪里,瞅着却十分顺眼,也许是那份阳光自信给她加分不少。
姜樾看向她餐盒里的三道菜,番茄拌牛肉,去壳的虾肉,还有炒莴苣,笑道:“这你自己做的?”
“嗯,昨天晚上随便弄的。”
姜樾露出赞扬的神情:“看上去味道不错,现在很少有女生愿意花时间做饭了。”
被人夸赞,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陈西瑞指了指拌牛肉,“这边没动过,你要不要尝尝?”
姜樾没跟她客气,夹了一块尝了尝,肉质鲜嫩,椒麻入味,“味道真的很赞。”
陈西瑞笑了笑,盖上餐盒盖,“我吃完了,先回科室啦,拜拜。”
晚上回家,陈西瑞发现楼道里多了一道黑影,那人双手插兜,倚墙而站,有种梦回非主流时期的土味。
陈西瑞心脏跳动得厉害,将包杵在胸前,大着胆子走近一瞧,那“变态”慢悠悠转过头来,自以为很酷地向后捋了把头发。
“你有病啊!”她骂道。
孙泽洋挑眉:“你不觉得很有氛围感吗?”
“有个屁氛围,像韩剧里的变态暴露狂,你这西装里头是不是真空啊?打开我看看。”
“我里头穿衬衫了。”孙泽洋掀开外套给她瞧,“你看,还是白色的衬衫。”
“显得你皮肤黢黑黢黑的,你来干嘛?”
“我明天要去相亲,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这身穿搭怎么样。”
陈西瑞按了上升键,耐心等待电梯,一面回答孙泽洋的话:“微信上问不就得了,搞这么麻烦。”
“哎呀我就老实交代吧,我看见老乡太亲切了,就想找你玩。”
“我没空陪你玩。”
按照惯例,陈西瑞晚上通常吃点鸡胸肉或者水煮菜,但今天家里来客,她做了三菜一汤,另外盛了四分之一留着当明天的午饭。
饭菜端上桌,陈西瑞摘了围裙挂到椅背上,坐下吃饭。
孙泽洋在北市上班这么多年,基本就是食堂或外卖,偶尔开火,煮煮速冻馄饨和面条。
他尝了一口,味道意外不错,“徐乐陶说你很会照顾人,看来没骗我啊,你这么贤惠呢。”
陈西瑞一边吃,一边划着手机:“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吃,吃完我要洗碗。”
孙泽洋嬉皮笑脸地恭维她厉害。
陈西瑞懒得搭理他,酝酿着给白念瑶编辑微信:【白老师,后天有空吗,我想约你一起吃饭。】
白念瑶回复很快:【这几天都有点忙,等我忙完这阵吧。】
siri:【需要帮忙吗?】
白念瑶:【谢谢啦,我一个人可以搞定,我最近在搬家。】
搬家?难不成……
siri:【你换房子啦?】
白念瑶:【我离婚了。】
陈西瑞油然而生一种喜悦,真是缺了大德,她冷静下来,给白念瑶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图,然后迫不及待地跟刘仕文汇报:【白老师真的离婚了!!!】
刘仕文:【知道了。】
siri:【你开心吗?】
刘仕文给她发来一段语音:“她离不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心情可以说是毫无波澜,别给我乱造谣。”
siri:【嘻嘻嘻,我很开心。】
*
病房里住进来一位大人物,当天乌泱泱来了一大帮人,上到市级领导,下到书记院长,陆陆续续赶过来表示慰问,有几个面孔甚至在新闻联播里见过。
刘仕文作为科主任,不得不出面意思一下。
人情社会,装不了高冷。
陈西瑞始终不见庐山真面目,四处好奇打听,等刘仕文从里面出来,特八卦地问人家:“刘老师,特需病房里住的是谁啊?”
刘仕文说:“分到你们组了,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陈西瑞暂压下好奇,忙活手头上的事情,没多久,医生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类似于行政督查的动静,仔细听,好像是戴院长亲自带的队。
同事们也都听出了戴院长的声音,互相之间你看我我看你,耸一耸肩,都没搞清楚状况。
几秒之后,那声音逼近办公室,陈西瑞扭头,恰好就看见了傅宴钦,除了陪同在侧的戴院长,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助理模样的男人。
陈西瑞瞬间明白过来,那特需病房里住的就是他们傅家的人,难怪全都上赶着巴结。
戴院长向傅宴钦介绍组里的几位医生,介绍到陈西瑞时,愣了一下,经由提醒,才知道这姑娘是来北潭进修的,客套一句:“你们医院神外的黄教授跟我是大学睡上下铺的兄弟。”
陈西瑞也客套了句:“那真是太巧了。”
傅宴钦主动递出右手,礼节性示好:“你好,傅宴钦。”
陈西瑞当众不好拂他面子,伸手与之交握,男人表情淡然,掌心却带着一股劲儿,将她右手牢牢握实,“有劳陈医生了。”
“不用客气。”陈西瑞虚与委蛇,想从男人掌中抽出来,没想这人握得更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傅宴钦自觉好笑地盯着她:“陈医生看上去很年轻。”
“您过奖,我都二十八了。”陈西瑞感觉到男人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动作幅度极其轻微,旁人不易察觉,“正好你来了,有几个信息需要填一下。”
她冷冷抽开自己的手,自顾自坐下,“你是患者什么人?”
戴院长替他回:“这是老爷子的孙子。”
陈西瑞哦了声,抬头打量傅宴钦:“你跟你爷爷长得不像,你爷爷长得比较正派。”
傅宴钦不动声色地打趣:“这也归你们医生管?”
陈西瑞跳过他这句揶揄,继续问:“你爷爷平时抽烟吗?”
“戒烟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讲清楚点,不要模棱两可。”
“有二十年了吧。”
戴院长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打哪儿来的缺心眼啊,“陈医生,注意你的沟通态度。”
陈西瑞转了态度,笑眯眯地问:“那您爷爷平时喝酒吗?”
傅宴钦说:“不喝。”
陈西瑞腾地起身,“麻烦让让,我想去上个厕所。”
傅宴钦唇角轻勾,往旁边挪了几步。
助理程述眼观鼻鼻观心,他大概猜到这姑娘是谁了——能让他们老板如此纵着性子,也就那么一位。
第65章 撞见
陈西瑞走去值班室卫生间, 故意磨蹭了五分钟,出来时傅宴钦已经走了。
她坐回工位,失神一般看了看自己右手。
手心手背明明反复搓洗过, 却仍残留男性的阳刚气息, 也许是对彼此身体过于熟悉,简单的肢体接触也能牵动记忆深处的生理反应。
“发什么呆啊。”与她交好的女同事挤坐到她椅子上,悄悄问,“你认识那人啊?”
“谁?”陈西瑞装傻充愣。
“就刚才跟你握手那个。”女同事了然于心地笑笑,“别装啊,戴院长介绍了五六号人,他都没怎么走心,轮到你这儿, 就搞特殊对待, 你俩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啊?”
陈西瑞故作无奈:“我的好姐姐啊,你也太会脑补了吧,你看我像认识那号人物的姑娘吗?”
说完狡黠一笑, 接着道, “不过我之前勤工俭学的时候差点就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了,但是最后没去成, 我要是去了, 说不准还真能认识他。”
女同事将信将疑,正好门口有病人找她,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下午科里安排了三台超声支气管镜穿刺活检,刘仕文领着他的徒子徒孙们开启医疗教学, 陈西瑞穿好操作服, 带好手套口罩帽子,全程围观。
这项前沿技术, 她所在的江大附三院也有开展。
所谓“超声支气管镜”,就是利用超声定位气管支气管腔外的病变位置,直达病灶进行经气管支气管针吸活检。
现在的医疗模式逐渐向“内科外科化,外科微创化”过渡,内科医生并不是大家口中只会查房写病历的机器人,他们不光要有足够的专业知识储备,也需要掌握多项操作技术。
陈西瑞看过不少医疗剧,至今没看过主角是内科医生的,光环全在外科那边。
当然电视剧里那种颜值赛明星的医务人员,现实中比例极少,一天班上下来,能保证脸上不出油,勉强就能算是美人了。
做到第三例穿刺活检的时候,刘仕文直接让陈西瑞上手,陈西瑞心里打鼓:“我…我能行吗?”
“之前规培,你不是给我当过助手吗,这还不会?”隔着口罩,刘仕文目光犀利,又透着循循善诱的耐心,“没事儿,为师在旁边看着呢,胆子放大点。”
陈西瑞点了点头,神经紧绷到极点,两眼专注盯着屏幕,手指有条不紊进行操作。
或许是开山大弟子的缘故,刘仕文对她格外照顾,同门的几个师弟师妹都开玩笑说刘老师偏心,师姐就像他的亲闺女,他们这几个都是从外面捡来的。
陈西瑞很感激刘仕文,间接就很感念白老师当年的引荐之情。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如此奇妙。
在众人围观之下,陈西瑞完成了她执医生涯中的首例超声支气管镜,结束之后,刘仕文不吝夸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记得小陈医生以前可笨了,今天真不错。”
陈西瑞躲在口罩里笑,嘴上说:“老师教得好。”
刘仕文画风突转,冷不丁说:“白念瑶不干行政了。”
陈西瑞诧异:“那是回临床了吗?”
“把这个月干完,下个月回她们科室。”
陈西瑞觉得这样很好,她永远记得当年在内分泌科轮转的时候,白老师与他们一众学生讲解专业知识的模样,温柔似水,充满耐心,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迄今为止,白念瑶一直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带教老师。
返回病房,陈西瑞看见傅宴钦站在走廊里打电话,事情大概比较棘手,男人的神色略有不耐,单手搭着腰往尽头的窗户走。
夕阳西下,天空燃烧着一片火红的云海,男人逆着光,背抵窗户,目光无聚焦地瞥了过来。
两人撞上视线,陈西瑞若无其事地走回办公室。
傅宴钦挂断收线,吩咐随身的助理:“给我订张明天飞曼谷的机票。”
程述:“冯总那边还没解决吗?”
傅宴钦冷哼:“我给了他十天时间,还在那儿原地踏步,这事儿解决之后,我会建议他回国,这种瞻前顾后的怂货不适合留在泰国。”
后来几天,陈西瑞再没碰到傅宴钦,这人也就刚开始露了一面。
眼不见心不烦,她搓洗过数遍的手,终于没了那人的气息。
*
中泰与泰国政府合作的通信项目交付在即,泰方政府以“网络无法商用”为由向中泰索赔14亿美金。
到达廊曼机场,中泰泰国分公司的几位高管侯在机场恭迎,傅宴钦省去所有繁琐的步骤,坐上私家车前往乍仑中将所在的办事处。
他与这位乍仑中将也算是老朋友了,两人打过多次交道,有些私交。
双方就着雪茄,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谈话。
乍仑中将谈及已到白热化阶段的泰国政斗,言语间颇有无奈。
傅宴钦一再表明立场:中泰只履行合同义务,绝不参与任何政治纷争。
这一场无声的硝烟将他困在了曼谷。
湄南河畔景致宜人,游船如织,对岸便是直插云霄的郑王庙,在泰国那两年相当无聊,他闲时会来这条河边转一转。
傅宴钦抽着烟,跟泰国分公司的CEO冯毅说:“林文卓快退了,你这边尽早提交回国申请,以后就负责他那块吧。”
“傅总……”冯毅形容委顿,语气挫败。
“你妻儿都在国内。”傅宴钦掀起眼皮撩他一眼,“回国陪陪家人吧,人到中年,没什么比得上家庭。”
自从大公子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他们这些“旧朝老臣”陆陆续续被肃清,现在董事会大半都是他傅宴钦的人。
冯毅自知难逃一劫,明升暗贬,正好借着这次办事不力顺理成章把他弄回国,以后再想升迁,几乎是不可能了。
傅宴钦吐出口烟圈,淡淡道:“孩子多大了?”
冯毅说:“今年上二年级,调皮得很。”
“男孩?”
“嗯。”
“男孩更离不开父亲,这年纪猫嫌狗弃,一定要好好教育。”傅宴钦觑眼看着对岸的郑王庙,“天伦之乐,世间难求,你是一个好福气的人。”
在曼谷呆了五天,临走时冯毅安排了一些特殊活动,都是成年人,傅宴钦明白他话里的那点暗示。
这地方风月产业发达,许多都是打着旅游观光的旗号行色-情交易,而且官商勾结,泰方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严格管制,曼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
他笑了笑,委婉表示拒绝:“我太太管得紧。”
冯毅怔了下,似乎从来没听过傅董结婚的风声。
连续多日缺觉少眠,傅宴钦疲惫不堪,在飞机上浅浅睡了两小时。
五小时的空中飞行,飞机落地首都机场,他没选择回家,而是直奔医院。
与其说是去探望长辈,不如说是他迫切想见到那个女人。
姜樾作为脊柱外科的住院总,包揽了科室大大小小的会诊,这会儿刚跑来呼吸科会诊完一个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从病房出来,他将陈西瑞喊到楼道里,有些害羞地问她:“陈医生,周末有空吗?”
陈西瑞点头:“有空啊。”
姜樾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朋友给我的,周末晚上七点多的电影,那电影豆瓣评分还挺高,要不咱俩去鉴赏鉴赏?”
陈西瑞明白,答应跟人看电影就等于是答应接触观望,未来有一半的概率发展为男女朋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对方讲清楚:“我是来进修的,一年之后可能就要回去了,而且我不是本地人,在这边也没有房子。”
姜樾挠了挠头:“我…我是第一次约女孩,不知道流程对不对?如果唐突了,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
陈西瑞被他这副纯情模样逗笑,这人恐怕真是第一次接触女生,“没有唐突,咱俩可以先试着当个朋友。”
“那约朋友去看电影,总可以吧?”
“可以啊。”
突然,外面的门“砰”了一声,像是有人故意制造出的动静,两人皆是一惊,陈西瑞生怕遇到熟人,万一被撞见,真是有嘴都解释不清。
医院就是八卦诞生的温床,一传十,十传百,几千号人传来传去,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儿。
她挪动脚步,偷偷瞄一眼,不期然撞进了一双冷冽的眸子里。
傅宴钦挤出个笑,迈腿走进楼道里,“陈医生,好巧。”
陈西瑞身体蓦然变得僵硬,眼神在男人脸上匆匆扫过,又匆匆移开,装腔作势道:“您是……不好意思,我有点脸盲,您是几床家属?”
傅宴钦轻蔑地扯了下嘴角,单手插进裤兜,眼神坦荡而邪性。
相持不下,陈西瑞装作努力回忆起来的样子,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您是那位vip的孙子。”
第66章 饭局
姜樾只觉这人气场忒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意,神思恍惚间, 听得陈西瑞说:“病人家属找我有点事儿, 我先忙去了。”
他点了点头,温声:“周天见。”
陈西瑞顿了两秒,笑说:“好,周天见,到时候请你吃饭。”
“请客吃饭这种事儿,还是让我们男士来吧。”
“你们留洋回来的博士,是不是都这么绅士啊?”陈西瑞笑得像朵花,“比某些男人强。”又挑头看一看傅宴钦, “家属还在这儿等着呢, 拜拜哈,回见。”
姜樾也说回见,越过傅宴钦, 擦肩而过。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傅宴钦看女人那一脸花痴样儿,忍不住讥讽:“这位绅士是从英格兰回来的?”
“好像是从美国回来的, 具体没问过。”
“七八年过去了, 你夸人还是那一套。”傅宴钦抬手掰过她脸,低声,“像个土妞。”
说完撤开手,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女人。
陈西瑞心平气和:“保持初心, 砥砺前行, 总有人吃我这一套。”抬头看着男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你爷爷目前病情平稳,再住个两三天应该就能出院,能出院还是早点出院吧,不要过度占用医疗资源,外头还有好多生病的大款排队等着住vip病房。”
傅宴钦有些好笑,同一张床躺了那么多年,这会儿在他跟前扮起陌生人,劲劲儿的挺有意思,“我都听陈医生的,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那就后天,可以吗?”
“可以。”傅宴钦懒散地瞧着她,眼神里带几分轻浮的审视,“你的演技比你那假男友强。”
陈西瑞装憨到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转身欲走出楼梯通道。
傅宴钦喊了声她名字,连名带姓,陈西瑞转过头,反唇相讥:“怎么不喊我‘陈医生’了?装不下去了?”
男人抬了抬下巴,哼笑:“电影票掉了。”
陈西瑞低头一看,发现姜樾给的那张票落在脚边,回想可能是自己把手插进口袋再拔出来时,不小心蹭到了票,她弯身捡起来。
刚直起身,男人正好错身而过,大掌轻轻捏了捏她手,分明是刻意为之,但动作却极快,仿佛只达蜻蜓点水的程度。
异样的触觉勾起不好的回忆,陈西瑞鼓起勇气,挥刀斩乱麻:“咱俩以后就当个陌生人吧。”
傅宴钦背影一顿,脚步停下来。
“谈恋爱那几年,我真的很开心,分手第一年,我心里其实特别怨恨你,后来我想通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咱俩之间差距太大,硬凑在一起,也是两败俱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当个朋友,我还挺喜欢跟有钱人做朋友的。”
“这种矫情话你也说得出口?”傅宴钦转过身,唇角带笑,“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人一向喜欢挑战,难度越大,干起来越刺激,包括女人。”
周末下午,陈西瑞隆重打扮了一番,前阵子跟苏瑜一块逛街买的那条挂脖收腰连衣裙正是炫街的好时候,这条碎花裙子显瘦又性感,由于露着双肩,她特意穿了胸贴,清透妆容也很贴合夏日主题。
穿戴完,陈西瑞站到穿衣镜前转了个大圈,有点臭美地给自己戴上耳环。
出门没走几步,陈西瑞临时接到电话。
刘仕文喊她去吃饭,问吃什么饭,他说是院领导组织的饭局。
陈西瑞纳闷:“我算哪棵葱啊?为什么要喊上我?”
刘仕文猜出一二,没点破:“你要没事儿就去蹭顿饭吧,几位院领导都在,说不准攀攀交情还能把你留下。”
“啊?”陈西瑞心道,想屁吃,“我这学历不够吧。”
“事在人为,破格招一硕士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先进来再说,学历可以以后再提升嘛。”
陈西瑞难免心动:“我本来是要去约会的,人小伙儿票都买好了。”
“谁啊?”
“八字没一撇,暂时保密,晚上在哪儿吃啊?”
“我待会儿把地址发你微信。”
刘仕文郑重提醒:“今天就别拎牛奶了,千万别拎,院长大鱼大肉的吃惯了,不差你那两箱奶。”
“嘿嘿,知道了刘老师,你又给我省钱了。”
看到刘仕文发来的熟悉定位,陈西瑞依稀有种预感,又怕是自作多情,没敢深思。
她在滴滴上喊了辆车,那师傅色眯眯地夸她漂亮,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出门在外,气势要足,陈西瑞狠踹了一脚座椅,“没见过女人啊?好好开你的车,再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师傅闭嘴,保持沉默。
坐在后排,陈西瑞给姜樾编辑微信:【姜医生,你出门了吗?】
姜樾:【还没,怎么了?】
Siri:【抱歉啊,今天晚上有个急事,咱们下次再约吧。】
姜樾:【那你忙吧,看电影啥时候都行。】
Siri:【嗯嗯![呲牙]】
以防司机生出歹念,陈西瑞特地给孙泽洋打了通电话:“孙警官,是我,我在网约车上呢,你给我记个车牌号,一小时后如果我没给你回电话,你就直接立案吧。”
师傅翻了个白眼:“哎哟我的天,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口嗨都不行啊。”
陈西瑞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里顿酒店二楼餐厅,陈西瑞这是第三次来了,前两次都是跟着傅宴钦。
她推开包厢的门,满屋子基本全是男人,除了乌羡妮和另一位陌生女人,估摸着也是他们公司的员工。
人应该都来齐了,凌书记戴院长,还有几位卫健委的领导,刘仕文像只招财猫,生无可恋地坐在主位上。
“来来来,陈医生,就坐你老师旁边吧。”戴院长是这些领导里,唯一认得陈西瑞的,毕竟上周刚打过照面。
陈西瑞被安排坐到刘仕文和傅宴钦中间的空位上,自打她进来,男人只草草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一直在跟身边的人讲话。
包厢里站着两名端茶递水的服务员,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统一着蓝色立领连衣裙,面容干净,身段苗条。
傅宴钦招来其中一位,示意她把菜单拿过来,然后将菜单递给陈西瑞,“陈医生看看需不需要加点什么?”
语气寻常,又贴合几分绅士风度。
陈西瑞客气道谢,象征性翻了翻:“我再加一份牛肉香肠双拼披萨吧。”
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这道菜。”
刘仕文凑到她耳边,“这是中餐厅,哪里给你整披萨。”
陈西瑞装憨:“我以为是中西合璧呢,那我不加了,老师您加个菜吧。”
刘仕文没翻菜单,直接说:“给我来一份酸菜炒肥肠。”
服务员再次表示抱歉:“这道也没有。”
刘仕文挺不乐意,嘀咕抱怨:“这是餐厅吗,点啥啥没有。”
陈西瑞安抚恩师:“你要想吃酸菜炒肥肠,下次我在家做好了拎你办公室去。”
“不行,那味儿太冲。”
“你是主任,谁敢妄议?想吃啥吃啥。”
刘仕文沉思了片刻:“少放点辣,最近嗓子不舒服。”
陈西瑞会意:“那就少麻少辣,多加点山西老陈醋,这搭配比例可以吗?”
“可以。”刘仕文合上菜单看向众人,“我这学生就是好,不光临床思维活跃,在家还贤惠得不得了,属于是内外兼修的典范。最近在申报国青呢,科研、临床、厨艺,三座大山一手抓,每座大山都抓得很精彩。”
顿一顿,以长辈的关怀口吻问道,“小陈,你那项目进展到哪一步了?”
陈西瑞腼腆一笑:“标书快写好了。”
“不要太辛苦,平时也要多陪陪男朋友。”
“好哒。”
傅宴钦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俊脸掩在淡青色的烟雾后面,喜怒不显,乌羡妮打量她老板,之前看见这人脖子后面有疑似咬痕的印记,她就猜到是这姑娘回来了。
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猛,下嘴是真狠。
今天的陈西瑞简直就是处在话题的漩涡中心,几位院领导一个劲儿地夸她优秀。
领导一夸,她就提着果汁敬,敬了一圈,肚子将有五分饱。
后来又说到傅家老爷子在呼吸科住院的事情,傅宴钦掸落烟灰,正大光明地瞧着她,淡声开口:“陈医生很敬业,每次查房就数她话最多。”
戴院长见缝插针地恭维:“说明咱们的陈医生问得仔细啊。”
陈西瑞被男人看得发毛,不自禁垂下脑袋。
傅宴钦满意地勾唇:“确实。”
陈西瑞侧头用余光瞥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傅宴钦姿态闲散地靠着椅背,专心吸着手里的烟,眼底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站起来,提着果汁敬男人,傅宴钦抬头望她一眼,随手将烟捻熄在烟缸里,提着酒杯起身。
明晃晃的体型差,肤色也有些反差,实在引人遐想,在场的人心中都有数今天这局是为谁而设。
“能得到家属的肯定,这是对我们工作莫大的鼓励,我就以果汁代酒,敬傅总一杯。”陈西瑞仰头全部喝尽,“你家老爷子身体非常棒,虽然已经九十岁高龄了,但是某些指标就跟咱们年轻人差不多,再活五十年都不成问题。”
想了想,又说,“这样,二十年后,带着你爷爷来挂我的专家号。”
傅宴钦喝尽杯中酒,脸色不带一丝醺然之色,要笑不笑地说:“到时候就要喊您‘陈主任’了。”
“随您怎么叫,陈医生陈主任,我都爱听。”陈西瑞扫视了全场一圈,眼神照顾到位,“我男朋友约我看电影,各位领导,还有这位傅总,我就先撤啦。”
戴院长说:“约会也不急在这一天嘛。”
陈西瑞笑着叫苦:“我急啊,我家里催得特别急,在医院上班成天忙得要死,个人问题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好不容易休息了,我得赶紧去约会。戴院长凌书记,两位领导就放我去约会吧。”
话说到这份上,没人会再强留。
刘仕文也不打算久呆,有商人的地方,金钱味太重,“科里还有事儿,各位领导,我也先走了。”
程述看在眼里,大概能明白为什么他们老板会独独中意这姑娘——情商高,嘴巴甜,长得还蛮漂亮。
推门走出去,陈西瑞踩得高跟鞋哒哒作响,边走,边跟刘仕文抱怨:“上班当会计也就算了,下了班还要去当三陪,有没有天理啊。”
刘仕文检讨:“早知道不喊你过来了,正事儿一句不提,净扯些有的没的。”
“今年的十佳敬业医师要是没我的名儿,我去把院长的轮胎气给放了。”
包厢内,酒过三巡,气氛到位。
傅宴钦安排程述留下陪北潭的这几位领导,他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了。
第67章 哭泣
陈西瑞穿不惯7厘米的高跟鞋, 走起路来步速慢,姿态谨小慎微。
突然,手腕被一股强劲力道攥进掌中, 差点脚下一崴。
过分熟悉的触感, 陈西瑞瞪过去,唇线紧绷,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刘仕文尴尬地咳了一声:“西瑞啊,我先走了。”
傅宴钦盯着她看。
女人怒目而视,本就圆润的脸型显得更具肉感,锁骨比以前纤细了,线条微微隆起,缀一根细长的银色项链, 裙子领口偏低, 雪白沟壑若有若现。
“跟男同事看电影,你就穿成这样?”
陈西瑞低垂眼帘,没吱声, 右手的腱鞘炎还没好利索, 发作时隐隐作痛,她用力按了按右手虎口, 又闭拢拇指做了几下舒缓动作。
傅宴钦神色一凛, 察觉出异常:“手怎么了?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腱鞘炎发了。”陈西瑞报复心起,“你刚才攥得太紧,本来一般疼, 现在特别疼。”
“看过医生没?”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吗?”
她自己就是医生, 确实用不着他来操心,傅宴钦俯身, 在她耳畔沉声道:“那你说我该操心什么?我现在倒是缺个老婆。”
这话从一个样貌家世样样拔尖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确实令人上头。
可惜陈西瑞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不然还能试着自欺欺人。
想到自己永远是他人生里的第二选项,再多的甜言蜜语都叫人如鲠在喉。
傅宴钦这种人放在学生时代,一定会是那种非常受欢迎的自律型学霸,目标明确,意志强大,单从他常年的健身饮食习惯也能看出来。
但是这种人对待感情极其敷衍,十分爱只舍得花三分。
陈西瑞厌恶一段无法掌握的感情,她只想跟爱人处在一个势均力敌的位置,不必费神去猜测枕边人的心思,也不必担心自己多花了对方一分钱,旁人如何来揣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笑了笑,弧度极浅:“以你现在的财富和地位,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可劲儿去挑呗。”
傅宴钦握住女人的手,力道很轻,她略一使力,葇荑便从他掌心钻了出去,抬了抬头,眼底布满抗拒。
“照你这么说,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他攫住她眼神,炙热呼吸洒在耳畔,带着不算浓烈的酒气,“那我要你行不行?”
陈西瑞轻笑:“然后给我买包买房子买大钻石,是吧?傅总对女人还真是大方,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都不带心疼的。”目光落回他脸上,“谢谢厚爱,但我不需要,我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你给我这么多钱,我都不知道怎么花。”
“我以为奔三的女人多少会认清现实,没想到陈小姐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傅宴钦捏住她下巴颏儿,声调狠厉低沉,“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那副谄媚逢迎的笑脸我到今天都还记得,你是当真不爱钱还是在跟我装呢?退一万步说,你当时肯定是有所图的吧,我不妨来猜猜,不是图钱,那就是图我身上的这层关系了。”
陈西瑞喉间哽塞,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留在你们附属医院。”他亲她嘴角,形同剖心剜腑的羞辱,“我猜得没错吧?”
陈西瑞没忍住,眼泪滚出眼眶,一滴滴落到下巴上。
傅宴钦于心不忍,偏开了视线。
走廊不远处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声音愈来愈近,陈西瑞涣散的意识逐渐归拢,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吓愣了专程出来给老板送手机的乌羡妮。
傅宴钦眉头紧锁一动未动,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眼神犹如深海暗礁,沉默地看着眼前哭得泪泗横流的女人。
老张说她不会哄女人,这话还是说保守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种形象。”陈西瑞眼睛通红,嗓音哽咽,“我当时是想跟你攀关系,可我没你说得那么不堪,我就是觉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子,我…我真的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傅宴钦刚抬手,陈西瑞惧怕地后退一步,那手悬在半空停了两秒,最后还是触上她脸,帮她抹掉眼泪。
泪水越擦越汹涌,源源不断地从眼眶溢出来,他的指腹已经一片濡湿,只好把女人搂进怀里,低声哄道:“别哭,为了我这么个烂人不值得。”
“我是想投机取巧留在附属医院,可我已经认命回江州了啊,我回去考的我们老家的医院。”她哭得厉害,讲话断断续续,“对,我是收了你的礼物,是你让羡妮姐塞给我的,你等着,等我休息我就回江州把那颗蓝宝石拿来还给你,谁稀罕啊!”
傅宴钦按住她双肩,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她:“那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我不要你的臭东西!”
陈西瑞挥舞胳膊想要甩开男人的桎梏,脚步不稳险些摔个跟头,傅宴钦怕她伤着自己,连忙松开,乌羡妮趁机抱住了她,一下一下拍她后背作为安抚:“想不想走?姐姐开车带你回去。”
说完给傅宴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交给她。
乌羡妮牵着她走出酒店,陈西瑞一路跌跌撞撞,行色狼狈。
坐上乌羡妮的车,她将头抵在窗户上,神情恍惚地看着外面的街景。
“前面有个便利店,要喝水吗?”乌羡妮问。
陈西瑞哑声:“谢谢,我不喝。”
乌羡妮看了她一眼:“男人就是这副德性,三两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陈西瑞讥嘲:“我看你们傅总挺清醒的,七八年前的破事儿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三两黄汤灌不倒他,得三斤才行。”
乌羡妮心里一咯噔,这口气听着很不妙啊,“傅总他今天其实……”
“羡妮姐,你别说了。”陈西瑞打断她,“我不想再听到这个人。”
之后的路程,陈西瑞始终缄默,到了小区楼下,她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推门走进了单元楼。
到了家,陈西瑞卸妆冲澡,换了身睡衣早早地歇下,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沾枕头很快睡着了。
当住院总这一年,姜樾忙到无暇顾及个人问题,各种急诊手术,别科会诊,夜班值班,还有科里一堆杂活儿。
住院总也是人,住院总也得吃饭谈恋爱啊。
好不容易轮到他休息,小伙儿立马在微信上向心爱的姑娘发出约会邀请。
siri:【哈哈,老总终于腾出档期了。】
姜樾:【[汗颜]】
陈西瑞穿的还是之前那一身,这回把头发全部散了下来,蓬松卷发及至肩胛骨,伴着脚步袅袅拂动。
她拿出百分百的认真态度对待这次约会,喷了香水,踩了高跟,脖子上的项链换成了她最喜欢的那条宝格丽小蛮腰,手腕上戴着闺蜜送她的梵克雅宝四叶草。
约会地点定在蓝港的一家泰式茶餐厅,这家店坐落于湖边,临湖一条街,他家占半条,装修就是典型的东南亚风格。
难得的是环境安静优美,一边吃饭还能一边欣赏旖旎湖光。
姜樾今天穿得十分休闲,T恤牛仔裤,加上他本就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说他是本科在读的大学生也丝毫不夸张。
他俩坐在户外的凉亭里,点了几道招牌菜,陈西瑞还挺喜欢吃泰国菜的,每次必点冬荫酸辣虾汤和芒果糯米饭。
“几点的电影?”姜樾问她。
陈西瑞看了看淘票票上的购买记录,“八点二十八分的场,还早呢,咱俩可以慢慢吃或者待会儿出去转转。”
姜樾说:“一会儿吃完去转转吧。”
陈西瑞点头:“嗯。”
饭吃到半饱,聊天节奏渐渐变慢,姜樾看着她,笑问:“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我平时……我想想啊。”陈西瑞顿了几秒,也没想出什么高大上的嗜好,“我好像没有特别的爱好,偶尔追追剧看看小说。”
“玩游戏吗?”
“也玩,不过工作了之后就没怎么玩过了。你呢?你有什么爱好?”
姜樾说:“我喜欢摄影,之前还加了本地的摄影协会,他们经常组织线下活动,但我工作太忙了,就参加过一次他们的活动。”
陈西瑞笑了笑:“听上去感觉不错。”
“下次要是赶上休息日有活动,我带你一起去。”
“好啊。”
吃完饭,两人去商场转了转,陈西瑞正好想买条裙子。
无论白天黑夜,商场里始终人流如织亮如白昼,仰头朝上看去,橄榄型的玻璃穹顶被切割成无数块水晶,精致而大气,与这位城市最具代表性的胡同仿佛处在两个次元。
走走逛逛,进了某家品牌店。
陈西瑞试了两身,都不太满意,导购殷勤向她推荐另一款。
从款式到面料,介绍得十分详细。
这时进来一对男女。
女人眼妆精致,戴口罩,穿了件露脐的黑色紧身针织衫,低腰阔腿牛仔裤,黑长直头大扫上锁骨,气质妩媚性感。
但能看出,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
男人嘛……陈西瑞瞥了一眼,冷冷收回视线。
第68章 暗流
傅宴钦坐到沙发上, 随手拣了本杂志兴味索然地翻着,偶尔抬头看女人一眼,却不做任何点评。
女人挑选衣服, 也从不过问他的意见, 试了几件全都要了。
这俩的相处模式着实奇怪,不冷不热,不亲不疏。
高级商场自带独立的香氛系统,店内弥漫着一股他处罕见的香味,味道清清淡淡,类似于宝格丽白茶的后调。
陈西瑞连续试了三条都不太满意,最后在导购推荐下,试穿一条白色连衣裙, 绑带露后腰的款式, 镜子里照了照,自觉有些显胖。
“美女你皮肤真白,这颜色非常挑人的, 你看啊, 我们家这一块做的是镂空设计……”导购的嘴皮子千锤百炼,万里挑一的能说会道。
陈西瑞没有被她忽悠, 好看是好看, 但是没有达到心理预期,如果它售价两千,这点瑕疵也许可以忽略,后面多加个零, 就要考虑很多。
“感觉有点显胖, 我再看看吧。”说完走进试衣间换了下来,裙子抱在怀里, 她扒到衣领后面的标签又确认了一遍。
没眼花,也没数错,确实是五位数。
走出去,陈西瑞将衣服还给导购,导购表现出一丝不耐烦,整张脸耷拉了下来,方才维持的礼貌笑容也适度冷却了。
陈西瑞露出几分歉意,讪讪解释:“最近太胖了,要是能瘦点儿穿上肯定好看。”
导购见惯这类挑三拣四的顾客,懒得赔笑客套。
久不做声的男人突然一抬下巴,指指导购还没来得及挂上衣架的白裙,“试试那件怎么样?”
女人拧眉看了一眼,口吻极其挑剔:“好看吗?不会觉得老气横秋吗?”
话虽这么说,还是吩咐一直为其服务的导购,“帮我重拿一条。”
导购抱歉道:“就剩这一条了。”
女人别无他法,袅袅婷婷地朝导购走去,将那件白裙拿到手上走进了试衣间,出来时对着镜子左右打量,“看看你这审美。”
傅宴钦把杂志放回原处,手肘撑着沙发扶手,微抬眼皮,漫不经心地审视她:“你几岁?”
“二十一。”女人嘟哝,“拜托,这你都能忘。”
傅宴钦说:“这衣服比较适合奔三的女人,你穿不合适,脱了吧。”
“也不是我喜欢的风格。”女人丢开衣服,“那就买刚才那几件吧。”
接待陈西瑞的导购又拿来一条小黑裙,热情缺缺地问:“美女,这条喜欢吗?”
陈西瑞打眼一看:“我想买条浅一点儿的颜色。”
“那你到别家再逛逛吧,我们这边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你看你也试了这么多条了,都没有特别喜欢的。”导购直接将敷衍态度摆到明面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找对象还得挑挑拣拣呢,买条不合适的裙子就跟遇人不淑是一个道理。”她指一指衣架上的某条浅蓝色牛仔裙,“那个有我的码吗?拿来我试试。”
隔着拱形穿衣镜,两人无声对视。
陈西瑞神情复杂且迷茫,仿若置身一团迷雾之中,辨不清方向,不知所措。
男人扯了下嘴角,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不过两秒,对方就挪开了视线。
明亮灯光洒泄,她茕茕孑立,竟有种被人洞穿的窘迫,身无寸缕一般。
傅宴钦抬腕看表,放下交叠的长腿,起身道:“大小姐,可以走了吗?”
“好吧,他们估计都等急了。”女人走向收银台,扭头冲傅宴钦笑得古灵精怪,“财神爷,今天刷你的卡。”
这一对刷完卡直接走人,陈西瑞强撑的倔强瞬间疲软了下来,她去试衣间换上牛仔裙,售价六千多,不知在跟谁较劲儿,忍着肉痛咬牙拿下,然后拎着购物袋朝店外走。
专柜此刻没有客人光顾,那几个导购旁若无人地互相咬起耳朵。
“刚才那是方唯灵吧,眼尾那颗痣太醒目了。”
“前阵子不是被拍到跟一男模当街热吻嘛,还敢大摇大摆出来逛街。”
“人家不是戴着口罩吗。”
“不过陪她进来那男的,长得真绝啊,好像还有点眼熟。”
……
走出门店,姜樾打趣:“果然陪女人逛街,是一件体力活儿,比我站着做手术都累。”
陈西瑞哈哈一笑:“等久了吧。”
“还好,其实那条白裙子挺好看的。”
“我知道,就是太贵了,两万多呢,我一个月工资都没这么高。”
姜樾扶了扶眼镜,有些紧张地吐露心迹:“你…你要是喜欢,我送你。”
“别别别,我不是很喜欢。”陈西瑞被他这套直球出击整懵了,好在还拎得清,“咱俩才见过几面,你不用送我东西的。”
姜樾吞咽一口唾沫,手指无意识摩挲T恤衣摆,“我是不是给你压力了啊?”
“那倒没有。”陈西瑞想让对方放松下来,于是开了个玩笑,“我现在相信你是真没谈过恋爱了。”
姜樾不好意思道:“上学那时候太忙了。”
“我上学那会儿也忙,但我都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谈恋爱。”
姜樾听乐了,嘴角浮出丝笑。
经过一家法国餐厅,陈西瑞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打开包,掏出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联系的鲁娅。
她当即摁了接听,笑着喊了声“姐”,鲁娅在电话里故作神秘道:“猜猜我在哪儿?”
“我猜你在白宫直播带货,美国总统负责帮你上链接。”
鲁娅噗嗤笑出声:“请右转九十度。”
陈西瑞听话照做,透过玻璃,看见了餐厅里的几位熟人。
鲁娅手机贴面,微笑冲她摆了摆手,她身边坐着周霖修,看来两人的爱恨情仇还没谱写到终章。
另外三人,其中两位刚刚才碰见过,还有一位就是曾经打过交道的方时序——爱好搓澡那个。
鲁娅红唇轻扬:“进来啊。”
陈西瑞大大方方地走进去,鲁娅拉着她手坐到自己身边,“回北市了都不叫我,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吧。”
“最近这阵太忙了,上班治病,下班学习,反正就是没得闲的时候。”
方时序玩味地盯着她看,这姑娘似乎比以前变漂亮了,也会打扮了,“陈小姐,还记得我吗?”
陈西瑞点了下头:“记得,宾大毕业,爱好是搓人。”
方唯灵没憋住笑出声来,新奇且诧异:“你还有这爱好呢。”
方时序没搭理自己妹妹,目光依然对着陈西瑞,似笑非笑:“这爱好早换了。”
陈西瑞:“换了挺好。”
鲁娅上上下下打量站在一旁的姜樾,无所顾忌地问:“这你男朋友啊?”
姜樾耳朵倏地红了,也有些心慌,一时不敢看陈西瑞。
陈西瑞实话实说:“不是,这是我同事,我们医院骨科的姜博士。”
“说到医院,正好帮姐看份体检报告。”鲁娅把手机里的体检报告,调出来给她看,“我上次去体检,说我肺上有个结节,这个需不需要做手术啊?我一直寻思着挂个号问问,后来网店一忙,就给忘了。”
陈西瑞看了看她的影像报告,“3×3mm,你这个结节太小了,不用担心,一般6毫米以下我们都不建议复查,每年定期体检就行了。”
鲁娅还是不放心:“她上面写的磨玻璃结节影,我上网查了下,说这个不是很好。”
陈西瑞啧了声:“你是信百度还是信我啊,放心,没事儿的。”
“那我最近老感觉肩膀疼。”
“肩膀疼跟你长结节有啥关系,你这是空调吹多了吧,让周公子给你揉揉。”
鲁娅笑推她一把:“讨厌。”
陈西瑞转头向姜樾介绍他们这一圈大款,“这位是方少爷,这位是周公子,他俩都追求刺激喜欢飙车,是你们骨科的潜在目标客户。你俩要是有接骨方面的需求,可以联系我们姜博。”
方唯灵一直看着陈西瑞,终于想起来这女人是谁了,她在傅宴钦的手机屏保上见过女人穿学士服的样子,原来这位就是她二哥的前女友啊。
陈西瑞又指指傅宴钦,无波无澜地介绍:“这位是傅总,他平时工作特别忙,全球各地到处飞,出行工具主要是飞机,跟你们骨科关系不大,真要出了意外,找啥科都没用,得找神父。”
傅宴钦闷声笑起来,有几分当乐子听的意思,眼神依然漆黑深邃,又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暧昧:“陈小姐懂得真多。”
“班门弄斧了。”
前菜上来,一些小吃和面包,陈西瑞趁机告辞:“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和我同事看电影去了。”
鲁娅拉开椅子站起来,送她到门口,“想死你了。”
陈西瑞笑问:“你跟周霖修还在一起啊?”
“分不掉。”鲁娅避开姜樾,说起悄悄话,“这人像个书呆子,真不是你男朋友啊?”
“真不是。”
“好吧,我信你,随时联系啊。”
“嗯。”
鲁娅跟她拜拜,走回餐厅。
方才那一圈人,不像是他们这种寻常社畜能够接触到的,姜樾好奇问:“你跟他们怎么认识的?”
陈西瑞一秒没犹豫,仿佛提前打过腹稿:“刚才那位鲁小姐是我朋友,她呢,是个网红,我是通过她认识的那些富二代,不过就是点头之交,不怎么熟。”
姜樾惊叹:“你的人生好传奇。”
“传奇什么呀。”陈西瑞被他逗笑,“你才厉害咧,康奈尔的医学博士,这履历要是送给我,我做梦都能笑醒。”
……
傅宴钦没什么胃口,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餐厅,回到二楼那家服装店,导购仍记得他,热情招待。
“刚才那条裙子,帮我包起来。”傅宴钦言简意赅。
先前接待陈西瑞的导购很是开心,忙活着打包,傅宴钦却叫她停下来,指派另一位,“你来吧,麻烦了。”
那导购不解,动作一愣,神色明显愕然。
傅宴钦问她:“你们员工的岗位职责是什么?是拿顾客当上帝还是当你们随时可以摆脸的出气筒?”
导购瞬间脸色煞白,全身血液涌上了天灵盖。
“先生,您要的衣服包好了。”另一位导购说道。
傅宴钦走到收银台刷卡,低头在小票上签上名字时,云淡风轻又似掷地有声地说:“真要没什么耐心,不如趁早转行。”
第69章 叶太太
呼吸科的会诊是真多, 别科但凡出现咳嗽气喘呼吸困难,都会把他们喊过去协助诊治。
刘仕文下午请科里喝奶茶,外卖小哥还没到, 会诊电话叮铃铃响不停。
住院总已经跑了好几趟外科大楼, 陈西瑞对其深表同情,她当老总那一年,整整胖了十斤,典型的过劳肥。
她在自己医院会诊过一个特离谱的,至今在会诊界无可超越——某外科给她发来会诊邀请,理由那一栏写着:患者胸部CT提示气胸,请贵科评估患者能否吹萨克斯。
后来赶去一看,那位患者是一位萨克斯演奏家, 对自己的职业寄予厚望, 本想在国际上大展拳脚,无奈查出气胸,心情郁郁寡欢, 陈西瑞尽量拣好话安抚。
安慰病人就跟哄孩子差不多, 陈西瑞的性子被磨得越来越淡定,病人急她不急, 病人哭她皱眉, 病人笑,她问人家为啥笑。
主打一个心如止水。
半年后,她在门诊上遇到了那位来复诊的演奏家,演奏家改行当老板, 在江州开了一家工作室, 雇了几位年轻老师,对小学生进行萨克斯启蒙教学。
也算学以致用, 没埋没才华。
将近三点的时候,脊柱外科发来一会诊,鉴于患者是院长夫人,身份比较特殊,刘仕文亲自去了趟脊柱外科。
陈西瑞跟他一道。
患者病史十分简单,骨折后行脊柱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术后第二天自诉胸痛、呼吸困难。
姜樾跟两人点头招呼:“刘主任,陈医生。”
三人走去病房看病人,陈西瑞冲院长夫人笑了笑,笑容特甜,还特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阿姨,我姓陈,您就叫我小陈吧。”
刘仕文白她一眼,问姜樾:“她有基础疾病吗?”
“她有高血压。”
“有慢阻肺或者哮喘吗?”
“没有。”
陈西瑞给院长夫人做了简单的查体,女人小腿稍肿,听诊闻及哮鸣音和细湿啰音。
“给她测过脉氧吗?”她心中警铃大作,语气不自然严肃起来。
“脉氧70。”姜樾回道。
陈西瑞和刘仕文对视一眼,患者四周内有手术史,目前已出现DVT的临床表现,且患者呼吸困难,脉氧低,种种症状都高度疑似肺栓塞。
肺栓塞,简而言之就是深静脉血栓脱落随血液进入到肺动脉系统,在临床上属于非常凶险的一类疾病。
他们当即给患者抽血查了D-二聚体,拉了心电图,又做了肺动脉的CTA,确诊她是一个高危肺栓塞。
走绿色紧急请来介入科做取栓手术,后续的事情就不归他们管了。
刘仕文说:“术后一定要警惕静脉血栓栓塞,你们骨科是VTE的高发科室。”
姜樾点头受教。
陈西瑞补充:“有个词儿叫‘经济舱综合征’,特别是那种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长久不动弹,一下飞机突然嗝屁了,其实就是发生了肺栓塞。”
刘仕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故作高深道:“陈医生有什么好的建议?”
“别坐经济舱了,以后出行都坐头等舱,或者干脆开私人飞机。”
“这建议不错,值得写在出院小结里。”
姜樾笑笑:“今天太感谢刘主任和陈医生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刘仕文听出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腆着老脸去蹭饭,“请她吃吧,我最近养生,不爱下馆子。”
“就别破费啦。”陈西瑞笑嘻嘻道,“我在我们那医院,不知道会诊多少次了,从来没人请我吃饭。”
姜樾说:“那我就先做个表率,我后天休息,有空吗?”
陈西瑞为难道:“我后天跟我朋友约好去她家吃饭,不好意思啊。”
“那好吧,我再看看什么时间合适。”
陈西瑞没骗人,她后天真的要去苏瑜家吃晚饭,苏瑜男朋友也在,正好三人一起涮火锅。
*
陈西瑞昨晚在苏瑜那儿呆到九点多,吃的火锅,喝的梅子酒,到家后脑袋晕晕乎乎,懒得准备明日午饭,洗洗就睡。
这会儿饭点,她跟刘仕文一块坐在食堂,埋头吃饭。
师徒俩性格南辕北辙,一冷一热,一动一静,吃饭速度却是反着来的,刘仕文吃饭风卷残云,已经快光盘了,陈西瑞这才刚扒拉几筷子。
“平时笑起来像鸭子拔毛,吃饭倒挺淑女,大白鸭浮水,优哉游哉的。”刘仕文擦擦嘴,紧了紧蓝白条纹的领带,“表里不一啊。”
陈西瑞傻笑两声,眼前一亮:“刘老师,我感觉你变帅了。”
“我哪天不帅。”
陈西瑞端详着他,从头发观察到衣服,倏地茅塞顿开:“我说怎么感觉跟以前不一样,因为你穿衬衫打领带了,干嘛整这么正式,你是处对象了吗?”
刘仕文绷起俊脸,闲闲撩她一眼:“当主任了,需要时刻注意形象。”
“那倒是。”陈西瑞深以为然,“不过这要是被院长看见,他会不会以为你想篡位啊?”
“给我放尊重点,别没大没小的。”
“嘿嘿。”
“笑什么?”一道温柔女声落在耳畔。
陈西瑞扭头瞧去,发现是白念瑶,女人放下餐盘,低头细嚼慢咽。
“白老师,你也来食堂吃啊。”
“嗯。”
白念瑶抬头看了看师徒俩,“你俩吃完了?”
陈西瑞说:“我还没呢,刘老师吃完了。”
被点到名,刘仕文不禁微抬下颚,沉默寡言地做着扯松领带的动作,
白念瑶盯着他看了两秒,笑道:“衬衫领带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陈西瑞也笑:“外面再套一件白大褂,就算潘安再世,他也得自惭形秽。”
“别太夸张,你师父都一大把年纪了。”
“一点不夸张,我师父看着顶多三十五。”
刘仕文端起餐盘,面无表情地撂下句话:“你俩无不无聊。”
陈西瑞目送刘仕文离开,笑着问白念瑶:“白老师,你现在住哪儿?”
白念瑶咽下一块鱼肉,细声细气地说:“住在水岸名都,租的。”
“我知道那小区,挺高档的。”
前夫还算大方,给了她一笔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她最近忙着看房,不想买二手的,跟着中介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家楼盘,相中了东城区的一个楼盘,那地方靠近会展中心,交通便捷,出门就是地铁口。
“今天是连班吗?”白念瑶问。
“不是。”
“那去喝杯咖啡?”
“好啊。”
门诊大楼里开了一家星巴克,不得不说想出这选址的决策人还挺有商业头脑,北潭医院每天的人流量不亚于大型商场,排队等化验单的功夫,正好来一杯咖啡提神醒脑。
医院职工享有的一大福利,就是可以拿食堂饭卡在星巴克等额消费,白念瑶问她喝什么,走去前台点了两杯冰咖啡。
两人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白念瑶瞥向窗外,视野里是室内景观区,弧形长椅上围坐着几位病患和家属。
“回北市见过傅宴钦吗?”她收回目光问。
陈西瑞怔愣稍许,点了点头。
白念瑶看着她:“你离开没多久,他就跟叶家彻底撕破脸了,他爷爷是老派人,刚正不阿了一辈子,看不惯孙子为女人折腰,挨了老爷子一棍子,他还是紧咬没松口,跟叶家一直到现在都闹得很僵,没过几月,他就去泰国了。”
睫毛轻眨了下,看似洞穿红尘,“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懂,我也是听他三叔提过两句,这几年叶家的公司不断在缩减生产线,不断在裁员,他们家是搞电子起家的,你这几年应该也能感受到智兴手机已经没什么人在用了吧。”
陈西瑞喝了一口咖啡,冰冰凉透着甘甜,是她喜欢的朗姆风味,她握着杯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傅宴钦最早就是搞电子的,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情怀,你们觉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其实是一山不容二虎,他和叶家本来就是对立关系,真要娶了那叶家姑娘,没准儿就是一出现代版的女婿篡权当皇帝。”
白念瑶恍觉这姑娘变成熟了,年龄确实能够修炼心理,“但是不可否认,因为你的原因加速了这场对立。”
陈西瑞笑了笑:“白老师,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西瑞,你性格好,以后不管跟谁在一块,都会过得不错。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我肯定会劝你离他远点,但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我想问你一句,你对他还有感觉吗?”
“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我的理性一定会被感性打败,现在不会了,因为我心中自有一把尺,会衡量利弊得失。”陈西瑞拿着咖啡,站起了身,“白老师,我回科室午休了。”
周五休息,陈西瑞约上鲁娅逛街吃饭,上次答应好了的。
鲁娅踩着恨天高,走起路来铿锵有力,从头到尾没喊一声累,陈西瑞却累得脚心疼,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姐,咱俩歇会儿吧。”
“一看你平时就缺少运动,没事儿,以后姐带着你管住嘴迈开腿。”
鲁娅把她领去附近的一家美容院,两人在里面泡了澡做了肩颈按摩,后又被美容师带到vip包房做面部护理。
能享受如此待遇,还得多亏鲁娅大手一挥在这家店充值了二十万。
这姑娘花钱如流水,逛一趟街,小几十万花出去了,不过她自己也挣得多,自媒体账号的粉丝数已经突破千万,收入来源主要依托广告和直播带货。
美容师轻轻在陈西瑞脸上按摩,她闭着眼享受vip服务,再涂涂抹抹,最后还照了大排灯,听那美容师说,这东西能穿透表皮和真皮层,激活细胞,促进代谢。
做完之后,陈西瑞对着镜子照,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脸部皮肤白皙透亮,不见一丝毛孔。
这下可真成林黛玉了。
换好衣服下楼,两人碰见了一位打扮上精致老钱的贵妇,大约是店里的常客,接待们一口一声“叶太太”。
陈西瑞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叶母,叶母敛去笑,朝她看去一眼,眼神定两秒,似在努力回忆。
第70章 蛰伏
“陈小姐?”叶母隐约回忆了起来, 笑了声,阴阳怪气道,“好久不见, 你真是越活越精致了。”
鲁娅看她盛气凌人的, 不像是什么善茬,“这人谁啊?是你奶奶吗?”
陈西瑞:“别闹,我奶奶没这么时髦。”
“哦。”鲁娅拖长音,“那是我眼花了。”
叶母身旁的妇人着无袖花呢连衣裙,直筒设计包裹玲珑身段,通身的珠光宝气,想必也是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她用挑剔的目光将陈西瑞从头打量到脚,嘴角向下一撇, 轻笑:“现在的小姑娘, 嘴巴是真厉害。”
叶母道:“岂止是嘴巴厉害,手段也很了不得,年纪轻轻嘛学历也不错, 偏偏不走正道, 净想着给有钱男人当情妇。”特意停顿了下,意有所指地扫了陈西瑞一眼, “情妇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 成天见不得光,年纪一大,岁数上来,你看哪个男人还稀罕, 风光也就那么几年。”
“现在的小姑娘都精明着呢, 人家那都是奔着钱去的,见不得光就见不得光咯, 给钱不就好了。”
叶母笑:“能屈能伸。”抬起右手端详刚自己做的美甲,眼神状若平静,“又没脸没皮,你还别说,这种人过得都挺滋润。”
两人一搭一档的,讲了许多刻薄话,陈西瑞无法完全屏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叶母收官,略带鄙夷地看向她:“陈小姐今天是来做什么项目?”
鲁娅嫌这女的叽歪,又留意到她眼神里的挑衅,刚想明白方才那出戏是说给陈西瑞听的,指桑骂槐呢这是。
“都到当奶奶的岁数了,讲话还这么尖酸刻薄,也不为您孙子积积德。”
她是天生的狐狸眼,眼尾上挑,媚眼如丝,骂人的时候缺点杀伤力。
叶母无动于衷,连鲁娅一并骂:“今天是二奶组团啊。”
鲁娅气极,冲过去想跟对方大干一场,薅头发挠脸,怎么爽怎么来,管他三七二十一。
陈西瑞及时拦住了她:“吵归吵,别动手。”
美容院的工作人员两边当起和事佬,陈西瑞把鲁娅拉到身后,以防这姑娘冲动行事。
“叶太太,温太太,咱们上楼吧,今天要不要做个精油spa?”
叶母嗤笑了声,没点名道姓:“长成这样还好意思学别人傍尖儿,家里可能是缺一面镜子。”
这话多伤人啊,陈西瑞刚还觉得自己的脸像一颗剥壳的鸡蛋,不说倾国倾城吧,也算小有姿色,怎么到了她嘴里,如此不堪?
“你管我家有没有镜子,你家都快破产了,还有闲钱出来美容呢。”
叶母被激怒,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没忍住扬手甩了陈西瑞一巴掌。
陈西瑞被扇懵了,耳鸣一般听不见周遭声音,世界变成了无声默片,大家都是戏中人。
鲁娅对着叶母破口大骂,叶母吊着眉梢颐指气使,还有一众看戏的八卦妇女。
这事最后闹到了派出所,民警简单了解事情经过,让双方私下调解。
叶母走出去打了一通电话,打完电话回到调解室坐着,刷刷短视频购购物,悠闲得仿佛只是来此一游。
民警本来还训诫了她几句,后来接到领导电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过头来劝陈西瑞签下谅解书。
“不是,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要和解?”陈西瑞怒气冲冲,“我一守法公民,莫名其妙被人打了,我报警就是让你们来主持公道的。”
民警好言相劝:“你也没受伤,何必呢,拿钱不挺好的。”招呼另一位小民警给陈西瑞倒水,“来,姑娘,喝点水。”
陈西瑞不为所动:“我是不可能和解的,坚决不和解。”
民警拉来一把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地说:“姑娘,听我一句劝,这事儿闹到最后顶天了就是拘她几天,不痛不痒的,你心里也不舒坦,那人条件看上去不错,你就让她多赔点钱。”
“我不差钱。”她嚯地起身去外面给孙泽洋打电话。
陈西瑞在电话里咨询孙警官,孙警官的说法跟那民警如出一辙。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调解,调解不成,那就法院诉讼,但是自己起诉的话,费时又费力,得不偿失。
另一边,鲁娅给周霖修诉苦:“我今天被人骂二奶了,都你丫干的好事儿!”
“姑奶奶哎,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问问姓傅的,还管不管她前女友了,前阵子在餐厅碰到,那眼神牵丝勾线的,恨不得将人姑娘给生吞了。”
周霖修正经起来:“你说的是陈西瑞吗?她怎么了?”
鲁娅添油加醋描述一遍,“我俩这会儿都在派出所。”
调解室里,针尖对麦芒,叶母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半分悔意,陈西瑞就干坐着跟她耗,两人时不时眼神对上,都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嫌恶。
半小时后,民警向陈西瑞致歉,又将她喊到外边,眼神里居然透出了慈爱:“因为你没受伤,估计拘留不了几天。”
事情反转得过于蹊跷,陈西瑞没深究,面上带喜地问人家:“那是几天?”
“十天吧。”
“谢谢警察同志。”
从派出所出来,天色已黑,陈西瑞跟鲁娅道别,然后坐地铁回家。
到了小区,她想起来给孙泽洋回个电话,打着电话聊正嗨,浑然没注意到蛰伏在黑夜里的那辆大奔。
傅宴钦手肘搭着车窗在抽烟,一根烟快要见底,他缓缓吐了口烟雾,眯眼瞧着车外的女人。
“还好我忍住了没还手,这要一还手,那性质可就变成互殴了,她活该,罪有应得。谢谢你啊孙泽洋,你这人看起来特不靠谱,没想到专业知识这么扎实,回头请你吃饭,等我哪天休息的。”
她很开心,嘴角应该是挂着笑的,可惜夜色虚化了一切细节。
女人打车前经过,傅宴钦掐灭烟头,推门下车。
陈西瑞表情一僵,怔怔地愣了好几秒,直到孙泽洋问她怎么了,她才轻声回了句:“没事儿,看见了一条黄鼠狼。”
路灯光线昏昧,恍恍惚惚映照出男人深邃立体的轮廓,她低头把手机搁进随身的链条小包里,迟疑稍许,继续迈步朝前走。
迈进单元楼,光线豁然开朗,等电梯的过程中,走过来一对年轻夫妻。
女人挺着孕肚,穿一身宽大孕妇裙,男人一手拎着打包好的外卖盒,一手揽住他老婆的腰,“放心,我妈要是问谁吃的,我就说是我馋了。”
“也不是我馋,是你儿子馋了,是他想吃酸辣粉。”
男人笑了笑:“你就欺负他不会说话是吧。”
陈西瑞眼风扫过女人的肚子,小山似的隆起,成熟而饱满,不由联想到自己闹出的那个乌龙。
羞于承认的是,她当时的窃喜远远大过担惊,事后的心灰意冷也远远大过自欺欺人。
怀孕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有她一人在自作多情。
傅宴钦睇她一眼,顺着她视线在女人的孕肚上停留两秒,再抬头时,眸色愈显深沉。
梯门打开,四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陈西瑞刷了电梯卡,挪到最里面的角落里站着,木然地一动不动。
电梯匀速上升,到九楼停下,陈西瑞回了神,笑笑说:“麻烦让让。”
她插着缝走出电梯,傅宴钦后脚跟出去。
两梯三户,陈西瑞租的是正对梯门的小户型。
她掏钥匙准备开门,一不留神将包里的身份证掉到了地上,她没弯身捡,也没转身看男人,掌心拢着一串钥匙,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留在附属医院了,我也不需要出卖身体求你帮忙。”
傅宴钦弯腰捡起身份证,打开她那垂在腰侧的链条包,把卡塞进包里,“那天的话,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拧了圈门锁,开门进屋,转身关门时,傅宴钦抬手按住门板,低头凝着她。
熟悉的男性气息侵袭感官,一点一点勾动荒淫回忆,那些索取无度的日子里,她就是被他身上的这股气息强势吞噬,撩拨欲望。
缄默片刻,陈西瑞推门的力道松懈了下来。
这场无声较量,是她先叫停。
傅宴钦迈步走进来,陈西瑞从玄关柜子里取出一双鞋套丢给他,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去厨房择菜做饭。
傅宴钦打量房子一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女人住的地方,少不了花里胡哨的小装饰。
他将手里的黑色购物袋放到沙发上,拿了烟盒和火机走去阳台抽烟,这房子靠在路口,对面是一家烧烤店,大夏天喝啤酒吃烧烤,半夜肯定不得安静。
傅宴钦手里捏着烟,没吸几口,与其说是烟瘾犯了,不如说是打发无聊。
背后是女人进出厨房的动静,他扭头望去,陈西瑞已经坐到餐桌上,边吃饭边看视频。
这场景将傅宴钦的思绪拉回到很久以前,她笑嘻嘻地偎着他喝汤,一晚热汤下肚,鼻尖有薄汗,余光瞄着周姨,桌底暗流涌动。
饭吃完,陈西瑞拿了睡裙去卫生间洗澡,傅宴钦听到门从里面反锁的声音。
大约十分钟后,她湿着头发出来,发梢滴水,晕染棉麻布料,本就薄透的睡裙透出大片内里肌肤,她似浑不在意,抱着一堆脏衣服丢进阳台的洗衣机里。
傅宴钦喉头滚动,嗓音听似寻常:“帮我看份CT报告。”
陈西瑞弯着腰设置洗衣模式,“有病上医院。”
“我是认真的,就当提前挂陈主任的专家号。”
“拿来看看。”
走回客厅沙发上坐着,傅宴钦点开相册里的一张图,陈西瑞敷衍扫一眼,“没救了,肺癌晚期,赶紧回家结婚生孩子,给自己留个种。”
“这么惨。”傅宴钦低笑,“挂号费多少?”
陈西瑞把手机扔还给他,没吭声。
“加个好友,我把挂号费转你。”傅宴钦将自己的二维码亮到女人眼皮子底下。
陈西瑞掀眸:“你几个意思啊,跑我这儿来拿钱羞辱人是吧。”
傅宴钦点一点搁在沙发上的购物袋,“上次那条白裙子,你穿很漂亮。”
“我披麻袋都好看,用不着你夸,请走不送。”
陈西瑞拎起购物袋,往他掌心塞,傅宴钦趁机反握住她手,这手还跟以前一样,柔软无骨,大夏天也是冰冰凉,女人挣扎两下,眼珠子瞪过去。
傅宴钦松开她手,“我们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咱俩以后就当陌生人,谁也别骚扰谁。”
傅宴钦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那两点激凸上,语气透着三分戏谑:“你在陌生人跟前不穿内衣?”
陈西瑞冷着脸没搭腔,向前倾了倾身子,从茶几抽屉里拿出指甲剪,咔哒咔哒地剪指甲。
傅宴钦注视她脸,漫长的沉默后,确认女人脸上没有外伤。
“裙子留着穿吧,你要不喜欢,就拿扔了。”他起身,西裤垂坠无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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