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体验课
方时序在御澜会攒了一场私人饭局, 席间请来两位戏曲学院的女大学生唱评弹,吴侬软语轻轻吟唱,一把好嗓子像是从江南烟雨里润出来的。
“二哥, 这两姑娘唱得怎么样?”方时序邀功似的问道。
傅宴钦扫去一眼, 女人怀抱琵琶,身段曼妙嗓音柔媚,正唱到“瞻园里,堂阔宇深呀”,他半阖眼皮,没什么兴致,“我就一俗人,听不懂。”
“这歌叫《秦淮景》, 你就说这吴侬软语吧, 真就一个字,软。”
方时序年近三十,典型的二世祖做派, 在他父亲公司挂一闲职, 偶尔去露个脸,去年在京郊开了一家马术俱乐部, 亏了不少钱。最近又迷上昆曲类的评弹, 产生了推广江南文化的想法,蠢蠢欲动想开一家集绘画、戏剧和摄影等文化形态为一体的艺术馆。
无奈挥霍无度,方董对其施行金钱管控,这会儿手头有点紧, 就想着拉傅宴钦入伙。
话不投机半句多, 傅宴钦搁下筷子,背靠椅子玩手机。
方时序和他那两位二代朋友聊了起来, 约着下周去巴哈马海钓。
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有人在侍应生指引下走了进来,方时序一看,招呼了声“叶总”。
傅宴钦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滑动手机屏幕,叶父走到他跟前,讪笑着开口:“傅总,我为前两天的事情,替我太太赔个不是。”
傅宴钦拇指在屏幕上一顿,偏头看过去,也没礼节性地站起来,就这么八风不动地坐着,“一点小事,您何必亲自跑一趟。”
叶父强颜欢笑:“我那个老婆平时行事鲁莽,稍不如她意,动不动就在家甩脸子砸东西,她就是一更年期泼妇,希望陈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傅宴钦不做声地笑笑:“我已经回去说过她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管怎么说,叶太太这把岁数都是长辈。”话一顿,深长意味含而不露,“不过女人嘛,心里憋了气,你总得让她把这口气出掉,憋坏了折磨人不算,我还要跟着心疼。”
叶父耷下脸,一个劲儿地赔着笑。
傅宴钦事不关己地浏览网页新闻,冷了对方两分多钟,他侧着额,略显诧异地问一句:“叶总,还有事儿?”
“没有,我……”一把年纪还要给一小辈低声下气,叶父拉不下这张老脸。
傅宴钦按黑手机掼到桌上,嘴角带着薄笑:“要不给您添双筷子,坐下来吃点儿?”
“不叨扰了,我这就回去了。”
差不多七点半,傅宴钦离开御澜会,拉门坐进车里,张淳说:“车外有人等。”
傅宴钦扯开领带,眸色沉静:“别管他。”
叶父踟蹰不走,傅宴钦降下车窗,看向他。
“我太太现在还在拘留所关着,那事儿确实办得不地道,换做谁都容忍不了,主要是我那个女儿,她…她舍不得自己妈,这两天我家里是鸡犬不宁。”
“打人这种事儿可大可小,我要真容忍不了,你太太现在就不是被拘留这么简单。”傅宴钦口吻平淡,“回去转告你女儿,关十天就当给她妈长个教训,以后打人的时候先掂量掂量自己身份。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你太太倒好,一个巴掌就呼上去了。”
他低头,解着袖口,声色摄人:“叶总,我已经很克制了。”
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宾利“砰”地被甩上车门,叶珂蹬着高跟鞋走过来,“傅宴钦。”
傅宴钦冷眼:“叶小姐,想必我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要是想替你那个妈求情,烦您靠边站。”
叶珂咬牙忍着屈辱,这男人就是个衣冠禽兽,薄情寡义,心比谁都狠,“我知道我妈妈做得不对,难道你女朋友就没有错吗?她要不说那些难听的话,我妈妈也不会发那么大火!”
傅宴钦脸色暗下来,语气微沉:“她不是那种主动挑衅人的性子,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手按上车窗开关,吩咐张淳,“开车,去观澜公馆。”
张淳连忙启动车,开往观澜公馆,这地方傅宴钦每周都要去一次,并不留宿,给鱼缸换换水,然后坐一会儿就走。
这行为相当奇怪,起码张淳觉得不合常理。
自从去年张淳从他爸手里接过这门“差事”,先前几次,他一度以为观澜公馆里藏了个女人,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被养在外头。
“平时喜欢钓鱼吗?”傅宴钦忽然问道。
张淳回:“还行,我经常跟朋友去泰康水库钓鱼。”
傅宴钦没说话,似在思索这是个什么地方,张淳笑着解释:“开发区那边,比较偏,我之前住那儿,要是闲着没事儿,坐河边能钓一下午。”
“一下午能钓多少?”
“没仔细数过,十来条肯定有了。”
“看来你很有经验。”傅宴钦手肘抵着车窗,姿态懒散,“那我问你,鱼不咬钩通常是什么原因?”
张淳想了想,“可能是天气原因,如果天冷了,鱼肯定就喜欢往深水区里钻,很少出来觅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投的鱼饵不够对味,鱼不喜欢吃。”
傅宴钦闻言轻笑:“你是个行家。”
*
某个上班的日子,陈西瑞在跟患者交代病情,三言两语就把老姐姐给逗笑了,对方问她有没有对象。
她在“有”和“没有”之间小小纠结一把,打哈哈道:“有了,是个博士。”
手机这时响起,陈西瑞从兜里掏出来查看来电显示,是她妈打来的。
她示意老姐姐去找护士安排病床,然后接起电话:“喂,妈。”
林美珍开门见山,直接就在电话里警告她别管陈建桥的破事儿。
陈西瑞内心咯噔一下,以为是她爸出轨了,弱弱问:“什么事儿啊?”
“你爸是不是买了银行的信托?我说他怎么老在我跟前充大款,现在好了,辛苦了大半辈子的钱全没了!”
“亏了多少?”
按照林美珍的说法,陈建桥自己亏了一百多万,还有他家亲戚投在里面的钱,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将近七百万。
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亲戚不是亲戚,快变成讨债的仇家了,实在没办法,她爸才开口向前妻借钱。
林美珍不打算借他钱,两人已经离婚多年,她没有义务替他擦屁股。
陈西瑞心急如焚,请假回了趟江州。
这一趟回来,目的明确,她就是想劝自己妈把家里的房子卖出一套,暂时接济下她爸,这钱以后她来慢慢还。
没想林美珍态度坚定:“他如果后来不结婚,没准儿我就帮他了,现在他自己有老婆,我一个前妻卖房子替前夫还债算怎么回事儿!什么都别说,咱娘俩儿就这两套房子,一套是我跟你爸的夫妻财产,离婚后他给了我,还有一套是你姥姥姥爷留给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那…那可是我爸啊。”
“我还是你妈呢!你要想帮你爸,你自己想办法去。”
陈西瑞不敢再触林美珍的逆鳞,默默走去卧室,给她爸打电话。
电话里,陈建桥只字不提信托爆雷的事儿,故作轻松地问她是不是缺钱花了,“现在手头有点紧,等老爸下个月发工资的。”
眼泪在眼眶打转,哪怕她都已经上班这么多年了,陈建桥还是拿她当小孩。
“不是缺钱,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后来有没有去医院复查血压?”
“复查了,一切正常,医生让我继续吃那两种降压药。”
扯了几句,陈西瑞把电话挂了,室内归于寂静,夕阳透过窗柩洒下如血余晖,楼下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嬉闹声……
她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那颗妥善安放的蓝宝石钻戒,动了卖掉它的心思。
隔日一早,陈西瑞回了北市。
她在网上搜到几家小有名气的典当行,打听之后都觉得不太靠谱,当初特有骨气地说要物归原主,结果还没来得及回老家取,就出了这档子事。
救急不救穷,我爸也是一时糊涂,陈西瑞这样想着,那股倒卖钻戒的冲动就愈发强烈。
至于姜樾,小伙子真心不错,陈西瑞慎之又慎地想了想,家里负担这么重,还是别拖累人家了。
她在微信上问姜樾有空吗。
姜樾只当是约会吃饭,就说地点他来定。
轮到休息,他将定好的地址发给她,陈西瑞回复:好。
陈西瑞这次没化妆也没打扮,穿着T恤牛仔裤,脑后扎了个高马尾,照着导航来到河道子胡同。
往里走了几步,她发现这地儿十分熟悉,依然是那条窄窄的胡同,店面的招牌这么多年还是没换过,依然半新不旧地悬在店门之上。
林岑见着她,愣了一愣:“陈西瑞?”
陈西瑞抬手打招呼:“嗨。”
林岑看了姜樾几秒,吩咐服务员领他们去楼上第二个包间。
落座后,陈西瑞跪坐在蒲团上小口喝着茶水,心里在酝酿如何开口。
说实话,姜樾这条件放在她相亲过的男士中,绝对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学历高,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北市本地人,有车有房,关键人家妈妈还很开明。
但是,普通老百姓结婚也得权衡双方家庭条件,她爸现在背了一身债,自己目前并不适合步入婚姻关系。
“姜医生,今天这顿饭我来请客吧。”
姜樾看着她,笑问:“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
陈西瑞点点头,适当组织了下语言,郑重其事道:“我想了想,咱俩还是当朋友吧。”
姜樾没有表现出任何讶然或者恼羞成怒的情绪,相反,他非常平静,甚至顾及到了她的感受,略带风趣地说:“能谈谈原因吗?我也好总结一下经验,下次怎么跟女孩相处。”
陈西瑞抿了抿唇,斟酌措辞:“你很好,不需要总结什么经验,全是我的问题,我…我家情况比较特殊,具体怎么特殊,我不方便明说,可能在情况改善之前,我都不会再考虑个人问题了。对不起啊,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咱俩刚认识三个月,谈不上耽误。”姜樾淡笑,“别有心理负担。”
陈西瑞抠着包带,替自己感到惋惜:多好一小伙子,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前途无量又深谙世故,二者兼得,完全就是未来院长的预备役,哪怕自己以后混不成陈主任,起码还能混个院长夫人。
她扯出个笑,心里接连叹了两声气。
林岑端了一盘刺身,走进隔壁冷清的包间,打趣:“你还真是个工作狂,干脆跟工作结婚算了。”
傅宴钦盯着屏幕上的K线图,头未抬:“你这儿清净。”
“老婆跑了也不急?”
傅宴钦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林岑放下刺身拼盘,指指他们隔壁,“陈西瑞跟一男的在隔壁吃饭,那眼神里全是浓情蜜意,你说他俩是不是在处对象啊。”
傅宴钦往隔壁瞥了一眼,隐约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动静,窸窣之间,模糊暧昧,引人遐思,他看得出神,咬肌鼓动浑然未觉。
林岑盘腿坐下,“我发现你这人浑身上下就嘴最硬,追女人有你这样儿的吗。”
傅宴钦闷声不语,精神却无法再专注,啪地合上笔记本,撩起眼皮看他:“怎么追?”
“事先申明一下,我这节恋爱体验课是收费的,给多给少就看傅老板的意思了,你这么有钱,出手肯定不能寒碜吧。”
傅宴钦点开微信,给他转账两万,“我先体验半小时。”
林岑憋着笑:“知道雄孔雀都怎么求偶的吧,唰的一下开屏,围着雌孔雀一边转圈,一边抖动羽毛,抖得都快抽筋了,那都不一定能讨得到老婆。”说完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他,“你这长相应该没问题,女人都吃这款,问题可能是出在你没开屏,要不试试朋友圈多发发帅照?”
说了等于没说,傅宴钦听得想笑:“发给你看啊。”
“你俩难道不是微信好友?莫非人姑娘把你给拉黑了。”林岑啧了声,有些为难,“不过你前女友的性格还真不太好搞,每次见着人都笑嘻嘻的,其实鬼点子一堆,这姑娘就是太有主见了。”
林岑时刻注意着隔壁,凝神听了听,“隔壁好像在收拾东西要走了。”
傅宴钦两手撑着木桌,从蒲团上站起来,林岑问:“干嘛去?”
“上厕所,一起啊。”
“你看你,又嘴硬了,跟我嘴硬没事儿,跟人姑娘千万不能这样。”
拉开门,时间赶得正好,傅宴钦碰见陈西瑞和那男的从里面出来。
陈西瑞本是低着头,触及到男人目光,这才把头抬起来,先是一愣,继而为自己倒卖钻戒的事情感到心虚,犹豫着打了声招呼:“你也来这儿吃饭啊?”
傅宴钦喉结滚了下,恍惚两秒,淡淡嗯。
姜樾觉得这人眼熟,身上的沉稳凛冽气质依稀在哪儿见识过,“你们认识啊?”
“你上次在我们科不是见过人家嘛。”
姜樾没想起来,仍是糊涂。
陈西瑞心虚得不行,低眉顺眼:“就那个,vip之孙。”
“哦哦,有印象。”
陈西瑞只想快点逃离,冲傅宴钦呲牙一笑:“我已经吃完了,拜拜啊。”挎上包,快步离开。
返回包间,傅宴钦将杯子递到嘴边,抿了口清酒,暗自品味女人方才的一颦一笑,意犹未尽地问林岑:“她刚才是不是笑了?”
“对,笑得可灿烂了。”林岑睨着他,懒洋洋道,“我这体验课没白上吧,要不要续费?”
傅宴钦看了眼腕表:“继续吧,这还没到半小时。”
第72章 雨天
借着鲁娅的关系, 陈西瑞找到一家比较靠谱的典当行。
这行当水很深,首次交易极容易被宰,鲁娅经常在这家典当包和首饰, 跟老板关系熟稔, 还多次免费帮他打过广告。
应该可以信得过。
鲁娅陪她一起过来,那老板热情相迎,将她们二人带到休息区,茶水点心招待周到。
陈西瑞用力攥着包,力道过大,以至于掌心渗出薄汗。
她来回张望,这地方实则就是一个大型贵物交易中心,展示柜里陈列着各种典当物品, 从字画玉器到名表珠宝, 不一而足,令人眼花缭乱。
“你要典当什么?”
鲁娅纯粹是随便一问,压根没留意到陈西瑞忐忑内疚的眼神。
陈西瑞含糊其辞:“就一个戒指, 我平时上班戴着不方便。”
“你最近缺钱啊?”鲁娅翘着做了延长甲的手指, 一下一下滑动网购页面,“要是缺得不多, 姐这边先帮你救救急。”
“谢谢姐, 不用啦,我把戒指卖了钱就够了。”
老板将陈西瑞请到里间的典当区,她还是来时那副异常谨慎的模样,双手紧攥背包, 生怕包里的东西长脚溜了。
走到最里面的窗口坐下, 老板笑说:“放心,我们这边交易绝对安全, 你看这玻璃,杠杠硬,子弹都打不穿,我们四周还都有监控。我呢,跟鲁娅是朋友,认识好多年了,来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
陈西瑞就差给人鞠躬:“谢谢老板,我现在心里特踏实。”
“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事儿你叫我。”
“哎,好。”
陈西瑞从包里小心翼翼取出丝绒方盒和GIA证书,鉴定师手戴白手套,接过来仔细鉴定。
这一套流程专业且繁琐,陈西瑞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与面露惊诧的鉴定师几次对上视线。
“是有什么问题吗?”她心虚不已,有种销赃的罪恶感。
鉴定师难得遇见这种珍品,无论是纯度,还是切割,堪称钻石里无与伦比的完美,“你这是克什米尔蓝宝石吧?”
陈西瑞轻轻嗯了声:“是…是我前男友送的,我家里还有好几颗。”
“我们店开业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贵重的,稍等,我要去请示下我们老板。”
陈西瑞焦灼等待着,眼神飘忽不定,手心全是汗。
拍卖消息都是公开透明的,通过鉴定证书,很容易追本溯源,更何况,像这种价值的藏品,出自哪个拍卖行或是由谁收藏,在收藏界基本人尽皆知。
大约一刻钟后,乌羡妮接到了专门为傅宴钦打理私人财富的PWM的电话。
那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匪夷所思,他不明白傅先生的藏品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女人手里,而且这个女人现在居然要卖掉它。
乌羡妮心下了然,能让他们老板舍得下如此血本的,除了陈西瑞还有谁?
只是这姑娘……又在搞什么变法运动?
当天,傅宴钦和万科的蒲明皓约在奥湾打高尔夫,这位蒲总在城郊搞度假村,上个月就约他吃饭打球。
奥湾这边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拥有两个标准18洞球场,视野开阔,绿草如茵。
傅宴钦白色polo衬衫,黑色休闲裤,身边跟着助理程述。
蒲明皓因是在自家地盘,为尽地主之谊,安排了四位公司人员陪同傅宴钦。
这地方景致不错,傅宴钦身心放松地挥了两杆,球攻上果岭。
“好球!你这两下就直接挥到涨停板了啊。”蒲明皓赞道。
在场几人也都恭维他的好球技。
商海沉浮多年,站得越高,奉承话听得越多,傅宴钦习以为常,示意程述给球童一笔小费。
“不玩了吗?”蒲明皓握着杆问。
迎面群山连绵起伏,视野拉得极远,傅宴钦眯了眯眼:“这天有点热,我歇会儿。”将球杆递给球童,走到前边的休息区。
程述跟着一道过来,“刚才乌助理打来电话,说是要汇报一点私事,我看她那边也不是很急,就让她等会儿再打过来。”
傅宴钦摘了羊皮手套,“手机给我。”
回拨过去,响三声即通,乌羡妮立马跟他汇报了钻戒的事。
傅宴钦脸色不太好看,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傅总,要不咱们换到另一个场,那边有遮阳棚。”蒲明皓走过来,如是提议。
乌羡妮听到有人讲话,说到一半的话骤然停下,傅宴钦朝蒲明皓摆了下手,手机始终贴着面:“你继续。”
剩下的话被接上,乌羡妮一五一十道:“交易额太大,老板怕出事情,就联系到我们这边,想确认一下是否是正经途径的买卖。”
傅宴钦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姿态慵懒,语调平和:“钱给她了吗?”
“还没,老板在等我们这边的回复。”乌羡妮语气里显出一丝担忧,“不知道西瑞遇到了什么事儿,听那典当行老板的意思,她现在特别急用钱。”
傅宴钦揉捏眉心沉吟了稍许,才说:“你跟老板说,卖价别超过三十万。”
“好。我需要打电话问问西瑞吗?”
“不需要。”
足足等了有半小时,那鉴定师还没给答复,陈西瑞焦灼难耐,中途跑了趟厕所疏解紧张。
回来时,鉴定师和老板齐齐现身,从品质谈保值,开价二十八万。
陈西瑞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这种与心理预期相去甚远的价格,直截了当问那鉴定师:“你刚才还说你们开业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贵重的,怎么可能才值二十八万?”
老板笑着打圆场:“小马是我们这里新来的,业务方面可能还不是特别熟,我跟鲁娅真的关系非常好,陈小姐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如果诚心想典当的话,我再加个两万,你看三十万可以吗?”
“这不是普通的钻石,戴安娜王妃当年手上戴的就是这个,三十万连个它的零头都不到。”她急了,一时气血上涌。
老板遗憾道:“它确实很漂亮,但是三十万已经是我们能给出的最高价了,你再考虑考虑?”
陈西瑞拿过自己东西塞进包里,断定这家是黑店,敷衍了句:“我回去再想想。”
这几天,陈西瑞一直心不在焉,给陈建桥打过两次电话,她爸的声音明显听着比以前沧桑多了。
她心里特不是滋味,这个男人虽然一辈子平凡无奇,但却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赚的那些钱没舍得在自己身上花多少,大头全出给她了,给她买车买包,又转了好几笔零花钱。
晚上下班,几声闷雷浮于天际,乌云黑沉沉压下来,不过几秒的功夫,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整座城市颠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
陈西瑞看过天气预报,事先准备了一把伞,架不住西北风猛烈,裤腿还是被打湿了。
“滴滴——”
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她往旁边偏挪几步,那声音又响了两下。
陈西瑞扭头,车头两束灯光穿透混沌雨幕,在她视网膜上定格成像,司机探出脑袋,朝她一招手,声音浑厚:“陈小姐。”
这人谁啊,是我以前的病人吗?
她疑惑着走到车旁,想探一探车内情况,后座的车窗突然降下半道,傅宴钦不含情绪地看着她:“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陈西瑞没扭捏,收拢雨伞狠狠甩了甩水,然后拉门坐上了后座。
车门一关,满城风雨皆被阻隔,车内静水流深,弥漫着淡淡香氛的味道。
傅宴钦朝她递去一条羊绒薄毯,陈西瑞接到手上,另只手还半举着伞,“冒昧问一句,我的伞能搁在你这软包脚垫上吗?”
张淳转过头来,分外热络道:“陈小姐,你随便搁,回头我把傅总的车开去洗。”
“谢谢啊,你们傅总真是个大善人。”
傅宴钦忍不住勾唇,余光瞥见女人在细细擦拭被雨水淋湿的肩头和脚踝,俯身之间,隐隐袒露雪白的沟壑。
他偏开脸,喉结暗暗上下滚动。
手机铃声倏地响起,陈西瑞扔下毯子,摁了接听。
“喂”字还没发出声来,对面噼里啪啦一顿输出,陈西瑞脸色沉下来:“让他明天交班找刘主任反映,我又不是他们组的,这锅怎么可能甩我头上,瞎摸合眼的!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啪的挂断,陈西瑞长舒了口气。
碰巧红灯,张淳从后视镜里向后看,这位陈小姐是怎么做到外表看似小白兔,嗓门却堪比霸王龙的?
两人隐晦对上眼神,陈西瑞咳了一声:“你是在看我吗?”
张淳哑然无言,搬出万能开场白:“我…我老听我爸提到你,夸你能说会道,还特别懂礼貌。”
陈西瑞抿了下头发,柔声问:“你爸是……?”
“这是张叔的儿子。”傅宴钦道。
陈西瑞怔了一下,转瞬换上笑脸:“原来你是张叔的儿子啊,难怪长得像,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工作上的事儿,没吓到你吧。我平时其实挺温柔的,不这样。”
张淳笑了笑:“没有没有,挺好的,陈小姐是直爽人。”
“见外了,叫我西瑞吧。”
汽车抵达她家小区,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犹如针丝。
陈西瑞道谢准备下车,弯身捡起伞,直起腰后,对身旁的男人说:“那毯子被我弄脏了,我带回去洗洗吧。”
“不用。”傅宴钦嗓音低而沉。
彼此挨得近,气息交融,陈西瑞感觉到他的呼吸有点热,“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今天太谢谢了。”
陈西瑞撑开伞走入夜色,忽而脚步停了下来,转身折返,走到车窗边笑问:“傅宴钦,你吃饭了吗?”
第73章 入局
她眼珠又往驾驶座的方向逡巡, “张大哥,一块吃点?”
张淳笑道:“不客气了,你和傅先生吃吧, 这雨也快停了, 我下去转转。”
“前头有个公园刚修好,挺漂亮的,可以去溜达溜达。”
“行。”
短暂一次交汇,张淳觉得这姑娘在为人处世方面,七窍玲珑面面俱到,讲话或者办事挑不出丁点问题,难怪他爸常挂嘴边。
就是跟他想象中的长得不太一样,他以为会是那种画报上的大美人, 杨柳腰, 芙蓉面,说起话来能酥掉男人骨头,没想到是个邻家小姑娘。
陈西瑞收回眼神, 落到傅宴钦身上, 有商有量地问:“那你是去公园溜达,还是跟我上去吃顿便饭?”
傅宴钦眼皮轻轻跳动几下, 抬眸望去, 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喜色,只是这股情绪掩藏极快,海面终究是风平浪静。
温柔刀,穿肠药, 一招一式夺人性命, 世间男人却很难抵抗这种诱惑。
“叨扰了。”他从车里出来,皮鞋踩上光滑湿亮的地面, 一只脚卡在女人的帆布鞋之间,“伞给我。”
陈西瑞往后退一步,帆布鞋碾过路面与他错开些距离,男人微抬胳膊,无声握住伞柄。
温热指腹无意识摩挲到女人的冰凉指尖,傅宴钦喉头一紧,将伞面倾向陈西瑞那边。
两人朝着单元楼走,张淳透过轻柔如丝的烟雨,望向那一对男女,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嘴里哼唱起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男人啊。”他了然嘀咕道。
走到家门口,陈西瑞掏钥匙开门,换了拖鞋进屋,还像上次那样,丢给傅宴钦一双鞋套。
“随便坐,我去弄饭,冰箱里还有点馄饨。”
傅宴钦套上鞋套进来,“要帮忙吗?”
陈西瑞跟他掰扯:“煮馄饨统共就三个步骤,锅里下水,馄饨下锅,煮开了再给它捞上来。要不等煮开了,我喊你来捞?”指一指沙发,挺随意地说,“去那儿坐着吧,跟我见什么外。”
沙发上堆了好些晒干没叠的衣服,陈西瑞一股脑将衣服抱进了卧室,然后把家里窗户全部打开,“透透气,早上出门急,窗户没来得及开。”
傅宴钦看着女人忙进忙出,窈窕身影一寸一寸侵蚀他视网膜,他敞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几乎不见什么表情,只是骨节因用力紧握而泛白,图穷匕见的力道狠狠压制住内心波涛起伏的情绪。
很快,一盘冒着热气的馄饨被端上桌,陈西瑞招呼傅宴钦:“饭好了,过来吃吧。”
傅宴钦扔下手里的书,起身过去,陈西瑞眨巴着眼问他:“看你体态保持得这么好,你现在晚上是不是还不吃碳水?”
“吃得少。”他目光灼灼,不舍错过女人一丝一毫的灵动神情。
陈西瑞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把盘子挪到自己这边,笑了笑,“这盘是我的,我给你洗了两根黄瓜,在厨房,自己去拿过来慢慢啃。”
傅宴钦被这笑恍了心神,怔愣两秒,思绪才回笼,开了句京腔:“我真是谢谢您了。”
“逗你玩的,锅里还有,我去盛。”
陈西瑞厨房走一遭,又端了一盘搁到桌上,“凑活着吃点吧。”
荠菜肉馅的,应该是那种速冻食品,傅宴钦埋头吃起来,闲聊般问一句:“最近在忙什么?”
才吃几口,陈西瑞鼻尖已经冒出些细汗,“我能忙什么,整天就是怀着上坟的心情去上班,怀着彩票兑奖的心情下班,每周还要向老东家做进修汇报,哎,刚想起来,我这周的ppt没还做。”
傅宴钦认同道:“那是挺忙。”
“你呢?最近忙什么?”
“跟你一样,也是上班。”
陈西瑞嚷嚷:“那可不一样,你那是上朝,我这是打工。你身体抱恙可以罢朝一天吧,我身体抱恙还得带病上岗,打着点滴敲着病历,回头我们主任把照片往医师群里一甩,收获一溜点赞,但是院长啥表示也没有,只会留一句话:感动到热泪盈眶。”
傅宴钦笑:“我大概知道下属在背后是怎么吐槽我的了。”
吃完饭,傅宴钦主动收拾碗筷,陈西瑞没跟他客套,正好林美珍打来电话,她便走去阳台接。
电话里,她妈问陈建桥有没有联系她,她回说没有。
林美珍叹口气:“别怪我狠心,这年头攒点钱不容易,我还得留一套房子给你当嫁妆。本来单亲家庭就容易被别人挑挑拣拣,咱手里有套房子,这就是趾高气扬的资本。”
“嗯,我懂。”
“晚饭吃了没?”亲妈到底是亲妈,永远有一颗操不完的心,她都二十八了,每次通到电话,林美珍都要问她热不热冷不冷,吃得怎么样。
陈西瑞说:“刚吃完,煮的馄饨。”
“吃什么馄饨啊,一个人在外头也别太省。”
陈西瑞抹了把湿润的眼角,“知道了妈妈。”
雨停了,世界一尘不染,洗去浮沉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陈西瑞感受到了久违的凉爽。
小区对面的烧烤摊门庭若市,生意异常火爆。
她望着那些喝酒撸串的人,指尖狠狠抵着掌心,掐到疼得皱眉,才堪堪松手。
这是她遇到闹心事的惯常动作,人在烦躁的时候,会想出多种发泄方式。
傅宴钦摘了围裙往椅子上一扔,不远不近地看了女人两眼。
陈西瑞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扭头朝后看,那人眼神深邃,直直洞穿人心。
自己态度转变如此突兀,他多聪明一人,大概率已经猜出自己的窘况。
陈西瑞转身回到客厅,“上次说要把那钻戒还给你,前几天正好有事回了趟老家,把它带过来了。”走去卧室,翻出那丝绒方盒,物归原主,“这东西华而不实,好像只有观赏价值。”
傅宴钦没伸手接,眸色晦暗难明:“怎么讲?”
“我问过我一个做珠宝生意的患者,他说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那是值多少?”
“没明说,可能就几十万吧。”陈西瑞往他跟前推,“拿回去吧,我平时也没机会戴。”
傅宴钦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哭了?”
“没有,风太大迷眼睛了。”
傅宴钦一把扯过女人手腕,手上的钻戒盒啪地落地,他一面看着她,一面掰开她紧闭的五指,再垂眸,上面赫然是四道触目惊心的指甲印,掐得快要看见血痕,男人喉头发紧:“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陈西瑞摇头:“你想象力真丰富。”挑头看了看夜色,“雨停了,赶紧回去吧,我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九点钟还要下。”
说完抽出自己的手,去卧室拿了睡衣准备洗澡,“走了帮我把门带上。”
砰一声,卫生间从里面落了锁。
陈西瑞脱去衣服裤子,未着寸缕地站在镜子前端量自己,拿起修眉刀修了修许久没打理的眉毛,修整齐了,对着镜子挤出个笑。
她试着说服自己调整好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爸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也许自己明天可以去买张彩票碰碰运气。
在隔间酣畅淋漓地冲了把热水澡,陈西瑞舒爽许多,擦干净身子,穿上那件质地舒服的棉麻睡裙。
出来时,她发现傅宴钦还没走。
“大别墅住倦了,上我这儿来体验平民生活啊?”她歪着头,边擦头发边说。
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女人刚沐浴完,脸上像是敷着一层淡淡的粉,“确实住倦了。”
“那简单,换个小点的房子。”她打开电视,放出一些动静,好让气氛不那么别扭。
好久不看电视,陈西瑞选了一部大腕云集的权谋古装剧,画面挺有历史感,台词文绉绉的,看了几分钟,她就失去了兴趣。
眼睛虽在看,神思已游离。
“你手头宽裕吗?”陈西瑞眼睛直勾勾对着屏幕,内心不断劝自己放下花架子似的尊严——跟一大财神劲劲儿的,傻不傻啊。
傅宴钦直接问:“缺多少?”
“挺多的。”陈西瑞声音沉闷,“其实不是特别急。”
傅宴钦看她一眼:“真不急?”
陈西瑞打嗓子里嗯了声:“不算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撒谎的时候,眼珠子最好不要乱转。”傅宴钦淡淡吐出声。
她装傻充愣:“我转了吗?没有吧……”可一对上男人凌厉探究的眼神,憋了太久的情绪一下子崩塌,眼泪急速在眼眶打转,“我家里人买了个理财,钱全亏在里头了,他自己买也就算了,还把亲戚的钱忽悠没了。”
“一点小事儿,哭什么。”傅宴钦克制住想抱她的冲动,只抽了张纸塞到她手上,“差多少?”
陈西瑞明白,这话题但凡继续下去,傅宴钦一定会帮她把钱垫上,可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白借别人这么多钱。
“不到七百万。”她手指揪了揪睡裙裙摆,红着眼抬头问男人,“你有这么多现金吗?”
“你把卡号发我微信,我明天打给你。”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加个好友?”
陈西瑞没法拒绝这个请求,与他加上了好友,男人拇指一滑返回桌面,那桌面壁纸竟然是她穿硕士服的照片——她不记得自己发过朋友圈或者私发过他。
傅宴钦看出她疑惑,云淡风轻地说:“你乌姐姐发在朋友圈里的,这张笑得最好看。”偏头细看她一眼,“比哭鼻子好看多了。”
陈西瑞刻意忽略男人眼神里的灼热,带着轻微鼻音说:“谢谢,钱……我以后慢慢还你。”
“跟我不用这么生分。”
“你喝水吗?”
傅宴钦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陈西瑞落荒而逃,钻进厨房抹了抹眼泪,也许是空间太小的缘故,身后出现一人,那股气息很难忽视。
她转过脸,傅宴钦恰好走到大理石台边,端起刚倒的一杯温水,仰着脖子全部喝掉,喉结随之滚动数下。
狭小的厨房里,棉麻睡裙贴着男士衬衫,温度若有似无地攀升,陈西瑞仰起脸:“馄饨馅儿是不是有点咸?”
傅宴钦失笑:“不咸,味道正好。”
“还喝吗?”
“你倒我就喝。”
陈西瑞转身又给他倒了一杯,傅宴钦接过来,做着仰头吞引的动作。
“喝不掉就别喝了。”
男人停下来,唇上沾着水渍,眼底的渴望浓烈如火:“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微俯身,贴在她耳畔,“我也舍不得见你哭。”
陈西瑞心口一颤,故作糊涂:“我…我不知道,我今天刚知道。”
傅宴钦屈指在她脸上轻轻拂了一下,“装。”
第74章 撇清
傅宴钦从楼道里走出来, 袖子挽起,裸露结实遒劲的小臂,领口懒散解开了两粒扣子, 整个人身姿挺拔, 神采奕奕,张淳直觉老板心情不错,比来时要好。
这种难得一见的神韵,只跟女人有关,明显是在温柔乡里淌过一遭才会显露的神韵。
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铁汉也怕绕指柔啊。
张淳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傅宴钦弯腰坐进去,余光一瞥, 拿起陈西瑞擦过水渍的羊绒薄毯, 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似在回味,随后将毯子扔到一边, 点了根烟闭目养神地吞吐。
“傅先生, 晚上回哪儿?”
“蓝鸣湾。”
张纯没发动车,定定瞧着窗外由小及大、裹着夜色而来的身影, “那是……陈小姐吧?”
傅宴钦猛地睁眼, 立时将手里的烟给掐了,又降下车窗散了散味,偏头扫过去,陈西瑞正好跑到近前。
不像在家那般真空随意, 女人穿了内衣, 换了一件能盖住臀部的肥大T恤。
陈西瑞气喘吁吁,把手里的一袋苹果从车窗塞了进来, 一副老熟人的口吻:“拎回去吃吧,陕西产的,嘎嘣脆甜,我前天买了一大箱吃不完。”鼻子轻嗅两下,“诶怎么有股烟味儿啊,你俩谁抽的?”
空气安静了三秒,傅宴钦按兵不动,张淳主动当替罪羊:“我抽的,我没忍得住。”
陈西瑞跳过这茬,笑着问张淳:“张大哥,去公园溜达了吗?”
“溜达了,溜完了还去吃了顿饭。”
“新修的漂亮吧?”
“漂亮,今天还搭了个戏台子,有剧团在那儿唱黄梅戏。”
“哈哈赶上好时候了,马上又要下雨了,你俩快回去吧。”陈西瑞退后几步,摆了摆手,“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氤氲夜色。
塑料袋敞着口平搁在座椅上,蓝色丝绒方盒躺在一堆红黄相间的苹果里头分外扎眼。
傅宴钦拣起盒子拢入掌心,阖着眼皮,情绪不明。
手机这时弹出一条微信,他解锁屏幕,看到了独属于陈西瑞的迂回策略。
瑞瑞:【钻戒放在苹果堆里了,到家别忘了拿。】
傅宴钦眼神暗了暗,自嘲一笑:这姑娘是在不动声色地跟他撇清关系,她从来都不屑说那些假大空的话,也不屑急赤白脸地大动肝火,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即便最后不欢而散,她还是会为对方保留一份体面。
*
翌日在医院食堂,陈西瑞碰到了张超,三年科研型博士读下来,这位仁兄的发量已经朝不保夕,头发很久没打理了,稻草似的乱成鸡窝,显出几分颓废男青年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外科大佬毕生所追求的不修边幅吧。
“几天不见,你又变美了。”张超坐到她对面,老生常谈道。
认识他十一年,这话听了不下一百次,陈西瑞淡定地瞅他一眼:“谢谢,你很有眼光。”
“最近处对象了吗?没有的话,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张超面露深沉,“英俊幽默,知根知底,以后你主内科,我主外科,你教我治肺炎,我教你缝切口。最关键的是,我还能指导你发SCI。”
嘚啵完,扒了两口饭。
陈西瑞抬起头,笑得特甜:“那你能借我七百万吗?”
张超差点把嘴里的饭给喷出来,惊恐万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买房啊!”
“不是,再猜。”
“不猜了,直说吧。”
“我自有用处。”
刘仕文老远就看见陈西瑞笑得像朵牡丹花,显然对面的小伙儿不是脊柱外科的姜医生,小姑娘行情这么好的吗?
佯装路过,坐到他徒弟身边,刘仕文率先道:“嘿,这么巧。”
张超礼貌招呼:“刘主任好。”
刘仕文颔首:“你好。”
张超快速吃完,准备闪人:“西瑞啊,你慢慢吃,别噎着,超哥我先走一步。”
等人走远,刘仕文挺八卦地问:“这人谁啊?他刚才是不是在调戏你?”
“这我大学同学,现在在胃肠外科,至于调戏,他已经调戏我好多年了,我都习惯了。”
刘仕文重新审视她:“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魅力,这男孩也不错。”
陈西瑞哼道:“拉倒吧,磨磨唧唧的,话比我都多。”
“话多不稳重,还是脊柱外科那小子好。”刘仕文喝了口汤,“最近怎么没跟姜医生联系?”
陈西瑞用筷子拨了几口米饭,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我想了想,感觉不太妙。他值班,我休息,我休息,他值班,我俩这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以后生个孩子,耳濡目染也学医,等着吧,一家三口一起完蛋。”
刘仕文不以为然:“纯粹是杞人忧天,没你说得这么惨,你看看咱们周围,多少单身同事都是内部消化,找个同行,也没什么不好。”
“我觉得非常不好。”
“年轻人,你不懂其中的美妙。”
陈西瑞抓住关键,一脸天真地看着他:“老师,你好像很懂啊,展开说说?”
刘仕文顾左右而言他:“自己领悟去。”上下扫她一眼,“怎么感觉蔫儿呢,有困难找老师,怎么了?”
“什么困难都能找吗?”
“先说说你的诉求吧。”
陈西瑞没抱希望地问:“刘老师,那你能借我七百万吗?”
刘仕文当她是在开玩笑,“你看我长得像七百万吗?”
“不像。”
“吃饭吧。”
是啊,普通人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以她现在的工资水平,不吃不喝奋斗到半老徐娘,这钱都不一定能还上。
下午三点十八分,钱到账,陈西瑞第一次见识到卡里这么多钱,心虚地跑进了值班室。
siri:【我收到钱了,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傅宴钦没回复,她赶紧把钱转给陈建桥,陈建桥被这一串数字吓懵了,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陈西瑞把她爸教训了一通:“别老想着一夜暴富,你当是九十年代呢,随便干点啥都能发财,这年头不管从事什么行当,都是要靠双手勤劳致富的。你就记住一条,你不理财,财不离你,不说了我这还有事儿。”
“你到底哪来的钱啊?”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是合法的,血压药记得按时吃,挂了。”
想来想去,陈西瑞给男人又发去一条微信:【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这次回得很快。
fado:【有空。】
傅宴钦泳池游了两圈,冲完澡后走去衣帽间,一排排的衣服逐一阅过,选中灰蓝色衬衫和藏青休闲裤,袖子照着THE.J.CREW方式往上卷,又从表盘里挑中百达翡丽的一款腕表,最后往领口和手腕抹了点香水。
确认着装无误后,亲自驱车来到北潭医院,接上陈西瑞前往自己预定好的法国餐厅。
陈西瑞今天穿的是那条绑带露后腰的白裙子,无功无过,余光瞄了瞄男人,她老早就觉得傅宴钦衣品很好,也热衷保养,身体没有一丝多余脂肪,每一寸肌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旋律舒缓沉闷,陈西瑞端坐在副驾上,半天没吱声。
傅宴钦突然关掉音乐,“现在是下班时间,应该是彩票兑奖的心情吧,怎么不说话?”
陈西瑞讪讪:“我怕你嫌我吵。”
傅宴钦但笑不语,没戳破她这点拙劣的理由。
餐厅是傅宴钦安排的,这里充满了法式浪漫情调,偏向富丽堂皇的皇家风。
陈西瑞落座,笑容明艳:“这么高端的地儿,早知道我就穿漂亮点了。”
傅宴钦翻着菜单没看她,“够漂亮了。”
优雅小提琴声中,两人品着红酒。
陈西瑞朝他递去酒杯,真情实感道:“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我干了。”说完全部喝尽。
傅宴钦慢条斯理地呷一口:“你现在说话,官腔挺足,包括你回我微信也是。”
陈西瑞笑:“我都奔三啦,说话肯定没以前那么幼稚了。”又道,“现在马上就十月份了,我明年五月份进修完就回江州了,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陪?”傅宴钦沉下声,“什么意思?”
陈西瑞默了几秒,抬头笑嘻嘻道:“在我跟前装什么处男,就三陪那个陪。”嘴唇翕动,装出很无所谓的假相,“你要是有那方面的需求,可以……”
傅宴钦打断她:“可以联系你是吗?”
“对,七百万不是笔小数目,好多人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你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不过你放心,钱我一分不少会还给你的。”
傅宴钦讥笑:“好啊,是从今天开始算吗?”
陈西瑞说:“今天不行,我大姨妈来了。”
“你非要在饭桌上谈床上那点事儿吗。”傅宴钦拿起刀叉,“先吃饭。”
这顿饭,自然没人吃得舒心,鹅肝味同嚼蜡,红酒也品不出半点绵厚的滋味。
由于喝酒的缘故,傅宴钦找了个代驾,两人坐在后面,彼此缄默。
到了地方,代驾离开。
陈西瑞看了男人好几眼,握了握他手,傅宴钦探究着看她,反握住葇荑把玩,“开心吗今天?”
“开心。”她回答得很干脆。
手上力道一下轻一下重,傅宴钦说:“跟我在一起那几年,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你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这让我有种错觉,不管我有多忙多敷衍,你永远会停在原地等我回来。”他停顿,嗓音喑哑,“对不起,我那几年太混蛋了。”
陈西瑞没搭腔,她心里始终深埋一个遗憾,赌气也好,看开也罢,她曾经是多么想留在这个城市,又是多么想跟这个男人结婚成家。
而不是以那样一种方式,灰溜溜地逃离这座伤心之城。
陈西瑞现在宁愿只谈性,也不想再谈爱,谈爱让人难过,她会患得患失,会奢望很多,到头来却没一件事能如愿。
“以前的事儿就别提了吧。你这个人,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瑕不掩瑜嘛,一百分我给你打八十分,这次借了我七百万,那就九十分吧。”
女人轻描淡写的话,将这段剖白画上了失败的句号。
傅宴钦紧紧握了握她手,“搬到我那边去住吧,你现在住的地方,通勤还要大半天。”
陈西瑞应下:“好!”
第75章 局中人
陈西瑞退掉租房, 搬去了观澜公馆,周姨也从老家被请回来继续当住家保姆,屋内摆设一如从前, 似乎什么都没变。
房子前天里里外外找人来清扫过, 除尘迎新,通风换气,弧形阳台上搬来一排葳蕤绿植,肉眼可见勃勃生机。
陈西瑞将行李箱拎到主卧衣帽间,收拾随身携带的行李,朝东那面墙已经置办了整面的女性服饰,花花绿绿地混杂在满屋的深色系之间。
扒到后面看标签,一溜全是她的尺码。
从夏装到冬装, 从上衣到裙子, 从内搭到外套,商标大牌,审美在线。
三套手工真丝睡衣, 分男女款, 傅宴钦这人在吃上没什么讲究,但是对于追求生活品质, 挑剔到近乎变态的地步。
傅宴钦推掉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应酬, 下了班就从公司赶回家,周姨正在客厅插花,搁下修枝剪,指了指卧室, “刚到没多久, 在收拾衣服。”
他向里走,站在衣帽间门口看她。
女人扬臂悬挂衣物, 偏短的上衣露出半截腰肢,雪白细软,盈盈一握,他眸底动情,走过去从背后掐住她腰。
陈西瑞回眸:“吓我一跳,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啊。”
傅宴钦圈住她腰身,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房子退了吗?”
“退了,押金不给退。”陈西瑞不甚自在,肢体隐约有些抗拒。
傅宴钦把人翻转到身前,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剩下的那几件放着吧,我喊阿姨过来收拾。”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你挑的吗?”
“你乌姐姐买的。”
陈西瑞低头:“谢谢。”
傅宴钦笑,意味深长说:“你老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
“客气是应该的,因为你借了我好多钱,你现在就等同于我领导。”
傅宴钦眼里盛着深不见底的潮涌,说话的口气依旧淡淡:“你跟领导说话不看人眼睛?”
陈西瑞抬起眼皮,眼神澄澈,纤尘不染。
傅宴钦摸了摸她脸,“瘦了,这脸没以前圆了。”
陈西瑞感受到男人手心熟悉的温热,这份熟悉将她带回到多年以前,他也是用这只手抚遍她全身,令她上瘾似的沉迷,“我最近在减肥呢。”
“又不胖,减什么肥。”
“我朋友都说我胖,不管怎么样,能瘦下来就是好样的。”
傅宴钦轻笑,目光锁着她,下一秒将女人揽入怀,紧拥的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让我抱抱。”
温热气息从脸颊蔓延至全身,陈西瑞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嗓子艰涩地喊了声他名字。
男人低喃:“嗯?”
“我…我想上厕所。”
傅宴钦松开她,她顾不得去辨认男人的情绪,快步跑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
在马桶上坐了三分多钟,陈西瑞故意摁下冲水按钮,哗啦啦的水流声席卷而去,清晰而有力。
她拧开门锁出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那人斜靠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见动静,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
陈西瑞会意,走过去坐到他腿上,屁股悬着劲儿,没落实,他张手一按,再顺势将她整个人环住,鼻息扑面,从她额头一寸寸移到下巴,最后攫住唇瓣,深深吻住。
男人吻得又急又猛,陈西瑞甚至来不及换气,脸憋得通红,呼吸带着轻微的喘气音。
“咚、咚、咚。”门响三声。
周姨在外面说:“晚饭好了。”
傅宴钦箍着她腰缠绵沉沦,没有半点偃旗息鼓的趋势,陈西瑞拳头抵在他胸口用力一推,他皱眉,发狠吮了下她舌尖,这才甘心松开。
唇色殷红,水光潋滟,陈西瑞舔了舔嘴唇,只觉舌尖酥酥麻麻。
她瞪了过去,对上男人欲求不满而半睁半闭的黑眸。
晚上这餐饭,四菜一汤全是照着陈西瑞的口味,二人各怀心思,全程无交流。
陈西瑞扒完最后一口饭,小声说:“我晚上要做ppt,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傅宴钦嗯了声。
她窃喜以为逃过一劫,抱着电脑走去书房,熬到十点多回卧室,男人还没睡,半靠在床上玩平板,掀眸撩她一眼,没说话。
陈西瑞冲了个澡换上睡裙,蹑手蹑足地躺到另一侧,“我先睡了,晚安。”
真丝床品触感细腻,柔软舒适,陈西瑞放松身体进入预睡眠,混混沌沌间被傅宴钦捞进他炙热滚烫的胸膛里。
“大姨妈走了吗?”男人嗅着她头发和身体的馨香,下身反应明显。
陈西瑞翻转过身,心一横,在他唇上亲了亲。
傅宴钦陡然兴奋起来,反客为主含住她唇瓣加深了这个吻,在一起三年多,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陈西瑞的敏感点。
野火燎原,水漫金山。
他挪到床尾,卖力做着tun-yan动作,时不时抬眸,观察女人的神情。
陈西瑞咬牙不让自己泄出声来。
荒唐过后,傅宴钦抹了把脸,就势吻住陈西瑞,她羞赧得不敢睁眼,只一昧左右闪躲,却被男人扼住了下巴,又听他低笑:“自己的味道还嫌弃?”气息拂过她鼻尖,“我是第一次给女人做这个,爽吗?”
陈西瑞面色红透,将男人话里较为粗鲁的字眼换了个高雅说法:“挺舒服的……就是太不斯文了,下次别这样了。”
“下次让你更爽。”傅宴钦霸道强势,若有似无轻啄她唇瓣。
她受不了如此直白,闭上眼:“不能熬夜,快点睡觉吧!”
陈西瑞在床-事上向来拘束,讲不来骚话,也做不出大尺度动作,一举一动腼腆克制,与她平时咋咋呼呼的性子全然不符。
傅宴钦跟她正相反,深入浅出大开大合,床上和床下形同两人。
女人呼吸浅淡,安静睡着,傅宴钦将她发丝勾到耳后,对着额头亲了下,似不满足,又在唇上啄了下。
陈西瑞是被闹钟吵醒的,醒来时曙光透过窗帘渗进来,她迷迷瞪瞪地摁掉闹钟,又睡了十分钟回笼觉。
第二次响,分针指向20,她猝然一惊,嘴里“靠”了一声,忙爬起来冲进卫生间。
洗漱完往脸上匆匆拍水乳抹防晒,妆是来不及化了,一阵风似的冲出主卧。
傅宴钦衣冠整齐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餐,淡然从容,慢条斯理,表情已不见昨晚的荒-淫痕迹。
陈西瑞心虚地坐到他对面,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满桌张了个遍,捞起一块牛油果煎蛋三明治。
“今天的早饭太丰盛了。”她没话找话,试图将昨晚那段记忆从脑海里擦去,“我这几年早上都吃包子,比较方便。”
“怪不得脸长得像包子。”
“没有吧,你昨天不还说瘦了吗……”
傅宴钦笑哼,两人目光相撞。
陈西瑞不甘落于下风,欠嗖嗖地问:“昨天那么累,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年纪大了,觉变少了啊?”
傅宴钦没甩她,抽了张纸巾擦嘴,周姨正好端着一屉小笼包从厨房出来,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话却是对着周姨说的:“阿姨,帮忙换条新床单,昨天夜里不小心弄脏了。”
“好,回头我下午来换。”周姨道,“西瑞,你昨天点的小笼汤包,尝一个。”
“阿姨,我不吃了,我上班来不及了。”
陈西瑞大囧,咬了块三明治跑出了门。
*
乌羡妮照惯例往老板桌上放上一杯美式,视线有意扫过他脖子,真是稀罕,没看见草莓。
前天被差遣去置办女人衣物,她还以为那姑娘很快就会搬进来。
“看什么呢?”傅宴钦合上文件,抬头问。
乌羡妮回过神:“傅总,十点钟有个财经时报的个人专访,那边的记者已经来了。”蹬着细高跟,递上一份打印好的资料,“采访内容您先看过目。”
傅宴钦嗯了声,又问一遍:“你刚才看什么?”
乌羡妮学着陈西瑞的样儿,装憨:“我什么都没看啊。”
傅宴钦懒散靠向椅背,眼神平和,语气里带着决策者的凌厉:“我看了你的转岗申请,说说吧,为什么想去干销售?”
乌羡妮如实回答:“想在三十岁之后,做出一些改变,现在的工作模式一眼望到头,很没劲儿。当然了老板,如果有需要我品鉴女性方面的私人问题,我还是很乐意效劳的。”
傅宴钦说:“公司的考核指标非常严苛,而且只会一年比一年严,干行政这么多年,能适应吗?”
乌羡妮语调轻松:“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傅宴钦想了想,“你的转岗申请我批了,我让张总那边安排一位老销售先带带你,跟着历练个把月,如果不适应,随时欢迎回来。”低头继续看起文件。
乌羡妮转过身准备离开,忽听得男人说:“她在北市没什么亲人,多约她出来玩玩,她一直把你当姐姐。”
女人脚步一顿,笑了笑:“知道了傅总。”
怎么着,您想给我当妹夫啊。
第76章 吴欧巴
陈西瑞觉得自己跟周霖修还挺有缘, 她当实习生的时候,这人因为肛周脓肿住进来,转眼六七年过去, 碰巧她来进修, 周公子再次入院。
急性起病,发热伴肺部阴影,白细胞不高,CRP及血沉升高,入院诊断打的是社区获得性肺炎,常规抗感染三天,效果不佳。
她在自己医院接触过类似病历,影像表现轻, 临床症状重, 一般结合炎性指标,需要考虑非典型病原体。
所以在病例讨论时,她给出的建议是行支气管镜灌洗mNGS。
昨天送的肺泡灌洗液mNGS, 今天下午出结果了, 提示鹦鹉热衣原体,跟她怀疑的一样。
陈西瑞走去病房, 问陪护的鲁娅:“姐, 我问你,你俩平时是不是没事儿就遛鸟啊?”
鲁娅刷地脸红起来,“说什么呢,正经点。”
“我说的是天上飞的鸟儿。”
“……”
陈西瑞扫一眼周霖修, 这人躺在病床上要比他混迹于欢场, 顺眼得多,“查到病原菌了, 鹦鹉热衣原体,家里是不是养鹦鹉或者鸽子了?”
鲁娅当即说:“对,他上个月养了只鹦鹉。”
“这就对上了,可能是粪便带出来的细菌。”陈西瑞说,加腾熏峮一五②二七⑤二吧①“年纪轻轻的,怎么活得跟大爷似的,我印象里只有大爷才喜欢遛鸟啊。”
鲁娅心急火燎:“严重吗这个?”
“不严重,就是治疗方案比较麻烦,要取鹦鹉的心头血当药引。”
那鹦鹉是周霖修的新宠,已经训练得会说人话了,周公子不得不忍痛割爱,虚弱无力地说:“娅娅,你回去把八爷请过来。”
“我…我这就回去把你那鸟儿薅过来。”
陈西瑞扑哧笑:“你俩还真是一家人,脑回路都不带拐弯的。放心吧,已经调整了用药,问题不大。”
“讨厌,你逗我呢!”鲁娅松了口气,笑骂。
气氛轻快下来,鲁娅将陈西瑞拉到一边,背着男人问:“他其他方面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男性功能不归我们科管。”
鲁娅轻轻搡她一把:“他老抽烟喝酒,我是怕他身体出什么毛病。”
“这么年轻,能出什么毛病,盼着点好。”陈西瑞顿了几秒,有意支走鲁娅,“姐,你去问问管床医生,早上的化验结果出来没?”
“嗯。”鲁娅走出了病房。
陈西瑞插兜走回到病床前,看周霖修躺得难受,弯身帮他摇高了床,“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她这三天可是一步都没离开医院,我劝她找个护工,她怕护工照顾不好,我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傻的姑娘了。”
周霖修嘴硬:“废话,要你说。”
陈西瑞笑笑,浪子能回头金不换,但愿这话没骗人,“歇着吧,不打扰你休息了。”
回到办公室,板凳还没捂热乎,护士慌慌张张跑来报信:“注意注意,院感的来了!”
院感,即“医院感染管理”的简称,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两边还管墙壁,喜欢搞突击检查,还喜欢点人回答问题。
陈西瑞对他们彻底ptsd了,因为她规培的时候,某次手卫生没做到位,被扣了三百。
至今不能回想,一想心就痛。
大敌当前,陈西瑞严阵以待,抹干净桌面和键盘,坐姿端正地敲着病历。
院感人员走到她旁边,随机考察:“两前三后知道是什么吗?”
陈西瑞回:“接触患者前,清洁或无菌操作前,接触患者后,接触患者周围环境后,接触患者体-液后。”
“你们科也是多重耐药的重灾区,如果遇到多重耐药,查房怎么查?”
“怎…怎么查,我都是放在最后查。”
院感人员点了点头,满意离开。
陈西瑞微笑:“领导慢走。”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傍晚时分吹来了小风,陈西瑞惬意地去学校后街逛了一圈,买了份炒河粉拎回家。
周姨就说,下次想吃她来做,外面的东西重油重盐不健康。
陈西瑞应了声好,吃掉大半份炒河粉,钻进了书房。
书房依旧是两人共用,各自一半,陈西瑞调整好手机摆放位置,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打开录制。
从周霖修的临床症状切入正题,向大家科普鹦鹉热肺炎。
后来门锁被拧开,咔哒一声,陈西瑞按下暂停键往门口看了一眼。
傅宴钦扯开领带解着袖扣,走到她身后,俯身亲她脸颊,“录视频?”
“录得好好的,被你打断了。”
他笑了笑,又亲她一口,直起身指一指沙发,“我坐那儿不影响你吧?”
陈西瑞面无表情:“你别说话就行。”
傅宴钦当真坐了过去,胳膊撑在扶手上,右手支额,气定神闲地瞧她。
陈西瑞忽略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点开播放键,继续说:“鹦鹉热衣原体肺炎的症状跟普通感冒非常相似……比方说老人孕妇儿童,所以呢,我们除了要从源头上加以预防,平时还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是加强锻炼提升自身免疫力。小陈今天就科普到这里,下期再见,拜拜~”
录制结束,接下来就是剪辑,陈西瑞点开常用的剪视频软件,心神不宁地瞎点一通,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你多少粉丝?”男人忽问。
“没多少,我两个月才更新一次,粉丝早跑光了。”
“哪个平台?我也去注册个账号。”
陈西瑞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想被现实中的人窥探生活。”
傅宴钦没脸没皮:“行,一会儿我去床上窥探你。”
“流氓!”
傅宴钦听笑了,浮皮潦草地看她一眼,女人两颊泛起红晕,眼眶里含着嗔意,还是那么不经逗,他熟悉极了这个表情。
他之前那话其实没骗她——被喜欢的女人骂也是男人的情趣。
食髓知味,甘之如饴。
冲完澡,陈西瑞呆在书房里剪辑视频,傅宴钦也没回卧室,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像是有意在陪她。
修修剪剪半个多小时,陈西瑞一声不吭,握着手机走回卧室,一进屋便钻进了被子里,闭眼睡觉。
以为那人会跟过来,没想到门一直静悄悄的。
大好的独睡睡觉,她的身体没有好好珍惜,接连翻来覆去,大概十一点多,傅宴钦进屋上床,习惯性把人捞进怀里。
陈西瑞闷声:“上班累到了,我想早点睡。”
“你以为我要干吗。”男人气息强势,“你睡,我抱着就行。”
陈西瑞别扭,头埋在他脖颈间,嗅着他身上谙熟干净的男性体味,没一会儿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傅宴钦亲了亲她,维持搂抱的姿势,缓缓阖上双眼。
*
一场有关碳青霉烯耐药肠杆菌科细菌的学术会议在里顿酒店召开。
这是陈西瑞第n次来参加学术会议,领了本子和矿泉水,签到入场。
参会的基本都是同行,来自各大城市各家医院,陈西瑞还碰到了以前的同学。
她坐在倒数第二排靠门的位置,这位置好,上厕所方便。
会场几乎坐满了人,陈西瑞听着知名教授们轮番分享前沿知识,摊开领的小本儿,刷刷记了几句,手机也不甘寂寞,咔咔猛按快门。
没撑过半小时,听着听着有点走神了,她开始幻想自己成为教授。
十点钟,茶歇时间到,陈西瑞瞬间恢复精神,夺门而出,第一时间占领了蛋糕水果摆台。
她拿了两个纸杯蛋糕和一些水果,眼神尚在巡视,突然一抬头,看见了记忆深处的老熟人。
时光像是倒退了许多年,还是那个小伙儿,还是在他们上学的城市,她会跑去篮球场看他打球,等着他投进三分球后,冲她呲出两排大白牙。
陈西瑞下意识低头,想躲开,她无法面对纯净岁月里的初恋,更无法面对那段岁月里,没心没肺永远傻乐的自己。
熟人相见免不了寒暄,她该如何开口告诉人家:我现在背离了初心,我在用身体换钱。
为时已晚,吴濯尘已经看到了她,高声喊道:“西瑞!”
陈西瑞抬起头,勉强挤出个笑,等人走到她跟前,她嘿嘿乐了声:“好巧,你咋跑这儿来了?”
吴濯尘样貌没什么太大变化,既没发福也没发腮,还是记忆里高高瘦瘦的样子,“来参会的。”看了看她手里的盘子,“还是这么能吃啊。”
陈西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所以您主业是公务员,副业是学术研究?”
吴濯尘哼道:“一看你就是把我朋友圈给屏蔽了,我没考公务员。”
“啊?”
“后来读研去了,现在在医院检验科上班。”
“挺好挺好。”陈西瑞狡辩一句,“我没屏蔽你,我只是不爱看朋友圈也不爱发朋友圈了,专注现实世界。”
吴濯尘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你加过我室友的微信?朱一凡说你特别喜欢分享生活,朋友圈每天都能刷到你。”
“……”
吴濯尘看着小姑娘越发单薄的身材,心里怪不得劲儿:“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陈西瑞说:“过得非常滋润。”
“有对象了吗?”
“不算对象,跟一男的在同居。”
吴濯尘挑眉,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意外:“小陈同学现在这么open呢,怎么个故事?”
陈西瑞避而不谈:“没什么好说的,你呢?”
“还单着呢,不过平均每月要见五六个相亲对象。”吴濯尘将右手缓缓插进裤兜,欲言又止,“等这会议结束,一起吃顿饭吧。”
陈西瑞本能表示拒绝:“别浪费钱了吧,晚上不是管饭吗。”
“欧巴今天请客。”
“那好吧。”
第77章 浴室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川菜馆, 老板一口西南口音,想来是川渝人开的店,味道应该挺正宗。
上学的时候, 他俩就经常光顾类似这种的苍蝇小馆, 且认为美食往往藏在烟火味浓厚的市井小巷。
吴濯尘点了毛血旺、麻婆豆腐、西红柿炒蛋和冬瓜排骨汤,全是陈西瑞以前喜欢的口味。
菜都是现炒现煮,等了二十来分钟,四道菜断断续续上全。
陈西瑞好久没吃过这些,盛了一大碗米饭搞起了diy,先是往饭里拌入麻婆豆腐,再添几片毛肚和豆芽菜拌匀,一勺吃进嘴, 快活似神仙。
吴濯尘习惯了她的这套吃法, 也对她那自然流露的满足感烂熟于心,曾几何时,他已然成为了这些记忆的旁观者。
“你瘦了挺多。” 一开口, 语气外露几分唏嘘。
陈西瑞乐呵呵道:“你没胖没瘦, 还是那么帅。”
吴濯尘笑了笑,看着她鼻尖上冒出的细汗, 无奈提醒:“没人跟你抢, 咱能不能吃得淑女一点?”
“你不知道这一勺的含金量,太好吃了。”陈西瑞舀了勺汤,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我发现像这种重口味的菜, 家里不管怎么做, 都没外面的好吃。”
“你吃的那是味精和香料。”
“管它放什么,好吃就行, 大不了吃完狂喝水。”
吃完饭,吴濯尘提议送她回去,陈西瑞嚷嚷:“北市这地儿,我比你熟,谁送谁还不一定呢。”
“难得遇见,聊聊?我明天下午就走了。”吴濯尘话里透着虚无缥缈的伤感。
陈西瑞不再跟他犟,安安静静地跟着男人,往地铁站走。
彼时青春少艾,陈西瑞是真正爱过他的,蜜里调油那两年,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帅小伙儿,时常用一种崇拜的眼神向他吐露炽热直白的心迹。
学生年代的爱情是个很纯粹的东西,它不需要考虑家庭出身,也不需要考虑未来发展,喜欢就是喜欢,简单干净得就像透明玻璃珠,一眼就能望见内里。
回去这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陈西瑞明白朝前看的道理,所以不会纠结于“如果当初”这个伪命题。
——如果当初你为了我留在北市,咱俩现在会不会是一对无忧无虑的小情侣?
这话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彼此徒增难堪,再说能分手的恋爱,一定是因为爱得不够深。
“他对你好吗?”从地铁站出来,吴濯尘问出了最关心的话。
陈西瑞又显摆起自己身上的包,“看,爱马仕,他送的,家里还有一堆,不背不让我出门,你说他霸不霸道?”
吴濯尘失笑:“原来是个土大款啊,戴金项链的那种吗?”
“一点都不土,留洋回来的,特别讲究。”
吴濯尘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落寞,没拆穿,这姑娘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也不喜麻烦别人,何况男女感情的事儿,他作为旁观者,帮不了一点忙。
踱步至观澜公馆的大门,陈西瑞停下来,“到地方了,我就住这儿。”
吴濯尘对这小区有所耳闻,鼎鼎有名的城中豪宅区,单价都在35万元/m2以上,刚开盘的时候,炒得最火的无疑是开发商斥巨资引进的百年古树。
上百年的树龄,遮天蔽日,愣是在东富西贵的北市,开辟了一座皇家私家园林。
看来确实是个大款,往好处想,起码他曾经呵护备至的小姑娘没跟着穷小子艰难度日,至少物质生活优裕富足。
“你明天几点的车?”陈西瑞问。
“四点多。”
“我明天要上班,就不去送你了。”她笑,眼神坚定温柔,“一路平安。”
吴濯尘手上捏着一串糖葫芦,裹了层晶莹剔透的糯米纸,刚才从地铁站出来偶然碰见叫卖的,每串十五元,他扫码买了一串小番茄。
“拿着,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
陈西瑞笑着接过来,“谢谢,现在也喜欢吃。”
两人相视而立,心底都笼着淡淡哀愁,陈西瑞思绪全凝在眼下的分别上,没注意到一辆黑色大奔自马路拐进入口,道闸放行,留下一长串车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八点半左右,陈西瑞到家,周姨迎上来,“回来了啊,晚上吃得什么?”
“吃的川菜。”陈西瑞举着糖葫芦,“阿姨,你先帮我拿着这个,我换双鞋。”
“喜欢吃糖葫芦啊,下次我给你做。”
“阿姨,你咋啥都会。”
“不会就学嘛。”
陈西瑞嘿嘿笑了声,换好鞋走到客厅,看见傅宴钦站在阳台打电话,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还是我们之前谈的那个价,如果没意见,明天上午就可以签署意向性协议,下午向交易所申请停牌……”
陈西瑞找了个食品袋把糖葫芦包好放进冰箱冷藏,出来时男人转了个方向,淡漠隐晦的视线直直朝向客厅。
他睨着她,抬手吸一口烟,吞吐很慢,呼吸很平,烟雾从唇缝吐出,缭绕他面孔。
“杵那儿耍酷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傅宴钦不咸不淡道:“刚到家。”
陈西瑞转过身,点开吴濯尘刚发来的微信,是一条语音:【我跟我妈说遇到你了,她说要给你寄点自己做的酱菜,你留个地址给我吧。】
陈西瑞按住说话:“不用了,替我谢谢阿姨。”
很快一条语音跳出来,【她有你微信,要不你自己跟她说吧。】
陈西瑞不忍拂却人家好意,把现住地址发给了他,愣神几秒,走去卧室洗澡。
傅宴钦等到身上烟味散尽,才进了卧室。
*
哗哗啦啦的水声掩盖周遭一切声响,热水在身上流淌,顺着脊背滑落,陈西瑞抹掉眼角沾染的洗发沫儿,闭眼冲干净头发。
再睁开时,玻璃隔断外面是一道高大身影,隔着似雾非雾的水蒸汽,看不真切。
陈西瑞关掉花洒,听见了外头解皮带脱衣服的声音,她慌了心神无处可避,下一秒,傅宴钦走了进来。
精壮赤-裸的胸膛,一寸寸贲张的肌肉,还有腰部蓄势待发的弓箭纹身,都在以极强的侵略感占据着空间。
四目相对,她顶着男人的灼热视线,往里退几步,反手撑在冰凉瓷砖上,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全身一览无余。
热气氤氲,女人的脸白里透红,难以启齿地说:“你能不能出去?我不习惯被人看。”
“多试试就习惯了。”傅宴钦钳着她下巴,浅尝辄止吻了吻,另只手将花洒打开,热水冲刷而下,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混入流水声中,强势又暧昧,“一起洗。”
陈西瑞嘟哝:“刚洗完的……又要弄脏了。”
傅宴钦低笑:“脏了就再洗洗。”
陈西瑞咬唇不语,男人贴上来,气息交缠,吻时而重,时而轻,她的身体如一叶扁舟,载沉载浮。
……
辗转到床上,傅宴钦哑着声问:“没见你吃过糖葫芦,谁送的?”
陈西瑞哼唧:“你管得真宽。”
“让我猜一猜,以前同学或者同事?”
“我的一个学长。”
“只是学长?”傅宴钦加重力道,“又不老实了。”
陈西瑞眉心一蹙:“是我前男友,这么多年没见,他还是那么帅。”
“约会跟你AA那小子?”
“我说过,他当时是学生,没什么钱。”
傅宴钦将人翻转过来,吻她光滑脊背,“解释再多,也不妨碍我觉得他很废。”
“反正比你好。”
“哪里比我好?”
“比你老实,比你正经。”
傅宴钦哼笑:“老实被人欺,他可能还不知道,我老早就觊觎上他女朋友了。”
陈西瑞反唇相讥:“见色起意。”
“哪来的色?脸太圆,身上肉太多,穿得还幼稚,床上也放不开,当真是一动不动,全程都是我在伺候。”
陈西瑞气咻咻瞪他:“那你还喜欢。”
傅宴钦亲她耳垂,“我也想不通,明明长得没多好看,我这心里还惦记得紧,一沾到你,我就像磕了药控制不住。”
“你犯贱。”
“是你魅力太大。”
陈西瑞较着劲儿,“男人的嘴是最会骗人的,嘴上一套,做起来一套,也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会信。”
傅宴钦挑起个笑,“那你是什么?久经沙场的大姑娘?”
“我是成熟女性。”
“我看看有多成熟。”
……
最后,陈西瑞抵不住山崩地裂的疲累,迷瞪阖上了眼,忽听见傅宴钦说:“明天让阿姨把床单换了吧。”
她急忙睁眼,意识瞬间清明:“你不要乱说什么弄脏了,要点脸。”
男人贴在她耳边:“我该怎么说?水洒了?”
陈西瑞脸红得滴血:“什么都别说。”
“嗯,听你的。”傅宴钦亲了亲她,“睡吧。”
累极闭上眼,陈西瑞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清理那处,动作细致温柔,随后身体落入坚实滚烫的怀抱。
翌日清早在餐桌吃饭,陈西瑞有意避着男人,昨夜种种如电影片段一帧帧重现,不免赧颜汗下,筷子紧握在指间,她没敢往太远的地方伸,只局限于眼皮子底下这两道小菜。
傅宴钦夹了一块小笼包丢进她盘子里,她一愣,赌气夹回到他碗里,如此两个回合,男人抽张纸擦了擦嘴,笑看着她:“对我有意见啊?”
陈西瑞趁着周姨走去厨房,尽量婉转着声:“你有时候讲话真的很粗俗,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不堪入耳,难登大雅之堂,像个土匪。”
傅宴钦听得一笑,喊了声阿姨,周姨问什么事儿,“帮忙换下床单。”
“好。”
陈西瑞放缓了咀嚼动作,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生怕他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忙将脸埋进杯子里喝水。
“一大早喝这么多水,昨天夜里是不是失水过多?”
又来了,粗俗!
陈西瑞抬头嗔怨地盯着他,真想啐他一口。
傅宴钦理了理领带,走到她身边俯身亲她脸颊,“晚上跟我一块出去吃饭。”
“去哪儿?”她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的香水味,一种禁忌的沉木香——他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讲究。
“我家。”
陈西瑞想都没想,明确拒绝:“我不去,咱俩不是那种需要拜访家长的关系。”
“那咱俩是什么关系?”傅宴钦凝视她许久,“我把你当我老婆。”
陈西瑞沉默了片刻,冷声冷调:“我不是你老婆。”扫一眼男人,“你以后别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傅宴钦心里叹气,指腹轻刮她眉心,“别皱眉,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第78章 帝王绿
傅宴钦收回手, 走出开放式餐厅。
陈西瑞夹起一块小笼包细嚼慢咽,皮薄馅足,鲜甜多汁, 味道像是地道的沪市做法, 她忽然问起周姨是哪里人。
“我是新吴人。”看她一脸稀里糊涂,周姨补充解释,“苏城肯定听过吧,我们那边离苏城很近。”
陈西瑞惊讶于周姨入乡随俗的口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吴语的影子,说她是地道本地人,估摸都有人信,“诶好巧, 傅宴钦就是在苏城长大的。”
“你记性好到。”周姨用乡音调侃。
陈西瑞勉强听出了“记性”两个字, 表情一时讷然,傅宴钦从垭口走过来,似笑非笑戏谑了句:“戆笃笃。”
这下她是彻底懵逼, 问周姨:“他在说什么鸟语?”
“你自己问傅先生。”周姨笑着走开。
傅宴钦靠近, 居高临下俯视她茫然不解的神情,陈西瑞抬头跟他对视, 良久, 她似乎在男人的黑瞳里看到了一具放荡扭曲的身体。
那是昨夜的自己,小小一团,包裹在男性健硕的身躯之下。
纵情忘我,展开到极致。
性与爱是否共生共荣?她迷惑。
“等会儿再吃, 手伸过来。”傅宴钦的话及时阻断了她的进一步联想。
陈西瑞讷讷伸出右手, 当即被男人的大掌握住,她尚怔愣, 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自指节滑入手腕,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盯着他,嗫嚅:“这么贵的东西,万一磕坏了我没钱赔。”
“假的,带着玩玩吧,磕坏了也没事儿。”傅宴钦甩开她手,话里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讽,“你又不是我老婆,送你真玉我图什么。”
“那谁知道呢,这假的多少钱?”
傅宴钦抽张纸,温柔拭去她嘴角沾上的碎屑,“百十来块钱。”略微俯身,亲昵贴她一下,“在家乖点,我去公司了。”
真将一个人放心上,他是恨不得搜敛全世界的奇珍异宝捧到她跟前,能博一笑最好,博不了就当个解乏的小玩意儿。
她眼皮都不必眨一下,心安理得地穿金戴银,珠圆玉润,做人群里最珠光宝气的富贵花。
有风吹进来,光影暗香浮动,这场景何其熟悉,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
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沉心静气的外表下掩藏一颗狼子野心,她于繁忙工作和人情世故的周旋里,反复咂摸男人留下的那点温存,如隔雾看花,始终看不清他的真实轮廓。
陈西瑞抬起胳膊看了又看,镯子的颜色绿得流油,绿得透出假,心里刚冒出一点虚荣的苗头,往昔的记忆骤然造访。
如果他妈妈在场,一定会取笑她这种草根女孩没见过世面吧。
千思万绪梗在心头,她烦躁地将那镯子撸了下来。
陈西瑞今天休息,没闲着,帮周姨把阳台那一排花浇了水,随后去傅宴钦的健身房慢跑了半小时。
十点多的时候,乍然想起冰箱里还冷藏了一串糖葫芦,赶忙取出来,糖浆已经快化了。
小番茄齁甜齁甜的,她在阳台的懒人椅上坐了坐,回想大学里的那段纯洁美好的过去。
她心思一动,解除双向屏蔽,点进了吴濯尘的朋友圈。
朋友圈仅三月可见,他只晒出了两张自己在健身房的照片,秀腹肌,秀肱二头肌,顺带着秀一秀手腕上的石英表。
她放大细看,没看出手表是什么牌子,但是有一点几乎可以达成共识——男人公开发骚,指定是心里有人了。
这明显就是秀给爱慕对象看的。
陈西瑞咬一口小番茄,照着自己的腰腹摸了摸,胖出来的小肚子到现在都没收下去。
再这么自甘堕落地胡吃海喝,下次偶遇前男友,没准儿他八块腹肌春风得意,怀里搂着一高挑美女,人模狗样地说:“老婆,快看,这就是当年跟我处对象的小学妹,一顿饭要吃四两米饭,现在真是越长越富态了。人生啊,胖的不去,瘦的不来,还是你更适合我。”
她必然无言以对,只能尴尬一笑,狼狈逃窜。
“哎。”
她从犄角旮旯里搬出体重秤,胆战心惊踩上去。
毫无惊喜发生,最近伙食太好,又胖了两斤。
乌羡妮打来电话约她逛街,陈西瑞本来意愿不强,转念一想,多动动有助于减肥,简单收拾下准备出门,走前将那镯子重新套回了手腕。
碰头地点定在之前经常光顾的一家咖啡馆,乌羡妮知道她不爱喝咖啡,提前为她点了抹茶牛乳和栗子蛋糕。
跟着老板耳濡目染,多少对这姑娘的口味略有了解。
陈西瑞浅抿一口牛乳,满嘴的甜腻,嗓音也甜:“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休息?”
“我猜的,打电话碰碰运气。”
陈西瑞没多想,“嘿,你猜得真准。”
乌羡妮瞧她一身平价服饰,深秋的北市,早晚凉如水,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倒是挺能抗寒,“上次添的那些衣服,怎么没见你穿啊。”
“他不让我穿。”她嘴一瓢,胡说八道。
“啊?”
陈西瑞呆滞两秒,缓缓绽出个笑:“其实是我衣服太多了,没顾得上穿,等天再凉些,我就把你给我挑的那件皮草穿出来。”随即又夸,“姐,你眼光就是好。”
拇指翘起,点了个赞。
通透的绿光,吸睛耀眼,想忽视都难,乌羡妮捞起她胳膊,“好东西,傅总送的?”
“嗯。”
她在香港参加过一次伊斯特拍卖会,当时是想入手一块翡翠当作母亲的生日礼物,因此做过一些功课。
这姑娘手上戴的应该是玻璃种的帝王绿翡翠,如此顶级的水头和颜色,没有八位数根本拿不下来。
乌羡妮回忆跟陈西瑞的第一次碰面,那时是在蓝鸣湾,她来送衣服和避孕套。
以为只是昙花一现,没想到却是一朵永生花,经久不萎。
“翡翠养人,戴着吧,小心别磕了碰的。”
陈西瑞细瞅那镯子,狐疑地说出心中想法:“他说这镯子是假的,我觉得他在骗人。”
乌羡妮笑:“他在逗你玩。”
“那这个得多少钱啊?”
“我猜……值个三四万吧。”
陈西瑞叹了声气,直来直去地表示:“有那老些钱都够买一个卡地亚手镯了,好歹是大牌,大家都认识,花三四万买这绿油油的……不瞒你说,我妈的泡脚盆跟这一个色儿。”
乌羡妮扑哧一下,差点喝呛了,“回头让傅总给你补个卡地亚。”
“我不要他补,我就是抒发一下感慨。”
两人转场换到商场七楼吃午饭,等餐的功夫,聊起彼此工作现状,乌羡妮说她不当助理了,陈西瑞顺嘴就问:“你是辞职了吗?”
“没有,申请转岗了。”
“终于受不了了吧,跟傅宴钦在一块工作是不是特窒息?”
乌羡妮低头回复工作群消息,应她一句:“那倒没有。”
餐厅灯光柔和,陈西瑞顶着一张几近素颜的脸,向对方吐槽:“他的掌控欲很大,还喜欢俯视别人,合着全世界就他一个聪明人,我们都是笨蛋。”
乌羡妮搁下手机,看向对方那张急于找认同的脸,客观评价:“平心而论,傅总是一个不那么刚愎自用的领导,做事有他自己的节奏,也愿意倾听别人的意见。”她一笑,又道,“最关键的是,他还舍得给员工发钱。”
陈西瑞敷衍挤出个笑,无聊地东张西望,意想不到撞见了一对正吃饭的男女,以为是自己眼花,抻着脖子看了又看,确认就是她的两位恩师。
白老师可能是被辣到了,涨红着脸咳了两声,刘老师一脸的紧张兮兮,又是递纸又是给人倒水。
陈西瑞低下头,鬼鬼祟祟给刘仕文发微信:【老师,57床那位大哥,今天还在走廊唱歌吗?】
刘仕文瞥一眼突然亮起的手机,心道这小姑娘真是阴魂不散,关键时刻总要来刷一波存在感,【我堂堂一个主任,成天管这种破事儿?】
siri:【我前天凶他了,我怕人家投诉我,请您帮我看看吧![跪地][跪地][跪地]】
刘仕文:【看不了,我今天不在医院。】
siri:【您今天休息?是去相亲吗?】
刘仕文:【跟你有什么关系。】
siri:【哈哈,我随便问问的。】
刘仕文懒得搭理她,陈西瑞没忍住乐出声来。
乌羡妮问:“傻乐什么?”
“看见了两熟人。”
乌羡妮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是一对不认识的男女,转了话茬问她:“搬傅总那边去住还适应吗?”
陈西瑞点头:“适应,非常适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班走路十分钟,下班还能在大浴缸里泡澡。”
“睡眠怎么样?身边多了个人,这方面适应吗?”
“……”陈西瑞假模假式地说,“他睡主卧,我睡客房,我俩不睡在一块。”
乌羡妮挑眉,“原来你俩没睡在一块啊,这是闹矛盾了?”
“我俩没有矛盾,他对我有大恩,我非常敬重他。”陈西瑞低眉顺眼,细若蚊鸣,“不睡在一块主要是因为他…他睡眠比较浅。”
逗这姑娘玩可真有意思,乌羡妮眨巴两下眼,“他对你有恩,那你想过报答他吗?”
陈西瑞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我想过,但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那就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嘛。”
“满足要求……”陈西瑞沉吟了一会儿,好似悟透,“我明白了。”
吃完饭,陈西瑞打道回府,半路给傅宴钦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她直奔主题:“晚上大概什么时候去你家吃饭?”
“嗯?”男人的嗓音低沉随意。
“嗯什么嗯,少装蒜,我不信你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董事长办公室里,傅宴钦转了转椅子,唇角带着薄薄笑意:“在哪儿?我过会儿去接你。”
“我在你家大平层里。”
“六点钟小区门口见。”
“我偏要六点零五分出现!”她利落挂断。
五点五十分,陈西瑞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小区门口,保安见了她还打了声招呼:“陈小姐等人啊。”
她笑容灿烂:“是的!”
天色渐黑,华灯初上,没一会儿,一辆黑色大奔开到她跟前。
陈西瑞把拎在手上的见面礼放到后备箱,然后拉门坐进副驾,傅宴钦看她一眼,“安全带系好,起步价五百。”
陈西瑞顿了顿:“好久没打车了,的士界已经通货膨胀到这种程度了?”
傅宴钦拽她一把,把人往自己这边扯近了些,侧身过去亲了一口,厚颜无耻地说:“五百值了。”
陈西瑞使劲儿用手背蹭了蹭,想到将脸上的粉底也一并蹭脱,又从包里掏出气垫补了补妆。
傅宴钦道:“还买东西了?”
陈西瑞拿着粉扑啪啪啪地拍打左颊,“去别人家吃饭,我从来不空手。”
“陈小姐破费了。”
“我把早上你送的那个假镯子给卖了。”
傅宴钦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上下运动,模样带几分慵懒的痞气,“你开心就好。”
“今天是个什么饭?”
“我大哥前阵子刚二婚,带他老婆回来吃饭。”
“又是二婚?”陈西瑞放缓了拍粉扑的动作,“你们家这传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欢快得如同一匹草原奔腾的小马驹,一看屏幕上显示林美珍的名字,陈西瑞没多寻思,直接按了接听。
她妈嗓门十年如一日,还是肺活量惊人般的嘹亮,“上次二姨给你介绍的那小伙子,跟人聊咋样啊?”
其间夹杂轻微吧唧的声音,隐约还有一丝咕噜咕噜喝汤的动静。
如果这是在写故事,故事的三大要素——环境、人物、情节,全齐活了。
陈西瑞从一个替父还债的坚强小白花摇身一变成了脚踏两只船的风骚大红杏,本来就已经很没有下限,被她妈这么一搅和,道德感所剩无几。
傅宴钦眼神平静,抽了张纸出来,吐掉嘴里的口香糖。
陈西瑞讪讪:“那个妈……回头再跟你说吧。”
“这么急?”男人笑了声,语气讽刺,“不是到明年五月份吗。”
陈西瑞手指无所适从地攥着安全带,小声自辩:“微信是我家亲戚推给我的,就加了个好友,没聊几句,我不是那种没有契约精神的人。”
“多大了?”
“三十一。”
“做什么工作的?”
“军工研究所的。”
傅宴钦扯了下嘴角:“你管这叫没聊几句?”一脚油门踩上去,汽车汇入主干道,高楼大厦不断后退,霓虹灯在车窗上留下斑斓光影。
前方红灯,大奔跟在车流长龙后面停下来,傅宴钦侧头看向陈西瑞,她正低头刷着微博,屏幕的那点光投射在她圆润如玉的小脸上,搅弄池水又没心没肺。
他喉结动了下,手越过中控台,猛地擒住她手腕。
陈西瑞一惊,男人的掌心干燥灼热,粗粝指腹深深陷进那几寸肌肤,“你干什么?”
“主动一次,我就当没听见那个电话。”
陈西瑞反应慢半拍,下一秒,傅宴钦按住她后颈,迫使她看着自己。
她对上男人那张薄情却深情的脸,一点点凑近,轻轻在他颊边啄了一口。
第79章 家宴
亲完了, 陈西瑞快速撤退,装模作样地欣赏窗外夜景。
“这地方我还没来过,真漂亮, 就是这路太堵了点儿, 前边是不是就到国贸桥了?”她偷瞄男人一眼,“堵车是真磨炼心态啊,我以前有个病人,那脾气……一般人真受不了,后来改行开出租了,诶心态立马就不一样了,现在整个人特别平和。”
傅宴钦握住她手,拇指摩挲她虎口, 有一下没一下的, 半晌,冷不丁出声:“饿吗?”
陈西瑞摇头说不饿,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傻, 他又没看, 多此一举嘛不是。
“饿也没招,我车上没吃的。”
“都说了, 不饿。”
傅宴钦笑, 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她脸,没忍住屈起指节顺着她颧骨轻刮了下,陈西瑞讷然,怔愣地盯着男人山水不显的侧脸, 视线下移, 看见他用拇指捻掉沾上的那点细粉。
慢条斯理的一个动作,被他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做出来, 似乎带着些许轻浮的色-情。
“粉太厚了。”男人面色不改道。
“还好吧……”陈西瑞打开化妆镜照了照,“哪儿厚呢,挺自然的啊。”
车流渐渐松动,傅宴钦轻踩油门跟在前方的奥迪后面,开过国贸桥,车况畅通无阻,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兴业胡同,一处低调奢华盘虬卧龙的地儿。
路灯朦朦胧胧,国槐的枝丫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树影,胡同里鸦默雀静,似远似近的地方传来几声鸣笛,依稀昭示着四九城的繁华。
陈西瑞解开安全带,下意识拿食指在他右颊抠了抠,傅宴钦忽地侧头看她,漆黑眼眸融入无尽夜色,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你脸上有一点口红印,我刚才明明没用力亲啊。”她放下的手,再次抬起,“别动,我给你抠掉,回头转我五百。”
傅宴钦侧身压过去,深深吻住了她,紊乱的呼吸从彼此唇缝溢出,他狠狠嗦她舌尖,她仿佛一条缺氧干涸的鱼,双手不自禁攀上男人的肩,微喘吐词:“口红都被你吃掉了,这下得抠到啥时候啊……”
吻了足有五分钟,陈西瑞喉咙干涩,舌头发麻,双手挪到男人胸口一把推开他,气息不匀地拿出唇釉重新涂抹。
傅宴钦抽了张纸潦草擦拭嘴唇,揩了几下就失去了耐性,纸一扔,偏头看着女人。
陈西瑞朝右侧过身子,故意不让他看,补好妆,才说:“咱们下车吧。”
绕去后备箱,陈西瑞拎起临时买的两件礼品,跨进门,大院里热闹非凡,面熟的面生的,齐齐欢聚一堂。
陈西瑞低估了那个年代的人的生育能力,以及高门大户确实很讲究多子多福。
他爷爷原本三儿两女,其中一子病逝,现在就剩下他爸,他三叔,还有他大姑小姑。
这场家宴,几大家子差不多都来了,陈西瑞还看见了方时序和方唯灵两兄妹,终于理清这两人跟傅宴钦是表亲关系。
老爷子精神矍铄坐在主位,老式白衬衫外面套着件洗旧的灰毛衣,领口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正派得就像教科书里的人。
陈西瑞放下见面礼,弯了弯身打招呼:“爷爷好。”
老爷子一团和气地应了声:“来了啊。”
傅菁笑说:“这下人都到齐了。”说完拍拍她身边的椅子,“是叫西瑞吧,来,姑娘,坐我这儿。”
诡谲云涌的大家族里,这位穿着时髦不显年纪的长辈应该跟傅宴钦关系不错。
傅宴钦凑近她说:“这是我小姑。”
她点头招呼:“小姑好。”
“站着干什么,快来坐。”傅菁分外热络道。
陈西瑞坐过去,左手边是傅菁,右手边是一位年龄与她相仿的女人,黑直长发,温柔娴静,长相十分有书卷气。
开席吃饭,大家话都不多,他小姑倒是一位不拘小节的人,怕她第一次来家里拘束,边吃饭边跟她聊天,席间也非常关照她。
应该是听傅宴钦提过她职业,傅菁看向满桌人,笑吟吟地说:“我说咱们家这两位少爷,讨媳妇还真有眼光,以后老大家辅导功课不用愁了,现成的老师。老二家嘛,感冒生病就不用折腾去医院了,家里这不就有个大夫嘛。”
莫向岚淡淡笑了一声:“教书是一方面,静云平时还会做一些公益和慈善。”
坐在陈西瑞右边的女人接着莫向岚的话,温声道:“大学老师工作时间比较自由,能腾出时间来做点别的事儿,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陈西瑞冲这姑娘笑了笑,黎静云回之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只浮于表面的礼节。
进门的新媳妇无疑是话题焦点,陈西瑞也摆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听傅宴钦的这位大嫂聊她自己的兴趣爱好。
别看外表文静,这姑娘喜欢的运动都相当刺激,热衷赛马和潜水,顺便吐槽她妈妈管教严,硬逼着她学习不感兴趣的茶道和插花。
陈西瑞坐着默默在听,心想她的爱好是看小说和看电视剧,她妈小时候逼她学习过一阵葫芦丝。
一来学习葫芦丝便宜,二来周围小姑娘都在学钢琴和小提琴,物以稀为贵,没准儿能剑走偏锋发展成一门独家才艺。
不过学了两年就荒废了,因为她得了颞下颌关节紊乱,用她们老家的话讲,这叫挂钩松了,嘴巴不能太使力。
莫向岚最终还是没放过她,问及她的爱好,陈西瑞想了想,礼貌回人家:“我的爱好是采摘浆果,夏天的时候,欧洲路边全是可爱的小果子,我就拿一小篮子,采完了回去做果酱。到了秋天,我喜欢truffle hunting,那活动可太有意思了,不过要提前预约,我一手牵着小猪,另一手挎着小篮子,猪鼻子一拱,嘿,那黑松露就冒出来了。”
傅宴钦本来是在看手机,听陈西瑞这么一说,掀起眼皮闲闲看她,有点想笑,不过眼神里全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之意。
他喜欢她坚韧不拔的性子,也爱极了她那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化险为夷的机灵劲儿。
还有那股胡说八道却理直气壮的莫名底气。
傅菁笑说:“听着挺有意思,看来西瑞喜欢亲近大自然。”
陈西瑞感觉小姑是在特意帮她打圆场,冲人呲了呲牙:“这不又到摘松露的季节了,今年可惜了,医院特忙,请不了假。”
傅宴钦搁下手机,接茬:“明年一定要把行程提前安排好。”
她腼腆笑了笑:“嗯嗯!”
这家宴吃得累挺,陈西瑞给傅宴钦使眼色,那人找了借口,吃完饭便领着她先回去了。
毕竟他俩也不是今晚的焦点。
坐上车,傅宴钦问她:“你什么时候牵小猪去采黑松露了?”
陈西瑞嘿嘿直乐:“我逗他们玩的,这些话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活学活用。”
回到观澜公馆,陈西瑞换鞋的当儿,包里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她趿上拖鞋边走边看,是吴妈妈发来的,罗列了十来种她们渝城当地的特色酱菜,问她喜欢哪些。
陈西瑞按住说话:“谢谢阿姨,你太客气了,早知道还有这福利,昨天我说什么都要请吴濯尘吃顿大餐,等我年底回老家,给你们寄海鲜。那就来点海带丝和萝卜干吧,我还挺喜欢吃的。”
傅宴钦摘下袖扣,眼眸里藏着不着痕迹的探究,“你在跟谁说话?”
陈西瑞正恍惚,难以想象,要是跟前任修成正果,以后的婆媳关系该有多和谐。
静默了几秒。
“啊?你刚说什么?”她回神道。
男人重复:“我问你在跟谁说话?”
她说:“我那个学长的妈妈要给我寄酱菜,她自己做的。”
傅宴钦没什么情绪,拔步走去卫生间,接着就是一阵水流的哗哗声,他洗干净手,再出来,低头点了根烟,状似无意问:“你跟他妈还有联系?”
陈西瑞说:“偶尔。”
火苗蹿亮,傅宴钦吐出口烟,浓烈的烟味飘散到她这边来,她皱眉:“不是都快戒了吗……”
他将烟夹在指间,弧度很浅地笑了笑:“分手了是不是该避嫌?”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陈西瑞呛道:“因为人家妈妈喜欢我,哪怕我跟她儿子已经分手了,还想着给我寄酱菜。你妈不喜欢我,哪怕我跟她儿子还处着对象,也不耽误她给我甩脸色。”说完抿了下唇,自我挽尊,“我才不稀罕你家里人的喜欢,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转身走进卧室,砰一声关上门。
陈西瑞拉出行李箱,赌气之下扫荡衣帽间,一骨碌将自己的衣服全部丢进去,箱子合不拢,她莫名烦躁,踢了一脚箱子,快步冲向阳台。
小区里静谧无声,百年古树高耸繁茂,从卧室阳台向下俯瞰,连成一片深幽的树海。
她站着吹风,凉气袭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何时,陈西瑞感觉到男性气息逼近,很快自己被拉入温热胸膛,傅宴钦的吻落在她耳畔,她用胳膊肘用力向后推,无奈男女之间力量悬殊,男人纹丝不动,犹如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吻越来越密,她挣扎,傅宴钦单手从她腰前穿过圈住了她,另只手拨通章瑾的电话。
“这么晚了,什么事?”女人温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傅宴钦把她箍得很紧,小臂僵硬紧绷,“妈,你会不会做酱菜?”
章瑾纳闷:“怎么想吃这个了?”
“是我女朋友想吃。”
停顿几秒,章瑾明白了过来,“那我这两天来好好学学,她喜欢吃哪种?”
“腌黄瓜腌萝卜丁,都行。”
陈西瑞放纵挣扎,粗重的呼吸传进听筒,她大吼:“放开!”
傅宴钦扔了手机,捧住她脸狠狠吮吸她嘴唇,鼻尖相抵,哑声道:“原谅我,好不好?”
陈西瑞无动于衷,任男人在自己唇上细密碾磨,薄唇每挪动一个地方,她就能听见那声喑哑重复的“对不起”。
她厌烦这种不受控的情感宣泄,使劲儿推开了男人,跑进卫生间。
时间过去很久,陈西瑞洗了澡上床,迷糊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揽进了怀。
“我妈会做腌黄瓜。”
“你烦不烦,都说了我不稀罕。”陈西瑞口气很冲,“我以后啥也别吃,就吃你们家的腌黄瓜,你就想让我天天喝粥是吧!”
傅宴钦把人按在怀里,陈西瑞嗅着男人身上的熟悉味道,越发厌恶如今的一切,连带着也厌恶起了自己,她张嘴对着他肩膀咬下去,下口又重又狠,唾液濡湿男人的真丝睡衣,“是你逼我的……”
“嗯,我不好。”
陈西瑞红着眼瞪他:“疼吗?”
傅宴钦亲她鼻尖,小巧挺翘,一急就容易出汗,“不疼。”
“疼也没招,你活该。”她闭眼睡觉。
第80章 误会
最近流感高发, 整个呼吸科病区大部分都是咳嗽患者,病房里住不下,过道里临时加塞, 本就不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容纳了十几号病人。
再算上陪护的家属, 一趟一趟闻铃而来的护士,送餐的食堂阿姨……混乱程度,堪比清晨菜市场。
陈西瑞见缝插针地穿梭在加床之间,几趟走下来,误打误撞学会了蒙古族舞蹈。
转身勒马,抹开站直,摇篮步,左右左右, 提压腕, 左边,提压腕,右边……
口诀就是这么个口诀, 得亏她只胖了两斤, 不然还真穿不过去。
这天夜班,零点之前, 陈西瑞补完了病程记录, 腰酸背痛打了声哈欠,准备刷牙睡觉。
牙膏刚挤上,值班手机响了,她放下牙刷接起电话, 护士说有一病人在到处找她。
她套上白大褂, 匆忙走出了值班室。
走进病人所在的二人间病房,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哥哥孤独坐立床头, 眼睛瞪得像铜铃,隔壁病床的大哥正梦会周公,呼噜震天。
“哪儿不舒服?”她问。
老哥哥活像看见了救星,扑上去就想抓她手,还好陈西瑞反应快,敏捷躲开。
“您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病房里有鬼。”
“……”陈西瑞心里叹口气,“哪儿呢,你指给我看看。”
老哥哥指了指厕所,陈西瑞从不信鬼神,哐一下拉开门,别说鬼,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折身回来安慰病人:“我看了,没有鬼,踏实睡吧。”
“我不敢睡。”病人陷入焦虑情绪中,“医生,你能不能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睡?”
“这恐怕不行。”陈西瑞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真要有鬼,我也干不过它啊,我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老哥哥嘀嘀咕咕扯了一堆,陈西瑞柔声安慰:“放心睡,真的没有鬼,你看看你隔壁床,人睡得多香啊。”
甭管说什么,这人死活油盐不进,她失去耐心,脸一板,口吻严肃:“把眼睛闭上,赶紧睡觉!明天查房第一个查你。”
处理类似非医疗事件,陈西瑞还遇到过一次,那次理由更奇葩——空调外机滴水,影响他睡眠,让她想办法修空调。
那时好像是凌晨三点左右,整座城市万籁俱寂,陈西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到自己70块钱的夜班补贴,迷迷怔怔陷入了沉思。
四点多的时候,值班手机又响了,陈西瑞睡梦里吓得一激灵。
护士着急忙慌在电话里说:“陈医生,35床好像是卡痰了,现在心率32,血压量不出来。”
她拔腿跑了出去,患者是痰液堵在喉咙里引起了窒息。
这种突发情况在临床十分常见,稍有经验的护士就能处理,不巧今天跟她搭班的两位小护士都是刚工作半年的,经验不足,遇事易慌,就跟她当年当规培生一样,一遇到紧急情况,最先想到的就是联系上级。
她马上按压病人胸口进行心肺复苏,持续按压了十几分钟,患者终于发出了一声咳嗽。
“吸痰。”她当机立断吩咐那小护士。
护士照她指示,用吸痰管吸了一大口浓痰,阻塞解除,患者渐渐恢复了自主呼吸。
结束之后,陈西瑞的手都在抖,腱鞘炎隐隐作痛。
早交班的时候,陈西瑞汇报夜班情况,刘仕文表扬了她:“陈医生昨天辛苦。”
她摆出十分谦虚的样子,“不辛苦,应该的。”
下了班,陈西瑞小包一挎,去ktv吼了三小时。
震耳欲聋的音响里,她循环唱了三遍那英的《白天不懂夜的黑》。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像永恒燃烧的太阳/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这辣手摧花的夜班,快把人搞崩溃了。
释放掉负面情绪,回家就是闷头睡觉。
这一觉睡到五点多,醒来依然头晕脑胀,分明是元气大损,陈西瑞揉揉太阳穴,穿着睡衣走出卧室。
周姨在客厅修剪花,一枝一枝插进陶瓷瓶中,“上午去哪儿玩了?”
陈西瑞坐在沙发上看她插花,“唱歌去了。”捞起抱枕搂在怀里,一副困恹恹的模样,“阿姨,晚上我想吃粥,正好配我那酱菜。”
“行。”周姨将插好的花摆到餐桌中央,然后就忙活起了晚饭。
陈西瑞打开电视,耷着眼皮听演员说台词,手机突然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她闺蜜。
陶陶爱喝冰阔落:【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两条杠?】
【[验孕棒图片]】
印子虽浅,但的的确确是两条杠,陈西瑞的瞌睡瞬间驱散,差点惊呼出声,那感觉比她自己怀孕还激动。
siri:【你怀孕了!!![瞳孔地震]】
微信上说不清,她直接给闺蜜呼过去语音电话,“你俩不是上个月刚开始备孕吗?”
徐乐陶语气羞涩:“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你老公真够厉害的,闷骚归闷骚,关键时刻是从来不掉链子啊,程池也今年多大?”
“二十九。”
陈西瑞想当然地啧了声:“主要还是年轻,这要换成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肯定没这么快就收获果实。”
“谁三十六?”
“打个比方,恭喜啊陶儿,我必须给你家崽当干妈。”
“废话,那当然了,红包准备好。”
陈西瑞言归正传:“叶酸吃了吗?没吃要开始吃了,如果孕吐的话,可以吃点维生素b6。还有那个DHA,现在炒得可火了,说是能提高胎儿智力,不知道是不是智商费,别管了,先吃上再说。”
周姨在厨房煮粥,隐约听见陈西瑞提到什么孩子,将燃气灶调至小火,凝神注意客厅动静,半分钟不到的功夫,又听那姑娘说:“我就等着八个月以后升级当妈了。”
“这是怀孕了?”周姨心道。
煮好粥,周姨盛了一小碗摆到陈西瑞跟前,几盘配粥的酱菜和现炒时蔬也一齐摆上桌。
“最近海鲜就别吃了吧。”周姨说道,有意往她肚子上扫了一眼。
陈西瑞说:“我正好也不是很爱吃。”
周姨笑了笑:“海鲜性寒,吃多了不好。”
隔日,周姨买来一箱防磕碰的海绵,把家里的边边角角全部包上了柔软的壳儿,陈西瑞挺纳闷,问她弄这个干嘛。
周姨以为这姑娘是害羞,或者是要给傅先生一个惊喜,也就没戳穿她怀孕一事,“上回我不下心摔了一跤,额头撞到了桌角,以防万一。”
“阿姨,您别老拖地了,拖多了地打滑,就是容易摔跟头。”
一连好几天,周姨揪心地看着陈西瑞上蹿下跳跑来跑去,每天都是风风火火的状态,她是真担心这姑娘摔个跟头撞到肚子。
无奈之下,她打算把整件事悉数告诉傅宴钦。
傅宴钦西装笔挺,臂弯里搭一件黑色大衣,正准备出门,“怎么了?”
周姨说:“有天晚上西瑞跟她朋友打电话,我正好无意中听到了,她好像是怀孕了。”
无暇顾及男人脸色,她自顾自接着说:“我说她怎么突然间喜欢上吃酸的,这周点了两次酸辣粉,不过她那性子是真马虎,蹦蹦跳跳的也不当回事儿,有些话我说多了不管用,还是得你跟她讲。”
傅宴钦愣了一瞬,直觉不可能,但潜意识里愿意去相信避孕套不是百分百的避孕率,“她什么反应?”
“我看她挺开心的,有时候下夜班休息在家,点一堆吃的。”周姨算是过来人,凭经验道,“头三个月最关键,外面的东西不能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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