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没心没肺
转眼过去一周, 某天下了班,陈西瑞把她那笔记本电脑带去专卖店修理,又心血来潮去三楼母婴店转了转, 挑了几套和尚衫式样的婴儿服。
纯棉料子摸上去柔软舒适, 想象它穿在小奶娃身上,关键还是从她闺蜜肚子里出来的小奶娃,这种感觉不可言状。
上高中那会儿,她和闺蜜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围观180帅哥打篮球,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初陪她一块犯花痴的小姐妹都快当妈了,她自己还在跟男人搞虐恋情深那一套。
人生这乐章不知不觉落下别人好几个节拍,快马加鞭紧随其后, 节奏势必被打乱, 就此放弃另起新章,恐怕一生都会遗憾。
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走道和客厅都亮着灯,陈西瑞放下手里的购物袋和笔记本, 弯腰换鞋, 周姨瞟一眼那些印着卡通logo的袋子,心下了然里头装的是什么。
“晚上吃的什么?”周姨不动声色问。
“随便对付了几口, 阿姨, 你别忙活了,我不饿。”她换好鞋,快步走去厨房。
周姨看她那咋咋呼呼的样儿,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西瑞啊, 走路要慢点,又不是上班时间, 不用那么赶。”
陈西瑞倒了杯水咕咚喝光,转过身倚着中岛台,不甚在意地说:“我走快点就当是运动了。”
“现在是求稳,还没到运动那时候。”
“运动还分什么时候啊,我最近胖了两斤,确实该动动了。”
周姨心道,胖是应该的,一张嘴管两个人,不胖才怪。
晚上那顿吃的是牛肉面,足足五百大卡的热量,陈西瑞搬出软垫,打开switch里最常玩的舞蹈游戏,决心挥汗如雨燃烧卡路里。
周姨不声不响地把她的垫子给收了。
陈西瑞:“?”
“洗洗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嘛,医院里到处都是病毒细菌,你们上班应该戴口罩吧?”
“不是阿姨,你这几天怎么跟我姥姥似的,她那是因为年纪大了爱唠叨,你这……哎呦不会是到更年期了吧!”
周姨笑着瞪她一眼:“去,别瞎贫。”
陈西瑞无暇品味阿姨的反常,扭了几圈老腰,架不住好奇心驱使,走到壁炉旁查看堆在那儿的大号快递盒。
整间屋子意式暖咖色调,这种土黄色的快递盒,看上去并不扎眼,她一开始都没注意。
大约一米多长,宽度在半米左右,标准矩形,封口处缠着透明胶带。
“买的什么啊,这么大。”她嘀咕。
没做深究,她拎着购物袋跑进卧室,周姨在后面喊:“慢点,别跑。”
陈西瑞嘿嘿笑了声,反手关上了门。
意料之外,卧室里开着灯,傅宴钦一身洁净家居服,本是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关门的动静,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手中的购物袋上定格了几秒。
两厢无话,自从因为酱菜闹了那么一出,陈西瑞有意无意躲着男人,这阵子也很少跟他讲话,两人似乎只剩下床上那点交流。
床-事倒是十分和谐,深入浅出之间,她会被诱哄着讲骚话,那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她自己都觉陌生,竟是那样的不知羞耻。
性与爱越来越难以分割,如果哪一天,这个男人想通了娶妻生子,走他该走的路,她一定会难过,遑论是财富的魅力,他的长相也在她的审美点上。
陈西瑞把那几个袋子拎到衣帽间塞进斗柜里,打算等哪天有空寄给徐乐陶。
随后抱着睡衣去洗澡,自始至终都没搭理傅宴钦。
冲完澡出来,她发现男人还坐那儿看书,正好今天工资到账,连带着前面几月的工资和奖金,凑了四万整转给他。
陈西瑞晃了晃手机,示意他点下收款,顺便走过去瞅一眼他手上的书,“我先还你四万。”
傅宴钦合上书扔到一边,“自己留着当零花钱吧,不用转给我。”
“一码归一码,你不要小瞧人。”陈西瑞盯着那封皮看,呵,还是本史书,“您看得懂吗?”
傅宴钦放下交叠的二郎腿,笑看着她:“打发时间而已。”
陈西瑞随手翻了两页,走马观花似的扫了几行字,“我猜也是,你这爱装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怎么讲?”
“好多年前,在你三叔家,当着我一医学生的面儿看医学杂志,我都不一定能看得懂,你倒看得津津有味,不是装是什么。”
傅宴钦笑了笑,长臂穿过她腰身,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语气是罕见的温柔:“上班累吗?”
陈西瑞不给他好脸色,硬邦邦道:“不关你的事儿,少打听。”
“以后夜班就别上了。”
“排了我的班,我不上谁上?”
他手按在她平坦小腹上,指腹一下一下摩挲肚脐位置,力道很轻,“我去找你们领导。”
“找院长跟书记吗?你要能说服他俩帮我上夜班,我没意见。”
“随你,女人要强是好事儿。”傅宴钦将她左侧头发别到耳后,“自己当心点。”
当什么心,陈西瑞觉得他莫名其妙,上班又不是上战场,需要时刻堤防枪林弹雨。
“我睡觉了。”她想从他腿上下来,圈住她腰身的手臂却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深知力量悬殊,她这次乖乖地一动没动。
傅宴钦瞧了她好一会儿,忽而低头用力吻了上去,贪婪掠夺她口腔里的氧气,技巧性挑-逗她发出难耐的声音,轰天裂地的激情骤然爆发。
临门一脚,倏地戛然而止,陈西瑞软成了一摊泥,环住男人脖子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部靠了过去。
傅宴钦重新拢上她滑落至肩头的睡衣,一粒一粒给她系上扣子,“早点睡吧。”
“你是不是不行了?”她下巴抵在他肩上,吐气如兰,声音变得不像她自己的。
男人闷笑了声,没搭腔,抬手试去她唇角的津唾,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调暗床头灯,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躺在床上,陈西瑞异常清醒,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左侧床头柜上摆放的相册摆台,深棕色实木边框,内置她的一张毕业照,不知是什么时候洗出来摆在这里的。
她打开床头灯,侧卧着刷了会儿微博,热搜上挂着她熟悉的名字——业内人士透露夏安然与某某品牌创始人好事将近。
等了许久,傅宴钦还没来,陈西瑞好奇探去书房,发现男人在全神贯注地做模型。
“这什么模型?”她问。
“飞机和航母。”傅宴钦没看她,手指娴熟组装零件,“今天快递刚到家。”
陈西瑞恍然大悟,原来那快递盒里面装的是这些小玩意儿,想着反正自己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索性留下来看看,她走到北边靠书柜的地方,打算搬把椅子坐他旁边。
刚稍稍弯了个身,胳膊就被人轻轻扯了一下,紧接着后背撞向男人的坚硬胸膛,她无语:“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逞什么能,现成的人不知道使唤。”
没多言语,傅宴钦单手抓着椅子,往书桌旁边的地板上一搁,陈西瑞道谢。
他笑:“假客气。”
陈西瑞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男人侧脸映在灯光下,更加凸显了骨相上的优越,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流畅,大部分时间沉默冷峻,一上了床,野痞得让人无处招架。
“你还有这爱好?”
“以前想过当飞行员。”傅宴钦淡声道,“大概是中学的时候。”
“后来怎么就不想了?”
“长大以后,想法就变了。”
陈西瑞说:“不对,是因为你长太高了,那脑袋容易把驾驶舱戳个洞。”
傅宴钦笑了声:“还好你长得矮,咱俩互补,生个不高不矮的。”
“你胡说什么呢,谁要跟你生孩子。”
“等我把手上这个拼完,送给你儿子。”傅宴钦朝她肚子上睇了一眼,“你要生个女儿,我还真不知道女孩喜欢什么。”
陈西瑞皱眉:“你真是岁数大了,都开始贪念天伦之乐了。”
傅宴钦也不恼:“我这年纪,不大不小,当爹正合适。”看着她,嘴角浮出丝笑,“走啊,明天去领证。”
“神经病吧你!”
两人已经多年没有如此温情的时刻,陈西瑞没撑得到最后,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迷糊间感觉有人把她抱去了卧室。
身子一沾床,她又清醒过来。
“我刚才是睡着了吗?”她迷迷瞪瞪地问。
“嗯,还打呼了。”傅宴钦也钻了进来,“困了就睡吧。”
“瞎扯,我从来不打呼。”
傅宴钦亲她嘴角,开过荤腥的人哪里只能满足于一点肉沫,陈西瑞明显感觉到这人起反应了,愣是什么都没干,关灯搂着她睡觉。
黑暗里,她气息拂进男人脖子,“你是偷摸练什么邪功了吗?”
傅宴钦忍得难受,嗓音低哑:“嗯?”
“感觉你定力变强了。”陈西瑞仰头,往他脸上吹了口气,明目张胆的撩拨,“这是好事儿,知道保养身体了。”
傅宴钦警告:“老实点。”
陈西瑞反其道而行之,用嘴唇细细点火,他忍无可忍,爆了句粗口将女人压在身上,身体重量全部悬空了。
她低嗤:“装什么装,现出原形了吧。”
傅宴钦含着她唇,“妖精。”
事后,傅宴钦把人抱进了浴室,细致给她清理,房间空气里残留一股淫-靡的味道。
翌日,陈西瑞起晚了,咬了块三明治急着去上班,周姨看得心惊胆战,她是真不怕孩子掉出来啊,“西瑞啊,走路一定要慢。”
傅宴钦喉头一紧,那样子明显是紧张了。
陈西瑞上下打量男人一眼,逆反心理上来:“我喜欢走快步!”说完,一溜烟跑出了门。
周姨:“……”这哪有当妈的样子啊。
第82章 刺猬
(一)
西越网球俱乐部。
傅宴钦和林岑皆是运动装扮, 速干T,束脚裤,手带护腕, 在场馆来回厮杀了三个小时, 难分伯仲。
如此高强度的挥拍运动,两个大男人前胸后背出了不少汗,喘气声也很重。
林岑抬手示意暂停,走到旁边的休息区,拧开瓶水仰头猛灌,喉结上下滚动着,显然是累得不轻。
傅宴钦拿毛巾擦了擦汗,也补充了点水分。
林岑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 闲聊般说:“最近睡眠不好, 找了一中医调理,说我湿气重,拔了两次火罐, 精气神一下子就来了, 这不还能陪傅老板打打网球。”
傅宴钦看着他脖子下面露出来的紫色印记,开玩笑道:“中医讲话都委婉, 我看你是缺女人滋润。”
“这话听着有弦外之音啊。”林岑微眯眼, 悠哉悠哉地开腔,“怎么着,跟那小妹妹成了?”
傅宴钦淡笑一声,没搭腔。
林岑双脚落地, 换了个坐姿, “这样吧,改天我带着我女朋友, 你把那小姑娘也领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就到我那儿去吧。”
“女朋友?”傅宴钦轻嗤,“不是你炮-友?”
林岑立马为自己正名:“我就是换对象换得勤快了点,但是交往期间,我肯定对人家姑娘是一心一意的,完完全全地将整颗心交付给她。”
“都三十多了还说这些话,你牙不酸吗。”傅宴钦听得牙疼,“吃饭时间你来定吧。”
林岑长长叹了声气:“我那恋爱体验课,看来你是白上了。爱情是需要用美丽的语言去包装的,三分爱包装成十分,如果死鸭子嘴硬的话,十分爱,别人只能感受到三分。”
到了约定时间,傅宴钦单身赴会,林岑身边坐着一位衣着靓丽的女人,跟上次带在身边的,不是同一张面孔,不过共同点都是性感成熟那一挂——他这位老友的取向狙击。
“怎么没把那小妹妹带过来啊?是工作忙没时间还是人姑娘不乐意跟你出来吃饭啊?”
傅宴钦坐下来,慢条斯理斟茶,“她身体不方便,吃不了日料。”
林岑损道:“你这怎么照顾的,好歹人姑娘自己还是个医生,按理说不该生病啊。”
傅宴钦呷了口茶,“不是生病。”
“她家亲戚来了?”
“也不是。”
“你丫说话能不能别只说一半?”
傅宴钦放下茶盏,嘴角微挑:“她怀孕了。”
“……你牛逼。”林岑低哼,“合着那天打球跟我装呢。”
女人捋了捋头发,红唇扬起,别有风情地接了句茬:“就你傻。”
*
又过了几天,陈西瑞的大姨妈如期到访,周姨收拾主卧卫生间的时候,发现了壁龛垃圾桶里用过的卫生巾,愣了半天,寻思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坚信自己那天没听错,这姑娘的确说的是快要当妈了,眼下这情况……难道是孩子掉了?
真要如她所猜,这话就不能贸然问,哪怕再大大咧咧的女人,流产都是元气大伤,伤身又伤神。
憋心里藏了一周,某天晚上,周姨看陈西瑞吃喝不误,还有心情砸核桃剥榛子,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出来:“西瑞,你买的那些婴儿服呢?我洗洗给你们收柜子里。”
“洗了干嘛,我送朋友的。”
周姨怔了下,神色复杂:“你没怀孕啊。”
陈西瑞后知后觉:“嗐,我说最近大家怎么都不正常。”她将剥好的坚果扔进玻璃碗中,无奈一笑,“就算怀了,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啊,你们真是过于草木皆兵了,我之前去健身房,经常看见大着肚子的孕妇在那儿撸铁,那些孩子才叫正儿八经的赢在起跑线上,一生下来就有肌肉。”
周姨:“……”
“阿姨,那我今天可以跳操了吧,我已经饥渴难耐了。”
“没怀孕怎么蹦都行,有人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周姨自责道,“这事儿赖我,没事先问清楚。”
“一点小事儿,问题不大,您别放心上,回头我哄哄他。阿姨,你把我那跳操垫收哪儿去了?”
“我去给你拿。”
粉色软垫重见光明,陈西瑞拖鞋踩在上面,跟着游戏里的3d人物,蹦蹦跳跳活力健身。
蹦跶了半小时,她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浑身上下热得快要燃烧起来。
恰好门锁开动,傅宴钦从外面回来。
周姨第一时间迎上去跟他说话,应该是告知了真相,男人的目光明显在她肚子上停留稍许,然后一言未发地脱了大衣走去主卧。
陈西瑞不自禁皱起眉,这叫什么事儿啊,为什么她会有种假孕被告发的窘迫感?
继续蹦了一会儿,她也进了卧室,先冲澡换了身干净睡衣,头发懒得吹干,像个幽灵在书房门口徘徊,举棋不定是否要敲门进去,最后心思一定,抬手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才轻轻拧开门。
傅宴钦退出线上会议,掀眸看着她:“有事?”
她用口型说:“我能说话吗?”
“说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怀孕了?”
傅宴钦往椅背上靠,姿态放松随意,“衣帽间的那些婴儿服买给谁的?”
“我闺蜜怀孕了,我给她家孩子买的。”
“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他微微后仰,视线落在她脸庞,“你觉得呢?”
“跟你生吗?”陈西瑞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口无遮拦蹦出句话,“咱俩生的那叫孩子吗,那叫野种。”
傅宴钦薄唇紧抿,往前倾身,凌厉眼神直直盯着她:“以后别说这种话。”
陈西瑞没再吱声,出身不由己,这道理连小孩子都懂,她不应该含沙射影,拿对方的出身当作攻击他的武器。
“我出去了。”
她关上书房门,逃离一般躲去了客厅,冷静许久,再回到卧室时,傅宴钦已经洗过澡,一身藏青色丝绒睡袍要敞不敞地套在身上,前襟袒露,紧实胸肌若隐若现。
男人边翻阅书,边品红酒,可有可无撩她一眼:“来点?”
“我不喜欢喝酒。”她道。
傅宴钦将书折起页脚,合上扔一边,仰头饮尽杯中酒。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那晚男人索取得厉害,后来屋内气温急剧攀升,她再一次领略到了性-爱的美妙,也意识到自己逐渐沦陷于欲望的漩涡。
缓过来后,她感觉到了异样,扭头看去,“怎么了?”
傅宴钦眼神幽遂,眼底的情潮已然褪去,反问了句:“你这几天是安全期吗?”
陈西瑞看到了一只破损的套儿。
她什么都没说,光着身子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盒没拆封过的药,掰了一粒递进嘴巴里,想干吞下去。
傅宴钦眼疾手快,虎口抵住她下巴,拇指和食指掐住两颊,将那粒白色药丸抠了出来。
药混着唾沫滑落出来,舌苔上残留一片苦涩。
傅宴钦急切凶猛地吻上去,眼神阴鸷:“瑞瑞,你还真会往我心上扎刀子。”
陈西瑞面无表情:“我不想意外怀孕,之前就出现过一次意外,我永远都记得你当时的表情。”漂亮的杏眼水光潋滟,声音刺穿人心,“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你他妈当时松了口气。”
傅宴钦胸腔起伏:“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我没有!”陈西瑞激烈反驳,“咱俩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关系,有必要整个孩子出来吗,及时行乐不就得了,我感激你雪中送炭,你也不需要对我负责,省得以后反悔了,多出来个拖油瓶,对谁都是拖累!”
傅宴钦太阳穴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牙切齿:“过了今天没明天?”他笑,笑容阴冷森然,“你就是这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突然一伸手,扼住她下巴,“陈小姐,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女人的身体和心能分开,前一秒被我亲得身子发软,后一秒嘴巴比暗箭都伤人?”
他一点点凑近,辗转含住了她唇瓣,“就像这样。”
陈西瑞微张着嘴,任他施为。
他继续:“我这人从小亲情淡薄,所以从来不信父子亲情那套狗屁说法,也没想过有孩子,但我这几天特别高兴。”他含住她耳垂,“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陈西瑞静静流着泪,两败俱伤到底有什么好,人为什么要活得像只刺猬。
“我在路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我就会想到你肚子里这个,性格最好别像我,老是惹他妈生气,也别像他妈这么缺心眼,容易被人欺。男孩我就教他滑雪冲浪,把他性格培养得爷们一点,女孩我就教她弹钢琴,小时候被逼着学过一阵,现在多少还记得点。”傅宴钦两眼猩红,哈哈大笑了两声,“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西瑞眼泪滚落到下巴,她抬手抹了一下。
傅宴钦套上睡衣,低声道:“你先睡吧。”一个人进了书房。
主卧是一个套间,橙黄色的暖灯下,陈西瑞失神地望着书房的位置。
她的身体布满了暧昧的吻痕,脑子里乱成了麻,尽是茫然。
想不出头绪,也忘却了好些个细节,仿佛一小时前忘我呻-吟的女人不是她。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23:28,陈西瑞拉开抽屉,重新掰了一粒药吞进了肚。
第83章 刺猬
(二)
她抱膝埋在腿间, 热泪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全部蹭到睡裤上,湿了一小块布料。
世间文字千千万, 唯有情字最伤人。
打小就善自洽的她, 这时候内心跳出一小人,化作观音菩萨的样子,温柔施以抚慰:没事儿的,西瑞,这世上比你悲惨的女人多了去了,中年离异被丈夫扫地出门,老年缠绵病榻无人照拂,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你再想想化蝶的梁祝, 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那都是刻在史书里的惨烈啊,这么一对比,你是不是比人家幸福多了?
要不你多看几眼他那张脸, 多俊一富豪啊, 人没嫌弃你身材走形,也没嫌弃你吃得多, 一大把岁数还乐意陪你玩爱情游戏, 知足吧你!
可是,角落里还蹲着一小人,颤颤巍巍地说:明明就是他做得不对。
加湿器轻盈运作,雾蒙蒙的水蒸气四处散开, 仿若置身夜间山林的迷雾中, 她怔怔地看着相框里的自己——刚毕业的她,笑得青春活力, 眼角眉梢全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房间里针落可闻,她能清楚听见自己吸鼻子的声音。
委屈,愤然,还掺杂一丝秋后算账的快-感。
她理不清这些情绪,抱膝埋头,继续当只不需要面对现实的鹌鹑。
过了好久,傅宴钦走回房间,她感觉到头顶上方的压迫凝视,黑云压城一般的低气压。
“你要这么怕怀上孩子,我预约时间去结扎。”
陈西瑞泪痕未干,抬头与之对视,眼神里愕然了几秒:“不用,我明年就回去了,套儿破的概率跟彩票中奖差不多,要么就是你劲儿使大了,要么就是没买对型号。”撇了下嘴,闷声闷气道,“结扎干嘛呀,你以后不还得结婚生子,本来岁数就大,万一再丧失生育能力,以后更讨不到老婆。”
傅宴钦指腹抹去她泪痕,情绪难辨地问:“药吃了吗?”
陈西瑞不语。
傅宴钦眼底闪过落寞,自嘲一笑:“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陈西瑞避而不谈这话题,拍了拍床沿,“你坐过来,我教你怎么挑选避孕套。”
他侧身坐到床畔,目光流连在女人白皙如瓷的面孔上,睫毛湿润,鼻尖发红,楚楚可怜又倔强傲骨。
陈西瑞打开自己的手机淘宝,从套子厚度开始说起:“这种超薄、零距离接触的,一律pass,容易破,你应该买……你有没有认真听啊?”
傅宴钦眼色平静:“我习惯用超薄的,挨得近。”
“我都说了容易破。”
“跟厚度没关系,是劲儿使大了。”
陈西瑞腾地面色赤红:“你怎么这样啊,严肃一点,咱们就当学术讨论行不行?”又点开其中的某一款型号,接着道,“以后要买就买这种,这种厚,结实。”
“知道了,快睡吧。”嗓音低沉,透着冰冷的颓丧。
陈西瑞掀开被子,发出邀请:“你不睡吗?”
傅宴钦哑声反问:“你想跟我一块睡吗?”
“那…那你不睡这儿,睡哪儿啊?客房又没有收拾。”
躺在深灰的床褥里,陈西瑞埋头于男人胸前,深深嗅着来自他身上的味道。
干燥清冽的洗衣皂香,健康的男性体味,以及被褥上两人交缠留下的气味,这些味道就像一剂安眠药,让人极容易产生精神上的依赖。
“明天天气好,把床单换了吧。”她仰头,眼睫轻眨,“你脸皮厚,你去跟阿姨讲。”
傅宴钦淡淡嗯了声,大掌搁在她腰后,以一种搂抱的姿势将女人纳进怀里。
陈西瑞心满意足:“我睡了,晚安。”
到后半夜,陈西瑞迷糊间追寻热源,身体凭借本能往左边钻,左边却是空的,像是梦里一脚踩空,她猛地清醒过来。
空落落的房间里,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她赤脚下床,发现书房门缝里,透出一道细细的亮光。
由于铺了地暖,陈西瑞脚心温暖,她轻手轻脚靠近书房,迟疑着拧开了门。
男人闭着眼仰靠在椅子上,烟雾丝丝缕缕自指间缭绕上升,他屈指点了点烟灰,抬手递送到嘴边深吸。
陈西瑞朝里走了两步。
傅宴钦睁了眼,忽道:“出去。”见女人迟愣不动,他晃了下手里的香烟,“有烟味。”
陈西瑞想了想,小声道:“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提那两个字的,我自己也是单亲家庭,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是指‘野种’吗?”傅宴钦无所谓地笑,“没事儿,我没放心上。”
陈西瑞说:“真的对不起。”说完带上门,走开了。
她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说不清是可怜他还是想补偿他,只是随心而为。
再次拧开书房的门,男人闭眼咬着烟,烟雾渐渐弱下来,似乎就跟胸腔的呼吸保持一致。
陈西瑞走了过去,将杯子搁到书桌上,“喝点热牛奶,早点回房间睡觉吧。”转身欲走时,被人单手托抱到腿上。
难以抗拒的力量,两人以最暧昧的姿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燃了半截的香烟被搁在烟灰缸凹槽里,青烟未散,男人用力捻熄,挥手散了散烟雾。
“呛吗?”他问。
她摇头:“已经闻不见了。”
“光脚就走,也不怕着凉。”他将她小腿曲起,掌心拢住她一只脚。
陈西瑞道:“我看电视上人家姑娘穿一裙子,光脚在地板上跳芭蕾,那画面可美了,我也想模仿一下美女。”
“你跳不了芭蕾。”
“废话,学跳舞从小就得学,我现在哪有那柔韧性啊,当然跳不了。”
男人箍在她腰间的手不急不缓地收紧,似在掂量粗细,“你体重不达标。”
她回过味来,瞪他:“我看你公主抱的时候,挺轻松的啊。”
“其实有点沉,我都是咬牙抱,你没感觉出来是因为我们男人都好面子。”
陈西瑞抡起拳头锤他一下,狡黠地顶嘴:“那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那叫声其实都是装的,你没感觉出来是因为我们女人都是奥斯卡影后。”
“是吗。”他用下巴刚冒出的短硬胡茬蹭她脖颈和脸颊,“我看不像演的。”
“就是演的!”
傅宴钦闷笑,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牛奶,怀里的女人像根木头直挺挺地坐着,永远带着一股端正的学生气。
他情动,嘴唇意欲贴向她,陈西瑞偏头避开,“别亲了吧,我不想再刷一次牙了。”
他笑了笑,无奈说:“那你亲我一下。”
陈西瑞嘟起嘴,在他颊边快速贴了下,然后从他腿上跳下来,“我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陈西瑞被闹钟喊醒,刚好七点十分,通常这个时间段,傅宴钦已经出门晨跑了。
她简单收拾完,喝了碗周姨煮的海鲜粥,拿起包往玄关方向走,不经意看见了堆在门口的那两个没拼完的模型,她心里咯噔一下,问周姨:“阿姨,这些是要扔了吗?”
“傅先生说没用了。”
“哦。”她落落寡欢,“先别扔,帮我找个地方放起来吧。”
后来几天,陈西瑞正好排到夜班,傅宴钦恰逢要去香港谈判收购项目,两人作息没对上。
*
男人在宽敞的头等舱座椅里,闭目养神,只是眉宇间蕴藏着深沉的心事。
这样的神色很少见,程述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压抑,他放低声音:“傅董,晚上康德那边还安排了一场欢迎宴。”
他揉捏太阳穴,“替我推了吧。”
“好的。”程书道,“飞机快到了,我们是直接去酒店?”
他淡声嗯,眼睛始终没睁。
这些年囿于浮华,红尘颠倒,见惯了酒桌上的纸醉金迷,倒不如心爱女人的一个吻来得熨帖。
在外整整呆了四天才落地北市,一下飞机,他就吩咐司机直接送他回观澜公馆。
偌大的房子里,灯火通明,傅宴钦没看见陈西瑞的身影,几个房间都寻了一遍,问周姨:“她人呢?”
周姨说:“西瑞本来已经回来了,接了个电话又跑回了医院,好像是管的一个病人高热不退,她去看看什么情况。”
傅宴钦没说什么,将买来的礼物递给周姨,周姨客气了两句,欣然接下。
这家雇主是她做居家保姆以来,最令她满意的一户,好相处,给钱还多,关键是这户的“女主人”是真心实意把她当成自家阿姨,而不是一个雇佣关系的打工者。
从冰天雪地里折腾一趟回来,陈西瑞冻得手脚发麻,换了鞋,打着电话跟刘仕文汇报病人情况。
“早上收进来的,有点咳嗽,查了血象和CRP,都还正常,就一直发烧,下午打的退烧针,晚上又烧起来了,而且是高热。”
刘仕文电话里问:“今天二线是谁?”
“韩蕊。”
“我说你也别太操心,这不有值班医生嘛,行了,明天查房我去看看。”刘仕文急吼吼地想要结束这场对话。
“仕文。”
温柔的两个字冷不丁传进听筒,吓得陈西瑞差点以为出现了幻听,这…这好像是女人的声音吧。
“老师,你是在相亲吗?”
“没…没有,我在家看文献呢。”
陈西瑞信他个鬼,明明那背景就是在餐厅,还有人拉小提琴呢,“那您慢慢看,我就不打扰了。”
周姨等她挂了电话,出声提醒:“傅先生回来了,在卧室。”
陈西瑞快步走去主卧书房,那人单手插兜,姿态悠闲地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闻声扭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抹笑:“好说,回头再约。”挂断后问她,“后天有空吗?陪我去参加个宴会。”
她点头:“有空。”顿一顿,笑道,“那我好好打扮下。”
傅宴钦拿起桌上一个印着奢牌logo的白色手提袋,伸手递给她,“出差小礼物。”
“谢谢。”
男人低头,亲她脸颊,贴她耳边问:“这几天想我没?”
陈西瑞当没听见,嘻嘻笑笑岔开了话题。
第84章 品酒会
陈西瑞以为男人口中的“宴会”, 是指那种举着香槟穿梭于各路人群的社交场合,晚礼服自不必说,昂贵的耳饰和珠宝是锦上添花, 适度匹配的话题以及相互之间的磁场, 可遇而不可求。
因此她焦虑,胆怯,却又饱含期待,三者叠加反而激发出她体内的某种斗志,就像是对未知领域的一种探索。
陈西瑞一直在等傅宴钦开口,指派她去某某地方选一套礼服,或者干脆把造型师喊到家里来,从衣服到配饰再到妆容, 无一不兼顾, 最后造型师响指一打,她从一丑小鸭蜕变成穿着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但是结尾一定要要附上解释说明:以上场景,纯属个人浮想联翩,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昨晚下过一场大雪,白日天色很亮, 小区里风止树静, 远处传来几声空旷的犬吠。
陈西瑞食指点着窗玻璃,透过雾蒙蒙水汽,玩心大起写下自己的名字,傅宴钦没有外出晨跑, 在健身房运动了半小时, 大汗淋漓后冲了个澡。
这是一个雪后的寻常休息日。
陈西瑞品着现煮咖啡,苦大仇深地咽下, 她果真尝不惯这种苦涩,掺多少奶和糖都无济于补。
傅宴钦通常是一杯美式或牛奶,另外再摄入些低糖、高蛋白和适量脂肪的食物,身材管理方面已经自律到苦行僧的地步。
当然,这些都是她主观偏执的想法,当事人也许乐在其中。
两人依然是共用书房,他办公,她看书,互不打扰。
中途陈西瑞跑出去两趟,一趟是上厕所,一趟是拿外卖,点的芋泥波波奶茶,她咕噜嗦一口,男人朝她瞥去一眼,语调略玩味:“这东西到底好喝在哪儿?”
她笑不露齿:“嘿嘿。”
傅宴钦说:“看电影吗?”
她笑不露齿,点了点头。
两人同去影音室,身体陷于柔软沙发床,傅宴钦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单腿曲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屏幕,手指操纵着遥控器,他问:“看哪个?”
陈西瑞在一片花花绿绿的封面里,猛地锁定目标:“停,就看这个。”
选定框停在《托斯卡纳艳阳下》,傅宴钦挑眉笑了下:“你确定?”
“这个我以前看过,今天想再回顾一遍。”
“回顾完跟我谈谈观后感。”
“嘿,上班接活儿也就算了,在家你还给我布置活儿。”她立时改变主意,“我不看文艺片了,我要看喜剧片,你就随便挑一部吧,笑不出来找你算账。”
傅宴钦退出按类别搜索,返回首页在搜索框内输入YSL,右边弹出六七个相关演员,他选中第三个女演员杨舒蕾,不作犹豫地点进了她参演的一部无厘头喜剧片。
陈西瑞怔愣,不止一个人说过她跟新晋影后杨舒蕾长得像,尤其是脸型和嘴巴,“干嘛选这部?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
“随便挑的,这是你家亲戚吗?”男人侧目瞧着她,“你俩长得挺像。”
她心里偷乐:“胡说八道,我哪有人家漂亮。”
傅宴钦笑了笑,没戳穿她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开始了,看看你家亲戚是不是一顿饭也吃四两饭。”
陈西瑞哼道:“太损了,不带人身攻击的。”
傅宴钦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没认识她之前,他所欣赏的女人永远是套在同一个模子里,相貌身材缺一不可,性格最好沉静内敛一些,认识她之后,那套标准全盘被推翻。
爱情哪有什么固定模式。
陈西瑞靠在男人颈窝里,只要稍稍仰下脑袋,两人嘴巴就能相碰。
电影还在放着,啧啧的水声充盈昏暗空间。
陈西瑞衣服凌乱,脸被情-欲蒸熟了,细汗中透出粉,她恢复理智,理了理头发,往旁边挪开些距离。
女人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浑身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他直直盯着她,喉结滚动数下:“还看吗?”
“嗯。”她舔了舔被男人气息腌渍的嘴唇,“我今天喝的是芋泥啵啵,甜吧?”
傅宴钦笑,没搭腔。
下午的时候,陈西瑞开始挑选晚上要穿的衣服,换了好几套都拿不定主意,跑出来问男人:“我柜子里没有晚礼服,我穿连衣裙合适吗?”
傅宴钦翻着上回折过页脚的书,潦草看她一眼:“不用这么正式。”
“不是去参加宴会嘛。”
“只是品酒会,自然随意一点。”
“那你不早说。”她又问,“品酒会需要谈感想吗?”
傅宴钦勾唇,视线落回书页,“要说满八百个字。”
她噔噔噔跑回衣帽间,挑出羊毛大衣,尖头高跟鞋,内搭是凸显身材的黑色针织衫,长卷发散在腰间。
傅宴钦坐在外边等她,时不时抬腕看一眼表,她咋咋呼呼跑出来,急不可待:“这套怎么样?”
他合上书,起身道:“你怎么样都好看。”朝她一伸手,“快点吧姑奶奶。”
品酒会是蒲明皓的夫人一手操办的,他这位太太比他小十几岁,两人属于名利场上常见的老夫少妻组合。
蒲太太姿色上乘,能说会道,对外时常组局联络感情,类似今天这种,对内努力扮演好妻子好妈妈的角色。
旁人就跟蒲明皓戏谑,你太太内政外交一手抓,娶回家就是给你招财的。
蒲太太不是个例,周围男士基本有一半以上都会配备这么一位贤内助,学历高,颜值高,情商也高,善于在各种人际关系之间斡旋。
这次的品酒会办在蒲家位于城郊的一处花园洋房里,法式风情建筑,凡尔赛木地板通铺客餐厅,阳光透过大格子窗倾泻入内,光与影融合得恰到好处。
蒲太太作为女主人,礼节招待无可挑剔,“这位是?”
傅宴钦温声:“我女朋友,陈西瑞。”
蒲太太笑容真诚:“陈小姐好。”
陈西瑞冲人家莞尔一笑,蒲太太热情拉住她手,“前年傅总来找我们家做客,跟我们家老蒲,哦哟两个大男人哇,就一直聊投资聊股票,我就开玩笑说下次一定要把女朋友带过来,我们女人可以一起聊的呀。”
这姑娘说话既酥又嗲,陈西瑞只能辨出不是北方人,后来她跟傅宴钦聊天时,蹦出了几句方言,她起初以为也是苏城人,后来经介绍才知,蒲太太是沪市人。
大概是看在傅宴钦的面子上,蒲太太对她分外热络:“个么我以后就叫你西瑞,好伐啦?”
陈西瑞笑嘻嘻道:“好啊。”
蒲太太拉着她坐到身边,她的另一侧坐着一位二十五岁上下的姑娘,妆容无懈可击,气质冷若冰霜,刚才进来时,称呼傅宴钦为“傅先生”,两人似乎认识。
至于是何种渊博,她无从得知。
酒水和餐食穿插着上桌,女人们聊下午茶时装秀或是拍卖会,男人们聊生意经聊投资置业。
偶尔话题略有交叉,他们会聊一些艺术和哲学方面的问题,也会聊聊健康与养生。
听蒲太太说,她家投资了国外的一个有机食品工厂,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研发产品,供给自己全家和亲朋好友。
末了感慨一句:“现在吃的东西,除非是纯野生的,不然这里头不晓得喂了多少激素添加剂。”
陈西瑞认认真真地在听,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微笑。
坐在陈西瑞旁边的姑娘,突然问起她在哪里高就。
陈西瑞回人家:“我在医院上班。”
蒲太太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西瑞是在哪个科哇?”
“呼吸科,我现在在北潭呼吸科进修。”
蒲太太笑道:“我跟你还真有缘分,我爸爸去年在你们科住过院。”
陈西瑞也笑笑:“那还真是有缘。”
“我们加个微信好伐啦?”
“好啊。”
“你今年多大?”
“我二十八了。”
蒲太太打量她,露出震惊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又看向她家先生,“我还以为西瑞刚二十出头。”
难怪人人都爱听恭维话,这话是多么动听啊,陈西瑞羞涩一笑:“没有啦,都奔三了。”
陈西瑞不懂葡萄酒与食物的搭配,也分不清品尝顺序,旁边的姑娘意味深长道:“陈小姐是第一次参加品酒会吧?”
陈西瑞有些尴尬:“嗯。”
“其实牛排最好是搭配波尔多红葡萄酒,龙虾最好是搭配黑皮诺红葡萄酒,像你现在吃的烟熏鳟鱼,最好是配一款白葡萄酒,灰皮诺或者桑赛尔都可以。”
陈西瑞感受出这位的敌意,“您懂得真多,受教了。”
蒲太太帮腔:“原来徐小姐对吃这么有研究,拿西方人的那套审美来告诉中国人,什么叫味觉盛宴,什么叫精致,那我可不能认同你的说法哦。”又说,“吃饭嘛,吃得开心就好,还是不要讲究这些形式主义。”
徐小姐冷下脸:“蒲太太说得对。”
傅宴钦鼻子靠近手中的高脚杯,初闻一下香气,晃动了两圈,漫不经心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搭配,长见识了。”
周围人纷纷迎合讨好,如此一来,倒显得那位徐小姐是假精致了。
陈西瑞按照这位徐小姐的说法,搭配了一款白葡萄酒,果然味道十分和谐。
“我去下洗手间。”她拎着小包,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温婉离席。
蒲太太拿了包,跟出去。
“不用搭理她。”蒲太太附耳说了句话,然后拍了拍她手背,“懂了吧。”
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陈西瑞挤出个笑,心说老妹啊,你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吧。
酒会结束,返程的路上,陈西瑞头靠着男人肩膀,仗着酒劲儿,一股脑什么都说:“那个蒲太太,好像有点热情过头了。”
“她老公有求于我,她当然巴结着你。”
“巴结我有什么用。”
“那是她聪明,知道我们家谁说了算。”
陈西瑞不理会他话中的暗示,人心容易摇摆,容易立场不坚定。
“今天喝多了?”傅宴钦垂眸自上而下俯视女人面孔,“带你来玩玩的,不是让你一次性喝回本的。”
陈西瑞叹气:“没喝多,就是觉得那么高大上的地儿,我居然喝不惯也吃不惯。”
傅宴钦把玩她掌心的纹路,玩上瘾了似的,握着不放,“以后不想喝酒,那咱们就喝雪碧,觉得刀叉麻烦,那就换筷子,西餐吃不惯,就吃面条,厨师都能做。”
陈西瑞从他肩上挪开,坐直了身子,较真道:“谁说我吃不惯西餐,我五岁就喝咖啡吃牛排了,胎教音乐听的是莫扎特和肖邦,可以这么说,我打小就沐浴在西方的人文环境里。”
傅宴钦听笑了:“你爸妈这是要把你培养成名媛啊。”
陈西瑞脑袋晕乎乎的,倏地瞪住了他:“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讽刺我,就你洋气,装逼,我告诉你,小的时候,我爸经常领着我出入各大餐厅,我也是见过世面的。”
提到陈建桥,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冲男人迷糊一笑,“谢谢你帮了他一大忙,不然他这会儿肯定在家以泪洗面呢。”
低下头,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今天是不是给你丢脸了?啥也不懂,不过我算是长见识了,起码知道喝红酒要配红肉,喝白酒要配白肉,你说他们不会在背后嘲笑我吧。”
傅宴钦道:“没什么丢脸的,这种场合来多了,你也会装腔作势。”
到了地方,张淳平稳停下车,手搭在方向盘上扭头说:“傅先……”
刚脱口两个字,傅宴钦睁开眼,食指贴唇嘘了声,推开车门,打横抱起了陈西瑞。
一路把她抱回家,放到主卧的大床上,周姨闻见这姑娘一身的酒气,“怎么喝了这么多?”
傅宴钦凝着女人的脸,笑了笑:“品酒大师。”
“傅先生,这边交给我吧。”
“不用,我来吧。”
周姨带上门出去,陈西瑞双颊酡红,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对着男人说:“我讨厌你。”
傅宴钦单腿屈膝跪在床边,摸了摸她脸,轻声诱哄:“那就惩罚我一辈子补偿你。”
陈西瑞眨巴两下眼,半醉半醒:“都到这时候了,你还给我设套呢,你这人心机太深,说话还难听,女朋友跑了,你也不去找,哪个姑娘敢跟你这种人过一辈子。”
“哄一哄说不定都好了,我本来就不爱跟人生气,你非要把话说绝了。”
“我以后如果找老公,一定要找个事事顺着我的人。”
“以后事事顺着你,”他亲她嘴角,嗓音低哑而温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陈西瑞摇头:“不好。”
傅宴钦唇游移至耳垂,陈西瑞拼命摇头:“不好就是不好,亲晕了都没用。”
他吻得贪婪,退得果断,堪堪平复后,执起她一只手不含情-欲地啄了下:“等会儿抱你去洗澡,我先去放水。”
水波激涌的浴缸里,水凉了加热,热了又凉,前前后后加热多次。
陈西瑞浑身虚软,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了,傅宴钦帮她吹干了头发,把她裹进毯子里抱上了床。
这场持久的性-事让两人都毫无睡意,男人用下巴上的青茬蹭着她脖子,她嫌痒躲开,忍不住时会咯咯笑两声,闹累了蜷在他怀里。
一晌贪欢。
如果未来步入下一段亲密关系,她势必会把那人跟这个男人作比较,也许脾气比他要好,但是……她必须承认,傅宴钦对她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性吸引力,她只要看到他,就会产生生理反应,就想着跟他贴贴抱抱。
也许肢体语言是最骗不了人的。
第85章 流感
(一)
衣帽间宽敞, 沿窗设有一梳妆台,之前都是闲置状态,这几天陈西瑞把自己的护肤品化妆品全部搬到了台面上。
化妆镜调到自然光模式, 她对着镜子细细描眉, 耳朵捕捉到主卧门响,紧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宴钦出现在镜子里,刚冲完澡,男人黑发湿亮,浴袍半敞,旁若无人地换起了衣服。
窸窸窣窣的动静叫人忍不住从镜子里看一眼,那人正翻着衬衫衣领,似笑非笑地问她看什么。
“没什么。”
她起身准备走, 被人轻扣住手腕, “帮忙系下领带。”
深蓝条纹领带被递到她手上,陈西瑞踮起脚尖,将领带在他衣领下方绕了一圈, “我不会打结。”
傅宴钦握住她手, “我教你。”
手把手教,陈西瑞感觉到手背的皮温异常升高, 触感也十分煎熬。
一个标准的温莎结搞定, 她立时缩回了手,“好了。”
傅宴钦突然俯身亲她一下,“谢谢。”
两人同时走去客厅,陈西瑞看他一副即将出门的架势,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去公司?”
“有点事儿, 正好往你们医院那个方向,要送你吗?”
“不用, 走过去才十分钟,我溜达溜达。”
早上交班,值班医生和护士汇报完夜里情况,刘仕文压轴训话:“我说个事儿,请某些人自觉一点,不要再拿我的工号瞎开医嘱了,被我逮到是谁,重罚,请科室喝一个月下午茶。”
话到此处,警示性扫了一眼陈西瑞,“某些人掂量掂量自己的钱包,每月统共就拿这么点钱,到时候别跟我哭穷。”
陈西瑞低头,心虚地翻了翻自己的查房小本本,没敢跟师父产生一丁点眼神上的交流。
“小陈。”她被点到名。
陈西瑞抬起头,故作无辜:“怎么了刘主任?”
刘仕文皮笑肉不笑:“走吧,跟我上门诊。”
师徒俩往门诊大楼走,刘仕文大步流星,鼻腔里冷哼:“装什么哑巴,是你干的吧?我的密码只有你知道。”
陈西瑞屁颠颠跟在老师后面,实诚解释:“有个特殊级别的药只有你工号才能开,他们都没权限,我已经请示过上级老师了。”
“开完了你不知道给我退出来啊。”
“对不起老师,我忘了,我下次肯定注意。”
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挤进诊室,一堆人等在门口望眼欲穿,号已经排到18号了。
陈西瑞依旧身兼二职,一是充当小助手,二是学习诊疗经验。
这一上午,师徒俩都没顾得上喝水跑厕所,病人就跟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刘仕文坐得腰酸背疼,打心眼里疑惑:“怎么今天的病人格外多?”
陈西瑞笑眯眯道:“我今天上午给您放了七十个号。”
“……你真是我的好徒弟。”
临下班的时候,师徒俩都快累瘫了,喊到下一个号,浩浩荡荡进来五个人,刘仕文轻描淡写瞥了一眼,一副不近人情的口吻:“听喊号,没叫到的先不要进来。”
其中一个女人解释:“我们是一起的。”
陈西瑞问:“哪位是患者啊?”
被簇拥在四人中间的潮男坐到了就诊的凳子上,戴黑色口罩和黑色墨镜,通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富家少爷气质。
刘仕文推给她:“开始问诊吧,陈医生。”说完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陈西瑞按流程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潮男摘了墨镜,露出画了眼线和卧蚕的桃花眼,陈西瑞近视三百度,明明戴了隐形,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
站在一旁的女人替潮男回答:“我们家艺人咳嗽两个月了,一直不见好。”
陈西瑞敲键盘的手一顿,盯着潮男看了又看,打着小算盘说:“这天挺冷的,是不是受凉了?要不把口罩摘了吧,保持呼吸道通畅,戴着也怪难受的。”
刘仕文指尖敲了两下桌面,提醒:“不要跑题。”
女助理平时见惯了花痴,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咳了一声,官腔官调地说:“口罩就不摘了,我们家艺人戴习惯了,而且公共场合,不方便抛头露面。”
陈西瑞继续问诊:“都什么时间段咳嗽?白天还是夜里?”
“白天不怎么咳,夜里咳嗽得厉害。”
“有痰吗?”
“干咳,没什么痰。”
“其他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没有,就是咳嗽。”
“平时抽烟吗?”
“我们家艺人从来不抽烟。”这话回答得十分坚定。
……
一问一答,三分钟问完了所有病史,接下来就是听诊。
陈西瑞戴上听诊器,嘱咐男明星:“来,大明星,把你这羽绒服解开。”
女助理把她当成女流氓,及时制止:“不好意思,男女有别,我们家艺人非常注重跟异性保持距离,麻烦换这位男医生吧。”
陈西瑞像是被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突然就词穷了,叹口气:“主任,还是您来吧。”
结合病史和听诊情况,刘仕文初步怀疑是变异性哮喘,给他开了几个检查项目,一群人护送皇帝离开。
上午门诊结束,刘仕文火急火燎地跑了趟厕所,然后一身轻松地走回来,“走啊,去吃饭,最近体力不错啊,以前跟我出门诊哭天喊地的,今天……诶面色红润有光泽。”
陈西瑞腼腆地笑笑:“我男朋友最近带着我健身。”
“上次一起吃饭那个?”
“嗯。”
刘仕文惜字如金评价:“长挺帅的。”
陈西瑞显摆:“只是帅吗,他还特别富有,经常带着我出入各大高级场所。前几天带我去参加了一个品酒会,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原来喝个葡萄酒居然有那么多门道。”
刘仕文听乐了:“就你还品酒,你都品出啥名堂了?”
“我心想来都来了,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陈西瑞道,“我就简单点评了一下,专挑那种不会出错的词儿,什么酒香浓郁啊,口感醇厚啊,完了之后,赶紧切到下一个话题,我就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感冒、有没有吃头孢,吃了头孢可不能喝酒哦,容易发生双硫仑反应……反正是把话题拉到了咱们的专业领域里。”
说着话,陈西瑞一直在扒拉手机,终于让他搜出了那位男明星的相关信息,十八线不知名小艺人,词条后面跳出一条去年的丑闻。
“真服了这些人,看病还隐瞒,明明就抽烟,这新闻里都写了——与朋友聚餐,被拍到抽烟,大庭广众用尿液浇灌小树苗。”她想到了什么,又道,“我朋友也是明星,比他腕儿大多了,你看,漂亮吧。”
给刘仕文展示小艾的古装剧照。
刘仕文瞥了一眼:“一般。”
陈西瑞不信邪,又翻出白念瑶的照片展示出来,“那这个呢?这个漂亮吧。”
刘仕文又瞥了一眼:“漂……你有病啊,什么时候拍的?”
“前天我跟白老师一起吃饭的时候。”
“发我看看。”
“好。”
将近十二点半,门诊大厅的自助挂号机前依然排了不少人,刘仕文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请你吃饭吧。”
“谢谢老师,不过我今天带饭了。”
刘仕文打了通电话,挂断后心急如焚往病房跑。
一路跑回办公室,白念瑶已经点好了两份外卖在等着他,陈西瑞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把自己带来的饭也拿到了主任办公室来吃。
刘仕文瞅着她饭盒里的四荤两素,还有一个专门盛汤的保温盒,戏谑道:“你这是五星级套餐的标准啊,能吃得完吗?”说完从她饭盒里顺走一块鸡翅。
陈西瑞挺不好意思的:“家里阿姨准备的。”
刘仕文抠字眼:“家里阿姨?”
陈西瑞眉眼弯弯地憨笑,跟白念瑶吐槽:“刘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八卦欲太强,我不就是谈了个富豪男朋友吗,打听来打听去的。”
白念瑶胃口小,吃不完一整份便当,她夹了一块玉子烧丢到刘仕文餐盒里,问她:“傅宴钦现在听你话吗?”
陈西瑞点了点头:“特别听话,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有时候心情不爽了,我就吼他,吼完了大不了再哄哄。男人嘛,不能太惯着。”
刘仕文寻思着换了种说法:“你这是甩个巴掌再给颗蜜枣啊。”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像你这种朴实无华的姑娘,好不容易谈个富豪,别把人家吼跑了。”
陈西瑞笑了笑,指着刘仕文挂在墙上的听诊器,借题发挥:“看见那听诊器没?刘老师从我脖子上薅的,3m的高逼格听诊器,一个好几千呢,专属定制的粉红色,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没跟富豪交往之前,我用的都是十几块钱的鱼跃,交往之后,立马给自己安排了个最贵的。”
刘仕文一阵见血:“差生文具多。”
白念瑶轻笑:“你老薅西瑞的听诊器干什么?”
刘仕文比窦娥还冤:“我不薅能行吗,好家伙,那么扎眼的东西挂脖子上,大查房的时候,病人全盯着她看,我不给它薅下来,谁知道哪个是主任?”
陈西瑞决定不当电灯泡,合上餐盒盖子,火速闪身:“我吃完了,我去值班室歇一会儿。”
面色红润的陈西瑞,三天后,被流感打趴了。
发烧头疼,肌肉酸痛,四肢无力。
她弱柳扶风一般找住院总调班,“钟老师,我想跟韩蕊调个夜班,我俩私下调,不影响其他人的排班。”
住院总感慨:“最近这流感,杀伤力还真强,快回去歇着吧。”
也快下班了,陈西瑞加速忙完了活儿,霜打茄子似的收拾东西滚回家,恰好碰上从外面回医院的刘仕文,被问住:“这是怎么了?”
“我得了流感。”
刘仕文后退一米,赶紧把口罩戴上,“让你偷用我工号,遭天谴了吧。”
第86章 流感
(二)
接到周姨电话时, 傅宴钦还在外头跟人吃饭,心里想着应该没事,她是医生, 能照顾好自己, 这念头不过半分钟,还是不放心,驱车赶了回来。
“中午带到单位的饭都没怎么动,晚上也没吃,回来就躺下了。”见到男人的面,周姨如是说。
傅宴钦脱了外套,大步流星朝卧室走,“阿姨, 麻烦煮点粥。”
屋内昏暗无光, 借着半敞的门,走廊的灯泄进去一角,他站在床边, 无声凝视女人睡颜, 没了平日里的活力四射,头发蓬乱, 额头全被汗水浸湿, 睡得也不踏实,上下嘴唇翕动着不知在梦呓什么。
他探出手摸上她额头,还有点低烧,目光微偏, 注意到床头柜上那一板被抠去一粒的药, 拿起来扫了眼药盒上的说明。
是治疗流感的药。
“妈妈……”她突然呓语。
傅宴钦俯身凑近听,“我不想穿大红色的秋裤, 内衣我以后自己买,别拿那种奶奶辈穿的胸罩忽悠我说是复古……”
他笑笑,捋了捋她汗湿的额发,轻轻印上一吻,然后走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
陈西瑞醒来的时候,是肚子最先有了感知,脑子其实还是懵的。
熟悉的沉木香萦绕四周,她抬了抬虚弱的眼皮,就看到傅宴钦抱着胳膊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匀缓的呼吸随着胸膛上下起伏,像是嵌进深夜的一道自然声,带着某种安抚镇静的功效。
陈西瑞摸索着想找手机看一眼时间,动作放得很轻,还是惊醒了浅眠的男人,他睁开眼,手掌下意识覆上她额头探温度,“饿吗?”
“有点。”她嗓子带点哑,声调绵软无力,“现在几点了?”
傅宴钦打开他那边的床头灯,抬腕看了看表,“刚九点钟,起来吃点东西吧。”看女人吃力坐起来,他忙搭了把手,又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随后走出卧室。
陈西瑞左右两侧翻了翻,终于摸到了被压在枕头下的手机,一打开,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闺蜜发来的。
【婴儿服收到了,好可爱啊,谢谢瑞姐[吧唧一口]】
她回复:【最近感冒的人特别多,少往那种密不透风的地方跑,去公共场合一定要戴口罩。】
陶陶爱喝冰阔落:【收到!】
她就是不信邪,没好好戴口罩,成天无保护措施地徜徉在病毒细菌的海洋里。
前阵子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抵抗力已经进化到高阶状态,跟凡人不一样,老天不得不出面,亲自给她上了一节思想品德课。
傅宴钦端过来一碗白粥,粥上面还搁了些调味的酱菜,周姨也跟了过来,关怀备至地问她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已经退烧了。”
周姨忧心忡忡:“发烧最怕的是半夜,明天应该不上班吧。”
“不上,我跟同事调班了。”
她跟周姨说着话,傅宴钦不声不响地坐到床畔,用匙子舀了一匙粥递到她嘴边,她微愣,不习惯如此周到的照顾,但还是默默张开嘴行使病人的特权。
喂了几口,陈西瑞嫌寡淡:“你别光喂白粥啊,好歹也给我舀点酱菜,我嘴巴里没味儿。”
傅宴钦眼皮微掀,面无表情给她喂了一块腌黄瓜。
陈西瑞说:“这是我放冰箱里的那罐吗?”
“就你前男友他妈送的那罐,两周之后我要清理冰箱,有些没用的破烂东西我会直接扔掉。”
陈西瑞笑得撒娇又挑衅:“那几罐酱菜麻烦给我留着,不要扔了,好不好啦。”
女人声音嗲嗲的,傅宴钦没甩她,端着臭脸喂了大半碗,问:“还喝吗?”
她摇摇头,男人将剩下的吃完,把空碗递给周姨。
肚子里填了些东西,陈西瑞反而没什么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依旧涨疼,整个面部连着太阳穴,神志不清地疼。
好半晌,傅宴钦从卫生间出来,带来一身沐浴后干净清冽的味道,她侧躺着说:“你去客房睡吧,万一传染给你。”
傅宴钦关了灯,不容置喙地搂抱住她,“要传早传了,不差这一时。”
黑暗中,陈西瑞贴着他坚实火热的胸膛,像以前数次那样,拿脸颊轻蹭着,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随之喉间滚出一句压抑的警告:“身体不舒服,老实点。”
她嘟哝:“我今天喝了粥也没有刷牙,但我不想动了。”
“特殊时期,不用太讲究,没人愿意亲病秧子。”
陈西瑞笑了笑,八爪鱼似的缠上了他,这是她最习惯的姿势,也是最令她安心的姿势。
重感冒激发出了她体内的所有疲累因子,加上长期夜班欠下的睡眠,似乎都在这一夜找上门了。
这一觉陈西瑞睡得特别沉,做了好多个片段式的梦,再次睁眼的时候,梦境雁过无痕,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手机时间显示11:52,傅宴钦坐在沙发上,大腿上搁着笔记本,边几上摆着一杯已经冷却的咖啡。
“醒了。”男人抬眸,声音不疾不徐。
陈西瑞迷迷怔怔:“你没上班啊?”
“今天居家办公。”傅宴钦把笔记本放旁边,走过来摸摸她额头,烧终于退了,凌晨三点多又烧了一次,起来给她喂了颗退烧药,这姑娘抱着他就不肯撒手,喋喋不休地说着梦话,“起来吃点东西。”
“我先上个厕所。”陈西瑞跑去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需求,刷牙洗脸后,往脸上拍了拍水乳,给自己倒腾出一丝精气神。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吃过午饭,陈西瑞又躺下了,傅宴钦一直在书房办公,差不多五点钟的时候,她看见男人穿戴整齐似要出门,便问:“你要出去吃饭啊?”
“有个饭局,上周就约好的,我争取早点回来。”
“什么饭局啊?”
“有人升迁进京,吃顿便饭联络联络感情。”
陈西瑞一本正经:“我懂,人脉决定钱脉。”
傅宴钦将她散落在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亲了亲她脸颊,“真聪明。”
“净说些没用的废话,我聪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西瑞遣他快走,“好好吃你的山珍海味吧,我晚上就吃点前男友酱菜,吃完了再敷一片前男友面膜,yes,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儿跑开了。
十点半左右,傅宴钦到家进了房间,陈西瑞抬头看他,同时也闻见了他身上的醺然酒气。
男人知道她一贯闻不得烟味和酒味,一进门就自觉去了卫生间,冲完澡出来,才敢搂着她说:“快十一点了,早点睡吧。”
陈西瑞丢下手机转过身来,“还没困呢,你陪我聊聊天吧。”
“聊什么?”傅宴钦用鼻尖蹭她脸,“要不咱俩来交流下-体位,谁上谁下也定个日子,一周七天,你只要主动一次,行吗?”
他灼热呼吸落下她耳畔。
“流氓。”陈西瑞背过身去。
傅宴钦忽然喊了声她名字:“西瑞。”
声调低沉而喑哑,像敲在她心尖上的暮鼓晨钟。
“你跟我在一起那几年,是我最忙的时候,爱情被我排在了许多事情之后,我心里清楚你想要什么,却装聋作哑没有给你任何回应。”
“我这个人贪权怙势,自私自利,享受年轻女孩的身体,却辜负了那个女孩的爱。对不起,为你那些年受的所有委屈。”
“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你,我从来没跟你提过,好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你来钟楼鼓巷给白念瑶送海鲜,穿白色羽绒服,蹲在路边玩石子,我坐在车上透过窗户看你,就是那几秒,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陈西瑞眼眶微热:“我不记得了。”
傅宴钦拥紧了她,下巴严丝合缝地抵在她脖颈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会为那个女孩心动。”他一点点地亲她,嘴唇辗转一寸,嘴里便吐出一句话,刀尖舔蜜般的刺激与侵略将陈西瑞牢牢包裹,她灵魂为之颤动。
“忍不住想她。”
“忍不住对她动手动脚。”
“她一哭,我就会忍不住反思我怎么又犯浑了。”
傅宴钦终于停止这场心灵上的逐鹿,他深深盯着陈西瑞,吐词清晰,没有半点醉酒的神韵:“嫁给我,好不好?”
陈西瑞早已眼眶湿润,因为爱,才会感到痛,她回到江州参加她同桌婚礼那次,内心不知道有多羡慕那姑娘,羡慕她情路一帆风顺,可她,付出了将近四年的时光,最后却是以那样的结局收场。
“我妈不让我找外地人。”她呢喃着声。
“我在江州有房子,好几套,不算外地人。”
陈西瑞心里骂他无赖,惯会强词夺理,“我在老家办的健身卡还没用完,不考虑嫁到别的地方。”
“退了不行?”
“你是不是没办过健身卡啊,不让退。”
傅宴钦将女人翻转过来,狠狠吻着她,长达八分钟的热吻让她的舌尖贴着他的舌尖拼命汲取氧气,她红着的眼眶终于溢出了热泪。
“别哭了。”他含着她唇,低声哄道,“不然我又要反思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话。”
陈西瑞瓮声瓮气:“那你也哭,我们就扯平了。”
“我是男的,哭不出来。”
“怎么会哭不出来,你哭一个给我看看。”
傅宴钦看着女人发红的眼睛和鼻尖,忍不住亲了又亲,嘴唇挨到她耳边,哑声道:“我喜欢你。”
“你…你说什么?”她磕巴起来。
男人眼眸漆黑,又恢复了往日里雷打不动的死样儿,“本来就没多好看,再哭鼻涕就要出来了。”
第87章 探班
感冒一好, 陈西瑞就收拾收拾滚去上班了,补还之前欠下的夜班。
周姨给她装好晚饭,这回是低奢版, 三荤两素, 要不是她孔武有力一把抢过饭盒,那饭盒里还要再添两菜。
这小日子过得……上班上出了皇帝下江南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吃饭喝水讲究量力而为。
五点多到医院,陈西瑞先跟白班医生做好了交接工作,又听他们闲扯了几句八卦,都在说刘仕文老房子着火,最近穿得像接客的鸭。
“哎西瑞, 你以前难道没发现他俩有情况吗?”八卦之火终是蔓延到了她身上。
她扒着饭, 装傻充愣:“他俩能有啥情况,肯定是上次医院工会搞的那什么联谊,他俩都报名了, 然后一不小心就看对眼了。”
问话的男医生点了点头:“有道理, 没准儿报名的都是小年轻,只有咱们的刘主任和白医生年纪相仿, 正适合发展一段黄昏恋。”
她顺着话:“他俩属于在彼此慈祥的年纪里, 碰到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换个角度去想,这是好事儿啊,以后家和万事兴, 因为慈祥的人不会吵架。”
“聊什么呢, 谁慈祥啊?”刘仕文小蜜蜂似的出现在她身后,声音里处处透着春风得意。
陈西瑞低头扒饭, 含混不清道:“说我姥爷呢,我姥爷最近穿得像十八岁。”
刘仕文瞅了眼她饭盒里的菜,嗓音亲切又和蔼:“五个菜,吃得完吗姑娘?”
“吃得完,我光吃菜,不吃米饭。”
男医生盯着刘仕文看了看,逐渐喜上眉梢:“刘主任,你长得可真慈祥。”
“你缺心眼啊,这叫温润谦和。”
陈西瑞模仿他神态,嘴巴一张一阖,无声重复:“你缺心眼啊,这叫温润谦和。”
男医生扑哧一笑,刘仕文意识到情况不对,扭过身来拍她脑袋,“你是不是又学我说话了?”
陈西瑞捂脑袋:“拍笨了。”
“就你这智商,本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几个闲聊八卦的人换了衣服离开,偌大个办公室此刻就剩下她和另一位值班医生。
没隔多久,办公室里走进来一位衣衫整洁朴素的老太太,由于陈西瑞的工位紧挨着门,那位老太太自然而然就找上了她,满含歉意地说:“医生,我想跟你谈谈,你待会儿方便吗?”
“行啊,我把饭吃完,你是哪床?”
“37床。”
“你先回病房吧。”陈西瑞握着筷子的手指了指饭盒,“我吃完了就去找你,等我十分钟的。”
老太太沉默了几秒,露出为难的神色:“能不能就在这儿说啊?我不想让我家老头子听见。”
“也行,那你先坐,我还要看一下病历,昨天我在家休息的,有些情况不是很了解。”
陈西瑞狼吞虎咽地扫荡光了三荤两素,抽出张纸擦了擦嘴,随即进入工作状态。
她点进系统,快速浏览一遍37床的首程,心情有点沉重,想必老太太作为家属,已经了解了整个病情。
生病的是她老伴,两月前在外院确诊为非小细胞肺癌,万幸是属于EGFR突变,这类突变占比高,相对应的靶向药物选择也多。
“我想明天给他办出院。”老太太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眼窝深深凹陷,声音里透着饱经风霜的嘶哑。
陈西瑞体会到她的无力感,也许是家庭条件一般,也许是有别的难言之隐,“管床医生应该跟你们说过吧,他这种情况可以口服靶向药,报销下来一个月大概两千多。”
老太太单调地嗯了声,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们想明天出院。”
“那明天早上查房的时候,你们跟医生说一下。”
老太太得到准信,道了声谢就走了。
陈西瑞发着呆,若有所思,这老太太身上挟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说她可怜,可她讲话时的眼神十分冷静,走路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值班医生写着病历,突然道:“失独家庭,本来有个女儿,十多年前出车祸走了。”
陈西瑞心口被狠狠拧了一把,如遭雷击,“没人管他们了吗?”
“谁管啊,亲生的尚且还有不闻不问的,何况没有血缘的,倒是有个侄子来看过,送了点水果,人就走了。这侄子已经算挺有良心的了,办住院就是他垫的钱。”
“老两口有退休金吗?”
“都没有,现在靠低保活着,前几年还能打打零工,现在这身体状况,什么都干不了。”
陈西瑞平生最见不得小孩受累和老人受苦,这两类群体本身就处在弱势地位,容易激发人类的同情心,更别说配上如此凄惨的背景。
但也仅仅是同情,其余的,无能为力。
“陈医生!”一个小护士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嘴角的笑意满得盛不住,“外头有人找,大帅哥!”
陈西瑞这会儿无暇欣赏任何美男子,走出去一看,那人单手插在裤兜里,抬头望着走廊墙上的名医榜,看上去竟有几分专注。
“你怎么来了?”她问。
傅宴钦听了这话回过头,不咸不淡道:“散步。”
陈西瑞嘟哝:“哪有人散步散到医院里来的,进来吧。”
两个值班护士也跟进办公室,各种眼神上的暗示与语言上的威逼利诱,一浪接一浪地拍向她,她只能无奈道出实情:“这是我朋友。”
“哪种朋友?”旁人刨根究底。
“就是……”
傅宴钦接过她话:“男朋友。”
这才是大伙儿想听的,几个姑娘激动得嗷嗷叫,傅宴钦一面摸出手机,一面说:“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麻烦多担待,我请大家吃顿宵夜。”
“哇,今天这夜班赶上好时候了!”
“夜班福利,绝对的福利!”
傅宴钦打电话叫餐厅外送了五人份的omakase,外头有病人摇铃呼叫,两个小护士踢踢踏踏跑了出去。
陈西瑞垂下眼帘,内心在自我挣扎,自我别扭,很快又恢复如常,心无旁骛地补前天落下的病历。
一串急切的电话声打破了安静,另一位医生接起来,匆匆忙忙就往外走,“十二楼西区有个急会诊,我去看看。”
陈西瑞引颈目送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心里越发觉得别扭,直说:“你回去吧。”
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夜班上得不开心?”
“没有。”
“又不老实了。”
陈西瑞逮着他倾诉:“刚才有个病人,说要明天出院……挺可怜的,失独家庭,孩子出意外不在了。”
几秒的沉默后,傅宴钦道:“就为这事儿?”
陈西瑞不想再聊这个,转了话茬,低声责备:“你刚才胡说什么,什么男朋友,我又没答应你。”
“不然呢,一起睡觉的好朋友?”
陈西瑞气闷瞪他,这人挑了下眉,伸手在她两颊轻捏半秒,然后起身,居高临下看她蹙起的秀眉,“你穿白大褂还挺好看的。”说罢,拿起搁在电脑旁的饭盒,“走了,饭盒我给你带回去。”
半小时外卖闪送到,几位夜班人士围坐在一块,分享新鲜的时令料理,有个姑娘照着木盒上的品牌名去大众点评上搜到了这家店。
果然没猜错,这么高档的包装和食材,店里最便宜的一份都售价1288。
“你男朋友是干嘛的呀?随随便便请个宵夜,小一万没了。”
陈西瑞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荣,这仿佛是她平平无奇人生里的一座海市蜃楼。
它虚妄美丽,如梦幻泡影,却令人向往着迷。
她暗自抵触、唾弃,却无法控制欲望里的贪婪。
“他有点小钱,下次有机会再敲他一顿。”陈西瑞按捺着激动,淡定说道。
内心忍不住呸自己一口,你是个朴素的女孩子,别瞎嘚瑟。
话题围绕着傅宴钦,深度展开,“他长得像一大佬,你们发现没?”
另一姑娘掏出手机,找了一张傅宴钦接受采访时的网图,“你是不是说他?我刚才就觉得像了!”
两人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见当事人没吱声,几人皆是震惊:“不会吧?你男朋友是姓傅吗?”
当事人依然没吱声。
“靠!”
“你还上啥夜班啊,回家躺平得了。”
“他们这种人物平时都干什么啊?”
如同被逼上梁山,陈西瑞小嘴叭叭,将大佬隐私抖了个干净:“他喜欢运动,平时就打打网球,或者游泳跑步……”
翌日,程述亲自来了趟呼吸科病房,给那老两口捐了两百万,现在整个病区都传开了——陈西瑞谈了个富豪男友,还为病人拉来了两百万赞助。
有同事就戏谑:“你这上班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陈西瑞不习惯这么高调,把程述喊到一边,压低声音:“你们老板是钱多烧得慌啊,他都怎么跟你说的?”
程述看着面前的素颜女人,有点跟记忆力中的对不上号,上次饭局那一面见得匆忙,还是在她浓妆艳抹的情况下,“傅董没说什么,就让我过来看看那两位老人,献一点爱心。”
“何止是一点爱心啊,替我谢谢他,谢谢他的钱。”
陈西瑞跑进值班室,拨通那人电话,开门见山:“你不用这样的,这种病人经常能碰到,根本帮不过来的。”
傅宴钦正在开会,打了个手势暂停,底下登时噤声,他迈出会议室,才说:“别有心理负担,我不做亏本买卖的,就当是做一次慈善,你心里舒坦了,我博个好名声,一举两得。”
“你这人……”
“我怎么了?”
陈西瑞道:“偶尔善良一回,体内的冷酷因子并不会因此而流失。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你该是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别老装逼,行不行?”
傅宴钦闷笑:“行,以后都听陈医生的。”
第88章 熟人局
(一)
临近年关, 科室里开始狂出病人,无论医护还是患者,大家都是归心似箭, 就盼着早点回家过年。
陈西瑞一上午办了十几个出院, 刚才住院总给她透露了点风声,过年值班没安排进修生。
幸福来得太突然,陈西瑞掰指头一算,离除夕就剩不到五天,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来北市镀金了,过年不带些特产回去,面子上说过不去。
林美珍最讲究礼尚往来,陈西瑞从小耳濡目染就两字, 人情。
走亲戚, 访朋友,拜老师,好几套繁复的程序, 已经完美刻进了她的基因里, 每天早上一睁眼,脑门上飘的就是那两个俗里俗气的字。
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林美珍讲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 她会说:“人际关系都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但凡他是个心理正常的人,肯定也会对你好, 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紧接着, 她会话锋一转,唉声叹气:“咱俩孤儿寡母的, 为人处世要留一百个心眼,省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陈西瑞,早熟又敏感,天真又世故,习惯性向身边的人表达真诚与爱意,又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同样的回报。
久而久之,她成为了人群中最听话懂事的女孩,所有人都会如是评价她:西瑞可是个好姑娘啊,性格大大方方的,从来不跟人急眼,你要有事儿找她帮忙,她准保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些话就像驴子拉磨时悬在面前的胡萝卜,她听得越是高兴,那种迎合旁人观点的意愿就越是强烈。
陈西瑞买了些稻香村的糕点和真空包装的烤鸭,打包寄了回去,周姨看她大包小包的忙活半天,还挺惊讶:“你家这么多亲戚呢。”
她向人家解释:“我妈那边兄弟姐妹多,过年家庭聚餐,得三个包厢才坐得下。”
夜里,傅宴钦从她身上翻下来,将她揽入怀,粗重的呼吸带着尚未平复的情-欲:“过年有什么打算?”
她说:“我今年不用值班,小年夜回江州,票都买好了。”
傅宴钦享受耳鬓厮磨的时刻,刚冒出的短硬胡茬蹭在女人细嫩的脸颊上,直到听见她抱怨的嘟囔,方满意撤离,只搂紧了她,“我就不占用你的除夕时间了,明天有空吗?去我家吃顿饭吧。”
“我不是去过你家嘛。”
“不是那个家,是去我妈那里。”
这话并非临时起意,昨天他去翠湖名邸吃饭,母子俩像是一对陌生人,彼此生疏无话,章瑾知道他心思,就说:“快过年了,把那姑娘领回来吃顿饭吧。”
傅宴钦口吻寻常:“这是嫌家里冷清了,想要添个人?”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要真喜欢,我还能说什么。”
傅宴钦喝了口汤,说恐怕不行,他还在追,成不成还另说。
章瑾想到自己以前待人的态度,跟那姑娘的梁子早就结下了,打心底讲出肺腑之言:“说句你不爱听的,其实换个女人是最好的,当年闹成那样,难保心里不留疙瘩,以后每次想起来,她都会把这事儿搬出来跟你闹,这不成心给自己添堵嘛。”
傅宴钦用纸巾擦了嘴,语气淡漠:“你这话我还真不爱听。”推开椅子,抻了抻西裤站起身,“今天这汤有点咸。”
黑暗中,两具身体火热相贴,空气里弥漫着淫-靡的味道。
陈西瑞半天没吭声,任由男人吻着她,很久很久,她小声道:“这次就算了吧,我不是很想去。”
*
三天后,陈西瑞坐上了回江州的高铁。
大半年没见到宝贝女儿,林美珍稀罕得不行,看她就像看一块金疙瘩,忙了一大桌闺女喜欢吃的菜。
陈西瑞只负责吃,吃完碗一推,跑去房间打游戏,还跟几位老同学商量着何时组局打麻将。
除夕这天,陈西瑞往陈建桥那里跑了一趟,她爸这二婚结束得有些仓促,身边好些个人都不知道他领证了,他又悄悄把证给换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这种各自都有孩子的半路夫妻。
她从家里带了些现成的菜过去,房子里没人,手机也打不通,陈西瑞等了半天不放心,下楼寻找,远远看见一瘦巴巴的小老头在翻垃圾桶,很熟练地就翻出一个塑料瓶子,丢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她立马朝那边走,小老头的形象越发清晰,“哎呦我的亲爹哎,您这是在干嘛呀?”
陈建桥感到一丝难堪,讷讷道:“开源节流。”
陈西瑞既心疼又头疼:“敢问塑料瓶子多少钱一斤?”
“两块钱一斤。”
“穿着闺女三千块钱买的羽绒服,捡那两块钱一斤的塑料瓶子,咱也不知道,你这到底算勤俭持家还是瞎捣乱?”
陈建桥嬉皮笑脸:“走走走,跟老爸回家。”
回到家,陈建桥给她拿了瓶芦荟味儿的酸奶,第三次问起那七百万的来源,陈西瑞拧开瓶盖舔了舔,这回没隐瞒:“管我男朋友借的。”
陈建桥微愣:“谈了个有钱人啊?”
“嗯。”陈西瑞感受到目光的笼罩,抬头瞧着他,“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对你闺女的魅力不自信啊。”
“哎不是。”陈建桥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憋出句话,“老爸会努力把这钱还上的。”
陈西瑞开玩笑:“怎么还,就靠你那死工资和每斤两块钱的兼职?”
“总…总有办法的。”
“行啦,你就顾好自己的身体吧,钱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陈建桥扭身钻进厨房,开火做饭,想让她留下来过除夕。
陈西瑞站在门口,笑说:“你是想让我妈直接杀过来吗,我真得回去了,她还在家等着呢。”里里外外把厨房观摩个遍,“老陈同志,你这油烟机该找人清洗了。我走了啊爸,给你带了些菜放冰箱了,记得吃。”
每年的除夕都是千篇一律,外头传来遥远的爆竹声,两口之家却是冷冷清清,林美珍看春晚,陈西瑞打游戏。
这次也不例外。
她好久没玩游戏了,被人追着骂菜鸟,哪儿受得了这气,噼里啪啦反骂回去。
电话响了,陈西瑞看都没看,右滑接听,中气很足道:“喂,新年好。”
“新年好。”对面是一道磁性低沉的男声。
她听得一恍惚,退回去看来电显示,朋友语音吼过来,问她傻不愣登杵着干嘛,等着被爆头啊,她捂着听筒,十分抱歉道:“有点事儿,先下了。”
“靠!”朋友冒了句不雅口癖。
陈西瑞装得很淡定:“有事儿吗?”
“我在你家楼下。”
“骗人。”
傅宴钦笑了声:“我闲的骗一小姑娘?”
她道:“我姑且下去看看,你要骗我,我就给你拉黑。”
陈西瑞在睡衣外面套了件Gucci的白色皮草,当年和孙大作家相亲时,穿的就是这件,她趿着拖鞋跑出卧室,临了想起了什么,又噔噔噔跑回来。
凑到镜子前,往嘴巴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头发也稍微打理了下,把松散丸子头换成了披肩卷发,这才臭美走出去,林美珍磕着瓜子瞧她一眼:“你那嘴怎么回事儿?”
“天生嫣红。”陈西瑞鞋底抹油跑出了家门。
她家楼底下停着一辆本地牌照的奔驰suv,阳刚流畅的外身就像是一头蛰伏在黑夜的猛兽。
陈西瑞凭直觉靠近,敲了敲车窗,然后拉门坐进副驾。
车内放着舒缓的英文歌,傅宴钦手指跟着节奏,轻敲方向盘,心情似乎不错。
“大过年的,你咋跑这儿来了?”她问。
“随便转转。”
“转江州来了?隔了八百公里呢!”
傅宴钦关了歌,往她怀里塞了一捧糖葫芦花束,深藏不露道:“豪华版的,够你吃一周了。”
陈西瑞心里热乎,嘴上傲娇:“神经。”转而又问,“你住哪儿?”
“找个酒店。”
“你不是说在江州好几套房子嘛,吹牛呢。”
“一直空着,没住过人。”傅宴钦侧目,好整以暇地看着女人,“我把密码告诉你,干脆让我丈母娘搬去住吧。”
“谁是你丈母娘啊,别胡说八道。”
陈西瑞不能待太久,她妈会怀疑,“我回去了。”
傅宴钦擒住她手腕,把人往自己这边扯近了些,动作强势,不由分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西瑞快速吧唧了一口,想了想,说:“你明天如果还在江州的话,一起吃顿饭吧,我闺蜜也在,她还没见过你,所以您有空吗?”
“有空。”他懒声笑笑,手指从女人脑后穿进她沁着发香的头发里,低头与之深吻。
隔日,大年初一,陈西瑞开车去往茂发酒店——傅宴钦暂住的地方。
这家酒店临海而建,别出心裁的地中海风格,靛蓝色墙裙,绿松石穹顶,细节里添加了一些巴洛克雕花,已经成为江州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陈西瑞坐在大堂吧的沙发上,周围都是些打扮精致的时尚丽人,正在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傅宴钦的穿着与平日不同,黑色冲锋衣,宽松休闲长裤,随性中透着几分张扬的痞气,他步履稳健地朝她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位气质出众的中年男性。
中年男人颔首微笑,直呼她为傅太太。
“那个我……”她想解释。
傅宴钦倏地打断:“江州这边有什么好玩的?”
这话是问那中年男人的。
中年男人笑道:“在这地方待久了,感觉也没什么好玩的,倒是可以吹吹海风,吃吃海鲜,哦对了,洺湖区那边有个度假村,里头玩的东西不少,傅太太应该喜欢。”
陈西瑞用方言说:“我就是江州本地人,土生土长的,我也觉得挺没意思。”
那人笑:“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跟傅总来这边玩的。”
傅宴钦讳莫如深,搭了句话:“她普通话讲得太标准了。”
跟人打了招呼离开,陈西瑞带着傅宴钦找到自己的车,亲自拉开了副驾的门,摆出恭请的姿态:“公子,请上车。”
傅宴钦弯身坐进去,陈西瑞从车头绕了一圈,稳坐主驾,“安全带系好,起步价五百。”
男人笑:“打劫啊。”
“跟你学的。”陈西瑞点火发动,小心翼翼驶出停车位,“按理说应该带你去我们这儿最高档的海鲜酒楼吃一顿,但我朋友怀孕了,吃不了海鲜,经过我们一致商议,决定换一家上档次的中餐厅。”
傅宴钦观察着她的车内摆饰,一溜儿全是卡通粉色系,“这车多少钱?”
“三十多万,我爸送的。”
餐厅包厢里,涂导,徐乐陶,以及徐乐陶老公已经恭候多时。
包厢门一打开,涂导眼睛一亮,率先道:“快起立,首都的少爷来了。”
其他两人都没动,就他狗腿子似的起身迎接。
见天儿的唯恐天下不乱,陈西瑞没忍住怼了他:“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也不看看他多大岁数了,叫老爷。”
涂导微鞠一躬:“老爷好。”
陈西瑞甩下包,大剌剌地坐下来,“菜单呢,让老爷先过目。”
第89章 熟人局
(二)
两人落座, 徐乐陶将菜单搁在旋转桌上,转到傅宴钦跟前,“你来的不是时候, 大过年的, 好多餐馆都关了,这家还算比较上档次的,请吧老爷,看看吃点什么?”
傅宴钦略微倾身,拿起菜单翻了几页,感觉上大差不差,于是转递给了陈西瑞,“还是你们本地人看吧。”
涂导来过这家, 发言声音最大:“点他们家的香煎黄花鱼, 我吃过,味道真是绝了,再来两只六七斤的澳龙吧, 做成蒜烤的, 来江州就得吃海鲜,不然没意思, 老爷喜欢吃石斑鱼吗?”
傅宴钦拎起茶壶斟茶, 茶水淅淅沥沥地注入白瓷杯,“我都行,你们看着来。”
陈西瑞接过男人递来的茶水,细细抿了一口:“陶儿吃不了海鲜, 海鲜点两样差不多了。”
“行, 那我们再看看别的。”涂导很认真地翻了翻其他菜品,他在吃上, 有种近乎钻研的劲头。
点完餐,几位江州老友皆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陈西瑞,她捂脸害羞,两颊绯红地做起了介绍:“这位娇俏可人的大美女就是我闺蜜,认识十多年了。旁边这位是她老公,跟我算半拉本家,姓也是c开头的,程池也,我们江州一中的校草,虽然这个说法有点土,但人家确实是我们高中长得最帅的男生。”
涂导笑嘻嘻道:“瑞姐是我们江州一中的校花,她自封的。”
陈西瑞白了他一眼:“这个就不介绍了,你认识的,就那托你找工作的关系户。”
涂导小脸一耷,嘟哝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一圈都介绍了遍,唯独漏了客人,徐乐陶眨巴眨巴眼睛,一针见血地调侃:“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对首都的有钱人充满了好奇,你还把他给跳过了。”
陈西瑞抬手拍脑门:“忘了,真忘了。”看向傅宴钦,羞涩开口,“这我男朋友,傅宴钦,过年……”
徐乐陶抢答:“过年陪夫人回娘家省亲的,别画蛇添足了,大家都懂。”
陈西瑞憨笑:“行行行,总结得很到位。”
傅宴钦扯了扯唇角,看来能玩到一处去的人,性格都很相似。
闺蜜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无话不谈,从工作聊到穿搭,从穿搭聊到护肤,说到护肤,徐乐陶给她分享了几位脸蛋Q弹的网络帅哥,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腿长胳膊长,肌肉邦邦硬。
“你怎么知道人家硬邦邦,你摸过啊?”
“感受的。”
涂导听得直皱眉,冲着程池也:“你管管你老婆,这要搁古代,早给她浸猪笼了。”
程池也放下手机,握了握徐乐陶的左手,“克制点儿,花痴会通过母婴传播。”
陈西瑞拆台:“别听你老公瞎扯,这个不通过母婴传播,我是医生,听我的。”又摸上徐乐陶小腹,“刚两个多月吧,还没显怀呢,名字取了吗?”
“就取了个小名儿。”
“叫什么。”
“小六八。”
“哈?”陈西瑞听懵了,真是神奇的三个字。
徐乐陶解释:“因为他妈一米六八。”
涂导插话:“还有另一层原因,贱名好养活。”
“去,别捣蛋。”陈西瑞又摸了摸闺蜜尚未显怀的肚子,“等到五个月的时候,估计就会动了。”
徐乐陶些许恍惚,多年以前,她去北市找这姑娘玩,西瑞也曾像这般抚摸她自己的肚子,眼里有彷徨,也有期待。
无所谓乌龙与否,女人永远比男人坦荡,男人可以凭着下半身的本能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但女人不行,她们只有爱惨了一个男人,才会想着给他生儿育女。
不知当年的那位负心汉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位,这已经无从得知了,西瑞以前不说,以后更不会提。
傅宴钦靠着椅背,晦暗的目光落在女人温柔怜惜的抚摸动作上。
几道招牌菜上桌,大家边吃边聊,聊起了高中时代的事儿,傅宴钦这时提了几分兴致。
徐乐陶说:“西瑞打小就优秀,高中三年,成绩就没掉出过全校前二十,一直都是我和涂导学习的榜样。”
涂导点头:“对,是这样的,没错。”
陈西瑞没假客气,嘚瑟补充:“严谨点来讲,没掉出过前十八,只有一回考了个全校第十八名,基本上都保持在前十五。”
傅宴钦看着陈西瑞,打趣地笑了笑:“我终于知道你们仨为什么能玩到一块去了。”
饭吃到一半,陈西瑞提着包,优雅离开,“我去趟洗手间。”
涂导看她钻进包厢的卫生间里,悄声问大伙儿:“你们信不信,她是去补妆了?”
徐乐陶敲他脑袋,起身给傅宴钦添水,“我怀孕了,闻不惯酒味儿,下次你来玩,我们一定好酒好菜地招待。”
傅宴钦说:“谢谢,我自己来吧。”
“不用客气,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徐乐陶坐下来,唠嗑似的闲扯:“虽然我和涂导管西瑞叫‘瑞姐’,但其实她比我俩还小一岁,不管是出去玩还是吃饭,都是她像姐姐一样照顾我们。”
可能是受孕激素的影响,徐乐陶说了好些煽情的话:“西瑞最大的优点就是替别人着想,最大的缺点也是替别人着想。”
涂导对着程池也说:“你老婆现在说话特别哲学,既肯定又否定,很辩证嘛。”
徐乐陶听见了,瞪他:“滚蛋!”
程池也按在徐乐陶肚子上,“无视他,别动着胎气。”
徐乐陶又道:“不过,女人心底都住着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她肯定也有任性的时候,您多包容。”
傅宴钦懂她意思,默了稍许,抬头说了句谢谢,嗓音有种长时间不喝水的沙哑。
……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小时,结束之后,陈西瑞挽着傅宴钦胳膊,沿着马路牙子散步,天寒地冻,这天并不适合户外活动,她提议去商场转转。
“说来也巧,隔了一条街,就是我上班的地方。”
“那附近的牛杂面是不是很好吃?”
“对,我经常去。”话脱口,她察觉到蹊跷,“你怎么知道?”
傅宴钦面色如常:“猜的。”
陈西瑞眼珠咕噜转了一圈,立马明白了过来,她想,这人可真嘴硬,比石头还要硬。
那些年也不是没感觉到傅宴钦对她的爱,那么狂妄自我的一个人,愿意给她挑礼物,愿意帮她朋友安排工作,甚至愿意在房间里摆上一个极不和谐的穿衣镜和零食车……
还有今天,陪她吃了两小时的饭,聊的还都是些小儿科的话题,他不见得多感兴趣。
商场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色巨龙盘旋在正中央,翱翔于半空。
来这儿逛的人还不少,几家热门饭店门口都是些排队等号的人,陈西瑞钻进一家百货店,挑了一顶毛茸茸的渔夫帽戴在头上,问傅宴钦:“网上说这种帽子显脸小,我戴着显吗?”
傅宴钦垂眸,凝着女人圆润白皙的脸,“想听实话吗?”
陈西瑞撇了撇嘴:“算了,你还是闭……”
“很美。”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打乱了陈西瑞的惯性思维,她羞赧嘀咕了句:“什么呀。”
回酒店的时候,两人更换了来时的位置,陈西瑞舒舒服服地坐到了副驾上,傅宴钦则开着她这辆满眼粉色的奔驰。
悬在后视镜上的车挂晃啊晃的,晃得男人眼晕,他说:“一看就是小姑娘的车,真不习惯。”
陈西瑞笑:“不然我来开?”
“不用,凑合着开吧。”
走进酒店大堂,等候许久的两位男人笑着迎了上前,通身皆是生意人的气场,其中一人道:“要不是听蒋路明说您来江州了,我和老赵差点就错过了。”
另一人道:“我们这也没什么准备,下午仓促去选了一点特产,您和太太带回去尝尝,江州的海鲜还是可以的。”
陈西瑞扫了眼那四个高档礼盒,恐怕不是“一点特产”,光是那海参和茶叶就得上万,不过这点价格对他们来说,也就猴子身上拔根毛,不痛不痒,礼节性问候罢了。
傅宴钦道了声谢,收下了。
陈西瑞以为他们要聊些生意场上的事儿,想走开,被傅宴钦擒住手腕,不顾旁人在场,淡声:“一会儿跟我上去。”
两人没跟傅宴钦聊生意,真正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挑这么个日子跟人谈正事,只谈了谈江州可玩的地方,又问需不需要作陪。
傅宴钦揽着陈西瑞的肩,淡笑着说:“我这有个现成的向导。”
两人都是一笑,话题顺其自然地就转到了陈西瑞身上。
“听蒋路明说,傅太太就是江州人,我和老赵来江州也不过十几年,可能还不如傅太太对这边了解,我们就不在本地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这几年江州年年修路搞城建,傅太太下次再回老家,说不定这里已经大变样了。”
……
陈西瑞始终保持着微笑,她在努力融入这人的社交圈,也许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教育背景中西不通,但是未来还长,她有大把的时间去弥补这些差距。
跟那两人打招呼告别,陈西瑞跟随傅宴钦走到他位于顶楼的总统套房,一进门,便被男人抵在门后。
腰身被圈住,吻从脸颊一路向脖颈游移。
屋内暖光柔和,窗户外边是暗涌的深海,依稀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不行啊,我明天还要早起拜年。”陈西瑞磕磕巴巴地说着,一面动情呻-吟,手勾住男人脖子,踮脚与他接吻。
傅宴钦臂力惊人地将她整个人腾空托起,她惊得一呼,腿不自觉缠上男人的腰。
夜晚融化了激情,傅宴钦身体紧贴着她,“跟你妈摊牌吧。”
“现在不是时候。”陈西瑞承受着他的重量,“因为明天要拜年,万一她太激动睡不着怎么办……唔……你起来好不好?”
“不好。”他使坏,陈西瑞不自禁嘤咛了声:“有件事儿我忘了说……我来大姨妈了。”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傅宴钦狠狠吮吸她唇瓣,然后搂着她缓了缓:“把那几盒特产拎回去吧。”
陈西瑞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被男人扯乱的针织裙。
“走啦,拜拜。”陈西瑞拎着特产溜到门口,转过头狡黠一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90章 闪现
年后上班, 刘仕文神清气爽地宣布了一件大事:“这个月的奖金大家就别乱花了,留着下个月吃席,我要结婚了, 新娘子你们也都认识, 就是……”
“知道——”大伙儿异口同声,“内分泌科的白医生。”
万年的铁树终于开了花,陈西瑞打心里替他高兴。
刘仕文身上的某些作风仍然延续着上世纪的淳朴,活了四十五年,情史干净如白纸,就爱过那么一个女人。
年过完,大伙儿松散的弦儿再次绷紧,都回归到正常状态, 开始猛收病人。
陈西瑞正对着电脑给人办住院, 突然一抬头,跟刘仕文撞上了眼神——喜悦中透着一丝嘚瑟的准新郎眼神。
准新郎说:“晚上下班,一块出去吃火锅吧, 还有白念瑶。”
“合适吗?你们二人世界, 我这不成电灯泡了。”
“你就拿我当你爹吧,一家三口, 挺合适。”
陈西瑞倍感荣幸地笑了笑:“凭自身努力给自己捞了个当教授的爹, 我这有点过于励志了。”随后比划个ok。
快下班的时候,陈西瑞打电话跟周姨说了不回来吃,让她不用准备自己的晚饭,换好衣服就跟着刘仕文一起出了医院。
天空飘着雨夹雪, 医院大门堵塞不通, 师徒俩从右侧的行人通道穿过。
火锅店就在医院附近,百十来米的距离, 很多本院职工都来这里吃过饭。
环境干净,食材新鲜,是它的两大揽客招牌。
此刻店内热气缭绕,陈西瑞摘了被雾气侵染的眼镜,用面巾纸擦了擦,再重新戴上,接着一个红红火火的世界在她的视网膜上渐渐铺展开。
白念瑶已经选好了锅底,抬头冲他俩笑,那笑容比以前美多了。
纯净无暇,发自肺腑,即便皱纹爬上眼尾,依旧难掩温婉沉静的美人气质。
陈西瑞坐到了白念瑶旁边,笑说:“我们刘主任今天帅吧?”
白念瑶一点不忸怩:“帅。”心想,这衣服还是早上我给他搭配的呢。
刘仕文佯装深沉:“有女人的地方,就是话多,赶紧点菜吧美女们。”
好久没有如此痛快地畅饮过,陈西瑞喝了整整一瓶啤酒,隔着咕咕冒泡的红油热气,她看着刘仕文的嘴巴一张一合,嘚啵出了一长串话。
“我今天虽然在科室说吃席可以带家属,但是不包括你的家属,原因你懂的,他姓傅,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姓。”
白念瑶无奈:“喝啤酒都能胡言乱语,你什么酒量啊。”
陈西瑞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我也没打算带他,晦气。”
刘仕文跟她浅浅碰个杯,“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不瞒你说,我那时候差点就招不到学生了,师徒一场,不容易。”
陈西瑞故意拆台:“我当时不知道你行情这么差,是白老师把我忽悠过去的。”
“缺心眼啊你,什么话都往外说。”刘仕文甩她一记责备的眼神,随即又恢复了严肃人师的模样,“人不管走到哪一步,都要有份正经的工作,我知道他们家不差钱,但老师还是希望你不忘初心。你去非洲那几年,音信全无。”
陈西瑞弱弱强调:“我没去非洲。”
刘仕文故作一愣:“口误,你下乡那段日子,村里信号不好,跟为师也没什么联系,为师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
“为师”的出现频率高得吓人,看来是还在记仇呢。
陈西瑞语气真诚:“对不起老师。”
刘仕文一摆手:“先等会儿道歉,别影响我发挥,我这感情酝酿得正好。”
“去年你为了一病人打电话找我帮忙,我心里特别高兴,归根究底,我们小陈一直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其实老师一直错了,想要当一个合格的医生,先要拥有一颗仁心。你很善良,也很努力,这不聘上主治了,诊疗水平也上来了,当时是我话说太满,低估了你的潜力,老师今天跟你说句抱歉。”
陈西瑞听得眼酸,刘仕文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应该会在北市找家医院。”
“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我建议你还是读个博。”
陈西瑞垂下眼睫:“我是有这个打算的。”
刘仕文自荐:“来读我的博吧。”
“您又想压榨我干活啊。”
“什么话,那叫鞭策你进步。”
从火锅店出来,漫天的雨夹雪依旧纷纷扬扬,光影朦胧的街道上,陈西瑞踩着泥泞雪水,无声笑了笑。
她回忆自己第一次从这条路经过,那时是新生入学报道,她托着行李箱,身前身后各挂一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这座高等学府。
八年后狼狈离开,她也是途径这条路,北市那么大,她却那么渺小,好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在此融入立足。
如今重回故地,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儿,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
观澜公馆四季恒温,陈西瑞满身狼狈地扑进傅宴钦怀里,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阿姨,拿条毛毯。”男人温声道。
毛毯从她脑袋顶上盖下,洁净的芬香瞬间包裹住了她,陈西瑞像只撒娇的小猫,将脸埋进男人肩窝。
傅宴钦抱她回卧室,将她整个人搂坐在自己腿上,陈西瑞小声嘟哝:“我父母都不在这边,万一我以后受委屈了,找谁说去啊?”
“等结婚了,把他们接过来。”
“回答错误,你应该说,‘瑞瑞,我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陈西瑞想了想,又说,“那我以后要是在工作上受了气,回家乱发脾气了,你会不会打人啊?”
傅宴钦鼻尖蹭着她头发,“绅士从不打人。”
陈西瑞笑,杏眼明亮了几分:“你是土匪,不是绅士。”
“你指哪方面像土匪?”磁沉的嗓音里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轻浮。
陈西瑞摸了摸他粗大凸起的喉结,似一位观察员,认真观察这处男性的第二性征,“之前那个蒲太太约我去看音乐剧,我说我看不懂,昨天她又约我了,约我喝下午茶。”
“不想去就推了。”
“没有不想去,我还挺喜欢交朋友的,就是感觉她目的性太强了,我又没法承诺什么,别到最后害人家空欢喜一场。”
傅宴钦搂紧她,浓烈的男性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你管她怎么想,自己开心就好。”
陈西瑞在他喉结上轻啄一口,明显感觉到那处重重滚动了下,“你怎么老牛逼哄哄的。”
“实话。”傅宴钦与她鼻尖相抵,女人呼出的鼻息带着酒味,“喝酒了?”
“跟我老师一起吃饭的,喝了点啤酒。”
“以后活得任性一点,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这话霸道得令人动容,陈西瑞眨了眨眼,说道:“最近好多医院都在春招,我就一个要求,你不要插手,不然我会觉得自己这八年学白上了。”
傅宴钦应她一声“嗯”。
陈西瑞盯着他的眼睛:“你如果实在想插手,可以偷偷摸摸地进行,别让我知道,别把我立的那牌坊弄脏了。”
傅宴钦被逗笑:“行。”
“行你个头!刚才是对你的考验,你没有经受得住!今天自己睡!”陈西瑞从男人腿上蹦了下去。
照常上班的日子里,陈西瑞接到了林美珍的电话,眼下春回大地,倒是个旅游的好时节,她妈在电话里告知她自己已到北市,择时汇合。
平地起惊雷,她呆愣了十秒。
晚上一下班,陈西瑞根据共享位置,一路往朝西走,眼瞅着地图上的两个小圆点越来越近,直至完美交叠,终于在正前方三米的位置,看见了她妈——一位涂着大红唇,穿得十分时髦的退休妇女。
“走吧妈,先去吃个饭,然后我给你找个酒店。”陈西瑞帮她拎包。
林美珍嚷嚷:“费那钱干嘛呀,我就住到你那儿。”
“我跟人合租,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不是男的。”
陈西瑞为难:“真的不方便。”
“合租也得有自己的房间吧,我就在你房间睡一晚,不影响其他人。”
“我……”
“我什么我,难不成你跟男人合租啊?”
陈西瑞无法反驳,索性没吭声。
林美珍察觉端倪,喜笑颜开:“你不会是处男朋友了吧?”
陈西瑞懵了一瞬:“啊对,我…我处了个男朋友,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林美珍笑得开怀:“惊喜,妈妈今天非常惊喜。来都来了,安排我和那小伙儿见一面吧。”
“不合适吧,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别把我当长辈,你让他把我当朋友,我也刷抖音追剧的,跟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
林美珍向来是说一不二,在家中一贯实行霸权主义,什么都得听她的,陈西瑞心知糊弄不掉,反正早晚都得见,择日不如撞日,于是乎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傅宴钦。
傅宴钦当即安排了一家私房菜馆,说他这就从公司过来。
餐厅老板领她们去包厢,贴心询问有无忌口,两人都回说没有,老板微笑着介绍了几道菜,林美珍潇洒一挥手,你就看着上吧。
半小时后,傅宴钦推门进来,西装革履,臂弯搭着一件黑色大衣,林美珍打量着他:“是小傅吧,哎呦还真是一表人才,我是西瑞的妈妈。”
傅宴钦将大衣交给服务员,颔首:“阿姨。”
“快坐快坐。”
林美珍喝着未来女婿给斟的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着:“听西瑞说,你是北市人。”
傅宴钦说:“出生地是苏城,后来回北市念的小学。”
“阿姨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咱们就当谈心聊天,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别紧张啊。那个小傅,你有婚房吗?”
陈西瑞皱眉:“你问这个干嘛,还没到那一步。”
傅宴钦回:“房车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结婚。”
林美珍心满意足,听这口气,敢情这人迫切想娶她女儿,不由拿捏出几分姿态:“某位房地产巨鳄说过一句话,决定房地产价值的因素,第一是地段,第二是地段,第三还是地段。所以买房就得一劳永逸,选个好地段,学区要兼顾,周边的配置要跟上,你买的那房子在几环啊?”
陈西瑞扶额:“他好几套呢。”
林美珍恍然大悟:“看来是赶上拆迁的好时候了,我们家在江州也有一套郊区老房子,就等着拆迁了,当然了,不能跟你们这儿比,但我家那房子大,只要一拆,政府补贴肯定不会少,到时候……”
陈西瑞接话:“到时候咱们两家就是强强联合了。”
林美珍笑:“double win.”
“你看我妈多洋气,还会说英文。”
傅宴钦勾唇。
林美珍开始交代家庭情况,净挑优点讲:“她爸爸在国企上班,我退休之前呢,是在幼儿园当老师,有编制的那种老师,我们家算上郊区那套房子,一共是三套,勉强算个小康家庭吧,我对女儿找对象没什么要求,不图钱,也不图什么户口,就图她自己喜欢。”
陈西瑞插了一嘴:“妈,我喜欢。”
林美珍在桌下拧了一把陈西瑞的大腿,暗示她闭嘴,“我其实是不赞同闺女远嫁的,但她喜欢嘛,我这个人非常民主,完全尊重孩子的意愿。”
傅宴钦用筷子为她布菜,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小傅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开公司的。”
林美珍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解:“哦,是自主创业啊,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儿,但这个工作吧,阿姨还是更倾向于找个稳定的,当然这个你们自己做主,我就随便一说。”
陈西瑞想笑:“妈,你别光指出问题,不给解决方案啊,那你赶紧给人家推荐一个稳定的工作。”
“嘿,你这孩子。”
傅宴钦道:“阿姨,我手上有点小钱,物质生活这方面,您不用担心。”
林美珍重新审视他,真是好大的口气,陈西瑞扑哧笑,在浏览器里搜索出傅宴钦的个人资料,递给她妈看,“这是他的介绍,所以妈,咱们能踏踏实实吃饭了吗?”
林美珍难以置信,看一眼网图,再看一眼傅宴钦,每一个脸部细节都对得清清楚楚,还真是同一人,“这……哎呀小傅,你挺上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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