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适才在马车里与甄六小姐闲谈, 两人喝了几杯冰镇的杏花酒,酒中加了饴糖,甜得易上头。
林梓瑶的气焰越盛, 撇嘴冷笑道:“堂堂四品宣威将军府的小姐,竟这般寡廉鲜耻, 晴天大白日的,坐在人家有未婚妇之夫的车里。你们谬家就是这样教导府上嫡女的?你有什么资格叫他‘洛郎’?”
女人之间的敌意总是敏感, 这短短须臾间,谬萱已经猜出了多半。
听林梓瑶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 名声亦毁。她把心一横, 捂着少腹,挤出两滴眼泪道:“林小姐何必为难我,洛郎……我怀了洛郎的骨肉。”
她言语忐忑哽咽, 低声轻气的, 就像是因为惊惧失措而慌不择言, 却听得人群都炸开了。
啧,未出阁已怀有孕啊,还是谢侯府的准女婿!大长公主的亲外孙!
周遭议论声沸扬, 林梓瑶脑袋一热——“啪!”谬萱话音未落, 脸颊蓦地挨了一巴掌煽。
林梓瑶将满十八岁,比谢莹稍小几月。她十四岁就搭上奚淮洛了, 结果不到半年,奚淮洛定了谢府三小姐的亲。十六岁时她不慎怀了身子, 那年便悄悄去掉过, 是后来学得乖了, 防得仔细,才没再受那般剥离的苦头。
彼时奚四郎也未及弱冠, 给她送来药包,只当彼此年轻无经验罢。却没想到,转头间,另个女子怀了他骨肉,他竟然亲自带她去瞧大夫。
林梓瑶不管瞧大夫是为了去掉或留着,只这态度的差异就让她无可忍受!
她眼眶一红,嘲讽道:“贱人,什么叫怀了洛郎的骨肉,我从十四岁认识他起,你在哪里?”
那一巴掌打得谬萱连退几步,吓得奚四再装不得事外人,连忙跨下马车,兜臂扶稳住。
脸颊滚烫,谬萱阴恨地剜向林梓瑶,凄弱地贴近男子胸膛:“洛郎好痛。”
奚淮洛只想快点儿撤场,皱眉道:“梓瑶,你当街在胡闹什么,有事不能之后再说?”
但他不扶谬萱倒好,一扶林梓瑶心都碎成瓦片,冲上前便撕扯掐挠起来。
惹得一条街上的人群,围得里三圈外三圈……
*
距离并不远,魏妆正在花坊里准备着开业用的小礼品。
她的簇锦堂起初主要经营项目是卖花、寄养花卉与医花,其实还有一项,便是魏妆的拿手绝活儿——她调配的营养壤与花肥、药水等等。
但这属于独门技艺,须匀出精力来亲自调配。若要常规售卖,只待绮橘来了京城之后,多招两个伙计,再将业务开展起来。
待花坊开张后,她预备了一百份精美包装的赠品。前来买花的前一百名顾客,送一包簇锦堂特有的营养壤或花肥;开业半个月内的各府寄养花卉,皆得八折优惠;且消费满二十两银子可赠送一次免费上门打理机会,消费满三十两送两次,满五十两送三次。
这些她已经联系了砚香居制成小彩页,届时雇人去发放。
崔氏母子原本在旁帮忙,儿子叫崔翊,二十出头,是个干活踏实卖力又话少的。崔家婆子却耐不住了,听见外面沸沸扬扬,连忙地丢下纸包就往街上溜去。
一会儿满头大汗,只作大开眼界的模样,跑回来对魏妆复述道:“可不得了,当街打起来!那奚公子应该是私下脚踩两条船没跑了,好巧不巧,两条船今日竟迎头撞在一起……林府小姐绝不是个吃素的,见奚公子护着那有了身子的谬府小姐,撕扯得叫个厉害。又是揪脸又是扯嘴抓衣,把奚公子扯得帽笠歪了,脸鼻子和嘴角也破了皮。路上人们围得层层叠叠,戳着手指议论。我见那奚公子也觉得没脸面,几次想要逃脱。偏他将那袍摆一拂,脚下刚迈,谬家的又拖住了他,生怕他走了自个儿遭殃。”
“奚公子只得环着谬小姐,用脊背挡着。林小姐也是有多爱他呀,打得既哭又唾骂,忽而上手抓,忽而抬脚揣。她莫非忘了,奚公子背后什么来头,这事儿待传到汉阳郡主耳朵里,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相处?……后来奚公子觉得忍不住了,就把谬小姐一把塞进马车里,准备逃离现场。林小姐怒极伤极,立刻冲进甄家小姐的马车,不知哪里捞出了根二尺来长的擀面杖,竟是在奚公子的背部砸了好几棒槌,才容他落荒而逃。要我说,那奚公子对林小姐也应该不算没感情,这么打他一句也不多吭。接下来还不知怎的解决?甄家小姐却是真的惨,出个门撞上了如此热烈一幕,吃瓜都吃得心惊胆颤!”
魏妆元宝髻上系着绢巾,半挽软烟纱的收口袖,边坐在小椅上分装礼包,边听得噙起唇角。
这才是第一盘布局呢,好戏刚开场,收效已然显著。倘若比作戏台子,那林梓瑶分明超纲发挥了,魏妆也是真没料到她竟这般用情奚四郎。
而实际军器监甄家的六小姐,乃是谢四郎谢宥找来的“引线”。甄六小姐爱慕谢宥已久,奈何谢府丁忧三年,便藏在心中未表露。谢宥因与甄家五哥交情来往,对甄六小姐早已心有属意,也差了层窗户纸没捅破。
前世的甄六小姐,后来便成了谢府上的四少夫人,虽然不得汤氏瞧上眼,但为人识大体,此事叫她出面却是妥当的。
那天在琼阑院里,魏妆把计划说出来后,罗鸿烁找来谢宥让帮忙去与甄六小姐说说。谢宥还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妆,自己钟情甄漾已久,从未对人提及,又怕祖母看不上军器监四品的身家,到时伤了甄漾的心。三嫂初来乍到京城,平素只与三哥亲昵,是怎的看出来这些的?却暗暗又令谢宥佩服。
旁的不说,谢莹遭遇让人气愤,谢宥身为四哥理当责无旁贷,他就把这事儿同甄六小姐开口了。只说让她帮忙当日与林梓瑶同坐一辆马车,拐去某条巷子里走近路。
甄漾初听闻这话时,表情还稍许落寞,默默的溢出酸涩,以为谢宥心在别处。但谢宥说的她自然会办好。等到在巷子口遇见奚四那一幕后,甄漾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甄漾也是个懂事理分寸的,便存心提醒了林梓瑶一句,谬萱有孕了。以林梓瑶脾性,这件事便闹将了起来。
而谬萱的表现,也不算出乎魏妆的意料。这两日谢府故意找了许多幼崽、媳妇去谬府周围晃,乃是为了拖住她三五天时间。
魏妆猜度前世谬萱该是服下了落子药,被远嫁到边州去。但观她先前与奚四郎的对话,她并不全是单纯无辜,所以适才的反应,果然也盘算起心计来?如此倒好,只会更加发酵,越闹得起劲,谢府便撇得越清。
这还只是第一步呢,接下来且请让各家继续发挥。以林府的做派,前世敢私藏奚四与林梓瑶的私生子偷养,显见不是个轻省的!
见崔婆子说得唾沫横飞,津津乐道,魏妆便淡然一笑:“崔婶子说得对,奚四公子背后是什么来头,你莫非不知道么?”
听得崔家婆子嗓子顿噎,刚才只顾看热闹起劲,竟忘了奚公子乃是谢府的准三姑爷了。
连忙打了自个几嘴巴子,后怕道:“哎哟,可怜我们的莹小姐,这可摊上了什么事儿来?恕老奴大嘴巴,说得溜快!”
有个大嘴巴在跟前,谈不上好坏,但须将其管束得当。
魏妆系着礼包,嫣然说道:“崔婶子在花坊做事,嘴里忍不住想找人说话,虽也人之常情。但在我这里说说无妨,我权且当做闲话听听,在外头却要注意着分寸。老夫人治家严谨,仔细传到大府那边,便是我再想提醒你,也是来不及的。”
虽温柔却暗含震慑的言辞,看能否把这崔婆子收服到自己一边。
罗君老夫人甚是威严,治下手段严厉,前几天刚发卖了一对心术不纯的奴才,吓得崔婆子连忙点头应是。
又暗叹三少夫人真是个宽容柔软心肠啊,心里不免新添出几分敬惧。
眼下正值朝廷宣扬“弘德为本”的新风时期,皇帝诏令各宗亲世族勤于自省、规范言行,以为庶民树立榜样。
新风实施了一段时间,效果卓著,御史官们的日子可就为难了。每日为了奏本绞尽脑汁,不知该换哪个谁弹劾。
正巧奚四那边吵嚷得厉害时,一拨御史丞下了职准备去茶馆放个松,忽然逮着如此一桩铜鼓惊天、骇人听闻的大丑事。简直是救命口粮啊,岂能够轻易放过?于是次日早朝的奏本内容丰盛,很是加厚了一大沓。
淳景帝清早上朝一看,啧,洋洋洒洒,五六七八九十本,怎么说的全是变换着各种角度,在奏同一件事?
且翻翻,有说光禄大夫林府与忠远伯府既已定亲,两家可谓京都世族,却不约束府上千金的闺德,视忠远伯府颜面如粪土,同朝为官岂能如此践踏。
有说宣威将军府仗着昔年祖上给太-祖-帝牵马有功,才被赐了品阶,然不思进取,这么多年来也才是个四品,作风上却超凡不俗,糜烂败坏,竟纵容嫡小姐占人夫婿,婚前孕育。
又弹劾奚府乃皇室姻亲,一定意义上代表皇家的脸面,却做出脚踏多条船的不齿之事,让谢老太傅九泉之下如何安歇?
……种种,老御史、新御史各个侧重点不同,煸着花样儿的共享资源,但俱都言辞耿切,剖心掘腑。
淳景帝看在眼里,想到老长公主母女那副盛气凌人的做派,顿觉颇为棘手。牵涉着皇戚就不说了,只奚府、谢府、林府、谬府,哪一家不是经常碰面的?
而那几个字,“婚前孕育”、“皇家脸面”、“不齿之事”,更让淳景帝隐隐的脸颊抽搐。
皇帝就只想快刀斩乱麻,迅速把这桩囫囵事解决了,眼不见为净。
但这还不够,御前聂总管刚宣布早朝开始,谬府已告退的老将军便带着大房和二房两儿子,亲自入朝跪请上诉,求皇帝开恩主持公道来了。
第82章
原来昨日街头风波一传开, 几家府上立马就得知了消息。等到谬萱回了宣威将军府,谬老将军就动用了家法,打手板子罚跪, 让她把有辱门楣的前后始末都交代出来。又说她已丢尽名节,要将她去了骨肉, 即日嫁到边州的远亲那去做续弦。
说来谬家当年也是随同太-祖帝打下江山的,乃是太-祖马厩里的驭马夫。太-祖功成大业后, 封了这个能干的马夫为五品下宁远将军。但谬氏委实打仗无上阵经验,直到谬老爷子当家的时候, 才靠自己血拼立了军功, 一跃而升为正四品上宣威将军。
奈何生下三房儿子皆无意军营,只在兵部、上牧监等分散任职,宣威将军府就一直靠着老爷子的功绩维持着四品阶位。
但怎么说也是随大晋开国的老功臣门第了, 何容得这种损伤清誉的丑事发生?
谬萱经了白天一事, 也已看清自己原是被愚弄的一个。然而心里对奚淮洛的感情, 竟是仍不能放下。她却也多出了狠硬的算计来。
原以为只剩下服药一个选择,怎知道这般一闹开,摆在面前的, 要么是身心俱碎, 被“发卖”远州;要么还可搏一线生机,挣出一条巴高枝儿的坦路。
谬萱便把在元宵节偶遇奚淮洛, 奚淮洛信誓旦旦对她一见钟情,却对谢府小姐无感, 势必退亲娶她的种种都给招供了。
听得那二房妾室好不得意啊, 呸, 嫡女又怎样,却是个眼皮子浅薄的软耳朵, 看来连正房唯一的闺女都能打发走也。
岂料谬二老爷却从中捕到了便宜,他二房在谬家存在感不强,从前本不敢奢望攀附多高的门户。今次这分明就是机会摆送到眼前!
若能挂上奚家的胳膊,从此岂不平地飞跃?还能给妾室生下来的儿子,日后多几分助力。
谬二老爷便扑通跪地,声泪俱下地叩请老爷子,只道自己唯此一个嫡女,平素老实巴交,男郎都见得鲜少,哪有什么心眼子敌得过那郡主之子。再则,错分明不在谬府,是奚四郎自己说了要退亲娶萱儿,如若这般处置,却让奚府图了轻松,污名则落在谬府承担了。实为下策,切不可狠心远嫁啊!
谬老将军被蓦地一点醒,仔细想来二房孙女的确谦顺,这种事双方都有责任,不能自己全担了。于是今日一早,老将军就颤巍巍地携两个儿子上朝来哭诉了。
只见跪在堂前磕头耿切道:“孙女见识浅薄,不知分辨人心,奚公子信誓旦旦要退亲娶她,她才当了真。现如今骨肉已怀在身,可恶被林府之女一闹,却叫她连同我们宣威府颜面尽失,但求奚府兑现承诺,否则堂堂高门皇戚,如何立足?老臣斗胆,借着太-祖先帝对谬家的一份厚眷,求请皇上开恩支持公道则个!”
听得淳景帝真叫左右为难——谢老太傅乃三朝元老,其陵州谢氏更加是大晋簪缨显族,退亲或者同娶之事如何开得了口?可谬女已怀身孕,谁来负责,此事帮不得奚府做决定。
淳景帝扫了眼朝堂,还好今日谢家的都不在,龙案旁的记撰也是个傅姓编修,并非谢府三郎。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理当树立德言表率,淳景帝便宽慰道:“此事责任在奚府四郎,老将军请宽心平身,容朕与汉阳郡主商议之后,再做评判!”
谬老将军既得这句话,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皇帝刚把谬家的碗端平,话传到了林府,林府却岂能甘心?林家好歹还是三品的光禄大夫,竟被他个四品将军府压在头上欺负?
自个姑娘梓瑶闹出了这事,那边忠远伯府只怕已经在商议着退亲了,之后还如何嫁人?
既然谬家腆着脸皮先发制人,告到了皇上跟前去,林府也不善罢甘休。
反正对汉阳郡主也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林府便分了两拨夫人、公子、家奴,上奚府和谬府讨要说法去了。
而光禄大夫夫妇,连同林府的老太爷老夫人,则亲自携上厚礼与草席,上谢侯府来赔礼致歉。
赔啥礼致啥歉,不安好心的表面举动而已,分明就是想用道德绑架,来逼谢府主动让步说退亲的。毕竟谢府三小姐还没和奚四郎怎么样呢。
但抱歉的是,这两天谢府老夫人刚巧携几房夫人小姐到庄上吃斋去了,对这桩丑事还未晓得。
林府的家主主母们跑了一趟,但见谢侯府漆红高门紧阖,闭门不开。
而奚府和谬府那边的情况,各个都不是吃素的,三家人分别干了一架,打得府门前喧嚣闹腾,老的少的,好不难看。
想来这会儿风波也传到绥太后宫里去,下一步该由汉阳郡主出场了。
*
夜色携清风微凉,谢敬彦从衙房回了府,一道青绿官袍衬得颀隽笔展,门前贾衡勒缰打马。
谢府的几房夫人小姐妾室,连同着司农府上怀孕着的大小姐谢芸,都接去了城外的庄子上进补了。
谢府庄园山清水秀,饲养的鸡鸭鹅牛,肉实壮美,果蔬香甜,皆最为补益。
而不用上朝的大房老爷和几个下职的公子也跟着去了。晓得魏妆筹备花坊,尚待京中,谢敬彦便没去,留作陪伴。
此时各院里只亮着几盏朦胧的灯,回廊上的灯笼也比平日黯了三成,轻悄悄的。
谢敬彦先去翡韵轩里抚琴清修了一会,才往云麒院回房。
抚琴清修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即便之后位极左相权臣亦始终坚持。内省自身,外筹全局,是为操纵股掌,游刃有余。却非某个女人所说的,舍不下甚么红颜知己。
这五日来,夫妻各忙各的,回府后魏妆多已睡着。他见她白日琐碎,便也不忍打扰。今夜府上清幽,那柔缠的情愫却没缘由地从心底溢出,男子修挺身躯一路绕枫悦廊过去。
第83章
还有六天簇锦堂就要开业了, 魏妆正在花房里算着账本。她从各处花市采购的花卉和土壤原料等,今日运到了簇锦堂,崔翊母子俩已开始拾掇。待这两天继续整理完善, 再来全面打扫一番。
崔家婆子虽大嘴巴,喜凑热闹, 但母子两个干活勤快麻利。听说原也是谢府庄子上得用的家奴,因着被庄上管事推荐, 才到了城内的大府来。
想想罗老夫人给自己塞来这两人,却是用处甚大。
魏妆正在核对收货单与先前的订货账本, 其中部分花卉价格偏贵, 单个采买时不觉得,整体合计一遍就发现超出预算了。
把这些成本汇总,再有厢房里置办的起居需用等, 就已经支去了四五百两。
顿时让她生出了捉襟见肘的紧迫感。
时有愁开支的时候, 魏妆也想过, 既与谢三郎冰释前嫌,他谢氏富贵荣华,何不躺下安稳吃喝享受。
但一想到不甘把选择权再交予旁人, 寄望他人, 如今做着份自己的事业,总归是前景可望、灵活自主, 又觉得颇是值得的。
然那当铺掌柜的昨天派伙计来知会说,买玉之人同意把玉卖回了, 但须三千两银子。
说实在话, 以谢氏如此贵重的传家合璧, 三千两并不算多。魏妆若是先前早听谢敬彦解释玉璧的玄妙,没准还要开口多当它几倍银子呢。
三千两她此刻是拿不出的, 便和萧掌柜说,想后日当面见上那人一见,兴许亲自相谈之后,能够便宜稍许。
只最便宜两千五百两应是必须得,这钱该怎么办?难道又要问某个行走的人形钱庄支取么?或者把花坊暂时抵押给他置换银子,待开业后魏妆相信半年一年总能还上。
那天晚上谢敬彦从衙房里回来,似乎有着炙切的腾跃动静,可仅剩了一次机会,他莫非通通用光?魏妆睡得迷离糊涂,好像乜斜揶揄了他一句什么:“左相切莫骄奢-淫-逸,朝堂大局还在等着你”之类的话。
他谢某人那般视尊严为重,连日来便都恪守边界,没再对她有过超纲之想。
若再问他开口支钱,该怎的个引他下套才好?
正在边对账边思想着,听见门外一声轻咳,魏妆便晓得谢敬彦回来了。
成亲这些日子以来,男人不断给她靓衣宝饰的送进后宅。那几个知名坊庄都记住了魏妆的模样,倘若遇见,便总羡叹说,谢三公子对少夫人的珍重京都无出其二也。
又或是,谁说谢公子无意脂粉了,分明却最钟情青梅小娇妻!
何来的青梅,谁与他青梅了?不过十二岁上时见过一次他少年矜贵罢,不及他与鹤初先生相处长久。
魏妆对此还算泰然,前世谢敬彦便送过,送得魏妆起初惶然失措,明明景仰他却亦知他轻蔑自己,却为何还给她买恁多东西?后面送多了便都麻木不已,只以为谢府的常规操作,冬日银丝炭用得似家常便饭。
如今晓得了他对自己的情浓,这些行动便添了意义,东西收下爱意便也领去。
魏妆笑盈盈地扭过头来,漾起了黛眉杏眸:“郎君回府了,让灶上给你炖了莲子乌鸡汤,可用过么?”
自然是用过了。虽非她亲手所褒,但食材是她调配,谢敬彦深觉快慰。
他睇着女人格外娇柔的笑靥,令人如沐春风。心中想起萧掌柜的汇报,知她后天要去见那青鸾玉璧的“买主”了,只怕这里头又设置甚么陷阱。
上回用校尉刺激他吃醋,这次谢敬彦端看魏妆准备演哪一出戏;或是向他坦白把定亲玉璧“贱卖”了的事,那他便原谅她不计。
男子挂住女人纤莹的柔荑,语气雅然道:“用过了,辛苦夫人。这般夜深怎还未回房休息?”
漆浓凤眼瞥去桌上账目一扫,看穿她经费露头了,噙了薄唇。
魏妆未回房,还不就为了等他嘛……虽说等他的理由比较复杂。
先头既绝然拒了谢敬彦出资,说要自个独立运营,岂能被他看穿自己窘境。而且忽然之间,好像也说不出口来,先把还未开张的花坊抵押给他置换钱。
魏妆头一回开店经营,这其中技巧却与操持中馈有着差异。似同人们买了宅院后精装,一个不慎预算便超出了。
她把账本一遮,望了望周遭,而后侧过头道:“府里大伙儿都去庄上住了,倏地悄静许多,我不想独自回房。郎君何故把卧房搬去那院角,若你不在时候我该怎么办?”
这原是魏妆之前同罗鸿烁所说,存心布下的棋局之一,且待奚林谬三家折腾得差不多了,他们再携家带口悠悠然回来收场。
平日谢侯府各院灯火辉煌,人气鼎盛,一下子变得冷清她还真不习惯呢。
院角那处本是他谢三的书房,他喜清净,离主厢房远些还可以理解,成了婚却为何改成了卧房。
谢敬彦默:搬去那远处,自然多有好处!至少夫妻相处时,可以屏蔽周遭、释放天性,不计较有打扰。
他一听就是魏妆露怯了,蓦地好笑。都在这府上生活两世了,内壳已然三十妇人,却仍这般惧冷清。
前世谢三郎选部考职,调去了刑部,先任刑部郎中,后升侍郎。那几年魏妆每夜都得紧着他的一片被角抓住,没他在都不安心。
彼时亦是感情最为浓郁之时,只谢敬彦到底年轻,以为在夫妻交好时魏妆娇怯闪躲,是因为不喜欢。他虽着了她的道,便也生生克制着,不那么频繁地宠溺。
后来随年月渐历练,升至吏部尚书后,便逐渐悟出了她娇怯并非不喜。反而妇人柔美深处娇润丰盈,幽香爱涌,乃是极为沉浸欢快的。
偏奈何,夫妻冷场了。她因着怕身旁无伴,弄了那恶婢在床沿搅合,越发形如陌路。
男子微蹙墨眉,择辞解释道:“若是不调换,仍将花房移去那院角,此刻夫人忙碌事务,岂非更待不住么?天色既晚,便同我回房歇息吧!”
魏妆听着这理由的确立得住,便叫葵冬和映竹也都退下了,吩咐准备水房伺候温水洗浴。
嗔怪了谢敬彦一眼,喃道:“那你以后都早些回来。”
一个人睡的滋味,委实没有两个人搂在一起踏实。虽他克谨不逾界,可攥着那硬实胳膊,依稀他醇雅茶木熏香,就是睡得更为香甜。
“但听阿妆要求便是。”谢三郎被她一撩,绝俊脸庞微醉,这可是你说的。
女人重生后嘴毒刻薄,但偶尔甜润起来娇惹可爱,只把他忍得煎熬却不自知。
*
两人走在回廊上,夜色清寂,谢敬彦官袍凛逸携风,魏妆不自觉靠得近了些。
想起白天那三家的奇葩闹腾,说来这个办法还是魏妆照着前世谢府两个公子哥儿,冲去林府上门讨说法而想出来的。就让林、谬两家去奚府打闹,如此谢府便如莲花般摘了出去,坐观好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女子银粉织锦纹衣袂拂着男子袖摆沙响,她启口问道:“今日朝堂上,郎君可听那谬家的老爷子如何哭诉来着?传言为虚,我想听你形容更为真切。”
谢敬彦悠然事外,他对谢莹之事本寡淡,还没到最后一步汉阳郡主上门说情,谁晓得三堂妹会做出什么抉择。前世那林梓瑶都生下奚四的私生子养着,谢莹莫不是一样原谅了照过。
仔细自个妻子在这边费神用力,最后却做个空局。
男子闲冷道:“本官今日未去朝堂记撰,让另一同僚傅编修轮值了。”
啧,某人面上看似不帮,当日却出其不意地给奚四弄去了一拨御史丞。如此一来,风波愈发闹大,全朝野和京都百姓都盯着,哪家都丢不起那张脸。就连皇帝太后也要顾及皇戚的颜面,必然要快刀斩乱麻把事情解决了。
这种见血封喉的狠绝招数,非他谢敬彦运筹得最利落。
魏妆呵地一抿唇,柔声奚落着:“果然是权臣奸诈呀,这种时候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不过仍是要感谢你的御史丞,我知你便不信,但通过这件事,且让你看看女人退亲必然坚定,你三堂妹应是个有骨头的!”
奚府退亲,于前世经验计谋便为变数,她却是轻描淡写,不知朝局争斗险恶。
谢敬彦瞥见魏妆胳膊越挨自己越近,晓得她是下意识地惧冷清,干脆便攥住了那柔润小手。
男人回她一句轻讽,道:“唆使退亲,魏妆京城第二,旁人莫敢居其一。但那奚四浑人咎由自取,你郎君我却是无辜中伤的。”翻个面,又五指扣紧,好似要叫她离不开自己,这谢三情丝极为狭隙霸道。
魏妆被他攥得暖暖的,声也软和下来:“为了这一世活得安逸,一点心机又算什么,郎君这话我且听做夸奖了的!”
回到卧房里,隔壁水房的温水与浴桶已经准备好了,婢女退出门外守夜。魏妆为谢敬彦宽解衣带,男子攥住她手腕环住窄腰,蓦然俯首吻住了她的红唇。
还有一次机会,他今夜打算先用去了。五天未曾,天知道他多想念她!
第84章
卧房内烛火袅袅, 映照着暖意的色调,让人忘却今夜阖府的清寂,缱绻的情愫也不由自衷地弥漫开来。
魏妆仰起脸颊, 唇上被灼热的气息侵袭得酥麻,令人肤骨发颤。谢敬彦高挺的身躯将她箍紧, 女子下意识垫起足尖,五指攥紧他带着夜凉的衣帛, 心口笃笃地起跳。晓得了将要发生的事,却偏是顺势而为无力推拒。
忽而他的手掌去往别处, 她忙摁住他轻喘道:“婢女还在外边, 三郎恁地着急……我白日在花坊里伺弄花土,也还未沐浴洁身……”
既是谢敬彦买来的新婢女,自然不敢多嚼舌根。
他不屑一顾, 狠然低语道:“哪怕土堆里翻滚, 阿妆在我心中也似花香满怀!”霸道揽起她, 摁去了那乌木鎏金的大床上。
门外婢女眼见着床沿边,少夫人被撩高的双膝,地上逐渐落下来一层层软薄衣裳。想起前些夜偶然撞见的旖旎, 连忙规矩地掩上门退远了。
两世结为夫妻, 一切又复如初时般温柔与嚣挺融汇,彼此心跳近得密不可分。才仅经过三夜, 之后又隔了这些天的生疏,魏妆极为柔软婀娜, 谢敬彦眉峰微蹙, 生怕弄伤了她。
虽有那十多年共处一院的默契, 然而情愫却大为不同。身体是生疏的,在不停的接触中, 逐渐探索出新的悸动。魏妆卸下了那贤良妇德的束缚,变得更加天然去感受与绽放。
而谢敬彦则因了后来攒下的领悟,对她再不似前世收敛,该狠则狠该温柔则温柔。把魏妆要得牙根儿都软了,只是娇矜自如地婉转婀娜。
这女人在谢三心中便是妖媚,即便后来孕了子,也只会愈发的动人心魄。她如今去掉了那些束绊,竟惹艳得叫他陌生。
忽而谢敬彦迅捷而起,将她扣去了茶座旁……
快一个时辰后,魏妆才低泣着攀住他肩头,逐渐回恍过神来。
谢敬彦抱她去水房里沐浴,水温放久了已渐凉却,他自己冲过了凉浴,便唤进来婢女伺候魏妆。
魏妆每夜都有泡澡的习惯,浴盆里撒着滋肤养色的干花瓣,她总要浸得浑身发暖舒畅了才结束。
但见那香花浮荡的水面上,少夫人肌肤白得发光,雪颈下隐约红痕簇簇,娇酥美满。旁边伺候加水的婢女,耳畔回响起满室声声挠人骨头的娇息,简直难以想象三公子是怎样地宠爱呢。
起初听说谢府公子采买奴仆,婢女进府来只见主子爷冷肃如禁欲,原来唯只对着少夫人难舍难分。少夫人这样子红润,美得人都不好意思多看了。
魏妆捂着胸襟,自己也羞于多瞧那艳妩。洗浴完回躺到床榻,已经至深夜亥时了,女人却满腔似虚似满的睡不着。
睇了眼身旁男子修颀的体格,还有那精悍的腰肌,回顾适才的过程。魏妆早已非单纯新妇了,不免心里啧想,这谢权臣一把子腰力真个超越常人。他何止谋略狠厉啊,力道使得更深沉。
平素府上人多,虽然卧房在院角,可魏妆仍下意识忌惮着那些非议,不敢娇声放肆。今夜晓得没人,却全然地沉浸开来,也不晓得刚才的自己表现到底如何,只知事后波澜平复时,两颊连到足尖都在酥栗,更别提嗓儿怎么呢喃了。
她忽地惦记起赎回玉璧需要的三千两银子,犹豫着咬了咬唇,脸颊发烫,冒出了一个引他上套的办法。
魏妆便柔声启口道:“郎君可要同我打个赌么?我赌这个月之内,你在明日前便会超出次数。若我赌赢了,你输我三千两银票。”
啧,原来挖的坑埋在此处,这个赌局分明堂而皇之的蛊惑!
身为谢氏宗主又岂会在意那二三千银子,魏妆急着要同他打赌,就是示意他可以继续索要。
但凡他今夜再超出一次,她就赢了这场赌局,三千两便入手了。
谢敬彦反问:“若你赌输了呢?”
魏妆一挫,复又正色道:“那么谢三郎则是当之无愧的正人君子,魏妆佩服不已。你我就将这‘月三次’的约定,贯彻执行到老矣好了。”
真够狠的,她却是宁可以色谋财,也不肯对他坦诚,把他谢氏传家玉璧当了的事。
既如此薄情,那么就别怪谢三不客气了。
适才只不过初初预热,他心底的炙切岂足以抵消。看来女人也变怡享态度了,否则何能说出这般主意。
谢敬彦自然极愿接招,凤目微闪,再给她个坦白交代的机会。他柔情启口:“阿妆忽然慷慨,可是又有哪里瞒着我?”
魏妆睇着男子冷锐眼神,略略心虚,偏作出骄肆一笑:“都已多年夫妻,谁也非纯情了,谈何慷慨。非要对不住你了才打赌嘛,就不能是你表现好?”
且罢,既然不要机会。谢敬彦唇角凉意,便顺水推舟道:“那就是还想继续?你常催促此事吵扰睡眠,但凡一开始赌,养生节奏却被扰乱了。”
那艳绝脸庞几丝怨怼,悠然悠哉俯看向女人娇润双颊。唯恐她事后反悔,须得把后果先作提点。
魏妆听出来,却分明就是在奚落她之意……
其实她起初也觉打乱节奏,生怕行-房消耗了体力。然而每每那般交好之后,次日肤骨通畅,气色和顺,便是随意对镜一瞅都能看出来姝妍变化。
她愠起气来,就要背过身去躲开:“郎君若这样想,或者便不赌了。”
谢敬彦疏疏露笑,倾俯宽肩扣住:“阿妆提了这赌,叫我如何拒绝?话已说出口,赌就是,然我须再加上一条,没有限时约束!”
魏妆颔首点头。大不了不再催促他。
原本以为他那非常人的时长,乃是因着魏妆给的机会过少,而堪堪续航。每次轻则半个多时辰,重则一个多时辰的,宠眷得她筋骨酥怠。眼下给了他充裕的机会,应该能让她好生消受。
结果……
府上夫人们都在城外庄子,不用早起晨昏定省。
次日魏妆醒来已近晌午巳时了,只觉那般惊涛骇浪之后腰臀虚脱,脚踩在地上都松绵绵。
谢三郎,他就绝非善茬,岂能据常理推论,被他吃到里外不剩了!
“少夫人起床了,公子说今日不必喊你起早,让你尽管睡着则个。”映竹笑盈盈地走进卧房来,手上端着送衣裳的木盘子。
稍一抬眉,只见少夫人颈下的嫣红夺目,薄薄蚕衣根本都藏不住,还有纤盈腰涡处的丰腴。臀恁般翘啊,看得丫鬟双目一烫,连忙收了音。
没想到三公子原是遇见了少夫人,才染上烟火情缘的。
以为他当高澈云端,不近人俗呢。
*
魏妆也懒得出房门了,叫厨灶上把膳食端来自己用着。
灶房那边送来了一份灵芝鲍鱼炖鳄鱼尾粥,搭着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
粥是用鳄鱼肉、瘦肉沫、干灵芝片与鲍鱼仔,加了花雕酒炖煮一夜熬成的,用了使人补气安神,养颜护肤。乃是罗老夫人特地吩咐从城外庄子上,派人送过来大府的食材。
谢府虽对外美其名曰去庄上吃斋,实则分明是去进补呢。
谢莹这桩亲事遭遇,多亏了二房孙媳妇儿魏妆的主意,还有老三的帮补助阵。才能够绕开那三家囫囵败坏的,让谢府在一桩丑闻之外独善其身,干净地摘出去。
眼看着汉阳郡主即将登场,基本就可以携家带口回到城内了。
罗老夫人心里对筠州府来的魏女,难免添了许多分量。想起先前自个还苛刻门第轻慢,暗自也觉得过意不去,果然还得谢老太傅慧眼识珠,早早就为老三定下了亲。便对比先前寿宴之上各家的女子,就没有能盖过魏女风姿的。
罗鸿烁便凡有珍馐补益的,都特地命人送两份过来。
说来在谢侯府上,还没有哪房夫人姐儿得过老夫人这般惦记的待遇。
魏妆腰肢酸软,抬起勺子来都觉得慵松费力,用着粥却是胃口极好的。
回想昨夜被谢敬彦颠-鸾-倒-凤地伺弄,心里未免又羞又惊异。所谓权臣,原来他不止在朝堂之上凌厉狠绝,在闺房-情-事上更是狼子野心呢。
等到用完鲍鱼粥后,她便转去了花房,准备歇息半日,午后再去簇锦堂做事。
王吉走进来,给魏妆递了一枚精致的锦缎荷包。迎面见少夫人姝媚娇颜,都堪堪稀罕了一瞬,魏家小姐本身就够美的了,嫁给公子之后却是越发地惹眼起来。
王吉也不好意思多瞧,只恭敬道:“公子让小的转述少夫人,说之后这种赌约还可以再来点。他认赌服输,输得心服口服。”
书童边说边腹诽纳闷,以三公子如渊谋略,可有哪次赌约不赢的?除非他故设陷阱。
今早看公子输了之后,却周身若清气浮旋,神采奕奕,凤眸敛芒,分明情致甚好。
魏妆默:真是得了甜头还卖乖,叫他蹬鼻子上脸了。
她昨夜为了套谢敬彦的钱,的确欲擒故纵给了他机会,早知道那般“受欺-辱”……算了,为着荷包内的三千两银票,暂时还可忍。
幸好只应了他这个月。然而还有十来日消受。
魏妆嗔道:“告诉他,此一时彼一时也,别想之后。还有……夜里须早些个时辰回来!”
“喏。”奇怪这酸甜不明的口吻啊,听得王吉挠挠头,紧忙跑去回禀也。
……
午后魏妆补足了元气,便乘车去了永昌坊的簇锦堂。刻制的牌匾已经送过来了,魏妆核对过尺寸与字体无误,便让崔婆子先移去廊下擦拭,待开业那天再正式镶了红彩挂起来。
傍晚的时候,当铺萧掌柜的让伙计过来捎话说,那个青鸾玉璧的买主愿意稍微降低些价格,最低两千五可让夫人赎回。眼下玉璧已在铺里收着,夫人明日前去交钱换物即可。
魏妆一寻思,甚可,两千五百两用于买玉,自己还能盈余五百两周旋。未免夜长梦多,徒生变化,她等不住明日,当即就收拾一番直奔通盛典当行去了。
靠街市二排的巷道上行人不算多,她才命马车停在对面,准备前去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忽地却瞥见,一道熟悉的挺括身躯,腰束玉带,风姿修逸。正从通盛典当行的门里踅出来,肃着容色上了马车。
那辆马车低调而豪阔,刻在魏妆的印象深处,竟然乃是化成炭都认出的谢敬彦。
他尚未开始入职刑部办案,这时候来当铺做什么?
“宗主您放心慢行,小的定能说得圆通,让少夫人满意!”萧掌柜的夹在中间愁了快一月,宗主的颜面既不能不顾,少夫人那边又要找理由敷衍,终于!一早来公子松口让步了。
此刻掌柜的满脸笑容,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松快,恭敬地迎送出来。
哈,又闻见了生活的美好气息!
谢敬彦轻地一哂,隐在了马车帘子后。
好啊,谢氏狐狸。原以为同是一个战壕里的利益同谋,他竟然算计到了魏妆头上。
好处都归他得了,甜头餍足,魏妆赔了养生时辰又折本,最后只捞住堪堪五百两。
他是没料到她会这般着急就前来换玉吧?兴许以为她把玉璧当去即为不重视?
可魏妆只是因了重生而有十足的把握,故而才拿去当了,用做蹴鞠赛押注的本金。赛事结束兑完注后,分明中了欢炉散才退,次日也急忙地前去要赎回来。
她可没有不重视。
早已变作一朵墨紫透艳的黑牡丹,魏妆又岂是轻易好切磨的。她抿唇冷冷一笑,这笔账早晚要加倍从他谢三身上讨回来!
忽然记起蹴鞠赛赢回的那五千两,即便押注的比率他可上街去查,如何却恰恰好的被他估算出自己身家?魏妆恰是用一千两银子,赢回的五千两注金。
早前心里本觉得突兀,然而因与他对峙,却未作细想。
再又前世生下谢睿几个月后,起疑他在外或另置了外室,而藏在马车里尾随过他。那时只当他是查案而去通盛典当行,想来此处应是他谢宗主的私产。
魏妆便吃怒了,转身回到马车里,让原路返回了簇锦堂。
*
是夜,谢敬彦从宫中忙完御前公务。进入云麒院内,但见花房和卧房里空空如也,不见了魏妆寻常随处捕捉的声息。
遂问葵冬道:“阿妆何处去了?”怎的连主事的大丫鬟也少掉一个,莫名空敞。
昨夜和今日上午,女人都切切不忘地叮嘱他早些回府。谢三郎接连办完差事便回来,他到了她人却不见了。
葵冬卯着唇,吞吐地答说:“少夫人傍晚叫映竹前来,整理了洗浴膏露之类的,都送去簇锦堂了。兴许……兴许今夜宿在那边,不打算回来。”
又道:“她还说,三公子若觉得府上冷清,自己住去当铺好了。那里伙计热情,人多势旺,还能耍耍宗主的威风。”
虽未言及哪家当铺,谢敬彦却一瞬想到了通盛典当行。
就说下午离开时,似乎有道身影从帘子一侧模糊略过,竟原来被她撞上了。
可这事儿怨不得他,擅自当掉定亲和璧,打赌也是魏妆主动提出来的。他在宠眷她之前,分明给过数次机会坦白,她却是三番两次搪塞敷衍,只为着算计他银子。
谢敬彦把三千两玉璧价格降下五百,一则降太多反而显得假,以她那般心计,却叫她起疑。
女人若单纯起来,谁个恶婢都轻易相信,而若警觉起来,精明强干,分分毫厘都能引起她注意。
二则,玉璧“赎回”,她还能余下五百两支付开销,省得屡屡拨着算盘犯愁,又偏是爱脸面,不肯对他开口资助。本以为她今夜该松一口气,岂料却吃怒出走了。
有了花坊,她却是多了个拿乔使性的去处。
罢,既是那般惧黑的女子,总会心软待不住回府的。
谢三郎坐在书房里阅卷,从刚入夜的酉时一直端坐啊坐。烛火摇曳下,那清挺身姿冷贵如玉,王吉侍立在旁,只见公子两目盯着书页,面色无波无情。可是……貌似早该翻页了吧?
又或者平日这般情况,公子早该去翡韵轩里抚琴了。莫非是怕少夫人已经生气,公子去了鹤初先生那边后,她回来会更添一份醋吃?
王吉咳咳嗓子,唯恐说错一字而被罚抄书,只敢嘀咕道:“公子若要去接少夫人,还是赶早些,仔细过了子时,街巷上即便朝廷官员,无令牌也不允再走动。”
呵,一直忍到了亥时,谢敬彦再也熬不住。男子拂袍起身,对王吉冷肃吩咐道:“叫贾侍卫备马车!”
颀展袍服掠过,前去卧房里为她取披风也。
王吉: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公子果真一宿没媳妇在身边都耐不了。
京都第一寡欲郎君,今夕不同往昔也。但听他称呼的却是贾侍卫,而非平日的“贾衡”,便晓得这会儿应该老实做事。
王吉连忙屁颠颠打着哈欠跑去催马。
……
簇锦堂里,崔翊整理完最后一簸箕碎土,检查了一番庭院四角,正要拴上门闩,便看到一道矜贵身影下了马车。
崔翊本就是谢府庄上的家奴,前阵儿才见过公子前去庄子打问消息。一瞥谢敬彦腰上的火凤玉璧,顿然便认出来,连忙恭敬道了句:“三公子这么晚过来,可是接少夫人回府则个。”
是个识眼色注体面的,懂得说话分寸。
谢敬彦看小伙子踏实勤恳,做事认真负责,便在心中添了褒奖。
淡声问道:“唔,阿妆现下何处?”
果然是来接媳妇儿的,只是少夫人……好像并非欢迎的样子。
傍晚回到花坊,崔婆子本要巴结吹嘘魏妆与三公子恩爱和睦,结果却惹得她冷了容色。
崔翊以此推断,今日怕是提不得三公子名讳。只公子清风霁月,在京都才俊斐然,怎似会与夫人闹矛盾的?
崔翊不由得窘了一下,本分答道:“少夫人在中间的主厢房里,说今日便宿在花坊了。”
谢敬彦往他说的方向踅去,这花坊从前本是悦悠堂,他早已熟络。一路却见先前的布置已焕然一新,风格别致,收拾得井井有条。
对魏妆的能力赞赏从未低过,她向来便是个精于打理的。
夏夜潮闷,虽有一进院却院落狭小,比之偌大的谢侯府而言,没能那般通透。
魏妆命映竹燃了驱蚊竹香,厢房门扇微开半面,好使得凉风能够吹进来。
女子半跪在地毯上做天竺柔体操,纤盈一握的腰肢,因着姿势凹下,而勾勒出婀娜动人的曲线。那胸襟如酥桃,丰媚柔颤,看得人目不能移。
谢三郎稍一失神,又复了一贯清凛从容。先前本觉得她搔首弄姿,练这些街头小札本哄骗人的招数。岂料在夫妻二人行事间,稍掰动她腰肢与双膝,却总会探索甚多新颖的微妙感触。
再一想自己二十两买的那一沓追妻密札,却也并非没有道理,譬如对心爱女子,该扯下身段讨哄之时,便需要些柔情蜜语。既体会到了个中滋味,她想练便练去好了!
“奴婢见过三公子。”映竹惊讶地在门前躬身。
谢敬彦走进厢房,瞧见魏妆收拢了动作,便启口道:“今夜缘何不回府了?这里蚊虫多,如此简陋,阿妆怎能睡得习惯。改日整理妥帖,再过来睡不迟。”
男人神情稍许冷傲,言辞行止却温柔体贴。
着一袭上好蜀绸菖蒲纹常袍,窄腰束墨玉缎带,这谢三真是俊美得够可以,什么格调的服饰在他身上都郎艳独绝。
但这会儿都亥时快过半了,普通庶民早已休想穿行街巷,一会儿连他这般的身份也无特殊。魏妆今日催他早回,以他行事周全定然回得早,能拖到此刻才来,必是辗转寻思经过诸多矛盾。
没诚心,魏妆才没好气呢,撑臂从毯子上站起。自己沏了杯茶水,也不问问谢某喝不喝,反正他马车上有好茶。抿了两口,剜去一眼道:“谢大人为官为商,产业宏大,百忙之中如何抽闲过来?这里是我私人境地,承不住您高贵之躯,恕不久留。便是欠下的银子,羊毛出在羊身上,玉璧既已在你手中,从此便不认账了。且快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
真是咄咄逼人的,一个字都不浪费。
谢敬彦扯起薄唇,牵住她手腕道:“我回何处去?魏妆既为我妻子,你在何处,何处便是本官该回的地方。”
谁理他这些甜言蜜语呢!也真是奇了怪,上回魏妆在廊上吐槽了他清冷无趣、高崇在上之后,最近这人如似变作个人,昔年那傲冷的风骨何在?
“吱呀——”映竹是个伶俐丫头,见此场景连忙知趣地关起门。
魏妆用破碎般的冷声无情道:“谢敬彦,通盛典当行的老板是你,你还要装什么糊涂?”
谢敬彦可没装糊涂,被她看穿了却也好,看她是怎么同自己解释的?
他墨眉颦蹙:“你既能两世都找去那里,我本以为阿妆早该看出的。凤鸾和璧乃是你我定亲信物,又为陵州谢氏传家的远古宝物,在你眼里却仅值一两千、两千两,说当就当去?我给你机会坦白,阿妆却一再搪塞,反过来又怪我生气我。然而在谢某心中,它却是无价的。”
话中暗示着,魏妆前世带丫鬟去跟踪他的一幕。那一幕被他瞥去后,谢敬彦忍捺了四五天,遂与魏妆恢复了房-事。
魏妆本以为他或者并未瞧见自己,只是刚好分娩过去数月,而自然恢复了而已。
听得顿时恼起,窘迫地攥起小拳要打:“可恶,原来你耍弄我这许久,论世间最奸诈之‘贤臣’!当初我便当掉玉璧,也只是想赢了钱便赎回,怎知却弄丢了,却如何对你启口。没想到却是谢宗主你假公济私,窃我当物,且莫提什么无价了。”
才刚修复好的彼此感情,谢敬彦怎舍得松懈,低磁嗓子抵住她红唇:“是你我婚约在谢某心中无价!既你不在,我空落无眠,今夜便也就寝在此作罢。”
蓦地在她脸颊吻了一吻,而后撩开床上薄被。花坊里的床榻可不及谢侯府的乌木鎏金大床,不得不说,魏妆为了省些开销,买的用度暂时精简,但谢三公子一点也不介意。
这院落狭窄,若夜半再似昨夜那般情涌,何能掩得住声息,床架子都不够他折腾。
魏妆瞅着来气,便披上罩衣,往门外走去:“那我回去好了,郎君独自在此反省。映竹,收拾东西。”
瞅着那袅袅娇姿,还未走两步,谢敬彦便忽地掠起了魏妆。脚尖离地,一声“啊”字轻呼尚未落尽,便被男子熨紧红唇,往外面的马车里抱去。
贾衡候在花坊外面,但见三公子进去好一会儿,忽地唇脸染了女子胭脂,从里头抱出少夫人,连忙利落地掀开了车帘。
侍卫一路驾车,但听马车里如何动静,也都如若未闻。
昏暗的环境中,谢敬彦把魏妆揽抱在怀里,单手拖住她的后颈。许久后,两人唇-舌分离,魏妆才娇虚喃道:“所以你便是那时,猜到我先重生回来了?”
谢敬彦勾开袖兜,将一枚青鸾玉璧挂上她颈间,低语道:“早猜到晚猜到,总是要猜到。既结为夫妻,双壁相合,此生便永不再分开了。莫非你忘掉你我两世的婚誓么?”
那情愫和氛围,勾着两个人心跳加促,忽而魏妆的薄衫从雪肩滑落,又情不由衷想起了前世成亲后的一幕。
彼此便在马车里忘情宠爱了起来。
贾衡驾着车,车轮子咕噜咕噜地发响,为要赶着在子时前回府,免得被禁卫巡逻看到。起先本不觉得有动静。后来逐渐听得女子媚柔无骨的娇息,隐隐的侍卫就猜度出来了什么。
偌大个汉子,也被那一阵一阵儿的嘤咛,听得耳根子发红。
贾衡心想,魏家小姐果真如自己先前所猜,是个惹不起的狐媚精啊。公子成了亲,都快被迷得变了副作风。
一直到谢侯府的门前,那动荡才渐熄下来。
这两日府上也无甚么人,都去了城外的庄子上歇养。魏妆双颊红粉,娇慵地倒在谢敬彦肩膀,腿足酸软得起不来了。而那马车的地毯上,已经被爱意湿却了一片。
谢敬彦便没容得她下地,反正没什么人看见,干脆就一道锦披遮住她,将她抱回了云麒院。
还得是有她在枕边,才能够睡得踏实。
……
*
隔日,风声四起,奚四郎脚踏几条床的这事儿太后都知道了,太后叫了大长公主和汉阳郡主母女入宫议事。大长公主是不管的,很是生气不语。汉阳郡主宠儿子,但这件事皇上态度强硬,不能丢皇戚脸面。
按照汉阳郡主的考虑,谢府肯定不愿意同娶,那么能怎办呢?也不能叫宣威将军府做妾,人家怎么说也是当年开国随皇帝打过仗的。
只能硬着头皮娶下来,便宜了那谬府的二房小姐。
但做此决定该如何同谢侯府开口,才是个要紧的事儿。
第85章
奚、林、谬三家的事儿闹出来, 奚淮洛不娶谬萱却说不过去了。毕竟满京城皆知他奚四郎,把人四品将军府嫡小姐弄大了肚子。
再则谬府二房老爷笃定了要巴上奚府和汉阳郡主这门高枝,同时又为了给自家门风挽尊, 生怕日后影响到别个公子、小姐说亲。
谬府便私下里到处散播消息说,自个萱姑娘单纯不谙情-事, 是奚四郎信誓旦旦对谢府莹小姐无意、必定退了亲改娶她,给人们渲染着责任乃在奚府, 用以给奚府施压。
这些话说出来大抵也令人信服,毕竟当日街市吵闹时, 林梓瑶也这般破口数落过。
如此一来, 谢府和忠远伯府才是在这场闹剧中,最无辜的那两个了。
尤其谢府莹小姐最是无语,招谁惹谁了, 明明主动提亲的是汉阳郡主, 汉阳郡主更是到处表态对未来儿媳的满意, 却被她儿子背地里用作风流的嫌厌借口。
汉阳郡主被这些闲言碎语气恼得几天吃不下饭,奈何关不住人们的嘴啊,皇帝太后那边又催得紧, 反复权衡几次, 娶谬萱就成了无奈之举。
汉阳郡主压根儿瞧不上谬家,问儿子什么意思, 奚四郎竟也自认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当真, 娶回来他也不会喜欢。但能怎么办?谬萱好歹还是怀了奚四的骨肉, 推脱不得。
但林梓瑶那鲁莽泼妇却是想都别想进门的, 别说败坏了自个儿子的名声,叫她堂堂三品光禄大夫家的千金做妾, 于理也说不过去。
十四号这天早上,汉阳郡主夫妇便仍带着一丝丝的希冀,携了厚礼前来拜访谢侯府。没带儿子来,生怕场面不快,到时开口更尴尬。
结果却吃了次闭门羹,谢府上下几房还在从庄子回来的路上,漆红的大门仍紧闭未开。
等到了下午,罗老夫人才率着家小悠然悠哉地回来了。
这一去五天,恰恰赶在奚四谬萱当街被林梓瑶堵住的那天早上,事情还未发生前出的城。
五月里正是草长鱼肥,野味丰富的时令,只见各个这一趟回来,都给养得容光满面的。即便是带着心事的谢莹,看起来也气色红润,多了令人讨喜的感觉。
而这便是让汉阳郡主最上心的一点,汉阳郡主私下里早就找人算过谢莹的八字,晓得乃是个旺夫有福气的。要么精明如她,能锁定谢莹定亲么?
罗鸿烁自然心知肚明,也有心让谢莹状态看着更好。要与奚府退亲没错,还要退得有“舍我其谁”的气势,让他们后悔去!
未时过半,阖府上下迅速地张罗起来,烧水的烧水,归置的归置,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上院里,罗鸿烁剔着茶碗,一边听留府的婆子汇报着事务。只道府上连日安稳,除了林府和谬府携草席上门“谢罪”,汉阳郡主早上也空跑了一趟。
还有就是……就是,三少夫人平素鲜少待在府上。老夫人去庄子的这些天,有一次半夜了云麒院还在叫水,去取水的婢女更是从脸红到了耳脖根,就如染了胭脂似的,满面羞赧。
婆子本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奴仆,也是个有心眼的,便趴去了云麒院卧房那处的外墙听。只听得子时一刻了,三少夫人还在一声声韵律的嘤咛,忽而无骨地泣起“彦郎轻点”、“三郎太快了”。那声儿娇酥的,别说是院内婢女,就连她一个过来人的婆子都听得耳烫心跳。
又说隔日三少夫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公子吩咐不叫她起床的,三少夫人连老夫人送回来的鲍鱼粥,都是端去卧房里用着。
前儿更是出挑,一直到入夜了三少夫人都未归府,近亥时三公子便亲自去接。接回到府上已近子时,少夫人被公子披着薄毯搂进来,公子可能自己都不晓得他颈子上、唇上都是红印子。当然,进了云麒院,第一件事还是先叫水洗浴。
啧,什么事儿能急得一下马车便匆忙叫水……
话听罢,罗鸿烁的气息瞬然就短了一茬,这正是她先前最担忧的了。
那魏女娇娜天生,又且长于筠州府旷达军屯之地,性情约束比京中贵女少得多。一颦一笑间,成亲前就惹得三郎敬彦如若惑了神魂,日思夜想。及至结成夫妻,小两口儿在自个小院里,又无人约束,岂不是更加嗜欢。
三郎乃是老太傅亲自栽培的卓秀英才,未来朝中栋梁,何能耽于闺中纵乐?也怪罗鸿烁自己,早该把魏妆也叫出去才是。
老夫人心下不悦,担忧自个孙子。然而等到一会儿大房汤氏过来置喙,却又莫名地偏袒了起来。
汤氏自然也有她那边的婆子给她般般汇报——啧,从前都说三郎云卷云舒,德才与容俊兼备。想不到呀,竟然比大房的几个儿子还耐不住情致。
汤氏连歇也不多歇,当即乐哉哉跑到琼阑院里,便对老夫人含沙射影道:“母亲向来甚重门第,把咱们谢侯府治理得家风高尚,子女个个人中翘楚,不似旁的那些家族,出个这样那样的琐碎,三日两日落人闲话把柄。譬如宸郎娶的司马氏,瞧瞧多本分淑德,平日与老大房里是一点声儿也传不出……哪像三郎屋里的,夜半叫水都弄得恁大动静。这里不是外州府,是京城皇都,母亲合该管管,之后还有孙儿媳要入府呢,如何做出榜样?再则,三郎可是您眼中的沧海遗珠,你忍心看他纵意闺欢。”
罗鸿烁虽也觉魏女缺少贤妇淑德,但能怎么办,亲都成了。可被汤氏这番形容,却听得甚为不悦,她自个大房三个儿子两个待嫁闺女,事儿多得忙不过来。这都出城去享福了,还不忘派人盯着二房那边。一家子嫡亲,真就是看不得老三敬彦半分好!
老夫人就冷冷地回她道:“魏妆忙碌花坊,夜里睡得晚了些,年轻人莫不睡得晚?四姑娘蕊儿半夜还醒来唤吃的呢,这无可非议。你莫忘了,当日能迎娶到她,可是咱们谢府上人人期盼的,否则现在换做那饴淳公主,有得你消受!这次也是多亏她出主意,才让你大房丁点儿亏都不用吃,如此利落的处理干净此事。再要说起司马氏,进门也有几年,先前府上丁忧,定也叫她委屈不少,今后莫再约束着她,府上也该添点新丁了。”
这趟去庄子上进补,春夏之交孩童们都放了风,老夫人瞅着那一个个小萝卜小土豆丁的胖崽儿,也不免眼馋了起来。
是以,虽然听婆子禀报魏妆姝媚,但相比起添丁的渴望,便没那般忌讳。反而还有一丝盼着,以魏女那玲珑翘娇的身姿骨,没准儿能快些怀上。
听得汤氏瞬间就不吱声了,她的确舍不下汉阳郡主这门高枝,主要还怕得罪不起。好在有魏妆出的连环主意,才把主动权落在了谢府手上,之后谢莹若再议亲,还能不受波及。
当下竟也心虚起来,只又反思着,平素对大儿媳司马氏似乎的确严苛。被老夫人乍然一提醒,是该催一催肚子才行,省得好事又被二房占先了。
罗鸿烁偏袒完毕,想想还是不太放心,须得把魏女叫过来敲打一下。
傍晚魏妆从花坊回来,老夫人身边的郑婆子便过来传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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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阑院里幽幽点着熏香,尚不及回房落脚的魏妆,攥着茶杯坐在侧座。
耳听罗鸿烁寒暄了几句,而后话音一转,念叨道:“听说连日来魏妆睡得晚,夜半了还在洗水。三郎选部考核渐近,你花坊亦开张在即,便是年岁轻时体力丰沛,可也须注意着从长计议,不得肆意熬夜。”
好嚒。
虽一字未明说,魏妆却已经听得明白了。敢情谢府上不管人多人少,无处不长着眼睛耳朵,连把卧房搬去了那院角,都逃不过被非议。
但这话叫魏妆怎么答?该对那每晚都肆宠她的男郎说去。
魏妆这个月才是真正的“认赌服输”一方,谢敬彦那权臣竟一扫清肃凌冷之傲,对她全然不计深情地眷宠。只彼此在深邃的融合间,许多情愫却无须言语便能表达。而一旦信任了则更能轻松开放,次次都共同达到致为极乐的巅峰,竟是叫她也情不自禁地顺应了。
再活一世,她可不想用旁人的眼光束缚自己。便真再嫁给谢三郎,也须提醒自个的心意才最重要。
她喜欢,她就迎合。她若不喜,谁迫着她都没用。
魏妆双颊微地一赧,心里寻思都推给罪魁祸首谢三吧,嘴上只乖巧敷衍道:“多谢祖母关爱,孙儿媳妇晓得了。”
继而解释道:“那日回府较晚,原是在花坊整理土屑,委实疲累,便在厢房歇息下了。未料到郎君亥时却亲自来接,魏妆遂只得随他回府来。半路困倦睡在了他车上,被他抱回了院里。事后我也责怪他,要么别去接,要接也该早些的,更且应该叫醒我自己走。原是孙儿媳疏忽了。”
她可没疏忽,这般一说,一下子把过责推脱干净。
女子声儿银铃悦耳,陈述清晰。罗老夫人听得大方解释,又于心不忍起来。人无完人,魏女便是欢喜了三郎一点,那也是好事啊。多点儿人情味也好,敬彦平素太矜冷寡绝了。
罗鸿烁便缓和了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但阖府上多少双眼睛看着,我虽能护你两句,你自个也须注意着防人口舌。这次去庄上补养没捎上你,给你带回来一些肉脯和蜜饯,味道都是极鲜美的,便拿回去作零食吧。”
说着命人将两个精致的盒子递来。
这老太太竟然是在帮魏妆的腔吗?真叫人听得好生意外!
果然,要使强势的主母被拿下,就要比她更有手段,更用实力说话。却也好,有了老夫人开脱,魏妆之后做事能更自在了。
“喏。”她便欣然一揖,收了下来。
谢敬彦从外面回府,听说了魏妆被老夫人叫去问话,便踅来琼阑院。
他最是知道祖母一辈子把门第挂在嘴边,前世总对魏妆筠州府的出身耿耿于怀。否则的话,谢敬彦也不必给老夫人又是送猫,又是动不动去上房请安问话,借口把儿子领回院来三口共处,还惹得魏妆误会他惦记“白月光”了。
甫一进门,但见两辈人相谈甚欢。女人盈盈抬起娇颜,杏眸里漾着冷黠傲然,嗔来一道视线。
她前世娇怯,已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今世若脱胎换骨,忽柔忽狠,竟是愈发叫他割舍难放。
男子凤目噙着揣测,自肃了容色施礼:“听闻祖母回府,孙儿过来请安。几日不见祖母,气色却是愈发见好了!”
他虽目不斜视,清挺隽逸,然而余梢还是把魏妆看了一眼。
本以为该是消耗之事,岂料蓦然一见,但看男儿郎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老夫人是人精,瞧在眼里,便认为那些事儿,魏妆一个娇小女子,何能对付得了能文擅武的敬彦。
魏妆不回府,老三若要去接,早早该去接了便是。能等到那么晚才去,分明就是熬不住独枕难眠。
罢了,罗鸿烁对自个孙子批评不起来,当下也就无了话头。
谢敬彦也知趣,说想念这个季节祖母院里常用的竹笋汤,便与阿妆同在上院里用晚膳。一顿饭吃下来,老夫人的墙头草早往一边倒全了。
叫汤氏在大房那边晓得,只怪自己没能娶个会来事儿的儿媳妇,也只有眼红的份。
第86章
隔日上午, 汉阳郡主夫妇果然带着厚礼又上门了。奚淮洛并未同来,怕是这般场景叫上他,得下跪请罪, 怎舍得儿子吃委屈。
罗老夫人也不照寻常一样,热络地把人请到自己的琼阑院里。而只是坐在前院正堂的八仙椅上, 吩咐看茶招待。
汉阳郡主虽笑脸笑面的,以往为人却强势, 对于谢府,总有种“你们高攀了我家”的优越。
今日却收敛了起来, 先与老夫人寒暄几句:“前些天就想找您老人家唠唠家常, 只听说去庄上用斋了。昨早上又来过一趟,却是赶早了些,下午你们大伙儿才回府则个。”
这是投石问路, 先试探口风, 话里也透着些尴尬。毕竟总在人前夸谢莹, 结果现在市井坊巷里无人不知道,奚四郎竟做出那般辜负之举。
谢侯府虽非皇戚,然而陵州谢氏根底深厚, 昔年老太傅更是三朝元老, 配享太庙的一品官阶,何容轻易被诋毁。
罗鸿烁人在庄子上, 京中的风言风语可是一嘴都没漏听。眼见汉阳郡主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心里就没甚好气。
但是对魏妆越发赞赏了, 若当日谢府主动提退亲, 汉阳郡主绝非此刻态度, 恐还要倒打一耙,叫谢府难堪才算!
罗鸿烁仗着才刚回府, 便故作含糊道:“什么事能让郡主与郡马如此郑重,百忙之中接连跑来几趟,却是折煞我罗老君也。倘若着急,合该派人去庄子上通知一声,我好早些回来。”
罗氏多少年的老精明了,在盛安京里难逢对手。端着荣光威仪,却又敬人三尺,不经意间再把一品诰命的身家抬出来,先震了一下奚府惯常的傲慢。
外头传言纷纷,再怎么总已听说了一点吧,这是在等自个先开口。
汉阳郡主无奈,瞪一眼丈夫:你奚家的破烂事自己张嘴说!
郡马爷只好一咬牙豁出脸,开门见山道:“委实是关于犬子近日闹出的事,想来老夫人应有所听闻。我们夫妇俩对府上莹姑娘,是一向爱重的,这谁人都知道。然谬家那边上朝去告请圣裁,奚府只怕不得不迎娶他家女子,这……与谢府定下的亲,还且听听莹姑娘是怎么看的?”
夫妇俩商量好了,利用谢莹软和好哄,先叫她来说说,或许还能有一线改观。若能同娶,叫那谬府的当个平妻,且把肚子里的也留下来,则是再好不过了。
贪而无信,想得倒美,罗鸿烁岂能让他们这么打算盘?
老夫人噎着气:“平日在京都内城,少有见得庄上山间自然美景,我这几天只顾着放松用斋,并未过问俗事。倒是在回程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传闻,大意是贵府四郎因着嫌厌莹儿,另有了几个欢喜的女子,或和谬家二房小姐奉子成婚,盼与我莹儿退亲。”
她语调一转,压沉沉道:“具体的我尚未详打听,然而也颇觉憋闷。我们莹姑娘是极为讨人喜欢的,虽不似她上面两位姐姐来事,可见过她的就没有不亲和。能得郡主郡马褒奖,实为她的荣幸。只奈何不招四郎待见,却如何强求?再则,谢侯府虽乃三朝名门,却也无意欺碾那些不明事理的府邸,若让人嫡女嫁去做妾,太不符体面。郡主既然来了,想必心里已有主意,便照着你心意明说吧。”
果然是个老厉害的角色,好生圆滑的一番话!明贬暗抬谢家清贵高崇,实贬谬府不上台面,还咬定了别想提“同娶平妻”一事。作妾都不可能,何谈平妻。
而把奚府即将娶回的谬家嫡女与“妾”并论,更见轻慢之意。
汉阳郡主心口被话戳得发痛,强颜咧嘴一笑道:“听听这话说的,我做未来婆母的都心疼莹儿了。全怪四郎年轻不懂事,私下已被他父亲罚跪了几夜。还是见见莹儿吧,便有什么,也总该当面给她说明。”
罗老夫人皱了皱眉,叫出来也好,看奚家还想怎般出糗。
便示意下人去传话了,又暗示把三少夫人同唤过来陪着。
郑婆子会意而去。
*
彩芳居里,魏妆正给谢莹上着妆容,半俯身姿打了一层雪花胭脂,愈为娇润喜色。又用螺子黛轻描眉尾,谢莹的眉毛微显短,看着厚道温实,添得瑞长些,也使人助长气势。
忽闻老夫人那边的郑婆子过来叫,便一同往前院去了。
去到一看,奚四郎竟是连面都不露。
可见诚意。
谢莹的心就越发地冷了冷。
适才描眉涂脂时,魏妆便与她闲话过了。男人若起初缺了感情,尚可经时日培养。然而成婚前便已拈花惹草,婚后只会狗改不了吃屎。这般说着虽然俗气,却多数事实。
此番谢莹若能原谅,之后怕就一桩接着一桩,忍着消受。要么终是和离,但倘若早晚和离,何故多沾他一段时日呢?不若趁眼下闺名清爽时,挥挥袖甩手清净。
只是既要退亲,她也须得让奚府难堪些,否则一股气难消痛快。
这几日在庄子上,花香鸟语,补益不断,再加一身装容精致加分,谢莹笑脸一扬,越现出温润福气。汉阳郡主瞅着三姑娘的模样,心里更计较起来了。
惯是倨傲的妇人攥住谢莹手指,眼泪吧嗒地就挂上,先哽咽了一番: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四郎平素对莹儿惦念在心,礼敬有加,分明该是极喜欢你的。赏花那次听莹儿你说爱桃花,他就在院子里移栽了一棵,现下那花都快要结桃了。此事闹出,你郡马爷准公爹罚他连跪祠堂几夜,跪得腿都直不起来,我本叫他爬也要爬过来给你谢罪,却奈何丢人现眼。
“此事连他自己也痛悔,莫不是酒醉后失了容行。但他已对我起了誓,只道与那谬家女子实为失误之举,就不知道还有没福气,能得莹儿你的谅解……原本盼着你嫁到府上,你我婆媳亲如母女,和气旺宅,该相处得多么好。便真纳了那谬家的为平的,你的地位也绝不会被越过。你瞅瞅,自个儿心里是怎么看的呢?”
啧,这戏也是真做足了,句句借口都掐在了点上。别的莫说,先捧婆媳亲厚,再模糊了平妻概念,这是要动摇她么?
但若让谢莹张口退亲,那么退亲就是谢府的责任了,谁知汉阳郡主会出去怎么说道。
生怕谢莹心软冲动,听不出话中的陷阱。
魏妆坐在对侧,闻言抿了下唇,嫣然淡道:“这么看奚公子是要娶谬萱小姐了,如此大事,郡主合该亲自定夺,怎能问莹姑娘一个不担干系的外家未嫁贵女呐?晚辈听得莫名不解。”
正座上罗鸿烁松了口气,投来一道目光。
皇家人果然个个不简单,用着“纳了那谬家的为平的”来忽略注意。纳的是妾,平妻能是“纳”么!
汉阳郡主抬眼看去,但见对面女子宝饰珠钗,乌发云鬓,慵雅姝绝。那娇媚的容颜,不语也入艳七分,想来应是谢府老三近日新娶的媳妇了。
总听太后皇后念叨喜欢,果然名不虚传。要么年岁轻轻的,竟能把帝后母子的嫌隙都缓解了。
这谢侯府虽老太傅已仙逝,然谢三郎俨如后起之秀,御前颇为重用,再有此明智的贤内助,不可不忌惮。
又想起先前德妃欲给梁王赐婚此女一事,呵,最后把厉害的都凑成了一对儿。
……能结为亲家倒好,退了亲的话那就另说了,只是表面不能得罪。
汉阳郡主与奚府皆是站在太后梁王一派的,干巴巴地一笑道:“三少夫人听得是仔细。”
又两眼企盼地再看向谢莹。
谢莹才听得稍稍晕糊,到底奚淮洛隽朗伟岸,倜傥多情,是她唯一动心的未婚夫婿。且与自己在一块时,儒雅君子,没准真是喝醉酒后误了事。
但一听到魏妆那句“要娶谬萱小姐”,顿然便清醒了。他可不止一个,是两个,还有林梓瑶!
谢莹适才一路走过来时,也是奇怪,竟想起了茗香醉门外看到的那名军爷。你说他左脸有刀痕,仍可见英朗容貌,那萧萧风骨,应有一定军职,必不缺人爱慕。却也有恁般温柔,明明深恋一个不可得的女子,而选择默默关照,不忍对她打扰。
再有三哥,起初三嫂嫂已与他退亲,他竟宁不顾自己性命安危也要飞身救下她。
这世上总还是有着醇良真挚的人,如奚四郎脚踏多条船者,何堪比得上一二。
谢莹无意与奚家牵扯。即便之后议亲渺茫,自个谢府的祖母与兄长嫂嫂们,也能锦衣玉食养得起她一口饭。
谢莹便从袖中掏出了一枚手镯,仍按汉阳郡主送给她时的原样裹好照还,里面还兼着一对耳环。
她定要让那奚四与谬萱,哪怕成亲也成得狼狈,口中慢答道:“京都贵女如云,谢莹诚如幼年乳名‘芃儿’,生长旺盛,却也平凡。幸在出生谢府,自小得祖母长辈与兄长们宠爱,却是受不惯委屈的。奚四郎若真心欢喜我,又如何做出种种行径,这是多大的借口都盖不下去。耳环是那谬家小姐的,物归原主。既然谬家小姐已怀身孕,这亲不好继续拖着,郡主该做什么便照心意而为之吧。此刻镯子一退,谢莹感激郡主喜爱,就不耽误旁人了!”
往日谢莹一点就炸,难得竟是娇矜冷静,楞就把话说得圆润得体又坚定。连罗老夫人都听着惊诧起来。
话已至此,汉阳郡主夫妇颜面尽失,愧无可辨,便只好开口商议起了退亲事宜。
……
谢府半分没耽搁,傍晚便命人将昔年的定亲礼悉数退了过去,退得光明正大,不屑沾甚干系。
奚府脸上挂不住,也愧对把谢莹年岁拖大,唯恐在宗亲眼里再出丑,便把靠近谢府庄子的两块地让给了谢府。这个罗老夫人没推拒,收了他地契。
话传到京都坊巷里,谢府能拿能放的做派颇得了一番好评。罗老夫人爽利舒展,择日便命人取出钥匙开顶柜,送来了一个金面绣石榴花柄的团扇给魏妆。
据闻乃是先太皇太后的赏赐,扇面刺绣皆用的是黄金丝线,好稀罕的宝贝,魏妆又大言不惭地接下来了。
介于两世种种,这府上几房主母的礼她皆收得不心虚。
前来送扇的婆子是罗鸿烁身边的一等近随,最是了解老夫人的心思。这次在庄子上,但看着那些小儿奔跑,老夫人的两眼视线便追随着,半天挪不开。
在婆子看来,老夫人送这般珍贵物品,并非只为了奚府退亲一事,还意味着之后阖府的担当。
身为谢氏最年轻的宗族长,三公子与三少夫人才是最得看好的!
瞧瞧新媳妇儿娇盈的胸襟,纤柔蛮腰,原是个极好生养的身姿。便以小两口子的才俊聪颖,生下的宝儿该有多讨喜呐。
婆子遂有心巴结道:“石榴花开,结子丛丛。三少夫人与公子恩爱如斯,凤协鸾和,盼也早日结成果实,定然叫老夫人欢喜不已。”
啧,原是借婆子之口来传话。前世魏妆成亲三年才孕,因有谢敬彦寡淡在先,各房也没见催,怎就着急起来了?
先莫说自己并无此念想,就说她尚未立稳脚跟,生下来了再叫人抱走么?
她指尖稍稍一顿,蓦然想起了谢睿。
那是她与谢敬彦的唯一骨肉,她把所有的爱都对睿儿倾注。当她吐血倒地时,见那少年口中喊着“娘亲”奔向自己,千般的挂念难舍都诉之不尽。
魏妆没想过与谢三郎另有一个新的,分淡去那种爱。
而日后他必为着朝政刀刃舐血,魏妆也不愿多个人担惊受怕。
女子便只作脸上娇羞道:“你这婶子却是好会说话,我听明白意思了,多劳辛苦过来一趟。”命映竹给了打赏,话意未明态度,却让人听得舒适。
婆子也不晓得少夫人听清没有,拿了打赏欢喜告退。
与虎谋皮,要为长远作打算,多攒点儿身家挺好。
魏妆把金扇搁在了自个儿的百宝箱里,事后该用避子药时并没耽搁。
既知谢敬彦心系谋策,做的是篡权越位勾当。两世境况已不同,她便与他床笫间缱绻缠绵,也只看在已十多年的夫妻,早都习惯了。但自个儿心里还是分得清楚尺度的。
这次既然有他的旁侧助推之力,好处她不独吞,魏妆也就得空下厨,给他褒了一份淮山党参鸽子汤。
看谢三郎最近为了选部考核,委实勤严鞭策,夙夜匪懈。毕竟是在为彼此共谋前程嘛,就亲自犒劳他一顿好了。
第87章
一阵风波过去, 淳景帝总算舒了口气。但没想到清早上朝,看到的第一本奏折,竟然是弹劾谢府三郎谢修撰的。
说来前阵子朝廷提倡树新风, 要求宗亲官贵规束言行,且与各人的品阶考核与俸禄奖惩挂钩, 唬得人人都循途守辙。御史丞们愁无米下锅,连某某官员骑在马上低头看了眼腰带, 都能掐出来上奏弹劾“不修言行”。
直到奚淮洛一事闹出,一扯带出来三家, 偏这三家又极是豁得出去折腾, 不断制造着新“作料”。对于那些个御史来说,就彷如久旱逢甘露,堪堪得了桌饕餮盛宴。
连日来, 那奏本里的“婚前孕育”、“皇室体面”等词汇, 已经把淳景帝看得, 从起初的脸颊抽搐,变成了选择性地自动无视。
总算一桩事儿结束,怎的竟又把谢三郎给弹劾上了?
要知道最近, 谢府可是那三家的荣德标杆, 诸如“辜负九泉之下谢老太傅清名”、或是“视陵州谢氏百年崇望何在”,之类云云。
淳景帝翻看了眼奏折, 原来是说谢修撰某夜亥时出府,子时却将少夫人从外坊拥回, 仪容形表沾红挂彩的, 颇失为官体面。
……这在淳景帝看来根本就不是事。
本来皇帝就觉得有愧于谢府了, 幸在谢府大房承袭爵位,无朝中实职, 而二房谢衍又都在文渊馆修史,总算可以不用打照面,避免了尴尬。
皇帝便有心偏袒,看向台上的桌案,问道:“谢爱卿,你来解释一下可有此事?”
谢敬彦颇识相,连日都在翰林院当差,等到风波过去,才又出现于御前记撰。
男子身着一袭挺展官袍,衣上刺绣鹭鸶暗纹,端得是清绝俊凛,衣冠齐楚。
听及此,未免只觉可笑。
那都是多日之前的事了,他亥时出的门接魏妆,近子时回到府上,一路人影皆未见几个,却竟然被谁盯上。
想来莫非林、谬两家所为,也只有这二个暗中关注谢府动向。先前不敢搞事,唯怕谢府不肯退亲,既退了亲无了威胁,便容不得谢府独善其身了。
谢敬彦对此却无妨,按着他的记忆,接下来皇后该逐渐衰微,梁、宣二王恶斗登场。谢氏历代颇得圣眷,而自己从十六岁高中状元后,便一直为御前炙手可热。
若能减减风头,让人觉得他贪恋闺事也罢。
他就回答道:“启禀圣上,确有此事。只那日臣忙碌朝贡典章细则,一抬头天色已晚。因不放心内子独在花坊,故而前去接了回来。”
啧,正愁逮不到话头安抚谢家。皇帝听得十分满意,顺着话风道:“不愧是老太傅栽培的后生,如此鞠躬尽瘁为朝堂。若没御史丞上奏,朕还未能晓得你新婚期亦在辛勤奉公。谢氏风骨高崇,府上闺秀子弟皆出类拔萃,可褒可奖也!”
遂命聂总管赏赐了几轴玉版宣。
这种宣纸昂贵堪比黄金,可见皇上意在抬举谢家,更听出了号召谢家贵女宜婚娶之意。
却说谢侯府在这件事中,格局真是拔高了几个台阶。且看林、谬那等子行径,若把他们换到谢府的位置,不定如何喊杀喊打,哪怕拆了对家门匾都不算仗势欺人。
谢府却悠然雅然,婚事退得干净利落,琐屑不沾。当然,地也收了,证明不迂腐。
此等行事做派,难怪辈辈出人才呢!
见皇帝有意笼络,其余官员便也墙头草跟风,是哪个不识抬举的,竟为点儿小事弹劾谢修撰。
偏宠新妇又怎么了,证明心中能容朝堂、也知顾全小家,多可贵的品质。
谢敬彦未料到轻松立了个宠妻角色,还得了一番褒赞。
前世他可是出了名的左相“内宅冷淡”。
立便立了,只这赞赏他乐得消受,顶好传开来去,好叫魏妆也知道。
这女人嘴硬心软,无论他做什么,她皆能视若不见。闺房中咬紧着他,仿佛难舍出离彼此,事后亦能一口一个“挂名夫妻”。谢敬彦真想问,哪对挂名夫妻能挂成他们这般的?
非叫所有人都晓得他心里恋眷她不可。
微风清凉的夜晚,魏妆坐在花房里对账本,算盘子儿在指尖拨出轻响。
簇锦堂开业两天了,因着有她前期声誉的累积,再又太后皇后爱重,不少官眷慕名而来,其中便有先前刚被乌千舟退还寄养花卉的府邸。
开业当日,魏妆就卖出了近二十盆花,接了六单的代养植。她定下的价位都不低,虽有开业八折优惠,然长久代养植却能盈利不少。
今日第二天,竟是比头天光顾的客人还要多出几倍。花卉寄养却只增加了两单,其余都是卖出的三十多盆普通花卉,更像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簇锦堂地段非西市等闹市,这般纷涌的客源委实叫人意外。
傍晚贾衡过来送点心,谢敬彦担忧她在外吃不好,特意送了她爱吃的糕果。魏妆便听贾衡说道,公子昨日当着朝堂被弹劾了。
呵,他堂堂京都第一公子,深谙为官之道,能温润能狠辣,哪怕弑宗亲都无人敢揪他行事。这回竟然有此待遇?
魏妆只觉好生有趣,她倒要当面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第88章
夜里戌时, 廊下灯火摇曳,谢敬彦从翡韵轩的琴室里过来,织锦暗纹的绸白宽袍被夜风吹得微扬。瞥见花房里魏妆尚在对账, 他就抬脚迈入了对面书房。
自从魏妆娇嗔他每日早些回府后,他几乎都这时辰出现在云麒院里。
其实各院都从庄子回城后, 魏妆没那么怕黑了。但他肯早回,她也乐意一抬头, 就能看到对面门扇里有道熟悉的身影。
前世她是真心崇慕谢三郎的,总在背后悄悄打量, 那时不知他原是面冷心热, 只当他不悦自己呢。如今可以大大方方地欣赏男-色了,她反而对这副俊美风骨平淡。
正好葵冬进来禀报说少夫人的汤褒好了,魏妆便起身去小灶房瞧瞧。
小灶房是新砌的, 就在小两口儿的云麒院内。罗鸿烁回府那天婆妇状告魏妆深夜洗水, 隔天谢敬彦便择出一间空置耳房, 命人砌了灶台。此后却是用水方便了,任意时候想传水便传,亦不会吵扰到别院动静。
砌好晾了几日, 工匠师傅让试试通火。魏妆便懒得再去大灶, 直接用来褒了一盅银耳雪梨羹。
她舀出了一瓷碗端去谢敬彦的书房里。
男子正襟危坐,烛火映在那清执轮廓上, 白衣轻缎,疏冷如似亦正亦邪的谪仙。
他的桌案纤尘不染, 书是书, 笔架、墨砚摆放规整。怎比魏妆那边, 左一个账册,右一个水果盘, 却也用得自如。
魏妆把碗搁到桌上,启口道:“奚四郎人是你打的么?”
说得是这几天发生的事——谢府退亲后,奚谬两府的亲事便定了局。光禄大夫家的林梓瑶,算是对奚淮洛恨透死绝了,她亦咽不下一口气,便主动与忠远伯府退了亲,收拾行装前往河东的姨母家去休养。
再有奚淮洛被人蒙脸揍了一顿,据说揍得甚有章法技巧,没断筋没掉肉的,却瘫在床上堪堪起不来两天。脸骨也打青了。
人们都私下猜测谁揍的,应该不可能是谢府,毕竟谢府大气体面,以谢府的名望,府上的姑娘何愁另嫁。或可能是林府,林府向来做事鲁莽。
但也可能是忠远伯府干的,或者其他被勾搭祸害的什么女子人家呢,谁知道,并不容易揪出。
魏妆本来只关心自己开业的事,听贾衡说起谢敬彦被弹劾,难免便联想到会不会是他了。
但这男人行事颇具手段,还从不给身后招揽麻烦,若是他做的,怎会叫人揪出辫子?
魏妆委实想不出来,他还有哪方面能被人弹劾的,真就稀罕呐。
一抹熟悉的媚润花香拂近,但见衫缕柔风袅娜动人,谢敬彦从书册上移开来视线。
关于奚林谬三府闹剧,他起初并无意插手。大房夫妇打着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而他今世重生,只为着最终目的,中间的尔尔周折多可忽略去。
没想到谢莹却表现得出乎意料,身为从小一府长大的堂兄妹,他自然乐见她过得如意,在旁做了些助推之举。
却原来世间女子之心死,是够干脆决绝的。
反观另一面,以魏妆如斯精明,就更该以百倍十倍的炙诚才能再暖热起来。
谢敬彦的确命人去收拾过奚四,但尚未出手前,便已看到某道萧朗身躯在教训了,干脆省了事。
男子薄笑道:“得了奚府两块好地,还甩掉一个累赘渣滓,打他作甚?我不屑出手,自会有人出手!”
魏妆一下子就记起了那日的骁校尉,没想到武将竟很是痴情呀。就不知到底与谢莹有何渊源了,然而以谢莹娇生惯养的京都贵女,只怕也接受不了边军草莽,她便未去深究。
且将熬得甜糯的银耳雪梨羹,推去谢敬彦跟前,说道:“这是给郎君的清凉夏日羹,加了蜜糖化开,多谢新砌的灶台了,用起来十分方便……对了,还想同你商榷一桩生意,宗主大人可有兴趣听听么?”
这个月的赌还有十天就要到期,饱暖之后再入饥寒谈何容易,可巧她又提出了新主意。
总不过是为着惦记他的银子。
谢敬彦唇角一扯,只又想起女人生就犀利毒舌,莫再被她揶揄什么“左相大人骄奢.淫.逸”了。他哪怕再次着了她的道,也总须秉持夫为妻纲的尊冷。
窗外月光清华,男子面如玉色皎皎,淡漠应道:“阿妆需要开销,且与我说便是,你要多少我尽都给足你,何用如此费周折。”
吃人家嘴短,魏妆凭本事赚钱多自在。
她莞尔一笑:“都说了挂名夫妻,郎君的银子自然另有用处,我白拿你的怎么行。这桩生意对你也有利处,不过先且回答我,你们陵州谢氏在京周一带,明面上的产业有哪些?”
既说是谢氏明面上的产业,那就排除了谢敬彦私人的营生。
自从晓得通盛典当行的幕后老板是他,魏妆便隐隐猜度出这个男人身份家底不简单。
谢敬彦不必瞒她,悉数道:“酒庄、布坊、首饰铺、镖局、车马行、田禄……你问这些做什么?”
魏妆开簇锦堂,乃是为了经营一份喜爱的事业,将来若与谢敬彦两散了,亦能有个自己的从容去处。却也不想拼劲力,去做个多么大的女商贾,怡养性命对她而言更为要紧些。
她适才就已经盘算好了,慢声答说:“我这二日估过成本,虽为了图方便,可从京都的花市采购花卉,然而价格比从外面州府直接进购,要贵了约三成。倘若能将这笔费用省下来,利润便能多涨些。听闻沧州和通州花农颇多,我预备前去走一趟,定下来几家长期合作的花场,之后便用你的车马行直接为我拉货,每月跑上个四至五趟。”
“当然,好处谢宗主少不了。京中女子多爱花,而我的花卉定然比别家更具特色,更吸引妇人姑娘们的眼球。你那布庄、首饰铺里的点缀盆栽,之后便由我簇锦堂来提供。如此一折算,相比于你原先的却要实惠许多。只须车马出行时,每月顺道为我捎带几次货罢了。郎君且看如何?”
前世女人唯专注后宅,将中馈打理得面面俱到,愣是连挑剔的大房婆媳,都指摘不出差错。
如今自己经营生意,竟迅速就上起手来。
出的主意自然是对她多有好处,毕竟以布庄和首饰铺的客流特色,相当于也给她簇锦堂做了宣传。但魏妆并没借由夫妻感情,而拿乔让谢氏吃亏,乃是彼此实打实各有惠利。
却叫谢三郎好生佩服,他稍一默道:“夫人主意甚妙,且照你所说,过两日我让车行的掌柜,上门与你细谈便是!”
魏妆高兴了,忙将银耳雪梨羹递过去,嫣然换了语调:“听说郎君昨日被弹劾了,堂堂两世为臣,还能被人揪住把柄,敢问事出何因?”
“还有我花坊内忽然多出了好些顾客,莫非就因你给我引来的?”
心下又想着,得去找陶瓷坊特制一批簇锦堂的专有花盆才行。
谢敬彦被当朝弹劾夜半拥揽夫人,沾红挂彩的,有失为官德仪。散朝之后,风波立时就炸开去,有人打听起了详细画面。
整个盛安京人所共知,谢三公子目无脂粉,克己复礼,竟为了抱回枕边娇妻而险些破宵禁。
立时叫人们又想起来,先前那阵子的退亲风波,还有谢敬彦当街揽护魏妆的一幕幕。
因此那些人便都想瞧瞧,传说中能叫谢公子一改凌冷风骨的少夫人,究竟是何等的姝艳绝色。
既纷涌而来簇锦堂里,待一看不仅人美得耀眼,连花卉也开得姹紫嫣红,自然就带起了一波生意。
呵,原还怕她不晓得自己情意,竟是全不费功夫。
顶好叫全天下男人都晓得,她是他的心尖痣,掌中娇!
谢敬彦抬起头,仪容更添雅逸,眉眼掩了一丝弯弧:“本官被人奏本子了,却也与你魏妆有关。”
看他神色平淡,魏妆委实就纳闷了。
她与谢三郎即便有什么出挑举止,都只在内宅私房里,怎会被外人弹劾?
那就必然是……仅与他某一次夜半在马车内。
女子双颊刷地红润起来,又想起当夜被男郎摁坐在怀,那狠物于娇柔深处承上启下的跌宕磨砺,羞得难以形容。
虽然马车轮子隆隆,可谁晓得她的声息有否被听去呢。他上也吻住她娇唇,那儿也宠她无隙遐思,女子除了婀娜逢迎旁余都顾不上了。
魏妆连忙嗔恼道:“那夜甚晚,街上哪儿来的行人……必是林府或谬府盯梢所为。郎君是如何当朝作答的?”
谢敬彦遂直言不讳把朝堂上的话复述了一遍,漠然道:“原只想借以让人将我误作贪闺之徒,岂料皇上借驴下坡,顺势褒奖了一番。这便传了开去,只道我宠你无度,且去你花坊里凑了一波开业的热闹!”
纯纯敷衍,分明但凡一解释,是个人都能晓得了,他没有妻子在旁睡不踏实。
魏妆好生懊恼呀,却又听了失落。原来那么晚来接自己,只是因为忙完了,突然才想起她。
她近阵儿恃宠而骄,脾性不知觉间竟拿乔了起来,含了酸意道:“奸臣如你,名节不保。喝汤吧,仔细快凉了!”
随手拿过桌角的砚台,慢悠悠地研磨起了墨汁。女子双手白皙纤盈,指尖粉嫩如蕊,忽然之间,动作又娴熟得自然而然。
慢火细熬出的银耳雪梨羹,因加了枇杷蜂蜜的甘香,在夏夜里入口更觉清润生津。
却也并非只为给谢敬彦褒的,魏妆自个儿等会也去花房那边用着。
然而看在男人眼中,却甚觉触动。
前世起初,魏妆便是三五不时地给他煲汤磨墨,每次非要盯着他将最后一口喝完后,才舍得起身离开。
彼时那些误会种种,谢敬彦只当她为了心机笼络。但哪怕笼络也罢,既是他此生所娶之妻,他心甘情愿受之,没有她在旁边了还觉空落。
后来要喝她一碗汤,却须借儿子之口才肯赏脸。再后来,她褒了直接送去睿儿那边,可怜他连汤味儿都休想闻见。
男郎棱角分明的脸上,晕了一丝柔情,淡笑说:“权臣与奸臣之间本无明显分界,你可见我标榜过一回廉正么?近日阿妆煲汤,怎不见用香叶了?”
虽然仅只亲自下过厨两次,上回的党参鸽子汤还是看在老夫人送她金丝石榴扇的情况下,“赏”了自己一份荣光。
然而谢敬彦用的汤品食材,却都是魏妆亲手调配的,叫个婢女在旁看好了端过来。在他心中,便与她亲自褒的无异。
魏妆剔着墨汁,悠然应道:“听到映竹对我说,某位公子并不喜欢用香叶,遂便免去了。”
谢敬彦稍蹙眉:“何来喜不喜欢,都吃过那些年早已成习惯。”
魏妆玲珑剔透,顿时听得入了心。谢三郎对饮食用度颇为精苛,既是不喜的,却能用了那许多年,可见分明就是爱她之意。
她偏假做不懂,专心研墨。
细腻的墨汁逐渐盈出了砚台,女子手腕上一枚翡翠绿镯打着惑人的光晕,薄薄的夏衫险些都要溅上了墨水。
谢敬彦托起她一把,忽觉不够,干脆捞至自己的怀中抱着,低语道:“不如与阿妆一起喝吧!”
魏妆微微启口,未待言语,男人已舀起一勺去了她嘴里。却未及她咽下,那清逸薄唇便吻住了她嫣红的唇瓣。温柔的初夏夜清凉意,带着丝丝的蜜水香甜,叫魏妆说不出话,不自禁气息渐促起来。
屏风下的空间不过尔尔,魏妆挣着央求道:“三郎休要胡闹,仔细又叫哪个听去纷说了。”
其实哪有人,三公子的书房一向无人敢擅闯,而王吉看到少夫人进来,早已识趣地关门退出去了。
两世为夫妻,何故再去在意那些流言非议?
谢敬彦搂着女人柔软无骨的身姿,她近日却是越发的娇腴莞尔了。冬季气血暖热,抱着像一枚暖炉,到了夏日就温润似玉,只叫人欲舍难放。
蓦然之间,他竟想起了彼此的睿儿。那天从庄子回来,母亲祁氏就找谢敬彦去暗示,让趁着新婚和睦快点儿生小崽。
他晓得魏妆并未对自己动足真情,此时孕育则为勉强,便只含糊敷衍应过。
但此刻想起谢睿,却忽地渴念妻子小儿都在一块的安妥。只是对他而言,既然来了这一世,其余的便已不存在了,唯有他们所在的才是真的……或便如从前,再等上三年。
谢敬彦托住魏妆的后颈:“岂非没在书案上有过,阿妆怕什么?此处便是你我的家,从此不会再分开了!”
男子健挺身躯倾轧而下,在她颈涡的红痣旁轻熨,忽而渐往锁骨,宠去了那胸襟的娇花。
嗯……魏妆一语绵长吟喃,被啄舐得腰谷发麻,身姿不自觉地往前迎。谢敬彦将她平放在案上,抬起了那娇膝,瞬间狠抵荒芜,很久了才在一片惊涛骇浪中平静下来。
*
隔日便是一年一度备受瞩目的斗妍会了,今年的斗妍会在锦卉园里举行,由焦皇后、杜贵妃与沈德妃三大主宫娘娘主持,可见隆重。
上午辰时便已开始入场准备,各府的姑娘们都带着精美的花卉,早早到了园里抢占显眼的展示台。
一大早,谢莹谢蕊便邀上魏妆一块儿出发。魏妆虽为初婚少妇人,也带了自己的黑牡丹花与另外几盆绮丽品种前来亮相,只是不参与花魁的评选。
最重点的还是给谢莹准备好的香玉牡丹,可谓时下新颖的花卉,去岁秋冬才在洛阳试种成株,还未正式入市。
宫里的娘娘们都没见过呢,这次谢莹既不打算议亲,也就与谢蕊并作一组参赛来了。
第89章
初夏之季, 薄衫彩袖,人与植物皆花团锦簇的,把个锦卉园点缀得生气盎然。
先前谢敬彦“微言大义”的经筵日讲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但见那日听课的桌椅已经腾了开去。湖边的琉璃瓦大金顶亭殿里,置着供宫妃娘娘休憩的躺椅和软凳, 亦准备了瓜果茶水点心等,给参加活动的官眷们任意取用, 各面长廊上的廊椅也可供休闲歇坐。
魏妆择了一处近湖畔的木展架,把五盆花仔细摆放上去。
两盆是代谢莹伺弄好的香玉牡丹, 一盆自己从筠州府带来的黑牡丹花;另外再有一盆素冠荷鼎——株型优美的名贵兰花, 极为高雅;以及一盆幽蓝剔透的多肉,名叫银玉盘。
香玉牡丹前世比较惨淡,因着谢莹被林梓瑶算计, 估摸带着孢子便应付出赛, 叫宫里娘娘见了厌恶禁养, 此后再未见市。
这一回在魏妆的精心照料下,简直灿然一新,不仅叶片盈绿, 开出的花儿更是饱满大朵。花瓣由粉白逐渐过渡成浅粉, 娇莹绮柔,堪称牡丹品类中的第一香气。
只让人瞅着, 就能联想这是个妙龄娇嫩的少女,肌肤粉薄, 眼里见什么都觉初绽新鲜, 生怕轻轻一碰都要惊动了它的美好。
而旁边的黑牡丹花, 则是既稀有还不易成活的品种,即便再过十年也仍然珍贵。
还有素冠荷鼎与多肉, 两盆都产自于大理国,是魏妆在找花坊的铺面期间,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个急需用钱的商客手里买下来的,竟然只花了三百两。把她从筠州府带出的体己钱基本都用去了,但她知道,但凡过个一年半载,转手千两也能高价卖出。
正是如此,魏妆先头问谢敬彦借钱时,开口毫无压力,只因晓得自己必赚无疑。
四小姐谢蕊平素只顾着吃,俨然对亲事无甚着急。再加上那前三姐夫(呸、呸)惹出的事儿一闹,她更加没兴致了,只空手蹭着谢莹的香玉牡丹组一组热闹。
这会儿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年岁相仿的各府千金们。斗妍会评比完之后,还要持续到下午,已婚嫁的官贵夫人则会稍晚些再到。
一个个成群结队的,正好往湖畔慢步而来。抬眼间只见有五盆花格外夺目,各盆别具特色,偏偏搭配在一起更为绮丽,还皆是罕见的品种呢!姑娘们立时便被吸引住,脚下步姿纷纷一拐,很快便把湖畔围了一小圈儿。
正符合魏妆的心意,她便半俯下腰肢,在旁边给大伙儿讲解起花卉的品名、习性与来历。
夏日衣裙单薄,她内里裹着嫩绿的软纱抹胸,腰系精致丝带,外罩浅绯翠烟长衫。忽而弯得动作久了,衫子垂晃,越觉女子香腮似雪,而那起隆的娇满之上,现出用妆粉遮掩的嫣红浅印来。
这二日京中都在传闻,只道傲然如霜的谢修撰被御史弹劾,因与少夫人锦瑟和鸣,恩爱无与能及。
说在某夜子时,谢府各房都去城外庄子了,三公子却执意接了妻子回府就寝,竟连地都舍不得让她下,很是兜搂着进门去的。又把那个中画面形容描绘,譬如少夫人腰肢被扣紧,纤盈翘媚,弯得能勾魂,三公子则脸侧挂了红唇印子,没准儿是在马车里……之类的。
此刻被人亲眼瞧见这一幕,不禁各个眸色里都带了些暧昧艳羡。
京中何人能得第一公子的真心呐?谢修撰文采与武艺皆斐然,那蹴鞠赛上踢进的得分不知惹得多少女子夙夜难寐;而成亲时在宫门前的催妆词亦被引为了范本,端得是打动人心扉。魏女不仅嫁了,且还是被他这样的宠爱!
魏妆怎耐得住谢敬彦呢,这男人本就令人凌冷生惧,忽而卸下了距离,竟是对她毫不收敛狼野之性。
那十三年的夫妻里,魏妆每每已觉他用时过长,而今竟是堪比续航一倍。因她从前多有羞怯,总将自个儿裹束,怕是叫他思眷而不得,如今一动房-事,便总要深啄浅舐直到她筋骨酥麻。
被众人双双眼睛打量,她忽地才记起自己锁骨处的妆粉,昨夜书房里的波涛骇浪顿然又浮现眼前。
魏妆忙直起了身姿,故作泰然道:“这多肉最是适合女子们养栽,五日七日不浇水亦能成活,大伙儿若喜欢,可到我簇锦堂来瞧瞧。”
话毕,揩起衣襟在抹胸前挡严。引得贵女们切切低笑起,询问了一番花坊的地址,而后又踅去下一处欣赏。
林梓瑶千方百计暗算谢莹,这次却是无颜来参加,已提前去往河东姨母家修养了。
倒是从前低声细语、纤薄隐忍的谬萱早早地出现了,一旁还站着奚淮洛,脸骨上些微淡青。
谬萱挺直了身板,遥遥瞥见谢莹带来的牡丹花,可谓前所未见,看得眼里一亮。
顿然想起了这花原本的参赛目的,乃是为了给自己的准夫君,不禁脸色又复杂地暗沉下来。阴凉地咬紧嘴角,老远就扯着奚四逛去另一边。
奚四却也看见谢莹了,本来以为谢莹那般温润的性子,怕要哭得憔悴。没想到脸颊红润,气色好似苹果,而谢莹根本就没转过头来。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他眸子一敛,带着脸侧的青瘀走远了。
谢莹其实余梢也已瞥见,但蓦然扬了扬眉,就跟看见了秽物一样。痴心枉付,有什么可看的!
此等事情,自己想开了最好,魏妆并不多劝。
陶沁婉也进了园子,正在寻找适合的展架。忽地一眯眼瞅见魏妆,和女子已然梳起的绾髻,只觉心底一烫。
但一想到谢公子此番做出的选择,分明预示自己机会还有,不免稍感舒适起来。
第90章
谢三公子与魏女成亲近一个月了, 而恐怕只有陶沁婉心里最清楚,他们是为何忽然退亲又忽然结亲的。
蹴鞠决赛那日,陶沁婉被谢敬彦球场上的风姿着迷。原本谢敬彦对她冷眼无睹后, 她已莫名心虚不敢面对他。
可是看出魏妆或将被纳为梁王侧妃,陶沁婉又觉得自己还有点机会。她正想腆着脸下去给谢敬彦送水, 却发现他疾步往后头的别苑而去。
陶沁婉好奇悄悄跟过去一瞧,便看到那中间的厢房里魏妆竟中了媚毒, 在床榻上若隐若现着雪嫩身姿。还有谢三公子隐忍克制,俯下去给她拾衣系带的背影。
啧, 在陶沁婉的梦中, 只知小魏氏是个媚惑人心的。却没料到眼见为实,中了媚药的她那般不顾闺房羞颜,主动撩吻着冰冷俊美的男子。
……原来就是这么娶上她的。若谢公子当日没去救她, 或者大概闯进屋的, 该是另一个旁人。
这与梦里的魏女设计高嫁谢家, 似乎有那么一点吻合。
只可惜的是,礼部翟老尚书告老辞官后,虽然力荐陶邴钧接任, 淳景帝因着太后对陶家的不悦, 却以陶邴钧魄力尚不足以堪当而拖着没答应,只说待各部考核之后另择人选。
这么一来, 陶沁婉的父亲却不能似梦中那般,当上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而陶沁婉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 能够嫁给状元榜眼了, 未免黯然失落。
但转而一想, 却也是有好处的。
谢公子前几日去到翟老尚书府拜访,品了好一会儿茶。听父亲回来说, 他正在备考礼部的主客司郎中一职,如此一来,今后便能与父亲及自己有更多机会接触。
难怪翟祖父啧叹说,果然敬彦最重忠孝仁礼义,能记着他这个开蒙之师的托付。
但得谢三郎在侧,陶邴钧或终可升至尚书也,那翟为希也算对得起糟糠未婚妻刘氏了。
陶沁婉便琢磨着,若是过个二年,假使父亲当上了礼部尚书,而魏氏女当真与梁王或者哪个旁的男人越了矩。届时谢公子必定伤心失落,而自己也就还能有所图,毕竟她在锁骨涡里也花高价点了颗朱砂呢。
想想她便又舒坦了起来。
陶沁婉带来一盆斑斓多彩的蝴蝶花出展,稍一顿,便往魏妆那边走过去,眯起柳叶眼笑道:“魏姐姐来得早,你我也是多有缘分,上一次都参加敬彦兄的进讲经学,这次又同在锦卉园里斗妍会。今后怕还会有更多的时日相处,还请互相照应则个,我且将花摆在你旁边好了。”
姐姐……呵。
即便重生有些日子了,魏妆已不去回忆,听着这个称呼未免冷笑!
前世陶氏抄家守寡两年,约莫吃足了苦头,进了谢府后讨好服帖、左右逢源,惹得府上对她多有怜恤,却把下作伎俩使在暗处。
眼下约莫如谢敬彦所述,不过借着玉璧机缘梦了些琐碎。但还是个吃穿无忧的四品官家小姐,手段不及之后,盘算却急切暴露了出来。
经筵日讲的时候,还称呼魏妆“魏妹妹”,这转眼成了婚,改口“魏姐姐”了。偏就一句三少夫人不愿说出口。
但“姐姐”岂是你陶氏配叫得的?
魏妆嘴上虽硬着,然而内心底,其实已经信任了两世夫君。
她真就爱过谢三郎,闭眼前也是因爱彻底冷绝,而由不得自己不承认。毕竟那些恋慕刻在骨髓深处,可以不去动它,但若一触碰,便如流水般伴随时日活泛开来。
在深夜爱意融融的交-抵-弄缠中,彼此漩涡般身不由己,魏妆能感知到谢敬彦汹涌如潮的炙热。他再不似她曾以为的傲凛,而是用行动表露告知她,对她的深情。
魏妆清醒,只是不妨碍陶醉。
谢三为官狠辣,然品格她从未质疑过。
他既说了对陶氏无感,且给了她应得的酷刑,魏妆便不屑理睬。
总之心想着,谢敬彦好歹位极人臣,出言如金,他若连这些话都对自己妻子哄瞒,他们之间也就没任何必要继续了。
眼见陶沁婉恬不知耻地把蝴蝶兰放在牡丹花盆旁,魏妆便用脚尖支起木架一端,淡笑道:“陶小姐这话说的,经筵日讲那天多少女子,个个便都是有缘分了?瞧我这处架子已快摆满,你放上来,小心滑落地上摔碎了。”
话音方落,陶沁婉的花盆被夹角锐石磕出了一些裂缝。
哇哦,三嫂嫂好精准出击啊!
谢蕊站在旁边瞧着,这陶小姐真不招人喜欢,总到跟前碍眼,心机都快写在脸上了。
先前就故意唤着三哥“彦哥哥”,还在课讲上屡次话刺三嫂嫂,蹴鞠观赛也是,生怕三嫂嫂当上侧王妃,风头压过她。
待与三哥成了亲,又莫名其妙改口叫起“姐姐”凑近乎。自个三嫂嫂才过十七,比她还小半岁呢!
只看魏妆态度冷慢,还把花架子支得角度微斜,谢蕊心里直呼爽快。
见惯了三嫂嫂说话温柔动听,端方颖慧,没想到凶傲起来也是很不饶人的。
所以,三嫂嫂该对三哥也动了情呢……府上私下里都传说他两口子恩爱,只有恩爱的人才会吃醋使狠吧。
谢蕊就干脆上前,把五花盆挪开了间距,嘻笑道:“哟,才剩下不到半掌的距离了,陶小姐你的摆不下。委实抱歉,还请拿走吧,仔细真跌碎了!”
谢侯府怎么说也是一品的贵胄门阀,平素府上对人优厚,那是自个的荣德修养。但若要狠起来打压人,也是很不留情面的。
……明明刚才还足够容下一盆的,摆在此处或还能多引来些关注。
陶沁婉愣了愣,看着魏妆矜持傲慢的姝色脸容,只得不甘心地移了开去。
时日还多,且看她日后怎么与谢公子安然和睦,哼。
一忽而,围观的人群又多了起来。魏妆借着讲解的时机,便推销起了簇锦堂,以及新开业的三项优惠。
但见她年岁恁轻,花却养得那么好看,许多人都动了心思。早便听说魏女姝绝,难怪会惹得谢公子动心,只有足够优秀才能高岭相见呐。
“老远就觉着一抹淡妙的牡丹香随风飘来,却原来在这里,让本宫瞧瞧是什么品种的花。”
“皇后娘娘!”
“臣女参见娘娘!”
只听脚步声琐碎挪开,竟是今年斗妍会的三大主宫娘娘来了,大伙儿连忙鞠礼。
但见焦皇后、杜贵妃与沈德妃盛装华裳慢步而来,其后紧随着董妃、饴淳公主,还有“身怀六甲”的梁王妃霍柠,以及皇后宫中的季花师。
各人只扫来花架子一眼,便被赫然吸引了目光。
焦皇后先开口道:“这是,魏妆你们今年参赛的花卉?”
“是两位妹妹与我一同带来的。”魏妆搭腕福了一礼,先将谢莹谢蕊的香玉牡丹介绍过,又解说了自己用来供观赏的三盆花。
应道:“另外,臣妇新近在永昌坊开张了簇锦堂,地址便是先前的悦悠堂,花坊里还有不少好看的品种呢。欢迎各位娘娘夫人小姐们,得空前去参观,魏妆备着茶水果子恭候。”
这巧嘴儿伶俐的,听着多舒适。焦皇后才听淳景帝闲聊,谢修撰对妻子怎么温柔体恤,眼瞧魏妆如此姣好颜色,便晓得夫妻间必然满意不已。女子婚后幸福与否,只看形与容便知道个八分。
还是自己做的一桩好媒诶,焦皇后心里也高兴,称赞道:“说来去岁秋就听闻洛阳已育出一款牡丹新株,却小半年了无甚下文,难得今日在你们这里一见,却是娇妍瑰丽,叫人过目难忘啊。果然,谢府姑娘出类拔萃,本宫没看错魏妆的花艺!”
夸魏妆,连带着谢府千金也抬高了荣宠。话毕,示意身后的季花师,将投票签子给了谢莹两枚。
今日入园的不管男郎女郎,人人手上都有三枚签,用以投给钟意的花卉。之后统计谁的花获得签数最多,哪盆花就是今年斗妍会的花魁了。往下再评选出第二名、第三名,和入围奖两名。
皇后中宫的季花师肩膀微勾,看上去是个面容平静素淡女子,闻言斜眼瞄了一下魏妆。上次的帝王花就是她救活的,季花师本来算着时间告了假,没想到回来花却活得好好的。
她默然地把手上投票签插入竹筒中。
杜贵妃撇嘴冷冷一笑,心里只觉爽快。那奚府后面连着大长公主府,都是向着绥太后和梁王的,奚府、谢府一退亲,谢府可就彻底支持帝后了,梁王休想得到什么好处!
她们杜家虽不敌德妃、太后背后富庶,到底手里握着实打实的兵权,有何可惧?
贵妃转眼打量起面前的几盆花,委实也是爱得不行不行的。便对魏妆轻淡一笑,也给了谢莹一枚签子。
沈德妃没给。奚府退亲,魏女也做不成梁王妃,这谢府是指靠不上了,走着瞧吧。
沈德妃若有似无地睇了眼季花师。好戏要开始布置了,妇人仿佛胜券在握的样子,扬起眉头。
梁王妃随在后面,对魏妆却是有些羡慕。早知道她做了谢府三少夫人,自己何必这么装身孕。太后今日感了风寒,未能来参加。但因梁王妃霍柠怀了身孕,那可是十二个时辰小心看护,对梁王也更加地偏心了,这身孕还不得不继续再装下去。
她睇着五盆各样别致的花,心道香玉牡丹果真是好看,然而太粉嫩纯妍了。却觉魏妆带来的那盆黑牡丹更带感,墨紫透艳,像是狠毒却又分明娇媚……想不到呀,这样的女子能打动谢三郎的心。
梁王妃看在黑牡丹的份上,也给谢莹投出了一票。
皇后宫妃们带头捧场,旁边的姑娘们也便纷纷上前来投了不少签子。
魏妆心下满意,只叫谢莹谢蕊先在原地看着,她去四处看看别家的花,一会儿再换她们的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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