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白昭华收拾妥帖便跟着贺兰姝前去白水观。
没了韦虎后,白宏晟又给他多拨了些侍卫,这次全部随行。
到了郊外,远远就能看见山中道观中的白烟。
一行人进了山,老观主就领着几个小道士前来迎接。
那几个小道士是新来的,对白昭华的名号早有耳闻,因从未见过,都以为这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是个贼眉鼠眼、油头滑脑的蠢样子,等真看到白昭华面容,皆是一愣。
少年身如青松,今日只穿了件藏黑色金丝水纹长袍,项上戴着金质长命锁,腰间缀一条白玉,长发高高束起,绸缎般顺滑,随着他下轿的轻盈步伐,在空中一晃而过。
他们呆呆望着这俊美男子走近过来,眉眼间英气勃勃,分明是光彩照人,全无想象中的半分丑相,一时都看失了神,旋即听对方哈哈大笑:“给我驱邪的,不会是这么一群孩子吧?”
贺兰姝:“漓儿,不得无礼。”
白昭华双手抱胸:“我哪里无礼?这不就是一群小屁孩!会自个儿擦屁股吗?”
贺兰姝无奈:“你这孩子……”
小道士们脸上红白交加,可又不敢擅自反驳,齐齐看向观主。
老观主只笑笑不说话,认真打量白昭华几眼,伸手说了声请,随后引着他们进入道观,又穿过长廊,辗转几个小院,最后终于走进一间暗室。
贺兰姝原以为会看到几个德高望重的道士在里面做法,不料屋内竟一人都没有,正中央只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檀木匣子,四周燃着香烛。
她皱了皱眉。
难不成这老道真要让那几个小孩子给漓儿驱邪?这可如何让人信得过。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老观主上前笑道:“老侯爷对白水观恩重如山,老夫一直记得他当年如何在圣上面前保住了观中几十口性命……可惜在今日之前,白水观并没有报答的机会。”说着,他看向了桌上那木匣,“此乃灵宝,之前一直没能赠予合适的人。如今看来,它冥冥中和昭华公子有些缘分。”
白昭华和贺兰姝满脸不解。
关于顺毅侯当年在皇上面前救下白水观这事,白昭华还是知道的。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的某个叔叔意图谋反,准备行动前经过白水观,便进观中祈求自己大业能成,结果被先一步掌握证据的顺毅侯带兵抓捕。
天子一怒,白水观的所有道士也被牵连,其中有一半还是年幼不知事的小道童,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为什么。
顺毅侯当时处理此事,于心不忍,花了心思一番苦劝,总算救下了其中几十口无辜性命。
白昭华走到桌前,垂眸打量那木匣子:“这是什么灵宝?能驱邪么?怎么不打开瞧瞧?”
弯腰要碰,就听老观主道:“此乃八部天龙舍利!非修行人世,不可擅自打开!”
白昭一怔,转眼笑道:“八部天龙舍利?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佛家之物,你一个道士,拿着佛家的东西哄我?”
他转世前,上界早已经过几轮重建,佛家的八部天龙并不是单指龙,除了龙以外,还有另外七种怪物。在他转世前,早已随着诸位神佛陨灭。
上天入地,如今仅剩他一条神龙。
这玩意儿是八部天龙舍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公子的问题老夫也无法解答,此物自白水观建成时就存在于观中,历经上百年,经由每一任观主看守,到底是不是八部天龙舍利,只看小公子愿不愿意信了。”老观主面色无波无澜,“当年侯爷救下白水观诸位弟子,老夫一直寻求机会报答,如今侯爷终于向我开口,可观中弟子却无一人有驱邪本领,只有这么一个可驱邪的灵宝……”说着望了白昭华一眼,似笑非笑,“这便是天意。”
听了这话,贺兰姝安心了不少,忙领着白昭华道谢。
不管是什么舍利,能保护她孩子就行!
那老观主也是个实在人,招招手便领着几个道童做了个仪式,结束后利落地将那匣子交给白昭华,让他仔细供奉,好为他辟邪消灾。
白昭华满口答应,人家都把老底拿出来了,如此心意,就算里面是块马粪他也愿意供着。
出了道观,等候多时的明竹连忙上前,恭恭敬敬接过那匣子捧着,跟着少爷下了山。
北风刺骨,白水观门前的松树发出簌簌之声,老观主站在树下,静静目送国公府众人离去,正感慨万千,目光忽变。
远处的山路上,被小厮捧着的匣子乍然溢出几缕乌黑魔气。
怎么会?!
他面色骇然,当即揉了揉眼睛,探身急切看去……匣子还和从前一样,环绕着一股淡淡的灵气,哪来的什么魔气?
老观主虽不会驱邪,但修炼多年,妖魔的气息还是能感应到些许的,此时又细细看了半晌,确定半点儿魔气看不到,方才舒了口气。
……定是眼睛不中用了,那等灵宝,怎么可能会有魔气呢。
国公府这边,白昭华一回院子就让明竹把匣子找个地儿随便放着。
明竹已经在路上听了夫人吩咐,捧着匣子认真道:“夫人说这是帮少爷驱邪的,怎么可以随便处置?我这就和玉书姐姐们收拾屋子,给……不对,是请这灵宝在少爷房间栖下,以后邪魔也不敢近身了。”
白昭华逗了逗鸟,双手往后一背:“但愿如此吧。”
这夜,白昭华又做了噩梦,不过梦里不再是关于那本怪书的内容,也不是自己身为龙的前世往事,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在站在一片黑雾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挠着脑袋四处张望,正百思不得其解,猛地听到一阵冒着森森寒气的声音:“毁了……都该毁了……”
哪来的鬼叫?!
白昭华吓了一跳:“你谁啊,要毁谁?难道要毁了我?”登时怒了,“臭妖怪!王八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瞧你是活腻了!”
那声音一滞,似是没想到他会听到自己的话,还回了这么一段。
白昭华等了一会儿,发现声音消失了,略感满意地抱胸嘀咕:“看来我娘猜对了,还真有妖邪盯上了我,不过那破匣子好像没什么用……也不知道撒些童子尿进去会不会好一点儿。”
“你敢!”这句话有些急,明显能听出是个男子声音。
白昭华被这声厉吼吓得捂住胸口,皱眉道:“你到底是谁?到现在都不露面,是丑得见不得人么?放心吧,本少爷见的丑八怪多了去了。”
“……”
他还想问些问题,眼前的黑雾倏然变得浓重起来,空气愈加潮湿,几乎令人难忍,紧接着一股极具威压的戾气笼罩下来……
头有些晕,白昭华扶额坐下,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人就醒了。
……原来是在做梦。
此时正是三更天,屋内静悄悄的,白昭华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朝屏风外看去——白水观带回来的匣子正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不过那白光越来越弱了。
他登时醒了神。
是灵气!
匣子里居然有灵气!
难道那老观主说的是真的?
他搓着手下床,将那匣子左看右看,这时白光已经隐去,他将一只手放在上面感受着温润的灵气,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不是马粪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匣子微微震动了下。
到了三月,暮春时节。
打从白水观回来后,白昭华哪儿都不去了,拒了几个狐朋狗友的邀约,只专心待在家里睡大觉——躺着吸收匣子的灵气。
试着用这种方式唤醒体内的金丹。
每次都失败了。
这倒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副躯体从未修炼过,以前更没汲取过灵气,普普通通的凡人体质,金丹虽然随着转世带入体内,但这就像是让瞎子一拿起笔就当画师,强人所难。
摸清了自己身体的底子后,白昭华也不着急,修炼这种事本也急不得,还是一步步来吧。
就是有件事,现下不得不解决了。
白昭华最讨厌等人。
——而那本怪书里,在书房说出他不是陈国公亲儿子的老妇人,到现在都没来找过他。
这让人很焦灼啊。
……
与此同时,东院正房却时不时传来叹气的声音。
李嬷嬷道:“夫人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怎么总是叹气?”
贺兰姝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不是我心多了,自从漓儿病好后,我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本以为去白水观请来了驱邪灵宝就会好,可最近几天,他反倒越来越怪了……居然哪儿都不去,整日的闷在家里!以前漓儿哪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我最近又常听人说些妖魔害人的事,心里发慌……总、总怕他已经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
李嬷嬷吓得掩嘴,贺兰姝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立马呸了一声,呸完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外头丫鬟喊着:“少爷来了!”
话才落,就见一个颀长身影跨步进来,张口便道:“娘!”
“你、你怎么来了?”
“孩儿有事要问。”
贺兰姝看他眼神犹豫,当即笑道:“钱又花完了?”
白昭华摇头,似是下定了决心,来回踱步片刻,走到贺兰姝跟前,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自觉离开,走前替他们掩上门。
一看这个情景,贺兰姝握紧了帕子,低声问:“又闯祸了?”
白昭华还是摇头,语气有些凝重:“娘,孩儿……孩儿很可能不是你们的孩子。”
“……”贺兰姝浑身僵住,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宝贝疙瘩好像真被夺舍了,还狂妄地来主动招认……
“我问的不好吗?娘你怎么不动了?”白昭华又一阵踱步,回到贺兰姝跟前拧着眉头道,“可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儿子,那谁是?谁有机会掉包您的孩子?看来您也不清楚,好吧,实在不行,叫爹来滴血验亲。”
短短几句话,贺兰姝体会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她很快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一时竟哭笑不得:“生了场病,真把你脑袋给烧坏了!除了你,还有谁是我儿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些奇怪的话?”
白昭华看她一副“我的孩子绝对不可能被抱错”的坚定目光,只好道:“全京城都说我没用!比不上爹娘一根手指头……他们还说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物究竟怎么生的我,定是捡来的!他们都背着我说我废物,还当我不知道!”
贺兰姝登时握住他的手:“原是如此,那些人也忒可恶!漓儿,你可别听他们瞎说,天生我儿必有用,你可不是废物!”说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端详着眼前的少年笑着点头,这劲儿劲儿的语气,这臭臭的小脸,这委屈里带着拽、拽里带着郁闷的小表情,除了我儿,谁都学不来!
贺兰姝怕他多想,又拉着他道:“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这事怎么都做不得假。娘还记得生你时外面下着暴雨,可一生下你,外面就立马晴了,娘那时简直就像有了神力一般,意识一直清醒着,亲自看了你的小脸,和现在一样好,绝不会有错。”
听到这里,白昭华也不再疑虑,他前世为龙,转世会降下暴雨,直至出世。这和贺兰姝的说法完全吻合。
窗外。
一个满脸麻子,带着几分男相的嬷嬷听得手心起了汗。
这屁本事没有的纨绔少爷居然敢找父母求证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关键是他都还没来得及出面……按照命格里所写,以及他的计划,他原要在白昭华生辰当晚、也就是白昭华在宴席听到权贵子弟暗笑他除了损陈国公名声便百无一用后,由此大发雷霆,势要这群人看看他的厉害。
他则趁着这个时机潜入沉香院,带着“证据”告诉白昭华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白昭华自然会惊慌失措,等发现他的义兄宋以鸣听到他们谈话,自然会将矛盾转向宋以鸣,不择手段封口。
这就是上面那人所说的机遇。
只是那天白昭华意外生了病,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便没贸然行动。
主人吩咐过,最好要在白昭华受刺激后行此事。
怎料想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时候要是去找白昭华,怕是会被拽到贺兰姝面前直接对质了,那还玩什么?
不行,要回禀主人!
他转身要走……
“刘嬷嬷,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李嬷嬷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他暗道糟糕,紧接着木窗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他拔腿要跑,却被人抢先揪住了耳朵!
颤巍巍回头,少年一身雪白立于窗后,滴溜溜的眼珠斜着他,从容探出半截身来,怪里怪气地笑道:“原来是你这畜生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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