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瓮中捉鳖
次日一早, 赵柯又去了趟卞家。
卞成续自然还是那么一副死样子,赵柯却比上次要冷静许多,他这次来, 想看看这人还能不能再用, 便委婉地道:“你这个样子, 我其实也能理解, 若是输给了别人也就罢了, 偏偏输给那个白昭华, 还输得那样难看……如果你输给的是个假白昭华, 是不是就会好受些?”
卞成续一愣, 抬起头来:“世子什么意思?”
赵柯笑意渐深:“我只是看了你这个样子突发奇想, 便问问你, 要是让你选,你是不是宁愿输给一个假的白昭华?哪怕输得不公, 起码能证明你还是强过他的。对不对?”
卞成续失笑, 继续翻阅手里的兵书,过了片刻才道:“他不会这么做, 若真是这么做了,我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赵柯怔住, 双拳猛地紧握, 他此时倒宁愿对方说一句“世子请回, 我不屑于此人纠缠”, 这句“无所谓”,哪里是对白昭华的无所谓?分明是要与他分割了!
赵柯噌地站起身,眯眼上下打量着他, 勃然大怒:“卞成续啊卞成续, 你当我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卞成续道:“世子误会了, 在下确实已经无所谓了。”
赵柯气得冲上前,用力拽起他的衣襟,看他一副毫不反抗的样子,简直要笑了:“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后悔和他决裂了?得了吧,别演了!当初湖边看他打商贩后,确实是我让你和他比试,可我却没让你把人丢水里!”
对方双唇骤然白了,抬头看他,目光阴翳。
“要我说,你的心可比我狠多了!我讨厌他,那是自小就讨厌!我与他从没有情义,你却是他一小玩到大的伙伴!你反目起来,本世子有时候都害怕!现在倒是在我面前装起好人了?”赵柯呸地一声,“别叫人恶心了!”
“……”
“狗东西,你认为你现在还能我定宁王府分割吗?你若真那么清高,真不想和他纠缠,那当初就不该答应第二场比试!是你有心让他出丑,是你要对他穷追不舍!是你咎由自取!现在却作出一副遭人迷惑的样子做什么?听说最近还动不动就把自己泡在冷水里?哈哈哈哈可真是笑死我了……泡什么冷水?你不如跳湖死了算了!”说罢就将人往后一掼,狠狠推到了地上,甩袖而去。
出了卞家,赵柯并不搭理对他满脸堆笑的卞父卞琨明,冷着脸径直上了马车。
此时,他也庆幸自己有所保留,否则按照卞成续现在的态度,八成前脚得了他的消息,后脚就去通知白昭华讨巧卖乖了。
一想到这里,简直恨不得把卞成续直接杀了。
昨晚那假冒的白昭华回国公府后,他就派人一直盯着,务必要拿到实实在在的证据。
那假少爷回府后就以闭关练功为由不见陈国公夫妇,夜里果然在院子里练功,功夫很是不错。
而黄府那头,他也派了几人盯着。
黄七当晚就离开了,府内却另有一个白昭华在饮酒作乐,一副醉生梦死、得意洋洋的派头。
完全就是白昭华的本来面目。
赵柯自得知这些消息后,就彻底放下心来。
他现在可以肯定,当初在湖边比武的,绝对就是那个功夫了得的假少爷。他可不信白昭华真有那样的本事。
如今,他去国公府拆穿这一切倒是方便,可这么做,白昭华也不过落个骗子的名头,无非是受些嘲弄辱骂,名声更臭罢了,只要他脸皮厚,日子还是照过的……
不行,得慢慢想个周全办法。
思及此,赵柯回了王府一番思索,又派人再去打听那画师黄七的身份。
……
黄府这边,白昭华过得可谓是十分快乐。
黄七临走时说过让他千万不要客气,务必玩得尽兴。白昭华实在不能拒绝,对方一走,连夜带着郁长霖翻出了藏在书斋后的好酒。
他将那一坛坛酒全部打开,令人在宅院里挂满灯笼,力求灯火通明,好让那暗地里监视自己的人将他脸上透明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喝酒嘛,自然要有助兴的游戏。
白昭华喝了几杯就把眼睛蒙上,圈了一个范围,让其余仆从躲好,他逮住一个,被逮住的就要喝一杯酒!
远处,躲在墙角的暗卫探头一看,只觉得不堪入目。
院子里,白昭华喝得脸颊红扑扑,双眼蒙着一条雪白的带子,袖子被撸得老高,露出两截白胳膊,张牙舞爪地乱挥,全程哈哈笑着在院子里与一群人你来我往地追赶,嘴里还不时念着:“快过来!我都摸不到了……”
真是放浪形骸!
他那戴着面具的侍卫倒是让他抓住了好几回,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许多酒也不见醉。
夜深了,那纨绔少爷才扯了带子往地上瘫着:“小霖子,给我看看好东西。”
那侍卫说:“没有。”
“怎么就没有了?来,烧个鬼火看看……”
“……”
“唉,脖子痒,给我挠挠。”
那侍卫沉默着给他挠了。
“不是那儿,是这儿!”
那侍卫僵持了一会儿,手伸到他肩头里挠了挠。
“你手怎么这么热?拿个痒痒耙来!”
“……”
可真是个能作的,暗卫都不禁为那侍卫叫苦。转眼又看那少爷指着天上的星辰口出狂言:“那是什么星?是摇光星?看我一脚把他踢飞!”说着还真翘起脚来,醉醺醺地一晃,下一刻被面具侍卫屈身托住,紧接着将整个人抱起,终于送回了屋中。
……可算睡了。
外面的暗卫都跟着松了口气。
……
定宁王府。
赵柯派人去查了黄七之后,果然发现这人有许多问题!
比如黄七其实是在白昭华大胜卞成续之后一段时间才出现在长公主府的,平时也不和他人来往,频繁来往的只有白昭华一人!
很显然,白昭华是通过黄七弄出了个代替自己的假少爷,这两人关系必定不一般。
黄七应该会易容术,而白昭华以前确实经常和一些奇人异士打交道,很可能因此认识了他。
当初比试时,想来就是这黄七帮那假少爷进行易容,促成了白昭华大胜卞成续的结果来。
如果从那时开始,这两人就沆瀣一气,那赏花宴……
赵柯忽然茅塞顿开。
怪不得今年长公主会邀请白昭华!
只能是那黄七因为画技得长公主赏识,趁机从中为白昭华美言,才让白昭华出现在那赏花宴中,朝自己耀武扬威!
而自己竟然那番冲动,着了他的道了。
……这次定要平心静气,好好谋划,一举令他再不能翻身才是。
赵柯想着,转眼望向挂在墙上的宝剑……渐渐的,就有了个主意。
翌日清早,定宁王心不在焉地随驾前去太后所在的皇家园林。
每年天一热,太后便在这里避暑,皇上重孝,有了清闲就过来探望。
到了地方,又一同陪着太后散步说笑,说到公主们,太后轻轻叹气:“和意是你最小的妹妹,一直养在哀家身边,说是要一直陪着哀家,哀家却舍不得……”
定宁王知道,太后近些年一直想给和意公主招个好驸马,要是以往,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此时,脑子里却全是儿子昨晚信誓旦旦的话。
“父王,明日是个好机会,你一定要在皇上太后面前夸奖白昭华,夸得越真心越好!白昭华自从赢了卞成续后,名声也好了许多,你再多解释解释,把此人说得只应天上有才好!”
“白昭华没有婚约在身,又是陈国公唯一的嫡子,若太后听他人品也很好,想到为和意公主招驸马,必然会好奇他本人如何……”
“可如果白昭华让人替了自己在皇上和太后面前糊弄,您猜他会是什么下场?那陈国公一向溺爱他,事事都惯着,若让皇上觉得此事有陈国公授意,陈国公又当如何?您当年受贬,可和他那折子脱不了关系!”
“您可别怕,就算那小子是个妖精死都拆穿不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真赢得太后喜欢,而您呢,也落得一个不计较过去,心胸宽广的美名。”
“父王,万事俱备,只等着您了!”
水面清风吹来,定宁王猛地回了神,一想儿子那边证据俱全,此时万无一失,于是一咬牙,挤着笑就开始夸起白昭华了。
他几乎把这小子当神仙来讲了。
比如陈国公的儿子武艺极高啦,一朝开了窍,竟赢得了卞成续,可真是一剑闻名了。比如那小子过去就是性子太直才得罪许多人,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坏,连马都能疼惜,可见真善美呀。比如那孩子其实也很单纯啦,以前那混世魔王的名头不过是大家打趣而已,哪能真是魔王呢……
定宁王用上了毕生捧杀之本领,硬是把白昭华描绘成了个芝兰玉树、隐忍不发、高风亮节、以德报怨、不同流俗、自强不息的一代风流人物。
赵宣衡在一旁听得心里忽上忽下的。
一会儿觉得这家伙说得不错,一会儿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吧?
到了最后,他嘴角抽搐地瞥向这位堂兄:你以前不是和陈国公水火不容么?现在是要干嘛?你被白家祖宗夺舍了?
不过这么一番吹捧,果然引起了太后的兴趣:“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快带来哀家看看。”
赵宣衡瞧太后这么高兴,略一思忖,想着那暗卫知道分寸,尤其自己也在,决计不会露出马脚,那来了倒也没什么,便笑着派了太监去国公府,速速把人请来。
……
同一时间的黄府。
骄阳似火,槐夏风清,风景别致的宅院里,几只蝴蝶风筝高高飞起。
“你们也放高些!太矮了,不够看!怎就我一个会放风筝?好吧,你们看好我是怎么放的!”白昭华拉着风筝线一个冲刺,随即往起蹦跳几下,挥汗如雨。
上面的风筝果然更高了。
仆从们纷纷鼓掌:“公子好厉害!”
白昭华继续挥汗如雨:“这么简单的事儿,算什么厉害?再来再来!”
站在屋顶上帮他拉着风筝往上扔的郁长霖:“……”
放完了风筝,白昭华就去后面的水池泡澡了。
这里的水池极大,建得也好,白昭华泡了一会儿就开始摆动着双脚游泳了。
游着游着,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这狗皇帝,还怪会享受的。
郁长霖拿着他的新衣裳进来时,就看到水池里露出两个摆动的脚丫,他一怔,登时以为这少爷溺水了在扑腾,一急之下便跳了下去,只是还没靠近,那双脚就像一对船桨似的,快速地摆远了。
“……”
“船桨”摆到对面尽头,水面就露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好凉快!呼!”他抹开脸上的水,忽然看到郁长霖极尽复杂的脸,眸色很暗,唇角绷得厉害,要笑不笑的。
他奇怪道:“你干什么?快上去!我要往回游了,再不走小心撞到你!去去去!”
郁长霖不仅没走,反而问他:“你为什么这样游泳?”简直就要两脚朝天了。
“干你什么事儿?我喜欢!”说完就往前一扑,摆着双脚游过去,好像真的要去撞他了。
清风拂面,水波粼粼,水下的身影若隐若现,灵活自如,真像是一条准备上天入地的小龙。
即将撞上时,郁长霖后退一步,僵着身子快速上岸,敛着眸子离开了。
只怕再不走,他就会遵从心中所想,把那两只脚抓住,往上拎起来……
白昭华这下游了个痛快,尽管还没恢复龙身,可还是过足了神龙摆尾的瘾,等游好了上去,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有人闯进来了。
他不急不缓地穿好衣裳,笑呵呵地走出去。
赵柯一得到陈国公府那位假少爷被请去皇家园林的消息后,便知道父亲办成了,二话不说,带着人马直奔黄府。敲开门,便以“有人看到魔头逃至此处”为由,硬闯了进去。
他做了两手准备,因此也带了一些云游修士,万一白昭华神通广大到提前开溜了,他不也至于难堪。如果人没跑,就按照计划以窝藏魔头为由,抓去见皇上,届时真假白昭华面对着面,看谁还能保他!
白昭华穿戴整齐,他预感今天可能会见到一些大人物,因此穿得很低调,只一袭素白衣袍,发冠用了最近挺流行的公子冠——普通的银质发冠,前后镶着有弹力的铜丝,铜丝尽头点缀些珍珠,人一走,珍珠就轻轻弹跳,据说弹的幅度最小的,就是最有公子风度的人。
白昭华每走一步,眼睛便往上斜一下,只觉得那珍珠弹来弹去,简直就像头顶长了几个触角,很是让他生气,这会儿想换,也来不及了。因此一看赵柯,就没好气道:“你要做什么?”
赵柯看他神色不慌不忙,心知这小子还不知道自己的替身已经去面见皇上太后了,忍着笑,道:“不久前,有人看到魔头躲进了这里,可我刚刚派人搜遍了,并没有魔头的踪迹。”
“这样啊,”白昭华瞥郁长霖一眼,“那世子就请回吧。”
“我可没说完呢!”赵柯道,“那魔头不见了,可白公子却多了一个,你说,该怎么处置呢?”
“诶?这是什么意思?”
“我来之前,就看到陈国公府内的白公子被宫里人请去了!你不是那魔头所化,又能是谁?!”
白昭华一脸吃惊:“什么?”
赵柯不再多说:“来人!把这魔头押下,带去面见圣上,听候发落!”
说完,却见几个靠近白昭华的侍卫全被他身边那个戴面具的马奴踢开,当即瞪着其余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都上去,必须把他给我拿下了!”
白昭华顿时指着他道:“你无缘无故抓我,还污蔑我是魔头,纵然你是世子,也不能在天子脚下无视律法!”说着往前一步,“我跟你走便是,不准碰我,我今日若是掉一根头发,我爹绝不会饶了你们!”
听他提起陈国公,其余侍卫也不敢乱动。
赵柯冷笑,不与他逞口舌之快。
律法?等会儿就教你知道什么是律法!
至于你爹,犯下这样的欺君之罪,到时候还得被你牵连,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
与此同时,皇家园林这边。
“白昭华”和皇上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数了。
那假少爷暗卫看皇上在,也不那么紧张了,老老实实回答了太后几个问题,又在定宁王的话语牵引下,不得不去远处舞剑一番。
他武功扎实,自然没有破绽,太后看完很满意:“真是意气飞扬啊。”
赵宣衡怕这么继续下去会露出破绽,找了个由头就让那暗卫回去,继续陪着太后赏花。
不过因为那暗卫顺利骗过众人,心里又一阵轻快,若真让白昭华过来,想必那孩子一不留神就露出了对自己的崇拜,让母后误解了可就不好了。
如此高兴了没一会儿,却见外面的一个太监突然跑了过来,跪下来便道:“启禀皇上,外面来了两个白公子!”
赵宣衡的笑容凝固了。
……
皇家园林大门外。
赵柯一赶来,就看到被人送出来的假少爷,而对方一看他他来了,本想向他作个辑就走,结果发现了他后头的白昭华,当即傻眼:“这……”
赵柯简直要笑了。
他早已准备好了水囊,上前抓住那假少爷,泼了水就去抹他脸,这一抹,果然抹下了好些东西来,那张脸也变得陌生起来……
他立马一副震惊的样子:“你、你好大的胆子!”
暗卫也不反抗,低头叹气。
皇上,属下真的尽力了。
“你们可都看到了,人赃并获!”赵柯似乎被气得厉害,回头看着白昭华高喊道,“你之前为了名声,让这人替你赢了卞小将军是不是?”
白昭华揪着头上的“触角”拽了拽:“哪有这事儿,世子你别胡说。”
“事到临头你还狡辩?”赵柯恨道,“且不说你用这等招数辱没了卞成续,现今怎能为了当驸马,连皇上太后都敢欺骗?陈国公竟教出来你这样一个儿子?真是无视天子,无视律法!”
“原来魔头是幌子啊。”白昭华不管发冠了,仰头道,“世子你也真是的,早说嘛,我又不是不会来。”他又走向那暗卫,发冠上珍珠一弹一弹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我家里待着么?”
对方努力忽视他头上的珍珠,低头道:“是皇上让属下过去,属下……属下不敢不从……”
赵柯一听,更加得意道:“看!这不是已经承认了?你们胆敢欺君,罪该万死!还有那包庇你替你做下恶事的黄七,也逃脱不得!”
这时,一声尖细嘹亮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赵柯忙住了口,随着一众人等跪下行礼。
他知道皇上最恨别人欺骗自己,在这方面的心眼是极小的,一怒之下,说不定会直接斩杀了白昭华。
他极力压下了唇边笑意,直到半晌后,皇上的鞋子停在他跟前。
“你要治罪黄七?”对方笑了,笑里带着森森冷意,“朕就是黄七,你要怎么治呢?”
第22章 天在水
一切都寂静了起来。
赵柯回过神, 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他僵硬地抬眼看去……就见皇上敛去笑容,二话不说竟抽出侍卫的剑, 怒目圆睁便朝他砍来——
“皇上!”定宁王扑过去跪下祈求, “皇上息怒!柯儿、柯儿并不知道这些啊……”
“他不知道?那他是如何知道白昭华在黄府?又如何知道有人替了白昭华回家?他不知道, 怎会这么巧让你这父亲在母后面前抬举起白昭华!”赵宣衡吼完, 一脚便将跟前的赵柯踢倒, 转剑指向定宁王, “你、你这就是这般教导他的?!”
定宁王满心惶恐, 惶恐之余, 还有太多的不解, 他一时没想到如何解释, 就听赵柯慌张道:“皇上息怒!臣、臣完全不知黄七是谁,哪敢往皇上身上去想?都是臣办事不妥, 原本只是发现有魔头躲进黄府的踪迹, 不想都是误会……今日之事,臣本是害怕皇上被人蒙骗才冲动了, 不想冲撞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听到这话, 赵宣衡一顿, 转眼看着他身后那群修士, 又笑了起来:“魔头?你们何时发现了魔头?可看看朕周围有没有魔头?”
那群修士也只是拿银子办事, 哪敢在皇帝面前撒谎,忙说:“皇上有真龙护体,自然没有邪魔敢接近!是、是世子说看到有黑气往那个方向去, 才带着我们一道去捉……”
赵柯涨红了脸, 心里恨得不行, 却又不敢表现,哽声道:“臣确实看到了,但又不知道那是魔气还是谁乱烧了东西,可这种事,臣宁可白跑一趟,也不能放过……”
赵宣衡一听,更气了:“那些驻扎京城的修士看不见,偏你看见了!偏你进去了又什么都没发现?是不是要让朕请来玄剑门的高人再去黄府看一看?”
“不、不敢……”赵柯汗流至踵,他听得出来,皇上是真的愤怒了,只好认罪,“一切都是臣的错,臣先是发现国公府的白昭华不对劲,便想到他前些天去了外面,回去后突然闭门不出,又联想之前他赢了卞成续实在是奇怪,不得不怀疑有妖怪害了他取而代之。后来看到那黑气,才找去了黄府……都是臣胡思乱想,臣认罚!还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赵宣衡:“你有没有看到魔头你心里清楚!你是跟踪了白昭华,还是跟踪了朕?你心里也清楚!”
跟踪皇上?这罪名他如何受得?赵柯当即大喊道:“皇上就算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
“都能闹到太后这里,朕瞧你没什么不敢的!”赵宣衡不耐烦地喝断他,同时心里烦躁不已,这时瞄了眼那边好像吓傻了的白昭华,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对父子俩道,“朕当初也看了那场湖边比试,白昭华赢卞成续赢得十分精彩,哪来的什么顶替?朕就是那次之后才注意到他,便在微服私访间与他结交。他不知道朕的身份,朕也想看看这么个剑法卓绝的少年品性如何……至于这次的假少爷,不过是他不想被拘在家里,托我帮他找人替上几日,只是孩子天性罢了……哪想会被你们父子算计到性命上去!”
他自然不能说自己因这孩子在元虎山拼命维护石龙,才去有意结交,而白昭华当初湖边比试也惊艳不少人,他拿来当由头,正好说得过去。
定宁王父子这时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尤其是定宁王,听到这些话,就知道事情大了,上前就给了赵柯一巴掌:“你这逆子!看你干得好事!”说着又是一顿打。
“父王,孩儿知错了……”
赵宣衡看他们开始上演苦肉计,毫不动容,只看着定宁王道:“朕还说呢,你一向和陈国公不和,今日竟那般在太后面前夸赞白昭华,朕还以为你和陈国公化干戈为玉帛,欣慰不已,实在想不到……你太令朕失望了!”
赵柯听得脸色惨白,他知道这事牵连到他的父亲,那他才是真的完了,便往前跪行道:“皇上,此事全是臣的错,父王真的不知情!”
赵宣衡笑而不语。
把朕当傻子?
若只是臣子之间互相算计,他倒也不会恨成这样,可赵柯这次实在过分,竟暴露了他的易容之事!
且不说日后他再也无法用黄七的身份和白昭华接触,那易容师的存在,主要的用处就是为他弄出替身,在关键时刻预防刺客暗杀,更别说那魔头目前生死不知,若来报复他,想必也知道他有替身了……
而他最好的一层防护,居然都被赵柯毁了!
当年他就不该把这堂兄召回来!
赵宣衡拎着剑,有一刻,他真想一剑杀了赵柯,可念及会惊扰在里面休息的太后,才强忍下来。
半晌后,他终于道:“定宁王世子赵柯,因素日不和便加害陈国公父子,心性阴毒,德行有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起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定宁王教子无方,不敬太后,深负朕恩,贬至雄州!”
“不……”赵柯愣了片刻,不敢相信地用力摇头,突然间理智全失,疯了一样去抓定宁王,“父王!父王救我!我是世子!我不要过那种苦日子!我不要、父王我会死的——”
定宁王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了。
赵宣衡厌恶地别开视线。
赵柯没一会儿就被拖走了。
定宁王傻傻地跪在原地,他自是想到了赵宣衡愤怒的原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世子是保不住了,他只能哽咽地跪谢。
周围的太监们都擦了擦汗,想不到短短一个上午,陪在太后身边的定宁王就是这么个下场。
等这对父子都走了,赵宣衡也放回了剑,目光一定,尴尬地看向那边的白昭华。
白昭华早已做好了准备,一会儿呆滞一会儿惊恐,最后在赵宣衡看向自己的时候,双眼一翻,便晕倒在郁长霖怀里,嘴里有气无力地念着:“皇上……怎么会呢……”
赵宣衡没想到他会吓成这样,急忙上前:“这是怎么了?快传御医!”
御医来后,白昭华就控制着体内流动的真气。
御医一把脉,果然吓了一跳:“怎会气虚成这样?是不是受了惊吓?”
赵宣衡一听,又是内疚又是心疼,想不到这白昭华对一个忘年交,竟这般的真心,发现结识的朋友就是最仰慕的天子,怎能不吓着呢?也是苦了他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一脸虚弱、小心躲避自己视线的白昭华,想了又想,让御医退下,上前叹气道:“朕当黄七时,是真心待你为知己的,朕不该这么吓你……你可会原谅朕?”
抱着白昭华的郁长霖:“……”
他极力忍着才没把这狗皇帝一掌拍飞。
白昭华眼圈微红,双手颤抖:“皇上,臣怎敢……”一语未尽,头歪了过去,彻底没了意识。
赵宣衡慌忙屈身握住他肩膀,喊了一声就在郁长霖的目光中发觉自己失态,起身后退道:“快将他送回家去,好好调养。”
说着又派了御医一同跟去,等白昭华被侍卫抱着送入马车,这才起驾回宫。
一进马车,白昭华就眯开了眼缝。
马车里只有他和郁长霖。
郁长霖双唇紧抿,只看着他。
白昭华还躺在他怀里,一动,头上的珍珠就在郁长霖的胳膊上弹来弹去的。
郁长霖伸手在他头上那些珍珠上戳了戳,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也不再板着脸了。
马车外有人,白昭华也不敢说话,那会儿手抖习惯了,一抬手就忍不住抖。郁长霖被他抖得难受,捏着他那手:“别抖了。”
白昭华蹙眉,气鼓鼓地又抖了一下。
郁长霖:“……”
白昭华看他一动不动,满脸嘚瑟,闭上眼睛继续装晕了。
回到国公府,白昭华的沉香院几乎挤满了人。
皇家园林那么大的事,他回府之前,就有人回去禀报他爹娘了,尽管结局是有惊无险,可还是觉得后怕,又看儿子回来就这么一副惨淡样子,想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还是独自面对皇上,必然吓到了,心痛更甚,免得他再受惊吓,也不提皇上那边的事,只时不时柔声安慰。
白昭华也不想爹娘担心,但又怕御医那边发现端倪,便在爹娘面前表现得格外乖巧老实。
陈国公夫妇一看,只恨不能把孩子抱起来哄一哄:天杀的,瞧瞧都吓成什么样儿了?定宁王父子实在歹毒,他们孩子这番是见识到人心险恶了!
又过了一日,白昭华总算“恢复”了精神。
白宏晟过来看他,小心翼翼地提起定宁王那边的情况:“赵柯被流放到了边境,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京城。定宁王大病一场,过几日就要去雄州了……漓儿别怕,这对父子再也欺负不了你!”
白昭华轻轻点头。
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不得意你进棺!
死鸟,本少爷以此诗送你好走,就此别了。
白宏晟知道,这是儿子第一次见识到天子发怒的场面,可不管惩治的是谁,在场的人自是全部战战兢兢,尤其是他这从未经历大事的儿子,便又安慰道:“你也别怕,你自小连宰杀畜生都不敢看,就是贪玩,可贪玩又不犯法,这种事永远不会落到你头上的。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我儿这次是天神保佑才能逢凶化吉。”
白昭华一听,猛地摇头:“爹,才不是天神保佑,天神根本不保佑我家!”
他爹忙捂住他嘴:“浑说什么呢?你真是被吓糊涂了,以后可别乱说这种话。”
白昭华也不再说了,他知道凡人对天神的敬畏,只怕一个不敬就遭了天谴,可想到那本怪书里一家人的结局,往日再敬畏供奉,也不过是几个用来诛龙的道具罢了,一想又是忍不住这口气,抓住他爹的手就道:“爹,我一定保护好你和我娘。”
他爹一怔,听得眼眶发热:“好孩子,爹娘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瞧瞧,被吓得都成长了,这可怎么办呐。
过了几日,白昭华便按照御医预判的那样,生龙活虎起来。
他带着郁长霖去斗蛐蛐,郁长霖大多时候只在一旁看着,他聚精会神地瞪着自己的蛐蛐呐喊助威,输了就气哼哼地走,赢了就再接着斗,然后斗输了再气哼哼地走。
郁长霖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好笑:“下次你赢了就走便是。”
白昭华摇头:“赢了总觉得还能赢,高兴了就总要更高兴,你不懂。”
郁长霖盯着他看了会儿,当夜出了趟门,第二天回来,就带了一只蛐蛐给他。
白昭华用这只蛐蛐赢了个全场,荣获蛐蛐大王称号,他高兴地不得了,当晚就在云安阁摆了一桌,只请郁长霖。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领,”白昭华吃着菜说,“你要不去抓蛐蛐吧,训练一支蛐蛐队伍,好好排兵布阵,打死玄剑门!”
郁长霖:“……”
白昭华嘿嘿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蛐蛐想打死人,那还是不容易的。不过等你离开京城前,可要把抓蛐蛐的地方和诀窍告诉我,我找人去抓,不然日子太无聊了。”
对方握着酒杯的手一晃,看向他:“离开京城?”
白昭华说:“是啊,等你恢复好了,自然要回天心宗的,咱们相识一场,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郁长霖望着他。
白昭华拿着自己的酒杯在他酒杯上碰了下:“你以后打玄剑门,万一我家里人在附近,你可不要伤及无辜。”
郁长霖一顿,哑然失笑:“就算我真打了玄剑门,你家人又怎会在附近?”
“这可说不准,万一我家人出去玩怎么办?前一刻还在游山玩水,后一刻就见一群人打打杀杀,若是有个凑热闹的再被误伤,可就太不好了。比如本少爷,在街头看人打架,就很好奇,势必要问个缘由才行!”
“……”
“你笑什么?是同意么?那好,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一定喜欢!”
郁长霖登时蹙眉,还没开口,就听少年笑着起身,往天上一指:“你本事再大,想来也睡不到天上去,本少爷今日就让你试一回!”
一说到这里,饭也不吃,酒也不喝,拽着人跑下了酒楼,马车更是不要了,问掌柜要了两匹好马,自己先翻身上去,回头道:“跟着我就是!”
郁长霖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醉了,纵马及时追过去,追上后,便保持着与他同行的距离。
过了闹市,白昭华就疾驰起来,夜风清凉,他笑哈哈道:“夏天坐什么马车?闷都闷死了!我的小霜也好了,以后我就带小霜出来!”
郁长霖凝视他许久,等回过神,这才发现两人已到了白鹤湖边。
岸边有漂亮的花船,白昭华下马后却直奔着相反的方向,那岸边系着一叶小舟,他解开了绳子便蹦了上去,回头看他:“快快快!”
郁长霖走过去,这时候已经猜出他要做什么,拿过木浆将小舟摆到了湖中央。
漫天繁星,全落在了水面,白昭华躺在船上,斜睨着他:“没骗你吧?”
郁长霖放下船桨,在他身侧坐下:“你以前也在这里睡过?”
白昭华尴尬道:“那倒是没有,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进水里,而且还容易着凉,本少爷不是那么不稳妥的人。”
“……”
白昭华瞧他瞅着自己,皱眉道:“你不喜欢?那咱们回吧?”
“不。”
“那你就好好看看,本少爷喝得头晕,眯一会儿。”说着,又怕自己被吹着凉了,拉过郁长霖的衣袍盖在自己肚子上,翘着嘴角笑着嘀咕,“这些天净是好事,我可真高兴……”
郁长霖垂眼望向他。
白昭华晕乎乎睡了会儿,又慢慢醒了神,夜风吹得极其舒服,他保持着睡觉的姿势往天上看去,是无数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到下界之前,他倒是经常在那里睡觉。
也是因此才认识了摇光星。
他伸出一只手,径直往旁边水下去摸,这么一动,人把船都扭斜了,他还没来得及纠正,身体就被搂了过去,倾斜的船身立誓稳住了。
“你干什么?”郁长霖一手抱住他。
两人面对着面,挨得极近,白昭华懵懵地瞧他一眼,坐起来,再次伸手去碰水,这次有郁长霖稳着船,他顺利掬了一捧水,用力往天上挥去:“臭星星看得我很不顺眼,我要泼了它们!”
“……”郁长霖看他前不久还高兴,这会儿又生气,满眼都是各种小情绪,嘴也被自个儿泼得水润润的,浑然不知。
郁长霖忽然抓住他的手:“你不喜欢,我们就回去吧。”
白昭华嗯了声,搓手要起身划船,结果弄得船身又是一阵晃,白昭华气得一阵乱蹬,郁长霖倏地扣着他的后腰,抱着人站起来,接着拿过木浆去了船头,划着船一直到岸边都没转身。
白昭华看他这么喜欢划船,就自在的坐在后边玩水,玩着玩着,忽见船头的人望着水面映着两个人影微怔:“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白昭华抬头:“啊?什么河?”
郁长霖回头看他,也不说话。
白昭华继续玩水:“这里是白鹤湖,不是什么河!划快些,我要回家睡觉!”
……
很快到了蝉鸣起伏的六月。
千里之外的璜州在一场洪灾后爆发了瘟疫,当地官员有不少都出了事,贺兰祐曾在那一带任命过,对当地情形较为了解,请命前去赈灾。
很快,皇帝便任他为钦差大臣,拨下赈灾粮款、药材和随行大夫,翌日启程。
次日一早,白昭华跟着爹娘到城门为他送行。
贺兰祐穿着官服,一一和父母亲人告别,最后又看向白昭华,只是笑笑。
白昭华还有些恍惚,问:“表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贺兰祐目光含笑:“说不准,如果顺利,就会早些回来。”
白昭华哦了声:“那肯定会顺利的,表哥,我等你回来。”
贺兰祐道:“好。”
万里晴空,热浪席卷而过,贺兰祐转身上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表哥一走,国公府和顺毅侯府都有了忧心事,白昭华也跟着愁了几天,不过后来一想,表哥也学过医理,带着的那些大夫也都经历过数次瘟疫,都是有经验的,何况在解决问题这一块,表哥向来最为妥当,这一去自然会万事顺利。
如此又过了几日,府内的气氛又莫名其妙变了,他爹开始用发愁的眼神时不时盯着他。
白昭华起初没在意,直到这日吃过了午饭,他爹娘对视一眼,他娘用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语气道:“漓儿啊,你有没有意中人?”
他摇头。
一看没有,他爹就笑道:“是这样的,那日赵柯害你后,太后其实对你还是很满意的,就是觉得你有些胆小,不过好像和意公主就喜欢那种胆小的听话的!太后就想着,不如择日让你们见一见……”
白昭华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我不胆小,我不听话!我也不相亲!”
他爹道:“你已经十七了,就算现在不急着娶妻,也可以先定下来嘛。”说着又小心翼翼瞥着他,“还是说,你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
“当然没有!”白昭华皱眉,“我只是不想成家!”
这不是公主的问题,也不是别人的问题!
他是一条龙,总归要回天上的,在凡间若只为私欲便拖家带口,万一哪天飞天了,不就天人永别了?到时候可能还会衍生一个龙人奔月的传说。
这可太造孽了,不成!
一想到这种事,他脑子里就又浮现出了以前,于是又来了气。
当初上古神兽灭绝了不少,天帝看他一个同伴都没了,就安排他和天女相亲,还说可以破例为他修改天条,允许神龙恋爱成家。
他当时气得给天帝喷水:“我又不会死,你让我相亲,肯定抱着去父留子的念头!有了小龙,就可以杀大龙,你们可真坏!”
天帝忍俊不禁:“胡说什么?只是不想你寂寞。”
“我才不寂寞!我有朋友!”说完就甩尾溜了。
这时候自然不能溜,他叹气说:“爹,娘,我想出家了。”
这次换他爹一口水喷出来,他娘傻了眼,他爹气得晃他肩膀:“你真是气死你爹了!不想成家就不成家,年轻时你爹也这么想过,何况你现在这么贪玩,你爹又不是不理解,你胡说这些做什么?!”
白昭华哼哼着道:“那爹你就别提了好么?”
“爹可以不提,但太后的面子你要给,”白宏晟叹了口气,“据我所知,和意公主也不是那么想找驸马,但太后想安排你们见一面,看看公主的态度如何,这件事咱们拒绝不了。如果和意公主对你满意,那才有下一步。公主喜欢聪明人,你之前在皇上面前那个胆小样子,想来是让她觉得很聪明……”
白昭华明白了,在爹娘忧心的目光下嘿嘿笑道:“爹,娘,孩儿知道了。”
他乐颠颠地出了大厅,扭头就看到不知在门外等候了多久的郁长霖,对方毫无血色的面孔被面具遮住,白昭华看不到,还指着他一喜:“你来了正好,到时候陪我去相亲!”
“……”那道人影一动不动。
第23章 心跳
白昭华觉得郁长霖有些不对劲,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于是也就不再管他, 专心致志准备数日后的相亲。
他之前并不爱读书, 这几日倒是哪儿都不去了, 专心致志待在书房里看书写字。
丫头和小厮们起初以为他是闹着玩, 可过了几日, 发现他还是这番认真, 感动得无以复加, 以前拽都拽不到书房的人, 居然能在里面坐上一整天!
明竹进去洒扫时, 看到的就是少爷摇头晃脑背诗的样子, 出来后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回头瞧, 少爷又开始奋笔疾书了。
回过了神, 他一股脑跑到玉书几人跟前,高兴道:“少爷真的在用功!”
玉书喜道:“前阵子听到老爷夫人说过少爷婚事, 想来少爷是为了哪位小姐吧?”
几人低声笑了,还要聊些别的, 就听有人冷声道:“是么?”
几人回头, 就见那蒙脸侍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目光带着渗人的锐气, 阴恻恻地扫过他们,如一嗖冷箭。
那张脸虽然被银质面具遮挡,可大家本能觉得他此时的脸色应是极其难看的, 他们平时就怕他, 见他这样, 连忙散开了。
白昭华正费劲儿看书,听到门外敲门,含糊道:“进来!”
过了会儿,就见来人将一小坛酒放在了桌上,酒坛旁边又放了个小木笼,里面是一只大蛐蛐,此时还应景地叫了两声。
他一愣,抬头去看。
酒是上好的剑南春,大蛐蛐之前没见过,想来是新抓的。
来人则是郁长霖,看他不动,问:“你不玩了?”
白昭华把发痒的双手放在桌下搓了搓,遗憾道:“这段时间就不玩了,你给我收起来,等相亲完再玩。”
不知是不是阴天的原因,白昭华总觉得此时的郁长霖整个人都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怨气,看着他的目光,竟有些愤怒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白昭华斜他一眼,拿起笔继续画乌龟,又在乌□□上画了个花环,“我最近虽然不出门,但你可以出去逛逛。”
半晌沉默后。
“……你就这么想做驸马?”
这句话几乎是从唇中一点点挤出来的。
白昭华哼着曲儿画画,没听清,又重新画了条头大身小的龙,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郁长霖不出声了,盯着他笔下的画:“这就是你的用功?”
“画得不好么?”他摸着下巴看了看,“我觉得还行,不过公主也不会看这些,这是我打发时间画的,已经长进很多。”
“……”郁长霖想笑,又听他提起公主,心头一窒,无话可说了。
白昭华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多这么多情绪,有些稀奇:“你究竟怎么了?难道……”他猛地站起来,“你是来跟我告别的?”
郁长霖:“……”
白昭华看他别过脸,一副要气死的样子,完全摸不着头脑:“暂时不走就行,公主那里,我还需要你的帮助呢。”
郁长霖转身就走。
“怎么了这是?”白昭华坐回椅子上,纳闷片刻,低头便笑着拿笔又开始认真画龙了,这次尽量不把身子画的那么小,画完很是满意,拿着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地欣赏。
进来送糕点水果的玉书看了看,笑道:“少爷,这是蝌蚪吗?您画得真好!”
“……”他把画放回了桌上,双手一背,拧着眉头走了。
很快就到了相亲的日子。
白昭华坐着马车,满面春光地来到太后安排的皇家园林。
今日不算太热,园林里本就清凉,白昭华一身薄薄的雪白银丝滚边锦袍,身后是面无表情的郁长霖,他跟着太监一路前往里面的湖心亭。
走过开满扶桑花的小道,就能看到湖心亭了。
亭子有三层,第二层站了许多宫女,最中央满身华贵的,显然就是和意公主。
感觉到高处的目光,白昭华也不躲避,还仰头嘿嘿笑了声,笑得前面的太监都擦了擦汗:你还真是个狂徒啊。
进了亭子里,白昭华提着衣袍快速上了二楼,一撩开珠帘,看也不看就俯身作揖:“在下白昭华,参见公主,公主万安。”
话落,只听一声笑,抬头去看,自己正对着一个满身华服的稻草人行礼,而真正的和意公主却在不远处坐着,独自下棋。
方才那笑声,正是她发出的。
一旁的宫女也都在憋笑,这公子也太笨了些。
白昭华跟着笑了,转身又朝真的和意公主作揖请安。
郁长霖瞄着他地背影,手握成拳。
和意公主也不看他,轻笑道:“都说棋品如人品,你既来了,不如与我下盘棋。”
“是。”白昭华得意地走了过去,瞥她一眼,坐下拈起黑子,“啪”一声就下在了天元!
众人面色大变,其中一个太监想帮他,忙低声道:“都没说谁下先手,白公子怎么就下了?想来热糊涂了。”这是提醒他赶紧把那棋子拿回去,让公主先下。
白昭华闻言,果真一副惊惶样子,拿回那黑棋解释:“哎呀,平时都是我下先手,成习惯就忘了改……还望公主见谅!”
太监:……真是没救了。
公主笑道:“不必,你既然习惯了先手,就下吧。”
“这怎么好意思,不过公主你这样,在下实在没法推脱……”便又下在了天元。
公主盯着天元的位置,凝神想了半晌,才下了白子。
一来就下在天元,想必此人棋力高深莫测,还是小心为上。
白昭华又下了一子,看公主后面的太监朝自己挤眉弄眼,心下了然:这是让他趁机开口聊天呢。
这种时候,双方家世背景各自都了如指掌,聊天当然要聊些兴趣爱好,于是便道:“在下也爱下棋,来之前竟没想过和公主是同道中人,不过除了下棋,在下最爱的就属读书了。”
郁长霖:“……”现在把人打晕带走应该来得及。
和意公主早在长公主那里听说了他作过的那两首打油诗,闻言呵呵一笑:“是么?”
白昭华一副“我这就给你露一手”的样子,仰头看向亭外风景,眼珠一转,高声吟起诗来:“夏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开知多少。”
所有人都沉默了。
和意公主沉默片刻后,笑道:“孟浩然的春晓?我怎么记得,这诗前面是‘春眠’后面是‘花落’呢?”
白昭华一惊,好像不敢置信,擦擦额头又道:“这诗太难,许是我记错了,望公主勿怪。”
“……”这就是你在家苦读数日的成果吗?
和意公主叹了口气:“还是下棋吧。”
白昭华频频点头:“是。”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输得惨淡,白昭华捏捏手腕,笑着认输道:“公主棋艺高超,在下输也输得淋漓酣畅,这是在下第一次输棋,在下对公主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面的和意公主愣了好久,才终于回神,这是她第一次赢棋赢得这么快,一时简直无法理解世上有人能把棋下得这这般烂。
两人又下了两盘棋,白昭华输得更快了,不仅如此,有一次下了烂棋,忘了对面是公主,竟下意识去拿回自己的棋子悔棋,太监当即咳嗽一声,他这才慌忙放了回去,懊恼地嘟囔道:“在下又忘了,都怪那些人,非让我习惯了悔棋。”!
众人:合着你以前从不输棋不是假的?就是靠着一直悔棋?!
赢了三局,和意公主再也不想下棋了,起身道:“外面大好的风景,不如去走走吧。”
白昭华立马起身:“公主有请,好风景可作好诗,在下要为公主做一首诗。”
公主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到了河边,果然见白昭华噘着嘴要作诗了,她忙道:“多谢白公子,不必了。”
“好吧,公主一直在看蝴蝶,那在下为公主捉一只蝴蝶!”说罢就动身就跑去前面花丛前,张牙舞爪地捉蝴蝶。
郁长霖蹙眉跟上。
和意公主本想阻止,就听身后的大宫女附耳道:“公主可借此看看他功夫如何。”
这边,白昭华蹦蹦跳跳追着一只紫色蝴蝶,郁长霖本想伸手帮他拿住,可一想这是他献给公主的,又紧抿薄唇不动了。
白昭华在那些蝴蝶后面又跑又跳,半晌捉不到一只,眼见那边公主要开口让他回去,顿时来了个“不小心”脚滑,朝着前面的河里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郁长霖拦腰搂住他,瞬间就把人稳稳拉了回来,待人站好,黑着脸松了手。
白昭华看他眼底阴翳,愣了下才道:“你这是怎么了?没准备好么?我都说了,这次需要你帮忙,你看你手忙脚乱的,算了,总算接住了我。”
郁长霖:“……什么?”
那边公主带人跑了过来,看他没事才松了口气。
白昭华低头道:“在下笨手笨脚的,让公主看笑话了。”
和意公主实在无奈,这会儿跟着她的宫女都是信得过的,上前低声对他道:“我看得出来,你不想做驸马对不对?”
白昭华瞪大眼睛看她。
公主笑道:“其实你这样子,我倒是喜欢,那日对母后所说的喜欢胆小聪明的,是客气话,可你要再这般扮蠢下去,本公主可真要招你做驸马了。”
白昭华不敢了,瞅着她也低声说:“公主,我真的为你作了诗。”
公主一愣,但还是有所防范:“你小声告诉我。”
白昭华很小声地道:“公主真尊贵,可惜我不是文魁。”
“……”
和意公主咬住了双唇,脸上肌肉微颤,忍了很久,到底没能忍住,猛地扶着柳树笑起来:“你可真是……哪有这么作诗的?笑死人了!”
白昭华讪笑:这首诗难道不深沉么?
等公主笑痛快了,便瞥向站在一旁心虚的少年,又过去悄声道:“行了,本公主也不想找驸马,不过你怪好玩的,若是个女孩,定要你当我的闺中密友了!”
白昭华连忙擦汗,和意公主看他这样,也不逗他了:“好了,咱们把这风景看完,就各自回去吧。”
“谢公主!”
过了几个钟头,白昭华走出了皇家园林,仰头微笑。
他一进马车就仰倒躺着,转动着眼珠去瞥同样进来的郁长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郁长霖出来时也笑了笑。
“你也觉得本少爷表现很好么?”
郁长霖:“你不想当驸马,怎么不早说?”
白昭华奇怪了:“可我也没有说过我想做驸马!”
郁长霖自知说一句他有一万句等着,伸手给他擦了擦汗,忽然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这不是怕不怕?是谨慎。”白昭华哼道,“不过,公主人还挺好的。”
郁长霖不笑了,冷眼看他。
白昭华浑然不觉,双手往后枕着脑袋:“今日一过,我自乐逍遥!回家后,把你的酒和蛐蛐拿出来!”
“……好。”
回府后,逍遥日子过了七八日,白昭华又得知一个大好消息——石龙修好了!
这天下了下雨,白昭华也不管天气如何,当下就要去元虎山看看,走之前,他将思玄一并带上了。
到了元虎山,那些修士都已离开,只有驻扎的官兵。
远远看到石龙的身影,白昭华也不打伞了,兴致盎然往前冲去,郁长霖及时过去替他撑了伞,也同他到了巨龙跟前。
那石龙仿佛活了一般,盘卧在山林之中,尽显威严,整条龙都散布着震慑天地的气概。
肩头的思玄一看,眼眶微微湿了,展翅朝那石龙飞去,绕着石龙飞了一圈,又径直飞回了白昭华肩头。
白昭华笑道:“这群臭修士还挺适合干这活儿!”说到这儿,又想起那个承浩来,问一旁的官兵对方如何。
那官兵之前如他吩咐那般,每日都给承浩最好的饭菜,此时听到提及这人,只当他是关心,叹气道:“那位道长最近……好像和他们师兄弟关系不太好了,好几次都要打起来。先前和他关系不好的承霄小道长却替他说话,不过没什么用。”
“唉……好好的同门不会这么决裂吧?”白昭华一脸惆怅,“我们承浩道长就是太优秀了才遭人妒忌,老天无眼呐。”
承浩,有没有感觉不会再爱了?那就好好享受自己种下的恶果吧。
郁长霖幽幽瞥他的小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观摩完自己的石龙,白昭华心里松快许多,上了马车,就对郁长霖勾勾手。
坐在对面的男子便朝他俯身。
白昭华抬手,在他面具上摸了摸,边摸边说:“这面具是不是该换了?”
郁长霖尚未开口,那只手突然揭开了他的面具。
外面冷风吹着细雨,空气清凉,郁长霖忽然觉得血液滚烫,胸膛鼓动不已。
少年凑近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眼睛黑白分明,那对眼睫似一对小羽翼,忽闪着几乎扫到他脸上:“石龙修好了,你的脸居然也好了,就剩眉头一道疤,应该不碍事……”又把面具给他戴了回去,“你是不是该回天心宗了?你要是回,提前告诉我,咱们朋友一场,我自会好好欢送。”
郁长霖怔愣地看着他。
朋友?谁与你做朋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少爷!路边好像有人受伤晕倒了!”
第24章 龙尾
雨还在下, 马夫打着灯笼先跑过去查看。
郁长霖出了马车,撑开伞便伸手扶白昭华:“地上滑。”
白昭华抓住他的手跳到地面,只见前方的树下, 躺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
他疑惑地往前走, 到了跟前, 马夫正把那人扶起试了试鼻息:“还活着。”
白昭华凑近一看, 顿时惊道:“这不是张非舟吗?”
没错, 这人正是拐子张的弟弟张非舟, 白昭华见过他几面, 印象中是个干干净净、知书知礼、相貌不错的男子。此时这人狼狈地躺在脏兮兮的雨水里, 脸上没了血色, 身上处处都是血水, 就好像被人往死里打了一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昭华蹲下身,用力摇晃对方, 马夫忙道:“少爷, 这人伤得厉害,咱们还是别动他的好, 先往医馆送吧?”
他哦了声缩回手,也怕自己手劲儿大把对方的最后一口气给晃没了:“好吧, 先弄回马车里。”
郁长霖瞥着那人, 神色不是很好看, 在白昭华的注视下, 又不情不愿拽物件似地拽了那人回马车。
马夫继续赶车。
马车内。
白昭华纳闷道:“难道是遇到山匪打劫?可天子脚下,附近就是元虎山,谁那么大胆子?”
郁长霖冷笑:“我看他倒是比山匪胆子大。”
白昭华看他面色讥讽,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吃错药了, 叹了口气, 又去细看张非舟的状况。
他眉眼忧愁,看得郁长霖眸色一沉,伸手就把他拉回来,不待白昭华询问,又伸出二指,对着张非舟迅速点了几下,他力道极重,每点一下,那具身躯都微微一动。
白昭华看出来了,他是在疏通张非舟的经脉,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张非舟便痛苦地睁开眼睛。
马车内部放着一盏灯笼,张非舟迷茫地朝周围看去,当看到白昭华后,惊惶地爬了起来:“白、白……”
白昭华说:“你先别乱动,好好躺着吧,要是还有力气说话,就先说说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张非舟僵住,他很快低下头,拳头紧握道:“前些日子,我和兄长回老家走亲戚,今日回来路上,突然就遇到了一群黑衣人,许是早就看中兄长技艺,他们偷偷在我们水里下了药,路上趁着我们难受,抓了兄长就走,我、我打他们不过,再醒来……便是现在了。”
“什么?!”白昭华目瞪口呆,随即一拍马车,“光天化日之下,好大的胆子!”
郁长霖只瞥着张非舟嗤笑,能打伤这等蛇妖的,不是瀛洲仙山的修士,就是天心宗,他问:“那些黑衣人,身上是不是有梅花刺青?”
张非舟闻言,这才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
这是天心宗弟子的印记,他自然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只是怕说出来,引起白昭华疑心,故此隐瞒。
郁长霖转眼便对白昭华道:“是天心宗的人。”
白昭华:“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人?”忽然一咬嘴巴,“难道觉得少主死了,宗门是要招新人了么?”
“……”郁长霖此刻真想钻进他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咬着牙关,憋着气道,“那等大妖怪,自然是抓了给他们宗主炼化!”
白昭华和张非舟脸色同时变了。
白昭华傻了:“拐子张是妖怪?”
张非舟慌了:“不!小公爷,你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我兄长绝不是妖怪!”
心下却骇然,这人竟点出了他兄长身份,想必是个云游修士,自己居然没能发现,幸好前不久为了躲避天心宗的追杀,提前将妖丹吐出藏了起来。
“他应该不是胡说,”白昭华回了神,瞅着张非舟道,“你兄长是你亲生的吗?”
张非舟已认定那蒙脸侍卫是个修士来历,兄长非人之事藏不住,到了这般地步,只好道:“兄长天生腿脚有残疾,被弃至路边,爹娘便将他捡了回来,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绝不是妖怪!”
说完,就见白昭华无声地盯着自己,他不敢对视,心里渐凉,一时间痛苦难当,还要辩解,就听白昭华道:“那就是了,有些妖怪有了人形,想要融入人类之中,也会化作幼儿模样,只等着好心人捡去,此番就有了个正式身份。拐子张想必就是如此,他是个拐子,大概是化形不顺,蛇尾没化好的缘故。不过要我说,他就算是个妖怪,你也不可因此嫌弃憎恶他,他待别人我不知道,待你是极好的,算是用尽一切办法帮你谋求出路了,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张非舟怔住,良久后才道:“小公爷……你真的这样认为?”
白昭华点点头,双手抱胸:“不过这事儿可真麻烦,我倒是希望是人抓走了你兄长……天心宗的门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此事不敢让小公爷费心!”张非舟攥着拳头道,“今日小公爷相救,已是大恩大德,我虽不才,也因兄长认得一些能人异士,定会想办法救回他!”
白昭华抿嘴不说话了。
马车驶到街头,白昭华先把受伤的张非舟送到医馆,之后直接回了国公府。
他心情郁闷,晚上也没吃多少饭就回了沉香院,进了屋,屏退左右,只留了郁长霖。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郁长霖先开了口:“你要说什么?”
白昭华拧着眉头说:“那拐子张是我的人,他一直老老实实的,替我家做了不少事,就算是妖怪,也是我的妖怪。我觉得……我要把他弄回来。你能帮我带路吗?”
郁长霖一顿,脸色阴沉:“你可知我是谁?”
白昭华道:“可你和他们关系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何不带我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你把天心宗清洗清洗,顺便吓吓要害你的人,不好吗?”
郁长霖气笑了:“弱肉强食,你吃我我吃你,这世上一直便是如此。一个蛇妖,不值当你费力!”
白昭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一拳头打在被子上:“好吧,看来你果然想吃我的。你一直没杀我,是留着关键时刻么?”
“你说什么?!”
“你们天心宗果然坏,我不管别的,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我的人,这不是欺负人,什么叫欺负?我要跟你决裂!”
郁长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步步逼近他:“你说是什么?”
白昭华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又锤了一拳,这会儿不知道说什么,用鼻子重重出气。
郁长霖脚步滞住,盯着他小猪一样哼哧哼哧的,好气又好笑:“你就非要救他?”
“你们非要抓他?!”
郁长霖一愣:“天心宗现在不由我管。”
“是啊,”白昭华回头看他,目光傲视,“你和天心宗现在不是一边的,那我不用决裂也可以打他们!他们抓我的人,他们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要他们好看!”
郁长霖被他瞪得胸膛一阵起伏,险些不能自持。
他掌心攥得咯咯作响,恨那张非舟果然是个妖精,白昭华今日竟为他动气,甚至要与他决裂,那改日呢?
当下,面孔笼罩着一层戾气,只想去杀了那蛇妖,可一见那边少年气鼓鼓的样子,心头一哽,念头又猛地消退了……
白昭华喊得没了力气,往被子上一趴,闷闷地思忖起来:难道日后他也要成为围剿天心宗的一员吗?那还是劝郁长霖别回天心宗了。
“算了……”蓦地,却听郁长霖哑声道,“我回去一趟,把人给你带回来就是。”
白昭华扭脸看他,只见那张面具下的双眸微微发红,也不知是气还是恨的。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登时起身道:“我跟你一同去,算是我送你回去。”
郁长霖眼睛都充血了:“……”
“你怎么了?你不愿意也不用勉强,你把天心宗的位置告诉我,我可以雇些修士过去。”
“……你就这么想我走?”
“啊?”白昭华呆了一下,走到他面前笑了,“你说什么?你回天心宗是早晚的事,我又不能强留你。”
听到“强留”二字,郁长霖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他别过脸道:“我不会让天心宗欺负你,不过带回一个蛇妖,我一人便可。”
“真的?”白昭华戳他肩膀,“你可不要逞强啊。”
郁长霖望着肩膀上的手,又看看白昭华:“一个蛇妖,还不值得我逞强,我连夜就去。”
“啊?这么急?”
“再慢些,恐怕只能带回一堆骨头了。我倒是不在意。”
“……”
眼看郁长霖要走,白昭华忙取了自己的小白剑,几步追到门后,将剑举到他面前:“这剑好用,你带上吧,但你记得给我带回来,我喜欢。”
对方骤然绷住唇角,耳根通红,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留着”就冲进了夜幕之中。
白昭华抱着小白剑往前一步,探头看了看,郁长霖已不见踪影,他只好回了屋,看着那剑喃喃道:“刚刚忘了把小霜借他了,小霜跑得快……”
这一晚,也不知是因为拐子张妖怪的身份,还是因为郁长霖的突然离开,白昭华睡得不是很安心,天没亮就起来了。
他穿好衣服就在床上打坐,调息后试了下法诀,半晌后,就见少年面色涨红,眉头拧得成了个倒八字,随即食指和中指前竟冒出了一股淡淡的白烟,他连忙睁眼吹了去,拍拍胸口,摇头下床了。
目前的修为还不足以驱御法诀,不能急。
等待郁长霖期间,白昭华又打听了下玄剑门那些人如今的动向,听说都住在一家客栈后,派人暗中盯着,以防回来的郁长霖又遭他们暗算。
过了两日后,郁长霖仍然没有回来,白昭华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心思斗蛐蛐了,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当初竟没问一问去天心宗来回的脚程,如今也无法预估郁长霖哪天回来才算正常,这么干等,真是不自在。
对了,张非舟之前说过,他要自己找人去救兄长,只是伤势没好,现在还在家里养伤。
白昭华思考着吃了个葡萄。
也不知这人对天心宗的了解有多少……这么想着,他当日就去了张非舟家里。
此时的张家屋里,门窗紧紧闭着,昏暗无光。
一身素衫的男子躺在简陋的床上痛声喘息,他胸膛破开一个拳头大的洞口——这是天心宗那群追踪他的人打出来的,幸好妖丹提前藏匿起来,才逃过一劫。
他一手拿着妖丹,靠近那可怖的伤口,便见妖丹泛着着蓝色光辉,笼罩着那些血肉,紧接着,胸膛的血洞稍稍变小了些。
他面色也舒缓些许。
家里没有奴仆,张非舟正要继续修补伤势,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有人吗?”
是白昭华!
他面色骇然,连忙穿好衣服,将妖丹攥进掌心,下床去开门。
白昭华看他脸上毫无血色,止住他作揖的动作:“看来伤还没养好啊,你快回去躺着吧!”
张非舟摇摇头,回屋开了窗,待白昭华坐下,这才回床上半躺着,凝望着他:“小公爷,我……”
“别说了,”白昭华也没想到他会伤得这样严重,“每日有去医馆吗?别落下病根了。”
“无碍,兄长下落不明,我着急下就生了病,已经喝过药,公子不必担心。”
白昭华本想问问他关于天心宗的事,看他这样,只怕人会说着说着就吐血,起身双手往袖中一揣,瞅着他道:“你哥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本少爷有人脉,你好好养病吧。”叹气要走,却见床上身影勉力下来:“公子,喝杯茶再走吧。”
白昭华想让他别折腾了,可这人已经走到了桌边,提起壶为他斟茶。
他撇着嘴巴,只好过去喝了。
屋内光线暗沉沉的,张非舟看他抬头就把那杯茶一饮而尽,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痴态和痛意来。
他心想,兄长自知道我心系白公子,这般成全我,助我化形,为我引荐,如今兄长被天心宗抓走,我自是舍命也要救回兄长,只是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白公子一面了……
若是这一去葬身天心宗,也要在死前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这便有了方才为白昭华斟茶的举动。
白昭华不知道他斟茶时将掌心妖丹往茶水中注入了灵力,这灵力若为凡人所得,可延年益寿。
可若为有修为的人所得,则看此人所修方向,正派修士如果修为不高,很可能走火入魔;而如天心宗的一派魔宗,则如进食丹药般大补……可若为非人之物所得,则会依据特性,使其显露本相、以本相吸纳灵力,从而功力大增。
张非舟以为他是人,想让他延年益寿。
白昭华以为喝的是茶,想给隆重斟茶的张非舟一个面子。
如此一杯茶喝到底,他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苦?”
张非舟道:“茶本来就是苦的。”
白昭华哦了声,问他:“你知道天心宗离这里有多远么?”
张非舟苦笑:“我也没去过。”不过循着兄长的妖气一路追便可。
白昭华点点头,双手往后一背,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这次找张非舟是聊关于天心宗的事,怕旁人听到不好,来之前也没带仆从,回程便也是一个人骑着马回去。
太阳已经落山了,迎面而来的风全是凉的,可纵马疾驰一段路,白昭华却觉得很热,尤其是胸口的位置,简直一片滚烫。
他以为自己病了,本想回府找大夫看看,岂料半路上就受不了了,翻身下马,直奔路边小河,掬着凉水用力往脸上泼。
这会儿,白昭华一门心思都在洗脸上,完全没注意水面映着的自己已有几分不同——衣袂翩飞的白袍少年身后,一条银白的龙尾悄悄冒了出来,鳞片闪着炫目的光泽。
突然,小霜嘶鸣起来。
白昭华回头,就见自己那匹白马震惊地瞪着自己的臀部。
“怎么了?嗯?是有些不舒服……”他纳闷地摸摸屁股,往后瞥了眼,袍子也没沾上什么东西,身后更是什么都没有,便瞪小霜一眼,“不得了了,连匹马都知道吓唬人了!”
他气哼哼地上马,这会儿倒是感觉体内的热气散了大半,身体也格外有劲儿,精神好了数倍,便笑着摸摸自己额头,又摸着马头道:“瞧瞧,都给你吓得心凉了。”
“……”白马斜着眼睛往上瞄他,确定这是人不是龙后,大呼一口气,这才抖着马蹄子往前奔跑起来。
第25章 离家
自见过张非舟后, 不出两日,白昭华就发现一个神奇的现象:他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比如此刻,他跟着刘季风在云安阁靠窗饮酒时, 怎么看怎么觉得楼下一处石狮子歪了, 看得实在难受, 二话不说就起身要下楼。
刘季风忙扔了酒杯追上去:“昭华兄!你怎么了?”
楼下掌柜一看贵客出来, 也带着伙计跟上:“小公爷是要回了?今日怎么这么早?”
白昭华不搭理他们, 一路冲到那石狮子前, 指着右边的石狮子高声道:“这个歪了, 也不怕晦气, 赶紧给狮子挪正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众人围上去瞧, 倒也没觉得哪里歪了, 况且这是石狮子又大又沉,哪能随便就挪动了?
掌柜后退着仔细瞧了瞧:“是有些许歪了, 多谢小公爷提醒, 小的回头就派人来挪。”
白昭华一听,立马皱了眉:“回头?那是什么时候?我还要上去吃酒, 要看着这么个歪狮子吃吗?”
掌柜等人闻言,只当他是喝多了开始找茬为难, 上前不断好言哀求。
那刘季风也要过去打圆场, 结果还没靠近, 就见白昭华把围着自己的众人往外一推, 转身展开双臂,竟一下抱住那石狮子!
他“嘿呀”一声举起,众人当即惊呼, 他又“嘿呀”一声放下, 众人不呼了, 垂眼再看,那石狮子却是板正得不得了了!和左边一比,哪还有分毫不对称的?
刘季风人都傻了。
掌柜的反应快,慌忙上前拉着那双手瞧:“哎呦小公爷!你简直要把人吓死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砸到哪儿了没?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小的们十条命也赔不起啊!这种事,怎能劳您动手呢?”
白昭华甩手一推,几人全被推得后退数步。
他拍拍手说:“这么小的事儿,硬是往后拖,我看了就来气!”说完,又背着双手上楼了。
众人回过神时,刘季风便问那掌柜:“你石狮子里面是空的?”
“哪能呢?就算是空的,也不是谁都能举起来的。”掌柜心有余悸,“唉,那日看了小公爷在湖边比试,就该想得到他如此英武,人不可貌相啊,咱们小公爷可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刘季风嘴角抽动,上楼时又摸摸胸口,算了,今日还是别让白昭华锤人了。
晚上回了家,白昭华酒醒了一大半,回想起白天所做的一切,不禁吸气。
最近修习也没有那么刻苦,这功力精进好像太快了吧?
白昭华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吃到一半,抬头却发现除了他,爹娘竟也无精打采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爹,娘,你们怎么了?”
他问完这句,爹娘便对视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昭华:“是不是吵架了?没事儿,吃完饭孩儿给你们表演一个绝活,让你们开心开心!”
祠堂前院的大鼎他现在应该可以扛起来。
“算了,还是说吧,”贺兰姝道,“你不说,漓儿早晚也会在别人口中知道。”
白宏晟叹了口气。
白昭华皱眉看向他们:“到底怎么了?”
白宏晟放下筷子:“漓儿啊,璜州那边,闹起鬼疫了。”
“……什么?!”
“你表哥前段时间去璜州赈灾,本来那边只是瘟疫,他去后情况也渐渐有所好转了,可就在前几日,那边居然又出现了鬼疫!被鬼疫传身的百姓开始发疯、伤人甚至要吃人!京城今日才收到消息,皇上已经请了瀛洲仙山那帮人前去了,可那帮人,你也知道,连数年前宫中的鬼疫都没解决……现在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白昭华:“那表哥呢?”
他一提贺兰祐,贺兰姝就流下泪来:“你表哥怕是……怕是不成了。他为了救人,染上了鬼疫,如今是下落不明了。是生是死,亦是不知。”
白昭华当即站起身来。
白宏晟和贺兰姝低着头,情绪糟糕到了极点,都无话可说了。
沾染了鬼神的事,又哪能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左右的?
只能求老天垂怜。
半晌后,白昭华才强忍着气愤坐下去,他给爹娘分别布菜:“爹,娘,你们好好吃饭,别伤了身子,表哥吉人自有天相,那么多修士过去,表哥会没事的。”
他布的菜,爹娘不会不吃。
爹娘点点头,一口一口吃着他夹的菜,将眼眶里的水汽压下去。
贺兰姝说:“漓儿你说的多,你表哥为人很好,积德行善,老天会保佑他,我之后就和你舅母日日去白水观里为他祈福,老天一定会救他。”
白昭华心里冷哼,如今的老天怕是只想让他死,面上却点头:“娘,你就放心吧,璜州离这里远,消息来得不及时,指不定过几日,又来了鬼疫消失的好消息呢?”
这次,爹娘都纷纷点头,也不知是儿子安慰父母,还是父母安慰儿子。
回沉香院后,白昭华有些睡不着了,他想到那本书里给贺兰祐安排的结局就是英年早逝,如今还没到书里那场战役,竟有了生命危险。仿佛不管怎么做……这都是贺兰祐的宿命一般。
宿命个屁!他一下坐了个起来,抡着拳头对着被子狠狠打了几下,之后彻底不睡了,起来穿了衣服,拿了小白剑就走。
丫头们听到动静,忙跑出来问他怎么了。
“你们继续睡,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
丫头们不知道侯府里那位表少爷的事,只当他想夜里出去玩了,连忙穿戴好出了沉香院,要叫侍卫出去跟上,不料才出院子,就迎面而来一个身着劲装的高大男子,正是宋以鸣。
宋以鸣问她们:“怎么了?”
玉书叹气道:“少爷刚刚出去了,这么晚了,也不知要做什么,我们想去叫侍卫赶紧跟上,免得出事。”
宋以鸣早已知道璜州那边的情况,问了他们白昭华出去的方向。
见玉书指了指,他点头道:“你们先回去歇着,我这就跟上,你们动静小些,让太多人知道了,义父义母怕是也要知道。”
丫头们应了声,见他匆匆忙忙也从后门出发了,放心回了屋。
宋以鸣武艺虽比不上强手,可毕竟苦练那么多年,在普通人里当个打手还是不错的。
其实宋以鸣在晚饭后,就一直关注着白昭华这边的动静。
当时白宏晟说:“漓儿性子急,和他表哥感情又好,今天听说了璜州那边的情况,我就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你替我仔细盯着。”
宋以鸣骑着马,很快就追上了白昭华,让他奇怪的是,白昭华并没有往出城的方向去,而是跑去了一家客栈。
他记得……那家客栈里住的都是玄剑门的人!
白昭华一到客栈,便推门大步迈了进去,大堂里只有打盹的掌柜,他瞥了眼,堂而皇之地进去了,之后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沿着走廊找了一会儿,敲响其中一扇门。
这段时间,他派人盯着这家客栈,皇上今日才请玄剑门去璜州解决鬼疫,据他手下传来的消息,前去的也只有掌门、长老和几个大徒弟,像承霄这种最小的徒弟,仍被留在京城。
承霄所住的房间,他也早让人记下了。
门只敲一下,里面就传来少年机警的声音:“谁?”
“白昭华。”
片刻沉默,门缓缓打开,承霄已经穿戴整齐,不解地望着他:“白公子,你怎么来了?”
白昭华用力一推,闪身挤了进去:“我有事要问你。”
承霄正意外他的大力气,听他这话,忙关上门:“什么事?”
白昭华大摇大摆地走到他床上,转身坐下:“天心宗在哪儿,你一定知道吧?”
“天心宗……”承霄不解地上前,“白公子怎么问起了天心宗的事?天心宗是我们瀛洲仙人一派的仇敌不假,可你们……应该不关心这些才对。”
白昭华开门见山:“璜州的鬼疫,你应该知道了。”
承霄顿时变了脸色。
“你们玄剑门要是真能治得了鬼疫,当年怎会让郁长霖得到皇上赏识?若不是你们技不如人,皇上又怎会被骗?”
“公子不可这么说!”承霄努力辩解,“当年皇宫的鬼疫是谁弄出来的,也未可知!”
白昭华笑了:“你是说那魔头自导自演?可据我所知,当年他消灭鬼疫就消失了,今年才突然出现在京城,之后就被被你们打得生死不知。”
承霄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许久后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与你争辩那鬼疫来历,毕竟你我也都没有说服彼此的证据,我只是告诉你,能解决鬼疫的人,目前来看,显然在天心宗。”白昭华握着剑起身,“我根本没指望你们玄剑门能有什么用,但我不知道天心宗在哪里,你为我画一张详细的地图,此次前来,只为这事。”
承霄不敢置信:“你要去天心宗?你可知那是个什么地方?我们瀛洲仙山各派的掌门都不曾只身前往!你疯了?”
“那我就给你们那些掌门打个样好了。”白昭华靠近他,“你若不画出地图,我便让你们玄剑门在京城永远无立足之地!”
承霄好笑:“白公子!我是知道天心宗的位置,可你且听我说,这件事绝不……”
“我不听!明晚之前要是画不出来,你就给我等着瞧!”白昭华甩袖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哼了声,“你若想变成通缉犯,就尽管跑!”
“白公子……”
白昭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发现了宋以鸣远远跟在后方的身影,不甚在意,只装作不知,回到府内,随便冲洗一番就卧床睡了。
……
那边宋以鸣回了府,先悄声去了沉香院,看白昭华好好睡着,这才离开。
白昭华一觉睡到天明,仔细询问了府内仆从,郁长霖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他不意外,也不着急,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中午吃完饭,白昭华又去了一趟侯府,本想看看外祖父如何了,还没见着面,就听说老侯爷病倒了。
“先前还好好的,昨晚睡了一觉,起来就病了。”大舅母眼眶红着,满脸憔悴,“漓儿,你小小年纪,也是费心了,待你外祖父好了,舅母再让人去接你过来玩。”
白昭华只好安慰大舅母几句,又回了国公府。
回了家,他独自在屋里坐了很久。
郁长霖那边也不知顺利与否,就算顺利,归期也不知,可表哥那边,怕是不能再等了。
不说旁的,郁长霖曾替皇宫解决过一次鬼疫,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与其坐等,还是尽快前去找解决方法的好。
如果郁长霖已经在路上了,他们还能在半路顺利会和,到时候让那蛇妖自己离开,他们直接往璜州那边去就是。
……嗯,再没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当天下午,白昭华就写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给爹娘的:
【爹,娘,自表哥一事后,孩儿深感自己不能这么虚度光阴了。
孩儿必须要学会独当一面!
可京城如今是孩儿的伤心地,你们也知道,孩儿最好的朋友没了,定宁王父子出事后,孩儿又总是做些噩梦,不得安宁,近来都瘦了许多。
深思熟虑后,孩儿决定外出游学,拜访名师,也顺便洗涤一下孩儿的脆弱不堪的内心,孩儿会尽快学成归来。
这一去孩儿只想忘却京中诸多烦恼,便不带自家仆从了,孩儿会在路上雇好,万不会委屈了自己。
望父母亲身体安康,勿忧勿盼。】
另一封是怕防郁长霖万一不走寻常道提前回了,给郁长霖留的:
【小霖子,速去璜州!你懂得!】
下面还画了个哭泣的小龙头。
他把给父母的信压在了枕头下面,另一封用火漆封好了,思来想去,交给了门房,告诫门房:“我那蒙面侍卫替我办事去了,这期间他若回来,一定要亲自交给他,若转了他手……国公府留你不得!”
“不敢不敢!”门房连声应着。
剩余的时间,白昭华就开始收拾包裹了。
由于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必须亲力亲为,他几乎收拾了一下午,务必要带上小巧又值钱的,像金疮药这些应急的药,也要多带!对了,那个郁长霖之前住着的匣子要不要带呢?算了,以防万一也还是带上吧……最后塞了满满一包裹,又加上一个思玄,还真是要远走他乡的样子。
他提前雇了人进府,找了个由头让人将东西运出去。
天黑后,他趁着宋以鸣不在家,又跑去宋以鸣屋内,在他茶杯里撒了些药粉。
这剂量,够宋以鸣喝完睡到明天日上三竿了……那时候,他早跑了!
呵呵,想打小报告,门儿都没有。
这晚,白昭华拨下了满身珠宝装饰,一身银白劲装,带上小白剑和思玄,悄么声地牵着小霜出了府,到了外面,当即上马,直奔藏着自己包袱的街巷而去!
之后又将沉甸甸的包袱背上,他便往承霄所在的客栈方向去了。
远在后方跟着的宋以鸣见此,蹙眉回了国公府。
昨晚听到白昭华和承霄的对话时,他就知道白昭华要做什么。
他几乎震撼了一整晚。
他知道白昭华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因此也没想过通知义父,可又不能任由他这么涉险……好在自己这段时间一心钻研承霄所说的那些秘闻功法,诸如以往被封住任督六脉之人的解决之道,虽然目前没能有所突破,但轻功至少长进了。
这晚也就没骑马,用轻功悄悄跟踪,才没泄露了踪迹。
出国公府前,宋以鸣也在屋内留了封信,只说会随同漓儿前去,势必保他周全,请义父义母安心。
……
白昭华一进客栈,就见承霄在大堂坐得笔直,此时一身轻装,竟也背着包袱。
不过,承霄的震惊显然大于他的,承霄指着他后背的包袱和手上的匣子,以及肩上的猎鹰:“你……”
白昭华伸手:“先把东西给我。”
承霄叹了口气,起身就拉着他走出客栈,到了无人处才低声说:“我与你一同前去,由我带路,我不就是活地图吗?”
白昭华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你不怕违反门规么?”
“你一个修真界外的大少爷都愿意为了救人前去天心宗,我是玄剑门的弟子,如何去不得?人命总比门规重要!”他一笑,又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可是很清楚咱们的斤两,打是打不过,咱们不能飞蛾扑火,只能想办法混进去智取,你知道么?”
白昭华点头,接着又摇头:“本少爷有人脉,不会飞蛾扑火的,你要是担心这个,赶紧回去睡着吧!”
承霄一顿:“人脉?”
白昭华信口胡说:“天心宗就算是魔宗,下面也会有些只想过好日子的小喽啰,本少爷多年前已经用钱收买了一个,只不过那时没想过会去找他们,也就没问他们宗门在哪儿。”
承霄:“……”你当年是被骗子骗钱了吧?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吧!”白昭华想翻身上马,结果身上东西太多,一条腿卡住了,尴尬地直瞪眼。
承霄连忙拿过他的包裹和匣子,把人扶正了:“你带的东西可真多,到底还是个小少爷。”叹了口气,将那些包袱全部绑在了自己马上,然后上了马,走到前头喊道:“白公子,你可跟紧了!”
没了桎梏四肢的累赘,白昭华早已利落坐好,瞥一眼肩头目光锐利、蓄势以待的思玄,重重地嗯了声。
“出发!”
话落,两匹马绝尘而去。
……
白昭华怕他爹一发现自己离开后就派人追上来,几乎跑了一整夜,出了城门,他跟着承霄直奔天心宗的方向,直至天将亮,来到百里外的大泽县,人和马都累得厉害,才就近找了客栈休息。
进客栈前,承霄悄声嘱咐他:“据说这附近不太安生,你我一定要低调行事,略作休息就走。”
白昭华横他一眼:“你个毛头小子就别充大人了,本少爷都知道!”
承霄笑笑,转头让小二将两人的马好生喂养。
掌柜一看这二人行迹狼狈,也没当一回事,让小二随便安排了两间屋子。
白昭华进去看了看,发现床上被褥潮湿,就连喝水的杯子都不是那么干净,他当下就去找掌柜换了两间上房,再回屋,果然环境好了许多,可和家里还是远远比不得的,他叹了口气:“出门在外,将就将就吧。”
刚躺下,承霄就敲门进来了,问他:“怎么换了上房?”
白昭华疲惫道:“那屋子根本不能住,我都这么累了,当然要好好休息。”
承霄好奇地探头瞧了眼这位少爷,人果然憔悴许多,都没少爷的精气神了,忍不住关心道:“你自小养尊处优的,自是没受过奔波之苦……要不要我留下照看你?以往同门师兄生病,我也会照料的。还有你这猎鹰,怎么能放在床边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猎鹰好像瞪了他一眼。
“就这么放。”白昭华背过身去,“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承霄只好离开,走到门口又道:“有事记得叫我。”
“嗯……”
客栈外,宋以鸣也风尘仆仆地下了马,他昨晚先用轻功跟着白昭华确定他的动向,得知他们前去的大概方向会经过大泽县,便买了匹马,沿着那个方向一路跟过来。
他戴着斗笠,低着头,进了白昭华所在的客栈。
付钱时就听掌柜的说:“我们这儿可没上房了。”
他一愣,笑道:“跑江湖的,能住就行。”
掌柜道:“今日来了两个,其中一个忒娇气,一进咱们屋,就吵嚷要换上房,换了上房,还说不好……我看着那派头,也不像是个大少爷啊,却偏偏有个少爷身子。”
宋以鸣一听,就知道是白昭华,皱眉道:“想来是年纪小,我有个弟弟也是如此,没吃过苦,出门在外,也不知受不受得了。掌柜的以后关照关照吧。”说着,多给了几个碎银。
掌柜的瞧他出手大方,忙挤出笑来:“那是那是!谁家里没个在外头的人心系着?咱们都是热心人!聚到一处,便都是一家人!”
白昭华一觉睡到了中午,这几个时辰睡得很是痛快,醒来后用力伸展了下腰身,就听外头传来敲门声,说是送饭菜的。
他开门让人进来,瞥了眼那饭菜,格外丰盛,满满一大盘牛肉,还有炖得很香的东坡肉,荤素得宜,茶壶里的香味闻着也不错,是好茶叶。
知道他带着猎鹰,还另给了一盘生鸡肉。
白昭华倒是意外了:“我还以为你们饭菜也都凑合呢。”
小二讪笑:“哪敢呢?您是贵客,自然要好好招待。”
实则他们客栈是附近唯一的一家,又在重要的路段上,从不愁没人来,也不争什么回头客,除非这条路没人走,否则不管怎么着,都是财源广进。因此才敢在客房打扫时那般松懈。
白昭华也不说破,等人走了,把生肉给思玄,喊了承霄来,拿起筷子就吃。
承霄看着满桌的好肉好菜,坐下道:“若是师兄们看到此情此景,怕是又要笑我了。”
白昭华白他一眼:“你那些同门师兄都有病,有好日子不过,净想着怎么受罪!我看就该把他们全扔在天心宗磋磨半辈子!”
承霄失笑,拿起筷子,文文雅雅地吃了起来。
吃过了饭,两人又稍作休息,紧接着再次上路。
这次他们计划跑到天黑,再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往后就都白天赶路了。
傍晚时分,他们跑到了大泽县的边界,附近只有一个牌匾破败的客栈,他们也没别的选择,牵着马进去了。
客栈里人不多,大堂只有几个壮汉在喝酒聊天,偶尔瞄他们几眼。
掌柜的看人进来,也不是那么欢喜,慢吞吞让人牵了马去后面喂养,又慢吞吞地带他们去楼上住店。
白昭华进了房间一看,虽然又小又乱,但床上还算干净,又听掌柜说没更好的房间,其余的都是这样,只好住下。
晚饭还没吃,他们收拾了下包袱,便一同去大堂吃饭。
这家店伙计不够,饭菜也就那几样,白昭华要了两碗阳春面和一盘牛肉,得知他们有生牛肉,又要了一盘生牛肉给思玄吃。
等和承霄吃完面,也不多耽误,一齐上楼去睡觉了。
白昭华上了床,忽然想到还没洗澡,立马跑下去,让掌柜的给他准备一桶洗澡水。
大堂几个壮汉还在喝酒扯皮,闻言全部调笑地看他,一人直接起身大笑道:“哪来的娇兔子,这家店从不给人弄洗澡水!你若想洗澡,快来大爷这儿,哄得大爷心情好,大爷亲自给你洗!哈哈哈哈……”
白昭华眯眼看去,就见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醉醺醺地打量他,方才那话,也是出自他口。
掌柜的看这少年要过去,当即拦住,悄声说:“不可惹了他们,你忍他们一时便可,小的稍后让伙计把洗澡水给你弄上去。”
白昭华深吸一口气,想着若是打了架,怕会招来了官府,他爹那边也要找来了……便咬着牙关要忍下,谁知刚一转身,那大汉竟快步朝他走来:“跑什么?本大爷有那么吓人吗?瞧你心肝都要吓掉了!”
大堂瞬间哄笑而起,转眼功夫,白昭华就被那群人坏笑着围了起来。
掌柜的吓傻了,忙道:“大爷,这只是个行路的孩子,你们且放他一马。”
“这般娇气,却无随从,必是哪家富商的小少爷,又这般狼狈,是跟人出来私奔的么?”那大汉盯着白昭华,“老子也能放你一马,只是……”伸手就朝那张脸摸去,还没碰上,登时被“咚”地一脚踹飞。
他捂着身下,嘶声痛叫。
众人忙扑去扶他:“大哥!”
那大汉黑着脸抬头,却见那少年目光阴嗖嗖地斜着自己:“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拔剑出鞘,直朝他劈砍而来!
其余人赶忙拔刀,却撼动不了分毫,不消片刻,大汉前面的桌椅尽数成了一堆废柴。
那大汉看他竟有这般武艺,霎时间醒了神,起身去找自己的刀,边躲边道:“你这厮胆大包天!你可知老子是谁?!”
那群喽啰见势不对,一半过去保护壮汉,一半跑到楼上大吼:“快出来!大爷醉了酒,要被打了!尔等出来杀了那厮!”
白昭华追砍间,余光就见楼上一群大汉轰隆隆踢门而出,个个面目凶煞,手执钢刀。
期间,承霄也冲了出来,忙纵身一跃,跳到一楼问:“这是什么回事?”
根本无人理他。
那掌柜见此,只好趴跪在地,哀声对着白昭华道:“那是峄泽山的老大,你万不可得罪,快些求饶了吧!”
“峄泽山老大,我不曾听说朝廷有此官职,想必是一群土匪!”白昭华又一下踢开跟前的木凳,“掌柜的,你还是快去报官吧。”
“土匪?报官?”众人一听,哈哈大笑,似乎被他的天真笑得不行,“果然是个外地来的,你见过这么多年,越剿越大的土匪窝吗?!”
白昭华一怔。
这时,那掌柜已经大哭了起来:“你这混账毛头小子,可知他们上头是谁?快求饶逃命去……”
掌柜的没说完,那自称大爷的壮汉看自己此时得了势,大笑着提刀走到他面前:“如今你小子只剩了一晚的性命,老子不妨告诉你,这方圆几十里,还没人敢得罪老子!就连这两边的县令都是吃着我的供,叫我一声大爷,大泽县县令更是我的亲大伯,你今日是想跑,也是跑不了!老子要把你先……”
话未说完,众人尖叫起来——
掌柜的一脸呆滞。
刚冲到白昭华身后的承霄,已经被飙了半身血。
白昭华居然……一剑削了那大汉的脑袋。
血溅了他满脸,他面不改色,转身一脚踩在那血淋淋的头颅上:“我乃陈国公白宏晟之子,今日游学,路经此处,一道剿匪!”
第26章 相见
前一刻还在尖叫的掌柜、以及几个小喽啰, 吓得瘫倒在地,那些拿着大刀的汉子,此时也全部目瞪口呆, 僵硬地望着地上那个血淋淋的脑袋, 试图寻找出这并不是他们大爷的证据……
怎么会呢?他们的老大, 峄泽山呼风唤雨的大当家, 居然就这么死了?
不, 他们一定是在做梦!
其中一个黑瘦的汉子很快回过神, 放声哭嚎道:“大爷!你死得好惨!二弟这就为你报仇!这小白脸趁乱杀了你, 还敢自称陈国公之子!二弟这就拿下他的人头, 来祭大爷!”
挥刀冲过去, 转眼又被一剑削断了胳膊!
“!”
还准备继续往前冲的几人慌忙后退, 再一看地上缺了胳膊不住惨叫的二爷,面面相觑, 随即, 豆大的汗珠纷纷从头上滚落下来。
一个胖些的壮汉见此,只觉得上位的机会来了, 举着刀便道:“兄弟们听我说!此人强只强在那把剑,那剑削铁如泥, 大家小心避开就是!”
一个想溜的喽啰道:“可、可他说他是陈国公的……”
“放他娘的屁!”那人呸了声, 笑得一脸邪气, “陈国公之子?亏他也敢说?!陈国公是何等人物?他要是那位小公爷, 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呢!你们也不想想,那等世家子弟不在京城享乐,竟一人带着个少年跑出来游学?他想用这种烂招数把人吓走, 这是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呢!”
“说得有道理!”本来也被陈国公名号唬住的大汉闻言, 渐渐又有了底气, 跃跃欲试地要靠近过去……
承霄这会儿已经和白昭华背对背,看他们人多势众,握剑高声警告:“他可没骗你们!此人就是陈国公之子白昭华,你等若伤了他一根毫毛,日后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陈国公也绝不放过你们!”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就见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承霄以为是这群土匪的援军来了,立马做好了拉着人跑的准备,转身看去,却是满脸焦急的宋以鸣!
“……宋大哥?”承霄愣住。
“漓儿!”宋以鸣一来就看到白昭华满脸血迹,只觉得心魂大震,下一刻,又看到对方脚下的脑袋,完全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昭华气得瞪大眼睛:“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是怎么回事?”
宋以鸣看他还有力气发脾气,就知道他没受伤,迅速松了口气:“你放心,我没告诉义父,我是一个人过来的。”
白昭华更气了:“你跟踪我?”
宋以鸣解释:“我是不放心你!”
“喂!”那边,胖大汉终于看不下去了,厉声打断他们,“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是要在我们大爷脑袋上叙旧吗?”
白昭华一听,瞬间又想起不久前的屈辱,染血的马靴碾了碾那脑袋,随即一个猛踢,踢球般将那脑袋提到了胖大汉的怀里:“这么稀罕,便还给你们!宋以鸣,给我把门关上!”
对面众人早被那飞来的脑袋吓得四散开来,那胖大汉也恶心得不行,想扔了又觉得不尊重,只好赶忙将那脑袋好好放下,酝酿出几滴眼泪,扛刀喊道:“今日大爷遭人暗算,二爷重伤,我胖爷临时接任大当家之位!今日必为大爷二爷报得此仇!尤其那个白袍少年,老子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脑袋悬在外面的树上,挂他个三天三夜!告慰大爷亡魂——”
“胖爷,”一个喽啰忍不住凑过去,瑟瑟发抖道,“那个新来的男人,小的看着面熟,去年我去京城找一个兄弟吃酒,在国公府门口见过两次陈国公,那人……好像两次都随行左右。您说,咱们不会……”
那人面色骤变,马上给了他一巴掌:“狗屁!这世上像的人多如牛毛!且说他们不可能是,就算真是,那、那更不能让他们走了!”
陈国公白宏晟是朝中宰相,两朝元老,官做得很好,可世人都知,他有个不得不说的缺点——对儿子是出了名的溺爱!
然而,这缺点从不影响旁人对他“举贤任能”的评价,是有个重要原因的。
京中但凡有个一官半职的,都会为子孙谋个好仕途,更别说陈国公这等大臣,他想让儿子做官,可谓是易如反掌。可如今小公爷已十七岁有余,竟没个一官半职,这其中原因,那胖爷恰好知道。
当初他跟着大爷去见县令,吃酒时,就听县令吹牛间隙说起上头许多人物,对那陈国公印象最深——陈国公怕儿子为官后闯出祸事,自己维护起来必定要违背天地良心,于是看儿子没这个志向,便也不让儿子做官,兢兢业业忠君报国,如今唯一的目标,就是告老前为儿子谋个免死金牌,哪日儿子真闯了大祸,也能免除一死。
对孩子这样的溺爱,整个大魏都找不出下一个了。
这小白脸要真是陈国公的儿子白昭华,那他们就算此次跑了,那陈国公也定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把两个县的官府全部拔掉一层皮,恐怕叮过他们的蚊子,都不会放过!
因此,无论如何,他们今日都必须杀干净了这些人!
一个小喽啰自听了陈国公名号就心中不安,准备溜出去报信求援,才溜到窗边,被刚关好门的宋以鸣一脚踹下!
与此同时,那胖大汉已经吼叫着朝白昭华冲过去:“杀了他!给我一起上!”
“承霄,把我扛起来!”白昭华说着,已经踩着一旁桌椅飞身跳坐到承霄肩头,承霄眼里惊讶,可此时又顾不得其他,忙抓紧了身上的少爷:“白公子,你要小心!”
话落,就见肩上的两条长腿朝前后左右踢扫出了几道残影,白昭华边砍边踢,一连击退了两波人,他气喘吁吁地骂道:“个个都是八尺大汉,我在地上踢太过费力,有你托着刚好!杀死这群八王羔子!”
承霄顿时恍然,那些人中的头目,大多都高得宛如巨人,打起来不好手脚并用,这样来打,确实方便。于是他一手挥剑,一手掌着他身子道:“白公子,你还会长高的!”
“你闭嘴!本少爷又不矮!是他们太高了!”
承霄立马不说了。
激烈的厮杀中,掌柜的已经缩进桌子下躲了起来。
宋以鸣在门窗那边堵人,不一会儿就倒下了许多。
这时,思玄也从楼上飞下来,照着那胖大汉的眼睛啄去。
胖大汉痛得挥刀砍它,他急速飞开,又去啄其他人,几乎每个靠近白昭华的人,全被他的利嘴啄咬过——
一刻钟后,白昭华气喘吁吁地从承霄肩上跳下来。
思玄身上也染了不少血,他急忙收翅,稳稳站在了少年肩头上,满眼杀气地睥睨着地上众人。
这会儿,地上躺着的不是尸体,就是哀声求饶的重伤之人。
那胖大汉两个眼睛都被思玄啄瞎了,惊惶得要跑,被宋以鸣夺去刀,用绳子紧紧捆住。
到此,这一队人马,全部解决了。
承霄愣愣地看着周围,又望向白昭华,这才如梦方醒地笑了:“那日看你赢得卞成续,我只当你是个剑法上乘的公子,不成想……你竟能十步杀一人。”
白昭华本来还在喘气,听他这话,抱着剑回嘴:“本少爷在你身上,可没走动,是零步杀土匪还差不多!”
“……”
桌下趴着的掌柜浑身颤抖,满脸是泪:“饶命,饶命……”
白昭华这才想起了他,拍拍桌子道:“快出来吧,这些土匪都已制服,本少爷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做呢。”
那掌柜的不敢不从,颤巍巍爬出来:“少、少侠请吩咐……”
白昭华直接从他柜台上取了纸笔,蘸了墨就开始写自己在这店里的所见所闻,边写边说:“我这就写一封亲笔信,尽数告知我爹,此处土匪和官府勾结之事。这边还有活着的头目,都是人证,你呢,不仅是见证者,也深知他们这群人的往日所为,因此,这信便由你连夜赶往京城,送到国公府。陈国公一看这封亲笔信,必会赶来!”说着,又取下腰间一块玉佩,“这是我娘今年给我的玉佩,也算是一件信物。!”
那掌柜的满脸恐慌,又犹豫不止。
白昭华一看,就猜出他不敢去状告这些土匪,更不敢往国公府去,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陈国公儿子,于是笑道:“现在,他们老大已经死在了这里,又损兵折将许多,你无论怎么做,这群人自然不会放过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上京报官,你信我,我爹当官很有手段,必定让这群土匪贪官全部人头落地,一个不留!到了如今,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相信我。我若是坏人,可没必要骗你,早将你一道杀了。”
那掌柜原本只觉得自己走入了绝境,此时被他这句话一点,当即热血澎湃,看他言行举止,便知他是个大人物了,登时跪下,老泪纵横:“小的竟不知小公爷大驾寒舍,此番小的就是舍了命,也要把信送到,若真能把他们惩治了,小的就算死……也值了!”
“不必,”白昭华拉他起来,把亲笔信塞给他,又瞥了那边宋以鸣一眼,“这大伯一个人也危险,你既然来了,就和他一起回京吧,正好那几个捆着的头目无处可放,若关在这里,难保人一走,他们同伙就来救,你就带着两个头目,和这位大伯一起走吧。”
说完,心里哼笑,就不信甩不掉你!
“不行!”宋以鸣摇头,“我若是走了……”
“你走不走,其实都没什么影响。”白昭华扎心道,“你要是现在走,还能帮我解决一个烦恼。”
“不行!”
“你已经看到我是如何杀人的。”白昭华提剑逼近他,声音愈加响亮,“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你和我在一起,能保护得了我?而不是我保护你?”
宋以鸣一下僵住,脸色苍白。
承霄看得着急,上前要打圆场,白昭华斜他一眼:“怎么?你也有话要讲?我看你也没必要跟着了,画了地图,速速离开!”
承霄连忙闭嘴了。
……大少爷不愧是大少爷,这脾气,谁都没辙。
一阵沉默后。
“好!”宋以鸣强笑了下,看向他道,“我这就捆了人,和这位老者一同上京。不过你要保证自己好好地回来,至少要每隔几日用飞鸽传来消息,若连续七日没了音讯,我必告知义父,你并非游学,而是去了天心宗!”
白昭华道:“你敢威胁我?!”
宋以鸣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白昭华气得眉头紧拧,胸膛上下起伏,吼道:“答应你就是!”
宋以鸣/承霄:“……”
将客栈这边收尾的活给了掌柜和宋以鸣,白昭华和承霄又连夜上路了。
他们一路疾驰,只怕再晚分毫,就被他爹赶来的人马一并截住,因此根本不敢歇息,只想着更快才好!
另一头,宋以鸣回往京城的途中,只跑了两个时辰,路上就遇到了陈国公的人马,他赶忙下马上前,那边的人自也认得他,纷纷问他小公爷在哪儿。
宋以鸣捡着重要的长话短说,他时常跟在白宏晟身边,知道此事事关重要,分秒必多,一定打那些人个措手不及,当即分派调动起来,他令一人快马加鞭,将白昭华的亲笔信送到陈国公手里。又令两人护送那掌柜和两个伤残的土匪头目上京作为人证,然后带领众人原路返回,以免变故,先行拿人!
到了那客栈,已至五更天。
一群县衙的衙役提着灯笼悄悄靠近,喊了几声,见没人应,这才上前推门,随即被里面的惨状吓得瘫倒在地。
“真死了……谁干的啊?”
“别一惊一乍的,老爷说了,山上的人来了信,已经猜到人可能出了事,让咱们先把尸体给埋了……”
“埋尸体?是想毁什么证据吗?!”骤然间,客栈外四面八方都被举着火把的官兵围上。
那些衙役本以为是自己人,呵呵一笑过去,套近乎的话还没说,就发现那些人竟是京城来的,全呆住了。
“我等奉陈国公之命,前来救援外出游学的小公爷,不想小公爷已经剿灭这些匪患,尔等却要毁尸灭迹,是何居心?!”
“……什么?”
“还敢装傻?!”
“大人!大人们误会了……小的们就是听到这边有杀伐动静,奉命过来查看!谁知就见满屋刀剑,便以为是江湖人打斗,不想吓到过路人,才要埋了尸体……您若不信,这便跟小的们去见县太爷。”说完,挤眉弄眼地笑,他们县太爷打点一番,这种小事有什么过不去的?
却见站在中间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拿出令牌:“陈国公有令,将这群人全部带走,既是旧相识,想来识路!让他们带头,现在就摸回峄泽山,将那山中残余匪患一网打尽!违令者,斩!”
闻言,衙役们吓得面如土色,噗通跪地:“大人饶命!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
其中一个预感大祸临头,慌张起身要跑去汇报县太爷,被官兵拦住,对方道:“别浪费时间了,我们方才从你们县令家里出来,他得知那群土匪死前要杀了我们小公爷,又得知国公爷要亲自见他,已经晕倒了,我们自有大夫,不牢尔等操心!”
那人当即跪倒在地。
客栈里,一个重伤未死的喽啰前不久醒来就一直装死,此时在门后听了这等话,便知自己再也不可能逃过了。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真欺负到了那陈国公儿子的身上?!
他绝望地开门喊道:“小人全招了!小人可没敢动他,是那大爷有眼不识泰山!非要欺负人!小人知罪,这就给各位大人带路,还望大人们回头给小人说说情啊……”
……
白昭华仍和承霄纵马一路狂奔,并不知道那些京中官兵正在热烈地讨论他剿匪事件。
他生怕被老爹的人捉回去,根本不敢松懈,天将亮,看马儿都累了,这才放缓动作,和承霄缓缓进了一处山林小道。
白昭华满身是血,没时间清洗,又历经一晚奔波,模样很是可怜。
承霄看得都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下马就将两人的马系在树旁,找了个干净的草垛子一起坐下休息。
承霄说:“这附近没有人家,咱们现在又一身血,很容易暴露踪迹,先在这儿歇歇吧。”
白昭华窝在草垛子上,低着头不吭声。
承霄一直悄悄盯着他,他知道这少爷从没杀过人,这一晚却……于是问:“你没事吧?”
白昭华摇摇头。
承霄也不问了,翻找包裹,拿出水囊和路上买的饼子给他:“饿了吧?吃一点儿。”
白昭华撕了一半,两手拿着啃,目光呆呆的。
承霄坐在他对面,一边吃饼一边看他,片刻后,就看到两颗泪珠从少年眼眶里滚了下来。
“……”他一下愣住。
白昭华擦擦眼睛,随即呛得一口吐出烧饼渣,承霄慌忙过去给他顺背:“你慢些吃,这自然没你府上的糕点细腻好入口。”
白昭华流着眼泪道:“我不过是想洗个澡,怎么就这样了?那些人净会欺负我!我现在跑得像个落水狗一样!好脏啊!”
承霄怔住,怎么都没想到他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可大少爷现在确实可怜兮兮的,也不免怜惜道:“哪里是落水狗?你那般英武,我都看呆了,你斩杀了与官府勾结的土匪,又有你爹善后,以后不知道多少百姓免受其苦,这会儿大家还不知道怎么感慨你的厉害呢!”
“谁稀罕,我又不当官!”泪珠却少了许多。
承霄看见效了,又笑着哄他:“脏了洗洗就是,你在这里休息,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水源。”
白昭华窝成一团,瞄他一眼:“没让你找。”
“少爷,我是自愿为你找,行么?”
白昭华背过身去:“好吧,我回头请你吃顿好的。”
承霄赶紧走了,他怕再留下去,会笑出声来。
白昭华疲惫地躺在草堆里,思玄看他不舒服,示意他趴下,然后一只雄鹰就站在他背上走来走去,以此踩背按摩了。
白昭华:“……你下凡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他正舒服地闭上眼睛,过了半晌,突然感觉背上一轻,扭头就看到思玄展翅飞了起来,他一愣,赶忙站起来追:“你别乱跑,我们休息休息就走,这山上要是有猎人把你打了,我可就不管你了!快回来!”
怎知一向听话的思玄竟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还时不时回头,示意他跟上来。
白昭华心中疑惑,又怕思玄丢了,拿上小白剑,在地上留了个记号,就跟着思玄跑过去。
他们穿过山腰,再往下跑,白昭华便看到了一条清澈的河流!
他惊喜道:“原来你在给我找水……”嘴角尚未翘起,就又顺着那河流,看到河对岸的两个人影。!
一身墨黑锦服的男子正在河边喂马,他身边不远处,则是一个瘸拐的男子低头瑟缩着,当然,也在喂马。
白昭华的眼睛一点点睁圆了,明明又累又饿,此时却觉得满身都是劲儿!
——是郁长霖!
表哥有救了!
他二话不说,激动得也忘了喊叫,一股脑就朝那里奔跑而去。
同一时间,郁长霖已经带着那拐子张没日没夜跑了数天,这会儿方停下休息,正想着白昭华现在也不知又和谁在京城玩乐,突然就听到一声鹰唳。
他抬头看去,便看到了白昭华养的那只雄鹰,面上一变。
白昭华的猎鹰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下一刻,余光就发现一个从树丛里蹿出来的狼狈人影,一边朝他招手,一边往这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河边,竟要淌水过来!
刹那间,郁长霖只觉得心中猛地发麻,随后鼓动不止,等回过神,自己已踏水直冲过去。
过了河岸,就见那张日日所想的面孔大笑着扑过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要一路找到天心宗呢!”
他一下就把少年抱了个满怀,然后盯着他,忽地不动了。
白昭华没发现他表情变得极其可怕,还沉浸在欢喜之中:“你怎么不戴面具了?不怕路上遇到那些修士吗?你还是戴上吧。”
说完仰头看他,却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那双眼睛让人寒战。
郁长霖捧着他的脸,仍是盯着他:“谁把你弄成了这样?”
他声音不轻不重,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让人恐惧。
然而,白昭华根本体会不到此类极致复杂、乃至濒临疯狂的情绪,他立马嘚瑟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昨晚杀了好些土匪,到现在都没洗澡!”
“!”
“别扒拉了,没受伤!就是脏了!我要洗澡!”
“……”
第27章 同行
白昭华还要仔细叙说关于璜州鬼疫之事, 就见那边拐子张也激动地牵着马过了河,用力朝他挥手:“小公爷!”
他一看,几乎跳了起来:“你没事啦?”又看向郁长霖, “我现在可真是苦尽甘来, 遇到的净是好事!”
还要再动, 肩膀被一双手用力钳住。
郁长霖这会儿心思全在他身上, 知道他不可能无缘无故从京城跑出来, 哪怕此时看出那些血迹并非他的, 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触摸他脸蛋的手指都颤了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哪些人欺负了你?”
他定让他们不得好死!
“这事谁来话长, ”白昭华看那拐子张过了岸并不靠近, 似乎在害怕郁长霖, 便扭头问他,“你是怎么把人救出来的?现在后头不会有人追你们吧?”
“关押他的地方不过是普通的降妖牢洞, 潜入带出即可, 那些蠢货到现在都未必能发现。一条蛇妖,不必再管他!”他说着, 发现少年身后都是杂草,显然是在野外睡过, 登时怒火中烧, 翻涌的情绪随着紧握的拳头一震, 猛然在河边掀起巨浪!
“啊!”白昭华被突如其来的巨浪吓得大叫, 拽着郁长霖就跑,“无风起浪必有妖!咱们快跑!水底有妖怪!”
郁长霖面上青白交加:“……没有,只是风浪。”
白昭华狐疑地停下来, 看他脸上神色复杂, 眼底情绪激动, 以为是奔波多日累的,倒是深有同感地拍拍他:“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他见拐子张在远处等着,承霄正好也不在,径直往地上一坐,唉声叹气地道出自己离京的缘故。
先从璜州鬼疫、表哥出事说起,又说到自己不知道天心宗在哪儿,就找了玄剑门的小道长带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昨晚在一家客栈遇到了土匪……
郁长霖听得满脸阴霾,双目赤红,尤其听到那土匪说要帮他洗澡此类的调戏之语,气得几乎失去理智,骨节乍然凸起,血管阵阵起伏。
白昭华说着说着,就听到一阵咯咯作响的声音,循声望向郁长霖的拳头,见那拳头微微颤抖,拳头的主人猛地起身:“我去将他千刀万剐,再下油锅——”
“他已经死了,头都没了。”白昭华拉他回来,不由得叹气,“你怎么入戏这么深,刚刚那样子,我险些以为你是我养的死士呢。”
郁长霖脸色微白地看着他。
白昭华说:“咱们说正事吧,你当年是怎么解决皇宫的鬼疫的?”
郁长霖一顿,扭头道:“我那时拿了天心宗的护宗法器幽冥炉,破解了鬼疫。”
“太好了!”白昭华眉开眼笑,“那炉子呢?”
“……幽冥炉由历届宗主所持,现在,在我爹手里。”
白昭华一脸好奇:“那你当年怎么能拿出来?”
郁长霖淡淡道:“那时候他被我幽禁,我虽不是宗主,但已和宗主没什么两样了。但如今,他趁着我重伤时跑了出来,抓了不少妖魔邪祟炼化,功力大涨,又人不人鬼不鬼,再幽禁他,不是很方便。”说着看他一眼,“你放心,我再偷就是。”
白昭华愕然:“你……”
郁长霖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事,瞧他脏兮兮的,昔日大少爷的派头倒还在脸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搂着他站起来:“我带你去附近找个客栈好好洗一洗,这次谁敢阻挠你,我必杀了他。”
白昭华已经习惯了他这么说话,摇头道:“我这样子,一去客栈,那些人看了,保管吓得私下报官,那时候我爹的人不就找过来了?这边不是有条河么?我就在这儿洗洗吧,现在天热,也不冷。”
郁长霖瞥了眼那河,沉着脸道:“不行,这河水前不久被马踏过,不够干净。”
白昭华撇嘴:“河水是流动的,那马踏过的水,早就流走了,再说我是洗澡又不是喝,出门在外,这种事,你我都得习惯!”
郁长霖坚持道:“我过来的时候,在那边的山里看到了一处溪涧,是山泉之水,你去那边洗,我替你守着就是。”
白昭华一听就乐了,有更好的选择他当然要更好的,正要动身跟他前去,忽的,就听后方远处传来承霄的声音:“白公子——”
他回头看去。
承霄正牵着两人的马往这边赶来:“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了?让我好找!”
“不、不好!”白昭华连忙凑近郁长霖,两手遮住他的脸,“面具呢?快戴上!那是玄剑门的弟子,会认出你的。”
“认出又如何?”郁长霖不屑道,“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干嘛非要让他动你手指头呢?”白昭华拧眉道,“要不是他,我也找不过来,你们打起来,受伤的肯定是他,我不能做卸磨杀驴之人!你给我戴上。”
郁长霖紧抿薄唇,片刻后,拿出面具戴上了。
白昭华又看向不远处的拐子张,对方肯定也知道了郁长霖的身份。于是便朝他勾手。
拐子张快步过来,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笑道:“恩公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怎么就恩公了?见那边承霄已经来了,白昭华没时间计较他的叫法,扬唇一笑,转身大步过去,往后指着郁长霖:“承霄,这是我之前的侍卫,他前段时间有事回乡,今日回程正好遇到我,我这侍卫以前在地下猎场做过马奴,做马奴之前,还被天心宗抓去做过喽啰,这便是我跟你说过人脉之一了!”
“原来如此……”承霄和诸位同门都在京城就见过白昭华身边的蒙面侍卫,因此也没怀疑,只是盯着那拐子张看个不停,“这位先生看着腿脚不便,怎么也……”
“小的也是国公府的人,平时给夫人老爷耍把戏看,前些日子到这附近探访亲友,便和少爷侍卫相约一同回去。”说着,他也暗自捏了把汗,幸好提前感应到此人身份,急忙将妖丹吐出藏匿,否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承霄仔细盯着拐子张,还要再看,白昭华就扭身堵住他的视线,拍着那拐子张的肩道:“我们还有要事要做,你就自行回京吧。”
对方一愣,有些急了:“小的怎能弃恩公而去?小的……”还要再说,便被一道阴冷的目光盯着后背发凉,余光看向面色发沉的郁长霖,想起自己不久前才被天心宗抓走,还是靠这个魔头得以活下来,确实也没有能说服白昭华留下自己的理由。
罢了,不如先应恩公所说,回去找弟弟谋算一算,再作打算……
想到这里,只好低头告退。
目送拐子张骑马离开,白昭华顿感一块石头落了地。
刚从天心宗出来,后就遇到玄剑门的人,这年头,妖怪也不好当啊。
白昭华双手一背,看向承霄:“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一处洗澡的好地方,咱们一起去吧!”
“不行!”郁长霖简直不敢置信,“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昭华莫名其妙:“怎么了?难不成那溪涧只能容纳一人?这也太小了吧?”
郁长霖握紧拳头,气得心都疼了。
“白公子,”承霄红着脸摇头,“既然有两处地方,你便去那里洗,我在这边河里简单清洗一下就好。”
白昭华纳闷:“有更好的你为何不去?”
郁长霖眼前一黑:“白昭华!”
承霄忙道:“我觉得这里很好,也不想跑动了。”
“好吧,”白昭华皱着眉头道,“你可要把血都洗干净了,咱们洗完就去附近客栈歇息。”
承霄点头应了。
郁长霖心有余悸,横了承霄的背影一眼,咬牙领着白昭华离开。
白昭华一路跟着他去往后面的深山找溪涧,思玄在空中欢快地飞着,很快找到了目标,率先停在了溪涧外的林子前。
到了地方,就见深林里果然藏着一处清泉,下面便是不大不小的一方水池,底部全是鹅卵石,水清澈见底。
“还真是个好地方!”白昭华感慨着,就开始脱衣服了,郁长霖一看,耳根忽地火热,快步去了树林外,背对着他道:“我在外面等你。”
“好!”然后就是扑腾的跳水声。
白昭华洗得痛快极了,他先是简单搓洗一番,然后就忍不住在水里游了几圈,只觉得清爽至极,恨不能在水底打滚才好。
洗干净后,就听树林外传来郁长霖的声音:“你包裹里的衣服,我挂在里面的树上了。”
白昭华一听,不乐意道:“你给我送过来,难道要我光溜溜跑到那边去拿?万一山上有人看到,多难为情?”
郁长霖闻言,登时朝周围看去,转念又想起自己根本感应不到这附近除了白昭华以外的人类气息,便道:“周围不可能有人。”
“你怎么就知道?”
郁长霖恨声道:“你既然知道难为情,怎么还要和那个修士一起洗澡?”
“熟人和陌生人当然不一样!”吼完,白昭华就听那边没声了,他气鼓鼓地又游了一圈,再游回岸边,余光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郁长霖动作僵硬地拿着衣服,屈身放在岸边的石头上。
白昭华顿时咧着嘴看他:“你真是的,非要吵一架才给我送。”
本来要转身的男人不动了。
水里那张白皙的面庞湿漉漉的,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像是水墨泅出来的画,白昭华自由自在的游在水里,仿佛已经与草木山水融为一体。
郁长霖目光注视他。
他的笑像是从水里透出来的,一边笑一边埋下半张脸,又开始摆动双脚游远了。
白昭华游了一圈回到岸边,郁长霖已经不在了,他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仓皇走开的修长背影。
他没在意,水淋淋地上了岸,在离开水面的瞬间,一条鳞光闪闪的龙尾闪电般消失在身后。
白昭华全然不知,弯腰拿起衣裳,哼着京城的名曲儿,一件件地穿衣服。
……
不多时,三人一鹰下山。
白昭华走不动了,坐在马上打哈欠。
郁长霖替他牵马。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郁长霖在回避自己的视线。
很快,他们便到了当地最好的一家酒楼。
几匹马都被小二牵走仔细喂养了,郁长霖要了三间上房,又点了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
白昭华和承霄都是又累又饿,上桌就吃了。
思玄则在一旁吃着生肉。
郁长霖闷头喝酒,并不动筷。
白昭华吃到一半才抬头看他,发现他碗筷还是干净的,不解道:“你不饿?”说着,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到他碗里。
郁长霖眼神复杂,看向那绿豆糕,又看向他:“我早上吃过了,你吃吧。”
白昭华哦了声,继续埋头苦吃了,等吃饱了抬头,郁长霖碗里的绿豆糕已经没了。
承霄吃饱喝足就觉得困意来袭,起身道:“我先去睡一觉,白公子,你也赶紧休息,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身子本就娇贵,路上累得生病了,可划不来。”
白昭华摆摆手:“知道了,你快去吧。”
等承霄彻底离开,他立马把手上的糕点放下了,瞥着郁长霖道:“我能问问你,你当年为什么会帮皇上解决鬼疫吗?”
郁长霖一愣,沉默起来。
就在白昭华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时,他却笑道:“试试幽冥炉的功效。”
白昭华挑眉:“那幽冥炉的功效是治疗鬼疫?”
郁长霖语噎,道:“你把天心宗当成哪个名门正派了?幽冥炉是护宗法器,针对的自然是可能是灭除本宗之辈。”
“……什么意思?”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幽冥炉是先天灵宝,可破解神仙降下的咒术。这也是用它作护宗法器的原因。”
白昭华怔住,过了会儿道:“你是说,那鬼疫是神仙……”
郁长霖怕吓到了他,放缓了语气:“这本没什么稀奇,新飞升的神仙需要积攒功德和信徒,但一般的人类遇到挫折只会向熟知的神仙祈求。是以,新神需要在凡间常做善事,积累功德和名气,只是这种方法太慢,若能降下灾祸,再亲自解决,日后再遇到此类灾祸,凡人自然会向解决过的神仙祈求……”
“岂有此理!”白昭华拍案而起,突然,他又愣神道,“也就是说,这鬼疫就算你不管,最后还是会被解决吗?”
郁长霖嗯了声,拉他坐下:“若我当初没用幽冥炉,想来最后也会有人解决皇宫鬼疫。至于现下璜州那里,我猜过不多久,在灾祸足够引起轰动的时候,自然也会有人解决,只是你表哥,未必能等得到。”
白昭华眉头紧拧,心里又惊又怒,他努力回想着转世前,上界的新神仙……当时上界已经重建许多次,很少有新神出现。
而飞升时间较晚,又有这种本领的……只有那个人!
天帝神陨后,暂时接替的南焱圣君。
白昭华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此人飞升之初颇受众神赏识,后来他灭了魔域,沉寂百年后,再出来就悟出了一番他觉得云里雾里,众神为之惊变的大道。
他不懂那人的道,只记得每次相见,对方都待他如兄如父,慈眉善目。
怎么可能是他?
想着,又摇了摇头,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不可能,连思鹏和摇光都变了,他这么久不在上界,又岂知上界如今是什么样子?
白昭华当下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咽下去,又咕噜咕噜喝了杯水,这才看向郁长霖:“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自有办法引那人出来!只是表哥那边迫在眉睫,咱们要先拿到那炉子。”
郁长霖颔首:“这事不难,不过有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就算用了法器,也未必能把人全部救下。”
白昭华傻了:“什么意思?你那炉子火候不够么?只能救一点儿?”
“……”郁长霖握拳忍住,总算没让自己去捏他那张脸,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世人疑心极重,染上鬼疫的会伤人吃人,就算治好了,也会有人怀疑他体内残余着妖孽作祟。”
“你说的是这个呀,”白昭华摇头,“我不会这样想,爹娘他们也不会。”
“可你控制不了别人,”郁长霖道,“当年皇帝把恢复正常的几个妃子太监全部毒酒杀了,说是体内有害人之气,不可留在身边。你觉得你表哥这种每日朝圣的臣子,皇上会放心他回来?朝廷还没到缺他不可的地步。”
雅间里沉默了起来。
过了会儿,郁长霖看向他,那张脸却不见任何懊恼,反而出了神地想着什么,转眼就对他笑道:“这一点也没关系,我有办法解决,他们不懂,我就让他们懂!只要有那个炉子,一切都好办!”
郁长霖笑了:“你怎么就那么多的办法?”
白昭华哼道:“你相信我嘛。”
郁长霖静静盯着他看了半晌,放下杯盏道:“我去给你取来就是。”
“那咱们一起!”
“不行,”郁长霖摇头,“你睡一觉就回家去,何必受这些苦?我拿了法器,再去璜州救回你表哥便是。”
“怎么这样?!”白昭华就怕他一阵风地跑了,扑过去把人拽得紧紧的,“我前些日子在家等你等得累死了,我最讨厌等人,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咱们一起!”
郁长霖僵住,呼吸不畅道:“你先放开。”
“你先答应我!”看他似乎挺坚定,气得一跺脚,埋头就朝他胸膛撞去,“你就带上我吧!我带了很多钱,我一路吃山珍海味,我不吃苦!你不同意我就撞死在你身上!”
“你……”郁长霖扭开脸,想把怀里的人拉开,却根本使不出力,恍惚中总觉得胸膛好像被这小魔王撞开了,心里一紧,莫名的惶惶,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垂眸再看那张全是小心思的脸,只剩下无奈,“好,你别撞了。”
白昭华当即松开他,后退一步,背着手瞥他:“这还差不多!”
第28章 化龙
和郁长霖说定了这事, 白昭华就放心地去睡觉去了,走到门口,又怕郁长霖学习自己的偷遁之术, 回头哼哼道:“我可告诉你, 若我醒来你不见了, 我就和承霄一路找你去, 到时候我身边连个那边的人脉都没有, 天心宗那群人要是害了我,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既然答应你, 就不会骗你。”郁长霖打趣他, “你奔波一夜, 怎么还这么精力十足?”
“我早就困了!”瞪他一眼, 跨进屋内,重重关上门。
白昭华确实困得厉害, 现在表哥那边也算是有了解决之法, 于是眉头也终于不拧着了,笑眯眯地卧床躺下, 拉上被子闭眼睡了过去。
窗外夏风阵阵。
他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就连被窝下面钻出了一条越来越长的龙尾, 竟都无知无觉。
屋内门窗紧闭, 沉暗的光线下, 床上的被子边缘处, 又慢慢伸出了龙爪……
而此时的白昭华,正在做梦。
不知是不是郁长霖那一番话,他梦到了许多神仙, 那些面孔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有的在笑, 有的冷漠,有的愤恨,有的眯眼算计……忽然,画面就回到了上界动荡那一天。
那日,天帝来找他,那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天帝说:“灵眼保不住的,你不要听信任何的人的话。你是一条龙,没有这里,你可以去下界,可以去海里,你哪里都可以去。”
他说:“保得住!我一定保得住!”
天帝说:“笨!唯独你能保得住,那你岂不就是三界最害怕之人?灵眼掌握着这世间所有灵脉,那世上有无神魔,岂不是在你一念之间?”
梦里,天帝的面孔一点点碎了,之后便是天界重建的种种,最后,南焱圣君走到他面前:“灵眼你要安置在哪儿?”
他说:“我已经将安置灵泉的记忆尽数除去了,在我下一世化龙返回天界前,你问我,我也不知。”
对方震惊地看着他。
那些画面开始闪烁,远去,最后,梦里只剩下自己的声音:
“灵眼需要分布才安全,藏在除我以外,另外七人身上。”
“按照天帝所书,我再回来,是飞升归位之时,届时灵眼顺应新的轮回复苏,不必依仗龙角,天界与修真界也能回到以往的全盛时期。”
“这就是办法!”
“关于……的法诀,一并封锁。”
“三转法/轮于大千,其轮本来常清净。若能奉持速取证,急急如律令。风雨雷电皆听令,天地水火随我来,天罡地煞,万物并作!急急如律令……”
……
昏暗的屋内,床上的少年喃喃梦呓着:“三转法/轮于大千,其轮本来常清净。若能奉持速取证,急急如律令。风雨雷电皆听令,天地水火随我来,天罡地煞,万物并作……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已呈半龙姿势的少年猛地挺身,须臾,四面八方出现了许多光点,那些光点齐齐飞来,尽数没入他心口。
思玄本来也在睡觉,猛地听到一阵模糊的口诀,睁眼看去,就见自己翅膀飞出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那光点和屋外穿透而来的六个光点,同时冲向床上的少年!
思玄险些叫出声来,他还没飞过去,床上的白昭华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条龙!
漂亮的白龙静静躺在床上,床对他来说太小,整个尾巴都滑在了地上。
思玄惊骇异常,下意识用翅膀去遮挡这条龙,此时的白龙,是没有龙角的!
若让旁人看了,自会当做妖孽!
他急忙去拱白昭华,拱了半天,才终于把龙拱醒。
白昭华并非是被他拱醒的,他在梦中就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以至于到了发烫的程度,之后受不了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思玄紧张兮兮的表情。
“怎么了?”他撑着床起来,低头一看,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思玄以为他被自己的变化吓到了,正要安抚,却见白龙抬起爪子挠挠头:“我怎么还在做梦?这是梦中梦吗?真累人。”说着倒头就要睡,思玄急忙叫了两声,用翅膀拍拍他的龙尾巴,目光严肃!
“不是做梦?”白昭华呆住,抬起龙爪想摸摸自己的龙身,结果龙爪长度不够,只能搔搔肚子,他懵住,“怎么会这样?我、我好像变不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客官,小的进来送茶水。”
那小二实则是敲错了门,然而白昭华这会儿吓得心虚,竟也忘了自己没叫过茶水,反而睡前怕睡过头了,也没反锁门,想等着郁长霖等人来喊自己。
此时怕被看到本体,第一时间就往柜子里钻。
思玄没法说话,只好帮着他把尾巴塞进去,随即站在柜子前守着。
那小二推门进来了,看屋内没人,只当客人出去了,放了茶水就关门走了。
待人离开,白昭华小心翼翼从柜子里出来。
他攒足了劲儿要往回变,可不管念了多少口诀,就是变不回去!他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思玄摇头,同样很震惊。
一龙一鹰面面相觑,白昭华又努力了好一会儿,发现实在不成,往地上一瘫:“完了。”
思玄开始替他着急,这时候,外面又传来动静,白昭华慌乱下就念了个变小的口诀,这次倒是有用了!
一下子就变得比思玄还小,乍一看,还以为是条小银蛇。
思玄瞪大了眼睛。
白昭华尴尬了,又想到那本怪书里的情节,心里很不舒服,左右看看,待那阵脚步声远去,察觉屋子周围已经没人了,威风凛凛地站起,郑重道:“咱们得先出去,这里实在不方便,若是试验时又变大,把屋子撑破不说,我也会被发现的,咱们先去山里试试!”
思玄用力点头,还很贴心地要把他叼起来,白昭华登时飞起绕过他,气道:“笨鸟!真当我是蛇呢?本尊现在会飞!”
片刻后。
被霞光笼罩的酒楼后方,木窗里飞出了一只雄鹰,以及一条像蛇又像是壁虎的可疑生物……
白昭华在傍晚的夕阳下一阵狂飞,思玄全程在后掩护,生怕尊上行迹被人看到。
一龙一鹰没多久就远离了酒楼。
夜幕里的山影,仿佛近在眼前。
白昭华忧愁地飞着:“这算是怎么回事啊?这不是我想要的化龙!”
思玄叫了几声安抚:尊上,你现在还是很威武的!
白昭华回头白他一眼,这一回头,险些从空中掉下去。
思玄不解地看过去,差点儿也掉了下去!
……郁长霖怎么追过来了?!
“他不会以为我是妖怪,想来取我的元神吧?”白昭华绿着脸飞回了先前的高度,猛地咬咬牙,坚毅地看着前方,“思玄,加速!给我甩开他!”
……
再说郁长霖这边,他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坐在大堂望着楼上白昭华房间的方向,顾自出神。
怎料就发生了变故。
不久前,他忽然从白昭华的房间里,感受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流!
当下飞奔至楼上,破门而入,屋内却没了白昭华半个身影,他急忙冲到床边,床上只留下对方的衣服!
郁长霖慌了神,冲到唯一开着的木窗前,就见外面的空中,远远飞去了两个古怪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思玄,另一个……
他呆滞一瞬,便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再扭头朝床上的衣服看去,什么都来不及想,跳下窗,疯狂一路追去。
白昭华这边,又飞远了一段距离。
思玄怕郁长霖一到,白昭华的秘密会被发现,于是用翅膀做了个手势,要分头行动,他尽量把郁长霖引开。
白昭华点头,又加快速度,冲破山里雾气,一股脑往深山里飞去。
过了好一会儿,白昭华小心回头,确定再没有半个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气喘吁吁地下了地,以防遇到野兽,便让自己稍微变大了,走到一处山泉前,低头去喝水。
真是累死个龙,他一边喝,一边叹气。
月上梢头,夜风瑟瑟。
殊不知后方的树上,一抹黑影正在悄然落下,朝他靠近。
白昭华喝好了,仰头烦躁地看着月亮,不停想着变人的口诀,边想边踱步起来,转身时,和一个盯着自己的男子四目相对。
白昭华:“!”他僵住,然后无声地瞥向旁边的松树,想着这时候弄两个树杈插头上当龙角,有没有蒙混过去的可能。
整个山林都寂静了起来。
郁长霖几乎看呆了。
眼前的白龙,全身银白如月,体态纤长,俨然是万物中最耀眼夺目之所在,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喟叹的光泽,每一片都是世上难寻的至宝,双眼似兔,每眨一下都亮晶晶的,头顶的龙角只剩下两个小小的鼓包,让龙在威严之中,显得格外可爱。
白昭华瞧他竟朝自己走来,汗毛竖起,欲要后退飞去,忽然想起自己是一条神龙,而郁长霖这反应,显然也很震惊,不像是把自己当妖怪的样子……
世人都敬畏神龙,郁长霖虽然是个魔宗魔头,但接下来还要帮他偷幽冥炉,不太可能这时候还有余力去对付路过的神龙吧?
这么想来,他信心满满地站定了,动作也变得优雅起来,一爪撑地,一爪要往后背,试图做出负手而立的姿态,不料爪子太短,背不过去,连忙放下开始刨水,张口便粗声粗气道:“吾乃天上神龙!今日遇到我,你小子会走大运!看什么看,还不速速避开?真是的……没看过龙饮水吗?”说着,眯眼怒目而视。
郁长霖看着他,声音都哑了:“白昭华,你到底在干什么?”
白昭华一口水直接喷了过去。
第29章 同住
白昭华想过会露馅, 却没想到这么直接、这么迅速,简直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什么白昭华?你认错啦!”他喷完水转身就飞,飞到半空中, 身子倏地一沉, 往下看去, 郁长霖居然又追了上来, 还抓住了他的尾巴, 急得大喊:“你别再跑!我又不与他人说!”
这是说不说的事儿吗?
他咬牙加快速度。
郁长霖看他飞得越来越快, 只怕揪疼了他, 急忙松手, 眼看他闪电似地往天上钻, 嗓音徒然紧绷:“漓儿——”
白昭华一顿, 呆呆地回头:“什么呀……”
趁着这个间隙,郁长霖一跃而上, 伸指结印, 转瞬便在周围步下结界。白昭华回过神,转身还要再飞, 却怎么都飞不出去了,一到边缘, 仿佛弹在了棉花上, 怎么都冲不破那层结界。
郁长霖看他转来转去地撞, 瞬移到他身前, 眼睛微红:“你为什么要跑?”
“吾乃天上神龙!你抓了我,会遭报应的!”
“……你再这样,嗓子明天就会疼。”
“你……”
事已至此, 怎么挽救都不成了。
白昭华叹了口气, 在地上一坐, 低头不出声了。
郁长霖看他蜷缩着尾巴瘫坐在地上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是白昭华,不禁一笑:“你既然是龙,为何不早说?”
白昭华瞥他一眼,还在嘴硬:“我遭奸人陷害,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样。你能救我么?”
郁长霖险些气笑了,仔细盯着他,许久后道:“我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白昭华抬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快说!”
郁长霖哑然,紧接着道:“天心宗有个双修之法,功成后,便能重塑肉身,到时候,哪个奸人也害不了你了。”
白昭华一喜:“还能这样?不过那是你们天心宗的功法,能传我这种外人么?”
“既是双修,修完便不会是外人了。”
啊?不是外人的双修?
白昭华眨着眼睛看他,很快明白了,扑过去就要撞他,郁长霖也不躲避,任他脑袋往自己身上哐哐直撞。
“你、你敢调戏我!气煞我也!”
郁长霖垂眼瞅他,忍笑:“我说的是实话,哪像你,只知道骗我。”
白昭华心虚地放轻了力度:“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你?”
郁长霖一看他这样,心也软了,摸摸他的脑袋,掌心在那两个鼓包上触了下,愈发觉得他别样可爱:“是变化还是本体,我自是认得出来。”
白昭华看他言行亲近,也不由得放下戒备,往地上一趴,唉了一声。
须臾间,身子又是一轻。
他惊讶地抬头去看,郁长霖席地而坐,竟伸手将他抱入怀里,一条细长的白龙,半截都窝进了他怀里。
“你干嘛?”他甩了下尾巴。
“地上凉,免得你生病。”郁长霖搂住他,耳根通红,“别扑腾了,你不是想变回去么?我帮你想办法。”
白昭华仰起头瞅他:“不用双修也能变回去?”
郁长霖几乎涨红了脸:“你还真想双修?是不是谁这么一说,你都相信?”
白昭华不理解他为何生气,用爪子挠着肚子道:“当然不是,你是我的朋友,你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嘛……你快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变回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是回事?”
白昭华翻白眼:“我是龙,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郁长霖看着一条龙冲自己翻白眼,嘴角一动,又语气复杂道:“你前世是龙?”
闻言,白昭华震惊地看向他。
他以为郁长霖会怀疑自己曾经夺舍了陈国公之子的肉身,没想到他一下道出了真相,含糊道:“不清楚,应该是这样吧。”
郁长霖看着他不时动来动去的爪子,忍着去摸的冲动,道:“你突然变回本体,总要有缘故。你变化之前,可遇到了谁?或经历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白昭华仔细想了下,遇到的也就是他和拐子张了,这两人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应该没什么关系,就说自己睡觉时做了个梦,梦里自己一直在念一个口诀,只是那口诀醒来后也念过,却还是这个样子。
郁长霖想了想:“既然是梦的缘故,那你接着做梦就是。”
好像很有道理,白昭华点点头:“我就在这儿继续睡?”
郁长霖险些就要答应了,可时间不等人,白昭华这个样子维持得越久越危险,便抱着他起身道:“你既然能变小,就再变小些,我带你回客栈,你无缘无故在那房间做梦化龙,那房间里必有古怪。”
白昭华正要变小,忽然想到郁长霖的身份,玩味地看他一眼:“你是魔宗的人,我前世是龙,咱们应该算是宿敌吧?”
郁长霖看他有所顾虑,想也不想便掏出金丹,递给他:“我若是害你,你捏碎这金丹即可。”
白昭华惊得张大嘴巴。
郁长霖以为他要用嘴拿金丹,直接将金丹放入他口中。
“……”白昭华正要呸一声吐出,转念想起嘴里的是一颗金丹,又小心翼翼将那金丹放到了爪子里,紧紧攥着,递给郁长霖:“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我怕不小心给磕碎了。”
郁长霖嘴角抽动:“我的金丹还没那么不结实。”
白昭华直接把那颗金丹放到了他手里:“太烫了,我不喜欢,你自己拿着。”
“……”
他转眼就念着口诀将自己变小了,郁长霖伸手将他拢在掌心,轻抚了下龙背,转身打开结界,迈出一步时,手里的白昭华喊道:“还有思玄,别把他落下了。”
一刻钟后,一人一鹰,以及藏在人袖中的白昭华同时赶到酒楼。
他们迅速回到白昭华所住的房间。
郁长霖反锁门窗,走到床边,将手上的小白龙放到床上,开始检查整个房间,最后又将目光锁定在了床上。
白昭华躺在床上瞥他,前面两只爪子按着被子:“我现在睡不着。”
郁长霖走到床边,目光微沉,先轻轻将床上的小白龙拿到手里,另一只手猛地掀开了褥子——
下面果然有东西!
缠在他手臂上的白昭华看呆了:“这谁的妖丹?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能落下啊?”
“……”郁长霖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拿起那妖丹端详片刻,“是拐子张的。”
白昭华沉默了。
郁长霖道:“想来是他怕你此去危险,循着踪迹看我们住在这家酒店,打听了你所住的房间,又趁我们吃饭时将自己的妖丹放于你床铺之下。这妖丹上施了妖术,你在这床上躺的时间,便会一直吸取妖丹的修为。”
白昭华大惊:“你快把这上面的妖术解开,我不能再吸了。”说着张嘴对着那妖丹喷了口水,试图还回去一点儿。
郁长霖语噎:“放心,你吸的那点儿,也不过几十年修为。”
白昭华一听,龙脸更白了:“几十年?你开什么玩笑?有些小动物都活不了几十年……唉,我把这些修为还回去,是不是就能变回去了?”
“不急,我有办法。”郁长霖说着,收起那妖丹,拈诀化出自己的金丹,将那金丹放在小白龙眉心,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吹得极长,白昭华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盈,视线逐渐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自己已经站在了郁长霖的身前,他低头一看,正是自己那穿着里衣的人类躯体!
他激动得几乎泪目,迅速转了一圈:“你怎么做到的?”
郁长霖这时也放松下来,缓声道:“你能化龙,却不能变回人形,身上又无任何咒法笼罩,便说明龙才是你的本体。你在那妖丹修为的刺激下回归本体,可人形却需要更多的修为作基础方可幻化。你龙身有灵气,修为却全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桎梏,我想,将我的修为给你一半,你应该就能化形了。”
白昭华正开始穿衣服,听到这句话,手里的腰带掉了。
半晌寂静后,他背过身去:“多少修为?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郁长霖岔开这个话题,把他掰过来道,“以免再出意外,以后你和我同住。”
白昭华要去扒他的手,双手却被对方攥着反握,钳得紧紧的:“我自幼便吸纳了许多灵宝和万年妖物,不缺那些修为。”
……可你就算涝死,这也是一半啊!
然而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白昭华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忧愁地瞄着他:“我以后会还你的。”
郁长霖说:“没让你还。”
白昭华歪着脑袋,双手一背,实在没想到会和那书里的魔头成为如此至交,惭愧道:“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这辈子,谁都动摇不了你我的友情!”
郁长霖倏地变了脸色,见他居然还要竖指起誓,登时将那双手拽下:“你!你敢!”他眸色浮出血丝,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不要和你做什么朋友!”
白昭华一副“你小子也太口是心非”的无奈样子,咧嘴道:“好吧,君子论迹不论心,咱们心知肚明就好。”
郁长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道:“你别说话了。”
语气都沧桑了。
白昭华摇摇头,心想这人气性也不小,正要说两句开心的,郁长霖已经过去打开了柜子,拿出一床被褥,自行在地上铺起来。
他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是干嘛?思玄不睡床的。”
“……”郁长霖咬牙,“我们既然同住,自是我睡!”
白昭华更不解了:“咱们两个男人,又这么熟,一起睡床就是,干什么打地铺?”
地上的身影微微僵住。
白昭华继续说:“这床对我的龙身来说挺小,但对人而言,还是挺大的,咱们挤挤就是,躺在一块还能聊聊天呢。”
郁长霖只觉得耳朵烧得厉害,双手却本能地收起被褥,又听白昭华突然道:“对了,得鬼疫之人,大概能活多久?要是时间急,咱们还是连夜赶路吧。”
郁长霖把那被窝放回柜子里,背对着他道:“只要其余人不杀,至少几个月内是死不了的。”
“原来如此!是不是和僵尸一个道理?”
“不,僵尸没有思想,不会死而复生,患鬼疫的人,则有时候会有正常意识,只要破解了鬼疫,便会和常人无异。只是他们本身过于危险,周围的人有能力,一定会将其杀之。”
“我明白了!”白昭华当下就往外走,回头道,“我出去给我爹写封信!你先休息吧。”
“我同你一起!”
两人下了楼,询问掌柜附近的可用信鸽的地点,才出酒楼,拐了个弯,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不待那两人躲,白昭华疾步追上去:“拐子张!张非舟!”
郁长霖闪身上前,将人堵住。
两人不得不停下。
白昭华看到张非舟还是挺意外的:“你伤养好了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张非舟深深看他一眼,作揖道:“已经好了,来的路上遇到了被救出来的兄长,便想来道谢一番,多谢白公子和那位义士相救。”
白昭华瞥郁长霖一眼,看郁长霖面色不善,也不多说了,将那妖丹还给拐子张:“你自己好好收着吧,别再乱放,当妖不容易。”
兄弟俩面面相觑,又看郁长霖那一脸的戾气,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施礼作别。
白昭华看他们要走,忽又拦住,在兄弟俩期冀的目光中笑道:“你们既然回京,就帮我办个事。尤其是这位拐子张,脚程自然比寻常人要快上许多,我正好有一封信要寄回国公府,事关重要,还望你亲自送到我爹手里,他如今正在找我,听说是我的信,定会第一时间拆开。”
拐子张道:“能为小公爷做事,万死不辞!”
话不多说,白昭华带着人到了附近茶馆,借了笔墨来,信里内容大致如下:
爹,务必不要让璜州那边杀掉患得鬼疫之人,可以派发武功高强的士兵强力关押,那些有法力的修士更易做这种事,可出悬赏,令更多修士前去璜州看守患得鬼疫之人……我这边遇到了奇人,已经找到了破解鬼疫的解药,不日便送去璜州!
郁长霖看到他信中内容,并未说什么。
张氏兄弟拿了信,很快离开。
由那蛇妖送信,白昭华心里也踏实许多,和郁长霖并肩回了酒楼。
进了屋内,郁长霖便坐在桌前替他整理包裹,看到里面还有那个匣子,挑了下眉。
白昭华上床解释道:“我那时候也不清楚你在天心宗怎么样了,怕你和自家人打起来,会元气大伤,就把这匣子带上。”
郁长霖心里又一阵鼓动,低声道:“这匣子已经没用了。”
“被吸干了嘛,我知道。”白昭华往床里面滚了滚,拉着被子说,“不过你每次受伤都在里面住过,我就把它当成你的养病居所了。”
“……”
白昭华已经躺好了,朝他招手:“你睡外边,我睡里边,赶紧过来吧,咱们还能说些悄悄话呢。”
话落,郁长霖喉结明显一滚,他忙喝了口水,再转眼,床上的人已经背过身,揉着眼睛要睡了。
不远处的思玄,也闭眼在休息。
郁长霖走到床边,抬手放下床幔,五指渐渐收紧,不由得注视着那道背影。
这时,听到动静的白昭华突然扭脸瞧他,屁股故意朝外挪了挪:“你再来晚些,这张床都是我的。”
“……”
不远处,熏炉外白丝如雾,袅袅升起。
郁长霖别过脸,一时分不清嗅到的香气来自熏炉,还是眼前。
他顾自苦恼,忽就觉腰间一紧。
被窝里,白昭华一只脚搭在了他腰上,有气无力道:“赶紧躺下,明日天不亮就要起,我起不来,你要喊我。”脚又挪开,换了一只。
屋内烛光渐暗。
郁长霖躺下了,待枕边人沉沉睡去,他侧身便将人搂进了怀里。不多时,感觉腰上的腿弹了下,便想起国公府的嬷嬷曾说少爷睡不惯外面,一只手忙伸到白昭华背后,轻轻拍了几下。
第30章 法天象地
白昭华一觉睡到自然醒, 天还没亮,外面已经有小二轻声走动的声音。
他扭过身,床幔内黑漆漆的, 一时也没看到郁长霖盯着自己的视线, 伸手摸索着道:“你醒了没?我醒了。”
听到对方嗯了声, 他便爬起来道:“咱们去梳洗梳洗, 承霄那小子应该也醒了, 他每次都醒得比我早。”
郁长霖脸色大变, 立马攥住他的手:“你、你和他也一起……”
白昭华摇头:“又不是住不起, 本少爷干嘛要和别人挤一张床?这不是你非要和我同住的吗?”他笑笑, 又低头开始系里衣带子。
郁长霖忙移开视线, 下床穿了外袍便开门喊人送水来。
两人洗漱穿戴好, 白昭华又对思玄做了个手势,思玄一下展翅飞到了他肩上。
白昭华瞧郁长霖蹙眉, 哼道:“你可别把它当宠物, 我们思玄很厉害的,要不是他, 我都不一定能找到你,这是我们的侦查小将!不要小看他!”
思玄闻言, 也仰起头来。
郁长霖嘴角微扯:“嗯。”
到了定好的雅间, 饭菜已经上了一半, 承霄正坐在里面擦剑, 看他们来了,起身笑道:“这一觉睡得真痛快!”
白昭华瞅着他,心道你小子能从昨日下午一觉睡到现在, 自然痛快了, 哪知我期间的痛苦, 险些就奔了月。
承霄看他一脸苦笑,只当他是一路磋磨,感受不到这份睡足觉的快乐,又说了几句掌门曾经激励弟子们的热血话语,听得白昭华直让他闭嘴。
不过,吃饭还是很快乐的。
也不知郁长霖是不是受了他那句一路吃山珍海味的影响,很浮夸地点了满满一桌的八珍玉食,若是在京城,白昭华吃惯了也不足为奇,可如今只觉得吃嘛嘛香,到最后吃得肚子都圆了。
郁长霖看他喜欢这些菜,又去了后面厨房,要掌厨的再做一份,他要提盒带走。
郁长霖出去期间,白昭华无事可做,也拿出了自己的小白剑,和承霄面对面地擦剑。
承霄擦完剑又去擦剑鞘,白昭华瞥一眼,也开始擦剑鞘。
承霄:“……白公子,你的剑鞘已经很干净了。”
白昭华哦了声,拿了个干净帕子给自己擦手:“你今日还挺振奋的。”
承霄道:“再往前走,离修罗山就不远了,到了修罗山,就要面对天心宗……说实话,我虽看过天心宗地图,但也是第一次前来,不免激动。”
提起天心宗,白昭华便想起了郁长霖说的那些幽禁他爹的话,眼下郁长霖不在,他直接问:“关于天心宗的事,你是不是知道很多?”
“那倒没有,”承霄自谦道,“我所知的,也都是从同门那里听来,毕竟是仇敌,关于天心宗的情况,瀛洲仙山各派,也会全力打听。不过咱们这次前去,时机其实是对的。”
“时机?”
“嗯,依我看,那魔头要么死了,要么躲在别处静养,不太可能在天心宗,这不就是好时机?”
白昭华眼珠转了转,别开脸:“你怎么就知道那魔头不在天心宗?”
承霄放下长剑:“想来你不知道天心宗的宗主与他不相容之事了。”
白昭华正好奇这个:“那你快说。”
“前段时间,去天心宗附近打探的同门说,天心宗如今已经归宗主郁撼岳执掌,若那魔头在,大权自然在那魔头手里;若那魔头无力掌握大权,郁撼岳自会先杀了他。所以,按照情报来讲,他在天心宗的可能很小。”
“……可他们不是父子吗?”
“历来皇家都有父子相残之事,又何况那魔宗?”承霄面色平静,“数十年前,天心宗被瀛洲仙山各大门派围剿,宗主郁撼岳为了驱敌,靠着魔域残余的魔气修成一套残忍的功法,他只练到第一层,却靠着这一层保下了天心宗。”
白昭华一听就道:“那他之后自是继续往上练,然后你们就彻底奈何不了他?”
承霄摇头一笑:“自创功法没那么简单,一来容易自伤,二来练歪了,谁都不知道会把自己练成个什么样,尤其还是那等魔宗功法?更是毒邪。郁撼岳哪里豁得出去?可又舍不得那一套功法,为了验证,又不想功法流落在他人手里,就用到了自己的儿子。”
白昭华:“……”
承霄继续说:“而他儿子郁长霖,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五岁时,就将那套邪魔之法修得出神入化,一举打败他父亲,那之后,天心宗便唯他是尊了。”
白昭华语气凝滞:“那他爹……到底怎么验证的?”
承霄神色复杂起来,喝了口茶道:“四岁起拆骨,五岁灌人血妖丹灵宝等物,七岁至十三岁这六年,则被关在地底与天心宗的死士搏命厮杀,败则死,赢则多得一道功法口诀。”
白昭华瞠目结舌。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他十五岁练就绝学,可他只在地底待到十三岁,这并非郁撼岳那疯子心软,也不是换了地方,而是他十三岁时,就不行了。”
“什么意思啊?”白昭华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十三岁那年,也不知是不是走火入魔,练功练得意识混乱,功法全失。郁撼岳以为他废了,便觉得那套功法不可再往上层练,又不能接受一个废物儿子,然后挑了筋扔到修罗山下的死河里。”
白昭华不动了。
“那两年,修罗山下的妖怪邪祟全部消失,后来才知,是死于郁长霖口中。”
“……”
“他根本没死,只是练功出了岔,之后在修罗山下吃尽了妖怪,一身血骨换了又换,直至将郁撼岳那功法修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重塑肉身后,便回天心宗,拆他父骨,挑他父筋,最后将人幽禁在自己长大的地底血场。”
白昭华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了桌上:“我看那郁撼岳才是真魔头!你们应该换个人称呼!”
承霄道:“若论好坏,那修真界魔头当然是不少的。众人说郁长霖是魔头,并不是借喻,而是他的再生,已非常人了。而论实力可怕,天心宗也只有他称得上魔头。如今郁撼岳虽得以自由,可也仅仅在效仿郁长霖再生之法,最近在靠着各路妖怪邪祟进补,然而郁长霖在死河那两年,郁撼岳也无法将那套功法练到儿子离开时的境界,层次嘛,也就他儿子的一半。若不是郁长霖,今日天心宗也做不到与众派分庭抗礼,所以我才说,我们去现在的天心宗,比那魔头在时的天心宗要安全一些。”
白昭华呸了声:“不见得!”
承霄知道他的脾气,自是厌恶郁撼岳的行事,尤其这大少爷本就在父母宠爱下长大,哪里听得这等残忍之事?便道:“他们是邪魔外道,自然没有仁义道德,不能用常人之心看待。”
白昭华重重哼了声:“郁撼岳是个畜生坏种,可那郁长霖不过是有仇报仇!”
承霄不是很认同:“他虽年少可怜,可功成后,一直与我们各派为难,几次攻击瀛洲仙山各派,想要灭除我等之心,昭然若揭。”
白昭华斜他一眼:“你们不也一次次围剿他?依我看,都是你来我往,天生宿敌,斗殴而已!”
承霄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撇过头:“你、你做什么替那魔头说话?”
“本少爷才没替那魔头说话,”白昭华走到他面前,瞪他一眼才回到椅子上坐下,“本少爷心善,见不得别人备受折磨,你若也那样长大,我自然也替你说话!”
“你……”承霄被他堵得都没脾气了,正了身,看他还气鼓鼓地垂着脑袋,笑道,“白公子果然义薄云天,在下领教了。”
白昭华仰起头颅,犹如一只斗胜的公鸡:“你知道就好。”
这时候,郁长霖推门回来,手里拿着食盒,看白昭华那神气模样,问:“你们在聊什么?”
承霄道:“白公子对天心宗的事知道的不多,我就与他说了那魔头父子的来历。”
郁长霖的脸一瞬间惨白。
此时,承霄背对着他去拿包袱,郁长霖抬手直朝他而去——
白昭华在感觉郁长霖不对劲时,便起身呲溜过去,一把就握住了那只要去掐人脖子的手,抬眼一顿,只见郁长霖的双眼几乎变成了黑洞,整个人都紧绷着,犹如厉鬼。
他忙拉着对方双手合十,嘀哩咕噜地念叨起来:“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承霄闻声回头,就见白昭华握着那侍卫的手,十指交缠,双手合十,一脸正经地念着他们驱邪时的《净天地神咒》,而那侍卫则是一副怔愣样子。
“白公子,你在做什么?”
白昭华白了他一眼,加快语速,念完了才对着郁长霖道:“我偷学了他们的驱邪经文,刚看你印堂发黑,给你念一念。”
郁长霖:“……”
承霄笑道:“他戴着面具,你怎么看到的?”
白昭华道:“面具又不是完全贴脸,本少爷眼神好。”看向郁长霖,“你觉得怎么样了?”
郁长霖心底那股狂躁的戾气早在他抓住自己双手之时就凝固,又在他说话间渐渐散去,他的视线几乎冻结在白昭华脸上:“他都是胡说。”
他嗓音很低,语调不如往日沉稳。
白昭华点头,缓慢放下双手,鼓舞地拍拍他:“我都懂。”
“……”
清晨之际,三人面色各异地走出酒楼。
日光下,他们骑马一路疾驰,直奔最后一段路程。
这一路风景愈加荒凉,不再有客栈酒楼,亦无人家。
他们累了,就停在路道休息。
郁长霖生火将那食盒里的饭菜热了,又觉得那饭菜不够新鲜,离开片刻,再回来,就猎了只野鸡,烤了给白昭华。
承霄道:“你这侍卫还真是全能啊。”
郁长霖凉凉瞥他一眼,承霄毫无所觉,休息间隙,拿出携带的书籍看起来。
白昭华凑过去瞧了几眼,发现里面都是些咒文口诀以及功法图形,不过并不是玄剑门独家秘笈,属于修真界随便都能买到的浅显课程书。
“你还挺用功,不过这上面一些术法,不像是你现在该练的。”白昭华手里拿着杂草玩。
“这是自然,我一个小弟子,哪里练得好这等术法,我看这个,就似你们看史书,只为了解。”承霄轻声笑道。
“还有么?给一本我看看。”
承霄在包袱里翻出一本给他:“你应该比较喜欢看那些夸张的,这里面记载的都是些天上神通,你就当故事看吧。”
白昭华好奇地翻了几页,大多都是他知道的东西,诸如那魂游术,不过是让魂魄出窍罢了。
倒是下面有个将多种神通结合一道使用、好发挥最高攻击力的论述挺有意思,有种小孩子一般的天真。
稍作休息,继续赶路,暮色四合时,他们走到了一处悬崖前。
郁长霖下马道:“前方是魔窟,要从结界里走。”说着,把白昭华的白马栓在树后,“一天之内就能出来,马暂留这里。”
待那边承霄也栓了马,郁长霖伸手显出结界,就见悬崖尽头出现了一个紫黑色的横向洞窟。
承霄高兴道:“我只听长老们说过,本想来了试一试能不能打开,倒也没信心,幸而你在天心宗待过。”
郁长霖牵着白昭华:“进去后,闭上眼睛就是。”
三人一同走了进去,白昭华一手和郁长霖紧握,一手按着肩上思玄的爪子,闭着眼睛说:“承霄,你也进来了么?”
承霄在他身后道:“白公子放心。”
白昭华又说:“这里感觉凉凉的。”
郁长霖说:“这里阴气重,你先忍忍。”抬手把人搂紧了。
过了一会儿,白昭华实在好奇,眯开了眼缝。
进来前郁长霖让他闭上眼睛,他以为这里定然可怖至极,因此,看到眼前各种春宫图时,不由得一怔。
郁长霖感受到他的变化,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白昭华嘿嘿一笑,玩味起来:“这也太不正经了。”
郁长霖直接捂住他的嘴巴,感受他唇上柔软,呼吸略加急促。
那边承霄并未睁眼,但听了白昭华那句话,便猜到了是什么,尴尬地咬牙道:“以前长老说过,天心宗为了防止正派人士进入,在第一层的魔窟步下极其不堪的幻术,脸皮薄的就会吓得退出去。”
白昭华又嘿嘿笑了:“可历来围剿也没少了多少人嘛,我怎么觉得……你们围剿天心宗,就是为了来这魔窟看看呢?”
“白公子休要胡说!”承霄大声反驳,脸都红了,眼睛也闭得更紧,“怎、怎么可能?我们修道者,自是要清心寡欲!”
白昭华哼道:“据我所知,你们瀛洲仙山有老婆的可不少,狗屁的清心寡欲!”
“白公子!”
“对了!我突然心生一计,能令你们和平共处。”
“……什么?”
“让那天心宗的宗主把这魔窟献给你们瀛洲仙山用,有了看不尽的春宫图,大家都其乐融融,日后必能免战。”
“白、公、子!”牙都要咬碎了。
“干嘛?你又偷看了?”
“你……”
郁长霖笑得睁开眼睛,垂眸只盯着怀里的白昭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白昭华扭开脸:“我眼睛是闭着的,不用来摸!”
郁长霖:“我知道。”
白昭华闭着眼睛,只感觉没过多久,周围那阵凉意骤然褪去,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一条黑色的河。
郁长霖带他过去道:“这是死河,过了河,就是修罗山了。”
白昭华踢开一颗石子,挺胸鼓舞精神:“胜利就在眼前。”
“……”
承霄还有些恍惚,左右看看:“这里……真不像是人间,怪不得是魔域前身。”
郁长霖在附近的石壁上动了几下机关,半晌后,河面尽头就出现了一叶小船。
船上无人,却自行摆渡到他们跟前的岸边。
郁长霖牵着白昭华上船,承霄紧随其后,思玄紧张地张望。
小船在河面快速行驶,途中白昭华好奇,探头看了眼,就见黑沉沉的水下,堆满了骸骨,而那黑水,竟如血水一般,越来越红……他还要再看,郁长霖将他拉了回去:“快到了。”
白昭华连忙忽略水下的可怖画面,往前方看去。
死河两边是断壁残垣,此时水面的最前方,渐渐露出一座寸草不生的山峰,山峰之巅,可见巍峨城门的影子。
此处无星月,连风都没有一丝,浓重的血气覆盖天地,恍惚中,竟让人分不清这是不是冥府地狱。
小船抵岸,郁长霖牵着四处张望的白昭华下船,将他们带到一旁的石洞内:“你们在此等我,里面有人认得我,我混进去将那东西盗出即可,人多反而引人注目。”
承霄还不知道幽冥炉,忙问:“什么东西?”
白昭华只说:“是破解鬼疫的药。”又仔细看了郁长霖一眼,感觉他挺有把握,点头道:“我和承霄在这里接应你,只等两个时辰,若两个时辰你还没出来,我们就想办法进去了。”
“两个时辰,够了。”走之前,郁长霖将包袱取下,拿出提前为白昭华买好的果子糕点,又取出披风给他裹上,“这里冷,若等不及,也可先回崖边。”
白昭华摆摆手:“你去吧,万事小心。”
承霄也道:“天心宗的人心狠手辣,不行就先跑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不要强取。”
郁长霖没多说,转身就走。
白昭华在洞口坐下,承霄盯着修罗山看了好一会儿,低声喃喃念着经文静心。
白昭华被他念得犯困,嘟囔道:“我不想睡,你别哄我睡。”
承霄一愣,看着他脸微红:“你可真是……”
白昭华说:“我相信他,所以我不忧心,两个时辰后他不出来,我再忧心,可你这样,弄得我很焦灼。”
承霄无奈,过去拿了水果擦干净给他:“是我不好,白公子吃点儿水果吧,我不念了。”
白昭华也不客气,接过就啃起来,吃得嘎嘣脆:“你也吃,还有这么多呢,多吃点儿,回去也少背些。”
承霄心想又不是你背,拿了水囊喝了些水,开始在脑子里计算如若失败,三人如何乔装进去偷取鬼疫解药的计谋了。
这里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河面上,甚至起了一层血雾。
白昭华啃了三个果子,又吃了两个糕点,吃饱后背手在岸边来回走着消食,最后无聊,捡了个棍子在水边搅来搅去地探究:“怎么还有□□?哦,是个石头。”
洞内打坐看着他的承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蹲在河边搅弄的白昭华忽然有了股异样的感觉,他猛地回头,修罗山下,果然冲出一个人影,正是郁长霖!
郁长霖似乎经过一番死斗,衣袍沾了血,行动也不如去时迅猛。
白昭华想起他曾给了自己一半修为,之前还被瀛洲仙山的老头们重伤过,若是偷取时被发现,和宗主郁撼岳对上,势必吃亏。
他当即冲过去,紧紧拉住他:“咱们快走!”
话落,就听后方一声怒吼:“孽障休要逃!你竟敢夺走本座护宗法宝,当年没能杀你,本座这就解决了你!”
那声音震天,一股气流也轰然而至。
郁长霖搂着白昭华闪开,扭头时,面具被猛地震碎,露出一张苍白面孔。
提剑冲来的承霄一看,神色惊变:“……郁、郁长霖!”
可他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中关联,那边疯了似的红发魔尊郁撼岳又再次攻了过来!
郁长霖双唇紧紧抿着,抬手便化出一方小小的结界,他将手中一个精巧的血红小炉塞入白昭华怀里,然后飞快念出法诀。
白昭华还没听清那法诀是什么,就觉得自己进入了那小小结界之中,同一时间,承霄也进来了,两人一鹰,外加身下一叶小舟,就什么都没有了。
发现结界笼罩着小船往后驶去,白昭华立时明白郁长霖的意思——他要那里拖住郁撼岳,令他们先带着法器离开。
白昭华急忙往前跑,可怎么跑,都离开身下的小船,他被那结界保护着,却也被困住了。
到了此时,承霄也顾不上那人究竟是不是郁长霖了,抬指开始结印,试图破了这结界过去帮忙。
那人替他们拿了解药,他无法坐视不管。
然而使出浑身解数,却不能破开那结界分毫。
这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去,只控制着小船带他们离开。
白昭华抱着那幽冥炉怔怔看着岸边。
两道人影正激烈地杀着,黑气四溢,石壁时不时炸开,狂风四作,双方气势滚滚,不停碰撞,轰鸣炸裂声几乎要穿透耳膜。
这时,一头红发的郁撼岳周身忽地燃起了青色火焰。
他大笑着朝郁长霖冲去:“今日本座若输给你,宁与你这孽障同归于尽,誓不做阶下囚!”话落,周身火焰又一阵疯涨。
白昭华只觉得那火焰很眼熟,之前在元虎山,郁长霖给他烧过。
他听到承霄悚然道:“那是天心之火……天心之火会烧到元神的,郁撼岳真是疯了,这是要和儿子同归于尽!”
远处,郁长霖手上也燃起了青色火焰,闪身避开,又燃起一股火焰,后退着将郁撼岳往修罗山上引去。
承霄:“这……”
白昭华已经懵了,满脑子都是承霄前不久的话:“同归于尽?什么呀……不能吧。”
承霄再次结印,可还是没用。
眼看那边两团火焰开始逼近厮杀,焦急难当之际,白昭华倏地抓住他的手。
他一怔,就听白昭华低低地道:“两个神通同时使用,两个神通同时使用……”
“白公子!你怎么了?”
蓦地,白昭华双眼凌厉地瞪着两人手指:“跟我一起结印,跟着我念……”
承霄来不及反抗,就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施下,他试图挣扎,却听对方说:“你帮帮我。”
他一下就不动了。
狂风中,承霄好似不受控制般张开双唇,愣愣地跟着他念出陌生口诀,念到一半,只觉得魂魄一阵激荡,似乎要飞出去,恍惚中,又听到自己跟着白昭华念了另一个口诀,心口膨胀,难以承受。
“风雨雷电皆听令,天地水火随我来,天罡地煞,万物并作……急急如律令!”
承霄双目紧闭,一度要晕厥过去,他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最初窥见天地灵气的一天,又好像一日行至最高处,万物归寂,什么都听不到,唯有心中充斥着汹涌的浩然之气。
浑浑噩噩间,忽听一阵龙啸,他周身一颤,紧接着便觉得桎梏全失,慌忙睁眼。
视线尽头,一道巨影横空出世。
岸上飞沙走石,整个修罗山都在轰隆震动。
待烟尘散去,他仰着头,缓慢跌坐在船上。
修罗山的上方,一条银白巨龙盘旋在上。
那白龙身高万丈,雷电缠身,几乎覆盖了整个上空,波光粼粼的身躯却如仙似幻,犹如一丝魂魄,并不真切。
仅如此,足以让人一眼永世难忘。
世上龙虽大,却从未有如此恐怖的体型。
“法天象地……结合了魂游术的法天象地!”承霄眼眶赤红,竟怔怔地掉下眼泪,他不敢相信地摇头,“不对,那是神仙才会的法术,不对……”
同时,余光缓慢朝着白昭华看去。
不久前还拉着他结印的少年,已经无知无觉地蜷缩在了地上……正是盘旋的姿势。
修罗山上,听到龙啸的第一时间,厮杀的两人骤然仰头。
郁长霖面色一震:“……漓儿?!”纵身就要上去。
只见那万丈巨龙张开嘴巴,双目发红,长啸伴着电闪雷鸣,径直朝一身天心火焰的红发身影喷出水柱——
“去死吧,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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