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降魔
郁撼岳怎么都想不到, 自己这寸草不生的修罗山会冒出一条神龙来,还是这般恐怖无比、遮天蔽日!
那水柱一下来,他浑身的天心之火就尽数灭了, 要不是结印撑着, 人恐怕也要被那水柱击打成碎片。
后退数步, 他仰头大吼:“是谁?!是谁在搞鬼?”
郁撼岳根本不信这是龙。
天下仅存的那条神龙, 早在十七年前就随着灵眼一同消失, 这龙又如此虚幻, 一定是幻术!此时又看郁长霖想也不想纵身上前, 竟只身接近那龙, 便以为是他的障眼法, 了然一笑:“逆子, 胆敢骗我?本座这就将你碎尸万段!”
说着再次结印,纵着天心火焰直冲而去。
不料那巨龙一甩尾尖, 刹那间, 狂风狭裹雷电,径直将追击郁长霖的红发魔尊劈倒在地。
片刻后, 郁撼岳身体抽搐不已,满脸不可置信。
郁长霖全速靠近了那道龙影, 离得近了, 他已感受到对方此时正急速消耗着修为和灵气, 立马伸手阻止他, 可一双手直接穿透了过去。
白龙看也不看他,见地上的红发魔尊还在挣扎,龙头往后一抬, 再次做出攻击的姿势——
“不要!”郁长霖一下破了音, “你承受不住!快停下!”他急速结印, 试图将这龙堵在结界里,可一道道结界仿佛丝网,白龙轻而易举地穿过,愤怒地直冲而下!
郁长霖绷着身子看向地面。
白龙的目标在那里。
龙卷起狂风,所到之处,除尘般轻易地驱散空中的阴戾之气。
郁撼岳被那股强大的威压震得五官扭曲,他艰难仰头,表情变得恐惧起来。
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十七年消失的那条龙,好像真的回来了!
认识到这一点,郁撼岳眼里的恐惧逐渐变成了欣喜和癫狂:“神龙出世,那灵眼岂不是……”
话未完,心口一痛。
他愣愣地扭头,看向刹那间出现,将他金丹掏出的郁长霖。
“你!”郁撼目眦欲裂,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不管那龙,反而攻击自己,“孽障!我们父子俩纵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时也应联手屠龙才是!灵眼、灵眼……”眼看郁长霖充耳不闻,竟要将他金丹拿走,竭尽全力将自己燃烧,紧紧拉住胸口那只手。
郁长霖仍全力取丹,天心之火越来越大,郁撼岳惨叫嘶吼,拉着他大喊:“我若死,你亦不能生!放手——”
气流灼热。
“我不会死!”郁长霖在火中最后望他一眼,抬手欲将那金丹扔到远处船上,这时,脊背一晃,竟被一个尾巴尖拨开了!
白龙喷着水俯冲下来。
那阵火焰再次被扑灭了。
郁撼岳被烧得面目全非,余光看到郁长霖匆匆转身,往那边的船上去了,又望向那近在咫尺的巨龙,心里一紧,放声大叫:“快拿幽冥炉来!只有幽冥炉可压制神力!你我之战何必急于一时?囚了这龙,灵眼岂不为我们天心宗所有!快啊!”
那边,上了船的郁长霖,拿出两人的金丹,俯身便对着船上昏睡的白袍少年结印念诀,竟动也不动那幽冥炉。
“孽障啊——”郁撼岳气疯了,他用最后一口气恨声高喊,“有此逆子,我天心宗完了!”
巨龙引来闪着紫电的降魔雷,轰然落地。
那一下震响,天地似乎都荡了一荡,灰尘漫天,电闪雷鸣,无处不充斥着一股威严恐怖的天罚之气。
须臾,刺眼的白光自巨龙下方炸开了。
轰隆雨声中,大地抖动着裂开缝隙,被雷电缠身的红发魔尊瞪着眼睛,也不知是死是活,往下一沉,深深陷入地底……
与此同时的船上,郁长霖急迫地用两颗金丹给白昭华输送修为,过了会儿,就听对方喃喃念着:“干嘛呀……不同归于尽……”
他一下怔住,双眼猩红,目光微转,穿过磅礴大雨,看向那条降魔的龙。
白龙一动不动,在渐渐消失。
吞没郁撼岳的裂缝在巨龙彻底消失的同时,缓缓合上了。
“漓儿——”
……
白昭华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期间听到有人喊自己,听得耳膜都疼了。可他实在困得厉害,睁不开眼睛,又继续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体特别虚,比三天三夜不睡跑去斗鸡打牌还累人,他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郁长霖。
他眉头一拧:“这是谁?”
“……”
郁长霖抱着他,头发白了一半,眼睛红得可怕,整个人都像是没魂儿了,看他醒来,也只是怔怔地摸他脸:“漓儿?”
他对面,则是一脸呆滞的承霄。
思玄无声地站在船头。
……不得了,连那张鹰脸,都露出悲伤来了!
“你们怎么回事?”他纳闷地坐起来,这一坐,发现动作有些困难,低头瞧了瞧,转瞬大叫,“怎么又来了?!”
他那双灵活的腿,不知怎的,居然变成了一条龙尾!
白昭华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手,这才发现情况比上次还糟糕,他虽然变了龙,但只变了一半!
哪有这样的?
他还要再去看尾巴,就听承霄失魂落魄道:“白公子,你不用看了,你、你用了法天象地,可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那么磅礴的灵力,你知不知道自己……”
“闭嘴!给我闭嘴!”郁长霖抬手便勒住他脖子,起身把人狠狠提了起来,那架势,是真要杀了他!
白昭华呆了一下,以为是郁长霖身份被承霄发现的缘故,要以此灭口,有气无力地焦急道:“你们不要打了!承霄,你也看到了,他为了解决鬼疫,都和他爹反目成仇了!可见多么义薄云天啊!你就不感动么?”无视两人神色,拉下郁长霖的手,又看着承霄呵呵一笑,“你要是还把他当做坏人,你就太坏了。”
承霄捂着脖子红了眼,恨声道:“白公子当我是什么蠢货?!你又以为我们方才为何针锋相对?他的身份,我自不会告诉别人!但你这个样子,绝对不能出现在世人眼前!你知不知道?”
“啊?就为这个?”
“……”
郁长霖冷声道:“他胡说八道,你去哪儿都行。”
“……”
天边露出一点儿霞光,铺在龙尾上,鳞片闪出不同的颜色来。
白昭华从怀里拿出幽冥炉,翘着尾巴仔细看了看,又重新放回怀里,揣着双手道:“你们也是的,内讧什么,我看一切都很顺利嘛!那老头被镇压在修罗山下了,对你玄剑门而言,天心宗宗主没了,不是好事么?”又瞥郁长霖一眼,梗着脖子说,“从少主到宗主,你这算是升官了吧?”伸手要鼓励地拍拍他,手就被用力反握。
握得都有些疼了。
不管白昭华怎么抽回,郁长霖颤着手就是不放开,拿出金丹,靠近他又要施法——
“不要了!”白昭华皱眉别过头,“我可不想把你吸干,你看你头发都白了那么多,再这样下去,咱们要变成忘年交了!”看郁长霖执拗地都开始念起口诀了,气哼哼地白他一眼,“真不要!放心,我有个现成的修为包,到了璜州,我会好的。”
郁长霖嗓音都已哑透了:“你怎么好?!”
“唉,”白昭华瞅着自己的龙尾道,“好在我这条龙尾是根据现在体型出现的,并不长,刚好够袍子遮住。到了外面,你们给我弄个轮椅,去了璜州就说我骨头伤了,要慢慢修养,待解决了鬼疫,我定会让幕后之人出来,那才是我需要的修为。”
郁长霖一字不发。
承霄擦着眼泪问:“幕后之人,什么意思?”
白昭华掏出幽冥炉,凑过去问郁长霖:“你这护宗法宝的用处,能告诉他吗?”
郁长霖看也不看那法宝,只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已经是你的了。”
白昭华心道你也太讲义气了,借一下就给了。转头笑着就对承霄说出了幽冥炉的作用,以及郁长霖当年解决宫中鬼疫的原因。
听完,承霄脸色骤变,猛地摇头:“不可能!”
白昭华知道这件事对承霄这种一心修道、终生追求飞升的修士而言,有多么诛心,轻笑道:“并非所有神仙都这么做,你也不必这么惊慌,守好你自己的道心就是。若是不相信能让你好受些,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承霄浑身发抖,许久后,他痛苦地看了白昭华一眼:“你、你到底是……”
“我是龙,”白昭华躺下了,“你要是告诉了别人,我就吃了你。”
……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玩笑,承霄不禁苦笑,可一看那条尾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只觉得一阵恍惚。
无法自由走动了,那么爱玩的白公子怎么受得了?
白昭华又问他们自己睡了多久,得知只有半天,倒也接受良好。
郁长霖摸摸他的脸,随即起身破开结界。
离开死河后,他将白昭华打横抱起,一路穿过魔窟,彻底离开了修罗山。
悬崖外,满是风沙。
白昭华现在没法走路,尾巴藏在袍子里,出悬崖的那一段路,郁长霖全程抱着他。
承霄见此,先一步骑马去雇马车,让他们等着。
修罗山外面,已是另一个天明。
微风里,小道上,思玄很有本事地赶着两匹托着包袱的马往前走。
白昭华躺在郁长霖怀里,哈哈地揶揄了思玄几句,又吃着郁长霖刚摘来的野果,他嘴巴停不下来一样,鼓着腮帮子说:“我把你爹镇压在山底,你有什么想法吗?”
抱着他的人停下脚步。
白昭华感觉他在看自己,继续说:“你要不和我当亲兄弟好了,我爹收了一个义子,不差再多一个,等我回京就问我爹……”
郁长霖猝然弯腰低头。
白昭华愣了愣。
有一瞬,他险些以为郁长霖要亲他嘴了,随即又觉得这个念头太好笑了。
不知是不是黎明偏冷的缘故,郁长霖的脸似乎结了一层冰霜。
他停在半空的薄唇微微动了下,好像说了句话。
白昭华听不到,便凑近想要听清楚,面颊几乎贴了过去,鼻子呼着热气,脸还鼓着,嘴巴和眉头都攒着一股劲儿,一副好奇到四脚朝天也非要听听他说什么的努力模样。
一瞬间,他看到郁长霖死灰般的脸通红起来,下沉的唇角紧绷:“白漓儿,你就会对我说这些话!”
“那是,”白昭华嚼着果子瞅他,“你心里知道就好。”
“……”
第32章 出窍
当天上午, 承霄架着买来的马车前来接应他们。
离开了天心宗一带的各个荒山,几人就到了东州,他们就近找了家客栈先吃饭休息。
晌午时分, 白昭华吃饱喝足, 他抹抹嘴, 并不继续赶路, 而是张口要去见东州知府。
另一边。
正在府内喝茶听曲儿的李知府忽见小厮匆忙赶来, 慌张道:“大、大人, 陈国公的公子白昭华要见您!已在外面等着了。”
半晌沉默后。
“什么?”回过神的李知府手一抖, 茶杯“哐当”掉到了地上, 摔了个粉碎。
这段时日, 那白昭华的名字, 可谓是在各地官员耳里如雷贯耳了。
一纨绔子弟出去游个学,斩杀土匪头目也就算了, 剿匪后还揪出了两处牵连甚多的一堆县官, 罢官的罢官,斩首的斩首, 连续数日弄得附近诸多官员彻夜无眠,百姓拍手叫好。
这李知府倒不是做贼心虚, 只是素来听闻那白公子行事嚣张, 甚为跋扈, 只怕一个无意就惹了这混世魔王。
明明之前还感慨自己所在之地偏远, 怎么也招惹不到,哪料想他竟游学游到了他这里?!
“大人?”小厮忙去扶他,“这白公子……是见还是不见呢?”
“说什么混账话?怎敢不见?!”说罢, 双手发颤地撑住了桌角站起, “还不快快请进来!”
片刻后, 白昭华被郁长霖抱着进了大厅。
李知府早已整理好了仪表,只怕被揪出一点儿错来,听到脚步声,就大步出迎,才叫了声“白公子”,立马卡住了,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居然一步路都不愿意走……白公子,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白昭华上下打量他,不解:“知府大人,你看着怎么比我还虚?”
李知府擦着汗道:“白、白公子这是怎么了?”
白昭华说:“前几日摔下马,骨头折了,要修养一段。”
李知府一听,心都凉了。
这……不会要在我这里修养吧?若是让他逮住我好男色,会让我好过吗?
白昭华看他脸上的汗越来多,颇为迷惑。
李知府看他盯着自己,忙伸手请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快快请进!”
进了大厅,李知府让人看座。
郁长霖便抱着白昭华坐下,看得李知府脸色涨红,更加惶然:这难道是暗示我,他已经查出我好男色之秘事?
当下攥紧拳头,脸色发白,牙齿咯咯作响。
养男宠的官员不是没有,可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对仕途自然不利。
却听白昭华对那人道:“这里又不止一个椅子,你把我放对面椅子上就是,哪有这么抱着人坐的?让人看了难为情!”
李知府连忙松了口气。
待白昭华在另一张椅子上坐好,他这才挤着笑道:“不知白公子所来为何?”
白昭华先捧了杯盏喝茶,喝完才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不便骑马,但我有匹好马,又是外祖父所赠礼物,自是不能就地卖的,我来,就是请你派人将我那马骑回京城,带到国公府,顺便再为我送封信过去。届时,我爹必会重谢!”
李知府恍惚了起来。
白昭华看他不出声,皱眉道:“你不愿意?”
李知府当下回神,猛地起身道:“这种小事,怎会不愿意?公子尽可放心!”他实在想不到,传言里的混世魔王居然就为了这点儿事来找他,忙按住另一只还在微抖的手,又唤小厮道,“快、快传笔墨来!”
笔墨摆上,铺好了纸张,白昭华开始写信了:
【爹,我最近要坐马车,不骑马了,于是请了东州知府的人将小霜送回来。解药已经到手,我正赶往璜州,一路尝了很多酒楼,日后回京准备编纂一本大魏各州酒楼排行榜,哦,先不提这个……孩儿目前没瘦,你们也要好好吃饭。】
写完后,一直看着的郁长霖忍笑帮他封好,交由李知府喊来的骑兵。
“白公子可还有吩咐?”
“没了。”
李知府用一种劫后余生的眼神望着那封信,擦擦汗又要挽留他吃饭住个几天,看白昭华摆手不愿,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遗憾,恭恭敬敬将人送走了。
离开东州前,郁长霖买了一张木轮椅放在马车后,又怕他路上无聊,去集市买了一堆玩意儿。
承霄同样买了一堆书回来:“都是些话本,白公子你应该喜欢的。”
一切准备就绪,承霄在前面驾车。
白昭华被郁长霖抱上马车内,夏季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铺得里面亮堂堂。
白昭华打开包裹看自己的新玩具,各种各样的。
种类虽齐全,但是……他拿了个拨浪鼓,瞪着郁长霖道:“这是小孩玩的,你净乱买!”
又去拿起九连环、鲁班锁拨弄了会儿,解不出来,全扔到郁长霖怀里。
郁长霖拿起,一个个帮他解。
这时,白昭华翻出了一个陶响球,此物为陶瓷所做的球形乐器,里面放了细小的珍珠和沙子,晃动时,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白昭华摇了摇,起了个主意,将那陶响球放到尾巴上,他扭着尾巴拍打那球,一会儿缠到尾巴尖,一会儿打到空中接住,一时间,马车里持续回响着哗哗沙沙以及哈哈哼哼的声音。
前者是球所发,后者是人所发。
承霄在外头听得也来了趣儿,回头看了眼,就见白昭华专注玩着那陶响球,郁长霖双手虽在解九连环,目光却只在少年的面孔和尾巴上游移,嘴角微动。
和他曾经所想的魔头郁长霖,截然不同。
那目光,说是宠溺都不够了……
白昭华还全然不知,扭来扭去地玩球,真是快乐无边。
承霄一怔,转身看向前面,可脑子全是少年玩球的画面,甩头都不行,不由得念起了静心咒。
他要把白公子好好送到璜州,一路助他除去鬼疫,此外,全是杂念!
又过了几日,白昭华总算感觉身体没那么虚了。
这天夜里,他们在附近客栈打尖,依旧和郁长霖同住一屋。
他如今身体不便,洗澡都是郁长霖帮忙,自己脱了衣服,再让郁长霖将他抱到浴桶里,待洗完了,郁长霖再帮他擦干净,为他穿上衣服,最后抱回床上歇息。
白昭华适应良好。倒是郁长霖,也不知是不是没伺候过人的原因,每次动作都僵得厉害,下颌紧绷,眼底由暗转红,整个人都像是覆在一层阴影里,看得吓人。
白昭华躺在被窝里,扭身道:“你要不是不想,就让承霄来,别给我摆脸色,我看不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心底却被那声音唬了一跳,回头,却看到郁长霖双眼都红了,突然间转身就走。
白昭华哼了一声,用力闭上眼睛。
谁怕谁!我要和你冷战到底!
半个时辰后,郁长霖回来了。
他冲了无数遍冷水澡,才将那股冲动压下去,这会儿回了屋,径直走到床边俯身,第一时间去看闭眼睡觉的白昭华。
小少爷睡着了,长长的双睫乖乖垂着。
他看得薄唇一抿,抬手将他额前乱发撩去。
不料,低垂的睫毛动了动。
他手一顿,就见白昭华唰地睁开眼睛,仰脸看他:“你生气了?”
郁长霖屏息,哑声道:“没有。”
白昭华说:“还说没有,你声音都哑了,不会被我气哭了吧?”
郁长霖:“……”
白昭华:“真被我气哭了么?”
郁长霖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双眼黑得浓稠:“我可没你那么大脾气。”
白昭华一哼:“不见得。”
郁长霖不出声了,脱了外袍上床,还没躺下,就看白昭华笑了,他一顿,突然想也不想,便在他脸上轻捏了把。
软软的,热热的。
白昭华立马拍他手:“别欺负我,我现在走不了,你这叫倚强凌弱!”
郁长霖喉结一动,摩挲着指尖的触感,望了他许久,忽道:“你现在不能走动,我想教你一套调养身体的功法,可让你保住元神。”
白昭华坐直了:“什么功法?有什么用?”
郁长霖道:“是天魔录,平时可以聚灵聚气,哪怕重伤后也可护住元神,你练前三层可以先驱掉在天心宗降魔时吸纳的魔气,你没练过天心宗其他功法,只练这个功法,不会伤你。”
白昭华当即想起了元虎山的事:“你当初在元虎山……就是用天魔录驱散魔气,护住元神的?”
郁长霖颔首。
白昭华咧嘴道:“那自然要学!”
郁长霖不再多说,他将床幔放下,床外只燃一盏小灯,二人相对而坐。
“我没法打坐……”白昭华没说完,尾巴就被郁长霖抱到了怀里,他又拿了枕头垫在白昭华身后,方便他倚靠,“天魔录修炼时会灵魂出窍,以后你修炼之时,绝对不能独自一人。”
“啊?那会出窍到哪儿?”
“你想到哪里去,就会去哪儿。修炼结束时,便会回来,你权当做梦就是。”
那岂不是会回到天上?他最想回天上把那群家伙狂揍一顿了!
白昭华与他双掌相抵:“咱们开始吧!”
郁长霖凝视着他,开始念诀。
很快,白昭华就感觉一股热流自对方掌心而来。
他双目紧闭,运用真气,跟着郁长霖念起口诀,念着念着,意识愈发模糊,却不难受,过了很久,只觉得身体格外轻盈,意识空空灵灵,再睁开眼,却不是客栈之中,而是熟悉的国公府!
他知道自己灵魂出窍了。
他回家了!
白昭华一路穿花拂柳过游廊,直奔爹娘所住的院子。
还没进屋,就听到贺兰姝哭泣的声音:“漓儿那信,我越看越发难受,可、可他居然真找到了解药……能解鬼疫的东西,不是在天心宗吗?他如何拿到的?那送信人说他腿伤了!一定是在那边受了伤,呜……我的儿,怎么受得了啊?”
“夫人莫伤心,”他走入屋内,抬眼便看到他爹强忍眼泪道,“漓儿长大了,他当初骗我是游学,可那个方向,只要找个修士问,都知是天心宗!他一个十七岁少年,都能为了璜州之灾只身闯虎穴,你我为人父母,自然不能阻他……夫人大可放心,我已向各州传信,但凡见到他,要好好招待,必要全力相助!若谁敢伤他轻贱他,我纵然留下万年骂名,亦为他报仇!”
白昭华听得鼻头发酸,离家这么久,本就想家了,便扑过去抱住爹娘,可只是一穿而过。
再眨眼,就到了顺毅侯府。
前面是老侯爷的居所,他迈着步子进去。
入目之处,外祖父正坐在床上咳嗽,他大舅舅喂他喝药:“父亲,万望保重啊。”
老侯爷喝完药,苦笑道:“没想到啊,漓儿竟会跑去天心宗……去天心宗找人解决鬼疫,皇上岂非想不到?只是那魔头……瀛洲仙山的高人都对付不了,我等凡人又待如何?他有此勇,想来也在里面进行了一番惊险谋略,不然怎能真拿得解药?”
大舅舅语气忧愁:“父亲,那信真是他写的?”
“不会错,就算有人能模仿他的字迹,也模仿不出他那想一出是一出脑子……编纂酒楼排行榜,也就他还有心思想这个!”
“这也是……”
“京中那些人,昔日惯爱取笑他,可鬼疫一出,我看那满朝文武,连个去璜州的胆子都没有,去天心宗?拿刀架着都未必肯!就怕有些人不想被个毛头小子压一头,暗下使坏啊……”
“父亲放心,皇上龙目识君,自漓儿在大泽县那附近除匪一事后,便查出他带着玄剑门小弟子前往天心宗一事了,因此十分动容,说他是忠肝义胆之人,那时就给各个关卡下了旨,凡他所过之路,必要通行无阻。”
老侯爷欣慰地点点头,许久后,忽然叹气道:“有句话,我一定要与你说。”
“父亲请讲。”
“有前车之鉴,祐儿患了鬼疫,又这么久下落不明,此番……就算万幸活了下来,也做不得近臣了。届时我会请皇上将他贬至他处,应能保命。但不管漓儿这次是否解决璜州之急,你可都要派人仔细护着他,祐儿已遭大难,不能……不能再把你这好侄儿折进去了——”
男子流着泪道:“儿子知道了。”又说了几句话,便擦去眼泪道,“父亲,衍儿还跪在祠堂,他已经跪了一天,要不要……”
“让他继续跪着!”老侯爷猛然怒道,“他太过荒唐!昔日不过夸他几句才学,他便如此自大,竟也要前去璜州?这是嫌我侯府人多么?他看我不允,居、居然还那般发疯,昔日那些知礼模样全是装的么?让他继续跪着!好好反省!”
“父亲别气坏了身子,儿子回头定好好教导他……”
贺兰衍发疯?这是怎么回事?
白昭华狐疑地去了侯府的祠堂,里面点满了蜡烛,光影下,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色苍白、瘦得极其厉害的贺兰衍,一个是小厮。
小厮哭着说:“少爷,我来替你了,你就偷偷坐一会儿吧!再这样下去,你怎么受得了?”
贺兰衍眼下青黑,憔悴异常,人好像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一般,只盯着地面低声念着:“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少爷你在说什么呀?梨花?现在早没有梨花了?若是作诗,回头再作,您快起来……您别听泽少爷那些话,大少爷肯定会好好回来,表少爷也不会出事,他的腿肯定没断,都是泽少爷乱说的!”看贺兰衍还在来回喃喃念着,觉得诡异,便抬手摸了下他头,当即脸色大变,“怎么这么烫?这是害病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可不能再跪了!”
小厮匆忙跑了。
白昭华走到贺兰衍跟前蹲下:“你小子怎么回事?”
贺兰衍似乎体力不支,小厮没走多久,便晕倒过去,他立马要去拉人,自然拉不到。
魂魄离开前,余光只看到他手里攥着一截柳枝。
另一边。
白昭华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是映着微光的床幔,郁长霖正垂眼看他。
他感觉体内多了股充沛的力量,愣了下,连忙惊喜道:“我这是练成第一层了?”
郁长霖:“嗯。”
白昭华扭开尾巴:“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郁长霖道:“你想家了?”
白昭华:“……怎么突然这么问?”
郁长霖:“你睡觉的时候,喊了好几声爹娘。”
白昭华皱着眉头瞧他,撇嘴道:“这不是第一次离家么?不过还好,我灵魂出窍时也回了趟家,虽然大家都愁眉苦脸的,但都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郁长霖伸手捋顺了他凌乱的头发,突然道:“要不把你爹娘接来?”
“?!”
他往被子里一钻,气得用尾巴在下面打他:“你就会取笑我!”
郁长霖任他打了会儿,渐渐气息不稳,抓住他的尾巴道:“没取笑你。”他是认真的。
“你就是取笑!”把他爹娘接来,亏他想得出来!
“……好,便是我的错。”
白昭华收了尾巴,得意地躺好了:“本少爷原谅你,睡觉吧。”
屋内月影重重,万籁俱寂,他说完就睡。
郁长霖吹灭了灯,余光望着他的侧影,久久不动。
清凉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闷热了,满心躁动和蝉鸣一样无法停歇,直至天明方休。
第33章 圣君庙
承霄买的是寻常马匹, 跑起来不快,若换匹好马,可拖着马车也快不了多少。继续以这个速度往璜州那边去, 恐怕还得十天半个月。
他倒是能御剑飞行, 只是功力并不深厚, 去的又是鬼疫横行的璜州, 自然要保存实力过去帮忙, 短暂御剑一段路尚可, 连续数日御剑, 到了地方必然虚弱, 何况还有行动不便的白昭华……可救人之事, 自是越快越好。
翌日一早, 想了半宿的承霄在用饭时提议道:“白公子,你若信得过我, 不如先将那幽冥炉给我, 我竭力赶往璜州,先救人如何?”
白昭华想也不想, 开口回绝:“我倒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东西必须由我送到璜州, 你就算先一步敢去救了人, 后续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承霄一顿, 正要问什么后续问题, 忽然便想起了当年宫中鬼疫事后,那些人的下场,眉头一蹙, 闭口不言了。
白昭华其实也有些着急, 时间拖得越慢, 璜州那边的情况就会越复杂,谁也不知道幕后主接下来会做什么。这么想着,就见郁长霖掏出郁撼岳的金丹:“你若想以最快的速度到璜州,可用它做纵地金光之法。”
对面承霄惊道:“日行数千里的纵地金光?你们魔宗怎么会这个?”
白昭华不是很意外:“魔域尚在时,那边本就有许多道家宗门,只不过后来被天心宗吞并,天心宗会这个也不出奇。”
承霄:“原来如此……我都不清楚,白公子知道的可真多。”
白昭华白他一眼,按照前世来算,我当你祖宗都行了。
郁长霖拈诀施了个咒,一阵交缠着黑气的金光即刻往外面的马车飞去……
待用完了饭,三人一鹰上了马车。
承霄拉着马绳,试探地喊了声驾,下一刻,马车便在一阵金光中急速冲往上空!
他震撼地哇了一声。
马车晃动不已,白昭华被郁长霖搂着以防跌倒,待周围平稳,他趴着往窗外看,只见下面的客栈前,人来人往,可没一人发现他们的马车的异常。
——那阵金光,有隐身之用。
到了空中,没有路道河川,被施了法的马踏着金光疾驰而去,毫无阻隔。
承霄赶着马回头道:“十七年前那阵浩劫后,修真界衰弱不少,若非着急,我等弟子连御剑都不常用,这纵地金光,想来要将那金丹消耗不少了。”
白昭华凑过去看着郁长霖手中的金丹问:“你爹的元神还在里面吗?”
“……我和他早已不是父子了。”郁长霖绷着嘴角,“你既将他镇压在修罗山下,他的元神自然不可能出来,这金丹,和他无关了。”
“也是。”白昭华点头,又瞥了郁长霖一眼,被折磨得肉身重塑无数遍,那点儿血肉早已尽数还去。
一时间又瞅着郁长霖叹息,让你当我兄弟你还不乐意,本少爷要给你一些家人,你怎么还犟起来了呢?
郁长霖:“?”
接下来数日,连过几州,他们饿了就下去找酒楼用饭,吃完了便用纵地金光继续前行。如今也不用人特意驾马车了,大家累了躺下休息就是,然而承霄始终不进马车,每日要不是发呆,就在前面打坐念着静心咒。
两日后,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到了临近璜州的州县。
一落地,几人先去附近酒楼用饭,吃完去结账,那掌柜的却笑着说:“各种大人请去吧,知府已经替各种结了账。”说着,又令小二拿出几个食盒和包裹,“这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糕点,白公子样样尝一些,这些则是陈国公特意为公子选的治骨药材药膏,还有一些,是给您的衣裳行李,往下就是银票,您路上若是不够,随意找家酒楼说一声即可,陈国公会知道的。”
“……”承霄看得目瞪口呆。
白昭华翻出那厚厚的银票,眯眼看了眼里面他爹的信,确定这是他爹给的零花钱,而不是当地官员送礼,便晓得他爹已经把通往璜州的路线设了护儿专线,一路为他保驾护航了,估计每次一进城,当地知府就立马知道了。
他说了声谢,还是让郁长霖把账结了。
如今已经要被各路知府当成游荡的监察官了,可要做个老实人。
酒楼前,很快出现这样的画面——
掌柜在后面追着一个白袍公子,公子摆摆手,拒了几回,很快一脸无奈地抱着掌柜递过来的一罐肉铺,嚼着走了。
回到马车上,白昭华就开始翻看他爹送来的包裹,里面除了衣服首饰,还有几张面具。
郁长霖随他一同前往天心宗这事儿,拐子张应该告诉了他爹,他爹想来是怕他在外买东西不方便,便也寄了些他手下需要的东西。
他将面具拿起,在郁长霖脸上试了试,又撩开帘子,让承霄扭脸,在对方脸上也试了试,笑道:“正好了,你们两个一个是天心宗的,一个违反门规跑出来,去了璜州,肯定到处都是修士,避免与他们纠缠,你们还是把面具都戴上吧。”
承霄一阵恍惚,连忙移开视线接过面具:“谢过白公子。”
白昭华回了马车里。
郁长霖用力摩挲着那面具,抿着双眼看他一眼,又看向前面的帘子,沉着脸道:“我不用和别人一样的东西。”
“是么?”白昭华拿过他那面具,左右看看,伸手又从包裹里拿出以往用作社交的佩章,照着那面具用力一盖,就见面具的额角位置,多了个小小的印章:到此一游漓之印。
郁长霖:“……”
京中那些公子哥们都有随身佩章,有的是名章,也有为图吉利的印些平安吉利的字,诸如“百邪不侵”“平安吉祥”等,但白昭华那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自认本身也非常吉利,不必再求,于是刻了个到此一游的印章,寓意为:本少爷大驾光临,你们要大吉大利了!
十分嚣张。
后来大了又觉得羞耻,可舍不得这个印章,便将大名改成了乳名,与他不熟悉的,也不知道这个漓就是他。
“现在不一样了吧?”白昭华收起佩章,噘嘴将那面具给他,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这佩章我都好久没用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用处。”
郁长霖盯着上面的字,脸越来越黑,抬手一抹,悄无声息就将那印章改成“到此永游漓之印”,这才微微一笑。
当天下午,白昭华在一片金光中缓慢往下看去,听郁长霖说到了,只觉得热泪盈眶。
璜州,我来啦!
下地后,马车进了城门,显而易见的人烟稀少。
白昭华拉开帘子看去,入目之处,寥寥人影,里面的百姓看到马车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这时候进璜州的,不是官员就是帮忙镇压鬼疫的修士,可看他们的表情,显然对新来的人并不抱任何希望。
马车又走一段路,白昭华嘶了声,对郁长霖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郁长霖点头:“到处都是龙的图腾。”
龙是祥瑞不假,可白昭华从未在哪个地方看到这样的景象,几乎家家户户都在门上屋檐上雕了龙的图腾,一些酒馆酒楼,牌匾上都会刻着龙……只不过走了一段,图腾就相对少了一些,有些房子前还有被抹去图腾的印记。
这可真是怪了。
承霄赶着马到了一处茶棚前,他戴上面具,跳下马去撩帘子:“白公子,咱们先在这儿喝口茶休息休息吧。”
白昭华嗯了声。
这茶棚里倒是有些人,他们可以在这里问问图腾的事。
郁长霖拿下木轮椅,将他抱着放上去,推着轮椅进了茶棚,要了几碗茶。
承霄四处打量着。
老板上茶时,白昭华便问:“老伯,为何你们璜州到处都是龙的图腾?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那老伯一听,就知道他是新来的,又看他身边两人佩剑,不似官府中人,只当是又来了修士,笑道:“这还要从百年前说起。”
“哦?”
老伯徐徐道:“数百年前,我们璜州经历了一场最严重的旱灾,险些就要成了空城,可突然有一日,有条神龙游玩到此,只看一眼,不待百姓们祈求,就降下甘霖,或许是怕水少了不够,水多了成灾,降雨时引了一条河川过来,自此离开,再也没有踪迹。我们璜州百姓感其恩德,可又不知是这神龙封号名讳,便以图腾纪之,自此后,家家户户都会以图腾为敬,久而久之,龙便成了我们本地的图腾了。”
郁长霖微滞。
承霄登时看向白昭华。
白昭华也愣了下,转着眼珠努力回想。
降雨对曾经的他而言,不过是喷喷水。他以前到处游玩,遇到需要水的地方,就张嘴喷一些,就像人类看到好好的花朵即将枯萎,也会浇浇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这种举手之劳,竟让这些百姓们记了几百年。
一时间心里滋味难言,正要说话,又想到那本怪书。
……按照上界对他的针对,鬼疫选在璜州这个地方爆发,不会和他这些图腾有关吧?
他一咬牙,就听郁长霖这时问那老板:“那你这里怎么不见图腾?”
那老板还没回话,附近一个擦汗的男人哈哈笑道:“自是怕冲到了真神!有些人胆子小,还不愿意去了图腾,像老伯这般识大体的,并不多,待我们建好了庙宇,谁对谁错,一看便知!”
郁长霖眼底一暗,冷得吓人。
“庙宇?”白昭华咕噜咕噜喝完了一碗茶,看向那男子道,“什么庙宇?里面供奉的又是什么神仙?璜州如今这么个情况,怎么还有余力建庙宇?”
那男子往上拱手,一脸敬畏道:“昨日,我们璜州上方出现了一个云游仙人,几个在外头的人可是亲眼所见!当时大伙儿求仙人拯救璜州之难,那仙人却说,此地鬼疫并不难解决,只是我们长年累月拜了凶神,冲撞了真神,才让能解鬼疫的真神无法施法救人。”
“什么?”承霄当即喝道,“你们不会信了吧?神龙怎会是凶神?更不要说那龙还曾替你解决了旱灾,那分明是骗子!”
“我们起先也是这么认为的,”那男子道,“可他说出了一个非常具体的解救之法,如今鬼疫横行,璜州危在旦夕,谁也不知道往后会不会再危害到外面,现今突然有了法子,怎有不试之理?”
白昭华问:“什么法子?”
那人面色微变,怎么都不愿意说了。
还是一旁的老伯叹气道:“那仙人说,只要找到其中患了鬼疫还不吃人、不伤人的鬼疫之主,其死后,即可绝了鬼疫,往后无论多少年,鬼疫都不会再出现了。”
白昭华脸色一变,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鬼疫之主,是谁?”
老伯道:“现在除了一人,患了鬼疫的全部被抓了关起来,里面没一个不伤人的,现今来看,也只能是那位了。”
“那王八仙人真是妖言惑众!”白昭华狠狠摔了茶碗,“你们胆敢谋害钦差?!”
老伯吓得连连后退,那男人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仙人说,此人并非凡世之人,本就是领旨下凡灭除鬼疫,他原是天上的南焱圣君,我等建庙供奉,他死后便能回到天上去。”
白昭华微怔,下一刻便用力摇头:“放狗屁!”
他表哥绝不是南焱圣君转世,若是,他早在京城就能用如意瞳看出,更何况南焱圣君暂管天庭,怎么可能会转世?
老伯还要再说,忽地剑光一闪,就见白昭华不由分说拔了剑,双眼凌厉:“你们把贺兰祐怎么了?”
那老伯看他一副凶相,不敢再上前,结巴道:“少、少侠息怒!那位钦差大人自患了鬼疫就、就一直下落不明,大家也在全力搜寻,哪里就容我们怎的……如此建造庙宇,也不过是做个准备,日后究竟怎样,我们哪里管得了?”
白昭华瞪着他们,看他们神色不假,略松了口气,收剑看向那男子:“你给我们带路,我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庙宇!”
那男子看他言行嚣张,不想惹是生非,刚要溜走,便被闪身过来的郁长霖堵住了去路。
一股威压降下,顿时后退都不得。
“带路。”
“好……好……”
与此同时,茶棚对面的阁楼上。
一个身着锦服、面脸通红的俊秀男子拿着酒杯倚着栏杆,垂涎欲滴地往下窥视。
旁边小厮道:“少爷,你都看了好久了,脖子不累吗?”
乔昆林猥琐地一笑:“你没看到吗?那小公子可真是绝色,就是腿……不过这样一看,更惹人怜惜了……”
“少爷,那应该是哪个小门派的修士,怎们还是别招惹了。”小厮看他醉了,又劝道,“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吧,老爷若是知道少爷又跑出来,会责怪小的们。”
乔昆林立马将他推开,气道:“现在璜州一片死寂!本少爷想出来取乐都不成,好不容易来个漂漂亮亮的小仙师,你还让本少爷回去?他不过只带了两个人,怕什么?赶紧扶我下去,我、我要去找那小仙师!他有腿疾,本少爷定要好好宽慰他……”
小厮已经习惯了他这色/欲熏心的样子,不敢多言,只好叫了几个功夫好的随从,架着人下楼,又打听了那三人去向,回了轿子里对乔昆林道:“少爷,他们好像往……往那圣君庙去了,老爷让人建庙,咱们去那边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乔昆仑当即大喜,激动地拍掌,“好极!简直好极了!那边全是本少爷的人,快、快带我去见小仙师!”
小厮无奈地退出去,叫人抬轿,前往圣君庙。
第34章 使者
白昭华远远就看到了那个建造中的庙宇, 临着山脚,主殿已经建成了,前面还栽种了菩提树, 圣坛巨大, 还未建成, 就已燃了许多香烛, 整个庙宇十分得气派。
进去后, 一眼便能看到正中央那座神像。
这神像雕琢得毫不粗糙, 和他印象中的南焱圣君足有八分相似。
神像高高立着, 手持一柄碧空镜, 神色庄严, 不怒自威, 目光仿若有着穿破时光的悠远之感……
他微怔,看到这神像, 不由想起对方在天上的样子。
几乎是相差无几的。
当年南焱圣君要前去灭除魔域, 众神阻止:“稍有不慎,神魂俱灭。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那又何妨?”他记得对方只回了这么一句, 奋不顾身就走,可从他身前经过时, 忽然又停下脚步, “若有异变, 请君当断则断。”
他到现在都没明白,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里了。”那带路的男子开口道。
白昭华回过神来,再看那神像,目光一沉, 当即拔剑, 剑气大震, 骤然横扫过去——
众人惊呼声还未落下,那神像竟已身首异处!
“嘭——”
巨大的神像头颅滚落在地,咔咔碎成无数块。
“你们干什么?!住手!”
工匠进来一瞧,立马要去阻止,却被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阻碍得无法靠近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轮椅上的白袍公子挥剑震气,几下将那巨大的神像推倒在地……
几个工匠面色惨白,心道完了,咬牙转身跑去告官。
郁长霖回到轮椅后:“后面我来就是。”
白昭华:“嗯。”
那乔昆林恰在这时进来,一看面前犹如废墟一般的情景,呆傻片刻,便当时其他宗门之人来拆台的,抬手指着白昭华呵斥:“你竟敢毁坏圣君像?本少爷看你是想吃牢饭了!”
白昭华斜眼瞥他。
乔昆林本就图他俊美又有一股出尘之气,被他们这么一瞪,只觉得更加心痒难耐,语气瞬间没那么生硬了,上前几步笑道:“还是和气生财吧!不知这位小仙师是哪个宗门弟子?我看你也是为了鬼疫而来,应没有坏心,不妨告诉你,这庙宇正是我家出钱建的,若是能和小仙师结交,我嘛……倒是能为小仙师说说情。”
“哦,怎么结交?”白昭华继续瞅他。
乔昆仑笑容猥琐,并未发现轮椅后的玄衣男子眸色霜寒,神情恐怖,还特意朝前两步,挤眉弄眼道:“这个……我看小仙师长得如仙人一般,仙人打坏了庙宇,怎能去吃牢里受罪呢?可这事儿必要让人负责,解决起来倒也不难,只要小仙师跟了我……”
话没说完,便被飞来的一脚踹到那残余的神像座上!
乔昆林撞得极重,连声惨叫。
郁长霖仍不解气,拈诀将人凭空吊起,拽过梁上红布缠了一圈,作势要将此人当众绞杀——
乔昆林手下一看,便知道遇到了高人,纷纷哭着跪下求他饶了少爷,还没说两句,也被郁长霖挥袖弹开。
他脸上笼着一层彻骨的寒意:“我要将此贼剥皮削骨!”
一句话吓得那乔昆林险些尿了,其余小厮高呼求饶。
场面一度混乱不已。
白昭华看郁长霖似乎来真的,伸手劝阻道:“这太血腥了。”
郁长霖抽出一手,便要去蒙住他眼睛。
白昭华扭脸道:“你先把他弄下来,我有问题要问。”
郁长霖蹙眉,紧紧握拳,白昭华继续看他,他一咬牙,将空中吓傻了的乔昆林往下降了降。
白昭华身子往前探去,看着一脸晕乎的乔昆林问:“你叫什么?”
乔昆林只觉得眼冒金星:“我、我叫乔昆林,我爹是璜州首富乔正福!这、这庙宇就是我爹出钱建的!我要你们好看……”
白昭华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乔昆林一下醒了神,瞪大眼睛。
趁着他震惊之际,白昭华双手左右开弓,直打得他嚎叫不已,最后给了一拳头作为收尾:“乔正福,乔昆林,我记住了。”
“别打了呜呜……”乔昆林鼻青脸肿地开始求饶,“仙师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找错了人,饶了我吧!”
白昭华本来已经准备收手了,闻言又给他一耳刮子:“找错了人?你本来想折辱谁?”
不待对方再说,扭头对着震惊的承霄道:“把你马鞭给我。”
承霄呆呆递过去,就见白昭华扬鞭对着那男子一阵抽打,打了十来下,那男子起初还啊啊地叫个不停,这会儿已经痛得没力气了。
小厮们哭着求他别再打,白昭华仰着下巴道:“既然要与本少爷结交,本少爷自然要让他永世不忘,方不辜负一番情义!”
小厮们一听,便知这白袍公子也是个尊贵身份,后悔不已。
那乔昆林只当他是哪家门派的掌门儿子,因此才骄横,面上服软道:“小仙师饶了我,我看出你是厉害人物,我、我再也不敢乱想了!”
白昭华冷笑:“你还曾乱想了?”又一拳头过去,狠狠打掉了一颗牙。
乔昆仑哭叫:“不曾想!万万不曾想!”这哪里是小仙师,分明是小魔头!
白昭华这才满意,收了手,就听外边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心想应该是官府的来了,坐下不动。
那边被吊着的乔昆林和捏着一把汗的小厮们只觉得柳暗花明。
官府的人来了,纵然这是修真界的掌门,敢把他乔家少爷打成这么个熊样子,又毁了神像,定要吃他家官司的!
届时,这些屈辱,自要全部加倍讨要回来!
果然见一群穿着盔甲的官兵来了,乔昆林一看,心里狂喜,这可比衙役更好拿下这群人!
官兵之中,为首的是个体魄强壮、面貌周正的男子,他一看到轮椅上的公子,健步如飞上前:“漓儿!”
“!”
白昭华没想到宋以鸣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在这儿?”
宋以鸣俯身就要先去检查他的腿,登时被郁长霖一掌推开:“不许碰他!”
他一愣,又听白昭华道:“我这腿不能见风,我也讨厌别人碰。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儿的?”
宋以鸣只好后退一步,道:“义父身为丞相,无法离京,可又担忧你的安危,我便自请而来。你这段时间在外,义父义母每日都在想你……”
白昭华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之声,扭头一看,吊在半空的乔昆林瞪大眼睛,四肢颤抖:“你、你是陈国公的……的……”
白昭华道:“既要结交,怎不先问姓名?本少爷名叫白昭华,你记住就是。”
乔昆林双脚一颤,两眼一翻,嗷了声,顿时晕过去。
宋以鸣来的路上就听工匠说了大致情况,又看那乔昆林此时遭遇,就猜出是他色胆包天,想来是盯上了漓儿,当下也恨不得将人一剑杀了,却听白昭华问他:“这人说自己是乔正福之子,那乔正福是什么人?”
宋以鸣压着怒气道:“乔正福是璜州首富,此次建造圣君庙,便是乔家出钱,全力主张的。”
他说完,乔昆林一个激灵醒了,缓缓看向眼前的“漂亮仙师”,懊悔道:“小人错了……小人真是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求白公子放我一马吧……”
白昭华懒得理他,问宋以鸣:“他家在这次建庙之前,可做过其他赈灾义举?”
宋以鸣摇头。
白昭华略一思忖,看向宋以鸣腰间令牌,便知爹给了他兵马过来支援,开口道:“你即刻带着兵马围住乔家,尤其是那乔正福,绝不能让他跑了,再差人通知官府,推倒所有圣君庙的神像,庙宇倒可留着供人居住。”
宋以鸣点头便走,那乔昆林还以为这祸事皆因自己好色而起,仍认错求饶,看白昭华冷笑不止,不由得恨声道:“你就算是陈国公之子又如何?还不是凡人?竟敢这么得罪神仙?你、你这是让我们璜州鬼疫永不得好啊!”
白昭华噼里啪啦给了他两鞭子。
他忙道:“哎呦!小人都是胡说!那圣君必然不是真神仙,我看公子才是神仙转世,您此番来,一定能救得我们璜州!快救救我们!什么圣君,我看是狗屎圣君!仙师饶命……”
“……”
一旁小厮们都听得脸红,如此反复变脸,真是一点儿骨气都没,还不如打死算了。
白昭华问他:“你见过那南焱圣君吗?”
乔昆林摇头,转眼挨了一拳头,又笑道:“见过!见过!”
白昭华:“怎么见的?”
乔昆林说:“我爹这几年一直供着他的神像,我偶尔也得见几回。”
白昭华又问了他几句,发现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觉得没意思,便让郁长霖推着自己离开。
那群小厮看他走远了,这才围过去把人放下来,呜呜哭着:“少爷都成什么样子了?”
“行了,”乔昆林一脸绝望,“这次遇到的可是京城那位混世魔王,能留得一命,咱们就回去烧香吧!”
……
离开圣君庙后,便有衙役前来接他去贺兰祐之前暂住的府内居住,他们先去了住的地方,路上询问了宋以鸣的手下关于这边的情况,才得知张氏兄弟前段时间也来了。宋以鸣本来不支持他们过来,后来搜寻外面染了鬼疫之人时,发现这兄弟俩还挺有本事,就留了下来。
到屋内放下行李,白昭华左思右想后,对郁长霖道:“我想请你去乔家一趟,若那富商真和南焱圣君暗下勾结,别人去了,未必能阻止。”
郁长霖:“我去去就来。”
白昭华笑了:“你可真好说话。”
郁长霖垂眸看他,欲言又止,片刻后转身快步去了。
不多时,承霄那边收拾妥当,敲门来找他。
白昭华前不久询问了染上鬼疫之人暂时关押的地方,得知就在附近后,带着承霄过去查看。
为了防止这些人伤人,地牢全是加固的,除了士兵,还有无数修士在附近轮岗。
承霄戴着面具,附近此时又都是些其他门派的修士,熟人见面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白昭华的轮椅被抬下了长长的石梯,终于到了地底。
领着他的官兵边走边道:“这些人面目恐怖,还请公子做好准备。”
白昭华嗯了声,让承霄继续往前走。
才到第一个牢房,就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呼气声,紧接着一声诡异的吼叫,左边牢房门前就冲出一张极其悚人的面孔——此人是个女子,脸上满是短短的白毛,双瞳全白,张着獠牙朝他嘶吼。
承霄忙把他的轮椅拉到身后,结果右边又伸出一个男人的面孔,面目异化程度比方才女子更甚,竟让人分不清着究竟是厉鬼,还是人了。
承霄怕他承受不了,俯身道:“你已经看到了,我们还是上去吧。”
白昭华曾经镇魔时,恐怖千万倍的妖魔都看过,此时心底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悲哀,摇头:“全部看完再走。”
看看他们究竟被害成了什么样。
从头走到尾,耳朵几乎都要被惨烈的吼声叫得快要耳鸣,终于将最后一个牢房也看完了。
出来后,久违的阳光让他们有种从地狱回来的幻觉。
承霄心里虽然难受,但知道白昭华有着可以救他们的法宝,只等着白昭华拿出那幽冥炉。
然而等了又等,却见白昭华揣着双手沉吟,然后吩咐那官兵道:“从现在开始,确定好患者人数,我会派人一晚上熬制好那些神药,明早开始为这些人清除鬼疫。你们今天就可以将消息告诉城里所有人,让家人在这里的百姓尽可放心。对了,稍后你让拐子张来见我。”
待那人去了,推着他轮椅的承霄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昭华道:“你看到了圣君庙,心里就已经有数了吧?这鬼疫,并不是一个幽冥炉就能彻底解决的,既然那家伙能无中生有,咱们自然也能。”
承霄心里一震,看他面色笃定,心里那股浩然之气又升腾起来。
他莫名有种预感,这件事后,鬼疫或许再也不会在人间出现了……
回府不多时,拐子张便来求见。
承霄正好被支开了,白昭华直接让人进来。
拐子张一看他坐在轮椅,慌张道:“恩公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这就为恩公医治!”
白昭华直接掀开袍子,给他看了看自己的龙尾:“你能治?”
拐子张呆住,片刻后匆忙跪下,惶恐不已:“小、小的竟不知恩公是龙尊……”
“行了,”白昭华揣着手道,“你是妖怪我才给你看的,谅你又不会说出去。”
“小的怎敢?!”
“我有件事要问你,”白昭华斜眼看他,“昔日卞家小姐被蛇妖附身,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拐子张当即白着脸道:“不是!可那妖怪我也认得,他已被修士重伤,后知错了,在那些修士离开后,用自己妖丹修为为那卞家小姐增寿十年,以弥补过往罪责……如果公子有气,还请继续责罚!”他自是不敢说张非舟对白昭华的心思。
白昭华拿出肉铺吃,吃得没滋没味的:“那你可会附身?”
拐子张一愣,道:“我功力深些,若附身活人,想要不失态,也不过三日。”
白昭华吃着肉铺点头:“那便可,我日后若让你帮我,你可愿意?”
拐子张拱手:“恩公之事,便是我的事!万死不辞!”
白昭华嗯了声,让他退下了。
傍晚时分,郁长霖回来了。
承霄方才去给思玄找吃的,喂了思玄便过来,进来就听郁长霖说着璜州首富乔正福那边的情况。
“那乔家是近些年乍富的,短短几年就成了璜州首富,此前,家中也一直供着南焱圣君的神像,因之前别人不认得这神仙,他还跟人吵过架。我审问后,他说这几年是那神仙经常托梦于他,告诉他如何做,每次按照对方所做,便能万事顺利无阻。”
能把梦都说出来,白昭华便知郁长霖用了非同一般的手段,心想果然还是得他出手,又奇怪道:“怎么偏偏找上了他?梦见那神仙前,他有没有做什么不寻常的事?”
郁长霖沉着脸:“他恨龙。”
屋内一静。
承霄不解:“怎会有人恨龙?龙是神物啊!”
郁长霖道:“因神龙曾经降雨,在璜州,龙就等于水。那乔正福自小父亲出海而死,母亲后来改嫁被虐待又跳井溺死,后来他拿出所有积蓄做起布鞋生意,璜州又总是下雨,他便觉得是神龙与自己作对,曾当街骂龙,说此生不恨命运,只恨这降雨神龙。前段时间建庙时,因为有人不敢擅自除去图腾,他偷偷派人夜里去刮别人门口的图腾……”
白昭华嘴角抽搐:“他不会喝水呛到也要怪我吧?”
郁长霖轻笑一声:“我已把他的牙齿打掉了,因为今日起,我恨上了他,也并非无缘无故!”
承霄:“……”
白昭华一脸认同道:“咱们不愧是好兄弟!”
郁长霖的脸一下就垮了。
白昭华说:“这么看来,南焱圣君就是将那人找来做自己的人间使者了,咱们可不能对他不好,相反,咱们要好好地对他。下次轻点儿,别把牙齿打掉了。”
“……”
三人相对无言,一个生闷气,一个恍恍惚惚,一个认真提笔开始写起了药材配方,什么天蛛神丹万年仙参……全是人间找不到的奇特药方。
他边写边计划道:“晚上你们施法把米粉糊弄一下,弄个七彩颜色,模样也要奇怪些,到时候就说是咱们在天心宗找来的奇药,专治鬼疫。在他们吃之前,再用幽冥炉破除了他们身上的鬼疫……然后让拐子张附身乔老爷,就说司命托梦,暗示南焱圣君是假的,是个邪神,司命已经把解药交给了陈国公之子,待大家日后恢复了,再慢慢盖司命庙供奉司命即可,此地便不会再有鬼疫发生!”!
承霄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解决是鬼疫啊,分明是解决上头的仙君!
不管那南焱圣君信不信,眼瞅着自己花费心思布局的成果被司命收割,怎么可能宽宏大量?怕是顾不得下边,先在上头内讧了!
不过,也不知道那司命究竟怎么惹白公子了……
白昭华写完,抿嘴笑了。
什么是祸水东引,我才不知道呢!
晚上用过饭,郁长霖照常帮他洗漱打理,把人抱到床上后,看他还拿着药方想事情,便道:“你以前当龙的时候,是不是很爱捉弄人?”
白昭华道:“太久远的那些小事,我可不记得。”放下药方,钻进被窝低了头,“表哥也不知道在哪儿,按理说,神仙不可亲自出手,所以才会盯上了乔正福给自己当使者……那表哥能去哪儿呢?乔家已经搜遍了,自是没有的。”
郁长霖垂眼看他,突然道:“练天魔录吧。”
白昭华一愣,刚要说这时候哪有心情练,猛地就想起那天魔录的不同之处——魂魄出窍时,可以去最想去的地方!
他兴奋地一下弹起来,尾巴来回去戳着郁长霖的腿:“还好你提醒了我!险些忘了!”
郁长霖吸了口气,眼底黑沉沉的一片,握拳竭力屏除杂念,这才僵着身子搂他坐起来:“开始吧。”
第35章 心魔
白昭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灵魂似乎飘了很久, 空气变得潮湿,寂静中,他只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他心里清楚, 这就是自己灵魂出窍的地方。
白昭华往前走了走,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什么都看不到, 也什么也听不到, 像是走入了一片虚无。
他心里焦急, 不由自主喊了声:“表哥, 你在这里吗?”
就在这时, 猛地听到一阵簌簌的声响, 从上方传来, 是夜风吹动蒿草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头,只看到混沌的黑夜。
这时, 前方终于传来了人声:“不要……不要……”
贺兰祐的声音!
“表哥!”他抢步冲过去, 黑暗里总算有了些许月光,那月光似乎被水摇曳着, 微微晃荡。
这是一处疑似洞窟的地底。
身量修长的男子蜷缩在湿漉漉的杂草上,脸上布满了各种邪魔的印记, 原本清明的双目只剩一片死白, 他哆哆嗦嗦地道:“我不是你……我不是南焱圣君……我是贺兰祐……”
白昭华脸色微变, 上前却见他眉心闪烁起一丝金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他显然极其痛苦,却只咬牙摇头,竟一声都没叫。
白昭华急忙扶他, 可一切都是徒劳, 只是一遍遍从表哥身前穿过去, 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好先去看周围的情景,好在醒后能将人尽快找到。
这时余光一闪,就见贺兰祐的眉心飞出一张金光四溢的八卦镜!
他直直看去,只觉得脑子轰了一声。
那是……南焱圣君的碧空镜。
碧空镜此时正映着贺兰祐的面庞,然而镜子里,出现的却是另一张脸——南焱圣君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白昭华傻了:“怎么回事啊……”
碧空镜可照世间一切生灵本相,甚至连凡人前世都可以看出来,长期照射,还可令人想起前世记忆……
前一刻还在痛苦摇头的贺兰祐,此时又冷声道:“你都记起来,何必还自欺欺人?”
明明是一个人,却仿佛住了两个灵魂,贺兰祐气喘吁吁地爬起来,一拳打向那碧空镜:“走开!走开——”
转眼,却又自言自语起来,仍是冷笑:“你我本为一体,你即是我,我既是你,什么表哥表弟,那才是假象,你成全了我,便是成全你自己。”
他用力摇头:“……漓儿已经来了,你休想得逞!”
“漓儿?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我是天上圣君,做这些自是为了众生。”
又勃然大怒:“圣君?那些百姓什么都不懂,他们只知敬畏你们,可你们在做些什么?”
“只有他们需要我,我才能帮他们不是么?这有何错?你若非当初不愿默默无闻地死去,岂会有我?”他笑道,“当初在魔域,你我怎么一分为二,你不是全部记起来了?既然当初能下地狱,现在便也替我下了吧!”
“……”
看着不停自言自语的贺兰祐,白昭华呆呆地不动了,好似跑到一处绝壁之下,却仰头想要看天,哪里看得到?
此刻,脑子里全是那句话:“若有异变,请君当断则断。”
那时,他还特意跑去问了天帝,想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和南焱圣君关系浅淡,可对方要去做那重大之事前,怎会对自己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天帝当时反应古怪,看了他良久才道:“神仙可预知凡人未来,但不可预知自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即将遭遇大劫,最坏的可能就是神陨,上古众神大劫之前,皆可看到未来之事。”
他当时就吓了一跳:“那你还不快阻止他?”
天帝笑道:“很多事是无法阻止的,因果循环,万事皆有轮回,日后你就会明白。你和他并未有什么交情,他既然只对你说了那句话,便是看到了未来和你有关的命运。”
上方还在响着簌簌的声音。
白昭华垂下眼睫,看着地上的贺兰祐。
南焱圣君当年灭除魔域时,并未神魂俱灭,但无人知晓,他遭了这么一个大劫。
他在魔域生出心魔,未能化解,竟与心魔一分为二,最后本相尽被心魔侵占……
他当年前去魔域时,便看到如今的命运,才对他说出那么一句话来。
当断则断……
贺兰祐是南焱圣君的本心,被心魔挤出后转世,可又因南焱圣君身份还在天庭记在神簿里,如意瞳始终都没看出来。
白昭华红着眼眶,死死捏着拳头。
那碧空镜这时又回到了贺兰祐的眉心,一刹那,他便痛得剧烈颤抖起来,脖颈上血管鼓动着,仿佛马上就要死了……
“表哥就是表哥!”白昭华当下回了神,甩着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抛在脑后,过去喊道,“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这是哪儿啊?你等等,我马上就来带你离开!”
贺兰祐显然什么都没听到,他脸上一片死灰:“你想让我死,以此成圣,坐享天下香火功德,好千秋万载?”
他又冷笑:“何必明知故问,你当初若非不想,便不会有我了。”
白昭华气得捶地:“你这心魔,鸠占鹊巢,还要杀我表哥!你给我滚!”
片刻沉默后,贺兰祐忽道:
“那我若留下一世污名,你又待如何?”
“!”
那张麻木的英隽面孔瞬间扭曲:“你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若能杀,早便杀了,亲自下手杀人,你还能成圣么?”贺兰祐看着眼前的虚空,语气鄙夷道,“我会死,但绝不是自刎……”
他面目一狠:“那些百姓杀了你也一样!只要你的死会消除鬼疫,谁在乎你怎么死?”
“是么?若是漓儿亲自杀了我呢?”
“什么?”白昭华瞪大眼睛,还未看清眼前的一切,就开始眩晕,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人已经醒了!
他还没回过神,身体便被郁长霖一把抱住:“发生什么了?”一只手不停地给他擦眼泪。
“表哥……”白昭华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我看到表哥了!他应该在水井之类的地方下面,水井周围应该有很多蒿草,他现在很危险……他……”
郁长霖早在他不停流眼泪时,就猜出他看到了许多不好的东西,这时看他还处于混乱中,一边为他擦眼泪一边为他穿衣:“不急,这就去找他。”
白昭华频频点头,大声喊了人进来,让宋以鸣来见他。
宋以鸣赶来时,推门就看到轮椅上双眼微肿的白昭华,愣道:“怎么回事?”
白昭华摇摇头,只问他:“表哥当初在哪里消失的?”
宋以鸣道:“据说他是在外面救人时被染了鬼疫的人咬了,当时就有一股黑气冲到他眉心,许是怕会伤到人,贺兰大人当时捂着伤口冲到树林里,后来彻底不见了,那片树林附近我们找了很多遍,一直没有他的踪迹。”
白昭华问:“那附近有建圣君庙吗?”
宋以鸣闻言,面色微变:“是有个新建的圣君庙。”
白昭华忙问:“里面可有水井?”
宋以鸣摇头:“水井没有,但是有个鱼池。”
白昭华和郁长霖对视一眼,他拿起桌上的小白剑便道:“快带路!”
即将出府时,他又想起一件事,让人把拐子张也喊来。
一群人行至半路,就见路上一群官兵跑来,宋以鸣拦下人问怎么回事,那官兵急道:“不好了!外面又出现染了鬼疫的人!”
白昭华一听,登时扯开帘子:“什么?”
那人一脸恐慌地道:“就在附近那座圣君庙里,我们夜里在周围巡逻,庙宇里突然就跑出一个厉鬼一样的怪物,还没看清楚,就抓了我们一个掉队的官兵……我、我们拔刀去追,可搜查了庙宇一圈,根本找不到半点儿人影……现在怀疑人已经被吃了!我们正要去找白公子呢!”
白昭华又问了那庙宇所在之地,得知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后,略一思忖便道:“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们这就过去看看,你们先回去。”
合上帘子,白昭华红着眼睛看向郁长霖。
郁长霖问:“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白昭华说:“表哥想让我杀他。”
郁长霖蹙眉:“什么?”
白昭华低下声,将出窍看到的情况大致说了,他哑声道:“不久前那个抓走人的怪物,应该就是表哥。如果他真的杀了人,百姓自然不相信他是什么鬼疫之主或什么南焱圣君了,日后也不会供养,而我作为前来解决鬼疫的人,若杀了他,又破鬼疫,还会有个为百姓大义灭亲的名头,百姓自然会相信我,日后不管再怎么花言巧语,人们都不会再相信南焱圣君之说……”
这就是他说的当断则断!
郁长霖道:“他如果决心杀人,就算用幽冥炉,也阻止不了。”
白昭华恨声道:“如果表哥出了事……我绝不饶了那些人!”
说话间,就听外面宋以鸣大声说:“到了!”
白昭华急道:“快快快!”
郁长霖抱着他下去,在宋以鸣的带领下,疾步前往庙宇里的水池前。
白昭华扫视一圈,果然看到许多蒿草:“应该就是这儿!”
众人将水池团团围住,郁长霖正要将他放到轮椅上,白昭华拉着他道:“带我一起下去!”
他眼神急切,还残余泪痕,郁长霖只好又将他抱了起来。
下去之前,白昭华扭头吩咐道:“你们都不准下来!本少爷若有需要,会在下面喊你们!”
宋以鸣知道郁长霖武艺高强,可还是忍不住提醒:“千万不要被咬了。”
他说完,郁长霖已经抱着人纵身跳入水中。
入水前,郁长霖单手拈诀,结了个避水咒,抱着白昭华下坠一段,很快就到了一个潮湿的洞窟中。
不用点火,就有水上的月光晃晃荡荡映下来。
就是这里!
白昭华竖起耳朵,清楚地听到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
待郁长霖再往前几步,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只是,此时的贺兰祐身前,多躺了一个人。
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地上淌满了血,那人则一动不动。
贺兰祐抓着那人,伏在地上,正咬着那人脖颈……
“表哥!”
地上的人影一滞,随即僵硬地回头,可只看了白昭华一眼,就迅速低头,疯狂啃咬。
“我知道你有意识!”白昭华心里发慌,可还咬牙喊着,“你不会杀他的,吃人这种事,你怎么可能做到?”看对方咬得更起劲儿了,忙哎呦一声,“你不用真咬!你就算杀了他,我也不会杀你的!他们都说我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我本就是这么横行霸道!为了别人杀兄弟?真当我青天大老爷呢?”
“……”
“你要是真想吃就尽管吃!不够我再给你扔几个下来就是!十个够不够?不够再来一百个!”撇嘴擦着眼睛,“咱们大户人家,可不能饿着了。”
贺兰祐不动了。
白昭华道:“你只是想逼我杀了你对不对?你可别做梦了!”
贺兰祐低下头,他似乎笑了笑,继续咬那人。
白昭华发现郁长霖要拈诀,阻止他道:“别,表哥想吃,干嘛拦他?既然他控制不住自己,你把我也送过去,我倒要瞧他敢不敢啃?”
郁长霖满脸阴翳,白昭华忙凑过去悄声道:“求你了。”
不多时,郁长霖板着脸抱他过去,一只手在下面随时做好准备。
白昭华一靠近,贺兰祐明显慌了,
他让郁长霖将自己放到地上,对方当即解开外袍,铺到地面才将他放上去。
白昭华坐着,和贺兰祐几乎紧挨着。
贺兰祐像是不敢看他,瑟缩着将脸别过去。
白昭华垂眼瞅着地上那人脖子上的牙印,硬是找不到一个出血口,又看着表哥苍白至极的皮肤,当即拔剑道:“我都没瘦,表哥倒是瘦得厉害,我这就杀了他,给你补补!”
贺兰祐慌忙回头,看他真要砍下去,立马拦他:“你、你疯了?”
声音哑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白昭华迎着他的目光说:“我哪里疯了?一个人根本不够,太寒酸,我要上去再抓些下来!”
“……漓儿,别说了!”
白昭华喊起来:“我不!我要给你做各式各样的,烧烤的,红烧的,清蒸的……”
贺兰祐痛苦地扔了他的剑:“我不吃……”
“你不吃?我偏要让你吃!你有本事吃了我!不然我就让你吃了天下所有人!”他没了剑,张牙舞爪一顿挥舞,“都给我去死——”
贺兰祐险些抓不住他了。
白昭华吼完,扭头埋进郁长霖怀里,前一刻还雄赳赳气昂昂,这一刻好似受了天大委屈,抖着肩膀闷声大哭:“气死我了!”
郁长霖只恨不得真把所有人都杀了,忙搂紧他,还没出声哄,跟前的贺兰祐忽然体力不支,往后一晃,就这么晕倒了过去。
白昭华一瞧就急了,郁长霖拦住他安抚,伸手试了两人鼻息:“都没事,那个衙役是晕了过去,也没染上鬼疫,你表哥失血太多,等明日用了幽冥炉,除去鬼疫,调养几日便可。”
他这才安了心,仰头就朝上面喊道:“拐子张,你下来!”
不消片刻,拐子张落地,朝这边跑来,可一靠近贺兰祐,吓得连忙后退。
白昭华看着他:“怎么了?”
“他、他身上似乎有残余的神力……”
白昭华蹙眉,问:“在京城时,你有感觉到吗?”
拐子张摇头:“以前倒是不曾。”
那就是心魔了。
白昭华伸手结印,随即握住了贺兰祐的手腕,掌心一震,果然感觉到一股汹涌神力,刚吸了一点儿,顿时无影无踪了。
……看来那心魔溜了。
他问拐子张:“他身上现在没有神力了,你能附身吗?”
拐子张惊愕地瞪大眼睛,又看向贺兰祐此时的可怕模样,点头:“贺兰大人遭了鬼疫,体内有阴邪之气,正方便妖怪附身。”
白昭华道:“你先试一试。”
拐子张上前对贺兰祐拱手说了句得罪,又伸出两指结印,人形瞬间化为一条虚幻的黑蟒,附入贺兰祐体内。
须臾后,白昭华就看到地上的表哥缓缓睁开眼睛,还没说话,五官便扭曲起来,抱着头大叫一声。
郁长霖欲要结印将蛇妖抽出,那拐子张已经自己跑了出来,化作人形便狼狈地跌跪在地,捂着胸口崩溃道:“怎么会这样……”
白昭华:“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拐子张一脸恐惧地望着贺兰祐,“我一附身进来,看到的就全是这位大人的前尘记忆……是、是天庭的画面!”
……果然是这样。
白昭华冷声道:“你所看到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拐子张知道事关重要,忙道:“是!”
郁长霖抱起白昭,又拈诀拽下麻绳,捆住了贺兰祐,让拐子张把贺兰祐先和昏迷的衙役带上去。
离开之前,白昭华阴着脸重重一哼:“当断则断,哪有断自己的?把那些八王羔子全部断了才是!”又感觉郁长霖在擦自己眼睛,他摇头道,“我没哭。”
郁长霖盯着他一字不发,擦完道:“你不必断,我定要他们粉身碎骨。”
白昭华一下笑了:“正是!咱们联手,打死他们!想千秋万载?我让他们千秋万载不得超脱!”
郁长霖把人抱紧了,几乎勒在了怀里,这才纵身上去。
回了府,白昭华让人去打造一个关人的大笼子,只用来关贺兰祐。
宋以鸣得知后来问他:“为何不直接让他吃了解药?”
白昭华瞥他一眼,忽然笑道:“没有解药,只有克制鬼疫的法宝。此时若用,璜州所有鬼疫都会一同消失,在其余人眼里,解决的莫名,更不知道患了鬼疫的人会不会再度异变。我用解药,是要他们亲眼看到,这些人吃下解药后好转的样子,除了让他们不再信那些乱力怪神之说,也能有一个药到病除的因果……”
宋以鸣愣了下,不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这种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自然是需要你帮我办事,”白昭华哼哼一声,“只要幕后之人再来,表哥和这里的百姓,可能还会患上鬼疫,除非法宝永远留在璜州,可璜州不能动,那人自然可以动其他地方……你先将那些手下打点好,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贺兰祐已经找到了。”
宋以鸣想也不想便道:“这是自然。”
白昭华又问:“你会演戏吗?”
宋以鸣:“……演戏?”
白昭华抬头,面无表情道:“我若告诉你,只要我让人追杀你,你即可打通任督六脉,你信吗?”
宋以鸣面色大变,几乎骇然道:“什么意思?”
白昭华抱胸道:“我要找人追杀你,就是这么个意思。”
宋以鸣失笑:“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配不配合我,我可以保证,这次后,你绝对能恢复真正的实力。”
宋以鸣皱眉:“你要我做什么,说一句就是。”
白昭华神秘一笑,让他把承霄以及张氏兄弟全部叫来。
很快,屋内就来了不少人。
连思玄也挺身站在了桌上。
郁长霖抬手布下结界,此时他们的密谋,哪怕天上神仙路过,也看不到且听不到。
只见轮椅上的白昭华拿起黑炭,在一旁的木板上画了个龙上天、但在众人眼里是蝌蚪穿云的奇怪图像以示主题,便抬手一挥,面色严肃地说起来整个计划。
最后说得口干舌燥,接过郁长霖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几口,又开始吃思玄推过来的糕点,含糊道:“计划就是这样。你们有意见么?”
众人面色各异,除了郁长霖,无一不骇然。
尤其是张非舟,他前不久从兄长口中得知心上人是龙已经够震撼了,此时回想白昭华方才那些话,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们妖怪躲着神仙还来不及……捕神?!这简直如痴人说梦一般!
尽管这么想,胸口却又涌动着一股说不清的激动,当即便道:“白公子高见,无人能及!”
白昭华挑眉,又看向另外几人。
承霄恍惚道:“真的行么?”
拐子张:“愿听恩公差遣!”
宋以鸣想了想:“奋力一搏就是。”
思玄用力点头。
白昭华看了郁长霖一眼,又摸了摸思玄的脑袋,低喃道:“修为包快要来了,到时候就让你恢复!”
那本怪书里,他们能利用宋以鸣杀他,他怎么就不能反过来利用宋以鸣捕神呢?
第36章 解决
天一亮, 府内外都忙碌了起来。
宋以鸣分派人手将白昭华带回来的“解药”装入米缸里,封好并让人严加看守,然后去准备中午即将开始的“现场除鬼疫大会”。
郁长霖这边则直接用纵地金光之法去了瀛洲仙山。
与此同时, 得知自家门派即将被偷袭, 承霄心情很复杂。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 在街上游荡的修士们忽然全乱了阵脚, 没多久就集结着同长老掌门一同御剑而去。
普通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以为鬼疫又扩大了, 全跑回家里躲了起来。
亲眼看到空中出现玄剑门紧急求援咒法的承霄心里一清二楚, 他紧闭双眼, 喃喃念道:“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邪?正复为奇, 善复为妖……那魔……他喜欢白公子,既要救这些人, 就绝不会害我宗门, 我、我一点儿都怀疑他的品性,嗯!”
待修士全被引走后, 坐在轮椅行的白昭华也被人推了出来。
晨光笼罩而下,他身姿板正, 一袭鸦青色银丝云纹长袍与肩上绸缎般的长发相得益彰, 衣袂似流云, 手上握着一柄银白长剑, 眼睫轻垂,似笑非笑。
往日在京城和那些人模狗样的世家公子来往,今日装个正经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一开始其实是来想拿本书做做样子, 可拿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手酸, 扔了书玩起剑来。
前来接他的宋以鸣抬眼一看, 便愣了下。
少年眉目舒朗,眸色温和,一副雍容闲雅之气,单手连续挽了几个极漂亮的剑花也不喘气,察觉宋以鸣来了,这才收剑瞥他:“那边好了?”
宋以鸣莫名不敢正视,微微颔首。
“那还不快快把我抬进轿子里?”
宋以鸣忙过去推着他的椅子,出了大门,连人带椅一同放入轿子里,而后上马,带着轿夫即刻出发。
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此处就在地牢前的空地上,放着“解药”的米缸已经被抬到了台上最前面,上面扎着红布,还挺喜庆。
台上四周都被木栏围得严严实实。
围在里面的,则是因为鬼疫全被聚到一处的异变之人。
他们或是吼叫,或是浑浑噩噩张望,有的则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可仅那一张张悚人至极的面孔,就足够台下的百姓们避之不及了。
这些百姓都是听闻官府今日要在此地清除鬼疫而来的,有的一来就被吓跑了,有的跑到半路又藏在了附近的巷子里偷看,有的确定周围都是官兵,便壮着胆子凑在近前看……
此时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米缸里就是解药?怎么放在米缸里啊?”
“这么多人,分量自然不少,放米缸里,才像是实在正儿八经给里面每人一份的量。”
“你们不会以为真能解决鬼疫吧?看里面那些人,都成什么样子了?我看都已经死了,只不过化作了厉鬼!等从那里跑出来,准要吃人!”
“怕什么,官兵不是都在吗?再说了,咱们也都拿了锄头镰刀,来都来了,那么胆小做什么?”
“哼,还不是因为南焱圣君的神像……你们不知道吗?就那个白公子,据说是贺兰大人的表弟,昨天一来璜州就推倒了所有圣君庙里的神像!你说那仙人能是假的吗?这要是惹了神怒,降下天罚让鬼疫越来越严重可该怎么办?”
“依你这么说,那贺兰大人是圣君,白公子是贺兰大人的表弟,岂不就是圣君表弟?都是一家人,怎么会降下天罚呢?除非那贺兰大人和那什么圣君完全没关系!”
“你这人倒是能言善辩,说一句你能顶十句……我看你也不像是我们本地人啊。”
男子拱手一笑:“在下张非舟,听说璜州鬼疫横行,想要出一份力,从京城而来的。”
“啊这……失敬失敬。”
台下探讨得十分火热,有满眼期待的,有不屑鄙夷的,也有许多人期望一次次落空,早已不抱期待,满脸一副“你就糊弄我们吧”的麻木样子……
白昭华也不多说,下了轿,举剑便道:“清除鬼疫,现在开始!”
说罢,只见以宋以鸣为首的数位身着劲装的习武男子走到那米缸前,分别拿碗舀出里面的米粉,对着台下百姓和坐在不远处观看的官员们略一展示——居然是彩色的,还闪着耀目的光泽!
拿着碗的男人们同时转身,要开始喂解药了。
那些异变的病人对活人的靠近格外敏感,瞬间贴近木栏,张大嘴巴,竭力嘶吼——随即被灌了满满一勺七彩米粉!
白昭华:“不错,都张大嘴巴,人人有份!”
围观群众:“……”
原本恐怖的怪物嘶吼画面,转眼就变成了温馨的喂饭活动。
台上那些人嚼着米粉,台下的白昭华扶着轮椅面向众人,他用湿手帕低头擦擦眼,抬头便热泪盈眶道:“好动人的场面,什么鬼疫!根本无法动摇大家的感情!”
说完,就有人嘶吼着吐掉米粉,扑到木栏前长吼。
“这个有点儿严重,多加一勺!”白昭华面不改色地挥手。
众人:“……”
等围栏里所有人都喂完了,白昭华一脸严峻地朝远处巷角里的承霄点点头。
承霄连忙掏出符箓,默默念诀,一击而出!
这是最简单的幻影术。
顷刻间,就见台上异变之人体内纷纷升起了鬼魅般的黑影,台下瞬间惊叫四起:“天呐!鬼疫发威了!快跑——”
还不待他们逃走,远处剑光冲来,一位年轻道长御剑而来,还未落地,已执剑横扫而去!
剑影重重,速度极快。
等大家回过神,那些飘起的黑影早已被尽数斩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白昭华抚着袖中幽冥炉,念着郁长霖教他的口诀,双唇一合,一股无人察觉的气流朝四面八方而去。
嘈杂吵闹的台上,彻底安静了。
原本异化得几乎非人的面孔,竟在瞬息间就恢复了本来的相貌!
好像从一场梦里醒来,他们浑浑噩噩片刻,便疑惑地面面相觑,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出声的是台下的一位老太太:“孙女!我的孙女在里面!我看到了!她好了!”泪眼婆娑地扑过去,很快被人拦住:“且再等等!小心马上又变回去……”
他们不少人其实都有亲人在里面,此时看到这么个情形,内心也都按耐不住要过去,可又想起鬼疫的可怕之处,只怕一时冲动会酿出祸事。
“你们已经亲眼所见,疫鬼刚刚全部被解药逼了出去,又被这位道长及时斩杀,大家才因此恢复正常。”白昭华说着,忽然高声道,“来人,把我推进去!”
这下,远处的官员再也坐不住了,高喊道:“白公子不可——”
“那你们过来?”白昭华瞅着他们。
“……”顿时没声了。
白昭华让宋以鸣将自己推进台上的木栏里,刚进去,不久前的老太太就甩开人疯狂扑了过来,她踉跄冲进去一把抱住跑来的女孩大哭起来,随即又瞪着下面的人:“这少爷不认得里面一个人,他都敢进,你们害臊不害臊?一切都清清楚楚,大家分明全好了!你们是睁眼瞎吗?”
这话一出,也急着找亲人的全都往前挤了起来,也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很快,人群里就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声:“好了!确实好了!我们璜州得救了!”
不再有人左顾右盼,一个个激动不已地抹着泪上去,不一会儿,此起彼伏呼叫和哭笑不绝于耳。
不多时,众人也回过味来,急忙朝着轮椅的方向伏拜起来:“白大人才是神仙!白大人救了我们,救了璜州啊!”
却有个小孩回嘴:“什么神仙?神仙若想救,早就救下了我们,分明是白大人高义!”
白昭华讪笑地瞅着他:这么小就会拍马屁,你小子很有前途啊。
众人忙呼:“是!白大人高义,白大人一身刚正之气,令邪魔不敢侵扰我璜州!”
带着魔头来璜州的白昭华:“……”
那边官员也匆匆而来,恍恍惚惚地拱手施礼:“白公……白大人不愧是陈国公之子,真是忠肝义胆,舍生取义,高风亮节,为国为民……”
“行了,别抖那四字成语了。”白昭华翻了个白眼,又看那些人还跪着,便让宋以鸣把自己推到了台下,背对众人,忽然以袖掩面,作哭泣之状。
台上那群人这才缓缓站起,惊疑不定。
“白大人这是怎么了?”
白昭华低头道:“解药已经用完了,再患鬼疫,恐怕真的要神仙来救了。”
众人大惊。
白昭华咳嗽一声,又道:“之后只能靠大家齐心协力避免鬼疫出现了。”
有人问:“这可怎么避免?我们都不知道那鬼疫是什么,只知道可怕极了!”
白昭华:“你们今日或许已经听到了一些苗头,说我是得司命之助,才找来的解药,对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出声了。
白昭华忧愁道:“这传言不算真,但也不算假,因为解药确实是我找来的,可鬼疫,却真的和那司命有关。”
“……白大人什么意思?”
白昭华很为难的样子。
宋以鸣配合道:“还是告诉他们吧。”
白昭华这才道:“我在寻找解药的时候,发现解药和司命有关,其实那司命,就是掌控鬼疫和清除鬼疫的神官……待璜州好转后,你们仔细供奉司命就是,若供奉了还没用,咳!怎么可能没用?那可是神官,难不成能有意害自己信徒么?”司命,往后璜州但凡有鬼疫发生,这口锅你就替那心魔背着吧!
此后,那心魔恨你收割自己的香火,你恨对方作恶你背锅,友情的小船还能不翻么?
一旁的承霄已经听傻了,日后百姓供奉了司命,司命断不可能跑来阻止众人供奉自己,可接了供奉,若让信徒遭受鬼疫……怕是日后这些人会亲自去砸司命庙。
一句话,把责任和锅通通甩给了司命。
而此刻的天上。
看着下方这个情景,司命汗如雨下,这时又听到南焱圣君的千里传音,只觉得头都要炸了,恨不得将那白昭华当场掳走!
不行,还是要想想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那边催得急,只好拂袖离去了。
璜州这边。
鬼疫解决后,白昭华又让人在附近施粥,先给这些异变恢复的病人吃些东西,好有力气回家。
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没能看到鬼疫清除现场的,则听着别人的转述,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露出喜气,有的仍是恍恍惚惚,情绪外放的直接大叫着跑起来,一家家地传话去。
不少人低头默默擦着眼泪,庆幸终于可以摆脱那地狱一样的可怕日子了。
这时,一个少年期期艾艾地走过来,红着眼睛问:“白大人,贺兰大人怎么办?他……不会死了吧?”
宋以鸣忙对白昭华低声道:“这就是贺兰大人救下的人。”
白昭华看他几眼,沉痛道:“贺兰大人其实并未患上鬼疫,一直找不到是因为他当时被妖魔掳走了,那妖魔胆大包天,还幻化神仙糊弄你们,想要以此斩杀朝廷钦差!真是可恶,放心,我得知是妖魔所为后,已经派了修士施救,顺利的话,已经在路上了。”
这话才说完没多久,远处隐隐有剑影出现!
众人慌张抬头去看,就见不久前离开的小道长又御剑回来了!剑上还带着一个巨大的铁笼。
轰隆一声,铁笼落地,笼中昏迷的贺兰大人果然和寻常人一模一样,不见任何异常!
承霄难为情地高声道:“白公子!几位师兄已从妖怪的巢穴里救出了贺兰大人,正在剿灭其余小妖,我先将贺兰大人带了回来!”
白昭华神色一震,伸出双手:“啊!表哥——”
话音未落,笼子里的贺兰祐一阵抽搐,便见一条黑蟒挣扎着从他身上飞出,吓得众人骇然大叫,承霄纵身追去!
须臾间,剑光和妖气朝着远处去了。
很快,承霄和那蛇影追到了山边,四下彻底无人。
蛇影化作人形,便是那拐子张,他朝着承霄作揖,面色尴尬。
就算知道了,承霄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和妖怪合作,此时只能咬牙道:“先前真没想到你是个蛇妖……若不是看你在京城老老实实不曾害人,我、我一定了结了你!”
拐子张面无表情:“人害人,也不见你们了结,对我们妖怪却是不愿放过……”
承霄一愣,提剑道:“你休要胡说!”
拐子张对修士同样没有好感,若非白公子,也绝不会和修士合作,闪身便走了。
……
施粥棚这边,众人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这时,宋以鸣将白昭华推到笼子前。
白昭华往笼子前一趴,干嚎起来:“表哥,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当初璜州出事,你非要过来,我夜观天象,就说那边肯定有妖魔作祟,让你带些修士来瞧瞧,你偏不听!还不信鬼神之说,这下好了,险些真成神了!人家庙都给你建好喽!”
他这一声哭嚎,瞬间勾起了众人的心绪,纷纷想起当初建造圣君庙时,各自生出的种种心思,也不敢朝那边看去,只觉得羞愧。
尤其对此毫不阻拦的那些官员,听到那话,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璜州知府看他越哭越厉害,连忙上前。
“唉,还白公子请保重身体呀……”知府抬手去扶他,不料白昭华反手一耳刮子过来!
“白公子!”
白昭华“哇”地一声大哭,双手在笼子前又是一阵拍打。
“!”知府用力捂着脸,也不好出声了,由此一看,方才那显然是手误。
那边几个大人看知府被误伤,忙不迭跑来,替他过去扶白昭华:“白……”
紧接着,“啪啪啪”一连串的耳光声不绝于耳。!
白昭华双手以大鹏展翅之势两边使力,务必让每个人都受力均衡,不偏爱,不侧重,做到了完美的分配,双臂收回的瞬间,又往笼子上一趴:“不要拦我!表哥,你我情同手足,你若出事,我便回京城告诉我爹,我的手脚全丢在璜州啦!可恨我京中亲人不多!爹,娘,还有我的外祖父……”
“……”几个官员听得心都颤了,慌忙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继续上前宽慰,然后再被“失误”扇巴掌!
几个轮回后,他们只恨不能给这祖宗跪下了。
白昭华打够了,这才面无表情地坐直,随即大声道:“父老乡亲们,你们这段时间受苦了!本少爷要亲自设宴为你们压惊!”
众人傻了眼,看他似乎是认真的,忙说不敢。
白昭华指着身边几位笑道:“别客气,都是这几位大人出钱做东,这叫冲晦气!怕是我走了,大人们还要再给大家伙儿冲几次晦气呢,不要不给大人们的面子!”
知府等人挤着笑:“……”
白昭华一脸稀奇:“怎么,你们难道从不冲晦气?”
“……啊!白公子说的是!即刻设宴!快快为大家冲冲晦气!”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后,心里都知怎么一回事,顿时俯身对着知府等人大声道谢。
第37章 幻境
回了府邸, 璜州知府便集结一众官员到自己府上,严峻地商议起宴席所用钱财相关问题。
“白公子虽没官职,但此次解决了咱们璜州的鬼疫, 咱们自然都要好好感激, 他父亲是陈国公, 现在又有功名在身, 日后在京城如何, 可不是咱们现在能预估的……”
意思是, 哄这小祖宗, 难道只让本官一个出钱出力吗?白昭华既然已经把话当众放了出去, 自然是不能动用朝廷拨的款。
一听要拿出私房钱, 其余官员心里苦不堪言, 可到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知府大人说的是, 咱们自然要好好感激, 就算您不说,白公子此番义举, 也令我等钦佩,一点儿钱财算得了什么?”脸都要打烂了, 还不照样哄着人。
几人咬牙切齿笑着, 这时候, 下人忽然来报:“老爷!白大人把宴席地点改在了圣君庙里!”
白昭华如今解决了鬼疫, 纵然没有官职在身,可璜州众人早已将他视作了和贺兰祐一样的身份。
知府一愣,随即喝道:“什么圣君庙?都说是妖魔了, 还敢胡言!以后只能叫司命庙!小心白公……白大人听到!”心惊胆战地喝了口茶, 又问, “为什么要改在哪里?”
“白大人说,咱们璜州这段时间多灾多难,鬼疫之前,还闹过瘟疫,虽然瘟疫解决了,但大多空房不是放着药材就是赈灾粮,其余的地方,不是收留因为灾害无家可归之人,就是还没清理干净的病人前居所,自然不能让人随便进去。若是路上设宴,又会阻碍行人,只有那乔正福新建的圣、司命庙极为合适。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白大人还说璜州鬼疫横行,定是司命在天上太过忙碌,并不知他们这个小地方闹了灾,让众人都进司命庙庆祝,好好感谢司命,来了这么多的人,这么热闹,那司命也、也定然能够感知到大家的一片赤诚……”
“……”
知府沉默片刻,呵呵笑了:“那乔正福当时鬼迷了心窍,为了那圣君庙出钱出力,在璜州各处都建起了庙,为求诚心,挥洒家财将各处庙宇都盖得又大又好……在各个圣君庙里设宴,这主意确实不错,不仅能将我等私房钱用到极尽,还能告诉璜州各处百姓,璜州如今大好了。”
众官员幕僚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正揣摩着,却见知府仰天长叹:“这事若真能这么了结,我自真心实意感谢那白昭华。只盼着能破财消灾,让那鬼疫不再出现了……”
其余官员闻言,登时应是,若鬼疫不解决,到时候天子发怒,他们这些人全部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只出些私房钱,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只是不知道,那鬼疫会不会再卷土重来……实在令人揪心。
在他们说不尽的忧愁中,已经变成司命庙的圣君庙这边,可谓是热闹非凡。
百姓们喜气洋洋,互相叙旧,时不时看向不远处的那袭翩翩白影,又彼此小声说着鬼疫清除时的震撼场面……
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接连灾害带来的死气仿佛被一下子冲走了,有些平时以杂耍唱戏为生的人,还激动地跑到空地处,自请为众人助兴。
白昭华坐在轮椅上,叫来了张家兄弟,承霄以及宋以鸣,围了个小桌吃起来。
白昭华专心吃着菜,剩余的几人则神色各异,谁都不说话。
“吃啊,别客气。”白昭华又喝了几口酒,瞅着他们。
张家兄弟立马配合地吃菜,承霄蹙眉好一会儿才动筷吃饭,依旧为宗门忧心忡忡。宋以鸣则起身,要去帮他买些好酒,被白昭华一把拦住,神色不满:“我让你吃就吃!”
其余几人一愣:这么快就又要开始了吗?
宋以鸣坐下了,埋头就吃。
白昭华吃饱了,筷子一扔,让宋以鸣推自己回去。
宋以鸣知道他想干嘛,忙要喊属下过来,就听白昭华阴恻恻地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了你?我爹收你作义子,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大哥了!一个家奴,伺候我是你应当的!”
宋以鸣微顿:“漓儿,我稍后还有事要办……”
白昭华气得拍桌:“你有个屁的事!什么事在本少爷面前都要往后挪!快推我回去!”
那边承霄听得心惊胆战,瞄着白昭华气哼哼的脸,都要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演的了。
僵持片刻,宋以鸣走到他身后,一字不发地推着他的轮椅走了。
宋以鸣一路送白昭华回府,待进了屋,大少爷又道:“再推我到表哥房间看看。”
宋以鸣心里好笑,又推着他去了贺兰祐休息的房间。
来之前,白昭华就听丫鬟说贺兰祐醒了,只是不说话,因此看到床上那张紧闭双眼装睡的面孔,倒也没喊他,看了一会儿,说:“拿笔墨来。”
贺兰祐房间就有现成的笔墨,宋以鸣拿了过来,转眼就见白昭华提起毛笔,蘸了蘸墨,艰难探着身子便在贺兰祐脸上写起字来!
再一看上面的字,哭笑不得。
——已死,上面的勿扰。
贺兰祐眼睫一颤,双拳也动了动。
似是无奈。
白昭华放了笔,宋以鸣又推他回了屋。
他不消停地继续使唤了宋以鸣半晌,使唤得自己都累了,才拿了话本认真翻看,低声道:“我要读书了,你退下吧。”
“……是。”宋以鸣瞥了他那话本一眼,转身走了。
天色渐晚,直至月上梢头。
白昭华被话本里的故事勾得暗暗发笑,不愿走动,让人将饭送来,用了饭又继续看,正看到精彩处,余光忽闪,就见屋内出现了一抹黑雾!
他当即从书里抬起头来:“郁长霖!你回来啦?”
那黑雾化出人形,稀奇朝他走来:“你在看什么?”
白昭华递给他道:“没什么,就是讲仙女和书生的爱情故事。”
郁长霖一听,不由得盯着他试探起来:“你喜欢看?”
白昭华哈哈笑道:“喜欢!你都不知道,那书生变成了马,仙女都看不出来,还骑着马到处找书生!我真的笑死了……”
郁长霖:“……”
白昭华还要再讲,郁长霖忽问:“你是喜欢这故事,还是喜欢仙女?”
白昭华抱着书为难道:“哪有这么问的?我又没见过那位仙女,哪知道喜不喜欢?”
“……”郁长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又见白昭华揪着自己的衣摆问:“瀛洲仙山那边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绷着嘴角道:“自然是全被我骗了,他们短时间不敢离开那里。”
白昭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郁长霖恨恨地瞥他,不料他这时抬起头,忽闪地眼睫道:“你怎么了?”
“……”怨气瞬间化作汹涌的悸动,胸口又如打雷一般狂跳。
“哦!我想起了,还有件事没做!”白昭华双手朝他伸着,“快抱我到床上去!”
郁长霖耳根狂热,急忙看向别处,俯身就将他抱起,紧紧地抱了一会儿,放回床上。
白昭华一副准备好的样子:“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睡了,你布结界吧。”
郁长霖闭眼暗自平复。
白昭华以为他在念咒,乖乖等着。
睁开眼睛,就看到床上的人满脸凝重地望着自己。
郁长霖受不了了,再次移开视线,迅速结印,随即一道黑雾自他掌心而出,飘至外面,越长越大,如一张巨网。
转眼间,白昭华眼前也一阵变化,床变成了一朵白云,而自己则是完整的白龙模样!
这就是幻境。
他想摸摸自己这虚拟的龙角,奈何龙爪碰不上去,一旁的郁长霖看他这个样子,心又一阵阵地颤,化出一个镜子给他。
白昭华对着镜子照了照,笑道:“不错。”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了几道惊愕的声音:
“这、这是哪儿啊?”
“江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黄大人!”
“孙知府……”
白昭华探头往下望去,果然是以璜州孙知府为首的诸位当地官员,双眼微眯,神色威严地往云下飞去。
那些人抬头一看,当即大惊:“……龙!神龙出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我们?其他人呢?”
说话间,几人脸上出现了变化。
“啊啊啊!知府大人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快跑啊!”
“你、你怎么也变成了那个鬼样子!”
“鬼疫!咱们染上鬼疫了!”
只见地上衣冠楚楚的几个官员转瞬间便如厉鬼那般跪地嘶吼乱跑,脸上满是震惊与痛苦,尚有意识的知府跪下磕头道:“救命!解药早已给百姓们用了,还请神龙救命啊!”
白昭华在空中边飞边洒下彩色米粉,他一边撒一边觉得好玩:怎么跟天女散花似的……嗯,是天龙散粉!
下面的官员一见那彩色米粉犹如琼浆玉露,面上狂喜,什么都不顾地扑过去抢着往嘴里塞。
嚼着嚼着,面目果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一时间,几人又趴伏在地痛哭流涕地感谢。
白昭华拍拍爪子,粗声粗气地道:“这是吾从司命那里偷来的,既然没事了,吾便走了!”
那些人赶忙祈求:“神君不可啊!既然解药都要靠神君拿来,想来那司命也不在乎我们璜州死活……若鬼疫反复再来可怎么办?还请神仙留下救我璜州!”
白昭华叹了口气,一副拿你们人类真没办法的样子:“其实解决鬼疫很简单,只是你们自己走了歪路。”
“什么?还、还请神君指教!”
白昭华哼了声:“只要你们不杀鬼疫曾经的宿主,鬼疫就不会扩大!”
“啊?这是什么道理?”
“若世上鬼疫只有一个,解决了就一个没有了。可事后杀了鬼疫宿主,宿主因此死后,就会因为怨恨而变为鬼疫,这才是鬼疫一直源源不断的根源!”白昭华义正言辞地胡扯道。
知府等人面色愕然:“这……可若患鬼疫之人要伤人吃人时,总不能任由他们……”
“事急从权!关键时刻自然以人命为主,就算你们不为人命,想想患鬼疫的人多伤一个人,岂不就是多了一个鬼疫?怎么那般笨!”
“是是是!神君说得对!”
白昭华哼了声又道:“那司命并不是不管此事,想来是你们当地官员不够打动他,你们身为父母官,必然做得不好!以后给死命的贡品,你们务必要每年亲自锄地播种,方能显出真心,若做到如此,司命还不庇佑你们……你们大可拆了他的庙!”
知府等人骇然地面面相觑,等再回过神,龙已经飞入云中不见了。
几人浑浑噩噩间,意识愈加迷糊,再睁眼,就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当夜五更,一群官员们再次在知府家里聚集碰面,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那龙……你也梦见了?”
……
白昭华从幻境里出来后,本来还要乘着郁长霖的纵地金光再去京城那边,郁长霖看他眼睫都已经湿漉漉了,显然是打哈欠打出来前的泪花,便替他拉好被子:“我一个人去就是,按照你所说,再与那皇帝复述一遍,他自明白。”
白昭华躺着看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四目相对,郁长霖心中一动,缓缓别过头道:“你明早醒来,我就回来。”
白昭华点点头:“我写了封信给爹娘,在桌上,你帮我带过去吧,免得他们担心。”
郁长霖颔首,起身走到那边桌前,只见一封信上,还压着一锭金元宝,元宝旁边还有张展开的纸,上面写道:买点儿好吃的,别饿着了,这几天还有的忙呢。
他愣住,回头看去。
白昭华侧卧着,半张脸露出来,朝着他困顿地笑了笑。
郁长霖不敢再看,拿了他金元宝,塞进了胸口的位置。
金元宝随着心脏跳得厉害。
次日一早,白昭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回来的郁长霖,不仅回来了,还给他带了云安阁新出的菜品!
甚至还是热的!
他洗漱完就和郁长霖一起在屋内用饭,嘴里满是熟悉的味道,昔日醉生梦死的生活再次浮现,白昭华吃得热泪盈眶,听郁长霖说完了皇帝的反应,又哈哈大笑。
不多时,承霄来了,进来一瞧郁长霖回来了,当即为宗门松了口气,然后看着白昭华笑道:“外面有热闹,你要不要去看?”
白昭华好奇:“什么热闹?”
承霄忍笑道:“第一个热闹,就是以知府为首的诸位官员,在各处开起了‘正确清除鬼疫方法’大会,让所有人不可以乱七八糟的怀疑为由伤害治愈好的鬼疫宿主,免得鬼疫卷土重来,他们还要以身作则,以后每年都亲自种出贡品感化司命!第二个热闹嘛,恰好也跟你有关……”他实在忍不住,伸拳压唇道,“璜州有个极有才气的书生,昨日一夜未睡,创作出一部名叫《白大人进璜州》的剧本,如今已经在戏班子里排练了,说是过几日就会上演……”
白昭华问:“敢问这位才子是谁?”
承霄说:“据说是一位名叫爱龙居士的书生写的。”
“……”
突然“嘭”地一声,郁长霖捏碎了杯盏。
第38章 捕神
白昭华本想去那戏班子瞧瞧, 转念一想,自己到场后,那些人势必不自在, 演起来或许也会放不开。
可若是乔装, 坐轮椅这个特点又实在很引人注目……一时间极其苦恼。
郁长霖问:“你很想去看?”
白昭华瞥他:“难道你不想?”
片刻沉默后, 郁长霖默默念了声口诀, 转眼屋内便出现了四个黑衣人。
白昭华瞪大眼睛, 只见那四个黑衣人朝他和郁长霖一同作揖施礼:“见过少……见过宗主!见过……见过……”瞄着白昭华, 却是支支吾吾, 说不出来了。
白昭华一听, 就知道这是郁长霖在天心宗的小弟了, 摆摆手道:“叫我白大哥就是。”
“……”
那几人自然不敢这么叫, 只好道:“见过白公子,愿听差遣!”
白昭华正纳闷自己差遣他们干嘛, 一旁郁长霖已经拿了披风和幕篱为他穿上, 这期间,那四人也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都已经换上了粗布衣裳, 还抬了个轿椅!
白昭华:“……”
确实不是轮椅了, 可是不是太刻意了?
不过想要乔装, 也只能这样了。他任郁长霖将自己抱上去, 四个小弟将轿椅往上一抬,白昭华便颠颠地出去了。
郁长霖的面具过于惹眼,便也戴上了幕篱, 伴其左右。
一行人招摇过市, 很快就到了那戏班子暂停的居所。
里面人来人往, 热闹极了。
白昭华怕被发现,出声让抬着自己的几人停下,只在远处观看。
台上正在排演,一个身着银白锦服的武生过五关斩土匪,终于到了四面都是鬼哭狼嚎的天心宗,只见他徒手与两个青面獠牙的魔头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吐血倒了下去。
那魔头父子要在这时取他性命,谁知机智的主角趁机跳起,一下杀了二人,却也因此断了双腿……
白昭华/郁长霖:“……”
台下凑热闹的百姓无不鼓掌垂泪。
台上继续排演。
主角拿到了神药,一路波折,吃野菜,喝雨水,总算千辛万苦地进了璜州,一举推倒邪魔迷惑百姓建造的圣君像,拯救百姓之余,还遇到了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两人心意相通……
白昭华小脸通红,郁长霖面色铁青。
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急匆匆跑上了台,指着那武生愤怒道:“不能这么演!白大人怎么可能用那种眼神看心爱之人,你记得要用那种克制中带着几分温柔的目光,千万不要演你自己!我们白大人才不是那样的人!”
武生道:“明白明白,张公子别生气……”
“……”
白昭华神色复杂地看着台上的张非舟。
郁长霖倒是毫不意外,目光极冷,若非白昭华就在一旁,只恨不得过去把人打出原形,再烤了给白昭华吃。
那边还在排演,白昭华不好意思再看了,招呼人离开,才走到门口,忽然有人冲过来拦住,他撩起幕篱一看,意外道:“拐子张?”
拐子张分别朝他和郁长霖拱手,讪笑道:“舍弟不才……”
“我看你弟弟很有才,不过就是有些地方不实……回头让他把两个魔头改成一个老魔头即可。”白昭华说着,瞄了郁长霖一眼,“或者给另一个魔头也安排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子感化,也未尝不……”
“他敢!”郁长霖瞬间变了脸,气得几乎要杀人了,偏偏白昭华还乐颠颠的,又瞪向拐子张,“你让他少点儿歪心思!”
拐子张道:“不敢不敢。”
回府后,郁长霖二话不说摘下了面具,坐下闭目养神,可仍是气息紊乱。
白昭华看他时不时念口诀,胸膛起伏不定,总算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了,待那四个小弟离开后,滚着轮椅靠近过去。
往常六感极其灵敏的郁长霖竟没发现他的到来,睁眼时,看他近在眼前,圆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自己,登时气息大乱:“你……”
白昭华问:“你怎么回事?练功出岔子了么?”
郁长霖猛地闭上眼睛,竭力调节那股几乎要疯魔的情绪,耳里又听白昭华说:“你生气他们把你演得那么丑吗?还是生气戏里我杀了你?别气了,我让他们改了。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对朋友出手?”
“……”胸腔那些乱七八糟的气息忽然平息,郁长霖抬眼看向他,心里只剩下了无尽的苦楚,“你只想与我做朋友?”
白昭华笑道:“不,我还想和你做兄弟,做亲兄弟呢!”
郁长霖盯着他,一动不动。
白昭华心情很好,还要再说几句暖心的话语,就见对方扯唇一笑。
他愣住:“你怎么了?”
郁长霖很少笑,此时的笑却不如不笑,那笑带着一股格外渗人的阴戾气息,笑完又顾自颔首,仿佛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白昭华看他眼睛都红了,不禁傻了眼:“你在说是什么啊?知道什么了?怎么突然就这么沉重了?”
郁长霖:“……你完全不明白。”
白昭华:“你不说,我自然不明白了。”
一时间,郁长霖更说不出话来了,他心里十分清楚,白昭华现今对他根本没有其他心思,说出来,怕是只会把人推得更远。
如果白昭华开始躲着他,他根本想象不出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么一想,竟庆幸起来,白昭华虽不明白自己,但对别人的感情,更是同样不明白……最起码,他只愿意与自己做亲兄弟。
不幸中的万幸。
白昭华看他阴晴不定的脸渐渐和缓,不由得握住他的手:“这样才好,我猜你想的应该是你们天心宗的事,那我确实不是很明白,但你也不要压力太大,你们天心宗又不是瀛洲仙山那些门派,早就树敌天下了,非一朝一夕能改,你还是早些适应了吧,往好处想,既然都是魔宗了,自然不能更坏了。”
郁长霖恨不得亲他一下,挨近过去,也只是用力反握那只手:“嗯。”
……
天界。
司命根本不敢去看那张此刻还维持着泰然自若的脸,低头解释道:“南焱圣君明鉴,这事显然和小神无关啊。”
“以后那里的功果全在你这儿,与你干系如何,还重要吗?”他说着冷笑起来,“这件事,为的非我一人,而是整个天庭,你难道不清楚?”
一听这话,司命便紧张地踱步道:“圣君,天界还有许多神仙不知道此事,自然不可闹大了……小神看那白昭华如今倒也没那般可恶,不如……”
“一点儿功果,就将你收买了?”对方嗤笑,“你可别忘了,诛龙是天道之意!当年天书如此,你也要忤逆天道?”
司命一怔,沉吟着道:“圣君,容小神去下界看看吧。这事不能急,一来璜州现今有幽冥炉坐镇,鬼疫不可再去了;二来那白昭华狡诈,若您在其余地方施加那些……恐又坏了天界威望。如今白昭华的命格出了岔子,里面必然有鬼,若是能将他的命格改回天书所说的那般,这些事自然都好说了。”
“是么?你可不要再让本君失望了。”
“小神定当尽力!”
……
此时的人间。
距离璜州鬼疫清除已经过了将近十日,原本一派萧索荒凉的地方渐渐出现了往日的生机。
暂无居所的人全部住在了“司命”庙里,官府每日施粥赠药,并在同一时间进行各种正确远离鬼疫的相关讲说,书生们也开始创作各种故事诗词,挥毫泼墨,令人动容……恨不能将司命和鬼疫说成了一体。
至于那白昭华,早已从人人嗤之以鼻的纨绔变成了天人般的传奇人物!
司命听得接连叹气。
走在路上,他又听人说:“要我说,这司命我也是不信的,我只知道是白大人救了我们!他一个丞相独子,能为了咱们断了双腿,也不知还能不能好了?这世上你还能再找出一个这样的人?待百年后,我看白大人才是会成为神仙的人!”
“你也别乱说,白大人确实难得一见,但是神仙毕竟是神仙,万一真有神仙,听了那话惩戒了你可如何?还是尊重些!”
“呸!咱们璜州水深火热的时候神仙不知道,我现在骂了一句,就立马知道了?那这算什么神仙?”
“……”
行走在人群里的司命听得满头是汗,敢怒不敢言。
可他身为神仙,也只能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如果直接跑出来说“我是司命,鬼疫和我无关,尔等都被迷惑了”,就相当于直接动用自己神仙的影响力亲自跑出来搞事,会被天道惩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天道惩罚,他都现身了,若人间再有鬼疫,他还能坐视不管吗?他若管了,那位圣君可容不得他了。他若不管,不就应了方才那人的话?
这白昭华可真是……到底怎么想出这么损的招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事已至此,现在想要力挽狂澜,只能从白昭华那里入手。
到了没人的地方,司命闪身飞到云层,悄悄来到了白昭华居所的上方进行窥视。
他先看到的是贺兰祐所在的房间。
贺兰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正认真看着朝廷文书,处理相关事项。
这时,有人在外说:“贺兰大人,白公子请你晌午过去一起用饭。“
执笔的男子一怔,低声道:“你告诉他,我这几日不太舒服,在屋里喝些粥即可。”看外面的人应了声欲走,又连忙道,“昨日父亲让人给我送来不少补品,我用不上,你让人全拿到漓儿那儿去。”
外面的人回了声“是”,很快走了。
司命看得没意思,又拨开另一边云层,很快锁定了白昭华。
一看吓一跳!
房间里,白昭华正和一个男子笑着说话,那男子此时没戴面具,分明就是天心宗那个魔头!
更要命的是,那魔头此时拧干了水盆里的帕子,转身在他跟前蹲下,撩开白昭华的袍子,露出里面的白龙尾部!
……怎么会?
司命看得面色骇然。
他并不知道白昭华取来幽冥炉的具体经过,更没想到他已经恢复了龙身!
郁长霖将白昭华的尾巴仔细擦拭一遍,指尖忍不住在那鳞片上抚了下,抬头问:“还难受么?”
白昭华摇头:“那会儿出去沾了灰,都怪最近风太大了。”
郁长霖低头继续擦拭:“无妨,下次把你尾巴套上。”
“尾巴套上?”白昭华被他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想象着自己尾巴被套住蠕动的画面,又前仰后合起来:“那、那我不成虫子了?”
郁长霖擦完起身,看他双眼如星,可爱得不行,下意识道:“你若是变成了虫子,那得把你放进眼睛里才行。”这样惹人喜爱,怕是路过的活物全都要吃了他。
说完又回过神来,紧张地盯着他看。
白昭华浑然不觉那话有什么,拍拍自己的尾巴道:“你说得对!本少爷还是威风些比较好!”
“……”
另一边。
司命早已急不可耐地下了云层!
这般大好的时机,可不能错过了!
他幻化出一个老仆从的模样来,喊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问:“宋少爷在哪儿?”
那小厮一愣,问:“你谁啊?”
他笑道:“我是仓房那边的人,有事要跟宋少爷说。”
那小厮悄声道:“你是找宋以鸣?”
他连忙点头。
“你可别叫宋少爷了,府里现在都知道白少爷不喜欢他,还说他是自己家奴呢,尤其是最近,闹了不少矛盾,你叫他宋少爷,不是偏偏和白少爷作对吗?”
“啊……多谢提醒!”心里暗笑,这可真是天意啊。
那小厮指了个方向便冷哼着走了。
司命径直走过去,只见宋以鸣站在院子里,拿着各种武器练功,出力威猛,招式准确,可每到关键处,总是差点儿意思,他又狠狠挥了一剑,这才苦恼地停下来喘气。
司命低头道:“宋大人,白公子那边喊你过去。”
宋以鸣擦着汗问:“什么事?”
“小的不知。”
宋以鸣不再多说,收了剑就往那边去了。
司命转了个方向离开,待没了人,又笑着回到了天上,在云层中往下探查。
如他所料,前去白昭华房间的宋以鸣无意间听到了里面两人的谈话,听到“尾巴”时,骇然地定在了原地!
也不知里面又说了什么,宋以鸣不敢置信地靠近窗户,很快从缝隙里看到了郁长霖那张尚未戴上面具的脸,以及白昭华袍子下方一闪而过的尾巴。
他后退一步,屋内忽地传来呵斥:“谁?!”
宋以鸣脸色苍白,转身就跑。
等郁长霖戴了面具出来,人已经不见了,他蹙眉张望片刻,就听屋内的白昭华急道:“速速去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郁长霖锁定方向,手上拈了个诀,便如一缕黑雾,急急追去。
司命简直要拍手叫好了,他看得心血澎湃,畅快不已,在宋以鸣出府时,就运用了障眼法,使其直往附近的一处山崖奔去。
宋以鸣出门后,依照计划里那样纵马疾驰,心里仍是一片惊骇。
那人是天心宗魔头郁长霖这事,白昭华计划之时就告诉了他,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白昭华居然是龙。
那条银光闪闪的漂亮龙尾,他只在说书人的口中听说过,如今窥见,哪怕只是一眼,也令他震撼不已,怕是再也不能忘记了。
思至此,马竟已经冲到了悬崖上,顾自停了下来。
宋以鸣微愣。
虽然他本就要往这里跑,可这条路并不是之前计划的路线,而是一条鲜少有人走,但能更快赶到悬崖的小路。
宋以鸣翻身下马,惊讶地朝前看了眼。
有大块的石子从崖壁脱落坠下,完全听不到任何回响。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从后方开始靠近。
宋以鸣急忙回头。
郁长霖已经戴上了面具:“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就自己跳下去吧。”
宋以鸣面色青白,握住剑柄。
此时脑子里全是白昭华对他说的话:“他确实是天心宗的人,但解决鬼疫的法宝也是他偷来的,他由我担保,你大可放心。届时我会让他追杀你至悬崖,如果你即将坠至崖底也没有人施救,他自会将你救下。”
“不过在你眼里,这完全是拿命在赌,只看你敢不敢。”
他说:“我只要愿意,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你都能只身前往天心宗,这种事我又有什么不愿的?”
即将拔剑之际,忽地一阵掌风直朝他劈来!
宋以鸣身子一晃,瞬间退至悬崖边缘,欲要放弃抵抗就这么坠下时,那郁长霖却又夺过他的剑,剑光一闪,直刺他胸前——
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剑!
宋以鸣僵住,只听他说:“你知道了他那么多的秘密,我根本就没想让你活着回来!”
胸膛一阵剧痛,宋以鸣不敢置信地开口,还未出声,身子猛地往后坠去,当即落入深渊之下……
狂风嗦嗦啐啐地尖锐呼啸着。
宋以鸣几乎要被撕碎了。
他今天……好像真的要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下杀手?
为什么认为他知道漓儿的秘密便会害漓儿?
到底为什么?
震惊、愤恨以及诸多不甘过后,宋以鸣的心却被一股难以言说的迷惑充斥了。
他万分不解,困惑得脑子几乎要炸开了。
他怎么会害漓儿?
凭什么那样认为?
困惑和痛苦变成了汹涌不止的恨意。
他是漓儿的义兄!他自小就守护着漓儿!郁长霖凭什么!凭什么认为他会伤害自己的弟弟?!
衣服早已被崖壁的树枝扯破,好像要粉身碎骨了。
落地前,也是他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剧痛的心口忽地一震,是个小小的物件在震。
——幽冥炉!
“……”
他恍然望着自己淌血的胸膛。
郁长霖那一剑,是逼他生出恨意,然后将变小的幽冥炉送至他胸口。
原来如此。
仿佛从一场浩劫里走了出来,他想笑,身体却犹如火烧般滚烫炽热起来。
一股说不清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
沉寂中的幽冥炉感应到了神力,在他胸膛处持续震动。
那股力量融入体内后,他整个身体便重重跌到一张网上。
他双眼充血,已经视物不清,只隐隐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位白发老者。
那老者说:“我来助你得道。”
他登时全身颤抖,灵魂震荡而起,犹如即将死去,眼前闪过种种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
有山有水有灵物,还有许许多多专心练功的弟子。
好眼熟。
那里是瀛洲仙山,明明没去过,却看着那么熟悉。
白云之下,清风拂过,掌门和诸位长老送一位负剑弟子下山。
他听到那些人说:“承桓,你是我玄剑门数百年来唯一有望飞升的弟子,此次下山,定要小心。”
那弟子微笑点头,彻底下山去了。
他看到了千山万水,看到了被斩去或度化的妖魔……
最后,忽然看到一只鴸鸟飞来。
鴸鸟抽去那弟子的灵根和金丹,将毫无意识的他推下万丈深渊:“我非杀你,而是助你得道,日后我与那龙一同转世,很快就会相见。若要救世,必当诛龙,成败全在你一念间!”
他所有的期冀,在这段记忆里被磨得一干二净。
粉身碎骨的痛觉一同归来,宋以鸣痛得大叫一声,他竭力睁开双眼,忽见金光漫天。
那些金光温和地笼罩着他,仿佛前尘之痛,全是幻觉。
走上前的白发老者一脸不忍:“是谁将你害成了这样?”
宋以鸣知道自己没死,可此刻却像是局外人一般,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老者以为他摔出了重伤,因此意识不明,摇头叹气:“比上面所说晚了不少,不过好在还是回到了正轨。承桓,你的命格已还给了你,我再传你缚神……龙咒,从今日起,你可要担负起救世的重任啊。”
宋以鸣直直看着他。
一抹魂丝从司命手里飞出,轻轻钻入他的眉心。
“好了,从此以后,你就是修真界第一人,待杀了那龙,飞升指日可待!”
他转动眼珠,面如死灰。
司命看他双唇微动,以为他恢复了神识,连忙扶起他问:“年轻人,是谁将他害成了这样?呃!”
宋以鸣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手在胸膛结印,开启了幽冥炉。
他的双手催发出源源不断的力量,那力量交缠着幽冥炉的辅助之力,犹如活的捆仙锁,让老者如何都逃脱不得。
宋以鸣说:“我的过去,我的现在,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司命面色惊变,发现自己竟不能用神力挣脱后,咬牙恨道:“我们是在帮你!”
“帮我?”
“是啊!帮你!”
他笑了起来,猛然勒着老者高高站起。
“我承桓一生寻仙问道,驱妖除魔,从不做恶事,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们?”他眼里淌下血丝,声音越来越高,已经嘶哑,“如今这二十年,居然也是曾经作为棋子的延续!杀死我,又逼我杀死弟弟!你们帮我?”
“承桓?!你、你既然想起那些,怎么还敢对我动手?你可知我是谁?!”
宋以鸣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肩膀发颤,等笑够了,便垂眸望着司命,单手结印,转瞬便要朝眉间击去——
司命当即明白过来,急声阻止:“你要干什么?不可!那里有你的灵根,你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
与此同时,一声惊雷乍响。
宋以鸣几乎要触到灵根的瞬间,一条白龙从天而降。
那白龙闪电般飞冲而下,灵活异常,还不待司命看清,已经一头撞到了司命胸口,顿时金光万丈,点点金光如烟花般散开。
宋以鸣全身定住。
便在这时,一颗血红的金丹紧随其后,化作血幕,将他们笼罩起来。
司命心中大感不妙,急忙千里传音,可念了口诀,却发现那血幕竟是隔绝三界的结界!
下界能做到此事的,也只有那个魔头了……
怎么会这样?!
司命瞪大眼睛。
如一场疾速的幻梦,双手被黑雾控制,不知怎么就和那白龙的爪子一同开始结印……等司命发觉自己的神灵之力在朝着白龙头上涌去时,再也掩饰不住慌张:“不!不要——”
他疯狂挣扎,一人一龙,竟如拔河般竭力撕扯。
那白龙越来越大,欢快地长啸起来——神仙瞬移大多用的五行大遁,幽冥炉在此,启动期间便能让司命无法逃脱,而他早已不在神籍里,此刻强迫司命与自己结下共通之印,这修为灵力有多少他吸多少!哼!
“承桓!宋以鸣!”司命被那股黑雾勒得渐渐失力,只好扭头求助,“快救我!你既然全部想起,怎可与上苍作对?你、你对得起自己的道吗?!”
金光渐渐燃烧起来。
“你说的道,我不要了。”
司命惊恐地张了张嘴巴。
宋以鸣已经行云流水地结了印:“以我真实相,生七阵符箓,封通天之途,誓不为仙!”
第39章 前尘
那庞大的神力犹如一场甘霖, 白昭华畅快得几乎要打起滚来了。
不多时,他的龙身微微战栗起来,封印在最深处的久远记忆, 猛地突破阻碍, 如一条条光幕从眼前略过——
白昭华哈哈大笑, 自在得不得了, 忽然间就不出声了。
他用力蹙眉。
……灵眼根本就没有化活过!
当初灵眼衰弱时, 众神惶惶, 白昭华便去下界寻找救治灵眼的方法, 意外发现一个小仙利用信徒制造灾害, 待百姓苦不堪言时再出来平息, 以此吸取香火功果。
白昭华把那小仙打得落下人间, 第一世为畜,往后不知。
那件事之后, 他对救治灵眼之事愈加执着, 寻遍凡尘,直至天界开始崩塌。
后来天帝神陨, 他才发现天帝说得对,灵眼根本就保不住。
无法救治, 只能再生。
再生的方法便是上古圣龙带着灵眼进入新的轮回。
白昭华是上古圣龙一族。
上古圣龙在开天辟地前就存在与混沌中, 生来就有与天地融合的能力, 能镇邪魔, 助人成仙。除此以外,只有天庭执掌者才知道他们与众不同的能力——圣龙的轮回能启动灵眼的再生……
简而言之,只要圣龙进入轮回, 就可以一次次改变天界存亡的命运。
这件事对圣龙而言, 是福祸两端。
天帝至神陨之时, 都未告诉任何人。只在殉道前留下白昭华与另外几个神仙下凡的安排,甚至亲自写了好了命格。
天帝死后,白昭华才从天道里窥见了真相。
当初用龙角化活灵眼是假的,他只是将龙角作为宿主,与灵眼合为一体,再分为八份,分开藏匿,下凡后进入新的轮回。
如此一来,天界的人都会以为灵眼活了还修复期,自然不会再去想些歪主意。
他的秘密不会被发现,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
那场骗局,他骗了所有人,乃至自己。
本来应该在飞升时回归的记忆,现今全部回来了。
“漓儿?!”有人在叫他。
白昭华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朝身下看去,司命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发光体,周围的血幕扭曲着道:“你怎么了?”
白昭华摇摇头:“吸饱了。”说着打了个嗝儿。
“……”
与此同时,宋以鸣怀里的幽冥炉已经到了极限,此时晃荡一下,就彻底不再震动。
他忙道:“幽冥炉维持不住了!”
白昭华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问:“我现在有龙角吗?”
宋以鸣愕然地看向他,摇头。
白昭华一甩尾巴,又大呼一口气,转瞬就用充沛的神力化出人形,只是双脚一落地,就晃了晃。
血幕瞬间消失,一阵黑雾将他搂住:“漓儿!”
“不要紧,”白昭华看着自己的双脚,笑了,“终于可以自己走了。”
就在这时,地上的发光体用尽做一点儿灵力,往空中飞去,刹那间消失不见。
宋以鸣要追,白昭华高声道:“不用管他,等他回去恢复一些,我还能再多吸些,就当养殖了。”
“……”
崖底,郁长霖抬手为白昭华调养气息。
待白昭华神色恢复往日那份劲头,宋以鸣才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昭华知道他问的是龙,抹了下额头的汗,反问道:“我还没问呢,承桓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以鸣面色发白,半晌后道:“那是我前世的身份……他们杀了我,又如此布局,就是为了诛龙。”
白昭华一听,叉腰笑了:“诛龙?我看他们都是活腻了!”说着肩膀一沉,低头哼哼,“等我上去,定把他们挂在诛仙台上日夜抽打!”
宋以鸣看他分明难过,却还逞强,忍不住上前:“你……”忽然感觉郁长霖周身袭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停下脚步。
郁长霖看也不看他,抱起白昭华就要走。
宋以鸣心里五味杂陈,追着他们道:“我在此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白昭华“啊”了一声,探着脑袋皱眉头:“你在说什么啊?他们选的棋子还能知道自己是棋子么?我还没糊涂呢,咱们先上去吧,幽冥炉记得拿好了。”
宋以鸣一顿,连忙掏出幽冥炉,如今前世功力回来,上去也不麻烦,拈诀御剑,飞身追上。
思玄早就在上面等着了,看白昭华被郁长霖抱着上来,还以为受了重伤,双眼含泪展翅扑去,谁知一靠近,对方就拍拍袍子站起来,手一伸,面色严肃地将他拎到眼前:“思玄,你做好准备,我要大变活人了。”
“……”
白昭华念了口诀,指尖在那雄鹰眉间一点,就见一股灵力灌入,他手松开,不消片刻,雄鹰便匍匐在地,渐渐化出了人形。
“这……”
宋以鸣看得目瞪口呆,若非拥有了前世记忆,他定会觉得这是在做梦。
地上的男子缓缓抬头,墨色双眸,五官出众,一身英武之气,他起初呆愣,很快回过神,当即对着白昭华施礼:“见过尊上!尊上……”他一下哽住,咬牙恨道,“他们把尊上害得好苦!”
白昭华有些尴尬,毕竟已经当人很久了,旁边又有人在,连忙扶起思玄嘀咕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给我听。不过暂时还是别叫我尊上了,等回天上再说吧。”
思玄说:“好的!尊上!”
“……”
“尊上当初下凡后,天庭就出现了一本天书,一切都是因为那天书!”
“天书?”
“是!”思玄说,“那天书说诛龙才可令天界得到新的生机……天庭一部分神仙是不愿意干涉此事的,南焱圣君说天意不可违,便和一部分神仙主张诛龙,就连思鹏也……”
白昭华不解:“我知道赵柯就是思鹏,那死鸟下凡后确实很恨我的样子,但赵柯比我年纪大,下凡其实比我早才对。”
思玄道:“正是这样!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尊上可还记得,你准备下凡那几天,思鹏闭门不出么?他那时候就已经下凡去了!走的是南焱圣君给的路子!”
宋以鸣听到“死鸟”二字,忽问:“你们说的思鹏,是不是一只鴸鸟?”
思玄立马大声道:“是!”
白昭华斜他一眼:“你见过?”
宋以鸣道:“我前世死于他手,死前听他说若要救世,必当诛龙……”
没说完,郁长霖猛地一掌击出,掌风如刀,骇人至极。宋以鸣拿回前世修为,也不惧他,只闪身避开道:“我已自断仙缘,自不会伤害漓儿一分一毫!”
郁长霖冷声道:“你是他们选的诛龙之人,这一点,就足够我将你粉身碎骨!”轰然打了过去,地面跟着一震,宋以鸣恢复不久,很快处于弱势,抵抗都吃力起来。
郁长霖毫不留情,还要厮杀,手就被一条急速飞来的小白龙缠住:“唉!他是玄剑门昔日的大弟子不假,可现在已经是我的义兄了,你又是我的朋友,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郁长霖看得一怔,仍要动作,手腕又被那条银白的小龙缠得更紧了:“我之前还想让我爹认你做义子呢,你这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么?多不好!”
对面的宋以鸣早在听到“义兄”二字就不动了,恍惚看着那条龙。
郁长霖好一会儿才道:“自家人?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手上的小龙头用力摇头:“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就要杀你了?唉,当人怎么就这么难?”说着眼睛一酸,两个圆圆的眼睛蓄满泪花。
郁长霖看得心下大骇,登时回过神,紧张地把手上委屈的小白龙拿下来,手微颤,抚着道:“不哭了……是我不好。”
白昭华瞥他一眼,笑嘻嘻地从眼眶处喷了一地水,在郁长霖怔愣间,速速变回人形,背着双手又问思玄:“刚刚说到哪儿了?”
郁长霖:“……”
思玄傻傻道:“……鴸鸟。”
白昭华道:“哦哦,是思鹏,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天上地下,简直是两幅面孔!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思玄愤愤道:“尊上记不记得天帝出事前,你曾遇到一个仙君在人间制造混乱,将其打落人间的事?”
白昭华道:“是有这么个事。”
思玄道:“我后来才听说,那仙君和思鹏是结拜兄弟。”
白昭华一拍大腿:“因原来在这儿呢!”
思玄气道:“那南焱圣君说洞府会滋养尊上凡躯,就毁了尊上洞府,我无力阻拦,只好下界想来禀告,只是成了畜生……上面的事,就再也不知道了。”
白昭华拍拍他肩膀,叹气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上去一趟。”
思玄忙道:“可尊上的龙角……”只有本相齐全才能直上天庭。
白昭华深深看他一眼,心情无比复杂。
龙角和灵眼一起分布在另外七人身上,收回来方法说难也不难,需要那七人真心实意对他有情,亦或在不强迫的情况下亲口说出来。
朋友之情,兄弟之情,亲人之情等。
他当初设置这个要求,除了让自己体验一下人间的情感,也希望转世后的自己不会被邪魔控制,若不幸被邪魔控制胡乱害人,那也很难收回灵眼,灵眼自然不会落入邪魔手中了。
那七人大多是他当时信得过的:两个护法——思玄、思鹏,凡尘的生身父母,当时最好的朋友摇光,暂管天庭的南焱圣君,还有一个下界最强之人。
其中摇光就是卞成续;南焱圣君由于本心转世为贺兰祐,也就是他的表哥,尽管当初他不知道心魔存在,可暂管天庭的南焱圣君在天帝命格所写里,会助他一臂之力;而下界最强之人,现在来看,显然就是众所周知的魔头郁长霖了。
这个下界最强之人,他那时都不知道是谁,自然谈不上信不信得过,只是觉得下凡轮回,若最强的人是坏人,他也该度化,若是好人,那便是修真界的,也该会认识才对。
想到这里,就背着手看向郁长霖。
之前在客栈被拐子张的妖丹刺激,他在梦中念出了封印的口诀,那时就已经召回了六个……这个真是让他想不到。
其中赵柯,也就是思鹏,绝对不可能对他有情,恨都不够了。再就是摇光星转世的卞成续,他们都已经恩断义绝。
应该召回五个才对。
如此说来,令他出其不意的那个,也只能是卞成续了。
郁长霖嘛……是他意外结交的好友,根本谈不上度化。
郁长霖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笑,愣道:“怎么了?”
白昭华哼道:“你也真是的,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又不愿意做兄弟,可关键时候不还是回来了?”
郁长霖不解地看他,白昭华便笑眯眯地说了召回自己龙角的方法。
郁长霖脸色骤变,好似什么惊天秘密被发现了一般。
白昭华只当他是惊讶自己的龙角召回方式过于奇特,又笑着道:“如今只剩下一个赵柯,他是断不会对我有情义的,但总归是我当初看人不清,才落下现今的难题,只能硬着头皮解决了。”
郁长霖垂眸,凝视着他:“……你想怎么解决?”
白昭华笑了两声,很快又愁眉苦脸:“还能怎么办?只能靠骗了。”
思玄和宋以鸣闻言,同时问:“怎么骗?”
“赵柯流放至曲夏州,距离瀛洲仙山不远……我之前看了个话本,故事很不错,想按照那个话本来骗他!不过变成仙女可信度较低,我就变成妖女,骗他感情好了!对了,我还没能亲自打他呢!真好的机会!”
悬崖上,瞬间寂静了。
“不用了,”郁长霖冷笑,“我这就去捆了他来,让他认你作爹,自然就有了父子之情。”
“!”白昭华大惊,随即又很认真地想了想,背着手摇头,“不行啊,强迫的不行!你就相信我吧,我绝对能变成一个漂亮的妖女!”
郁长霖当即瞪他,忽然转身就走,白昭华纳闷道:“你要去哪儿呀?”
看人停下脚步,连忙上前,郁长霖剑眉紧蹙,脸色苍白,忽然一口气提上来,脸上才有了气色,他眼里发红,一字一句道:“拿回你的龙角,只有这个方法了么?”
白昭华担忧地看着他:“是啊,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是放心不下啊,不如你跟我一起去?”
郁长霖拳头一紧,虎口都要裂开了:“你、你还想自己一个人去?”
“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吧?现在双腿都好了,璜州的事也都解决了……”
“你没麻烦过我!”郁长霖死盯着他,“纵然麻烦了,又怎么了?谁不让你麻烦我?我去杀了就是!”
“……啊?是么?”白昭华道,“那就一起吧,你要是走了,怕是要回天心宗,那我想找你都难了。”又摸摸自己脑袋,瞥着他得意起来,“我的龙角你应该很想看吧?我到时候让你看看。”
……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郁长霖双眼微红,望了他许久,心里的情绪排山倒海,苦不堪言,可就是不觉得可恨,只觉得可爱,最后嗯了声,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第40章 妖界公主
当晚回了府, 白昭华就做起了继续奔波的准备。听说曲夏州那边环境恶劣,吃完饭立刻让人打来热水,准备提前泡个好澡。
他龙尾已经变回双腿, 行动自如, 洗澡便用不上郁长霖帮忙了, 洗到一半, 看到屏风外的男人来回踱步, 嚷道:“你无聊就先去睡觉吧, 咱们明天就走。”
“……明天?”
白昭华嗯了声, 继续挥舞手臂搓洗, 洗完了穿上衣服出去, 就看到郁长霖一动不动站在外面。
他纳闷道:“你也想洗?也不必非要在这儿等着吧?可真是猴急。”
一阵语噎, 郁长霖盯着他的双脚看。
那两只脚灵活地绕过自己就走,边走边说:“我也该用用功了, 先前买的话本还有很多没看, 我得多看看,到时候也好有主意。”
他大摇大摆走出去, 正要哼小曲儿,扭头却是一愣:“你怎么跟着我?”
郁长霖的目光终于从那双脚移到他的脸上:“你不用了么?”
白昭华更纳闷了:“什么不用了?”
郁长霖别过头。
白昭华瞅瞅自己的腿脚, 恍然大悟:“不用了!我不用你抱着了, 你也真是的, 居然都养成习惯了……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你了。”
郁长霖剜他一眼, 转身就回了水汽缭绕的屋内。
白昭华在门外笑道:“我让仆从给你送水来,你慢慢洗。”
说罢,一身轻松地回了屋, 左看右看, 收拾起东西来。
曲夏州那边条件不好, 除了金银细软,衣裳配饰,家里的枕头、痒痒耙、茶叶香包等全都塞进了大包裹里。粗略地收拾完,又披着外袍坐在桌前写信。
另一边边,郁长霖烦躁地冲完冷水澡,进屋却愣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白昭华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乖巧极了。
而桌子前面,已经堆了一沓大大小小的信封。
“你在干什么?”
白昭华似乎写困了,懵懵地抬头看他:“你洗完啦?”
郁长霖沉着脸走过去,将他肩上快要滑落的外袍拉上去,又摁着他的胳膊送出一股气,直至他身上暖烘烘的才道:“若是生病了,我看你怎么去曲夏州!”
“只是写几封信,哪里就会生病了?”白昭华瓮声翁气道,“我当初离家出走,还以为去了天心宗找到你就能回去,后来又来了璜州,没想到还要去曲夏州找那死鸟,这事关乎我的龙角,也不能耽搁……真是回家路漫漫啊。”说着又拿起几封信给他瞧,“不过办法是人想的,见字如面,我多写几封,让人每隔几日送过去,那不就跟天天见面似的?嘿嘿……”
郁长霖看着他手上那些信,有给他父母的,也有的给外祖父的。
他没打开看,但瞄一眼对方手头正在写的,基本就清楚其余信封里的内容了……
——爹,娘,我今天吃了璜州的全鱼宴,很饱。
外面很好玩,我要再玩玩。我让人给你们带一些璜州土特产回去,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郁长霖好笑,问他:“什么土特产?”
白昭华从旁边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给他看。
里面是一个泥巴捏成的小人,双脚有力地蹬着,一手执剑,一手拿书,势必要把人物用功读书和用功习武的精神一同发挥出来。
郁长霖看那小泥巴人身上还包了个当做袍子的白布条,嘴角一抽:“……你自己捏的?”
白昭华得意道:“是不是很像我?我有时候觉得我在这方面也很天赋,随便一捏,就这么像!”
“……这就是土特产?”
“璜州的土,又是我在璜州捏的,怎么就不是土特产了?”
“……”
郁长霖看他把匣子合上拿走,又拧着眉头继续低头写信,忍不住笑道:“你既然想回家,那回家一趟就是。”
白昭华撇嘴:“说的容易,我若是回了家,一时半会爹娘定不会让我走了,再者说了,来来回回的,要耗费不少时间,那赵柯还在曲夏州,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过几天突然死了,那一切不就白费了?”过往死在流放之地的官员太多了,谁知道会不会在这个时间让他赶上。
郁长霖:“这有何难,我现在就用纵地金光带你回京城,你悄悄看他们一眼走了就是。”
白昭华登时仰头看他,刚要笑,又为难起来,有些期期艾艾的:“是么?你今天才帮我吸取司命的神力,当时隔绝他求助的结界,一定耗费你不少精力吧?再用纵地金光,一来一回的,后面还要去曲夏州,你不累吗?”
郁长霖摇头:“你太小看我了,上次重伤到现在,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区区一个纵地金光,算不得什么。”
白昭华一下站起身,绕过书桌,展开双臂抱他:“你可真好!”感觉对方身体僵住,好奇地歪头看他,又拍拍他肩,“你怎么了?”
说完,郁长霖用力抱住了他,双手铁钳一样,白昭华动都动不了了,不得不叹息:“你劲儿可真大。”
郁长霖缓缓松开他,眸色如墨,浓稠至极:“你不是想家了么?现在就走吧。”
白昭华点头,连忙拿起几封信和那小匣子。
当夜,他们便回了京城,先去了陈国公府。
白昭华如今恢复了大半神力,轻巧地拈诀避开府内仆从侍卫,径直去了爹娘所在的房间。
白宏晟和贺兰姝都已经睡了,屋内非常安静。
白昭华进去看了会儿爹娘,牵了下他们的手,这才和郁长霖前去门房那边,将信封和匣子留下,接着又前往侯府。
老侯爷睡了,状态比他上次灵魂出窍时看到的好了许多,应该是听说璜州鬼疫解决,加上皇帝一改对鬼疫宿主的态度所致。
看过外祖父,白昭华就去了侯府门房那里放了信封。
回京城一趟不容易,白昭华还想逛逛再走,可夜深了,外面也没什么可逛的,在街上走了几步,仰头看看月亮,便想回去了。
郁长霖望着他道:“你的石龙还在元虎山上。”
白昭华哦了声:“那得去看看。”
两人又到了元虎山里。
圆月当空,他们径直走到石龙身前,远处是呼啸的风声,近处有虫鸣,月光笼罩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好像将时间定格在了此处。
白昭华往前走了两步,好像做梦一样,喃喃道:“我的洞府没了。”
郁长霖一怔,问:“你可还记得你的洞府什么样子?”
白昭华:“记得,那是我的家,我当然记得啦。”眼圈一下就红了,鼻子酸酸的,“唉,当了人,好也不好,有了亲人朋友很好,可动不动就想家……虽然洞府没了,可我京城也有家,我只是一时感慨,你也不必这么看我。”
郁长霖深吸一口气。
……我如何看你了?是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才对!
捏着他的手腕,郁长霖竭力压下那股亲他冲动:“你的洞府什么样子,我日后就给你一个什么样子的洞府。待我修成神魔大道,就毁了天界。”
“毁了天界?”白昭华立马打量起他来,“你能行么?”
“……”
“天界我还没去呢,你可不要先搞破坏啊。”白昭华瞅着他,“我想问问你,你的计划里,除了要毁天界,还有别的地方么?”
郁长霖不吭声了,看着他,脸上阴云密布。
白昭华叹气道:“算了,还是等我的龙角找回来再说吧。希望在你大功修成灭世前,我还能有拖家带口离开的机会。”
郁长霖双唇一颤:“你就会气我!”
白昭华:“我哪里气你了?我又不讨厌你,我又不是坏蛋,分明是你阴晴不定。”
郁长霖别开脸,伸手就将他往跟前一拉,拈诀搂着人飞快到了空中。
风声猎猎,白昭华猝不及防,惊讶喊叫的时候,并不知有人在风中悄悄吻了下他的发旋……回过神,他们已经到了璜州。
进了屋,郁长霖就闷不做声地收拾行李,看到白昭华收拾的那些东西,绷着的脸一动,缓缓笑了。
白昭华早就躺进了被窝里,瞥着他道:“想吓我,门儿都没有。”
郁长霖看他背对着自己,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被窝里的人这才扭过身,闭着眼睛装睡。
郁长霖盯着他微颤的睫毛,心里一时格外柔软,低声道:“脾气真大。”
白昭华很想反驳,奈何在装睡,只好气呼呼地哼一声,眼睛闭得更紧了。
……
京城,顺毅侯府。
半个时辰前。
贺兰衍做了个梦,梦里一条白龙从他眼前游过,他本能地去追,却怎么都追不到,忽然心口一震,然后就醒了。
正是半夜,屋外并无一人,可他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精准直觉——那个人来了!
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下床冲到屋外,遵从直觉,奔往祖父的居所。
他才靠近祖父所在的院前,便感觉一道犹如月光的残影消失不见了。!
贺兰衍怔怔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赶来的仆从扶着他询问怎么回事。
贺兰衍神色恍惚,好像没了魂儿,就在仆从惊慌地要喊人时,才缓缓开口:“我没事,回去吧。”
那个人又走了。
翌日天一亮,贺兰衍去给祖父请安。
老侯爷问了他功课上的事,贺兰衍对答如流,老侯爷满意地点点头,让他回去。
贺兰衍临走时忍不住问:“听说璜州那边已经全部解决,想来大哥很快就要回京了?”
皇上数日前突然下令不准伤害鬼疫曾经的宿主,这事全京城都知道了,现今自然不必担心贺兰祐回京的问题。
老侯爷点头:“是啊,你大哥来了信,这几日就动身回京述职……也算是否极泰来了,这事多亏了漓儿。”
贺兰衍立马道:“那漓儿表哥应该也是一同回来了。”
老侯爷一顿,遗憾地摇头:“他来了信,晚些回来……那孩子贪玩,不过他身边有个厉害的侍卫,就由着他吧。”
贺兰衍忙道:“可漓儿表哥的腿……”
“他的腿已经找名医治好了,你姑妈他们正在为这事高兴呢。”老侯爷说着,瞥他一眼,“我记得你和漓儿接触也不多,如今这般记挂他,也是有心了。”
贺兰衍低头不语,从老侯爷那边出来,饭也吃不下,看了会儿书,只觉得昏昏沉沉,十分难受,回屋就睡了。
照顾他的贴身小厮阿复看出他是担忧归期不定的表少爷。
之前那次跪祠堂生病了,都是他昼夜不眠地守着,期间也听到对方梦呓念了几句漓儿表哥,当时就想到少爷罚跪时手里攥着柳枝和所念诗句里的梨花,越想越心惊,竟全与表少爷对上了。
当初是表少爷用柳枝狠狠打了欺辱贺兰衍的贺兰泽,也是那次,贺兰泽终于远离了贺兰泽那边的折磨打压,还被老侯爷重视起来……而那梨花,他分明记得,他们少爷随着大少爷一起去长公主那边赏花作诗,向来不会作诗的表少爷便作了十分好笑的梨花打油诗,这事儿在世家公子间传得十分厉害。
阿复最初只当自家少爷是感恩于表少爷,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璜州那边的危机已经解决,表少爷仅仅不能同大少爷回京,少爷便这般失魂落魄……再怎么感恩,也说不过去了。
男风之事并不算稀奇,可若喜欢寻常男子倒也没什么,喜欢上那位表少爷……阿复对自家少爷表示深深的同情,这份感情不仅不可能得到回应,甚至还要辛苦藏好了,天知道那表少爷发现自己表弟对自己这样的心思,会不会直接过来一剑杀了他?
屋内,主仆俩心思各异,阿复看少爷睡着了,轻声离去。
贺兰衍这次又做了梦。
梦里黑漆漆一片,远处隐隐出现星河,又过了半晌,一个红色的光点开始闪动,呼唤着他:“紫薇星君……”
贺兰衍不解地问:“你在喊谁?”
那红光哈哈一笑,也不回答,而是问:“你是不是很想见你的表哥?”
贺兰衍蹙眉:“你到底是谁?”
对方自顾自道:“你对自己的表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若让人知晓,哪怕日后考取了功名,贺兰家定不容你!”
贺兰衍面色一青,几乎愤怒道:“你休要胡说!我对表哥只有仰慕感恩之情,并无他意,你若再敢……”
“不必解释,也不必生气,”对方打断他的话,“我是来帮你的,你这件事,并非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有个法子,既能让你得到表哥,又能让你未来名震京城,前程毫不受影响。”
闻言,贺兰衍心下嗤笑,漓儿表哥岂是池中物,容你这等妖孽妄想?
同时又担忧起来,表哥此去,必然招惹了天心宗和璜州那边的妖魔,看来得罪了不少邪魔。
这人必定不是神仙,想必是要以我为引,加害表哥,我现在若是拆穿拒绝他,他定会另觅他人……到时候表哥遇到什么境况,又难知晓了。
不如按照他的意思来,正好替表哥防范。于是就问:“是么?你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我若没那么大本事,又怎么出现在你梦里?只可惜你现在忘了许多事,不然早就愿意听我的了。”
贺兰衍觉得他话里奇怪,试探着问:“听你这么说,我要得到不少好处,那你这么帮我,必然是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对方哈哈一笑:“你太警惕了,这件事其实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你未来功成名就,只需在京城为我建庙供奉即可。对那时的你而言,这事并不难。”
贺兰衍:“既然要建庙宇,总要有名有姓,敢问尊驾何方神圣?”
对方沉默片刻,道:“你可知南焱圣君?”!
那不正是表哥在璜州铲除的邪神么?
贺兰衍眼底惊愕:“你可真是胆大妄为……”
对方笑笑,嗓音带着一股虚无缥缈的空灵气息:“璜州邪魔一事不假,但那是妖怪用我的名头乱来,我已经惩戒了。”
贺兰衍心里鄙夷,面上却急切问:“你到底要怎么帮我?”
很快,那道红光靠近过来:
“我这里有两枚丹药,白色的为模仿丹,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服下后,他便能在短时间内与你一模一样,替你留在府内应付大小事宜。黑色的为本相丹,能让人恢复本相,此生再也无法更改,你表哥白昭华前几世都是女子,那才是他的本相,吃了这本相丹,自然就变成前世本相,谁都更改不了……届时你表哥变成了女子,待你功成名就,无论金屋藏娇,还是八抬大轿娶来,岂不都是轻而易举?”
贺兰衍听得火气纵横,同时后怕不已。
这妖魔居然能这般带歹毒,若是表哥被人变成女子与男子成婚,以表哥的性子,怕是要当场自绝了!
他伸手道:“多谢神君,将丹药给我吧。待事成后,在下必定诚心供奉。”
那红点满意地笑了一声,说了句“白昭华即将前去曲夏州,你务必让他服下”,之后就渐渐远去。
床上,贺兰衍猛地睁开眼睛,抬起手,掌心果然多了两枚黑白分明的丹药。
他冷着脸喊来了阿复,让他这几日帮自己找来一个身形与自己相似的人,再去找个能御剑飞行的云游道士。
阿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照办。
贺兰衍并不打算将那模仿丹让人服下,梦里那人不怀好意,丹药是否有毒,谁也不知,但这件事,他一定要尽快告知表哥才行。
到时候让人装作自己,卧床称病一段时日,阿复是他的心腹,定会帮他打好掩护,这期间,他带着那两枚丹药和云游修士御剑赶往曲夏州就是。
璜州。
出发之前,白昭华并未告知贺兰祐。
宋以鸣功力恢复,权衡利弊下,还是决定护送贺兰祐回京,以防中间再出变故。
他知道白昭华去曲夏州的计划,前去送他,趁郁长霖不在时道:“若是以前,我一定会护送你过去……他是天心宗的人,我根本信不过,可那日他为了你要杀我……我反而放心了。”
白昭华:“他是天心宗的少主,我都把他们的护宗法宝借来了,这已经够你放心了。”
宋以鸣摇头:“不一样。”
白昭华便不与他说了,挥挥手上了马车,这时承霄追来,下意识想去帮他们赶马车,可瞥一眼马车前的男子,又说不出话了。
想到那男子就是之前那只雄鹰所化,愈发的不适应,对扭头瞧着自己的白昭华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白昭华:“待了这么多日,也不快了,难道你还要在这儿玩一段时间?看不出来,你小子乐不思蜀了!”
承霄苦笑:“自然不会,我也要回瀛洲仙山……这次下山,收获倒是不小,就是觉得有些事稀里糊涂的,还没怎么搞清楚,大家就要分开了。”
白昭华:“快吗?我家在京城,你日后再去京城找我就是了,到时候才教你乐不思蜀。”
承霄微愣,笑道:“算了,跟你说不清。你这次去的是曲夏州,那边离瀛洲仙山不远,若是需要我帮忙,你……”说着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提着两个大食盒过来的郁长霖,他当即又对着白昭华说,“还是别来瀛洲仙山了,有事我去找你们吧,你、你现在可以自由化龙了,飞起来叫一声,我肯定能听到。”
“什么叫飞起来叫一声?”白昭华气鼓鼓的,“我是看家护院的狗吗?我才不叫!”
“……”
此时阳光正好,承霄站在马车的阴影里,白昭华在金灿灿的光幕下打哈欠,一旁是郁长霖阴恻恻的目光。
自离开京城就一路道心摇晃的承霄,在这一瞬莫名的很平静。
哪怕在得知宋以鸣是大师兄的那一刻。
刚上山时,师父说道不是虚无缥缈,而是你看不到,却又在一生中与它相伴,所谓和光同尘。
就像此时,明明离瀛洲仙山那么远,与同门几乎背道而驰,甚至身边就有一个魔头,可心好像走到了一处连接天地的所在,他见识到了不同的妖怪,魔宗的两端,天界的隐秘,好与坏,黑与白……爱憎愤恨后,又多了怜惜与悲伤。
他的道并没有错,是有些人错了。
承霄说:“白公子,后会有期。”
白昭华看他要走,忍不住道:“你要是回瀛洲仙山,我们其实能捎你一大段路,你到了曲夏州再去瀛洲仙山岂不是更快?”
承霄摇头:“多谢白公子,只是从这里到瀛洲仙山,我要自己回去。”
白昭华也不多说,点点头,进了马车。
待马车带了无人处,郁长霖施展纵地金光,马车再次飞入云端。
翌日,马车就到了临近曲夏州的一处小镇。
他们下去吃饭,郁长霖看他最近气色不好,先出去为他买补品和他心心念念的当地名酒。
这边白昭华才在大堂点了菜,椅子还没坐热呢,掌柜那边就被一群人围住,几乎要打起来了。
白昭华看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带着思玄过去凑热闹:“怎么回事?为何喧哗?”
一开口,围着掌柜推来推去的几人登时不说话了,悄悄看他。
白昭华纳闷极了:“快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又一瞪那掌柜,“难不成你们是黑店?!”
思玄当即拔剑。
掌柜忙说不是,其余几人看他警惕地要走,上前七嘴八舌解释,说只是想请公子吃饭,结果付钱的时候几人争着付,就险些打了起来……
白昭华一听,脸都黑了:“什么?!”他想起那日在客栈被土匪调戏之事,再看这群男子也偷偷打量自己,脸涨得通红,恨得也拔了自己的剑,“又是一群不正经的!看我打不死你们!”
“误会误会!公子误会了!”其中一个瘦子慌忙上前,拉着他到别处低声道,“公子可认得张非舟?”
白昭华皱眉:“张非舟?”
那人只怕惹他不快,连忙点头:“您是那位的恩公,那位家里父母是我们头领的兄弟,听说您要到曲夏州,头领就告诉了这附近的兄弟,好好招待您,怎么敢不尊敬呢?”
白昭华听得稀里糊涂的:“恩公?我是拐子张恩公……不是张非舟的……”
“张非舟是拐子张兄弟,他们都是一家,您是拐子张恩公,自然就是他们一家的恩公。”
“可张非舟不是……”
“张非舟虽是蛇妖,但是幼年时就经您点化,从不做坏事,您大可放心,绝对不损你的阴德。”
“啊?张非舟也是蛇妖?”白昭华愕然。
那人一听,顿时合上嘴巴,不敢再说了……苍天啊,上头说白昭华知晓拐子张是蛇妖也拼力施救,是圣人也,可没说他不知道张非舟身份啊。哎呀……他是不是闯祸了?
于是吓得留下银子,转身遁走。
其余几个跟过来的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多说,生怕又卖了兄弟。
白昭华阴着脸瞧着他们:“这么说,你们全是妖怪了?”
那几人尴尬地要解释,却见他忽然收了剑,笑呵呵地抱胸道:“我马上就要是妖女了,你们这些妖怪来得正是时候!”又点着人头数了数,很是满意,“以后不要叫我公子,我是妖女,是你们大王的女儿,叫我公主,知道吗?”
说完,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收敛着笑意的声音:“公主?”
“对,就是这样!”白昭华笑着回头,提着酒的郁长霖正垂眸看他,眸光微转,墨色眼瞳里,映着少年笑完就垮下去的小脸。
“……你就笑我吧!”他扭身就走。
郁长霖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语气认真:“你是公主,我哪敢笑你?”
白昭华哼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笑,把酒拿来,我要喝酒!”
郁长霖重新点了菜,给他倒了酒,看他埋头吃菜,两腮鼓鼓的,怎么看怎么喜欢,正心情大好,余光就扫到那群人模人样的妖怪,个个都盯着白昭华,瞬间面色阴沉。
……怎么一个不留神,就能招来一群居心不良的?
转念又想到白昭华即将要做的事,眸色一暗,简直要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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