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妖女
当日出了店家大门, 白昭华瞧那群妖怪犹犹豫豫地尾随,索性将那群妖怪全部喊了过来。
总共十来个妖怪,因为怕吓到白昭华, 大多数化的人形都眉清目秀, 皆是中上的相貌。此时无不忐忑上前, 并努力忽视白公子身旁那道渗人的目光。
白昭华盯着那个瘦子问:“你之前说张非舟幼年时经我点化, 是什么意思?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那瘦子也不敢骗他, 只好破罐子破摔, 如实说了:“那事对公子而言, 不过是年少时遇到一条小蛇, 公子不记得也很正常。”
“可只是遇到, 怎么就点化了他?”白昭华纳闷地摸摸自己脑袋, 呵呵笑了,“外面的和尚要是知道我有这么大本事, 怕是争着抢着要我出家了。”
瘦子叹气道:“这事说来话长……十年前, 张非舟受不了山里修行之苦,故意让捕蛇人捉到, 他品相极佳,又有着蓝色的蛇鳞, 是大魏极少见的蛇, 捕蛇人自是舍不得吃, 就将他带到了京城贩卖……”
一听到是蓝色的蛇, 白昭华便搜寻着年少记忆,很快有了许印象:“我知道了!我将它买了回来对么?后来……后来……”这种小事,时间久远, 他又不太记得了。
瘦子颔首:“正是公子将他买了回去, 张非舟那时在妖精里算是年幼, 但已修炼数百年,自有些妖术,他借由那捕蛇人来到京城,其实也是为了去吃人……”看白昭华表情大变,忙解释道,“后来自是没吃的!他原本是想着,买下自己的人要么吃他,要么驯他,无论如何,都是先伤害他,那他以求自保,吃了对方也不算作恶……”
白昭华惊叹:“小小年纪,就这么会钓鱼了?!”
“哈哈哈……公子也不要误会,他没成功。那时您七岁,逛街的时候看到他,觉得他品相稀有,颜色好看,便买了回去,说是要当宠物来养,但是你父母得知后,看那蛇颜色诡艳,模样又凶煞,生怕哪日咬了你,你母亲心性仁慈,觉得那蛇有灵性,就将其拿到山上放生了……”
闻言,白昭华更奇怪了:“那点化他的,应该是我娘才对吧?”
瘦子一顿,也不敢说其中细节:
当时张非舟被贩卖时,在蛇笼忽然看到一个穿金戴银的神气小公子走来,臭着脸,微皱的眉眼却十分漂亮,登时让山里来的乡巴佬小土蛇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说是一见钟情。
张非舟拼命往外伸着脑袋才引起他的注意。
小公子看到一条扭动着脑袋拼命朝自己点头的蓝蛇,自然好奇,眉头也不皱了,最后哈哈大笑:“这什么啊?可真好玩!”当下挥金买下。
结果贺兰姝当天就将他放生,张非舟气得不行,怎么可能被点化?于是又悄悄回到陈国公府,但想到陈国公夫妇将自己放生之事,怕再被扔回山里,于是躲在白昭华院子里的小假山里,天黑后才出去捕些猎物吃……竟就这么蛰伏了三年,每日看着小公子起来吃饭挥剑玩耍,愈发觉得小公子可爱,当他主人倒也十分合适。
“张非舟在你院子里藏了三年,直到你十岁那年,也就是去卞家找卞成续那天……”瘦子叹气,“唉,你和卞成续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习武,感情十分要好,因此,张非舟很多时候也会悄悄跟着你去卞家。那天,你看卞成续不要命地练剑,得知他被欺辱,冲动下抢走他的剑,平生第一次挥出了剑气……”
白昭华点头:“这事我倒是记得。”
“张非舟当时藏在草丛里,被那阵剑气伤了尾巴。那是他第一次被人类伤害,就……”瘦子说得自己都难为情了,“就觉得公子是他……”他说不出“真命天子”这四个字,只好改口道,“就觉得你是他恩公。”
白昭华纳闷:“我伤了他,还是他恩公?这蛇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咳!公子虽伤了他,却教他领教了人类里高手,那三年又过得十分快乐,后来一想,你最初将他从捕蛇人手中救出,又伤了他尾巴导致他不得不回山里,让他从此静下心修炼,自然是一种缘……恩情了。”
“好像有点儿道理……”说着白昭华就笑了,“有个屁的道理!我看那蛇妖分明就是贪恋人间,找的借口罢了!”
瘦子擦着汗道:“呵呵呵……或许吧。”
白昭华的马车也带不了那么多妖怪,八卦完就让他们先去曲夏州,明日见面。
待那些妖怪离开,他心情大好地和郁长霖进了马车,道:“现在的妖怪越来越奇怪了。”
郁长霖自听闻张非舟在白昭华院子里蛰伏了三年,整个人就十分不对,此时皮笑肉不笑:“你最近脸色不好,他既然修炼了百年,营养是有的,用来给你做蛇羹,应该能补补。”
“什么?”白昭华悚然地看着他。
郁长霖别过头。
白昭华问:“我不吃蛇,你吃蛇啊?你口味真重……你不会真要杀他吧?”
“……不杀,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点儿心思,已经妖尽皆知了!
郁长霖恨得要冒烟,可一瞧白昭华,只能道:“他是毒蛇,对你不好!”
“啊?这是什么道理?”还想再问,看郁长霖面色铁青,仿佛很不舒服,只好拍拍他肩膀道,“唉……就说让你别逞强,用了这么久纵地金光,是不是很累?你看你,说话也奇奇怪怪的。”
郁长霖一愣,扭头看他。
那张脸美玉似的,滴溜溜的眼睛带着几分关心,此时探究的表情格外生动。
郁长霖哪里还有气?想也不想,伸手就把人搂在怀里,俯身埋在他肩颈里不动了。
简直想把他放进眼睛里,谁都不给看。
白昭华只惊了一瞬,随即乖乖坐着不动:“就说你整天靠着木板怎么不累呢?以后我也给你带上枕头好了,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对了,你说那蛇……”
砰砰乱跳的心还没平缓就眼前一黑,他声音几乎从牙齿里挤出来:“别提他了。”
“哦……”
当天傍晚就到了曲夏州,在附近打听几句,得知赵柯还好好的,白昭华便安了心,先在附近客栈住了一晚,吃好喝好,到了翌日早上,和那些妖怪会了面。
瘦子一见他便道:“参见公主!”
其他妖怪也赶紧跟着道:“参见公主!”
“……”
白昭华愣了下,欲要说自己还没变身呢,可一想到是自己说的让他们这么叫的,也不好多说。
旁边为他沏茶的郁长霖也道:“公主,请。”
白昭华瞪他一眼,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问那些妖怪:“这边有你们的妖洞吗?”
瘦子道:“有的,就在这附近山上,是一处废弃的山洞,我已让小的们收拾了下,暂时给公……公主使用。”
白昭华很满意,就听一妖怪说:“公主要找的赵柯,如今正在宁休县开垦,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他到了此处也一直摆自己先前的世子架子,据说、据说……”
“据说什么?”
“据说每天都在骂您……非常可恶!”
郁长霖骤然起身。
白昭华看向他:“你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
白昭华便道:“那你先去透透气……等休息好了,能帮我一个忙么?”
郁长霖蹙眉:“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就不要说帮忙了。”
白昭华一笑:“这里距离瀛洲仙山不远,我怕有修士过来搅合,我想请你在我行动的地方弄个结界,先别让修士过来……”
“好,我稍后便去生结界。”说着,突然看他一眼,拈诀朝他眉心一点。
白昭华好奇地摸过去:“这是什……”忽然摸到配饰,余光又见妖怪们面色呆滞,就连郁长霖都无声望着自己,连忙跑到镜子前,低头俯身一照,当即大笑,“还真是个女孩子模样!”
黑发如云,半披至腰下,上面挽着发髻,插着一对金簪,圆瞪的双目水光楚楚,唇红齿白,眉长口小,一身银纱雪衣,高挑站着,简直仙子一般。
铜镜里的自己和他原本面貌差不多,没了喉结,妆容加上一些细微更改,那张脸已经看不出丝毫的男相来了。
骗那赵柯,绰绰有余。
正摸索衣裙,回头忽见郁长霖手上多了个小金光闪闪的公主头冠来,抿着唇走到他近前,轻轻为他戴上:“好了。”
“这也太齐全了!”白昭华哈哈大笑,抬手拍拍他肩膀,“还是你周到呀!”
郁长霖眸子黑得浓稠,看了他半晌便动身离开。
离开客栈,他径直去了赵柯如今所在的地方。
对方模样狼狈,早没了京城时的世子姿态,活儿干了一半就找了个地方偷偷睡觉,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郁长霖听他提及白昭华,脸色一沉,瞬间拈诀将他吊了起来。
赵柯睡着了,并未察觉,片刻后,只觉得身子一凉,随即窒息感袭来!
一瞬间,口鼻全被水灌满,当即拼命挣扎呼救。
周围的官兵听到动静,跑过去一瞧,本应该干活的赵柯此时正在池塘里奋力挣扎,眼前就要沉入水底了……他们连忙下水将其捞起。
半晌后。
赵柯湿淋淋地趴在地上呛水,水里冰凉,他瑟瑟发抖,只觉得死过一遭似的,张口就骂:“是、是谁要害本世子?我杀了你们!是不是白昭华派你们来杀我的!你们回去告诉他,待本世子回去,定要他碎尸万段——”
说完,胸口骤痛,只觉得像是被巨石砸了一般,好一会儿不能言语,等许久后气息平稳了,便看到官兵嗤笑:“一个罪人,还整天当自己是世子?我们辛辛苦苦救你,你不感谢,净会骂些远在天边的人……你可知那白昭华最近立了什么功?连圣上都要为他亲自接风洗尘,就你?还让人家碎尸万段,做梦去吧!”
赵柯恨恨地又吐出一口水,咬牙不动了。
关于白昭华在璜州立功一事,他也有所耳闻。
自从流放后,他每日都在问京城白昭华的近况,只巴不得对方感染个疑难杂症突然暴毙的最好。前段时日得知他前往璜州那鬼疫横行之地后,兴奋了一宿没睡,只等着他死的好消息……结果那白昭华不仅没死,居然还解决了鬼疫?!甚至他那曾是鬼疫宿主的表哥都能完好回京领赏,他自己更成了名震一方的少年人物,怕是曾经厌弃他的王孙贵族都要舔着脸去巴结了!
每每想到此处,都恨得无以加复,甚至还生了场病,今日方好。
可他知道,病根在心里,白昭华不死,他就永远不可能好了!
傍晚时分,仆从将他扶回了简陋的居所,敷衍地给他喝了药,冷笑道:“如今这个情况,你也该看清了,我虽是你的仆从,最初对你也尽心尽力,可你呢?没半点儿志气不说,能安安分分待着也行,你偏偏就知道骂人摆架子,四处得罪人!你还真当自己是世子呢?你现在四处招人恨,我是你的仆从,你可曾想过他们怎么对我?”
赵柯哪容一个仆从教训自己,呸道:“不长眼的贱东西,滚!我父王很快就能回京,届时别哭着求我!”
仆从恼得扔了那碗,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回头骂道:“老子瞧你才是不长眼的贱人!现在这熊样子,还摆什么谱?叫你一声主子,全看过去的情分,你还真当自己仍是主子?老子不伺候了!扎张口闭口就是你爹,你爹已经自顾不暇,还会管你?他若真能回京,怕是第一个和你撇清关系!”
“滚——”赵柯起身要去打他,刚坐起来,就头晕目眩地又倒下了,心里一团怨气,只恨不得当下化作厉鬼,杀了此处所有人,还有那白昭华。
眼睛一闭,人事不知。
等醒过来,突然觉得身子被禁锢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心里疑惑,用力睁开眼睛,不料眼前是一处闪闪发光的山洞……
连忙低头,身体竟被五花大绑了!
怎么回事?是在做梦吗?
恍惚间,猛然听外面传来推杯换盏的说笑:
“好久没吃人了,听说今天薅来的这人还是个王爷的儿子,也不知道口感如何,哈哈哈……”
“你们行动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吧?万一洞府被发现了,那可不好。”
“放心,这人整日好吃懒做,事儿又多,那群官兵都烦死他了,咱们逮了他来,估计等吃完了,那群官兵都懒得找他!”
赵柯听得面色骇然,心里拔凉。
……他被妖怪抓了?这些妖怪还要吃了他?
当下拼命挣扎,就要开口大喊时,一阵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他悚然回头,竟是一个狼头人身的妖怪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出去了:“人醒了,没死,放心,这次咱们吃新鲜的!”
“……”
一口气还没提上来,便吓得六神无主,再次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了声音,身上的禁锢却松了许多……
赵柯晕沉沉的,模糊的视线看到身前有道纤细的白影。
有人?!
他连忙甩甩脑袋,抬头一看——呼吸猛地滞住。
白昭华一边给他解绑,一边眨巴着眼睛看他:“公子,别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赵柯声音都哑了:“姑娘,你……”
眼前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可让他失神的并不仅仅是对方那令人惊艳的容貌,而是那张脸透出来的熟悉感……怎么越看,越像白昭华呢?!
他脸色大变,连忙摇头。
不!白昭华如今风光无限,怎么可能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果然,对方的表情也是柔柔弱弱的,似乎还很害羞,时不时低头,不敢正视他,和那嚣张的小子完全不能重合。
“你是谁?”他往后一靠,有气无力道。
“我……”女子小声说,“我是这洞府的公主,我父王死后,那群妖怪就霸占了我父王的地盘,也不听我的话……唉,我看你无辜,不想你死在这里,你好好听我的,我必然救你出去。”
公主?!赵柯心里一紧。
这种地方的公主,不就是妖怪吗?一时害怕,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强笑道:“多谢……多谢公主。我父亲是当朝王爷,公主若救了我,我定、定当……”
“不用你报答。”公主羞怯地摇摇头,解开了绳子,扶着他他往一条黑漆漆的小道爬去:“这处小道他们并不知道,咱们只要安静些,悄悄逃走就是。”
赵柯生怕被妖怪发现追来,连忙跟着她往前爬。
这处小道也是奇怪,越爬越窄,到了后面,几乎无法挪动,他简直要窒息了。
也不知前面那妖女是过于纤细还是运用了妖术,居然顺顺畅畅地一路往前,很快就与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公主!”他眼见那道身影远去,急声喊叫,“我、我过不去了!”
那道身影一愣,缓缓退回来,语气鼓励:“我父王那般魁梧都能从这里出来,你怎么可能出不来?你不能轻易放弃,再使把劲儿呢?”
赵柯简直要骂人了。
你父王是妖怪,我又不是!他憋得面目青黑,可又怕得罪了这公主,不敢发脾气,只好应着继续往前爬,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随即面色惨白——他卡住了!
赵柯现在已经可以确信,这处通道是越来越窄的,简直就像是给蛇虫打的洞,人类死也不可能通过!
是啊,这是妖怪的洞府,甬道自然极小……他根本出不去!
这个念头让他一下子感到了恐慌,如此死在这里,和凌迟也没什么区别了!连忙求道:“公主救我!我真的出不去!我、我是人,身体无法变化,现在已经动不了了!”甚至快要呼吸不了了。
对方惊奇地“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就调换了身体,竟面对面地朝他爬来:“好,你别怕,我来了。”
赵柯心口一窒,莫名有种紧张感:“这条路……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你看我不是爬得很顺利么?”公主歪着头仔细观察他的姿势,似乎看不清,伸手拿出一根蜡烛,吹了口气,那蜡烛就亮了,火光近距离照着赵柯难以忍受的脸。
那根蜡烛晃来晃去,几乎打着圈在临摹他的脸一样。
公主哼哼道:“别急,我看看,我看看怎么办?”
赵柯忍了又忍,实在忍无可忍:“公主……太热了,蜡烛拿远些。”
“啊?你怎么不早说?”公主连忙拿开蜡烛,可太过用力,蜡烛上融化的热蜡顿时洒在了赵柯脸上!
一声惨叫只冒了个尖便生生止住了。
“嘘!”公主用力捂住他的嘴。
赵柯咬牙,忍得目眦欲裂,心里大骂妖女,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此时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对不起。”公主在他脸上吹了吹,紧张道,“我太马虎了,好了,我已经看清楚你的情况,这就吹了蜡烛拉你出去。”
赵柯疲惫地嗯了声,同时又觉得这笨蛋妖女低头吹气的样子还……还怪可爱的,也没仔细想她那句话,只等着顺利出去。
很快,他就体会到什么才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那公主没用妖术将通道变宽,亦没有将他变小,而是拉着他的身体,强行磨砺着甬道的岩土,狠狠拽了出去!
“!”
某个瞬间,赵柯以为自己废了。
……痛得头皮发麻。
骨头好像散架了,灵魂被生生拽出去一般,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酷刑也不过如此。
从那甬道出来后,天光大亮,外面果然是绿水青山,鸟语花香,带着重生一般的勃勃生机……
可此时的赵柯根本无力欣赏,他昏迷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那妖女抽抽搭搭地摇晃着他的身体:“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经用?我明明很轻的……”
他双唇微动。
妖女凑了过来:“你说什么?”
“我死也……”
死也不放过你!
两眼一翻,晕过去前,只听那妖女哇地哭了:“不要死!我好不容易救你出来的,你不要死……”
第42章 吻
赵柯本以为自己此番遭了大劫, 必会丧命在那妖女手里,昏迷前几乎是含恨地闭上了眼睛,不料期间又晕晕沉沉地醒了好几次, 时而感觉身体颠簸, 似乎是谁用木板将他往山下拉去, 时而听到嘈杂的人声, 似乎回到了往日的居所……
彻底清醒时, 外面已经黑了, 他首先听到自己那仆从讥笑的声音:“你是哪来的山里姑娘?装什么小姐呢, 瞧你脏兮兮的……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什么世子吧?以前是, 现在却不是了, 你想勾引人, 也换个好的吧!”
谁要勾引他?
他用力睁开眼睛,旋即脸色惨白。
那公主就趴在他床前, 一身洁白的衣裙沾满泥泞, 还被荆棘扯破了不少,头发也松松散散, 全然一副落难的样子。被那仆从嘲笑,也不还嘴, 低头揪着衣裳, 察觉他醒了, 这才扑过去:“你没事了?!”
眼睫上还挂着泪, 脸蛋脏兮兮的,分明可怜得不行,这时又冲他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不经用!”
“……”
那边的仆从还在讥笑:“你何必救他呢?他突然跑到山上去, 自然是寻死的, 这次不成, 自然还有下次!难不成你真要当他老婆,日日瞧着他?”
公主跟哑巴似的,红着脸低下头,就那么任人说。
赵柯瞧那仆从站在门口看笑话,抡起床边的药碗咂过去:“有多远滚多远!”
“哼,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眼见那仆从翻着白眼走了,赵柯心头火气更盛,只恨不得提剑杀了他,刚要起身,便痛得又倒下了。
“你还得好好修养,”公主惭愧地小声说,“都是我不好,我以前成天和妖怪在一起,就忘了你和我们不一样,害苦了你……”
看那样子,确实不是故意的。
赵柯心情复杂:“能活着已是万幸了,不管怎么说,多谢公主搭救,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白昭华摇头:“我把你害成了这样,不能一走了之。”又扭头看看这杂乱的屋子,语气同情,“我稍后给你整理一下吧,往后几日,我再给你送饭来,你那仆从肯定不管你了,我不能不管。”
赵柯一怔,随即笑了。
这种好意他在曲夏州并非没有遇到过,只是那些起初攀交的人得知他得罪的是皇上,又和白昭华结仇,回京无望,很快就变了脸。
他盯着那公主看了半晌,语气淡淡:“我直接告诉你吧,我父亲虽是王爷,可他如今境遇也不太好。”
“我知道。”
“你知道?”
“你的事,我其实都知道。”
赵柯目光一冷:“你查我?”
白昭华摇头:“你在曲夏州也不是无名之辈,我想知道你,不必特意去查,公子不要多想,我并非图谋你曾经的身份。”
赵柯如今敏感多疑,听他提起曾经身份,忍不住嚷道:“我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你若想以我为引,捉更多凡人回去,直说就是!我也不会不配合。”让这里所有人全死了才好!
“公子误会了,我、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你一个妖怪,有什么做不得的?
赵柯失望地扭过头,也不敢得罪这个妖女,强压着情绪道:“公主请回吧。”
公主看他态度冷漠,叹了口气,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过了会儿,赵柯发现人居然真的消失了,心里倒有些不舒服。可一想到自己在山里遭遇的一切,还是断了和那妖女接触的念头。
他本以为和那妖女就此切断联系,不料接下来的几日里,屋内早晚都会按时出现热腾腾的饭菜和汤药。
赵柯起初还不敢吃,等仆从回来吃了一大碗后,瞧人压根没事,这才确信那不是官兵接到白昭华密信来毒杀他的。
送饭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想好了再见那公主时的说辞,然而几次都是只见饭不见人,几日下来,赵柯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日,赵柯为了逮住那送饭的公主,故意偷偷装睡,到了午饭时间,便眯开眼缝朝外看去,果然看到一抹白纱飘过,他立刻下床追去,可到了堂屋,除了热腾腾的饭菜,人早已没了踪迹。
他又气又好笑。
这公主也未免太听话了,随口一说,就真的不出现了么?
看着那些可口的饭菜,赵柯第一次没了胃口。
身体恢复后,他又要去草料场干活,看不到尽头的的辛苦以及对这里的厌恶,让他再次想起那位公主,甚至日渐地思念起来。
可那公主或许看他身体恢复如初,竟不再出现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后的几天,赵柯梦里都是公主的那张面孔。
就连白天都心猿意马,偶尔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背影,都会冲上前去查看,然后欣喜被更大的失落覆盖。
赵柯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那公主是个死脑筋的,他说话一定会留几分余地!
现在倒好,哪怕主动去找,都不知道往哪里找!
这日,赵柯又去了街上找人给他父王寄信,回来途中,要走一条小道,正走着,就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他急忙找了棵树躲好,小心朝前看去。
却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修士正执剑和一位白衣女子斗法,那白衣女子很眼熟……待女子转过身来,赵柯登时惊喜不已。
是那位妖怪公主!
他的动静却引起了修士的注意,对方瞬间飞身过来,喝道:“谁在鬼鬼祟祟?!”
赵柯被用力拎起,又扔到了地上,他忙道:“我是定宁王世子,谁让你这般无礼?”
那修士哈哈一笑:“原来是流放到此地的罪人!我是瀛洲仙山的修士,在此除妖,不干你事,赶紧走吧。”说着扭头又朝那女子杀去,“妖女,今日必取你性命!”
赵柯还没回过神,就见那位公主朝自己跑来:“公子,你怎么样了?”
说时迟,那时快,追击她的剑气竟也随之而来,她下意识避开,正在她面前的赵柯却躲避不及,当下挨了这一遭!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公子——”公主喊得撕心裂肺,转身恨道,“你这牛鼻子欺人太甚!我是妖女又如何?只不过要报答恩公,竟被你这么阻碍,现在还伤害了我恩公!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赵柯捂胸忍痛,竭力坐起问道:“恩公?什么恩公?”
那公主一边和修士打斗,一边解释道:“公子,上次想着和你来日方长,许多话就都没说!现在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过今日,索性全部告诉你!我、我我原是一只飞蛾成精,你还记得你一岁的时候抓住了我吗?可事后却又将我放了,如此恩德,自是不敢忘记!后来我偷偷回去,还抱过你呢。”
“……”
赵柯听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那公主竟使出全力,施法将那修士奋力撕碎了!
他吓得瞪大眼睛,本能往后退去。
那边妖女已经杀了人,甩袖转身,直朝他奔来:“恩公!”
赵柯自然不知道自己此时中了障眼法,那扮作修士的思玄早已闪身离开,将舞台留给了他的尊上。
赵柯看着一身血迹的妖女凑近过来,那妖女的半张脸还出现了属于蛾子的可怕斑痕,再美好的面孔,在这一刻也显得狰狞可怖……他四肢发寒,求生的本能让他歪了头,连忙闭上眼睛装死。
“你怎么了?”妖女却很着急,摇晃他半晌后道,“不会又死了吧?还是又晕了……”说罢,啪啪就给了他几耳光。
赵柯强忍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睁开眼睛道:“别打了……”
“我就知道这样有用!果然让你醒了。”
赵柯语噎,只好鼓起勇气抬头,妖女的面孔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望着他一脸担忧:“你还好吗?”
“……”瞥着他,心情极其复杂,对这公主简直又爱又怕。
然而那份惧怕,又在一番权衡后,消失了大半。
这公主既然能轻而易举杀死修士,本领必然不小。
他如今落魄,墙倒众人推,这里人人都能欺辱他,唯独这妖女对他一往情深……与其求他那没用的父王,倒不如靠这妖女力斩乾坤,起码能让所有欺辱他的人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赵柯就什么都不怕了,别说公主如此美貌,就算真是个面目崎岖的模样,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于是脸上也多了几分柔情:“那些事,你怎么不早说?我要知道和你还有那种渊源……自然不会赶你走。”
公主一喜:“你是说你不赶我走了?你、你不怕我是妖怪吗?”
“你是妖怪又如何?远远比人有……”他立马将“有用”二字吞下,笑着改口,“比人漂亮多了。”
公主哼笑一声,又难为情地起身道:“那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给你找些药过来,你受了内伤,我得帮你修复!”
赵柯求之不得:“我在这儿等你。”
“嗯!”公主欢欢喜喜地跑了。
人影消失后,赵柯禁不住笑道:“真好骗,怪不得被霸占了洞府。”
他困顿地坐了会儿,靠着树久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隐隐约约间,忽然听到声响,还以为是那公主回来了,连忙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群容貌可怖的妖怪围着自己!
“这就是勾引我们公主的臭男人?也不怎么样嘛!公主将来是要统领整个妖界的,怎么能和这么个凡人混在一起?”
“!”
赵柯听得心惊,原以为那只是个山头小公主,不成想还是整个妖界的公主……他恐慌过后,又兴奋起来,惊喜得几乎要颤抖了,那公主如此迷恋自己,若是他做了妖界驸马,那所有妖怪岂不都要听命于他?
此后别说那白昭华,哪怕是皇帝,也不必怕的!
一下子,心底对妖怪的恐惧憎恶,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他想起这些妖怪喜欢吃人,开口就要出个帮他们逮人的妙计示好,可双唇一动,发出的却是古怪的声音……
“咴!”
赵柯预感不妙,缓缓低下头,当即眼前一黑。
他的手脚……居然变成了马蹄……不,是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匹马!
那几个妖怪嘿嘿笑道:“看他还怎么勾引我们公主,公主才不会喜欢上一匹马呢!”
赵柯疯狂咒骂,可发出的全是马叫声,那几个妖怪看了会儿笑话,便化作动物模样往山上跑去了。
好在那群妖怪离开不久,公主就回来了。
赵柯眼看着公主提着裙摆大喊“恩公”,竭力发出马叫。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被跑来跑去的公主注意到了。
“怎么有匹马在这里?”公主好奇地打量他,询问,“你知道我的恩公去哪儿了吗?”
赵柯:“我就是!”
发出的却是吵嚷的马叫声。
那公主显然也觉得他很吵,张望一会儿,竟翻身骑在了他身上:“罢了!不管你主人是谁,我有急事,先借来用用!”一挥鞭子,骑着赵柯而去。
赵柯气疯了,每次想停下解释自己就是赵柯,背上的公主都会焦急地抽鞭子:“别停啊!我恩公可能遇到危险了!我得快些找到他!”
“……”
在曲夏州待了这么久,他竟在此刻才体会到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柯咬牙朝着自己的居所跑去,心里怨恨这妖女脑子不好使,可一想对方又是因为自己才丧失理智,便有些难以言说的得意。
终于跑到了他的屋子前,背上的公主下马冲进去,满屋子地喊“恩公”。
赵柯累得不行,先喝了几口水,这才慢悠悠走过去,用蹄子在地面写字,还没写出自己的名字,公主已经跑了出来:“人到底去哪儿了?不会被我那些手下抓了吧?”说着,竟抛下他就要走。
赵柯吓得连忙把人拦住,愤愤嘶鸣。
白昭华扬手给他一耳刮子:“叫什么叫?你这马到底怎么回事?没看到本公主在找人吗?简直要烦死了,再叫本公主就一口吞了你!”
赵柯心都凉了,看人真要走,径直冲进院子里,扯下晾晒的衣袍,用头套进去,转身冲着呆愣的公主嘶鸣,眼睛都红了。
看我眼神,你不觉得眼熟吗?!
公主盯了他半晌,恍然大悟:“你、你不会就是恩公吧?”
赵柯瘫软下去,用力点头。
公主抽抽噎噎地过来了,嘴里念了几句口诀,当即把他变了回来。
变回了人,赵柯简直要落下泪来,更明白这位公主的厉害之处,也不敢诉说委屈,开口便道:“幸好有你!”
“是不是我手下干的?”公主垂泪,“我就知道我会连累你,往后我再也不出现就是……”
“不要!”赵柯慌张起来,“你要是再消失,我去哪儿找你?”
公主一愣:“你为什么要找我?”
“我……我……”
“你的伤我刚刚已经用妖丹治好了,你大可放心。”
“不是这个!”赵柯一咬牙,大声道,“你不能离开!”
“啊?为什么?我是妖怪,不可以一直待在……”
“我可以跟你去妖界!”赵柯急得脸都不要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好么?”
公主低下头:“你是人,我怎么能把你带到妖界呢?”
“有什么不能?我其实很喜欢你,你若也对我有意……”
“你喜欢我?”公主猛地看向他。
这反应,让赵柯更加确信妖女钟情于自己,心里痒痒的,冲动下也说出了半真半假的心里话:“你消失那段时间,我满脑子都是你,这是真的……你父王不在了,那些妖怪自然欺负你,你别怕,往后我替你出主意。你我境遇相同,想来也是命中有缘。”
白昭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更准确而言,是看着赵柯体内飞出的那抹光点——
光点回到他身上,与另外七份合为一体。
它们在急速融合。
体内的巨大冲击,让他险些笑出声来。
赵柯看他这个拼命克制的模样,心下更加得意。
果然,就见公主涨红着脸道:“嗯……”
这时,外面传来官兵的脚步声,公主当下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赵柯毫不慌张,他们如今也算是心意相通,话都说开了,等着公主带来好消息就是。
官兵来问他草料场的事。
赵柯应付完官兵,喜笑颜开回了屋,已经开始筹划如何利用妖界打回京城了……
另一边。
白昭华激动得快要不能控制自己了,离开赵柯家,就去找郁长霖,要给他看看自己现在的龙角!
郁长霖现在不在客栈,去了曲夏州的边缘控制整个结界,防止修士进来掺和。
他一路飞奔,几次还跳了起来,快乐得不行,冲到一处梅树林,就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少年身影也在狂奔。
他本来不甚在意,可本相俱全后,六感也变得更加敏锐,飞在空中就听那少年喃喃念着:“表哥,你一定要等等我……”
那声音有几分耳熟,白昭华立马停下来,落地就止住那人去路,面对着面,一看就惊讶道:“贺兰衍?”
对方看到有女子拦住,下意识低头,可听他喊自己名字,顿时疑惑看去:“你怎么知道……”目光一晃,骇然不已,“表、表哥?”用力摇头,“不可能!只、只是有几分像罢了!绝不是表哥!”尽管这么说,已经满脸绝望了。
“我就是你表哥,”白昭华也不瞒着他,“你不在京城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贺兰衍仍是无法接受,傻了一般看着他:“是不是别人将你变成这样的?”
白昭华点头,瞅着他:“你到底怎么过来的?”
贺兰衍握紧双拳,心里恨得不行,极苦涩地说明了前因,他自然不敢提及自己对他的心思,只说是那邪魔以为自己嫉妒他,便在梦里委托他拿丹药害他……
“我雇了修士御剑过来,只是到了曲夏州边界,那修士就无法行动,我怕晚了表哥便遭人暗算,打听了你们的动向,正往这边去……”他看着眼前的女白昭华,眼底死灰一片,“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白昭华呆了片刻,随即哈哈笑了,转身将自己变回原本模样:“我变成女子,是会法术的朋友帮忙,可不是那丹药害的。”
贺兰衍僵住:“……”
白昭华背着双手,大步走到他跟前:“把那丹药给我瞧瞧。”
贺兰衍缓缓吸了口气,只觉得做梦一般,在白昭华又一次呼喊时,才掏出那两枚丹药递过去,复述了那南焱圣君的原话。
“这是模仿丹没错,本相丹也没错……”白昭华盘着那两颗丹药道,“不过他骗了你,我前世可不是女子,就算吃了这丹药,变成的也不会是女子……”而是永生永世为龙,再成不了人形了。
那心魔还真是打得好算盘。
贺兰衍此时只庆幸于他没遇害,短时间经历这么大起伏的情绪,整个人都飘忽着,也顾不上思考表哥为何认得这丹药,又怎会知道自己前世如何,只望着他道:“表哥安好……一切便好。”
白昭华笑笑,心里却觉得古怪,咱俩也不熟,你居然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一个梦?于是问他:“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我之前去侯府,也没怎么跟你玩过。”
贺兰衍心里一慌,只怕他看出自己那不见光的心思,哑声道:“漓儿表哥大义,人尽皆知,我做的这些,比不上万分之一!”
白昭华本来也是随口一问,看他表情痛苦,眼底似乎还有了泪,更好奇了,凑上前问:“你究竟怎么了?难道小泽又欺负你?他应该没那个胆子了吧?就算有,你现在有祖父看着,也该使些手段才是。”
贺兰衍咬紧牙关,摇头:“多谢表哥记挂,我在侯府无事。”
白昭华探头打量他几眼,也不多问了。
两人这时挨得极近,白昭华正要拍拍他肩膀告辞,刚一伸出手,蓦然就被人从身后攥住,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
郁长霖本来一直守在结界处,不久前感应有修士企图破坏结界,便过去将人引走,结束后,同时感应到了白昭华那边的龙气大涨,二话不说循着龙气找来。
结果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梅树下,白昭华正和一个男子贴得极尽,那男子相貌英俊,目光含着情意,也不知说了什么,白昭华突然伸出手,仿佛要抱他一般……
郁长霖心都要炸了,若不是白昭华拦住,恨不得将那人当场杀了:“他是谁?对你做了什么?”
“他是我表弟贺兰衍,”白昭华莫名道,“他是来帮我的,能对我做什么?”
“表弟?”郁长霖冷笑,瞥向贺兰衍,眼底只剩凶悍的戾气。
贺兰衍几乎在和郁长霖对视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他看尽了郁长霖眼里的东西,对方自然也看尽了他的心思。
贺兰衍后退一步,拱手道:“表哥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怕再待下去,秘密不再是秘密,以后兄弟都不再是兄弟了。
白昭华纳闷道:“啊?这么快就走,你不是才来吗?”
“家里还不知道我走了,我尽快回去,也是怕被发现。”
“好吧……”
那边贺兰衍离开后,白昭华才重新看向郁长霖:“你怎么回事?是不是累了?”
那些疯涨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了,郁长霖满脑子都是白昭华和贺兰衍靠近、甚至像是有些亲近的画面,他面色极沉:“你是真的半点儿不懂吗?”
白昭华:“什么不懂?我都说了,他是来送东西的。”说着还笑了,“那南焱圣君以为他嫉妒我,居然给他托梦,让他骗我服下本相丹……你瞧,就是这个。”还摊开手给他看。
“表弟?用得着他亲自来么?嫉妒?到底是嫉妒还是别的?!”郁长霖根本不看那丹药,他已经嫉妒得要疯了,“这一路上,男男女女人类妖怪净扑到你跟前了。你知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他一哽,垂在身侧的拳头咯咯几声,猝然攥出血来。
白昭华第一次看到郁长霖这个样子,实在蛮不讲理,就是实打实的魔头,虽然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却没有细想,拧起眉头嚷道:“什么扑到我跟前……人类如何?妖怪又如何?相貌奇特的我都能欣赏,好看的我更要结交!怎么了?”看他目光愈加阴沉可怕,气得使劲儿跺脚,“龙性本淫,这才哪到哪?我现在只不过交几个好看朋友,你何必摆脸色!若要劝谏我,等我日后真的荒淫了再说吧!”
对方近乎骇然地看着他。
白昭华嘴巴不饶人,还要再说,下一刻,撅起的嘴巴一抖,完全说不了话了!
他靠着树,身体无法动弹,嘴巴就这么被勒着他的郁长霖混账地亲了——
还撬开牙齿……还咬他!
白昭华吓傻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郁长霖真的疯了。
等回过神来,无力地给了他一耳光:“混蛋!”
“太轻了,”郁长霖眼底炼狱般涌动,他用力抓住那只手,将自己的金丹放进去,仿佛把流血的心脏也放了上去,“打多少巴掌都没用,我就是混蛋,就是喜欢你!你直接杀了我吧,否则你日后喜欢一个,我杀一个,喜欢十个我就杀十个百个!”
第43章 天界
——不久前。
赵柯打发掉那些官兵, 正在屋内筹划着怎么利用妖界重回京城,想得出神,他那仆从却在这时候鬼鬼祟祟回来了, 翻来覆去地寻觅什么……
他张口骂了几句, 对方仿若未闻, 继续翻找。
赵柯顿时火冒三丈, 心想自己现在也有了靠山, 不必再顾虑其他, 过去就将人打翻在地:“不长眼的狗东西!现今就算给我磕头认错, 我也绝不饶你!”
那仆从恼了, 挥手就和他拼打起来, 连骂几句不干不净的, 又忽然笑道:“赵柯,你就说吧, 最近是不是出去骗女人钱了?你既然豁得出去, 怎么不早告诉我,咱们主仆日子也能好过些!”
“你说什么?!我看你是活腻了!”
撕扯间, 就见对方袖子里掉出来一根金簪。
仆从连忙扑过去要抢,赵柯先一步拿起细看, 越瞧越眼熟……这不就是那公主的金簪吗?顿时望向眼前的仆从。
那仆从急了:“快还给我!是我捡到的!”
“是你捡的?怕是你偷的!”赵柯彻底明白了, 这金簪是那妖女之前掉在他屋内的, 结果被这眼尖的仆从悄悄捡去, 因此又忍不住回来,想要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值钱的……
若让那公主发现自己金簪没了,又在他这里找不到, 岂不是认为他是个贪财之辈, 还能喜欢他么?
不, 那公主是个妖女,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东西丢在哪里?
这……这说不定就是对他的考验!
“你这狗东西,险些坏我大事!回来就打死你!”赵柯气得一脚踹开了人,拿着那金簪冲出了屋子,问人借了匹马,急得朝公主平时离开的方向奔去。
纵马跑了许久,始终不见公主身影,赵柯心里懊恼不已,他也是大意,居然忘了问公主洞府的具体方位……本想调头回去,等那公主来了再做解释,可一想那仆从见钱眼开,怕是他一回去,要么直接抢,要么趁他休息时去偷,他现今又不能直接把人打死。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时咬牙恨得不行。
一番思索后,料那公主就住在山上,赵柯便又继续朝着最近的山林奔去。
行至一处小道,就见前面走来一名男子。
那男子看着年少,微垂着脑袋,虽衣着简朴,但姿容上乘,仪态庄重,并非附近常见的庄稼人和官兵……
赵柯瞥一眼就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多看了几眼后,顿时大惊。
他曾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见过此人,便是那贺兰祐的弟弟贺兰衍——也就是白昭华的表弟!
当时宴会上,他听说此人是庶出,很是瞧不上,后来看他文采非凡,倒是生出不少妒意,故一直记得。
可贺兰衍怎么会出现在曲夏州?!
赵柯全身僵硬。
那贺兰衍许是不久前受了什么打击,一直神游天外,路上的行人他看都没看一眼,自然也没发现起码迎面而来的赵柯。
等贺兰衍远去了,赵柯才渐渐回过神来,脑子里来回浮现着公主和白昭华的面孔……很快,两人越来越像,公主娇美的面孔居然就被那混世魔王取代了,简直挥之不去!
不可能!
赵柯的手一抖,被金簪戳破了皮肉都未发觉,恍惚下了马,不受控制地朝着贺兰衍来时的方向跑去……
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处梅树林。
有人!
赵柯停下,他先看到了公主的背影……除了公主,还有一个人。
也不知为何,公主的发髻没了。
片刻后,赵柯只觉得脑子里轰了一声。
他面色惨白,双唇发抖,手里的金簪也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
那两个人亲在了一起。
“你直接杀了我吧,否则你日后喜欢一个,我杀一个,喜欢十个我就杀十个百个!”
冷风瑟瑟,赵柯心凉如水。
现在,他只想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如果说曾经被皇上贬为庶人流放时,他对白昭华的恨意滔天,却还想蛰伏着掰回一局,那么现在,赵柯只想和他同归于尽了。
他几乎气得无法呼吸,捡起金簪,瞪着那个已经恢复男身、却还穿着女子衣裳的白昭华,疯了一般冲过去,嗓音因为极致的怨恨变得尖利起来:“白、昭、华!你居然敢这么玩我?!我要杀了你!”
话音方落,猛地被墨衣男子击出的掌风打得撞到树上,又重重跌倒在地,整个过程十分之快,干净利索。
痛吟之后,他又爬起来怒道:“白昭华!我绝不放过你!绝不!”一张脸已经扭曲,最后的希望被碾碎得格外彻底,他紧握着金簪,再度冲过去——
白昭华本来还懵的思绪硬生生被赵柯这么拉了回去,抬手就把掌心一颗丹药扔过去,正中赵柯的嘴巴:“你这死鸟,坏事做尽,我没功夫搭理你,你还敢来找我!滚!”
赵柯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吞了什么,还要出口大骂,却觉得浑身一阵炽热,张口说出的也不是人话,而是类似鸟鸣一般的声音……他想起不久前被变成马的可怕经历,便以为对方联合妖怪故技重施,正恐慌不已,一段记忆却在人身彻底消失的瞬间,涌现出来……
看赵柯变回了鴸鸟,白昭华更加肯定那心魔想做什么:用本相丹使他变成龙身,就算找回了龙角,他也再不能停留人间,哪怕短时间无法诛龙,但人间之事,那心魔想怎么为非作歹就怎么为非作歹,只要依靠鬼疫获取香火成圣,日后获取天帝之力掌控灵眼,天界便彻底唯他独尊了……
白昭华此时不知如何面对郁长霖,又看那鴸鸟似乎想起前尘,慌张得要飞走,闭上眼睛念出口诀,转身化龙追去!
郁长霖仰头要喊他,忽地怔住。
顷刻间,快速移动的乌云便覆盖了天际,雷声轰隆,一道几乎连接天地的闪电劈下,雷电迅速缩小,一下子缠绕在白龙头顶上一对龙角中。
那龙角宛如新生,极为光滑,延伸着优美的弧度,色泽如寒冰,折射的光芒刺眼。
龙角锐利如剑,带着蓬勃的灵气,白昭华埋头就冲,长啸着朝那鴸鸟刺去——
鴸鸟在空中乱叫起来,似乎想要变回人身,却怎么都变不回去了,看白龙居然用龙角杀自己,吓得一抖,龙角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对方施展的龙气震得速度减缓,羽毛落了满天……
思鹏这会儿想起了一切,知道白昭华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害他的护法,连忙念着口诀朝南焱圣君求救。
龙角已经逼近了,思鹏几乎绝望,风驰电挚间,余光处袭来了一阵熟悉金色的光点,他一愣,当下大喜,想也不想就冲向了那抹金色光点。
白昭华眼见思鹏跟着那抹金点消失,二话不说也追了过去。
追到半空中,意外发现那金色光芒逐渐变大,结出一个光阵朝着一个方向飞去,愕然停下。
白昭华认得那法阵,是魔域曾经用来化掉低等神兽、仙君修为的化仙法阵,而刚刚那法阵,似乎又有了创新……
鴸鸟既然早已经和那心魔站在了同一阵线,对方自然没必要杀他,除非杀了他另有用处……现在依照来那阵法来看,鴸鸟的用处,就是那心魔的养料。
那死鸟还以为自己得救了,恐怕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
白昭华本想回去,刚扭转龙尾,眼前又出现了郁长霖不久前的模样,一时间犯了难。
真是的,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居然敢亲他?!
空中的白龙脸上飞红,气得重重一哼:“不是同根生,相煎也不需要太急,我暂时还是不要见他了。”
他点点头,又用力摇头,将脑子里那些画面全部摇走,心想自己反正有正事要做,才不是躲着人!于是神气地一笑,威风凛凛地朝九重天上飞去。
到了天上,白昭华才发现情况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冷清,太冷清了。
天庭多处宫殿都设了不同的结界,没有密令根本进不去,他好奇地看了会儿,里面什么情形也不知道,不好轻举妄动,仔细观察了会儿,便转了个身,直朝着司命殿而去。
司命殿也有结界,但结界强弱关系到里面神仙的强弱,白昭华体内现今还有不少司命的神力,他能感应到司命就在里面,嘿嘿地笑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用尾巴将那结界抽得支离破碎!
司命殿里。
几个仙童正拿着法器轮流照料重伤的司命,突然一声轰隆巨响,大殿晃动起来,就听外面的仙童慌张跑进来:“不好了!鉴音……不,是那龙回来了!”
其余仙童脸色大变,先训斥对方再也不可说出那两个字,又急忙护着司命:“天书里不是说他活不过这一世,怎么还会回来呢?”
双目紧闭的司命缓缓睁开眼睛,他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痛苦,到了此刻,他仿佛已经无欲无求了:“地上之人飞升,天上会有征兆,他突然上来,自然走的不是飞升之道,他已能化龙,现在能回到天界,自然是找回了龙角。”
仙童闻声色变:“这么说,他岂不是也找到了灵眼?”
司命还要再说,宫殿顶部忽地传来咔咔的断裂声,紧接着,就见庞大的龙角掠过,将屋顶尽数铲去!
仙童们当即施法布阵,将司命团团围住:“保护星君!”余光往上,却看到那白龙整个龙首霸在屋顶上,正气定神闲地睨着他们。
“!”
几个仙童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还是司命提着气努力站起来,仰头叹道:“今日一劫,不可避免,得罪他的是我,你们逃命去吧。”刚说完,还来不及挥袖,便被一道水柱淋了个透心凉。
“你这王八羔子!装什么大义凛然!”白龙一边喷水一边大骂,“本尊今日定不饶你!你的弟子也别想跑,跑一个,本尊就吃一个!至于你,本尊不杀你,只将你在诛神台上打个三天三夜,再将你和你这些弟子全部投入轮回道!哼,让你弟子做公子小姐,你嘛,就永生永世做他们的老婆或孩子好了!”
“什么!”司命气得一口血吐出来,“你、你胆敢如此?!”
仙童们也吓得六神无主,纷纷跪下大哭:“弟子不敢!死也不让他得逞!”
“死了正好!都去给本尊死!”白龙眯起双眼,“死了直接入轮回,拿你们的命格薄改起来更快!哈哈哈哈……”
霎时间,殿内只剩仙童们的吸气声。
然而还来不及多想,上头那龙就低头俯冲下来,一尾巴将他们全部卷起,众人想要施法,可在那蓬勃的龙气前,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不消片刻,白昭华就将他们带到了诛神台。
仙童们脸色大变,司命本就重伤,看到此时所在之地,当下就要用尽所有神力传音求救,还没施法,就听白昭华笑道:“要向南焱圣君求救?我劝你省省吧,他现在恐怕还在消化思鹏最后一点儿灵力,可没时间管你了。”
司命一愣,猛地看向他:“你说思鹏也回来了?消化……什么意思?!”
白昭华化作人形,双手抱胸,绕着他踱步道:“你不是掌管所有人的命格么?你和那心魔狼狈为奸,先让我的左护法下界害人,又让他转世与我作对,怎么,他现今如何死的,居然还要本尊告诉你?!”说着甩他一耳光。
仙童们骇然。
司命大怒:“什么心魔?你休要胡说!”脸上已经被汗浸,双手直抖。
白昭华手一伸,将下界的小白剑唤了过来,提剑就朝他刺去。
众仙童慌张阻拦,他剑尖一震,呼呼几剑就将所有仙童全部打倒在地,另一只手往上轻翻,地上瘫倒的仙童便随着他手掌的动作全部飞起,那手向前一弹,所有仙童就被诛仙台上的仙网死死囚住,吊在上面动弹不得!
一时间,各种哭泣叫嚷声回荡在肃穆冷寂的诛仙台上。
司命满眼怒色,片刻后,看向白昭华,又不像之前那样慌张了,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副赴死的模样,低头盘腿而坐:“当了一世人,你还是这般我行我素。”
白昭华笑而不语,长剑一出,无数剑影飞来,直朝司命而去。
空中仙童无不惨声哀嚎:“星君!”
司命缓缓闭上眼睛。
那千万剑影随着中间的银白长剑围住了司命的头颅,飞快转动起来。
不消片刻,小白剑唰地飞回白昭华背后的剑鞘之中!
众人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见他们尊敬无比的司命星君变成了一个光头……
几个回过神来的仙童都想给白昭华跪下叫爷爷了,忙不迭道:“尊上,饶了星君吧,他老人家也不过是依照天书行事……”
“天书?”白昭华笑着走过去,“哪来的天书?”他看其余人要说话,弯腰拍着司命的光头哼道,“本尊要你说,你哪个弟子多嘴,我就让你做哪个弟子的人间儿子!哪个弟子骂人,我就让你做哪个弟子的人间老婆!你们若真如此相亲相爱,本尊自会成全!”
仙网上的弟子们怒火中烧,有几个险些就要骂他畜生,一想他那些话,丝毫不敢出声,憋得都要炸了。
……何其歹毒啊!
司命脸皮抽搐着,仍是不睁眼,嘴上却妥协道:“天帝神陨后,天界一度陷入混乱,你下界前,有远古上神降下天书,说……说只有新神出现,天界才可新生。”
“新神?”白昭华盘着他的光头问,“宋以鸣就是你们瞄准的新神?”
司命忍耐道:“修真界灵气稀薄,等凡人平地飞升,也不知道还要等几千几万年……天书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创造新神。”
白昭华抽出小白剑,摆在司命头顶,然后自己坐上去,仙童们一阵惊呼,瞧他瞥过来,又不敢了。
白昭华晃着双腿继续道:“那本天书里,是不是还说宋以鸣杀了我才能步入仙途,然后成为一方至尊?”
司命任由他在自己头顶乱来,麻木道:“正是,这些是思鹏告诉你的么?”
白昭华没有回答,继续问:“你们这些日子,在天上过得怎么样?”
“……”
诛神台忽然陷入寂静。
就连上头的仙童,也不敢出声了。
白昭华踩着司命的双肩站起来:“我问你,你过得怎么样?!”
司命咬牙道:“你下手吧。”
弟子们忙喊“不要”,却见司命身上的白袍少年呼地一下化龙,卷起司命甩动了无数下。
诛神台一时间晃动不已,待那白龙甩够了,又“啪”一下把人丢在诛神台的神柱中央,闪着磷光的龙尾对着上面的司命毫不留情地抽动起来,几个眨眼,原本仙风道骨的神君已经满身伤痕了。
司命微阖着双眼,似乎已经认命。
白龙抽打够了,又猛然龇起牙,呼啸地飞去绕着仙网横冲直撞,吓得仙童们惊惧不已,几个胆小的忙喊救命。
神柱上的司命闻言,忍不住抬头道:“他们无辜,你就放过他们吧。”
“本尊偏不!”白龙继续吓唬他们,这次还张大嘴巴,把一个小仙童的脑袋咬在嘴里,“你们说本尊是恶龙,本尊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恶龙!”
随即喀嚓几声。
登时一片惨叫哭嚎。
红色的血水顺着龙口而下,淅淅沥沥。
司命拼命挣扎,怒道:“你、你!”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子,如今仙身都被白昭华吃了,魂飞魄散,投胎转世都不成,思及此,又看着面如菜色的其余弟子,以及依旧威风的白昭华,身体一阵瘫软,流下泪来,“是我作孽……”
白龙哈哈一笑,吐出嘴里晕乎乎的仙童,又炫技似地朝其余瞪大眼睛的仙童喷出蓝水,伸缩着爪子道:“一群笨蛋!哈哈哈……”
“……”
司命一哽,简直想给他磕头了。
白昭华又喷了些清水洗洗爪子和嘴巴,然后挥动龙尾,给每个人都来了啪啪一耳光。
与不久前的血腥相比,这耳光反而让他们安心起来。
一个有眼力见的仙童颤巍巍道:“尊上,您说的心魔是什么意思?”
白昭华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如今天上的南焱圣君并不是真的南焱圣君,南焱圣君当年从魔域出来后,生出心魔,身躯又被心魔霸占,不久前吃了化作鴸鸟的思鹏,我猜……他既然有这等本事,天庭现在又这么冷清,应该也被他吃了不少吧?”
司命眼皮一抖,抿唇不语。
那弟子道:“不!现今天上冷清是另有原因的,当时有许多神仙仍是听命于曾经的天帝,不追随天书而说,有一些在闭关,等着尊上和诸位神君归位……”说着又心虚低下头。
白昭华冷笑,只看着司命道:“你好像有心事啊。”
司命手指触地,微微颤动,根本不敢直视白昭华。
早在从悬崖之底回天上开始,他的心就没安定过。
当时是南焱圣君将他救出神龙桎梏不假,可一到天界,他就察觉有股法阵在朝自己靠近,他本能避开,那法阵瞬间消失,等他虚弱地回到了司命殿,就连忙生出结界——可这结界对付的却不是下界的白昭华,而是救他回来的南焱圣君。
那个法阵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司命掌管所有人的命格,也因此看过许多人的生平,关于那法阵,纵然没亲眼见过,可逼近的感受,和他所知的化仙法阵如出一辙——不,是更令人恐惧!
他无法理解南焱圣君此举的意图,他是在人间收割了关于鬼疫的香火,可就算除掉他,那人间的香火也不会再跑到南焱圣君身上去……
维护结界的时候,他也想起那些闭关的神仙们,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细想。
直到白昭华打到他门口,亲口说出那些他想也不敢想的真相……
司命看向那条白龙,嗫嚅道:“你说南焱圣君是心魔,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白昭华用尾巴拍打他脑袋,道:“心魔想在要在璜州杀掉并为他留下圣名的人,自然就是他的本尊。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这个不重要,别说他是心魔,纵然他是真神,这么害我,我也要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司命只觉得一阵眩晕,这时就听弟子谨慎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尊上入轮回至今,已有十七岁,加上胎中时日,天上已经过了十八天,那南焱圣君纵然真是心魔所控,想来也有挽回的余地,尊上不必着急,我等愿意赎罪,还请尊上先放过星……”
“什么?!”忽听那白龙大叫一声,眼睛瞪得浑圆,后知后觉道,“那我上来这会儿功夫,下面岂不是已经过了几个月了?”
众人愣住,诸神台上又震动起来,仙网突然散开,他们瞬间摔倒在地,艰难爬起来,就见那神龙翘起尾巴,留下一句“你们先给本尊等着”便火急火燎飞跑了。
“……”
第44章 白发
白昭华尚未冲下云层, 鼻头就感觉到一股阴嗖嗖的冷气,那是季节变幻带来的寒凉空气。
他一愣,惊愕地四下张望, 忽然呆愣住了。
此时, 人间正是黎明时分, 大地白雪苍茫, 不见一人, 干净得让人生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恐惧。
竟已是寒冬了。
空中仍飘着鹅毛大雪, 盘旋着飞行, 有许多片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 又很快被风吹走。
白昭华心头发慌, 急忙飞身往来时的曲夏州而去, 落地瞬间便化为人形,他准备先去之前暂住的客栈瞧瞧。前去路上, 遇到了不少修士, 大多穿着玄剑门的道袍,还有些是瀛洲仙山其余宗门的衣着, 不少修士聚在一起,神色凝重……
尽管曲夏州距离瀛洲仙门不远, 但从来也没这么多修士一同出现。
难不成曲夏州又出了什么妖魔或鬼疫?
白昭华找了个修士就问:“你们为何聚在此地?曲夏州出了什么麻烦吗?”
那修士摇头道:“曲夏州倒是没什么麻烦, 是我们瀛洲仙山……出事了。”
“什么?”
另一个修士义愤填膺道:“天心宗那魔头居然没死, 不久前还突破了神魔大道第一层, 之后就像个疯狗一样四处祸害修真界,非说要找什么龙……我们瀛洲仙山都快被他毁了,各宗门弟子不得不下山躲避, 掌门长老和修为高的弟子们留下严阵以待, 已经做好了与那灭世魔头同归于尽的准备……”说到此处, 眼泪纵横。
白昭华皱眉:“你们说的那魔头,是郁长霖?”
“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我实在不明白,他要找龙,干嘛打你们?”
听到这儿,那修士也尴尬一瞬,还是另一个修士过来解释:“看你也是个走江湖的,怎么这些事都不知道?三个月前,陈国公的宝贝儿子不见了,朝廷和陈国公那边都在全力找人。据说天心宗的宝贝也在那公子手里,很多人就怀疑是天心宗掳走了白少爷……结果那天心宗的魔头也不否认,只说人在天心宗养着,养得白白胖胖,想要赎人,除非提供给他神龙踪迹。”
“……”
“京城的凡夫俗子哪里知道什么神龙?不过听说白少爷被养得白白胖胖,又时不时收到白少爷的来信,倒也放心许多,继续想办法施救……后来玄剑门掌门一听,认为机会难得,就要以神龙为引,再次施计诛杀魔头,便骗那郁长霖,说是瀛洲仙山后山禁地的深渊下曾有神龙坠下,不日前嗅到龙血之气,应是那神龙受伤……你想,那魔头想要找神龙,自然是为了神龙那一身宝贝,吞噬了神龙,岂不就称霸天下、坐等白日飞升?因此掌门故意这么说,谁知那魔头猴急得不行,当日就冲到瀛洲仙山,重伤玄剑门诸位长老,直奔那后山禁地跳下……”
白昭华急声道:“哎呀那是陷阱!”
“自然是了!”对方说完,却叹了口气,“那深渊之下怎会有龙?有的只是伏魔阵法……只可惜,那阵法施展了七天七夜,不仅没把那魔头杀了,还刺激得那魔头入了神魔之境,再无敌手了。昔日诸位长老还能合力与他一战,现今对上那魔头,就如蚂蚁与大象,根本撼动不了……现在大家只盼着修真界赶快出个飞升的天才,或许还能压制他。不然这魔头早晚会灭世,别说修真界,整个人间都将遭殃!”
白昭华呆呆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后才问:“郁长霖如今在哪儿呢?”
“谁知道?他现在来无影去无踪的,练那神魔大道也不知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不人不鬼的,把修罗山都快变成昔日的魔域了,修为高的修士都不敢靠近,我们哪还敢打听他的动向?”
不会吧?
白昭华使劲儿挠挠头,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离开人群后,便又化龙飞入空中,在高处往下俯瞰,试图找出几个熟悉的身影问问,就算郁长霖现今不在曲夏州了,那群妖怪或是思玄,总该有几个在此处吧?
飞至一处梅林上方时,见下方深浅不一的红梅竞相绽放,艳红色的花瓣落在厚厚的白雪上,血一般醒目。
白昭华不由得多看几眼,紧接着,便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后方袭来,还未转身,身躯已被那股与自身相斥的邪气桎梏住!
那股力量近乎用磨损自身的方式竭力缠绕着他……他很快识别出那道气息,气哼哼地变回人,用力一蹬,落在地上。
大雪纷飞,梅香沁人心扉,树下两人相对而立。
白昭华本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可仰头一看郁长霖此时此刻的模样,惊讶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
郁长霖满头霜白,面上不见任何血色,宛如死人。
明明不久前还在空中那么勒着他,此时近在眼前,却一动不动了,凝望着他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只剩一副躯壳。
那张脸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却又好似……完全变了。
白昭华往后退一步,郁长霖顿时往前一步。
白昭华不动了,他便不动了。
“……”
这么你来我往几步后,白昭华莫名起了玩心:我退他来,我朝他去,他岂不是要退?
于是猛地朝他冲刺过去。
郁长霖当下一怔,随后本能地伸出双臂,蓦然抱住他!抱得极其用力。
苍白的双手青筋凸起,血管跳动,简直要把人往肉里勒。
白昭华:“!”
两个人都不动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白昭华推了推他,推不动,只好闷声嚷着,“头发怎么全白了?吓我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几十年没回来呢!”
郁长霖只抱着他,就是不撒手。
那日说出自己的心思之后,白昭华就再也没出现过。可就算去追鴸鸟,也绝对用不了那么久……他以为是那个吻把人吓走了,慌得满世界找人,可怎么都找不到。
后来听说神龙重伤坠下瀛洲仙山禁地,想也不想赶过去,看到的却只是玄剑门的埋伏。
他当时万念俱灰,却又在伏魔阵的折磨里庆幸不已,庆幸白昭华只是躲着自己,而非重伤……
寒风冷冽,大雪转为小雪。
白昭华看他不出声,只好道:“我不是故意消失这么久的。”
“不要紧。”郁长霖的声音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磨砺,有一种古怪的平静,“你愿意见我就好。”
“……什么?”
郁长霖下颌紧绷,盯着他的眸色隐隐有泪光:“你不必再躲着我,若是不想见我,现在杀了我,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语气认真,没有丝毫激将或生气的意味,是真心为他出一个更好的主意。
白昭华伸手就在他眼前晃了晃:“郁长霖,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郁长霖道:“你走后,我没有睡过,谈何睡醒?”
“啊?”白昭华再度震惊,“没睡过?这么久都没睡过?”
郁长霖只是静静望着他。
白昭华恍惚道:“怪不得头发全都白了……”
郁长霖语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揽着他往前缓步而行,两人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白昭华脑子懵得厉害,也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便跟着他走,听他道:“我找不到你这段时间,听了一些璜州那边关于你的戏文,张非舟那出戏之后,你成了璜州家喻户晓的人物,又有许多文人创作了关于你的故事。”
白昭华仰头看他,纳闷不已,怎么突然就跳到这儿了?
“那日,我刚从玄剑门的禁地出来,思绪浑浑噩噩,路过璜州一处戏台,就坐下观看,那出戏里,你功成名就,与一位聪慧的貌美女子成婚……”
白昭华摇头:“他们是真能编啊。”
郁长霖面无表情道:“那戏文里说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说你们是天赐良缘。”他语调一转,似乎痛到极致,笑出声来,“缘分哪能天赐?你不愿与我在一起,我强求就是。”
白昭华张嘴要说话,就听他继续道:“若有天命,那我自出生以来遭遇的都是天命吗?不,这世上许多事,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那日我若杀了戏台上的众人,那便是苍天无眼,天道不公么?可我若临下刀前,突然决定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感叹苍天保佑……你看,天命就在我的手里!”他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就像你,若那日我克制守己,没有冒犯你,也不曾说出那些话,你绝不会离开……是我自讨苦吃,并非天命!”
白昭华急道:“我离开……”
郁长霖登时敛笑,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了。”他的手抖着,显然十分害怕,“你若要做朋友,我……我……”话音一哽,却是无法说下去了。
白昭华再也顾不上别的了,用力扒开他的手就说:“你先听我说!”
郁长霖眼底猩红:“我死也不与你分开!”
白昭华大叫:“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实际上我以为我只离开了一会儿,忘记这个时间差了!我不是故意的!”
郁长霖全身僵硬。
“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啊?”白昭华撇嘴,“那些人都以为你要灭世了!”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啊?”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永远不回来,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白昭华瞪他:“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郁长霖摇头,他看着白昭华,在此时才显出几分焦虑来:“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太喜欢你,你消失了,我怎么都找不到,有几次我都在想,是不是山崩地裂了,你才能看到?”
白昭华气鼓鼓的脸一下通红:“你……”
郁长霖垂下目光,语气忽然轻柔:“你的龙角,我那天看到了。”
白昭华一愣,低头道:“哦。”沉默间,又抬头直视他,“那你还要灭世吗?”
郁长霖沉默。
白昭华挑眉:“不灭了?”
郁长霖:“只要你好好活着,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白昭华拧起眉头:“又威胁我,那你还是灭吧。”
看他转身要走,郁长霖连忙拉住他,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我不灭。”
白昭华扭头瞅他:“灭来灭去的,你当灭灯呢?”
他这样子实在可爱,须臾间,郁长霖眼里便掠过一丝笑意,整个人也终于有了几分生机,仿佛从一个巨大的噩梦里苏醒,上前一步把人高高抱起。
白昭华惊道:“你干什么?”
郁长霖不说话,只抱着他往前走,白昭华起初挣扎,挣扎了一会儿又觉得舒服,也懒得动弹,趴在他肩膀上叹气道:“我爹娘要是看到了,肯定真以为是你掳走了我。”
郁长霖仍是不说话,他就继续没完没了地说:
“你那会儿可真吓人,不过现在好多了,你还是多睡睡觉吧。”
“……”
“你这头发只能这样了么?别生气,我不是觉得你老了,你的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我只是觉得别扭。”
“……”
“咱们要去哪儿啊?我还得回京城呢。”
正说着,迎面一阵金光散开,他们骤然穿了过去。
是更厉害的纵地金光!
白昭华瞬间察觉周围变了个地方,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前面是一个小山坡,显然不在原来那片梅林了。
厚厚的白雪在郁长霖挥手间化去,枯黄的山坡也在下一刻变得郁郁葱葱,长满了野花野草。
白昭华越看越眼熟,正细想着,郁长霖已经放下了他,过去在那山坡上编起花环来。
“我想起来了……之前围猎那次,你果然在偷看我!”白昭华愤愤嚷完,又继续朝四处观望,“这里是哪儿,不会元虎山吧?”
郁长霖已经编好了花环,过来给他戴上。
白昭华不好意思取下,又觉得戴着难为情,尴尬间,默默变回龙身。
“……”郁长霖盯着眼前一只龙角顶着花环的小白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抿着双唇回去继续编花环,很快又编出一个新花环,过去就要往另一个龙角上戴,白昭华气得用爪子挠他:“你干什么?给我两个龙角套两个花环?那我成什么了?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吗?我不要!”
郁长霖一顿,再也忍不了了,伸手就把龙捞住,抱得紧紧的:“漓儿,我死也不和你分开。”
白昭华想不到变成龙也逃不过被抱抱,继续用爪子挠他:“什么跟什么啊,你这句话和我上面那句话有关联吗?”
“我死也不会你分开。”
“……你只会这一句了吗?”
“当初在元虎山,就是偷看又怎样?我第一眼见你,就想多看你几眼!”郁长霖望着他龙角上的花环,觉得可爱至极,“脾气比谁都大,又比谁都臭美。”
“谁臭美了?你才臭美!”白昭华用鼻子哼哼,“不过你说第一眼见我,那时候你不是在匣子里吗?那时候你凶得很呢。”
“……”
郁长霖抱了他好半晌才松手,白昭华立马趁机变回人形:“你勒坏我了!”
郁长霖道:“我下次轻点儿。”
白昭华点头,点完立马瞪他:“下次?还有下次?!”
郁长霖不想再把他吓跑了,牵着他的手道:“既然是好朋友,这些自然避免不了的。”
白昭华满眼狐疑,见他揽住自己肩膀的姿势确实常见,似乎被说服了:“朋友之间,这么亲近的确无法避免。”
说完,就见郁长霖脸都绿了:“你还和谁这么抱过?!”
白昭华道:“怎么?我朋友不少的,你不是知道么?”
郁长霖面色一沉,此时只觉得心口被人捅了无数剑,而那个人恰好就是他自己,他心如刀割,又恨又气,可一看那张笑起来的脸蛋,本能地把人搂紧了,低头在他脸上吻了吻。
白昭华面色一变,正要说他朋友绝不亲他脸蛋,嘴巴就被含住了。!
郁长霖这次格外轻柔,他试探地撬开那两排贝齿,感受到白昭华惊惶却不躲闪的态度后,几乎沉醉地疯狂追逐、纠缠起来……
如一场绵绵细雨到暴风雨的急速变化,等白昭华反应过来,双唇已经变得炽热滚烫,郁长霖吻得愈来愈重,先前的温柔很快就变成了狂暴的啃咬,恨不能将他真的吃进血肉里。
不,白昭华就是长在他肉里的。
白昭华本能觉得酥酥麻麻很舒服,可不愿意承认,此时被亲得晕乎乎的,空白的大脑很快回过神来,瞄了对方一眼,报复性地朝着对方嘴巴狠狠咬去。
郁长霖忽地一颤,呼吸止住,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
白昭华刚要嘚瑟,便从那一眼意识了他的失控,想要阻止,为时已晚……
双唇都被吮疼了,嘴巴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哪有这么没命亲嘴的?可又不想打他,郁闷间,就听郁长霖低低地道:“漓儿,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啊?你显然已经疯了吧。
白昭华叹了口气,心一软,不仅任人亲,还迷瞪道:“还真是对不住了。”
话落,看对方勃然变色,额角青筋直跳,奇怪道:“怎么了?我又没咬你了。”
一句话让人激动又兴奋,仿佛从地狱来到云端,结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心跳狂跳地亲了半晌,郁长霖终于不舍地放过那双翘起来都可以挂油瓶的嘴,轻轻啄了下他的脸:“你咬我,我死也甘愿。”
白昭华脸上一热:“不要脸!我要回家了!”
郁长霖道:“我送你。”
“怎么送?你拐了我,天下谁不知道?”
“他们知道又如何?”
白昭华这才想到他现在已经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真魔头了,哼道:“你也太嚣张了。”
郁长霖认真道:“我对你求而不得,你若留在京城,我便做你的侍卫,你若要去天界,我也去修道好了……我只是求个道侣,并不嚣张。”
“呸,不要脸!”
日光和雪景交相辉映,美得刚刚好,郁长霖望着白茫茫光影里那张唇红齿白又满是脾气的脸,嘴角微动,揽紧他便往前走去:“嗯,是我不要脸。”
第45章 回家
京城, 白雪皑皑。
年已经过了,京城倒是还有过年的余热氛围,然而, 气派的陈国公府大门前, 却有些萧索。
白昭华怕吓到家里人, 也没动用法力, 敲开门后, 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看着一群仆从发愣, 刚要说话, 转眼就被石破天惊的尖叫吓了一跳。
“少爷回来来了!少爷回来了!那魔头终于把少爷放回来了呜呜呜……”
“……”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在无数哭嚎中, 白昭华几乎把府内外所有人见了个遍。
整个过程快到令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晕乎乎地被裹了无数层棉袄, 又被几个侍卫围成一团, 用轿椅抬起来,急吼吼往他自己的院子送去。白昭华想要扭个身去看郁长霖都难, 他低头瞧自己球一样的外形,严重怀疑此时就算掉到地上去, 不仅摔不疼, 说不定还会在地上弹个几下!
到了屋内, 里面烧着炭火, 暖烘烘的,抬头就见玉书带着一众丫头和明竹等小厮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少爷……”
白昭华想朝他们挥手,结果发现挥手这个动作有些艰难, 只好作罢, 任由这些人把自己抬到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床铺上。
他疑惑:“这是在干嘛?床上放这些, 睡起来岂不硌得慌?”
丫头小厮们过去清理那些金银珠宝,苦笑道:“少爷,你自从被天心宗的掳走后,老爷夫人就整日想办法救你回来,为了你一回来就能高高兴兴,才铺了这些。夫人说你自小就喜欢这些亮亮闪闪的,将府内大多珠宝都放在你房中,只盼着你马上就能回来看到!”
白昭华听得鼻头发酸,想到自己当初去天心宗找郁长霖救表哥,那时只以为很快回来,没料到中间这么多波折,自己虽偷偷回来过一次,可爹娘那之后就从未看到过自己,一离家就这么久,前几个月还突然消失,他们心里怎能不着急难过呢?
正想着,一阵匆忙脚步声逼近,正是赶来的白宏晟和贺兰姝。
“漓儿!”这两个字一喊出来,贺兰姝就泪流满脸,抱着他喊个不停。
白宏晟擦着眼泪上下打量他,频频点头道:“长大了,长大了……”
白昭华看他们二人头上多了不少白头发,心酸不已,低头道:“是孩儿不孝。”
贺兰姝将他抱得更紧,浑身颤抖:“臭小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宏晟双手无处可抱,只好转头拿起桌上的果盘,恍惚地往儿子嘴里喂瓜果:“爹娘再怎么样,也是在京城好好过日子,你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还说不孝?你是拿针往爹娘心里扎啊……”
“……”
瓜果送到嘴里,白昭华不得不嚼,嘴巴被占住,也无法说话,就见白宏晟放下果盘,摸摸他脑袋,然后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白发男子——郁长霖。
屋内仆从大多知道那是谁,曾经还没被瀛洲仙山各派揭穿时,他还是郁大人,亲自来过国公府巡视。后来得知这位大人居然是天心宗的魔头,仆从们私下也惊奇地讨论过几轮。
前些日子,又听闻这魔头为了神龙之力跑去玄剑门,将玄剑门重创,据说还突破了什么神魔大道,在修真界几乎是只手遮天的存在,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敢轻举妄动?只提前禀告了老爷此事,想看看他是何目的。
众人见白宏晟这时直视着郁长霖,不由得紧张起来,正想着老爷要如何和这魔头周旋,却见自家老爷抽出墙上宝剑,二话不说就朝那白发男子刺去:“去死吧!”
屋内骤然惊呼四起,就连贺兰姝也白了脸,那魔头岂是他们能随便杀死的?可一见丈夫那决绝的表情,心里明了:魔头挟持他们儿子数月不还,才过年不久,就亲自将人还回府内,必然别有用心。
陈国公府,大有用处的自然就是白宏晟的身份,他是两朝丞相,若被魔头所控制,后果不堪设想。可对方想将儿子作为人质要挟,白宏晟怎么都做不到无视儿子的痛苦,于是就想到了这一招:若是万幸杀掉了郁长霖,那是最好,若是杀不了,死在他手中更好,不仅不会染上污名害人害己,他死后,陈国公府内也没有能左右朝廷之人,对那魔头而言,根本没有利用价值,儿子自然也不会变成什么人质……
想到此处,贺兰姝心里悲凉,正要捂住儿子双眼不去看,却听那边锃的一声,白宏晟大叫:“你、你干什么?”
贺兰姝急忙看去,只见郁长霖不知何时拿下了墙上的剑鞘,在白宏晟刺来时,一下将剑鞘套入那长剑中,快速摁下对方那只手,俯身低头道:“伯父受惊了。”又低声道,“若是对我不满,还请换个地方惩戒,无论刀剑,我都甘愿。”
“……”白宏晟愕然看他。
白昭华用力咽下果子,急得张口就喊:“爹!你们弄错啦!他没有薅走我!”
“什么?”
白昭华自然不能说自己上天去了,脱下一层袄,气喘吁吁道:“我当初确实撒了谎,不是去游学,而是去了天心宗问他借解决鬼疫的宝物……你们是不知道,天心宗听着吓人,其实里面内讧很厉害的,这位郁长霖是新宗主,可底下弟子整天不学无术,让新宗主很头疼!”说着还眉飞色舞地摇摇头,“我便是这时候去的,我别的不擅长,最擅长折磨人!去了就狠狠替他收拾了几个不乖的弟子!替他解决长久的内讧问题。这位便和我一见如故,在我的百般请求下,借给我那些解决鬼疫的解药……”
白宏晟和贺兰姝听到“百般请求”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儿子过往撒娇求人的模样,心瞬间软成了一片。以心换心,那魔头看到儿子那般撒娇,心软也不是不可能嘛。
“至于这几个月突然消失,唉!只是因为我也突然感染了鬼疫,可解药又没有了,郁长霖只好把我关在天心宗免得伤人,这段时间则慢慢炼化出解药……你们瞧,我这不是一好就被他送回来了?”
屋内静了一瞬,就听白宏晟拍桌气道:“那也不能瞒着我们!你是我们的孩子,就算治不好了,爹娘打个笼子也要悄悄养你一辈子!”说着老泪纵横,看郁长霖一眼,低声说了句得罪。
郁长霖似乎没想到白昭华能编出这么一套说辞,还讲得这么栩栩如生,一时看着他目不转睛。
贺兰姝不好意思地对郁长霖颔首:“多谢你照顾我家漓儿……”转头又哽声道:“我儿真坚强!”
白昭华:“……”
白宏晟缓缓点头:“漓儿命苦,漓儿命苦啊!”
白昭华心虚地擦了擦汗。
接下来,就是放下心的夫妻俩摁着儿子从头到尾地检查一遍,越看越宝贝:“个子好像高了点儿,头发也稍微长了些,小脸小手还是这么白……”
“什么小脸小手!”白昭华脸一红,“我都多大了!”
他爹娘只恨不得把“失而复得”的儿子塞进眼睛里看着,哽声说:“是,长大了,是大宝贝,不是小宝贝了。”
“……真肉麻。”白昭华剜他们一眼,和爹娘用力抱抱,心里很无奈。
他爹娘嘘寒问暖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外面天都黑了,这才让厨房将饭菜都送到他屋内,齐齐看着他吃饭。
白昭华吃了几口,简直要崩溃了:“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
贺兰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一走就那么久,娘看你都不让么?”
白宏晟说:“漓儿啊,爹总觉得像做梦一样,生怕一眨眼,梦就醒了,你就让爹多看看吧。”
郁长霖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在说:不看着你,谁知道你转眼又要跑到哪里去?
白昭华哼了声,气得吃了满满两大碗饭,吃饱喝足,又被爹娘盘核桃似的摸了半晌脸,总算回了屋,一时间诸多感慨。
郁长霖则被白宏晟请去了大厅聊聊。
白昭华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上了床盖上被子,忽听院子外扑腾几声,一只雄鹰撞开门缝飞进来!
“思玄!”白昭华顿时坐起来,又让外面的听到动静的丫头小厮不用管。
那雄鹰已经化作人形,上前跪下便激动道:“尊上!你终于回来了!”
白昭华拉他起来:“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思玄道:“尊上在曲夏州消失后,我想尊上一定去了天上,可我如今回不到天庭,只能在曲夏州等着。后来玄剑门突然放出关于神龙的传言,我便又前去玄剑门,可赶过去时,郁长霖把玄剑门险些毁了……那神龙之说,只是玄剑门为了引他入套的骗局,岂料那郁长霖在绝境里练出神魔大道!反正他们是自作自受,我想着若从头修炼到上天也不知要多久,索性就跟着他,说不定还能早些找到尊上……”说到这里,他脸色逐渐古怪起来,“谁知道……谁知道那郁长霖竟敢对尊上有这样的心思!”
白昭华听得心里一紧,难为情道:“你、你也知道了?”
思玄重重点头:“他令我画出尊上洞府模样,短短几个月就在修罗山那边建造了座一模一样洞府,还把元虎山那石龙也搬了过去……可修罗山如今魔气纵横,哪里尊上能待的地方?他的心思我怎能看不出?哼,就是看尊上恢复龙体,要将尊上圈养在修罗山,为他所用!”
白昭华:“啊?”
思玄仍是义愤填膺:“他找不到尊上后,想到尊上曾用龙角化活灵眼,有救世之心,居然准备杀光了修真界逼尊上出来!可真是……”
白昭华:“……原来你说的心思,是这个意思啊。”
思玄急道:“尊上,若非有所图谋,他为何要在那里为你建造洞府?属下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他居心不良。”
白昭华沉默一会儿,拍拍他道:“你以后还是别想了,他曾连金丹都给了我,修为也毫不吝惜,这一路怎么也还是生死与共了,你说那些,不是让他寒心么?他是有别的心思,但不是你说的那样……”
思玄低头想了想,不再言语,抬头看他精神奕奕,这才笑了。
白昭华又问:“这段时间,外面可否发生了别的大事?”
思玄思考一番,道:“大事倒没有,变动是有些的,玄剑门被郁长霖重创后,他们门中小弟子,就是那个承霄,成了如今的掌门!”
白昭华惊讶不已:“承霄?掌门?”
思玄颔首:“听说玄剑门当初设套时,只有承霄竭力阻止,他们掌门恼火,便将他鞭打数百下,关了禁闭惩戒,可后来玄剑门设套不成反被郁长霖重创,是承霄念在师恩为他挡了几次,几乎要死了,那老头知道自己活不了几日,便在临终前将毕生修为和掌门之位都传给了他。”
白昭华:“……这个掌门,想来是不好当的。”
思玄道:“是,玄剑门大多弟子都不服他,那承霄只带了几个愿意认他做掌门的弟子下了山,说要历练一段时间再回去讨论掌门的事……可他一走,玄剑门立马推举了一位长老做了掌门,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白昭华哼笑:“我看这玄剑门应该叫选贱门才对!这番勾心斗角,一盘散沙,自是贱中高手才做得了掌门!”
思玄忍笑应了声,又说:“尊上明日若是出门,要多多小心才是。”
白昭华不解:“什么意思?谁要害我?”
思玄立马摇头:“杀土匪以及璜州诸事之后,尊上威名远扬,后来尊上忽然消失,也有不少能人异士要去天心宗解救,自是解救不成,为你忧心不已……就连皇上,也很担心你。尊上现在回来了,自然有许多人关注。”
白昭华双手往被子一踹,低声道:“他们也真是的,让人难为情。”
思玄却很是正经:“尊上是神龙,他们本该如此。”
白昭华尴尬道:“不说了,我渴了。”
思玄立马给他倒了杯水过来。
白昭华咕噜噜喝完,躺下道:“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天上的事和地上一样,也是乱糟糟的,我要慢慢理一理。”
思玄应着走了。
不多时,又有人敲门,白昭华还没问,就听对方急声道:“漓儿,你回来了?”
是宋以鸣。
白昭华前不久听爹娘说他在外面办事,应是刚办完回来,开口让他进来。
宋以鸣参与过捕神之事,知道白昭华不可能被郁长霖薅走,又在方才听了他回家后的种种,很多事便不必再问,见了人,神色克制,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先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便将那盒子递过去。
白昭华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把长命锁,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以鸣道:“我在悬崖下找到的。”
白昭华更懵了:“悬崖下还有这玩意儿?”
“……”
宋以鸣看他将过去那些事都不放在心里,苦笑道:“你十七岁生辰大病一场后,曾让我去悬崖下找你丢失的金锁,当时没找到,前段时间我又下去几次,终于找到了。”
白昭华眨眨眼睛,这才有了印象:“原来是这事儿啊。”可根本就没什么丢失的长命锁,当初不过是为了让宋以鸣去崖底试试能不能遇到那位书中贵人罢了。
他纳闷地瞥着这把长命锁,又瞅瞅宋以鸣,八成是买来的,可也不便拆穿,收下道:“好吧,多谢你了。”
宋以鸣望着他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白昭华哦了声,两人相对无言。
宋以鸣道:“不早了,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白昭华重新躺下,目送他离开,打了个哈欠,嗅着屋内檀香,昏昏睡去。
郁长霖回来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就醒了,睡眼朦胧地看去,只见对方手执灯盏过来,他下意识抬手遮眼,哼了声。
郁长霖在床边坐下,低笑着看他。
白昭华“啪”地在他凑过来的手上轻轻一打:“干什么?”
郁长霖捏住他的手,看着他的金丝枕头,以及枕头两边的珠宝,道:“我以前只见过这么对婴儿的,倒是第一次见大人睡在一堆珠宝里。”
白昭华只道他笑话自己,瞪他:“你真讨厌。”
郁长霖手一伸,不知怎么也弄出了一些奇异的珠宝来,好好地摆在他枕头两边:“日后我也天天给你摆上。”摆完,虎口就被扭过身的白昭华咬了一口。
郁长霖丝毫不觉得疼,望着手上的牙印,嘴角微扬,俯身上去就将人抱了个满怀!
白昭华使劲儿跟他闹了会儿,闹得累了,这才乖乖躺下斜他一眼:“我爹找你干什么?”
“问你在天心宗过得如何,腿疾怎么好的,有没有被谁欺负,一日三餐吃些什么……”
白昭华尴尬地捂住他嘴:“算了,我都知道了。”闭眼就要睡觉,又听郁长霖说:“你再去天上,一定要告诉我,你要是再无声无息消失了,我真的……”
白昭华立马睁开眼睛:“听说你真的准备先灭掉修真界逼我出来,是吗?”
屋内漆黑,郁长霖垂眼看着那两排眨动的黑睫、微抿的嘴唇,险些又要忍不住亲过去,他搂住那截暖烘烘的腰,真想把人捏一捏贴在心口才好:“是。”
白昭华叹了口气,伸手给了他一个好兄弟的拥抱:“下次不许了。”
“……”郁长霖以为他说的是下次再消失,咬牙许久,只憋出一句话,“再有下次,我可受不了了。”
白昭华立马扭过身,留给他一个生气的背影:“你心情不好就非要搞破坏么?修真界的许多生灵甚至都不认识你我,人家何其无辜?你这么厉害,想要找我,放个大烟花不行么?”
郁长霖这才发觉两人说的不是一回事,板着他的肩膀要把他扭回来,白昭华犟着哼了声,就是不动,犟了半晌,就听头顶传来略带紧张的声音:“是我不好,你别不理我。”
白昭华立马气鼓鼓地扭过身去:“我可没有不理你,你当我是小孩子么?”
郁长霖看着他失神片刻,好笑地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
轻轻的一下啄吻,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缱绻。
白昭华不动了,呼吸也变缓,眼睫渐渐垂下去。
郁长霖搂着他:“漓儿,你就算不喜欢我,能永远这样,也很好。”
白昭华只觉得脑子里更加混乱,很许多话想说,终是说不出来,他埋头抵着郁长霖的胸膛,听着对方的心跳,属实搞不懂。
为什么郁长霖不把他当兄弟朋友,非要当道侣……
以前当兄弟朋友时明明那么好,现在却是一肚子烦恼,有什么好?
……难道我也是个笨蛋?
想来想去想不通,迷迷糊糊睡了一晚,翌日醒来,府里就来了不少人。
白昭华又恢复了往日的公子哥打扮,金光闪闪地盛装出去了,一一见过来访的贵客。
刘季风也来了,一见他,眼睛都直了:“昭华兄,这么久不见,总怕你在外受了磋磨,今日一瞧,倒是长得更好了,真是让人……让人……”
“让人五体投地!”白昭华仰着下巴道,“真是没文化。”
刘季风讪笑点头:“是是是,还是昭华兄文采斐然。”
见过一圈客人,贺兰祐也来了。
白昭华上次见他还是在璜州,那时候贺兰祐受到的打击太大,总是避着他。如今几个月不见,也不知是不是想开了,表哥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跟白宏晟和贺兰姝问过安,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漓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昭华带他到自己的院子的正房,屏退仆从。
贺兰祐看屋内无人,开口便道:“你消失这么久,可否是去了天上?”
白昭华略有些吃惊,接着又听贺兰祐哑声道:“我当初就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郁长霖不可能薅走你,思来想去,你只能回了天上。”
白昭华:“我确实去了,不过事情还没解决。”
贺兰祐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心魔为祸,皆是因我而起,我既然全都想起,就不能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你已经是凡人之躯,根本对付不了他。”
“不,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和他原是一体,他的想法,我都能明白,包括他的弱点。”
“弱点?”
“是,你若想杀他,不能硬来,如今他已经有了众神的实力,你要杀他,就需要再创一个魔域。”
“魔域?”
“魔域是我曾经的执念,也是他的弱点,他既在那里诞生,便只有那里能够吸附吞噬他。”
白昭华怔了许久,心里却渐渐明白了,心魔虽然从南焱圣君心里诞生,但也是因为当初铲除魔域之事,被魔域魔气的催化而起。如今心魔已是神君身份,只等着真正成圣,魔域若再度出现,他一前去,要么像曾经的南焱圣君那般铲除魔域,要么被魔域所吞噬。
白昭华道:“可怎么制造一个魔域?”
贺兰祐深深看了他一眼:“那郁长霖就是魔域之主的转世,他带着恨意来到凡尘,早晚会制造出新的魔域。我这次是来,就是告诉你,杀那心魔,在魔域重生后才是最佳时机。”
“魔域之主?”白昭华愕然,随即皱眉,“表哥你胡说,他和魔域之主有什么关系?!”
贺兰祐猛地一怔,显然没想到他得知一切还会叫自己表哥,回过神后,不禁柔声道:“你可曾记得,我当初为何非要毁灭魔域?”
白昭华:“你说魔域会诞生一代又一代的魔君,当下不毁,后患无穷。”
贺兰祐点头:“这只是其一,当年你主降魔,曾将魔域之主镇压在修罗山下。百年后,魔域之主从修罗山下逃跑消失不见,就连魔域里都没他的踪影。我和天帝都认为他躲在某处修养,可他一日不死,日后必定在魔域里突破重生,变得更加棘手……在我离开天界前,也一直这样认为。”
“……”白昭华有种不妙的预感。
“在璜州那次,因为心魔找上我,我才发现碧空镜在我体内,当时那心魔催化碧空镜,我趁机利用碧空镜的能力回到过去,想找到他更多的弱点……便回到了毁灭魔域的前一天,然后看到魔域之主化出人形。”
白昭华登时摇头:“魔域里的那些妖魔鬼怪最讨厌人!他们长得也都乱七八糟!魔域之主我记得,就是黑乎乎的一个怪东西!他们不屑于化人的!”
贺兰祐一笑,几乎用悲哀的语气道:“是,可事实上,我亲眼看到他回魔域后并非先汲取力量突破,而是化形……他的人形,与郁长霖一模一样。”
白昭华失语片刻,本能反驳:“世上也不是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何况天心宗本就和魔域有些关联,袭承祖上样貌也不是不……”
“漓儿,别骗自己了。”贺兰祐道,“你就没发觉,那郁长霖对你另有所图吗?”
白昭华猛地看向他,他以为表哥和思玄是一样的想法,急忙道:“不是,他真的对我……”
“他喜欢你。”贺兰祐冷声道,“从那一世,就开始了。”
“……”
“你镇压他的时候,说了他一句丑东西,他宁可不要魔域,也要化形给你看。”贺兰祐嗓音越来越凉,“一个魔物,也敢妄想神龙……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完,却发现白昭华低下头开始抠手,过了会儿,眼圈泛红地瞥他一眼:“我说过他是丑东西?真的假的?”
“……”
第46章 过去
顾不上贺兰祐脸上愕然的表情, 白昭华又有了新的忧愁:魔域再生没那么简单,若郁长霖真如表哥所言是魔域之主,带着恨意制造出新的魔域, 可要做到那一步, 郁长霖自身必须会有很大的变化, 届时也很可能成为毫无人性、甚至没有任何情感的魔物……
“唉。”他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魔域, 难道我就打不死那个家伙吗?我可不信。而且你说他带着恨意来到凡尘……保不准人家已经没恨意了呢?神仙是劝人放下屠刀, 哪有逼人拿起屠刀的?”
贺兰祐仔细看了他几眼, 道:“魔域确实是个大麻烦……可不借助魔域, 想要杀他, 只能用三千大道。”
白昭华一听, 眉头皱得更深了,忍不住起身, 背着双手走来走去。
他要施展三千大道, 需要八部天龙协助,可八部天龙连舍利都没了, 这办法也等于没有了,不由得叹了声气。
贺兰祐看他虽神色凝重, 举手投足却还是过去的孩子气, 不禁笑道:“此事不急……”说着, 猛地看向外面, “谁?”
快步过去,门一打开,却不见半个人影, 贺兰祐正要去问不远处的仆从, 白昭华这时上前拦住他道:“应该是我那只猎鹰跑出来了, 不用管,咱们继续聊!”
贺兰祐这才重新关上门。
回屋又聊了会儿,贺兰祐见他这会儿心神不定,便以为他还有事,起身告辞。
走出白昭华的小院后,贺兰祐没有直接离开国公府,而是让人找来了宋以鸣。
不多时,宋以鸣一路狐疑地过来,上前便道:“见过贺兰大人。”
贺兰祐:“我们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一听这话,宋以鸣更加不解,过往他和这位侯府嫡长子顶多也是点头之交,可贺兰祐忽然对他说这句话,听着突兀至极,于是也不开口,只等他往下说。
贺兰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在璜州,你想到了过去,我自也想到了过去。”
宋以鸣当即看向他,满脸愕然。
贺兰祐:“只是我与你不同,如今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若能帮我逼出体内的碧空镜,或许还有几分挽回余地。”
宋以鸣听得稀里糊涂,他虽然找回了承桓时期的修真记忆,可就算那时,也并不认得贺兰祐,刚要询问,对方竟已开口,三言两语就将南焱圣君的身世与心魔之事尽数告知,最后略作停顿,看着他道:“旁人自是不信,可你曾经是修真界最接近飞升的之人……你当初如果成功飞升,和我也算是同一种人。”
宋以鸣目光凝重,道:“你找上我,便是说你现在根本无法动用任何法术?”
“是。”
宋以鸣沉默了下,又道:“你的碧空镜既然在体内,那便是你飞升前以血为引锻造的法器,将碧空镜完全逼出,你唯一的仙缘也就没了。”
贺兰祐道:“你都自断了仙缘,还管别人仙缘如何?”
宋以鸣摇头:“不一样。”拥有过再放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贺兰祐不耐烦道:“没什么不一样,你若是愿意相助,现在就开始吧。”
宋以鸣皱眉:“这么快?”
“事不宜迟。”
贺兰祐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已经闭上眼睛,启唇念气催动法器的口诀。
那口诀并不陌生,宋以鸣前世做承桓时,已经将其运用自如,只是来不及锻造自己的法器,就被鴸鸟害死……
前尘种种一闪而过,宋以鸣看着眼前的贺兰祐,轻声说了句“得罪”,当下摆阵跟着念起那阵口诀,他如今恢复了前世的修为,每念一句,便能感应到对方体内释放而出的残余神力,那神力极为薄弱,却带着难以抵抗的时空感……宋以鸣还没来得及反应,头脑一阵空白,猛地陷入了身为承桓时的记忆……
再睁开眼睛,宋以鸣就发现自己站在了瀛洲仙山,手中拿着剑,胸中满是清明。
眼前是灵气充沛的水池,低头一看,水下是游动的锦鲤,水面映着一张严肃的少年面孔。
这是少年时期的承桓!
宋以鸣看着过去的自己,一瞬陌生,一瞬迷惘,待回过神,却见自己的双手正在结印——是分离肉身和法器的法术。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帮贺兰祐催动体内的碧空镜!
可贺兰祐是漓儿的表哥,他不该断了对方最后一丝回天界的机会……不,他用力摇头。
他不是帮贺兰祐,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
如贺兰祐所说,既然一切因他而起,那由他解决就是,漓儿本也不该受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苦楚!
这个念头,让他彻底分清自己处于虚幻之中。
宋以鸣并不知道此时的屋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一股强烈的气流自他掌心全力震出,紧接着,无数光印逼近贺兰祐面庞,又在顷刻间消失。
一张美轮美奂的青色玉镜仿佛被那股力量生生拔起,镜面出现了斑驳的裂痕。
斑驳的镜中映照着贺兰祐闭眼的面孔,那张面孔开始扭动,很快变得模糊。
如此同时,站在过去瀛洲仙山上的宋以鸣看到了一阵金光,再眨眼,贺兰祐也出现在了他眼前。
只是周围不再是瀛洲仙山的景色,而是一处极高的云端。
贺兰祐此时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下面的魔域,沉默不语。
宋以鸣也往下看了眼,很快移开视线,似乎多看一眼,便会被那恐怖的气息吞噬进去。可如今的人世间,并没有这样的一处地方,他心里猜出这是魔域,还是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祐开始往前走,边走边道:“我当初飞升之际,非常苦恼该锻造一种什么样的法器……我自小在修真界从未遇到过敌手,因此自大自负,总觉得不需要任何法器傍身,后来还是掌门劝我,说这世上再强的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我那时思来想去,我做不到的事,便是改变过去。”
宋以鸣惊道:“所以你锻造了能够改变过去的法器?”
贺兰祐点头,又微微摇头:“碧空镜能够回到过去,但对过去的改动越大,付出的代价便越大。”
宋以鸣往周围看了看:“你回到了什么时候?”
贺兰祐:“魔域消失之前。”
宋以鸣还要再问,眼前骤然发生变化,空寂的云端变成了金光刺眼的天庭。
仙音传唱不绝,白雾缭绕,仙鹤展翅飞去……
天门之后是巍峨的宫殿塔楼,他跟随着一身云袍的贺兰祐往里走去,一路上仙影飘飘,玉阶云栏,美不胜收。
这是宋以鸣第一次看到天庭的模样,他想要询问贺兰祐,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伸出双手,竟连自己都手都看不到,这才发觉自己隐身了……不,不是隐身,而是根本不存在。
这是魔域还不曾消失的天庭,那时的自己自然不可能出现在天庭。
他能看到这一切,只是因为催动了碧空镜,灵魂附在了贺兰祐周围,跟着贺兰祐一起回到了过去。
进了主殿,众神分排列站,最高处的中间,坐着的便是威严不可侵犯的天帝,天帝座下,则是一条盘旋在玉座中央的白龙,那白龙神色困顿,时不时打着哈欠,看到贺兰祐走进来,呵呵地笑了一声,和满殿不苟言笑、凛若冰霜的的神君格格不入。
宋以鸣听到诸神开始商议着魔域之事,从神龙镇压的魔域之主消失谈论到魔域的种种危害,最后还是天帝结束了这个话题,并由镇压魔域之主为由头,给了那白龙新的封号:鉴音大帝。
那白龙却道:“我不要!要了就得受你的管束!你整天都算计着要我给你给盘柱子!”
天帝笑道:“我之前管你,你也从没听过。你这么厉害,谁敢让你盘柱子?”
白龙二话不说,飞身撞开众神就走,殿内一时尖叫哗然,待龙消失不见,纷纷不满,有的互相使眼色,有的则低声道:“天帝也太惯着他了。”
有人哈哈大笑:“毕竟是圣龙一族,又是天下唯一的一条龙,不惯着又能如何呢?”
宋以鸣刚要皱眉,就见前方的贺兰祐道:“他是天帝在上古沼泽里历练时所遇,那时还是条诞生不久的小龙,在那之前从未见过任何生灵,一看天帝抱起自己,便将天帝当做了父母……后来跟着天帝到了天庭,自然将这里当做家一样,不过是孩子心性。”
众神面色不佳,却也不能反驳,这确实是事实。
关于魔域的讨论不欢而散,宋以鸣跟着贺兰祐离开天庭,转眼就到了下界。
宋以鸣终于能说话了,他道:“漓儿的封号……是鉴音大帝?”真是威风。
贺兰祐颔首:“但他从不认,直到后天天帝神陨,他才认下这个封号,只是那时候他也即将转世投胎了,因此凡尘也就没有这么个神君封号。”
宋以鸣沉默不语。
两人往前走,贺兰祐忽然止步,他如今是真正的南焱圣君,抬手一挥就到了魔域之中!
令人不适的气息让宋以鸣后退一步,他道:“你要做什么?”
只见贺兰祐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一条若隐若现的灵眼。
宋以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终于发现那条灵眼正被魔域的命脉一点点吞噬,照这样吞噬下去,六界早晚都会变成此刻的魔域!
“魔域必须要毁掉……”贺兰祐喃喃道,“这一点,如何都改不了。”
宋以鸣虽没能飞升,可对眼前情景也都心知肚明,他道:“没别的办法了?”
贺兰祐许久没说话,他凝望着魔域中的诸多鬼怪,转身就回到了天上。
时间似乎又往后挪动些许,宋以鸣再次看到仙气蓬勃的天庭。
他看到贺兰祐近乎偏执地要动身毁灭魔域,离开时,忽然看向困惑的白昭华。
宋以鸣能感受的到,贺兰祐似乎很想抬手摸他一下,可走过去时,却只说了句“当断则断”的话来。
宋以鸣起初还不明白,很快,眼前又是一变。
贺兰祐已经行至魔域的顶端。
宋以鸣知道魔域被毁灭的结局,他此时不明白贺兰祐在做什么,这么做又改变了什么……忍不住问:“这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吗?”
贺兰祐背对着他,淡淡道:“你是有望飞升之人,应该知道,飞升进入九重天后,不老不死,又可力挽狂澜,因此才被凡人视为可拯救一切的天神。”
“这谁都知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可神根本做不到力挽狂澜,否则天帝也不会神陨,就连天帝,也是以神陨的代价,换一段众神可以挽救的时间……就如我现在,想要毁灭魔域,也很难成功,除非舍弃一些东西。”
宋以鸣一怔,忽见贺兰祐双手结印,霎时间聚起全身之气于指尖,指着心口,对自己施咒:不惧万物,唯惧龙之气。
他登时大惊:“你……”
话未落,眼前一阵天崩地裂,下方是各处妖魔的鬼哭狼嚎,他随着贺兰祐坠下云端,此刻仙音环绕,妖魔嘶吼,听得人止不住发颤,无数法印神威笼罩而下,飞快撞向了魔域的命脉。
宋以鸣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只觉得过了无数年一般,可转眼看向屋内香烟,不过只燃了一根檀香。
屋内光线暗沉,远处的屏风外,坐着一个人影,显然是贺兰祐。
宋以鸣头痛欲裂,他扶着脑袋坐起来,下了床,晃着身子朝那边走去。
他忽地停下脚步。
贺兰祐还是之前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老了十岁,空洞地望着自己的手。
宋以鸣知道,他体内没了碧空镜,自此以后,便是大罗神仙降世,也只会是眼前这样一个连最低阶修士都打不过凡人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贺兰祐起身要走,宋以鸣忍不住道:“我想问问你,在过去,没有改动的过去,你当时是付出什么代价毁灭的魔域?”
贺兰祐微顿,忽地回头道:“你觉得改变了吗?”
宋以鸣:“你不是对自己施咒,会惧……”
“我在醒来的那一刻,才想起一件事。”贺兰祐哑然失笑,“我是心魔,心魔便是我,我怕什么,他便怕什么……我施了那个咒,虽然给了他一个弱点,却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宋以鸣瞬间明白了,怒道:“是!你的心魔知道龙是自己的克星,才会想方设法诛龙!”
贺兰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他道:“你问我过去毁灭魔域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寻仙问道,追求的不过是永恒,我那时不要永恒……可我说了谎,我若不在乎,就不会生出心魔……因果循环,如今也都应了。”
香炉里最后一段轻烟散去,泛着余温,随即一震,被宋以鸣摔打在地,他双目通红,倏地拔剑,剑尖直指他后背:“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就算你是他的表哥,我、我也……”
他杀气腾腾,可贺兰祐始终不应,他再也气不过,横剑上前,抓住对方肩膀用力转回,不料那张脸面如死灰,不知何时吐了血,全染在衣袍上,红得刺眼。
贺兰祐此时虽睁着眼,但也和死人无异了。
那双看着他的目光分明就是:要杀就趁现在,尽快。
宋以鸣用力一咬牙,瞬间恢复了理智,看到手中长剑,连忙收起。
白昭华和他表哥关系最为要好,自是不能让他看到这种场景,他赶忙出门喊人,命人不可惊扰少爷,为表少爷请来大夫诊治,待人醒来送回侯府即是。
他心情格外复杂,可一想自己也险些成为那心魔诛龙的棋子,倒也没什么脸面去怨怼别人,安排好照顾贺兰祐的仆从,就匆匆出门迫使自己冷静了。
……
宋以鸣那边乱成一团的时候,白昭华正在自己院子里走来走去,把院子的雪地走出满满的脚印,才回头问明竹:“郁长霖呢?”
明竹摇头:“不知道,我这就去给少爷找……”还没转身,外边就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长廊尽头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你找我?”
白昭华:“……这都听到了,你不会是一直躲在屋顶上吧?”
郁长霖摇头,走到他跟前道:“我一直在外边站着。”
白昭华嘴角抽搐:“守院门呢?”
郁长霖:“我以前给你做侍卫,守你的院门也是应当的。”
……你还得意上了?白昭华白他一眼,大步迈进了屋子,挨着炭盆,揣着双手烤火。
郁长霖在他对面坐下,为他拨弄着炭火、烤栗子。
白昭华看他拨开一颗栗子送过来,张嘴就吃,吃到一半又尴尬地绷着嘴角,余光瞄他,缓缓咽下东西,含糊问道:“你是不是偷听我和表哥讲话了?”
郁长霖忙活的双手一顿,颔首道:“我在门房那里拿到了你当初给我写的信,正要去找你,发现你表哥在里面,就先走了。”
这不还是听到了?
白昭华看他掏出那张信,还特别小心翼翼地抖开,也探头瞥了眼——小霖子,速去璜州!你懂得!
还有个哭泣的小龙头。
白昭华尴尬道:“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是我准备去天心宗时给写的……”说罢就要夺过信烧了,郁长霖急忙收起信,还拈诀给那信加了一层小结界:“这是你给我写的,怎么还能收回?”
“谁想收回了?”白昭华又揣回手,“我只是想烧了,多占地儿啊。”
“……”
白昭华看他眼底又气恼又喜欢,便哼道:“我就是告诉你,你要是听到表哥那些话,不要当真,你是谁的转世,这事儿没人说得准。”
郁长霖已经收好了信,闻言,凝视着他道:“你表哥说的也没错。”
白昭华拿了个栗子玩,点点头,随即“啊”了一声。
郁长霖靠近他坐下,仔细看着他震惊的小表情道:“我当初去京城,就是感应到了灵眼的迹象,灵眼复苏,京城才会出现那么多动荡。我那时是想找到灵眼,将其毁掉。”
灵眼一毁,别说修真界,整个天界都得完。
白昭华道:“……你还真够坦诚的。”现在想来,那时灵眼复苏,就是他觉醒带来的灵眼波动。
郁长霖盯着他:“前不久找到你,你周围都是人,我来不及说,现在有机会,自然全部告诉你。”
两人目光相接,白昭华扭过头道:“这么说,你是自出生就知道自己是魔域之主么?”
“不,我那时想毁灭灵眼,只是不喜欢整个修真界,乃至天界,后来找不到你,在玄剑门后山禁地突破神魔大道,才想起过去的事。”
白昭华眉梢一动,仍不看他:“哦?是么。”
“嗯,再没有比那时候更难捱的了,我那时候到处找不到你,也知道你很可能去了天上,可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说着看他一眼,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的万念俱灰,“幸好你又回来了……”
“什么叫幸好?”白昭华不满了,“我家人都在下面,我怎么可能不回来?”说完挺着身板站起来,扑过去往床上一趴,闷声道,“你既然记起来了,怎么还会跟我这么好……那八部天龙舍利就是你拿来让自个儿别忘了仇人是龙吧?”
郁长霖紧随其后在他身边坐下,似乎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八部天龙舍利是我曾经的战利品,一直放在白水观下,原是用来找你的,因为都有龙气,可以彼此感应,但我此前只记得那东西在白水观下,其余记忆不清。后来修成神魔大道,就全部明白了。”
白昭华趴着不出声。
郁长霖继续道:“我前世原本活在魔域,后来被一条神龙引走镇压很多年,那条神龙自然是你。”
白昭华最后一点儿侥幸也没了,叹气:“完了,这还怎么做朋友?”
郁长霖忍不住俯身抱着他:“我从没要与你做朋友,我只想和你做道侣。”
白昭华猛地一翻身,骑在了他身上,气道:“你胡说八道,我们前世为宿敌,今生不彼此消磨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郁长霖仰头看他:“前世也并非宿敌。”
“你还胡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郁长霖看他这气冲冲的样子就喜欢,搂紧他道:“我最初见你,就觉得你处处惹人喜欢,那时候不记得你叫什么,只知道天上有条漂亮的小白龙,降魔很厉害,我又是魔……这不是很有缘分么?”
白昭华语塞片刻,感慨不已:“……上次这么震惊,还是听说张非舟被我伤了当我是恩公的时候。”
郁长霖立马冷了眼:“他是居心不良!你不要再提他。”
“你又胡说了,人家还在璜州帮忙赈灾,是个好妖怪,你别污蔑妖。”
居然还替他说话,郁长霖简直要气疯了:“好!我不污蔑他,我改日杀了他就是!”
“你怎么回事啊?”白昭华使劲儿晃他,“我不准你乱来!”
闻言,那张青白的脸骤然回缓,恍惚地看向他。
白昭华继续晃他:“你听到没有?!”
“嗯,”郁长霖只觉得心脏都被他晃出来了,只望着他说,“漓儿,我什么都听你的。”
气氛顿时变了,白昭华滞住,总算发现自己此时的举动非常越界,眼睛眨动间,对方已经凑近过来。
唇上一片温热。
他飞快瞄郁长霖一眼,只一眼,就被其中的悸动吸引了。
白昭华的身体被郁长霖胳膊圈得很紧,若是全力挣扎,也能逃脱,可他没有,不是无措,也不是尴尬。
他面红耳赤地观察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玩一种新游戏那般跃跃欲试,突然也很想试着像话本里那样优美的回应一下,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让自己动作优美的灵感,最后索性用脑门拱了拱对方的额头,趁着对方松开自己的间隙,噘嘴在他唇间响亮地“啵”了一下!随即翘着嘴角笑了。
郁长霖浑身僵住。
白昭华仍然自以为矜持,他笑完后,用一种近乎傲慢的眼神看他,仿佛在说:想不到我也这么厉害吧?
郁长霖仿佛被冻结了,那短短一瞬间,犹如地老天荒,他喜不自胜、激动得血脉偾张。
白昭华已经美滋滋地躺下了,扭头看他一眼:“不就这点儿事儿么,有什么了不起。”
郁长霖纹丝不动,他怕吓到了白昭华,可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了,挥手步下结界,不等白昭华问,便凑近他双唇道:“你别后悔。”后悔也不让你跑了!
白昭华根本不带怕的,眉梢一挑,无所畏惧的模样。
很快,他的表情就变了。
郁长霖的手强劲有力,一手扣着他的后脑,一手锁着他的腰身,几乎要把他镶嵌进身体里。
郁长霖的吻这次有些野蛮……不,是非常野蛮!像是下一刻就会把他吞进肚子里了!
那倾注着浓烈情绪的吻雨点般落下,又啃又咬,从描摹唇形,到辗转剧烈,彻底把白昭华亲懵了。
……唉,这样好么?
算了,既亲之,则安之。反正都是男人,也不会生出孩子来。
郁长霖心里早已天翻地覆,看他前面还红着脸紧张,这会儿又转着眼珠子乐呵呵的,又气又好笑,在他脸上轻咬着,喜欢得不得了:“你又在乱想什么?”
白昭华笑道:“我想我以前还是不够聪明,不想成家也不一定要清心寡欲,像这样就很不错,有你教我,我以后也算有了经验。”
“……以后?经验?”郁长霖两眼一阵发黑,低头把他这张气死人的嘴咬了又咬,“等把我彻底气死了,再说以后吧!”
第47章 沧海
回京这几天, 白昭华成了个大忙人,除了见这样那样的人,往日的吃喝玩乐也不能落下, 皇上的召见更是不能拒绝。
召见的过程倒是没那么正式, 或许是怕吓到他, 地点竟是那处郊外的黄府。
白昭华态度乖巧, 按照他爹所教的, 一五一十行礼, 回话也十分正经, 倒是让皇上有些落寞, 无比怀念起两人忘年交时无话不谈的过去。
召见的过程很快结束, 皇帝知道他玩心大, 又看他确实无意做官,私心也不想白宏晟儿子再在朝廷搅风弄雨, 于是只封了个虚职, 又赏赐黄金万两和一干贵重物品,召见仪式才算圆满结束了。
白昭华正儿八经走出“黄府”, 上了马车,立马四仰八叉地倒在郁长霖怀里:“累死我了!”
郁长霖一笑, 揽紧他道:“你要嫌累, 以后这种场面我替你见就是。”
临时改头换面应付人, 对他而言, 再简单不过。
白昭华摇头:“有些人还是要见见的,而且我都答应爹娘了。”
其实也想看看这皇帝对郁长霖以及天心宗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他被天心宗宗主郁长霖拐走又还回来的事, 天下皆知, 郁长霖又和他成为朋友, 也是天下皆知了……不过,好在之前璜州鬼疫一事,天心宗也算是刷了个好名声,虽是魔宗,但那皇帝怎么也没道理做卸磨杀驴之事,何况他想杀也杀不了。
如今一见,随意聊了几句,也看得出皇帝对天心宗的态度几乎和其余修真门派无差了。
这是好事。
又过了两日,京中开始化雪。
白昭华休息够了,准备再回天上探探情况。
这晚他提前找了郁长霖说明此事,一来防止他再着急,二来也希望他能帮自己在京城这边打个掩护,毕竟这一去,可能又是一两个月。
郁长霖一听,登时道:“不行。”
白昭华揣着手:“你就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这不都提前告诉了么?”
郁长霖急忙拦住他:“你上次去,对方必然有所察觉,你现在再去,怕是那心魔已经步下天罗地网!你让我看着你去受欺负?那不如杀了我!”
这个他也想过,可眼下也不能放任那心魔继续在天上为非作歹,一时苦恼道:“你说的对,只是我也不能这么干等下去,真上去打起来,也不定谁输谁赢呢!”
郁长霖看他决意如此,双眼黑得愈加浓稠,倏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缓和神色,低声道:“你既然要上去,必须做全准备才行。”
白昭华指指背上的剑:“准备得很充足了。”
郁长霖双唇绷直,道:“我在白水观下其实还藏了个法器,便是前段时间炼化的,正好给你用。”
白昭华好奇地瞪大眼睛,随后想到觉醒时在梦里看的那本书,郁长霖在里面的绝招就是用血肉铸剑大杀器,一时闷声道:“不会是用你血肉炼化的吧?不要这样了,小心把自己炼没了。”
郁长霖一哽,要被他气得冒烟,转念又回味着这句话里的担忧,心中骤然欢喜,当下施展法术带人到了白水观。
避开里面的道士,郁长霖微微掐诀,就见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从地下飞出来,落入他手中。
白昭华低头看去。
这也是个炉子,只不过炉身雕刻着一条盘旋飞舞的神龙,整个炉子金得晃眼。
“是用幽冥炉炼化的,幽冥炉可化解神仙咒法,你是神龙,日后飞升,也会克制于你,我就将其练成了天罡炉,能够锁住你的神力,防止被吸走掠夺。”
昔日鴸鸟就是被那心魔吞噬吸走了残余神力,这个法器简直是瞌睡来了递枕头!白昭华欣喜不已,抚摸着上面的金龙道:“真好……”可这样的法器,炼化起来必定不简单。
郁长霖:“照着你的样子炼化,自然好看。”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白昭华迅速瞥他一眼,又低头看天罡炉:“这龙似乎还在游海,真是比我还舒坦。”
郁长霖一愣,搂着他道:“我们现在就去。”
白昭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变,就见一片金光穿过,眨眼间就到了浪声不绝的海面。
远处是笼罩一层薄弱灵气的仙岛仙山,海面充斥着海水的味道,空气湿润,海风极大,却不那么冷了。
远处落日和海水相融,银光闪闪,美得仿佛做梦一般。
如此辽阔的海面,让白昭华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双脚往前的瞬间,就如鱼得水地化作一条纤长的白龙,顺着海浪疾驰而去!
一道黑雾在他周围如影随形。
“哈哈哈哈……这是我转世后第一次到海上……我比浪还快!谁都追不上我!”少年的笑声在海面上环绕起来。
天帝不在了,爹娘是凡尘中人,他现今是一条独当一面的龙了。
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要不断往前游,结果怎样都行,他只要淋漓酣畅地冲过去。
或许是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和天帝一样化作虚无,至于和郁长霖的事,现在能开开心心的就很好了。他一边游一边哈哈大笑。
天水一色,不知游到了哪里,浑身湿淋淋的,眼睛好像也湿了,他莫名发慌,大喊:“郁长霖!”
“嗯。”声音就在耳边,从没离开。
白昭华心里一热,宛如一个突然有了倾诉欲的小孩,边游边嚷道:“你知道么?我是在龙蛋里被灵气孵出来的,当年很多上古神兽都没了,若不是天帝在上古沼泽地捡到我,圣龙一族也一样没了……”
“他真走运,”郁长霖缠绕着他,幽声道,“若是我捡到的就好了。”
白昭华立马甩了他一身水,笑道:“你混蛋!居然想做我长辈!”
郁长霖认真反驳:“我没有,我只是想更早见到你,如果我把你捡到了,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比天庭养得还好!天塌下来都不管,只管养你了。”
“你胡说八道!你肯定先杀了我以绝后患!我才不信!”
“我没有,我死都不会!”
“你就会!”
“我死都不会!”
他们就在海浪里这么固执地吵起来,吵着吵着,白昭华哼道:“我要把你甩开!”
说罢长啸一声,龙体忽然变大,往上一冲,直入云层,还真将龙鳞外那一层黑雾挣开,可紧接着,又被一阵更大的黑雾从高处截住。
白昭华一撞到云上那层黑雾,就仿佛被棉花弹开,急速往下坠去。
水面铺着一层金光,郁长霖早已化作人形站在水上,伸手就接住了落下那条湿漉漉的小白龙!
白昭华在下坠瞬间就缩小了身体,此时翘着尾巴,径直扑进了男人怀里,浑身一甩,便甩出无数水花,下雨一般。
郁长霖紧紧抱着他。
白昭华哈哈笑个不停,拍打着尾巴在他怀里扭动:“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
“早就见识到了。”那双眼里倾注着对他所有的温柔,白昭华多看一眼就难为情,挥动着爪子又要下海。
郁长霖见此,也不阻止,抱紧了他,往水里一潜,就这么直接带着他游到了水底。
水下的世界是寂静的,他们像是两条黑白分明的水下生灵,一路纠缠着越过无数鱼群,好像要去沧海的尽头。
也不知游了多久,直至游进了一圈金光里,眼前又是一变。
这是一座巍峨气派的洞府,里面奢华不尽,洞府前面则是一座巨大的石龙像,周围却飘着阴戾的魔气,不远处则是荒芜的修罗山。
……这便是思玄所说那座的洞府了。
他抬头看,夜已经深了。
白昭华变回人形,脸上还挂着尽兴的笑脸,扭头问郁长霖:“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说着已经往洞府里跑去,“你还真给我建了个洞府啊?还真像我以前的家……”
郁长霖亦步亦趋跟着,一路看着他。
白昭华跑起来很快,没一会儿就把洞府逛了个大概,他找了个玉榻盘腿坐上去:“很好,很好!”
郁长霖也坐下,凑近揽着他,实在抑制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亲。
白昭华被亲得眼睫一颤,片刻后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郁长霖被那一眼看得心脏发紧,只觉得再多言语都不及他那一笑,情不自禁贴着他的脸,肌肤冰冰凉凉的,他捂热了,才珍而重之地吻了下。
白昭华脸上酡红,嘴上仍是神气道:“要是别人,我早打过去了!”
郁长霖道:“要是别人,不用你打,我已经将他剁成肉泥了!”
白昭华来劲儿了,高抬下颌:“难道我不会剁成肉泥吗?”
郁长霖瞧他这样就受不了,把人抱起来又用力亲了下,笑道:“多谢你手下留情,让我还活着。”
白昭华也在他脸上啵了下:“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郁长霖血气上涌,极力忍着凑近他道:“漓儿,生辰吉乐。”
白昭华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此时已过了子时,今日还真是他生辰!
当下快乐无比,他掏出那天罡炉道:“原来这是生辰礼啊,你真是有心了!”
“……”
郁长霖身材高大,很轻易就能把白昭华单手抱起,他施展纵地金光,揽着人往前迈了一步就回到了京城的国公府,进了屋内,只见里面堆了许多稀世珍宝,把白昭华眼睛都闪了下。
郁长霖:“这才是生辰礼。”
“你也太隆重了,”嘴里这么说,白昭华已经过去左摸摸,右弹弹,还顺便拿了几个喜欢的珠宝配饰往衣服上试了试,“真适合我。”
郁长霖:“嗯,都适合你。”
白昭华满意地瞥他一眼:“不错,看来你是个行家嘛。”
当晚,白昭华挑了个最喜欢的珠宝攥着睡,郁长霖抱着他睡,并把人偷偷亲了又亲,险些亲出事来。
这一夜,白昭华安眠无梦,翌日醒来,听到丫头小厮在外面欢声笑语地布置生辰宴席,只觉得恍如隔世。
上次生辰,正是他觉醒的时候,当初卞成续还将他抛进了冰湖,定宁王世子赵柯处处与他作对……总觉得什么都不好,还气哭了几次。
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可竟然只过去了一年。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郁长霖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给他披上外衣,俯身掏出他被子里的脚,给他穿袜子。
等回过神来,全身都已经穿好了,是一套白羽销金云纹的锦袍,腰上系着昨日屋里生辰礼里的一块珍品玉佩,额上则被戴了条镶着水蓝宝石的银色抹额。
郁长霖怕他冷,又为他披了件白狐裘。
丫头小厮们一进门,眼睛都看直了。
白昭华本就丰神俊美,如今浑身稀罕宝物,却又不花哨,只往那儿一站,便是神仙来了,也会过目不忘。
他抬着下颌,眸里还有几分睡意,扭头跟身边那位眼底幽黑的英俊男子说着什么,然后挑眉一笑:“我都多大了?哪用得着你给我穿衣洗漱!我以前在上……都是我自己来的!”
可被对方牵着手擦洗时,又站着不动。
一下从高不可攀的明月变成了近在咫尺、熠熠生辉的宝珠。
玉书和明竹看得喜笑颜开。
嗯,就算在外面经历了那些大风浪,到头来也还是他们那个宝里宝气小少爷。
这次生辰宴,爹娘给他办得格外热闹。
京中有头有脸的全都来了,饶是京中哪个大臣大婚,也不过如此了。
白宏晟和贺兰姝为儿子骄傲得不行,恨不得满世界宣说儿子的优秀之处,便趁着儿子生辰,在大门前的空旷处施粥施米施布,前来领的人必然会问句这是在干嘛?
门口的人自然回道:“咱们小公爷今日十八岁生辰,本也不想办这么大,想到小公爷在外面这段时间受了惊,就趁着生辰礼为小公爷压压惊!”
至于怎么在外面受了惊,一说璜州,就知道鬼疫,那一连串剿匪、感化天心宗魔宗向善、揭穿邪神、解决鬼疫……最后反倒因为鬼疫被关在天心宗,直到有了解药才回来的传奇经历,自然谁都知道了!
如此舍己为人,义薄云天,闻者无不震惊落泪,夸赞不已。
直到有人义愤填膺地说出:“什么废物?到底是以前哪个鸟人乱说的?我看白公子分明是我大魏的宝物!”
如此,陈国公夫妇的目的才算实现了。
……
宴席开始前,张家兄弟也来了,两人原本一直在曲夏州等着白昭华,听闻白昭华回京的消息,马不停蹄赶来。
张非舟将生辰礼奉上便走到白昭华跟前作揖:“白公子,好久不见,最近可还好?”
他说话声音微微发抖,显然激动异常。
“非常好!”白昭华拍拍他肩膀,正要再说几句,脊背一凉,扭头就见郁长霖从不远处大步走来,目光阴冷,简直捉奸一般!
“……”
张非舟也感到了那股风雨欲来的气息,抬眼便看到郁长霖已经站在白昭华身旁,目光骤然扫过他:“你来了。”
三个字,张非舟分明听出了刀光剑影的杀意,再看两人握在一起手,惊讶过后,心里一痛,渐渐的就全部明白了。
气氛令人窒息,白昭华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他双手往后一背,找话问张非舟:“你和你哥最近如何?”
张非舟顿时打起精神,勉强一笑:“我们都很好,先前担忧白公子去向,总是念想,现在亲眼看到,便是很好了。”
白昭华惯性使然,又要伸手拍他,手才伸到半空中,就被一脸阴云的郁长霖截住了。
郁长霖只恨不得把眼前的张非舟一掌打到天边,可一瞧那张臭起来的小脸,只能忍住,握紧那只手,然后拿出一颗宝石道:“这个昨晚忘了给你,你瞧瞧喜欢么?”
白昭华的注意力瞬间去了那宝石上,拿起来看个不停。
至于对面的张非舟在听到“昨晚”这两个字时是如何心如刀绞,完全不知。
张非舟失魂落魄地告辞了。
郁长霖满意地嗤笑一声,又看向白昭华。
只见白昭华收回了宝石,左右看了看,两条眉头一上一下,拧得格外好笑:“我表哥呢?他怎么没来?”
“他病了,生辰礼已经让人送来了。”
白昭华吃惊片刻,又背着双手去了大厅。
郁长霖现在草木皆兵,连忙跟上。
白昭华在大厅接待客人,看到贺兰衍,上前就问:“你来了啊,表哥还好么?”
贺兰衍似乎不敢直视他,躲避着他的视线道:“大哥目前还在修养,一切都好,漓儿表哥不用担心。”
白昭华哦了声,又去和刘季风一干人等聊了聊,扭头发觉郁长霖面色阴沉,问:“你怎么了?”
郁长霖此刻特别想给他布个结界,除了自己谁都不能靠近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咬牙道:“你可真是招蜂引蝶!”
“这不是好事么?”白昭华笑了,“有我在,日后你那天心宗也不愁缺人,别说一个京城,朋友满天下我也不烦。”忽见周围气流涌动,又瞬间被脸色发青的郁长霖压下,他忙过去问,“你没事吧?可别练功练岔了。”
郁长霖吸了口气:“你若想我死,就把那些狐狸精带到天心宗吧!”一面愤怒,一面又觉得他怎么能这般惹人爱?真是越看越撒不开手,饶是自己真被活活气死,也要阴魂不散。
“什么狐狸精?”白昭华总算反应过来他在吃醋,额前滑下一滴汗,“你别乱说,那是纯洁的朋友之情。”
郁长霖冷笑:“在你眼里,我也是你的朋友。”
白昭华:“……你一说,还真是这样。”
“……”郁长霖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崩溃,甚至要感谢一下年少时期的那些遭遇练就了如今的心性,不然早就七窍生烟了。
“别气了,”白昭华扯扯他袖子,“我不让你当我朋友了还不成么?”
“……”
“你就先当我的未婚夫吧。”
郁长霖浑身一震,猛地看向他,不料他又说:“等方便了再把你换回朋友,往后不方便做朋友,就再继续换……不过是个叫法,方法是人想出来的嘛,事情这不就解决了!你看你,急什么呢?”
郁长霖不出声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白龙变成小小的一团,揉揉捏捏,放进自己血肉里算了。
……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白昭华四处晃荡,抓了把果子吃,吃了几口,就见郁长霖又盯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接,僵持片刻,忽然同时笑了,不久前的波澜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心里只剩此刻的欢喜。
白昭华正要再跟他说说上天的时间,刚一开口,前方大厅轰隆巨响,随即传来尖叫之声,地面也跟着一震。
郁长霖火速揽着他纵身飞离。
到了外面,却见上方金光一片,尖叫声早已没了,好在满地的人都没事,全是一副震撼呆傻模样,降下的威压让他们瑟瑟发抖,不少人已经做出了叩拜的姿势。
白昭华心中有了个预感,仰头一看,登时双目圆睁:“还真是他!我没找他,他倒先来找我了!”
云层上,不知何时站着数不清的神仙,他们目光空洞,威严仍在,只有居中的那位微微笑着睥睨下方,正是南焱圣君……不,是拥有着众神之力的心魔!
下一刻,无数仙鹤衔着一纸天书飞至人间。
纸张漫天飞舞,很快落到地上。
每张纸上都写着同一句话:恶龙降世,再不斩杀,天下亡乱。
白昭华看得眉梢一抽,仰头大骂:“你个王八羔子,居然当面说人坏话!再不杀你,天下以王八为尊!”手一抬,“唰”地飞来一把银白长剑。
郁长霖挡在他身前,在看到那“天书”瞬间,双目一红,掐诀就打了过去。
白昭华不想在众人面前化龙,施展剑气,只见剑光一闪,幻化出无数把小白剑,形成剑阵,随着一道灵活的白影,齐齐刺向中间的“神明”——
众人听到有人嘶声大叫“表哥”“漓儿”等话,直听得心头发颤,不由得惶然看去,只见上面杀得昏天黑地,难舍难分,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8章 飞天
白昭华一进入云层, 心魔的身影就立马消失了,他来不及找就提剑和周围的傀儡神仙周旋起来,各种法力施展, 犹如电击雷鸣。
白昭华刚杀出一条血路, 就见郁长霖闪身冲来, 一连击碎几个傀儡金身, 护着他道:“那家伙本体不在这里。”
下面是爹娘等人焦灼的呼叫声, 他反手收剑:“先下去看看!”
一落地, 白昭华便被扑过来许多人团团围住。
前不久他爹娘听到动静跑来时, 儿子已经不见了, 听闻儿子上了天, 险些晕厥, 这会儿亲眼看到儿子从天上下来,惊骇得大脑一片空白, 可再多疑问, 也不及此时担忧多。
白宏晟颤颤巍巍开口:“漓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哪个妖怪又在害你?”
贺兰姝抓住他的手道:“别怕, 娘保护你,绝不让他们欺负你……”
那边贺兰衍问:“漓儿表哥!你还好吗?那是南焱圣君……不, 是璜州那个邪神, 之前还给我托过梦要用丹药害你!你万万当心!”
白昭华正要出声回应, 上方乌云转开, 天一下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南焱圣君的脸再次出现在云端,这次他吹了口气, 便令空中浮出一段画面:
一条白龙降生于陈国公府, 那婴儿渐渐长大, 很快就长成了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少爷模样——白昭华。
就在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十八岁生辰过后,体内恶龙之气再也控制不住,他先杀了父母,又吃了侯府满门,最后联手魔头郁长霖控制了当今皇帝赵宣衡,一时成为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国师,到处为非作歹,杀人取乐。
各地渐渐开始讨伐,大魏分崩离析,天下自此战乱不休,民不聊生……
空气仿佛凝滞了,众人看得面色大变,心里惊涛骇浪,却不敢说出半句话来。
那画面还要继续,郁长霖猛地挥手,用一层黑雾将其牢牢遮挡,并自己用皮影戏的方式,也在自己的黑雾上面演出几段曾经璜州看过的白大人施展神威的戏剧画面……
“……”
众人绝倒。
白昭华看得纵声长笑,笑完,叉腰瞪着上方的心魔道:“之前编了个我是蛇妖的天书,现今看我已经化龙,又编了个恶龙天书,你有这般才能,不去做说书先生真是可惜!”
他滔滔不绝地骂着,就见远处天边御剑飞来许多修士。
众神齐降京城,这般恢弘的大场面,哪怕是最低阶的修士也能感应到,无论是看热闹还是瞻仰,反正挤破脑袋也要来!
其中,瀛洲仙山的修士最多,一落地,慌忙伏拜。
这和璜州那次不同,这股近在咫尺的可怕神力,再厉害的妖怪也幻化不出!
修为越高的人,越能感应到云端之上并非假象,如果说昔日看修真界的天才飞升能感应到彼此完全隔绝的力量差距。那么此时,他们便犹如一粒灰尘被高山压倒,在百姓还在迷惘之时,他们的恐惧已经无所遁形。
他们梦寐以求的仙道之巅,居然在这里显现了!
一个修士高举双手道:“天神在上,不可质疑!”
贺兰衍这会儿靠近不了白昭华,突然听到这句话,转头怒道:“这就是璜州制造鬼疫的邪神!你敢附和他害我表哥,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几个修士听得恼火,正要开口,忽听上方那尊神像望着贺兰衍冷道:“你曾经答应我了什么?如此反水,可太令我失望了!”话落,身旁一只僵立的鴸鸟俯冲而下,张嘴就要朝他撕咬。
白昭华示意郁长霖帮忙护着家人,当即冲去,剑也不用,挥拳揪住那鸟就打个不停:“你这死鸟,之前还没来得及教训你!今日就给你一个解脱!”
一拳打得那鴸鸟眼冒金星,又横扫过去!
那鴸鸟没了意识,但生前惧怕他,下意识要逃离,转身一飞到半空,倏地被一把笼罩淡薄灵气的长剑刺中背后,浑身一滞,就这么化作灰烬了。
白昭华急忙看去,只见那把剑飞入人群后的一个少年手中。
少年赶路赶得满头大汗,身后跟着三个弟子,上前高声道:“我们掌门说这不是天神,你们千万不可中计!”
“承霄?”白昭华惊道。
“白公子,好久不见。”承霄朝他作揖,仍是少年面孔,可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和昔日相比,老成了许多。
那边玄剑门众人当即呵斥:“什么掌门?他也当得起?我们玄剑门掌门在这里!”恭敬指向身旁老者。
那三个弟子气呼呼地要反驳,承霄抬手制止,只对周围的人道:“无论白公子是什么,也绝不会造成天下亡乱,若此时伤害了白公子,或许日后真会天下亡乱。”
白宏晟等人本来极其讨厌修士,可此时听这小道长说话好听,忙带领国公府上下人等鼓掌:“说得好!我儿是天纵奇才,怎么可能是恶龙!定是我儿在璜州救人,得罪了妖孽,现今竟在我儿生辰时来报复!气煞人也!”
宋以鸣也道:“方才那鴸鸟并不是第一次害人,曾也将我推下悬崖,逼我去害漓儿,这群人心思歹毒!诛杀他们才对!”
修士们听得悚然,生怕天神愤怒,忙道:“这些蠢人真是胡说八道!神人在此,有眼不识,还出言污蔑!也不怕报应!”
白昭华懒得听他们吵闹,走到承霄身前打量片刻,笑道:“你居然突破元婴期了?等渡劫期到了,可要小心雷劈啊。”
“……”承霄看他此时还有心情跟自己寒暄,哭笑不得,“白公子,害你的人都到你门前了,你就不着急吗?”
“着急有什么用?他是个缩头乌龟,出来害我都不敢用真身!算了,就当请了个大型戏班子吧。”白昭华抱胸嘚瑟,“倒是你,来了竟不给我带生辰礼,好没意思。”
竖着耳朵偷听的众人:“……”
“我带了。”承霄从背后拿出厚厚的一沓话本,“我没钱买贵重的,你喜欢看这个,我就多买了些。”
白昭华伸手收了,往后递给四肢发软的明竹,还要再问其余奔过来的修士要礼物,就听上方的心魔恼道:“白昭华!今日就是你这恶龙的死期!”
这么大的场面,居然无视他,真把他当成戏班子了吗?还是像以前一样可恶可恨!
一时间,钉子般的雨点齐齐朝他刺来,白昭华看也不看,还翻了个白眼。
那钉子降至半空中,就被一阵黑雾卷走。
郁长霖甩袖一挥,钉雨成了齑粉。
修士们忙叫着“天神息怒”。
上面的心魔早有准备,趁着下方混乱之际,令风神将皇宫里的皇帝一下卷了过来。
那皇帝早在宫中就看到了天上的画面,此时被天神亲自带到现场,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了。
看到皇帝出现,白昭华终于明白对方的打算。
他和心魔打起来,到底是谁能赢,怕是彼此都没把握,可心魔感应他已经上过天庭,无法坐视不管,索性豁出去,利用凡人来压制于他。
他是神龙转世,一旦在归位前杀了没有罪责之人,尤其是大开杀戒,天帝神陨前的所有安排,就都功亏于溃了。
果然,就听上方缓缓道:
“赵宣衡,你是人间的皇帝,这龙如何也不敢杀你,作为一国之君,你要为子民考虑,今日便下令,一见白昭华,或杀或抓!让这恶龙不敢在凡尘停驻,若他逃往天界,自有天界做主。”
郁长霖声音骤冷:“谁敢动白昭华一根毫毛,我就将他碎尸万段!”
白宏晟也急忙道:“皇上不可!那是妖孽,不是天神!万万不可听信啊!”
赵宣衡瞥着白宏晟十分为难,人家在天上,你让朕不信他是天神,朕做不到啊!
几个修士七嘴八舌道:“到了此时,竟还敢胡言乱语?若是那是妖孽,这么多高人难道都看不出来吗?诸多神威降下,还不足以说明天神降世?你是白昭华的爹,自然护着他!可你让所有百姓都为你儿子陪葬,那就罪该万死!”
郁长霖猛地一掌击出,直接将那群修士重重打倒在地,其中大多还昏死过去。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直到赵宣衡缓缓开口。
他此时被上方的金光笼住,看出这是一层保护自己的结界后,他也渐渐恢复了皇帝应有的冷静。
眼下势必要有你死我活的结局,他要做出抉择了。
可不管对错,他都不能拿自己的江山冒险。
赵宣衡看着白昭华,痛心疾首,终于勇敢地说出了第一句:“朕总不能为你一人,不顾天下百姓存亡,还望你……不要恨朕啊。”龙袍下的手却在颤抖。
白宏晟一听,整个人都往下一沉,忽然双目圆瞪,一把抢过侍卫的剑横在脖子上:“皇上!你别下旨让天下人杀他,漓儿他、他什么都不懂,哪里会害人呢?老臣今日,替他死在这儿就是!”说罢就要自刎。
赵宣衡吓得连忙伸手,还好那边白昭华动作迅捷,已及时抢过长剑,连续两个手刀拍晕了哭天抹泪的爹娘:“爹,娘,对不起,你们还是先睡一会儿吧!唉,皇上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他不会下旨的。”
“……”赵宣衡尴尬地收回手,如坐针毡。
眼见皇上犹豫了,几个修士生怕错过在天神面前施展的机会,义正言辞道:“就算皇上不下旨,你也该为众生着想,不管那天书预言是真是假,总该谨慎对待,尤其里面还有关于你爹娘的,看你也是个孝顺孩子,难道你真不怕哪天失控害了自己爹娘?”
“就是!你若不害人,暂时不出现在咱们人间就是,天神总不会乱杀无辜!”
几个在门口领米的百姓这会儿也战战兢兢道:“真是天神降世吗?那、那总不会假的……”
又有人颤声嘟囔:“白公子做了许多好事,还解决了鬼疫,怎么会是恶龙?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或许就是因为做好事,才会让大家毫无防备!”
“可……”
“可什么可!”一人咬牙说,“恶龙降世,祸害人间,无论他以前做了什么,都不该再留在人间!”
玄剑门里许多修士本就和白昭华结了梁子,此时起哄道:“我们不动手,天界总会公正处理!还要怎样呢?”
宋以鸣看着这些修士的嘴脸,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待众人疑惑看过来时,眯眼道:“原来寻仙问道的,都是这样的一群人!上边那个纵然是天神,也不过你等鼠辈之流!”
这么直接骂人,自然惹了众怒。
许多修士也顾不上诚心跪拜,转身就和他大吵起来。
承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蓦然高声道:“我曾和白公子一起去过天心宗,亲眼见他化龙将天心宗的老宗主镇压在修罗山底,白昭华是神龙,不会有假,至于上面那些是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神龙?他若真是神龙,为何不愿为了大家的安危离开人间?”
一听这话,缩在门后躲着的刘季风忍不住跳起来:“你小子现在死给我看!若是自己都不愿死,凭什么让别人死?龟儿子!”
“你!”
白昭华一直站在空旷的地面若有所思。
这心魔确实很会摆布人心,都还没正式打起来,就先给他拉了一身仇恨。
人人怕死,哪怕有人不认识他、不讨厌他,可想到他的死能换来长期的安稳,想必也不得不盼着他死了。
心魔弄出的那些未来画面都不需要用证据证明是真的,只要怀疑的种子在这些人心里种下,就够他们自相残杀。
承霄见众人争执不休,只好后退一步,领着弟子直接摆阵,仰头念出口诀:“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
其余修士一听,哗然道:“他、他对着谁用驱邪阵法?!他疯了?竟敢亵渎天神!”
那阵法施展的光点往上一飞,不出预料,立马在半空粉碎了。
云端的虚幻神像微微笑道:“这般愚钝,还妄想飞升?不敬神明,该杀。”说罢,身侧雷神已经往前一步,震天雷响。
可雷击还未降下,承霄已经直挺挺倒下了。
云端上的心魔显然愣了下。
白昭华本要帮他避开雷击,看他突然倒地不起,连忙把人捞起来:“你怎么回事?哪有打架中途睡觉的?”感觉对方身体发凉,手一颤。
那三个弟子好像并不意外,跪下呜呜哭道:“掌门说这邪神出现,为的一定是逼神龙杀人。他自然要竭力阻止,若邪神要杀他,他一定无法阻挡,可死在邪神手里,其余人必然不敢再忤逆他的意思,不如自绝经脉的好……”
“……什么?”白昭华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掌门说,他绝不死在邪神手里,也不想成为白公子累赘。”一弟子伸手掏出一封信,哽咽着递给白昭华。
白昭华呆呆打开那封信,一瞬间,脸色大变。
——白公子,在修罗山那日你与我同时结印,你施展法天象地,龙气曾在我胸口停留,经久不散,后来我一直反反复复地想,我若再强一些,那时是不是能够帮你,也不至于让你许久无法行走。
这段时间,我突破了元婴期,学会出窍之法,想来能够在此时用上。
你念一下我的名字,我便与你同时结印,能替你承受一些。
郁长霖过去时,也看到了信上内容,眼底一瞬沉得吓人。
待其余人上前时,白昭华已经将那封信揉成齑粉,俯身试了试承霄鼻息,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云端上的神像笑道:“你看,都是因为你,才叫他死了。白昭华……不,应该叫你鉴音才是,想通了吗?若现在愿意归降,本尊愿意看在天帝的面子饶你一命,只让你永世囚于海底,护佑四海如何?你若心系苍生,应该满意才对。”
众人本因为承霄的突然毙命吓得不知所措,猛地听到这话,就有人喜不自胜地急忙喊道:“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一时间,不少人开始应和。
郁长霖听得双眼猩红,只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周身魔气溢出,刚要给他们教训,掐诀的手就被白昭华摁住了。
玄剑门那边的人看到,还以为他这是愿意了,忙道:“看来大家都很满意!”
“满意?”白昭华呵呵一笑,纵身一跃,过去就将那人拎起,啪啪连打了几个耳光,直把那张脸打得猪头一般,“杀不了,还打不得吗?谁再说句好和满意,我现在就把他打成残废再煽了送去宫里!”
这可比杀了还狠,瞬间没人敢出声了。
云端的心魔也没想到他这么难搞,笑容渐渐敛去:“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往后之事,就休要怪本尊了。”
众人一听,预感不妙。
果然,神威骤然施下,仿佛天罚,让他们浑身痛不可挡,止不住地惨叫。
有人并不知道云端上的是谁,只埋怨白昭华:“白昭华!你要害死我们了!”
郁长霖踢开一个扑来的修士,眸色发霜:“漓儿不能杀你们,我来就是。”
白昭华摇头笑道:“他们根本毫无选择,又打不过咱们,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我怎会在乎他们说什么?回头多揍几顿就是。”忽而仰头往上看去,嗓音响亮,“你想让我恨苍生,让我大开杀戒因此入魔?那你的算盘可谓是白打了,在我眼里,这群人的爱和恨,全都不值一提!哈哈哈哈……我就问你,谁会在意一只蚂蚁的爱恨?”
空气凝滞,抱头痛吟的众人闻言面色微变,不由得向他看去。
狂风四起。
白昭华不知何时……竟已化为一条通神银光的白龙!
“这世上本就人人为己,无论是人、妖、神,全都一个样!可神仙坐享苍生供奉,却将危难抛给他们还令其抉择……可笑至极的臭把戏!我不杀他们,现下只杀你!”
白龙伸出爪子,似乎结了个印,旋即朝上飞去,动作快如闪电!
下方震惊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耳际,白昭华一进入云层,那神像似乎很惧怕他,尽管不是本尊,也极快地消失了,只剩一群傀儡神仙将他团团围住。
心魔显然是故意的,此时围着他的神仙,全部是以前一起下棋喝酒的老熟人,他动手迟疑间,就险些处于下风。
气急间,身上的天罡炉一震,随即黑雾四起,一个人影逼近,白昭华顿时叫道:“郁长霖!”
“是我。”郁长霖还要说什么,看他眼圈发红瞥着那些神仙,忽地蒙住他眼睛,快速杀出一条血路。
白昭华任由他捂着眼睛,不听不看,等从那阵厮杀里回过神来,猛地张嘴喷出水柱,扫去剩余的神兵。
他看向前方的结界,欲要冲去,整个世界突然就黑了。
与此同时,下方传来惊惶的喊叫声。
尽头走来一个仙气飘飘的人影,见他要打,慌忙施礼道:“是我!”
“司命?”
“是小神!”
白昭华还未发问,就听他说:“尊上,那心魔利用夜游神的能力施展了幻术,不可再往前,你往前一步,幻术就更加厉害,下面承受幻术的人则更加痛苦,尊上自己也很可能受伤。”
“幻术?”白昭华拧起眉头,立马朝下看去,果然见众人魔怔一般又哭又笑,甚至没了理智一般彼此厮打。
司命急道:“这心魔实在厉害,我也是利用结界才一时躲过,听到尊上回来,才敢出来……依小神看,要破解此幻术,还是进去找到幻术的结印点才行。”
白昭华正要与郁长霖商量,扭头一看,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司命催促道:“小神和尊上一起进去,不尽快破解了幻术,根本不能往前靠近!天庭危在旦夕,要抓紧时间!”
“好吧!”他抓住了光头的司命,纵身一跃,施法就进了幻境之中。
一进去,白昭华立马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
这里仍是京城之上的云端,只是满天飞龙,那些飞龙全部围绕着他,远处则是神力蓬勃的天庭,耳里竟还有天帝的千里传音:“你又跑哪里去了?”
白昭华知道这是幻境,幻境依据于真实,但一定有所不同,诸如这些飞龙,自他出世,就没见过。
若是普通人,感觉就会像是做梦一样,尽管有所不同,但也分辨不出,可他是一条龙,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
饶是如此,听到天帝的声音,还是发起愣来。
直至天帝出现在眼前,他才如梦方醒。
天帝望着他道:“此处为幻境,也是我的碎魂能够暂存的地方。”
白昭华:“……碎魂?你不是死了吗?”
“说话可真难听。”天帝笑着叹气,“这抹碎魂在你即将飞升时就会出现,为了就是助你一臂之力……看来你是快要重新回到天庭了。”
白昭华静静看着他,眼睛忽然湿润起来。
“上次见你哭,还是你身为一条小龙的时候,现在看,真是新鲜。”
白昭华哽咽说:“天界都变了。”
“嗯,什么都会变。”
“是么……那你还会回来吗?”
天帝笑了笑,不回答,只指着下面道:“你脱离幻境后,就即将归位天庭,还是多看看他们吧。”话音落后,人影也消失不见。
白昭华发了会儿呆,纵身去了地面,一进国公府,就彻底说不出话来。
张非舟被那心魔幻化成自己的模样,然后被天雷打死,化作一条蛇骨。
所有都说白昭华是一条蛇妖,死得活该。
爹娘根本看不到进入幻境的白昭华,哭得痛不欲生。
宋以鸣摇头不信,到处寻找他的踪迹。
白昭华:“……”
这里显然是他十八岁生辰往后的时间。
再出去看,贺兰衍高中状元了,路上听闻他死的消息,从马上跌落下来。
表哥病得厉害,好像不行了……
白昭华在京城转了一圈,怎么都找不到郁长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摸摸胸口的天罡炉,飞身前往修罗山。
一到地方,被眼前的魔域狠狠吓了一跳。
司命这时出现在他身旁,叹气道:“他在幻境里看你死了,大受刺激,变得嗜血无情,残害生灵,重启了魔域,如今就连幻境里的心魔只顾得上对付他这个魔君了!”
魔域里的烈焰几乎让白昭华睁不开眼,他看着一旁更加荒芜的修罗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太阳下最浓重的阴影里。
司命离开不久,郁长霖果然从魔域里走出,他好像没了心智,见人就杀,将一切夷为平地,又追着天边的心魔而去……
白昭华没有跟过去,他低头想了又想,回到了天庭。
天帝似乎等他很久了,看他情绪低落,正色道:“当务之急,要在幻境里斩杀圣君,再镇压魔君,之后幻境破解,就是你今生飞升归位之时。”
白昭华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闷声说:“我想你了。”
天帝一愣,笑道:“这种时候,你又在胡闹。”
白昭华固执地走到他跟前,天帝刚要伸手摸他脑袋,却见他从袖中拔剑,猛地刺入自己心口,一时愕然。
白昭华朝他翻白眼:“去死吧!天帝不会骗我!你根本不是天帝!”
“你、你个混账……”
“你才是混账!”白昭华朝他吐舌头略略略,“你做的套看似齐全,可有一点简直错得离谱,魔域根本不可能再生!就这样还想骗我?!”
对方死死瞪着他:“不……只要那个魔君不死,他的念想早晚会复生魔域!你、你怎么是非不分?”
“笨蛋!”白昭华哼哼,身子一转变再次化龙,只见天罡炉从他心口若隐若现,里面竟闪烁着一颗血一般的金丹!
一瞬间,“天帝”的脸都白了。
那是郁长霖的金丹。
郁长霖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白昭华!
这件事,其实早在上天攻打心魔被群神围住,郁长霖突然出现替他杀出血路之时,白昭华就意识到了。
郁长霖是从天罡炉里出来的。
他早就应该想到才是!
郁长霖铸就的这个法器,既是法器,也是他自己的变形。
那日郁长霖不愿他独自去天庭,后来给了他这个法器就不再阻拦,便是因为有了天罡炉,郁长霖就能和他如影随行……
把自己练成法器,也就他想得出来!
白昭华忍了很久,到这时再也忍不住,爪子一抹眼睛,便对着眼前的天帝喷出千万道水柱剑影,“天帝”被劈成无数碎块,轰然炸开,露出其中的司命模样。
司命苦笑:“尊上果然聪明。”
四周一片虚白,白昭华愤怒道:“那么多帝君都逃不过心魔的算计,你那结界怎么可能护得住?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司命朝他颔首,说了句“对不住尊上,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便傀儡般地站着不动了。
白昭华眼睛发酸,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穿过幻境的狂风暴雨,他铆足了力气用龙角顶开结界的边缘,冲出去的那刻,身后一片轰隆巨响。
地动山摇后,司命和整个幻境都开始分裂扭曲,渐渐消失。
离开幻境,整个世界都剩下一片漆黑。
白昭华往下看了眼,那些人仍陷在幻境里痛苦不已。
只怔愣片刻,白昭华就往上飞去,冲破第一层桎梏的时候,他觉得全身血液都变得滚烫,转瞬间,心脏鼓鼓的发紧,好像被挤压着,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可他尽力不让自己哭。
临近九重天的时候,头忽然针扎似的疼。
他知道,那是龙角牵引新的灵眼进入轮回……这是必要的过程。
明明可以忍受,可还是哇一声哭出了声,刚哭了一声,立马抿着嘴巴哼哼低笑,反正怎么都不能让自己在敌人面前落下风!
他要以最好的势头、最威风的样子,将那为非作歹的东西杀得再也不能使坏!
没人能欺负他!
转瞬之间,头一下就不疼了,白昭华呆呆地睁开眼睛,可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前一片浑浊,满是黑红色的血雾,完全看不到东西。
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酥麻感觉,他很快明白过来,立马在心中叫道:“郁长霖!”
“嗯,不哭了。”
早就没哭了,可是一听这话,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他想抹眼泪,发现爪子抹不了,委屈说:“你和我换了六感么?我不怕疼,你换回来吧。”
郁长霖柔声道:“我也不怕。”
白昭华知道自己不能停,他继续全力往上飞,看着眼前的浑浊视野,眼泪还在簌簌地掉:“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郁长霖道:“别怕,漓儿很快就能看到了。”
白昭华用力摇头,两人交换了感官,他其实想问,为什么你看不到呢?可是很快,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龙身在冲进九重天的瞬间,猛烈的浩然之气袭入全身,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感受,紫光漫天,便在这时,天罡炉震出了八颗舍利——
那八颗早就被郁长霖吞噬的舍利。
眼前忽地一片清明,漆黑的世界出现无数星光,顷刻间,白虹如雪浪翻飞,耳边龙啸不绝,诸多龙众冲出,齐声高呼:“我们来晚了,这就为尊上护法!只能坚持半个时辰,还请尊上施展三千大道,快快降下此邪魔!”
逼出八部天龙舍利中的残魂,将会有极大的反噬。
白昭华飞快眨着眼睛点头,他怔怔看着缠绕着自己的黑雾,眼泪刚掉下来,就被那黑雾接住了。
他听到郁长霖哄道:“还有哪里疼么?”忽又急声说,“我还有很多力气,你叫我,别叫那个承霄的名字!”
他强忍眼泪,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摇头瘪嘴道:“不疼,我哪儿都不疼。”
第49章 因缘
冲破九重天, 一条崭新的灵眼便犹如海浪朝远处无限延伸,推着他继续往前。
白昭华闭上双眼,龙爪开始结印, 迅速念起三千大道的法诀。
一阵天旋地转, 灵眼与龙角瞬间分离。
体内金丹开始滚烫,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意识出现前所未有的激荡, 须臾之间, 似乎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白昭华忙睁开眼睛, 只见天庭急剧转变, 周围的龙众残魂也消失不见, 除此以外, 就连心口的天罡炉也在消失……
他抬爪去抓,可什么都没抓到, 世界就彻底黑了下来。
天地之间变得空空荡荡, 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
白昭华只愣了一下,便依靠着本能使劲儿往前游动, 很快,他注意到了天空折射出碧空镜的残影, 顿时心下一松:心魔在用碧空镜将他拖到了过去。
郁长霖应该也被拖到了某个时间点。
随着龙身的快速游动, 他终于来到了一片沼泽之上。
……这地方实在眼熟。
果不其然, 低头看到了一位神君微笑着打量沼泽里滚出来的亮白龙蛋。
那颗龙蛋圆滚滚的, 自个儿从沼泽里拱了出来,看眼前的神君打坐,还有样学样地也将自己滚一处石头上。
神君看得眉开眼笑, 伸手给了他许多灵力:“天下的神龙早已不复存在, 只留下一颗蛋, 居然在此地活下来,可谓是天地至宝了。”
那龙蛋无法说话,便随着打坐的神君经历多年风吹雨打,直到某日破壳而出。
上古沼泽寸草不生,就连妖怪鬼魅都不会来此居住,可一条胖乎乎的小白龙却扭动出来了。
他第一次见到“活物”,张口就叫:“爹啊!宝来了。”
他在龙蛋里曾听神君说自己是天地至宝,理所当然地这么称呼自己。
神君险些没坐稳,忙摆手道:“我、我不是你父亲,我只是来此地历练……你不要乱叫。”
小白龙充耳不闻,埋头苦爬,一直爬到他怀里才躺下:“爹,天黑了,哄宝睡觉。”
“……我真不是你父亲……而且这里从来也没天亮过。”说着,却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掐诀化出婴儿用的襁褓,仔细将他裹住,“罢了,先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就这样,天帝将那小白龙一日日养大。
每当小白龙叫他爹时,他都会尴尬地说一句:“我不是你父亲。”
这句话显然阻止不了小白龙叫爹。
直到多年之后,天帝带小白龙回天庭,并当众化出本相后,小白龙终于发现一个凄惨的事实——天帝真的不是龙。
“你看,我们都不一样,又怎会是父子呢?”
小白龙伤心欲绝,朝他拼命喷水,双眼也开始喷水,跑得时候谁都拦不住……
这些事,白昭华其实都记得,那之后,他确实再也不叫天帝爹了,还总是呛他,但天帝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天幕开始变动,白昭华就这么看着自己在天庭度过的漫长时光。
他看到自己睡觉时险些弄坏了摇光星的宫殿,两人不打不相识,从此成为朋友。
继续往下看时,白昭华猝然皱起眉头——这一段,和他记忆中不同。
这日,他喝醉了,回洞府时把路过的紫微星错认成摇光星。
他大张嘴巴,恶作剧地一口吞了紫微星手里的灵宝。
紫微星一愣,急道:“你干了什么?!”
以前摇光从没对他发过脾气,小白龙立马把灵宝吐出来:“还你就是!臭摇光!”说罢气鼓鼓要走。
紫微星这才看出他面色微醺,是把自己当做了别人,一时好笑,忍不住追过去道:“尊上,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小心闯了祸,我送尊上吧。”
他更气了:“我从不闯祸!你朝我发脾气,你等着!”
紫微星讪笑:“我等着什么?“
小白龙哼了声,只用后脑勺对着他。
紫微星平时并不常见天帝,对这条神龙也只见过寥寥几面,曾听说他蛮横任性,今日一瞧,反而觉得憨憨的,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便随着他的话说:“是我无礼了,还请尊上原谅。”
那龙立马得意地仰起头颅,醉醺醺道:“原谅你,没门!除非……除非给我讲讲那些神仙触犯天条的故事……”
紫微星:没想到你还条很好哄的八卦龙啊。
天庭里整日面对着都是死气沉沉的面孔,这白龙倒是好玩,他也来了兴致,还真给白龙讲了起来,直把龙讲得昏昏欲睡,直打瞌睡。
紫微星正要送他回去,就听白龙道:“我今日就睡在这儿。”
紫微星看此处正在星河之中,又见白龙特别娴熟地找了片星云睡下,自在得不得了,想这白龙素来任意妄为,如今又醉了,便不敢擅自离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始终守在一旁照顾。
他看到白龙睡觉间化作人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白龙的人身,完全不是预想中的凶悍模样。
——秋水为神,玉为骨。
九天之上,再没谁比他更适合这句话。
紫微星看得出神,直至远处摇光星赶来,才掐诀而去。
又过了几日,紫微星又在天庭重逢白龙。
他露出笑要打招呼,白龙便急吼吼地飞走了,好似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一般。
紫微星眼神落寞,站了许久才低头走了。
来自未来的白昭华看到这一幕,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空气开始波动,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天界呈现出衰败之势,灵眼即将枯竭,众神惶惶。
天界某处仙山前,南焱圣君和天帝正在谈话。
天帝决定和神龙一同抵御这次大劫,若是不成,神龙会替他化作虚无。
南焱圣君欲言又止。
白昭华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绝不是天帝!
果然画面一转,藏在仙山后的紫微星面色大变,待天帝离开,就去找南焱圣君质问。
南焱圣君道:“天帝的意思,没人能够抵抗,何况那神龙本就是天帝捡回收养,替天帝挡过大劫,也是应当的。”
他说完,见紫微星方寸大乱,叹气道:“这不过是未雨绸缪,天帝未必真的需要他抵挡大劫,但他若不去,日后必会被问责。除非……”
紫微星急道:“除非什么?”
南焱圣君眼底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低声道:“他本就不属于天庭,日后天庭危难,他完全可以去往下界……至于天庭,再找个新神遮掩此事就是。”
紫微星问:“怎么遮掩?”
南焱圣君道:“紫薇大帝已经神陨,他的无字天书留给了你……天书的存在,应该只有你、天帝,还有我知晓,你若怜惜那龙,自然知道怎么做。”
……一切拨云见日。
白昭华想说话,可他根本参与不了过去的一切。
他看到紫微星回到仙宫拿出无字天书,沉思许久,转身又看向身后的南焱圣君——这个不惜以神陨的风险灭除魔域的神君,他终于垂首,将天书双手奉上。
之后的时间开始变快。
天帝神陨当日,紫微星化作摇光星模样,提前引开白龙,可回去见天帝大限将至,又做不到坐视不管,只好上前助力,却被天罚击中,坠入凡尘……
往后种种,与白昭华所知的相差无几。
南焱圣君在天书上编造出诛龙后以神龙金丹为引,才可令修真界之人步入仙缘飞升,新神到来,灵眼才会迎来新的生机。
众神哗然,有的不信,可不敢质疑天书;有的犹豫不决,毕竟那条神龙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哪怕为了大局,也不忍如此对他。
“尊上已用龙角化活了灵眼,小神现在只等尊上回来!其余的一概不管!”
“是么?若真的化活了灵眼,为何如今修真界如此衰败?又为何找不到灵眼的踪迹?”
“要我说,天帝都能为了大义而去,他既是天帝收养,就该懂这个道理……这也是没别的法子了!”
“要去你们去吧,老夫不蹚这浑水。”
“浑水?等天庭完了,后悔都来不及!”
“有什么可后悔的,活了上万年,也该够了。”
“……”
鴸鸟忽然上前道:“诸位神君既然顾虑,便请圣君将此事交给在下,事关天界存亡,在下愿意背负骂名!”
“思鹏……你可是他的护法呀!”
“哼!大局之前,还讲那些做什么?我可不是为了自己。”
“说得可真好听,不为自己?百年前尊上将你结拜兄弟打入轮回,你闷着不说,怕是一直怀恨在心!”
“呵呵,既然如此,那你来做?”
“你!”
众神争执不休,次次不欢而散。
很快,风云变幻,天庭逐渐变得寂静起来。
一道道结界布上云宫上方,南焱圣君暂管天庭,令诸神闭关等待新一轮神仙归位再作打算……天庭彻底沉寂了下去。
白昭华还想继续看,眼前的云雾却变成了繁华热闹的京城。
陈国公府内,一处院落里,不时响起幼儿哇哇大哭的声音。
贺兰姝抱着孩子不停地哄,白宏晟急得不行,不管不顾就拿出家里最珍贵的夜明珠给他:“不哭不哭,漓儿玩玩这个,不哭了哦!”
那孩子还真止住了声,双手抱着夜明珠来回地看。
守在一旁的小男孩宋以鸣也笑了:“漓儿真可爱。”
白宏晟一见,擦着汗喜不自胜道:“这小子就是喜欢稀罕玩意儿,也幸亏生在咱们家了……”
贺兰姝轻拍着孩子的背部叹气:“也真是惊险,居然来了个妖道,差点儿就害了我儿。”语气后怕不已。
白宏晟一听这个就来气:“等我找到那妖道,定将他碎尸万段!”
听了他们接下来的话,白昭华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事爹娘从未讲过,他也是现在才知道。
原来昨天傍晚,国公府门前来了个道士,说是府内得了个仙人转世,他要来替那转世仙人赐福。
白宏晟一听,立马毕恭毕敬请了人进来,哪晓得那道士一见儿子,二话不说就掐诀点住了儿子穴道,紧接着,便见儿子胸口漫出一点金光,似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他直觉不好,当下就认定这是个妖怪,第一时间冲过去把儿子抢了过来,就听儿子哭得撕心裂肺,两只小手紧紧捂着胸口,好似护着什么似的。
白宏晟夫妇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高声呵斥着要把那道士拿下,可那妖道也机灵,见漏了馅,转身就跑,等侍卫们追过去时,早已没了踪影。
白昭华认出了那道士——司命手下那个老鼠精。
想来他们原计划是要直接来取走他的金丹给修真界之人,此计失败后,才又弄出了后面那一条更为谨慎的计谋。
可这次之后,白宏晟夫妇便觉得“总有坏人要害我儿子”,日日胆战心惊,要不是朝廷不允许,白宏晟都巴不得背着儿子上朝。自此,夫妇俩只将儿子看得如眼珠一般,愈加溺爱了……
命格里的因缘与果报,在诸多人马加入后,从此时开始,彻底连成了一条线。
构成了那本《废柴的绝品仙途》的初始背景。
直至他觉醒那日,亲手割断了这条线。
第50章 天神
白昭华望着过去的月光,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按理说这时候不应该睡着,可身体沉重无比,就像一连奔波数日, 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就连灵魂也开始气喘吁吁, 只想先停下休息休息。
醒来的时候,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
“少爷都昏睡了半个月了……真的会醒吗?”
“嘘!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小心老爷和夫人听到……不管怎么样, 咱们做好自己的就行。”
说话的是国公府里的丫头。
白昭华立马睁开眼睛, 他回到京城了?还昏睡了半个月?
刚要爬起来, 就听到一声碎响, 紧接着玉书的大叫:“少爷!少爷醒了?”
白昭华有种预感, 马上屋内就要围满了人,就像他十七岁生辰觉醒那次。
他的预感没错, 爹娘也来了, 只不过是被宋以鸣为首的几个男人匆忙抬着过来的。
白昭华吓了一跳。
宋以鸣忍着激动解释:“你生辰那日,府内闹了邪祟, 你就是那之后昏睡的,义父义母也被那邪祟所伤, 如今还在调养……听说你醒了, 执意过来看。”
白昭华懵了。
邪祟?什么邪祟?
“你是说那个心魔?”
宋以鸣:“什么心魔?那个邪祟好像是个狐妖……总之你醒了就好。”
白昭华心里一下凉飕飕的, 暗道不好。
他们好像把关于心魔的那些事全部都忘了……
爹娘担忧地唤他。
白昭华呆呆地朝他们看去, 爹娘消瘦许多,白头发也多了不少,被扶着过来时, 先是摸摸他的脸, 然后便一声不吭地紧紧抱着他, 好像生怕这是梦。
三个病人抱成一团,爹娘后怕道:“过去了,好在终于过去了……”
……过去了吗?
白昭华急忙抬头:“天上那个……”
“什么天上那个?”白宏晟道,“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听这声音哑的,先别说话,养好了再说。”
贺兰姝却道:“漓儿是不是说那个能在天上御剑飞行的承霄小道长?漓儿啊,你生辰那日,就是他帮忙除妖,还受了伤……好在邪祟已经除了,别再怕了。”
承霄除妖?
当时承霄出窍,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现在这一切都和他记忆里不同。
白昭华抿着嘴,他扭头端详着爹娘以及屋内所有人的面孔,深深叹了口气。
众人疑惑地看他,仿佛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对了,郁长霖呢?他正想问,这次还没开口,屋内又来了人——是承霄。
承霄瞧他真醒了,疾步上前:“白公子,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昭华真想翻个白眼,我很不好!
可实在没力气,心里又有太多的疑惑,只能病恹恹地道:“你……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承霄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嗯了声。
白昭华虚弱地躺回床上,又和爹娘寒暄几句,便让宋以鸣先将他们抬回去好好休息。
接着屏退仆从,只留下承霄一个。
和承霄四目相对时,他有种直觉,承霄记得所有的事。
果然,只听承霄道:“你是不是想问半个月前,南焱圣君那件事?”
你小子果然记得!白昭华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承霄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道:“多亏了白公子化龙归位,据说那位假圣君已经灰飞烟灭,灵眼进入新的轮回,修真界现今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不过事关天机,天道便令所有凡人忘了这件事,我毕竟是修仙之人,没被算在内。”
白昭华愣愣看着他,又听他说:“你是不是还想问郁长霖?他生于魔域,本就与神力相克,那一场决斗后,你只拿着一个破碎的天罡炉回来了。你的仆从不知如何处理,就放进了你供养的匣子里。”手指向不远处的那个木匣子,正是曾经放置八部天龙舍利的匣子。
这些话几乎让他头痛欲裂,白昭华索性不听了,他念着口诀欲要化龙亲自上去瞧瞧,可无论念了多少遍,身体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金丹了!
承霄偏过头去:“那天之后,你的修为尽失……现在,和凡人无异了。”
白昭华:“你在开什么玩笑?”
承霄知道他无法接受,只好道:“白公子,你现在也只有十八岁,如果想要修仙,现在开始也不晚,我会倾力帮你……”
“谁要修仙?”白昭华几乎是恼怒地吼起来,吼完就将床上伸手可触的东西全部用力摔在了地上。
承霄难过地看他一眼,转身去捡回那些枕头、手炉、九连环等小玩意。他看着那些东西,动作愈加缓慢,其中有几个小玩意儿,是从天心宗赶往璜州的路上,郁长霖曾买给白昭华的。
承霄怕他继续摔,将东西递给跑进来的丫鬟,后退着掩门离去。
白昭华一怒之下在家睡了四天才好。
期间,他让人把那匣子拿过来,翻来覆去地打开看,可里面除了天罡炉的碎片,什么都没有。
他冲着匣子叫了好几天,里面的炉子都碎了,自然没有回应。
白昭华从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很生气难过,渐渐变得平静无波,直至空空落落。有时若不是看到那个匣子,连他自己都快把郁长霖的存在遗忘了……他总觉得这么继续下去,或许有一天看到那个匣子,都不会再想起郁长霖了。
真吓人。
翌日一早,白昭华就开始了行动,他不顾仆从劝说出了门,一到外面就四处张望,跑来跑去,仿佛在找一个出口,没多久累得满头大汗,一脸迷茫地站在大街上。
这一定是梦,他要找到梦醒的方法。
大街上人来人往,忽然有人走到他面前:“白公子,你怎么了?”
白昭华回过神来,看着张非舟关心的眼神,撇嘴道:“我没事,你怎么在这儿?”
张非舟道:“我……我本要去国公府和白公子道别的,然后在路上遇到白公子。”
“……道别?你去哪儿?”
“现在外面灵气充沛,我……我要回山上继续修炼了。”
白昭华“啊”了声,又想到一条蛇妖回去修炼本就是正经事,便点点头,只问他:“我十八岁生辰那天的事,你记得么?”
张非舟点头,目光苦涩:“便是那天,我才下了决心要好好修炼,连一个狐妖都打不过,日后还有什么用?”
白昭华:“……呵呵。”看来你也不记得了。
张非舟看他不吭声,又深深作揖。
白昭华摆手:“你走吧。”转身时眼珠一转,又回头嚷道,“对了,我好久没看戏法了,让你哥走前来给我表演一次!”
张非舟愣了下,显然看出他此时状态不对,应了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昭华气哼哼地往前走,他不停地告诫自己“我一定是在做梦”,还使劲儿掐了下掌心肉,立马疼得揉了揉,然而疼痛让眼前的一且变得更加真实。
他鼻头发酸地想,等我醒了,我一定要把家里那个匣子给……匣子?诶,匣子不是装着灵宝的么?
他晕乎乎地挠着头往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一只猎鹰从远处飞来,径直落在他肩头,似乎等了他很久,之后就动也不动了。
白昭华扭头,惊道:“思玄?”
思玄点点头,用嘴巴帮他理了理碎发。
太阳并不大,可白昭华却觉得头被晒得发疼,他顶着肩膀的思玄,双手不停结印,可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没法把思玄变回人身。
他把思玄送回国公府,又沮丧地骑马出门,径直去侯府,嚷着要见表哥。
管家一瞧是他,立马领着他到贺兰祐的书房。
屋内光线有些不甚明亮,贺兰祐时不时地咳嗽,一身病体的模样,看他来了,仔细端详一会儿,起身笑道:“你怎么来了?才刚好,应该好好在家养着。”
白昭华不回他的话,关上门道:“表哥,真的都结束了吗?”
贺兰祐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哑声道:“你后悔了吗?”
“……什么意思?”
“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你失去了不死之身,郁长霖如今又生死不知,漓儿,你是不是后悔了?”
白昭华忙道:“你也都记得?”
贺兰祐苦笑:“心魔因我而起,我自然不会忘记。”
白昭华哦了声,耸着肩膀摇头:“后悔谈不上,我现在只觉得头晕。”
“你昏睡那么久,突然跑出来,自然头晕,快休息会儿。”贺兰祐扶他坐下,等他精神恢复一些,便要喊人送他回去。
白昭华连忙摇头:“我不回去!”
“那……你在我这儿休息一日。”
“我也不休息!”
贺兰祐古怪的看他一眼:“漓儿,你到底怎么了?”
白昭华眼眶一红,闷闷道:“我……我想去白水观,把那个匣子放回去。或许在白水观养养,他就好了……”
“……”
“表哥,你陪我去一趟吧。”
少年泪汪汪地仰头望他,贺兰祐根本拒绝不了,无奈道:“好,只是不能再骑马了,我这就让人去备马车。”
“好!”
当天中午,白昭华就抱着明竹送来的匣子上了马车,和贺兰祐同乘前去白水观。
一到山脚,他就立刻抱着匣子跳下马车,急急忙忙跑进了观,问那老观主:“这匣子你们之前放在哪儿供奉?今后继续供奉着!”
老观主打量那匣子片刻,摇头:“白公子,里面已经没有灵气了,不必供养。”
白昭华一怔,问:“那你们观中供养死人吗?”
“呃?倒是供养一些牌位……”
“那便当做死人供养着!”他重重放下匣子,抹了汗转身就走。
道士们呆若木鸡,贺兰祐也愣住了,追过去道:“漓儿……”
白昭华回头看他:“怎么了?”
贺兰祐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了半晌,似乎想要找出痛苦的痕迹来,可那张脸上有的只是轻松。
“……我以为你醒来知道这件事后,会接受不了。”毕竟当初他提出等郁长霖重启魔域,白昭华都不愿意。
闻言,白昭华用力蹙眉,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扭头快步往外走。
贺兰祐继续跟着他,外面风大,他禁不住咳嗽几声。
白昭华只回头瞧他一眼,又接着走自己的。
走到了青石梯上,贺兰祐欲往下走,余光见白昭华往上去,他不解道:“漓儿,你这是去哪儿?”
白昭华这次没有等他,一步步往上迈着:“既然到了山上,不登顶也没意思。”
贺兰祐:“今天风大,你穿得少,先去观中等等,我去让人把斗篷拿来。”
白昭华道:“等来等去的时间,都够爬上去了。我才不等!”
贺兰祐看他执意要这会儿爬山,只好跟着他往上走。
即将登上顶端时,白昭华忽然停下来,他道:“表哥,我现在体会到了天帝当初的心情了。”
跟在他身后的身影微微一滞。
“表哥,你一定很奇怪,我以前脾气那么大,为什么现在反而特别平静。”
风猎猎作响,贺兰祐仰头看他。
白昭华一步踩在了石梯的尽头:“如果这真是未来的结局,那再来一遍,我和郁长霖的选择也不会被任何人动摇。可以接受最坏的可能,自然就平静了。”
贺兰祐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怔怔道:“漓儿……你怎么哭了?”
白昭华回头瞪他,几乎狰狞道:“因为你演得太逼真了,你把所有人都拉入我的梦里,唯独把郁长霖隔绝在外,有一瞬间,我还真以为他死了!是你把我气哭的!”
“不是的!”贺兰祐刚要去哄他,白昭华便一拳头打过来。
贺兰祐根本没想过躲避,身体却本能地闪开,一只手甚至要去抓对方,他忙抬起另一只手去制止,等反应过来,面色猛地白了,“我……”
白昭华恨道:“你既是表哥,也不是表哥!”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却又都是假的。
人是真的,结局是假的。
白昭华在看到贺兰祐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表哥的眼里多了别的东西。
贺兰祐和心魔原是一体,此时的贺兰祐确实是贺兰祐,却也是心魔。
冲出国公府的时候,白昭华一直都在想心魔究竟在哪里,这个梦如此真实,明明觉得不对劲,却让他感受不到分毫的虚幻感,那就务必要将一切变得真实,比如将现实中的人全部拖入梦里,让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是真的……这个阵法需要本尊亲自进来施展。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假的,心魔自然也不会幻化成别人。
将贺兰祐拖进梦中合二为一便是!
到了此时,白昭华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心魔,饶是他现在发现了这一点,可要从这里出去,就要杀了心魔破阵,可心魔和表哥合二为一,想杀心魔,必杀表哥!
白昭华握着袖中长剑,一步步向他走近:“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么?”
太阳过于强烈,贺兰祐几乎睁不开眼了,他的脸色极其痛苦,似乎在请求什么,又在笑着什么,他低声道:“你要杀了我吗?你下得了手吗?”说罢,仰头看过去。
白袍少年脚步一顿,果然气息紊乱,忽然抽出长剑,就在贺兰祐要后退之际,剑光一闪,挥向了旁边的树。
树轰然倒了。
白昭华提着长剑,擦擦眼泪,撞开他大步跑了。
心魔面色得意,双脚却不受控制往下跑,他知道是贺兰祐要去追他,嗤笑道:“心疼?可你对他越好,他越不舍得,这不是帮我么?”
贺兰祐阴着脸道:“我要杀了你!”伸手要掐自己脖子,下一刻就四肢全都不听使唤,灵魂像是要被撕成两半,身体无动于衷。
“我既然杀不了,你又怎能杀得了我?哈哈哈……”心魔彻底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微微一笑,站在山顶欣赏起满山春色来,直至霞光万丈,心旷神怡地下山去。
他走到半山腰,莫名看到了折返回来的白昭华,刚要逗弄,对方提剑就朝他刺来,毫不留情。
心魔吓得及时避开,高声喊道:“漓儿,你做什么?”
对方杀伐果断,再度朝他刺去:“当断则断,是你说的!”
心魔如今和贺兰祐合二为一,赌的就是白昭华绝对舍不得杀他表哥,怎么都想不到对方会这么快就变得无情,简直不讲道理!
他现在是贺兰祐,功夫自然不如剑法绝顶的白昭华,接连闪避已经筋疲力尽,这时看对方刺穿自己手臂也面不改色,竟又要朝自己心口猛刺,便知道他是来真的!
一时方寸大乱,吓得连忙从贺兰祐体内蹿出……
须臾间,却又惨叫起来。
他悚然回头,一柄银白长剑正没入自己魔体后的心脏中央,而握着那把剑的人,竟和前面的白袍少年一模一样。
……两个白昭华,怎么可能?!
似乎为了回答他,不久前无情追杀贺兰祐的“白昭华”朝他身后的白昭华略一拱手,立马变回拐子张的模样,大声道:“多谢白公子,这是我变过最厉害的一次戏法!真如公子所言,我这小本领还能有个大用处!”
心魔猛烈摇头:“不!你们在这里根本用不了法术!”
“是啊,所以还得感谢你之前给的丹药!”白昭华眉头一挑,负手笑道,“本相丹喂了鴸鸟后,我一直在想那颗模仿丹给谁才好,想来想去……拐子张喜欢变戏法,他用来正好!”
拐子张快意道:“非舟告诉我,公子要找我今日变戏法,我便知道公子是需要这颗丹药了,还好赶上了,还是公子想得周到,居然想到了拔牙的方法破这阵法!”
心魔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败在这么一颗早就遗忘的丹药上,不由得怔住:“……拔牙?什么拔牙?”
白昭华哼道:“你是一颗坏牙,自然要拔!哪有为了拔一颗牙把人杀了的?掉两滴眼泪,就把你骗了,你还真是感情用事啊!”说罢一转剑柄,雪白的马靴在地上翻飞,尘土扬起,登时与魔体同时跃到空中,只听轰然乍响,魔体被长剑绞得四分五裂,忽然又被碧空镜护住。
天幕顷刻间变得血红,周围看不到的结界开始出现裂痕,天旋地转间,白昭华睁开了双眼。
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感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体内,这和他的龙气有所不同。
是郁长霖!
天罡炉里的郁长霖破开碧空镜的限制,并突破了最后一层神魔大道……
白昭华不知道郁长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觉得天罡炉仿佛要失控,急剧颤抖,同时又挥出所有力量将他牢牢裹住,在感受到他的存在后,又渐渐平静下来。
他松了口气,朝着为自己护法的龙众颔首,继续龙爪结印的动作。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而不远处的前方,正是一颗躺在碧空镜上流血不止的心脏。
那心脏不甘心地嘶吼:“八部天龙……他们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来帮你?”忽地一怔,语气变得怨怼,“魔气……原来如此!你竟敢以魔君驱动神道残魂,白昭华,你如今怎么辩解,也无法和邪魔摘得干净了!你、你必遭天罚!”
白昭华瞅他一眼:“多说一句狠话,是不是让你觉得自己霸气?”
“……”
“哼,还摘干净?本尊就算是邪魔本身又如何?只会让你气死。”
“……”
那心魔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立马鼓动起来,准备找机会逃脱,可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居然亮起了金灿灿的炫光!
那光极热,几乎要将一切融化。
心魔彻底僵住了。
这是天神归位的预兆。
此时龙身顶端,悄然浮出白昭华的人形,他立于天地之间,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已然是拥有金身的至尊模样,他双手加快了结印的速度,开口却道:“笨蛋!死到临头还想跑,你真当本尊会死于话多么?!”
“三千大道……”心魔全身一凛,明知死期将至,还是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不……我做了那么多,我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不要……不要!!!”
碧空镜嘭地一下,碎裂了。
那是足以碾灭一切的上古神力。
风云急变,白龙翻飞在一片汹涌的浩然气息中,他变得无限大,目光穿过云层,俯瞰天地山河,口中猛地燃起圣火,径直往前喷去——
“哼,这才是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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