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董醒了,快去叫医生!”
“我说什么来着!”
“安静一点。”
……
刚苏醒的陈郁身体很虚弱,呢喃声很轻很轻,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细丝悬着,风一吹便会断开。
“你说什么?”陈聆贴近了她,侧耳倾听。
陈郁的视线自始自终都落在那片惨白的墙壁上,耗尽了全身的力量也仅仅是蜷了蜷指节。
“惜桐……”
“姐。”陈聆的心沉了下去,强忍着眼泪唤她。
“惜桐……”
陈郁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纪惜桐的名字。
“姐,你不能这样。”陈聆以为她只是执念太重,忍不住哽咽着道,“惜桐姐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眼泪落在了陈郁扎着滞留针的手背上,唤回了她的思绪。
再定睛时,墙壁边的阴冷身影已经消失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陈郁的眼眸更黯淡了。
陈聆还在掉眼泪,陈郁努力勾了下她的指节,示意她安心。
“你怎么能这么决绝,资产全部留给我就算是补偿了吗?我一点都不稀罕。”说这些话时,陈聆已经泣不成声了,“我只想要我的姐姐。”
搜救队沿着江流搜寻的那个晚上,活了二十七年的陈聆头一次真正意味上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人与天斗——在江畔跋涉的双腿如何敌得过滔滔江水?
许多个时刻,陈聆都觉得自己无力回天。
她被冷雨浇透,在泥泞中走到双脚麻木,最后无力地瘫坐在泥水里,嚎啕大哭。
脑海里只有一道声音——她没有姐姐了。
陈郁没有力气安慰她了,只能望着她落泪。
嘈杂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陈聆知道是医生过来了,擦干了眼泪默默退到了一边。
一通检查下来,医生舒心地笑了笑:“醒了就好。现阶段生命体征稳定,接下来就需要好好静养了。”
“出了那么大的事故,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了不起了。”床尾的护工忍不住慨叹道,“我记得好多年前南汉大桥那边也出过很大的事故,那个路段,唉——”
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陈郁眼眸垂了下来。
“好了,我们都出去吧。”助理出声道,“陈董需要好好静养。”
“今天我在这里陪护就好,你们都可以走了。”陈聆看了眼护工。
单人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陈聆搬来椅子,坐在了陈郁身边。
“要我陪你说说话吗?”陈聆问。
她眼底的鸦青色很明显,因为连续熬夜,面色已经显出了灰白。
陈郁了解陈聆的性格,知道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陈聆一定是彻夜未眠。
她强打着精神喃喃道:“你也去休息——”
每当陈郁开口,陈聆眼底就会聚起泪光。
她已经握了这么久陈郁的手了,还是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冰凉的触觉令她难以心安。
“你还要再睡一会吗?”陈聆用空着的那只手替她整理被子,“我等下再去医生那边问问,你什么时候能进食。”
陈郁阖眸。
陈聆明白她的意思,并不再问。
病房内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陈郁的耳畔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一直记着苏醒时看到的那道阴冷的身影,总会看着那面墙壁失神。
是梦吗?
陈郁反问自己。
十年足够模糊一个人记忆里的容颜,足够让人遗忘许多细节。
陈郁记忆里鲜活的纪惜桐已经不复存在了,可那道身影远比记忆里的清晰,又不似墓碑上黑白相片那般僵硬。
她强打着精神,用视线搜寻能看到的每一寸空间,直至精疲力竭。
遭遇如此大的车祸,她的身体机能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陈郁在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陷入梦境。
梦里,她看到了纪惜桐从病房入口走进,来到了她病床的另一侧。
奇怪的是,清醒着的陈聆见她进来并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根本没有看到纪惜桐。
陈郁挣扎着起身,她望着纪惜桐,千言万语皆塞于喉,到最后只会流泪了。
“阿郁。”
纪惜桐唤她,眼眸里藏着心疼的泪光。
陈郁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十年间累积的思念一齐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探出双手想要拥抱她,到头来触及的只有飘渺的空气。
“我已经死了。”
纪惜桐苦涩地笑了下。
“你碰不到我的。”
陈郁愈发焦急,她哽咽道:“怎么会碰不到呢?”
“因为我已经死了。”纪惜桐带着些许哭腔,重复道,“我是个死人。”
“我不信。”陈郁哭着道,“我明明能看到你。”
“我的惜桐只是出差去了……”陈郁痛苦地掩面,眼泪打湿了指节间的罅隙,“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抱抱我——”
“我好想你。”
陈郁很少这样痛哭,她微颤着指节去触碰纪惜桐的衣角,最后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阿郁。”
纪惜桐的语调里藏着深深的无能为力,她只能看着她心爱的阿郁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我死了十年了。”纪惜桐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心口被剜开一刀,“你等不到我了。”
成为游魂的这十年,纪惜桐做过了一切努力,她用了很长时间认命,相信阴阳两隔是不可逆转的。
她最初还会尝试着再入陈郁梦中,后来渐渐发现这样只会加深陈郁对她的执念。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看着心上人痛哭入眠,醒来时满脸泪痕,万念俱灰。
如果她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带给阿郁的只有痛苦,那么她宁愿永远消失于这尘世间。
可纪惜桐最终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她舍不得阿郁,舍不得她孤零一人久坐到天明。
纪惜桐原本以为,如果自己彻底消失,随着时间的流逝,陈郁总有一天会忘记她。
但她低估了陈郁的偏执。
“忘了我吧。”
“为了一个死了十年的人寻死——”纪惜桐缓缓道,“不值得。”
病榻前,面容憔悴地陈郁无力地垂首,低低道:
“可我忘不掉。”
再抬首时,陈郁的眸中的阴翳散去了许多。
她病怏怏地摊开掌心,用近乎恳求的语调道:
“你可以再牵一牵我吗……”
纪惜桐紧抿着唇,压抑住了自己将要逸出的哭腔。
“阿郁……”
“如果不行,求你像我一样摊开掌心。”陈郁一眨眼便会有眼泪滚落,“我只想牵着你。”
纪惜桐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从不忍心注视陈郁流泪的眼眸。
僵持了片刻,她慢慢抬手,覆上了陈郁的掌心。
明明触碰不到,陈郁却不禁勾起了笑。
她像十年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缓慢而郑重地扣下了每一枚指节。
十指相扣,陈郁微仰首,边扬着笑边落泪:
“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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