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桐,是你在我身后吗?”
陈郁缓缓转过身。
空无一人。
月光照耀下的病房显些模糊的轮廓,阴森森的。
“是我的错觉么。”
陈郁注视着脚下的影子,扶着窗台行了几步。
轻叹道:“还是你在躲我。”
隐在黑暗里的纪惜桐心狠狠一揪。
她的阿郁颓丧地坐在病床边,背影不复从前的挺拔,宛若一具枯骨。
纪惜桐克制着自己想要来到她身边的冲动,只是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背影。
她不能去。
已是阴阳两隔,依照陈郁的性格,她一定会费尽心力祈求突破这层枷锁。
给予命悬一线的人最后一丝生机,有时并不是真正的希望,而是巨大的绝望。
死去的这十年,纪惜桐已经做过了所有的努力,她明白希望幻灭后的绝望到底有多痛苦。
逆天而行是永远不可能的。
她不想让阿郁再体会一遍了。
模糊的视线里,陈郁撑着身拉好了窗帘,让整个病房都陷入黑暗。
廊道里仍能透过些许昏暗的光亮,陈郁慢慢踱步过去,撑衣架上的衣服遮住。
这种绝望压抑的氛围像极了沉入江底的夜晚,陈郁此刻同盲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
扶着病床行了几步,陈郁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
心底有道声音在为她指引方向,心愈静,这种感觉愈发清晰。
若有若无的第六感告诉她,纪惜桐或许就在她的身边。
养病的这段时间,陈郁总被这道声音困扰着。她夜不能寐,一阖眼,脑海里便会浮现梦境里纪惜桐立在病床边同她十指相扣的身影。
理智告诉陈郁,这是她的幻想,她的痴念,可感性又指引着她去寻找,抓住这近乎渺茫的痴望。
陈郁喃喃道:“惜桐。求你不要躲我。”
没有回应。
晕眩感拢了过来,陈郁立不大稳了。
她被脚边的椅子绊到,踉跄了一步,险些磕在坚硬的窗框上。
心底的感觉忽然变得更加清晰了。
陈郁甚至觉得,纪惜桐就在她的身后。
她撑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息。
突如其来的悲痛感在胸腔尖啸,陈郁紧咬着牙关抵上了墙壁,借力转过身。
蓦的,指引感淡却了许多。
纪惜桐似乎又离开了。
这次,陈郁顾不上到底是痴念还是直觉,喉头微哽:
“刚刚是不是你在我身后。”
空寂的病房里没有任何声音。
陈郁沿着墙壁矮身,最终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不用担心我。”陈郁仰着首,脖颈在暗夜中更显脆弱,“我没有磕到,只是没有力气了。”
隐藏在墙角边的纪惜桐注视着蜷曲在墙边的陈郁默默流泪。
她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即便能出现,她也无法扶着陈郁起身,照料着她,直至康复。
她只是个连阳光都不能过多接触的死人——一个游荡了十年的魂魄。
纪惜桐想要去找人,还未飘离病房便听到了陈郁的轻呢声。
“你要去哪里?”
陈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目光朝着她离去的方向。
纪惜桐顿住了。
“阿郁,别求我了。”她在默道。
“感觉又淡了。”
地面和墙壁寒气顺着脊背漫延至颅顶,毫无力气的陈郁苦笑了下,低低道: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狼狈。”
觉察到那种感觉并没有再消散,陈郁稍稍定心。
“我休息一会就好,不用担心。”她道。
话音落下,门锁忽然被拨动。随着打开的门,撑衣架同衣服一齐落下了。
光亮和人声一齐涌来,陈郁微眯眼眸,看到了步伐匆忙的陈聆。
“姐,你没事吧?”陈聆扶起她,关切道。
“没事。”陈郁答。
心底的指引感彻底消散了,陈郁望向光亮处,若有所思。
她几乎是被陈聆架着重新躺到病床上。
门口立着两个眼神惊恐的护工,她们正压低着声音说话,侧着身子看向病床上的陈郁。
陈聆忽然就发飙了。
“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
两个护工立马闭嘴。
“姐,我去叫医生过来。”陈聆放温和了声音,“你先好好休息。”
陈郁眨了下眼睛,示意她知道了。
门被合上,两个护工等不及离远些病房便开始诉苦。
“刚刚您也听到了吧,前几次都是自言自语,今天晚上是最恐怖的……”
“是啊是啊,就突然这么说话了,不准我们过去,自己也不开灯。我们心里也发毛啊。”
“说完了吗?”陈聆冷不丁开口。
“我们虽说是照顾了那么多病人,但是这次还是第一次照顾精神——”
护工话音未落便被陈聆打断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
“您不能这么说啊!”护工也急了,“您自己也说了,她叫的是去世了很久的爱人的名字。设身处地想想,你自己不会害怕吗?”
“您要说过度思念也就罢了,但是今晚护士也都听见了,她这是在跟死人对话啊!”
陈聆的眉愈蹙愈紧,愠怒都写在了脸上。
“说完了吗。”陈聆冷冷道,“你被辞退了。”
“我会把这段时间的费用结清,麻烦你们两个现在就走。”
年迈一点的护工忙拽了几下年轻的护工,示意她闭嘴。
陈聆开出的工资确实很优渥,陈郁又是个事少的病人,这么清闲的差事实在太难得了。
“陈小姐,我们刚刚说的确实不对,还请您……”
“滚。”陈聆的太阳穴气得发烫。
*
陈聆再次回到病房时,陈郁正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姐——”陈聆轻声开口。
“怎么了?”陈郁启眸。
“医生说你恢复得还不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陈聆替她掖好被子,“我们回去吧,我觉得徐姨照顾你更好。”
陈郁沉默了片刻道:“她们其实没什么错。”
“你都听见了?”
陈郁微摇头:“我猜到的。”
陈聆垂眸,欲言又止。
安静了良久,陈郁轻声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此刻病房里的光线很明亮,略带疲惫笑意的陈郁面容平和,眼眸理智而坚定。
她好似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唯一多出的就是无法掩藏的病气。
陈聆听着她肯定的语气,心被绵密的细针扎着。
虽然她会因为护工的话语发火,驳斥她们的猜测,但其实她的内心早已有了动摇的痕迹。
某些时刻,陈聆也会觉得陈郁疯了。
譬如今天在病房前立着的三分钟。
她亲耳听着陈郁在黑暗里对着空荡的病房说话,好似纪惜桐真的在身边一样。
陈聆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来不及细想便推开了门找她。
“我姐疯了。”
当时的陈聆脑海里就剩下了这样一句话。
她怎么可以这样想?
陈聆难过地低下头,鼻尖发酸。
“好了。”
陈郁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我只是觉得,她好像真的还陪在我身边。”
“可是她已经死了。”带着泪痕的陈聆抬头,“她死了十年了。”
陈郁的笑意淡去了。
她并不辩解,甚至很平静: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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