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皇上这话一出, 弘昼宛如五雷轰顶,半晌没回过神来。
谁能告诉他,他们祖孙本在闲闲聊天,怎么就说到储君之位上了?他就算再顽皮, 也知道有些话得慎重。
他还记得自己曾看过野史, 皇上在第一次看到弘历时就十分喜欢, 而后更将弘历养在紫禁城中一段时间, 更是有对弘历喜欢的原因,所以最后才将皇位传给四爷的。
野史之所以被称为野史, 就表示很多事话是当不得真,弘昼也知道这段历史可能是弘历多年之后变得不要脸, 自己加上去的,但依如今弘历的德行来看, 这等概率虽不算大,却也不小。
如今,皇上喜欢的这人怎么就变成他了?
难不成穿越的他变成了那只煽动历史的蝴蝶?
他更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替皇玛法出主意,皇玛法竟恩将仇报起来?
皇上看着弘昼惊讶的连蟹粉酥都不吃了, 当即是哈哈大笑, 道:“朕不过与你闲聊几句,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说着,他老人家是正色道:“你放心, 今日你不是雍亲王府的小阿哥,也别把朕当成皇上, 咱们就是寻常祖孙,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日这话,断然不会传出去, 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弘昼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些,嗔怪看向皇上道:“可就算这样,您这话也太吓人了点。”
说着,他认真想了想道:“皇玛法,您想,我既然连世子都不愿意当,又怎会愿意当皇上?”
“当皇上虽风光,却也辛苦。”
“我听阿玛说过的,说您每日早早就要起来,有的时候批阅奏折到深夜,这般辛苦的差事,我才不喜欢,我更不明白那些伯伯叔叔们为何将这当成一桩好差事……”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牙来:“我就想每天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样多好啊!”
“只是阿玛说我这样想是不对的,皇玛法,您说我这样想又怎么不对了?我又不害别人,怎么就不对了?我问阿玛,阿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好奇道:“你阿玛还与你说过些什么?”
弘昼歪着头想了想道:“阿玛之前还说我是扶不起的阿斗,皇玛法,阿斗是什么?为什么要把他扶起来?我要是阿斗,倒着就倒着呗,扶他起来干什么?日日倒在炕上多舒服啊!”
“不过后来阿玛说只要我长大后不当个坏人就好了,哼,阿玛可真是小瞧我了!”
“我长大了,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皇上不由去想他那些儿子孙子。
老二也好,还是老大,老三等人也好,总是严苛管教孩子,生怕孩子长成个纨绔,看样子老四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与世无争?
他不由看向弘昼:“弘昼,你觉得你阿玛想当太子吗?”
弘昼是万万没想到这送命题是一个接一个,好在有了方才那一出,他心里多少有些准备,只道:“皇玛法,您想听假话还是实话?”
皇上笑道:“这等问题朕都问你了,自然是想听实话的。”
弘昼也笑了起来:“那我就与您说实话,我可不知道。”
“这等话,阿玛也不会对我说呀!”
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低:“不过,我猜阿玛心里应该是想当太子的,您都说了,当了太子,以后就能当皇上,所有人都要听自己的,想想还是怪有意思的。”
“您不知道,阿玛在府中可喜欢管闲事啦,今年秋天我与额娘说想在院子里栽几棵果树,等过几年就有果子吃,可这事儿叫阿玛知道后却不答应,说什么缓福轩的墙是白色的,种蔷薇花最好看……”
他越说越觉得四爷简直有强迫症,开始与皇上大倒苦水:“我额娘又不算得宠,阿玛每个月也就来缓福轩几次而已,凭什么不准我们在院子里种上果树?阿玛见我不高兴,还说什么若院子里种上果树,吃不完的果子掉在地下,到时候有很多小虫子。”
“哼,我才不怕小虫子了。”
他这话说的是东一锤子西一榔头,毫无章法,皇上却是听懂了——哦,看不出老四还是个如此尽心尽力的,连格格院中的小事儿都要管。
皇上颔首道:“你阿玛说的也有道理,雍亲王府难道还能缺你果子吃不成?何至于要在院子里种上果树?到了夏日,蚊虫多的很。”
弘昼一脸不高兴看着皇上,一副“你就知道偏袒你儿子”的表情。
皇上被他这小模样逗的直笑,捏了捏他的脸:“不过不要紧,朕到时候送几棵果树给你,这下,你阿玛就不敢再反对了。”
弘昼是连声称好,更是毫不客气道:“皇玛法,我喜欢吃橘子,樱桃,葡萄,还喜欢吃桃子,嗯,像杏子,西瓜的也还可以……”
他这说来说去,好像就没什么他不喜欢吃的。
皇上道:“照你这么一说,你们那小院子怕是种不下的,敢情朕还要赐给你们母子一个院子才行?”
弘昼眼里是亮晶晶的:“好啊好啊!”
方才皇上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似的,如今与弘昼闲聊几句,那些积郁是烟消云散,只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这可不成,你阿玛向来看重规矩,凡事不愿逾越,朕赏你院子倒是事小,可叫你阿玛颜面何存?总不能叫你们母子的院子比福晋和侧福晋的院子还大吗?”
说着,他看了眼略失望的弘昼,正色道:“不过朕说出去的话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朕答应你,若有合适的机会,一定赏你个大大的院子。”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脸上的神色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更是拉起皇上的手拉钩起来,再三叮嘱:“您可别忘啦。”
他笑了笑,道:“不过就算您忘了也没关系,我会提醒您的。”
一想到自己马上会有个大大的院子,他就开心的手舞足蹈,已规划起来:“到时候我要给哥哥留房间,还有星德哥哥,还有今日才认识的弘昌堂兄……”
皇上看他掰着指头数的认真极了,甚觉安慰,想着若他的儿子每人都像弘昼这样就好了。
当然,这话皇上也就想想而已,若说出叫四爷知道了,四爷怕是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祖孙两人一边喝茶吃糕点,一边闲聊,时间是一晃而过。
很快魏珠就过来了:“皇上,酒宴要开始了,您是不是要去寿康宫了?”
酒宴设在晚点时分,吃过酒宴,就该散了。
皇上点点头,牵起弘昼的手就上了暖轿。
这一幕看的魏珠惊愕不已,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一二的,从前就连对废太子与弘皙等人,皇上纵然偏爱,可明面上也不会偏心太过,如今到了这小阿哥这儿,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殊不知是皇上将弘昼方才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决心要将这池子浑水再搅一搅,看看谁人捉鱼,谁人看戏,又是谁人想将这池子鱼一网打尽。
弘昼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竟入了皇上的耳朵,他这会子坐在暖轿中是左看看右看看,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惊叹不已:“皇玛法,您这轿子可真厉害,哪里都是暖烘烘的。”
“我听阿玛说平素我们冬日里坐的马车之所以暖和,是因为下头搁了碳盆子,您这轿子也是下头搁了碳盆子吗?比我们坐的马车可暖和多了,是又暖和又稳当!”
他说这话时还在轿子里蹦了蹦,他这吨位蹦跶起来,轿子仍是纹丝未动,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皇上看他这高兴的模样,有心逗一逗他:“哦,今日有件事朕忘了与你说,老三打算在诚亲王府开设学堂,让你们这些小娃娃开春之后都去读书了。”
“老三学识渊博,平素交好的也都是大儒,你去了诚亲王府一定要认真念书,莫要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正欲再蹦跶几下的弘昼顿时是什么心情都没了,眼睛瞪的大大的:“皇玛法,这话当真?”
“我,我才两岁了,哪里就要开始念书了?”
“您不会答应了三伯吧?还有阿玛,阿玛最清楚我不喜欢念书的,他不会也答应了吧?”
皇上微微颔首:“我们都答应了。”
方才弘昼有多开心快乐,如今就有多难受。
一刻钟后,等着满面容光的皇上牵着垂头丧气,宛如霜打了茄子一般的弘昼再次步入寿康宫正殿时,众人可谓惊愕不已。
四爷就是其中一个。
对于弘昼与皇上在一起,四爷一点都不意外,就弘昼这性子,见到路边的狗都能上去说几句话。
只是他没想到,方才还脸色沉沉的皇上,怎么就变得高兴起来?面上一直带笑的弘昼,怎么这般表情?
不过如此也好,总比他见到皇上脸色沉沉,弘昼一脸笑容走进来强,若是如此,要么是皇上还为老十替老八求情一事情不高兴,要么是弘昼又惹了皇上生气……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是皇上不愿看到的。
皇上落座后,见弘昼准备回归原位,只吩咐魏珠道:“给弘昼搬个凳子,就坐在朕身边吧。”
这下别说魏珠等人,就连太后娘娘都忍不住多扫了皇上一眼,只觉得皇上有些怪怪的。
弘昼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只顾着高兴了。
坐的高,看的远。
他不光看到四爷,十三爷,弘历与弘昌等人,更是冲他们挤眉弄眼的,他还看到了一脸不痛快的弘时与弘晟,当即是更高兴了。
殊不知他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惹得许多人心里不痛快。
但弘历等人却是为他高兴的,趁皇上不在意时,冲他直笑。
今日皇上出格之举远不止于此,酒过三巡,他便道:“……方才老十与朕说的话,朕好好想了想,老八已生病多日,既然病了,魏珠,传朕的旨意,命太医给老八好好瞧一瞧。”
随着魏珠连声应是,老十面上带着喜色出来谢恩:“儿臣替八哥谢谢皇阿玛了。”
他是真蠢,故而也是真的高兴。
旁的皇子们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等着酒宴将尽,太后娘娘因年纪大了先行退场,她这个主角一走,四爷等人瞧见皇上面上露出疲态来,也就纷纷告辞。
四爷冲弘昼招手,要他下来时,弘昼身居“高位”大半个时辰,还有些舍不得了,只与皇上道:“皇玛法,我就先回去啦,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晚上早早睡觉,少想点有的没的,记得了吗?”
他这话不像对皇上说的,就像……对孙子说的。
皇上颔首道:“你放心,朕知道了。”
弘昼走了几步,可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新折了回去,低声与皇上道:“皇玛法,过些日子就是我的生辰了,您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到时候星德哥哥,弘昌哥哥,满宜姐姐都要来的……”
皇上越来越觉得弘昼把自己当成了玩伴儿,心里虽觉得好笑,却是面上半点端倪都没露出来:“朕答应你,若有时间一定去,便是没有时间,也会派人给你送礼物去的好不好?”
弘昼笑的眉眼弯弯,转身就牵着四爷的手走了。
等着出了寿康宫大门,四爷就沉声道:“方才你与皇阿玛说了些什么?瓜尔佳嬷嬷难道没教你吗?说话做事要落落大方,切莫小家子气。”
弘昼忍不住辩解道:“我与皇玛法说的是悄悄话,若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你们岂不是听见我们说了些什么?”
他松开四爷的手,转而去牵弘昼的手:“哥哥,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弘历对这等场面早已是见怪不怪,并未接话。
回去的路上,雪势小了许多,马车行至雍亲王府门口,弘昼等人就各自回去。
四爷径直去了外院书房。
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已知晓今日紫禁城中发生的事,他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韬光养晦,紫禁城中各处皆有他的眼线在。
特别是当他知道弘时与弘晟说了几句话后,便有意将弘昼引到冰面玩耍,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弘时想要害死弘昼!
他的长子要害死他的幼子啊!
饶是四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当着戴铎的面还是气的浑身直发抖,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戴铎也是为人父的,自能理解四爷的愤怒,低声劝道:“今日之事王爷既能知道,想必皇上也会知道,我猜测这些日子皇上对王爷印象应该不错,可若王府中生出手足相残之事,只怕……”
只怕是功亏一篑。
四爷低声道:“我知道的。”
戴铎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多话,当即就退了下去。
也不知今日是喝多了酒,还是受弘时一事所刺激,四爷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的很。
弘时应该算是他意义上的第一个儿子,虽在弘时先前还有弘晖等人,可活下来的唯有弘时。
在弘时之前,四爷与李侧福晋还有过两个儿子,只是,这两个孩子一个在三岁夭折,一个在十一岁夭折,不管对李侧福晋,还是对四爷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故而将弘时看的娇贵些。
从前四爷总觉得弘时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事情还不等李侧福晋开脱,他这个当阿玛的就替弘时找好了理由,但谋害手足这件事,他却是忍不了的。
可怜的四爷又是一宿没睡。
他想着弘时还是一时糊涂,再给弘时一个机会,一早就去了弘时院子里。
弘时昨夜也是一宿没睡好,一会担心弘昼会与四爷告状,一会又觉得自己太过于莽撞……思来想去一夜,只想着得再与弘晟好好讨教讨教才是,他可是听说过的,诚亲王府上头三个儿子中,由福晋所出的就占了两个,偏偏诚亲王府上妻妾众多,是旁人生不出儿子来吗?
不,是福晋不叫她们生出儿子来。
弘时觉得自己得找机会与弘晟多请教请教。
等着四爷过来时,他正绞尽脑汁如今与四爷开口说起这事,甚至没注意到四爷那难看的脸色。
四爷面色还是如寻常那般,落座之后才开口道:“……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昨日在宫中,你三伯与五叔都请立了世子,并非我对你不满,你若恭顺懂事,友爱兄弟,勤勉上进,这世子之位迟早都是你的。”
若是弘时不懂事不恭顺不勤勉了,这世子之位就与他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弘时低着头轻声应是。
实则他心里是愤愤不平,觉得四爷这话就是在糊弄他,毕竟他每日糊弄身边的小太监时也是这样说的,若那些小太监表现好,到了年底就赏他们银子,可到底怎么才是表现好了?他并没有说。
父子两人沉默相对,是各怀心思。
弘时想了想,开口道:“阿玛,昨日弘晟堂兄与我说过些日子想在家中设宴,要给我下帖子的,我能去吗?”
四爷一向深居简出,这等宴会从不参加,除去与十三爷来往甚密,就连与他一母同胞的老十四私下都没什么交情。
四爷知道孩子大了,不能时时刻刻将弘时绑在裤腰带上的,并未答应,也未否决,只看向他道:“你想去吗?”
他想,但凡弘时有半点悔悟之心,都不会再与弘晟来往的。
弘时点点头,道:“阿玛,我想去。”
“我听说弘晟堂兄恭顺友爱,学识了得,所以想跟着他好好学一些。”
顿了顿,他大着胆子道:“况且如今我也大了,总该与堂兄弟之间有些来往的,整日憋在王府里,活像个大姑娘。”
四爷怒极反笑,面容愈发和煦:“谁与你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像大姑娘了?”
弘时见他笑了,胆子愈发大了:“弘晟堂兄。”
这一刻,四爷只觉得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儿子无比失望。
对四爷来说,就算弘历与弘昼接二连三出生,但对他来说,弘时却是不一样的,弘时是侧福晋所出,又比两个小儿年长许多,他一直觉得这世子之位迟早都是弘时的。
可如今,他却改变主意了,决心多留心弘历与弘昼些。
他点点头:“好。”
说着,他更是道:“你难得出门走动,也难得去诚亲王府一趟,想必这次弘晟设宴是为了庆祝他被立为世子,你空着手去不合适,这样吧,我叫苏培盛替你准备一份礼物,免得失礼。”
弘时脸上笑容更甚:“多谢阿玛。”
只是等着苏培盛将礼物送到弘时院子里去的时候,弘时不免有些失望,是一套成色极普通的砚台,甚至连他如今用的砚台都及不上。
弘时一向是个喜怒哀乐皆会表现在脸上的人,因得了这样一方普通的砚台,等着他前去李侧福晋请安时,李侧福晋一眼就瞧出了端倪,拉着他的手是问东问西:“额娘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昨日进宫不顺利?”
弘时摇摇头,压根没有心情说话。
李侧福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那就好,那你昨日可有得皇上青睐?皇上与你说话了吗?”
“你是咱们王府中最大的一个,身份比那两个小崽子尊贵许多,但凡能得皇上夸赞几句,这世子之位就是你的。”
“如今一来,额娘和你姐姐也就有救了!”
弘时低声将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李侧福晋一贯是望子成龙,她自己生的儿子是怎么瞧怎么觉得好,如今一听这话半晌才回过神来,强撑着笑道:“不要紧,不要紧的,来日方长,你阿玛这样说定有他的打算。”
“三个儿子中,你阿玛最喜欢的就是你,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他还驮着你去看过花灯了,这等待遇,那两个小崽子可不会有……”
这话,弘时从小到大不知翻来覆去听过多少遍。
如今李侧福晋不愿承认自己已失了四爷之心,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是说了一遍又一遍,弘时心里本就窝着火,一听这话当即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如今您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您口口声声说阿玛最喜欢我,阿玛哪里喜欢我了?阿玛但凡有丁点喜欢我,昨日就不会那样说话了。”
说着,他的眼眶就红了,却还是强撑着不叫眼泪掉下来:“您不知道,昨日我走在路上,那些堂兄弟们都在笑话我,对我指指点点的。”
“我难得要去诚亲王府做客一次,可您知道阿玛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吗?一方砚台!”
“三伯学识了得,诚亲王府什么都不缺,更不会缺了砚台。”
“那样成色的砚台,三伯或弘晟堂兄只怕连赏人都觉得拿不出手,您要我怎么好意思将这样的砚台送人?”
李侧福晋曾没过两个儿子,一向将弘时看成心尖尖命根子,见弘时眼眶红了,不自觉也跟着红了眼眶,忙道:“别伤心,还有额娘在了,你阿玛甚少与你的叔伯来往,想必也不知道交际该送些什么东西,你别生你阿玛的气,额娘有银子,额娘给你置办好东西!”
话虽如此,可是如今她的私房银子已差不多都补贴了怀恪郡主。
她又不比福晋出身尊贵,不比年侧福晋身家丰厚,就连阿玛那知府之位也是后来旁人为了讨好四爷将阿玛提上来的,如今家中兄弟多,处处都需要她贴补,她哪里还有什么银子?
但对李侧福晋来说,没银子不要紧,为了儿子的前程,为了儿子的世子之位,她还有许多首饰可以当。
等着弘时当了世子,自己还怕没有金银首饰吗?
很快四爷就知道李侧福晋当了整整一箱子首饰,有的是当初进王府时自己送给她的,有的是李侧福晋的陪嫁……样样皆是李侧福晋的心头好,如今却是急用钱,赔本许多当了出去。
四爷听说这事儿时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说还是意料之中,更加知道李侧福晋与弘时对这世子之位是势在必得。
可他们越是如此,四爷就越不会将弘时立为世子。
但四爷也清楚的知道,随着老三和老五都立了世子,雍亲王府顶多再挨上五年,这世子是非立不可,他不敢保证福晋或年侧福晋一定能生下儿子,便将眼神落在了弘历与弘昼面上。
这一日,四爷前去如意室时,钮祜禄格格仍在给弘历启蒙。
母子两人坐在炕上,钮祜禄格格读一句,弘昼跟着读一句:“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钮祜禄格格认真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我到了外面游玩,不知不觉已离开家两三里地,薄雾笼罩着四五户人家,来,弘历,你试着看说说后面两句是什么意思?”
弘历认真想了想:“是不是路边有六七座亭台,还开了八九十枝花?”
钮祜禄格格面上露出笑来:“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母子二人一个问一个答,两人都专心致志,等着钮祜禄格格身边的金嬷嬷提醒,母子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前去给四爷请安。
看到进退有度的弘历,四爷是微微颔首。
他还记得当日弘历从紫禁城回来的当天晚上,都还在跟着钮祜禄格格念书,说滴水穿石,做学问不可有一日松懈,一直学到了深夜才睡下。
四爷纵明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对弘历是愈发满意,便与钮祜禄格格明年开春要去诚亲王府念书一事来:“……三哥平素交好皆是饱学之士,他既要替子侄开设学堂,所请的先生定是不凡。”
“如今虽说你已在替弘历启蒙,却也是教他皮毛而已,他虽年纪尚小,但读书这等事是宜早不宜迟,明年他去诚亲王府念书,想必能收获不少。”
他知道老三没安好心,但也知道在诚亲王府内,老三不仅不敢谋害两个孩子,甚至不希望两个孩子出半点事。
但凡弘历或弘昼出事,老三就逃不了干系。
钮祜禄格格虽替弘历开心,可不免又有些担心:“……妾身听说诚亲王府有些乱,担心四阿哥会学坏。”
她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诚亲王府是名声在外,诚亲王福晋更是在一众女眷中颇有威名。
对外,诚亲王福晋和和气气,可对内,她却是厉害得很,将诚亲王府中的几个庶子养的半点样子都没有。
若到时候弘历去了诚亲王府上,难免要与那几个庶子打交道,保不齐会沾上一身臭毛病回来。
四爷知道她的意思,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总不能一直将弘历关在如意室,关在雍亲王府吧?”
“他总有一日会走出去,与人打交道,若真的要学坏,迟早也是会学坏的。”
钮祜禄格格微微叹了口气,道:“王爷说的是,妾身也是瞎操心。”
弘历却正色道:“阿玛,额娘,我愿意去诚亲王府念书。”
说着,他眼里是亮晶晶的:“我之前就听说过诚亲王府中有很多厉害的先生,还请您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定不会学坏的。”
四爷忍不住再次在心里点了点头。
有对比才有差距,他觉得弘历是个好的。
等着四爷从如意室离开,则去了缓福轩。
他过去时,弘昼正躺在吃炕上吃点心,吃的还是皇上昨日才派人送过来的蟹粉酥。
四爷也是昨日才知道原来弘昼竟还胆大包天找皇上要了蟹粉酥,皇上更是依了他,答应每半月就差人送三盒子蟹粉酥到缓福轩。
昨日他知道这事儿可谓把他气的够呛,要知道平素进宫,就连他都没这等待遇。
蟹粉酥这东西乃是御膳房所出,紫禁城中也就皇上与太后娘娘能随意取用,可到了弘昼这儿,每次就能得三盒。
偏偏弘昼并不知晓四爷生气了,如今正与耿格格商量起自己的生辰宴一事来:“……到了那一日,星德哥哥要来,还有满宜姐姐,弘昌堂兄他们都要来的,额娘,我到时候去水榭设宴好不好?”
“到时候我还想叫大厨房多给咱们做些好吃的,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们就不必和我们一起了,特别是阿玛,更不能叫他来,他一过来,大家连话都不敢说了,扫兴的很。”
站在门口的四爷微微咳嗽了一声。
弘昼抬头一看,这不是四爷还能是谁?
他倒也是能屈能伸,像不记得自己方才说过些什么似的,甜甜喊道:“阿玛,您来了!”
四爷扫了他一眼:“我听见你方才好像在说我?”
弘昼也不惧他,更没有撒谎的意思,只道:“对啊,不过阿玛您别多想,我们不是不喜欢您,只是我们都是小孩子,我们凑在一起有许多话要说,您是大人,有您在,我们肯定放不开的。”
四爷懒得与他一般计较,便与耿格格说起话来,更是说起明年开春要将弘昼送去诚亲王府念书的事情来。
一说起这事儿,耿格格便是愁容满面:“……便是王爷不说,妾身也想找机会与您提一提这事儿的。”
“五阿哥不比四阿哥,这孩子,这孩子如今一个字都不认识,若是前去诚亲王府念书,只怕会坠了您的面子。”
四爷也觉得有些头疼:“这事儿是三哥在皇阿玛跟前提的,我说了可不算,不管弘昼认不认得字,明年都要过去念书的。”
他虽想叫众人瞧瞧弘昼有多顽皮,但在皇家,这般年纪一个字都不认得的孩子却是少有。
他想了想,对着耿格格道:“如今还有些时间,你赶紧教他几个字吧,总比到了诚亲王府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耿格格这下更为难了,低声道:“妾身从前虽认得几个字,但这几年很少看书写字,好些字都忘了。”
“您要妾身绣花做女红,妾身定不会推脱,只是给五阿哥启蒙……只怕将五阿哥越教越回去了。”
她觉得四爷真是为难她。
四爷看向一旁的瓜尔佳嬷嬷,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瓜尔佳嬷嬷是个很有才学之人。
瓜尔佳嬷嬷是个聪明人,领会到四爷的意思后道:“奴才倒有心给五阿哥启蒙,只是奴才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看不清字……”
她们的话可谓正合弘昼心意,当即弘昼就咧嘴笑道:“阿玛,那我就不用启蒙了对吧?”
四爷下意识道:“自然不是。”
顿了顿,他又道:“从明日起,你每日辰时一刻前去书房找我,我亲自来给你启蒙。”
弘昼:!!!
当即他嘴巴瘪的仿佛能挂个油壶了,四爷可不是寻常人,不是他撒泼打滚就有用的。
他正欲开口说话时,四爷丢下一句“此事就这样定了”转身就走。
到了第二日。
便是弘昼心不甘情不愿的,却还是到了外院书房。
四爷已等候他多时,一看到他过来就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册子。
不得不说,四爷的确是个完美主义者,昨日回去书房就为弘昼量身定做了启蒙读物。
四爷知道弘昼不比弘历天资聪颖,勤奋上进,所以给弘昼做的启蒙读物是个巴掌大小的册子,每一页都写着简单的字,并用该字组词,方便弘昼领悟。
四爷甚至还为弘昼准备好了高板凳、狼毫笔、笔架以及一把戒尺。
这把戒尺放在最显眼处,弘昼一进来就看到了,当即他又瘪了瘪嘴。
四爷像没看见似的,正色道:“做学问非同儿戏,若你敢吊儿郎当,我决不轻饶。”
弘昼看出了四爷的决心,点了点头:“阿玛,我会好好学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四爷,正色道:“您要相信我,要不然明年春日我去了诚亲王府,别的堂兄们什么都会,我却连字都不认得一个,多丢人啊!”
四爷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可下一刻,他就见到弘昼有几分欲言又止的。
他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弘昼迟疑道:“阿玛,您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只是我原来就听钮祜禄额娘说过,说哥哥很聪明,很多字读一遍就会了,有些诗读三五遍就会背了,我不比哥哥聪明,您,不会嫌我笨吧?”
四爷正色道:“自然不会,每个人天资不同,不可一概而论,只要你认真去学,咱们进度慢些就是了,我绝不会怪你。”
弘昼笑了笑:“这就好。”
这话说完,四爷就开始翻开小册子给弘昼启蒙,他思路清晰,由简至难,最开始教弘昼的都是“一”、“大”、“山”、“小”等这些十分简单的字,每个字先带弘昼读三遍,与弘昼说何处可用这个字,说的是详细又认真:“你看,这是‘山’,我们后花园就有一座假山,这‘山’字与平素可见的山峰相似,中间凸,两边矮,你看是这样写的,是不是与我们平日里看到的山很是相似?”
弘昼点点头,像模像样道:“没错。”
很快,四爷就将十来个字教完了。
他记得钮祜禄格格与他说过,弘历每日能学三十个左右的生字,但他觉得弘昼才开始启蒙,又不如弘历有耐性,想着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得循序渐进,所以教了这十个字后就没有继续,只与弘昼道:“今日这十个字你可都会了?”
弘昼信心满满道:“我都会了。”
四爷便拿出笔纸来:“那你写写看。”
弘昼依旧是信心满满,以拿筷子的姿势拿起笔,认真在纸上写了起来。
四爷瞧他信心满满,也是胜券在握,甚至面上还带着些许笑意。
只是很快,四爷就笑不出来了。
他眼睁睁见着弘昼将横着的“一”写竖了,将“小”的弯钩写反了……到了最后,偏偏弘昼还举起纸来:“阿玛,你看,我厉不厉害?”
弘昼当然不会写字,他会写。
但他知道,人都是贪心的,若四爷发现他聪明伶俐,定会对他严加管教,说不准以后他再无闲暇时间,所以他一早就决定好了,要装傻!要藏拙!为了以后美好的咸鱼生活而努力奋斗!
殊不知,四爷看向他的眼神像看真的傻子似的,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你写的不对,来,我再教你一遍!”
四爷将方才那十个字又重新讲了一遍,讲的更为细致,更为耐心。
只是可惜啊,弘昼再默写时,依旧是错漏百出。
哦,不对,算不上百出,方才弘昼是十个字都写错了,如今只错了八个。
四爷面上的从容之色有些绷不住了,在他看来,弘昼一向是有几分小聪明的,每每顶嘴时不是反应挺快的吗?
可如今,四爷不免有些怀疑自己,却还是耐着性子又教了弘昼一遍。
这一次弘昼默写时好歹只错了五个。
看着满脸笑意的弘昼,四爷是怎么都笑不出来,正色道:“弘昼,你可是没用心吗?这十个字很简单的,当初弘历只看钮祜禄氏写了一遍就会了……”
弘昼一听这话当即就不高兴了,小脸一垮,嘟囔道:“阿玛,您这是嫌我笨吗?”
“方才您不是说每个人天资不一样,只要我肯用心学就好了吗?”
第 42 章
四爷岂止是嫌弘昼笨, 他活了三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笨的小孩。
但有些话,四爷知道就算弘昼粗枝大叶,也是不能说的, 当即道:“不, 你不笨, 是我第一次当师傅, 没有教好你的缘故。”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这一次, 四爷改变了教学方针,不再像方才那样教弘昼, 而是捏着弘昼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起来:“来, 弘昼,你看,‘山’字是这样写的,方才你写错了,来, 一竖一竖折, 再一竖, 很简单的。”
教了弘昼一遍,他还觉得不放心, 捏着弘昼的手又写了两遍才道:“弘昼,你现在把这十个字写写看。”
弘昼脆生生应了一声好, 正欲趴在桌上写字时, 却回头看了四爷一眼:“阿玛,您别这样直勾勾盯着我看, 您看的我怪不好意思的,这样,我怎么能写好字?”
若换成往日,四爷定会揶揄他几句,说他脸皮比城墙还厚,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但如今,四爷不敢说,他怕自己说了这等话,影响弘昼写字的心情。
在内心深处,他隐隐有几分期待,期待弘昼能顺利默写出这十个字来。
四爷只见弘昼趴在书桌前,一下望天苦思,一下咬笔杆沉思……实在是像模像样的。
四爷见了,内心不仅有些许期待,还有一些些紧张。
不过,他并没有催促弘昼,想着这孩子刚启蒙,还有些不习惯,这十个字又不难,若叫弘昼好好想想定能默写出来的。
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弘昼这才喜滋滋转头道:“阿玛,我都写完了。”
他一副等待夸奖的小表情。
四爷满怀期望过去一看,十个字里又错了三个,用什么语言来描述他的心情了?就好像他等了许久的盛宴大菜最后却等来了一盘白馒头的感觉,白馒头也就罢了,还是馊的。
这下,四爷脸色沉沉,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偏偏弘昼还在聒噪道:“阿玛,我都写对了吗?”
“方才我想了好久了,这次肯定都写对了”
“阿玛,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又写错了?”
“您是不是觉得我没哥哥聪明?”
……
一连串话问的四爷毫无招架之力,只道:“罢了,凡事不宜操之过急,弘昼,今日咱们启蒙就到这里,你出去玩吧。”
弘昼看了看外头,又道:“阿玛,您不是说每日要教我一个时辰吗?如今时间还没到了?”
这短短的大半个时辰,对四爷来说却比一天还要长,他有气无力道:“我累了,明日继续吧。”
弘昼一听这话就蹦蹦跳跳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与四爷道:“阿玛,那您好好休息哦。”
接下来的几日,四爷知道了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墙,寻常人给幼儿启蒙是种乐趣,可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折磨,以至于前一天晚上四爷一躺在床上想到明日又要给弘昼启蒙了,只觉得要长长叹口气心里才能舒服。
可怜的四爷肉眼可见憔悴了下去,心力交瘁的他就连与戴铎密谈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听弘昼一番话的皇上决心将这池子水搅浑,他一开始关心起老八的身体状况,让老九,老十,老十四等人重新看到了希望,四处为老八谋划。
还未等老八一党来得及高兴,紧接着,皇上又派人给幽禁在咸安宫的老二送去两个貌美的侍妾和许多补品。
如此还不算,皇上还亲自去看望过老大。
……
如今临近新春,京城本就热闹许多,被皇上这一搅合,是愈发热闹。
可别的皇子在与谋士密谈时,四爷在给弘昼启蒙,别皇子拉拢群臣时,四爷在给弘昼启蒙,别的皇子在讨得皇上欢心时,四爷还在想方设法给弘昼启蒙……四爷只觉得心很累,比任何时候都累。
从前四爷做噩梦梦到老八被立为太子,梦见他不得善终,可如今他的噩梦则是给弘昼启蒙。
皇上虽身在紫禁城,可各个皇子府中的消息他都知道,听说四爷日日专心给弘昼启蒙,很是满意:“老九常说老四装的是与世无争,不问世事,可在朕看来,这些儿子中唯有他是个老实的。”
觊觎雍亲王府的远非皇上一人,还有老三等人,老三知晓这消息后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是琢磨又琢磨,只道:“定是老四见皇阿玛喜欢弘昼,所以一门心思想将弘昼培养出来,我明年开春在诚亲王府设了学堂,皇阿玛定会过问一众孩子们学问如何,他定是想叫弘昼拔得头筹。”
说着,他更是恶狠狠道:“这个老四,真是好算计啊!”
至于雍亲王府内,李侧福晋与弘时的戏是更多了,李侧福晋当了许多金银珠宝,总算为弘时置办了像样的礼物——一盏缠枝纹薄胎玉壶。
这玉壶薄如纸,透如玉,精致细腻,价值不菲,不管是在昏暗处还是在阳光下,壶身内仿佛藏着一颗夜明珠似的,熠熠发光,很是精美。
冤大头·弘时将这样的宝贝一拿出来,弘晟自对他笑脸相迎,热情极了,更是与他推心置腹起来,说了许多私房话,比如如何以兄长之名给两个弟弟使绊子,如何在四爷跟前给两个弟弟上眼药,又如何悄无声息害了两个弟弟的性命。
弘时只觉得这玉壶送的值极了。
弘昼是万万没想到四爷给自己启蒙一场,能引发出这么多事来。
不过他却发现四爷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短短小半个月的时间,四爷像是老了五岁似的。
这一日弘昼跟着四爷上完了课,四爷与他道:“……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明日一过,你就三岁了,三岁看老,以后行事不可顽劣,得三思而后行。”
弘昼脆生生应是:“是,阿玛,我记下了。”
四爷又道:“明日既是你生辰,就给你放假一天,你不必来书房念书。”
这话出口时,他只觉得无比轻松,他早就盼着弘昼生辰这一日的到来,不为别的,就是能放一天假而已。
弘昼高兴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看了眼四爷,再看了眼四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四爷没好气道:“你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不必吞吞吐吐。”
弘昼这才道:“我觉得阿玛这些日子憔悴了许多,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您要是有,可以与我说说看,当日老祖宗寿宴时,皇玛法原本也是不高兴的,可与我说了几句话后高兴的很。”
四爷毫不犹豫道:“我没有烦心事。”
其实就是弘昼不说,每日照镜子的四爷也觉得自己面色憔悴了许多,甚至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如今他只想清静清静,道:“好了,你回去吧。”
孝顺的弘昼这才回去,当天晚上,他将自己的新衣裳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将自己的匣子重新规整了一遍。
他早就想过了,到了他生辰这一日肯定会收到许多礼物的,得提前把这些礼物的位置腾出来。
好一通忙活后,弘昼这才睡了。
翌日一早起来,吃过长寿面的弘昼率先收到了耿格格的礼物,耿格格送给他的是一双缝制精美的手套和毡帽,用耿格格的话说,明年开春弘昼就要去诚亲王府念书了,初春的天儿凉得很,帽子和手套是必不可少的。
弘昼很是喜欢。
接着,他又去见过了四爷、福晋等人。
四爷送给弘昼的是一套文房四宝,福晋送给弘昼的是一套八卦锁,都是中规中矩的东西。
像年侧福晋,李侧福晋等人也差人送了东西过来,年侧福晋从前虽被弘昼害的不轻,可她一贯出手大方,送给弘昼的是一只金子做的小兔子,弘昼拿起来一掂量,当即是眉开眼笑。
至于李侧福晋送的则是一套瓷器,瞧着纹路勉强算精致,可成色一般,也不过寻常之物……
但总体来说,弘昼一大早还是颇有收获的。
今日因是弘昼生辰的缘故,他穿着较往日隆重许多,朱湛色绣金丝如意纹小袄,这袄子簇新簇新,是耿格格一个月之前就为他做好这件新衣裳,针脚细密,花纹繁复,他本就肤色白皙,如今这身衣裳一穿是既精神又可爱。
常嬷嬷忍不住再次直夸连夸:“……咱们小阿哥长得可真俊啊!”
就连紫禁城出来的瓜尔佳嬷嬷都忍不住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弘昼对着镜子是看了又看,这才心满意足去水榭。
水榭里,一向勤勉的弘历今日也难得与钮祜禄格格告了假,早早就捧着锦盒在水榭里等着弘昼。
隔着老远,弘历就听到弘昼嘹亮的声音:“哥哥!”
兄弟两人各迈着小短腿,很快就凑到了一起,弘历将锦盒往弘历跟前一递:“弟弟,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弘昼迫不及待将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个青蛙形状的金口哨。
他愣了一愣。
他对这个青蛙形状的金口哨印象很深,三个月前弘历生日,钮祜禄格格的娘家送给弘历的就是这样一个金口哨。
即便弘历持重,却也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娃,看到这样一个形状可爱的金哨子是爱不释手。
向来见怪好东西的弘昼眼睛也看直了,如今寻常东西可入不了他的眼,这金口哨做成了青蛙形状,两个眼睛鼓鼓的,里头还镶着两个蓝宝石,青蛙脑袋下面的哨子不光做的精巧,更是一吹就响,很有意思。
弘历一拿到这口哨就忍不住与弘昼一起分享起来。
弘昼自也是喜欢这金哨子的,只是,他并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毕竟说了也是白说,若是不小心叫耿格格知道,还会伤心的。
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虽同为格格,如今在雍亲王府得宠程度也是旗鼓相当,但若仔细比较起来,却还是有所差别的。
耿格格娘家一般,钮祜禄格格阿玛乃是四品官员,在京城这等地儿,这官职虽不高,却也不算低,钮祜禄一家上下更是时不时贴补钮祜禄格格,更是看重弘历这个外孙儿,要不热也不会花了大价钱请了工匠做了这样一个金哨子。
至于耿格格,她的娘家人恨不得从她身上扒下三层皮来,就比如今日弘昼生辰,耿家是半点表示都没有。
弘昼虽喜欢这个金哨子,却还是没有去接这锦盒,只道:“哥哥,这是你的生辰礼物,是你的宝贝,我,我不能要。”
他就算喜欢这金哨子,却也知道君子不能夺人所好。
弘历脸上笑容更甚,道:“弟弟,这不是我的金哨子。”
说着,他便解开身上的荷包给弘昼看,弘昼只见里头也装着一个金哨子,两个金哨子看着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一只青蛙眼睛里镶嵌的是蓝宝石,一只青蛙眼睛里镶嵌的是红宝石。
弘昼愈发狐疑:“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弘历的生辰宴上,弘历的外祖凌柱笑眯眯说为了这个金哨子可谓四处找寻,找到一个年迈的老匠人,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求得那人出山给弘历做了个这样一个金哨子。
弘历笑得是眉眼弯弯,道:“当日我见你喜欢这金哨子,就与额娘说起这事儿,只是额娘说这金哨子外祖也是来之不易,并没有一口答应。”
“我原想着将这金哨子送给你的,只是后来一想,这东西是外祖送给我的,若叫外祖知道我将他送给我的东西送给你,肯定会伤心的。”
“所以我便求了求额娘,额娘说若我能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将《孝经》背下来,她就请外祖出面,求那老匠人再做一个一样的哨子出来。”
“所以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勤学苦读,将《孝经》背的滚瓜烂熟……弟弟,这下你可以把这金哨子收起来了吧?”
弘昼惊呆了。
他虽知道弘历聪明,却更知道《孝经》乃是当朝科举必考书籍之一,文字晦涩,不少学子将这一本书背下来都有些困难,更别说对弘历这个四岁不到的孩子了。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自己没有装疯卖傻,可这样一本书,别说两个月,如今他怕是两年都背不下来。
弘昼瞬而就知道为何前些日子弘历如此憔悴,为何总是睡眼惺忪的样子,想必是就算在夜里,弘历也勤学苦读的缘故。
这一刻,弘昼只觉得这个金哨子有千斤重,低声道:“哥哥,谢谢你。”
他看向满脸笑容的弘历道:“只是哥哥,下次你可别再做这等事,我虽喜欢这金哨子,但比起金哨子来,我更喜欢你。”
“《孝经》那么难懂的一本书,你每日都要读它背它,多难受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弘历有些手足无措,腼腆笑了笑:“你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我就觉得不难受,不辛苦。”
说着,他见弘昼不似先前那般活泼雀跃,拍了拍弘昼那圆润的肩膀道:“你别自责,明年咱们就要去诚亲王府念书,我可听说堂兄们都很厉害,如今我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免得坠了咱们王府的面子。”
弘昼脸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些。
弘历却故意逗他开心,两人一起拿起金哨子比了起来,左瞧右瞧,是越瞧这哨子越可爱,两人更是比赛吹起哨子来,看谁吹的更响一点。
两人正玩的开心,纳喇·星德就过来了。
今日纳喇·星德送给弘昼的生辰礼物是一把木头做的剑,与三个月之前送给弘历的生辰礼物是一样的。
木剑虽是小小一把,却是做工精细,并未开刃,但拿在手中却是威武神气,更是纳喇·星德亲自所做。
如今他笑着道:“……你们两个生辰只相差三个月,之前我给弘历做了这把木剑可谓费心费力,弘历生辰刚结束,我又得马不停蹄给弘昼做木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话虽如此,但他却是乐在其中。
像他这般年纪的人,皆有妻有子,唯独他是孑然一身,纵然心胸宽广,可每每夜深人静时想到怀恪郡主做下的那些事儿还是觉得不舒服。
有事情可做,时间就好打发许多,更无闲心去想这些龌龊事儿。
弘昼对这小木剑十分喜欢,更差了弘历身边的小福子将弘历的木剑也取了过来,两个小娃娃就当场玩起“比武过招”来。
纳喇·星德更是时不时在一旁指点。
三人玩的正开心,弘昌的人就过来了,像福惠,柔惠等几个十三爷的孩子都来了,就连瓜尔佳·满意也过来了。
这几个孩子又是逛园子,又是送礼物的,十分热闹。
弘昌对初次见面的纳喇·星德十分好奇,听说纳喇·星德虽年纪轻轻却已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后,更是愈发感兴趣,更是连连追问。
纳喇·星德当即说的是滔滔不绝,几个孩子更是听的极认真。
像福惠这几个女儿倒不是十分感兴趣,她们只对琴棋书画和女红有兴趣,唯独瓜尔佳·满宜听的是两眼放光。
瓜尔佳·满宜从小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寻常女子喜欢琴棋书画,可她却喜欢舞刀弄枪,更是性子跳脱,也有此原因,所以亲事一点着落都没有。
她不光不着急,甚至还觉得这事儿好事,每每听瓜尔佳侧福晋说自己连累她之类的话,她都没放在心上。
在瓜尔佳·满宜看来,十三爷如今得皇上厌弃,不少人对十三爷家眷是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连带着她这个侧福晋的侄女在亲事上都无人问津,这不算坏事儿,兴许还是好事儿。
那等跟红顶白,贪恋权贵之人有什么可嫁的?若有朝一日家里或者姑母家出了事儿,她后悔都来不及。
弘昼向来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吗,如今听纳喇·星德说起沙场趣事,瓜尔佳·满宜的眼神是既崇拜又向往,忍不住往她身边凑了过去:“满宜姐姐,你觉得星德哥哥怎么样?”
瓜尔佳·满宜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崇拜之色,由衷道:“郡马爷可真厉害!”
郡马爷!
这三个字当即就如一盆凉水从上而下将弘昼浇的透心凉,想着若瓜尔佳·满宜先入为主,将纳喇·星德当成姐夫就不好了。
顿时,弘昼这夸奖的话就像不要钱似的将纳喇·星德狠狠夸了一遍,最后更是道:“……星德哥哥可厉害了,你看,这是他送给我的木剑,这还是他自己做的了,满宜姐姐,你说好不好看?”
瓜尔佳·满宜眼前又是一亮,小心翼翼拿起这把木剑来:“真好看!”
她虽喜欢舞刀弄枪,可姑母总是不准她如此,总说再继续放纵她下去,她的亲事更没着落。
弘昼笑着道:“若满宜姐姐喜欢,我与星德哥哥说一声,要他给你也做一把!”
他与纳喇·星德亲近,自是没什么话不能说。
可瓜尔佳·满宜却不是那等没有分寸之人,她想了想后道:“这把木剑做工精细,一看都要好几个月才能完工,郡马爷公务繁忙,我还是不要为这等小事打扰他好了。”
上次纳喇·星德救了她,她本就觉得欠纳喇·星德的恩情。
弘昼却自顾自跑去找纳喇·星德,扬声道:“哥哥,你给满宜姐姐也做一把木剑吧!她也很喜欢这木剑!“
纳喇·星德本就是爽利之人,将瓜尔佳·满宜当成妹妹一般,更何况那日他见着瓜尔佳·满宜为表妹挺身而出,对她印象很是不错,当即就点头道:“好啊,只是我也不懂姑娘家的喜欢什么样式的木剑,你说给我听听。”
“马上又要过年了,我有些忙,这木剑恐怕到了明年夏天才能给你了。”
两人便渐渐搭上话。
他们虽年纪相仿,但皆是光明磊落,并无旁的心思,相处起来倒也极舒服。
唯独弘昼心里小算盘打的是哐哐直响,一边打算盘一边笑,别提多高兴。
因一开始弘昼就与四爷等人说好了,故而今日并无任何长辈到场,一众孩子们玩的可开心了。
弘昼更是带着弘昌等人在雍亲王府闲逛一趟,边逛边介绍,颇有小主人的样子。
不远处正散步的年侧福晋听见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是微微发怔。
陪着她的锦瑟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低声劝道:“……您莫要劳心伤神,这次二爷给您寻的大夫说是妇科圣手,在四川一带颇有名气,您就乖乖听他的话,莫要忧思忧虑,好好将身子养好,迟早会有孩子的。”
如今年侧福晋身子已好的差不多,却因心思过重的缘故,面上满是愁色。
她苦笑一声道:“锦瑟,这等话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怀揣希望,可每一次都以失望结束,你当真觉得二哥寻的老大夫是个厉害的吗?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都在紫禁城,可就连太医都说我难有身孕的……”
锦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能陪在她身边。
年侧福晋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弘昼面上,怔怔看着弘昼。
先前弘昼在她身边养过些日子,最后虽以闹得不愉快而告终,但她与弘昼之间也有高兴快乐的时候。
她想,若当日耿格格没了,兴许弘昼这时候还养在她身边,更是与她宛如亲生母子。
她并不讨厌弘昼,甚至还挺喜欢弘昼,想着即便如今自己有了儿子,弘昼也不是她儿子的敌人,她儿子的敌人从始至终都是弘时,故而今日弘昼生辰,她更是有意抬举弘昼,一出手就是一个实心的金兔子……
弘昼此时已带着弘昌等人到了湖边,正手舞足蹈给弘昌等人介绍起来:“弘昌堂兄,我们王府到了夏日湖边可凉快了,还有莲花和莲叶,到了初秋更有莲蓬和菱角,菱角你们吃过吗?就是脆脆的嫩嫩的,用白水煮着就很好吃,也可以生吃,到时候你们过来玩,就可以尝尝看。”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追随着自己。
他也知道不远处站着年侧福晋,平心而论,年侧福晋对他并不差,甚至还挺好的,只是年侧福晋不喜欢耿格格,想要害耿格格,就算年侧福晋给他一座金山银山,他都对这人喜欢不起来。
弘昼装作熟视无睹。
可一旁的弘历却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弟弟,年额娘正在看着你。”
弘昼道:“我知道。”
弘历又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弟弟,我听说年额娘今日给你送的生辰礼物很是贵重,你要不过去给年额娘请个安吧?”
不管何时何地,弘历都担负着教导弘昼、引导弘昼、监督弘昼的重任。
弘昼虽不大愿意,可他仔细一想,他虽不喜欢年侧福晋,可这等事儿却躲不过去,便与弘昌等人道:“你们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他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到年侧福晋跟前,请安道:“年额娘,您怎么在这儿?”
“您不是身子不好吗?”
“如今天气冷,您可别染上风寒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甚至他看到他跑过来时锦瑟下意识拉着年侧福晋往后退几步都能视而不见。
锦瑟如今是真怕了这小霸王,一看到弘昼就浑身汗毛直竖,紧张的很,生怕弘昼又做出什么谋害年侧福晋之事。
其实弘昼对年侧福晋等人也好,还是钮祜禄格格等人也好,并不排斥,只要这些人不害他们母子,他便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可谁要是加害他们母子,那不好意思,他就要滴水之仇当涌泉相报了。
年侧福晋看着他,脸上笑意更甚:“我没事儿,不过是闲来无事见着今日有些太阳,所以出来走走,整日憋在屋子里也会憋出病的。”
弘昼点点头,“您这话说的极是。”
说着,他更是道:“今日多谢您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这金兔子,年额娘,谢谢您了。”
“怪不得王府中人人都说您出手大方,您是真大方,今日您送给我的礼物比阿玛送的都要贵重许多!”
他这话逗的年侧福晋直笑:“你这孩子!”
弘昼又说了几句话后,这才离开。
倒是年侧福晋与弘昼说了几句话,脸上愁容消褪,看着是心情好了不少。
锦瑟见状,更是道:“……主子把心放宽些,如今王府中这等局面对咱们是最有利的,奴才听说三阿哥近来很不得王爷喜欢。”
“奴才觉得五阿哥越得皇上与王爷喜欢越好,能将三阿哥的宠爱分去大半,来日若您诞下阿哥,既是身份尊贵,又是年纪最小,定得王爷喜欢,到时候这世子之位定是咱们小阿哥的!”
她环顾周遭一圈,见无人在意她们,将声音压的低低地:“在太后娘娘地寿宴上,诚亲王与恒亲王都奏请皇上立了世子,唯独王爷没有请立世子,王爷呀,这是在等咱们小阿哥平安出事了。”
年侧福晋沉吟着没有说话。
她觉得锦瑟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四爷有多看重年羹尧,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再者她乃侧福晋身份,若有了儿子定会好好教养,定不会放任儿子成三阿哥那棒槌样儿。
心里有了指望,等着回去喝药时,年侧福晋便未推三阻四,端起汤药是一饮而尽。
便是汤药苦口,但她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另一边,疯玩了整整一日的弘昼心里却是苦兮兮的。
就连他回到缓福轩,面上都是闷闷不乐。
耿格格一瞧见他这样子,就道:“弘昼,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玩的不开心?”
弘昼摇摇头,难受的不想说话。
吓得耿格格拿手探了探弘昼的大脑门,担心道:“那是怎么回事?可是你身子不舒服?”
弘昼再次摇摇头。
耿格格与瓜尔佳嬷嬷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有不解之色。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因为皇玛法没来。”
耿格格一听这话当即就笑出声来,安慰道:“我当是什么事儿了……皇上是天子,整天日理万机的,别说你生辰皇上不会来,便是王爷生辰,他都不会过来的,若皇上整日忙着参加这个生辰宴忙着参加那个生辰宴,岂不是奏折都看不完?”
弘昼不高兴道:“可是,皇玛法答应过我的!”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更是正色道:“皇玛法说若他有时间就会在我生辰这日来看我的,若是没时间,也会派人给我把礼物送过来!”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不仅皇玛法没有来,皇玛法也没有派人给我送礼物,额娘,您说皇玛法是不是把我忘了?”
如今窗外是黑压压的一片,白天倒是晴空万里,如今看这天色,再加寒风呼啸,只怕又有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耿格格却是心中了然,想着皇上不过是对弘昼随口一提罢了,谁知弘昼却较真的很。
她柔声劝道:“弘昼乖,哪怕额娘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皇上,却也听许多人说过皇上喜欢你,皇上又怎么会忘了你?”
“定然是皇上事情多,一时间把这事儿忘了,咱们弘昼是个乖孩子,难不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
弘昼没有接话,趴在炕上是闷闷不乐。
很快,大厨房就送来了晚点。
因今日是弘昼生辰,福晋专门吩咐过的,所以大厨房送来的晚点也是极尽丰盛,有奶白蜜枣、蜜饯马蹄、煎鲜虾饼、寿意苜蓿糕……还有前些日子皇上派人送来的蟹粉酥,满满当当当了一大桌子,都是弘昼爱吃的。
只是弘历却没什么胃口,更是心不在焉。
纵然他嘴上没多说,但眼神却时不时往院子门口扫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耿格格是一看便知。
耿格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也是从这等时候过来的,还记得当初刚进王府时,四爷待她很好,她便以为自己是四爷心尖尖上的人,日日等啊,望啊,盼啊……一日日失望累积多了,就再没了痴心妄想。
她知道皇上喜欢弘昼。
可她更知道皇上不会最喜欢弘昼,更不会只喜欢弘昼的。
有些道理太过于残忍,她并不愿对小小年纪的弘昼说,只陪着弘昼说些趣话,逗弘昼开心。
等着用过晚点,弘昼就听到血籽籽打在窗上、廊下的声音,是沙沙作响。
弘昼连忙跑到门口看了看,只见雪势越来越大,连院子里洒扫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当即心中失望更多,估计皇上是不会来的。
但弘昼还是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戌时一刻,他不光没见到皇上,也没见到皇上派过来的人。
一直陪在弘昼身边的耿格格有些看不下去了,哄他道:“弘昼,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瞧见弘昼眼皮子直打架,却还不肯去睡,很是心疼道:“今日你大早就起来了,又累了整整一日,若是不早早睡下,明日哪里有精神跟着王爷启蒙?”
“弘昼乖,你先去睡,额娘帮你守着,若是皇上派人送
殪崋
来你的生辰礼物,额娘就先帮你收起来,好不好?”
一整日下来,弘昼的确有些累了,他扫眼看向窗外,只见外头大雪如鹅毛,迷的他连院子门口都看不清,想着无论如何皇上今日都会过来的,便乖乖洗澡上床睡觉了。
正当弘昼睡得迷迷糊糊时,却听见门口传来陈福与瓜尔佳嬷嬷说话的声音:“……嬷嬷见谅,王爷这时候派我请五阿哥过去一趟了。”
瓜尔佳嬷嬷眉头微皱,低声道:“王爷可说有五阿哥有什么事儿?五阿哥都已经睡下了。”
她看了眼这簌簌大雪,又道:“况且这么大的雪,五阿哥还小,若此时穿衣起来去外院书房哪里受得住?你与王爷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找五阿哥过去说话也不迟,若王爷要怪罪,我担着便是……”
谁知她这话音还没落下,弘昼就裹着披风从里头冲了出来,兴高采烈看向陈福:“陈公公,是不是皇玛法来了?”
陈福含笑点了点头。
瓜尔佳嬷嬷微微一愣,她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多年,不说对皇上的性子十分了解,却也是有三两分了解的。
她看了眼这茫茫大雪,很是狐疑,皇上这时候怎么来了?难不成真是来看弘昼的?
陈福低声道:“是了,皇上过来了,如今正在外院书房与王爷说话,皇上下令请五阿哥过去说话,所以奴才才走这一趟的。”
说着,他更是道:“五阿哥快些吧,可别叫皇上久等了。”
一时间,缓福轩上下忙成一团,耿格格等人又是给弘昼穿衣裳又是拿暖炉的。
正当众人紧赶慢赶将弘昼送上轿子时,却瞧见陈福抬了两顶轿子来了,陈福解释道:“……皇上无意间听说瓜尔佳嬷嬷您在照看五阿哥,所以也请您过去说说话了。”
瓜尔佳嬷嬷正色应下,与弘昼一前一后上了轿子。
***
外院书房。
四爷正恭恭敬敬陪皇上说话。
方才四爷已歇在年侧福晋院子,谁知高无庸却匆匆跑了过来说皇上来了。
这消息突然之程度就好比四爷突然听说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他顾不得多想,连连赶到书房面见皇上。
想必是皇上刚处理完政务过来的,右手袖子上还沾着墨团,面上更带着几分倦色,他环顾着四爷的书房,道:“……你这书房未免太简单了些,看着空落落的,有几分冷清。”
四爷正色道:“儿臣是什么性子,皇阿玛也清楚,儿臣向来对这些俗物没什么兴趣的。”
不光他的书房看起来是冷冷清清,就连身边一切都是如此。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皇阿玛聪明过人,时时刻刻小心谨慎,若连自己都骗不了,如何骗得了别人?
皇上微微颔首:“老八他们也着实该跟着你多学学才是,如今朕不过对他们和颜悦色几分,他们就又上蹿下跳的……罢了,不说他们了,朕今日过来的匆忙,尚未来得及用晚点,你着人准备些吧。”
四爷连忙问起皇上可有想吃的。
累了一日的皇上却摆摆手:“不必拘束,你看着安排就是……”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书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小胖子·弘昼如旋风一般直奔皇上而去,一把就将皇上抱住,更是扬声道:“皇玛法,您来了!”
“我就知道您不会骗我!”
“您一定会来的!”
外头是疾风骤雪,吹的树枝是吱呀作响,大雪落在房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可屋内地笼却烧的暖烘烘地,他就这样紧紧抱着皇上,觉得在这个时代好像也不错。
许多人都爱着他!
弘昼这猛地一扑,将皇上撞得后退了两步,看的四爷是心惊肉跳,生怕皇上有个好歹。
皇上摸着他光秃秃的小脑门,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含笑道:“朕当然会来,朕答应过你,就绝不会食言!”
第 43 章
弘昼是连连点头:“皇玛法, 我知道的,所以我一直在等您!”
他一张小脸上满是欢喜之色,雀跃道:“额娘她们都说您今日不会来了,说您事情忙, 一时间将我的生辰给忘了, 可我却不相信。”
“今日我一直在等您, 就连方才躺在床上睡觉都在等您, 一直等啊等,等到眼睛直打架了……”
皇上再次摸了摸他那光秃秃的小脑门, 道:“朕这不是来了吗?”
四爷站在一旁,心里是五味杂陈。
即便他从小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 可上头有聪颖早慧的老大,还有早早被立为太子的老二, 下头又有些年幼的弟弟妹妹,他实在算不上得宠。
并不是说皇上不喜欢他,只是他却没有尝过这等偏爱的滋味,皇上也好,故去的孝懿皇后也好, 还是德妃也好……都没谁将他正儿八经的放在心上过。
如今四爷瞧见皇上对弘昼如此, 不免想起当年之事。
可不想不知道, 一想却是吓一跳,想当年就是老二像弘昼这般年纪, 可都没有弘昼这样的待遇。
他瞧着弘昼凑在皇上身边亲亲热热说着话,顿时明白老三等人的忌惮从何而来, 爱屋及乌这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当年若不是皇上看重故去的孝诚皇后,又如何会将襁褓之中的老二立为太子?
皇上并未留意四爷那微微变了的神色, 如今满心都放在弘昼身上。
老小老小,人老了,就喜欢随心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他更是命魏珠将弘昼的生辰礼物抬进来。
魏珠很快带着小太监们走了进来,有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张如桌面大小的板子,板子上还盖着红绸,另外两个小太监还抱着两个大大的匣子,看着很是神秘。
不光弘昼好奇,四爷也是费解:“皇阿玛,您这是给弘昼送的什么好东西?”
皇上看向弘昼,含笑道:“弘昼,你掀开看看就是了。”
弘昼早就手痒难耐,随着皇上一声吩咐,就上前将红绸一拽,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缩小版的院子,院子瞧着有四五进的样子,院子里有假山,楼宇,亭台……是应有尽有,若仔细去瞧,还能瞧见院子里有正在洒扫的丫鬟,实在是惟妙惟肖,仿佛就是把寻常院子缩小一样。
这东西有点像后世的积木,但更像后世的沙盘。
弘昼猛地看到这小院儿,看到小院儿屋顶上连瓦片都清晰逼真,只觉得有点晃神,好一会才道:“皇玛法,这就是您送我的生辰礼物吗?”
皇上微微颔首,牵着弘昼的手走上前去,道:“你摸摸看。”
弘昼轻轻拨了拨案上的假山,随着“咔擦”一声,假山倒了。
他这才发现原来不管是假山也好,还是楼宇、屋落也好,都是有卡扣的,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意设计这个小小的院子。
皇上看到弘昼面上惊喜的表情,笑着道:“……上次在紫禁城里,朕答应会送你一个院子,如今你年纪尚小,送院子给你不合适,朕想了又想,就先送你一个这样的小院子。”
“今日你三岁了,凡事可以自己拿主意,可以想想以后若自己有了院子设计成什么样子,若来日朕赏给你院子了,你就不必再费心思,略一安排就能住进去,你说是不是?”
弘昼连连点头。
他连忙去看方才两个小太监抬进来的箱子,只见里头装的是各式各样的屋宇等物,可以任由他设计。
他觉得皇上真是厉害,已经提前设计出大清版乐高来。
弘昼虽为皇上送他的礼物高兴,可更为皇上将他放在心上高兴,当即就爱不释手拨弄起这迷你版小院儿来,更是扭头看上皇上:“皇玛法,谢谢您,您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四爷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工部是负责工程营造、紫禁城中宫殿监修等事,难不成这些日子都忙着给弘昼建这个小院子?
他心中虽狐疑,却并不敢多言,更觉得弘昼这小崽子过于无法无天,天天盯着他库房里的好东西也就算了,如今竟开始算计皇上?敢开口找皇上讨要宅院?
眼瞅着皇上与弘昼摆弄这小院儿开心极了,四爷见苏培盛进来冲自己使眼色,这才上前道:“皇阿玛,吃食已经送上来了,您先用些吧。”
皇上连晚点都没用过,又是批阅奏折,奏折批完之后又匆匆赶往雍亲王府。
今夜风大雪大,一路上马车走的缓慢,故而皇上早已是饥肠辘辘,落座于桌前。
桌上摆着铜锅羊肉,素三鲜,菌菇卧蛋……满满当当摆了小半张桌子,皆是雍亲王府中厨子的拿手菜。
皇上见状却是微微皱了皱眉,他方才饿狠了,虽饥肠辘辘,却并没有什么胃口,如今瞧见这些大荤油重之菜,并无多少兴趣。
若换成往日,四爷定能一眼看出皇上的不悦来。
但今日,他正盯着苏培盛带人摆膳,没注意到皇上面上的神色。
皇上想着夜深了,不愿多生事,刚拿起筷子准备用菜时,极有眼力见的弘昼就开口道:“皇玛法,您可是不喜欢吃这些菜?”
说着,他道:“我好像听阿玛说过您向来饮食清淡,注重养身,这些荤腥您是不是不爱吃?”
他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惊的四爷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方才他看见皇上前来,只忙着惊讶,连这等事都忘了。
弘昼却不等皇上与四爷吩咐,对着身侧的苏培盛道:“苏公公,今日我生辰,大厨房送来的羊肉清汤长寿面可好吃啦,你要大厨房给皇玛法做一碗,记得,面条要筋道些,再浇上奶白的羊肉汤,上面再码着炖的软烂的羊肉,菜心和一颗流心的鸡蛋。”
说着,他又看向皇上,问道:“皇玛法,您喜欢吃芫荽吗?我不爱吃,可额娘说这羊肉汤浇上芫荽和葱花就更香了。”
皇上在吃食方面一向颇为讲究,虽说雍亲王府的厨子也是厨艺俱佳,但比起御膳房来还是差了不少。
如今他听弘昼这样一说,只觉得来了几分兴致,点头道:“那就来一碗吧,里头加上芫荽和葱花。”
他扫了眼四爷,眼神是晦暗不明,好似在说连弘昼这等小儿都记得朕的喜好,你小子却不记得。
不过今日是弘昼生辰,他也不愿扫兴,笑眯眯看着弘昼道:“你们王府还有什么好吃的,与朕介绍介绍。”
弘昼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再次对着苏培盛吩咐起来:“苏公公,还有额娘先前喜欢吃的跳水青瓜,你也要大厨房准备一份。”
“皇玛法真是辛苦,到了现在还没用饭,肯定是饿狠了,这跳水青瓜很是开胃。”
“原先我额娘生病时没有胃口日日吃不下饭,就靠着这跳水青瓜才能喝点粥,苏公公,你要大厨房选嫩嫩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嫩青瓜,这样的才最好吃。”
“对了,还有我要大厨房今日做的烤五花,这还是我教大厨房的,五花肉切成薄片,先腌一腌,在烤得焦焦的,撒上新疆才有的香料,可好吃了……”
苏培盛连声应是。
这下别说皇上食欲大开,就连四爷听了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觉得这小崽子在读书方面是半点天赋没有,可吃喝玩乐上,不用要人教,却是花样百出。
皇上略用了两口羊肉锅子垫了垫肚子,就放下筷子,与四爷说起话来。
四爷担心弘昼生事,便吩咐苏培盛将弘昼刚得的宝贝小院儿搬去了外间,自己在里间恭恭敬敬说话:“……今日这般天气,风大雪大的,皇阿玛实在不该过来。”
说着,他扫了眼外间正捣鼓小院儿模型捣鼓的正高兴的弘昼,正色道:“是弘昼不懂事,儿臣替弘昼给您赔不是了。”
他在皇上跟前一贯是这般样子,恭敬有余却是亲近不足。
皇上摆摆手,道:“就如弘昼所言,朕是你的父亲,是弘昼的祖父,当祖父的在孙儿生辰这一日前来看他,有什么不对?你不必道歉的,弘昼并没有错。”
四爷:……
他能怎么办,只能正色应是啊。
他一时间拿捏不准这时候是该拿出儿子的姿态,还是拿出臣子的姿态。
皇上与四爷都不是多话之人,如今没有弘昼在其中调节气氛,一时间这氛围倒是有些冷清,除去窗外的风雪声,就只能听见碳盆中时不时火星子炸开发出的声音。
皇上扫了眼弘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瓜尔佳嬷嬷可来了?她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儿,行事妥帖,进退有度,你对这个儿子倒是尽心尽力。”
“她人可在外头?叫她进来说话吧。”
很快,苏培盛就带着瓜尔佳嬷嬷走了进来。
自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苏麻喇嬷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奴就请命想替太皇太后守陵,只是太皇太后一向仁善,在弥留之际便与皇上交代过了,将苏麻喇嬷等人送回老家荣养,若不愿回老家的,则在城郊赏她们一间小院。
所以,便是苏麻喇嬷哭的是泪眼婆娑,皇上也没松口。
为了这事儿,皇上甚至寻了个理由,说老十二年幼,请苏麻喇嬷帮着照料,这才稳住了苏麻喇嬷。
从那之后,苏麻喇嬷就与瓜尔佳嬷嬷照看起老十二来。
八年前,苏麻喇嬷去世,皇上感念瓜尔佳嬷嬷劳苦功高,便在城郊赏了她一个小院子。
时隔几年见面,两位老人都变了样子,年老者一年是一个样子,瓜尔佳嬷嬷瞧见皇上头上银丝更多,并未露出或惊愕或惋惜之色,以及神色如常上前给皇上请安,仿佛她离开紫禁城不过是昨日的事儿:“奴才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皇上道:“起来吧,嬷嬷不必多礼。”
对于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他一向很是客气:“朕一直以为嬷嬷还住在城郊,没想到却进了雍亲王府……”
四爷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如今见皇上有意与瓜尔佳嬷嬷叙旧,便去了隔间陪弘昼一起玩起小院儿模型来。
瓜尔佳嬷嬷面上含笑,正色道:“奴才从前伺候惯了太皇太后,而后又跟着苏麻喇嬷一起侍奉十二贝勒,得皇上恩典也想要安心养老,只是奴才在紫禁城中待了大半辈子,是个闲不住的。”
“又刚好几次王爷找到奴才,请奴才帮着教导两位小阿哥规矩,奴才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便来到雍亲王府教学。”
“雍亲王府人口简单,不论王爷或福晋等人都是极好的,奴才待了些日子竟不舍得离开,索性就留下来照顾五阿哥了。”
她不愧是紫禁城中的老人,说话是极有水平,看似是字字句句未夸四爷,却好似字字句句都在夸四爷。
皇上面上也带着些许笑意:“弘昼顽皮,只怕没少叫你操心……”
瓜尔佳嬷嬷笑着道:“皇上此言差矣,五阿哥虽顽皮,却更是活泼可爱,对奴才是尊敬有加,并未做过出格之事。”
说着,她眉眼中笑意更甚:“奴才原先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时,时常听太皇太后说起您年幼时的事情,虽奴才未曾窥见天子幼时真颜,但从太皇太后的只言片语中,奴才觉得五阿哥与您小时候是有几分相似的。”
皇上微微颔首。
旁人不知道,他小时候做的那些调皮事儿,他是记得清清楚楚,有好几次都将太皇太后气的直发抖。
先前他还觉得奇怪,老四那样沉着稳重的一个人怎么生出宛如泼猴一样的儿子来,甚至还问起耿格格性子如何,知道耿格格也是老实本分的后,他只觉得不解。
如今听了瓜尔佳嬷嬷这番话,皇室是全明白了,敢情这小崽子是随了他。
他更是听到瓜尔佳嬷嬷不急不缓道:“……小孩子顽皮是天性,如今五阿哥才三岁,五阿哥聪明,等着过几年知事后自然就懂事了。”
皇上是相信瓜尔佳嬷嬷的。
他就算不相信瓜尔佳嬷嬷,总该相信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嬷的识人之道,当即就命魏珠赏瓜尔佳嬷嬷。
皇上赏给瓜尔佳嬷嬷的是一百两金子,虽说这赏赐不算十分厚重,但却对瓜尔佳嬷嬷而言却是无上的荣耀。
瓜尔佳嬷嬷跪地谢恩后,这才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苏培盛就带人上前摆饭。
皇上只觉得一个人用膳也没什么意思,便叫四爷与弘昼一块过来。
今日的弘昼因久久没等到皇上,晚点并未用多少,早就饿了,如今听皇上这样说,自顾自就挨着皇上一起坐下来,率先给皇上夹了筷子跳水青瓜:“皇玛法,您尝尝这个,这个很开胃的。”
皇上略吃了两口,入口酸辣,虽酱气略多了些,勉强觉得不错。
他看了眼还候在一旁的四爷:“老四,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四爷早忘了上次与皇上同桌吃饭是什么时候,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皇上却道:“这里不是紫禁城,是你的亲王府,没那么多规矩。”
弘昼点点头道:“是啊,阿玛,您不要客气。”
这话说的,好像皇上与四爷都在他地盘上似的。
祖孙三人同桌吃饭,看着是其乐融融,弘昼一贯不赞成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总觉得吃饭时就该说些开心的事,如此才更好下饭,当即就叽叽喳喳说起今日发生的趣事来。
比如,弘历送给他一个青蛙样式的金哨子。
比如,纳喇·星德送给他一把木剑。
比如,他今日吃了整整一盘烤五花肉。
又比如,他觉得四爷很小气,就送给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听的皇上是心情大好。
皇上每次与弘昼一起吃饭时总觉得胃口格外好,不过他老人家向来讲究用饭用到七分饱。
很快皇上就放下筷子,看向弘昼道:“朕听说你阿玛最近在给你启蒙?不知道你启蒙的如何了?”
“你阿玛学问虽及不上你三伯,可也是学问出众,有他教你,即便你不说学问出挑,也不会比弘历差上多少的。”
正往嘴里塞五花肉的弘昼一听这话脸上就笑意全无,嘟囔道:“皇玛法,好端端的,吃饭时提这些做什么?害的我胃口都没有了。”
他虽什么都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皇上当即就笑了起来:“好,朕不说了。”
他瞧见弘昼吃的香甜,想着老四与自己说过,弘昼乃是早产出生,不免怜惜弘昼两分,亲自给弘昼夹了一筷子素三鲜:“光吃肉腻得很,你吃些素菜,太医说荤素搭配才好。”
一旁的四爷便是苦思冥想,也没能想起上次皇上给自己夹菜是什么时候。
人一吃饱就昏昏欲睡起来。
弘昼放下碗筷,就打起哈欠来。
皇上这才惊觉自己也有些困了,起身要走,临走之前不忘与四爷吩咐道:“……今日朕出宫乃是微服私访,你好好提醒下面的奴才们,莫要多言。”
四爷忙应是。
弘昼眼瞅着魏珠替皇上穿上大氅,揉着眼睛道:“皇玛法,今日谢谢您能过来,我知道您很忙,定是抽时间过来的。”
皇上看着弘昼,看他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模样十分有意思,故意打趣道:“那你打算如何谢谢朕?”
这可叫弘昼为难了。
他想了又想,道:“皇玛法,您蹲下来!”
皇上不明所以,却还是蹲了下来。
下一刻,弘昼就“啪嗒”在皇上面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这下您可开心了?”
皇上:???
四爷:???
弘昼却是沾沾自喜,每他在耿格格面上啄一口时,耿格格都高兴的很。
果然,皇上惊愕过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子孙中,无人像弘昼这样亲过他。
对一众皇子,皇上向来是严格要求,到了孙辈,皇上倒是有意亲近弘皙等人,可也不知道是弘皙等人被阿玛们教导过的缘故,还是打从心底里惧怕皇上,根本不敢与皇上亲近。
皇上拍了拍弘昼肥嘟嘟的小屁股,笑道:“是了,朕这下子开心了。”
这话说完,皇上就满脸带笑离开了。
弘昼原想与四爷一起送皇上出门的,可皇上却说今日乃是微服出巡,不准他们送。
四爷没法子,只能目送皇上离开。
等着皇上的身影再看不到,四爷的眼神就落在正打哈欠的弘昼脸上,微微皱眉,一副有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的样子。
弘昼一个哈欠打完,见四爷还是这样看着他,迟疑道:“阿玛,您不会也想要我亲您一口吧?”
还未等四爷说话,他就为难道:“其实,要我亲您一口也不是不可以,等到您生辰时,我亲您一口当成送给您的生辰礼物吧。”
四爷被弘昼气笑了。
弘昼这些日子每天前去外院书房跟着他启蒙,不知道从他手上坑走了多少好东西,怎么到了他生辰,就想一毛不拔亲他一口打发了?
四爷可不答应:“有道是礼轻情意重,可你这礼也太轻了,我来算算你从我这里拿了多少好东西走了,玉佩,花瓶,笔洗……”
眼瞅着四爷一副打算与自己好好算旧账的意思,弘昼抬脚就要走:“阿玛,我先回去了。”
“皇玛法说了,小孩子要早些睡,不然长不高的。”
“这会子好晚了,我要回去了。”
“您也早些休息!”
这话一说完,他是一溜烟就跑了。
接下来这一夜,弘昼睡得是极踏实,有丫鬟几次轻手轻脚进来看他有没有踢被子,发现他嘴角还挂着笑,一看就是在做美梦了!
翌日一早醒来,就连弘昼回想起昨晚种种都觉得像是一场美梦,他甚至衣裳都没穿好,就光着脚跑下床,看见外间放着小院儿模型,当即嘴角就扬了起来。
昨晚上皇玛法真的来看他了!
不是他在做梦了!
正拿着烤热衣裳的耿格格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柔声道:“弘昼,你怎么能光脚跑下床?若是染上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她就将弘昼抱上床给弘昼穿起衣裳来了,更是柔声道:“方才你阿玛又差陈福过来说了一声,叮嘱咱们皇上昨晚上过来的事千万不得对外宣扬,若有人问起皇上给你的礼物,就对外说是皇上差人送过来的,知道吗?”
弘昼点点头,却是迟疑道:“可是,对哥哥也不能说吗?”
耿格格是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关系有多好的,可想了想,还是慎重道:“对四阿哥也别说的好,你想啊,四阿哥生辰比你就早三个月,他生辰时不仅皇上没来,也没差人给他送生辰礼物。”
“你想想看,若你是四阿哥,你高兴的起来吗?”
弘昼摇摇头,低声道:“我要是哥哥,肯定不高兴的。”
他考虑的周全,若弘历不问,他就不说,依他对弘历的了解,弘历肯定是不会过问的,如此说来,他就不算对弘历撒谎了。
即便四爷将皇上在弘昼生辰前来雍亲王府一事瞒的死死地,可这事儿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李侧福晋与弘时自不必说,一个气的砸了她最心爱的一套茶具,一个气的一整日没吃饭,与弘晟来往的愈发密切。
就连有几分喜欢弘昼的年侧福晋知晓这事儿,喝药的频次都较从前大大提高,生怕皇上一个心血来潮,直接下令封弘昼为世子。
如意室的钮祜禄格格听闻这消息后微微发了会呆,看了眼为弘昼高兴的傻儿子,决定不改初心,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并不理会这些事。
没心没肺的弘昼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比从前更开心,因为将近年关,就算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四爷也有些琐事药忙,有些时候不能亲自给他启蒙的时候,就将自己身边的谋士戴铎派过来给他启蒙。
要戴铎给四爷出谋划策还行,可教小孩子认字,他可没这个本事,再加上弘昼可不是寻常小孩,几次三番下来,他就投降认输。
所以啊,弘昼的小日子过的还是很舒坦的。
一转眼就到了腊八。
一大早弘昼喝了碗甜滋滋的腊八粥,瞧见外头大雪簌簌,想着带着橘子去院子里玩雪。
他刚穿上披风,抱起橘子,就见着常嬷嬷急匆匆走了进来,声音压的低低地:“格格,方才有人说见到郡主身边的那老嬷嬷回来了。”
耿格格正在给弘昼缝制春裳,小孩子长得快,今年秋裳到了明年冬天就穿不下了,她漫不经心道:“回来了就回来了呗……”
弘昼却很快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连橘子也顾不上,往炕上一搁,忙道:“嬷嬷,那个不会说话的老嬷嬷回王府了,谁来伺候姐姐?”
常嬷嬷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喜色,低声道:“是啊,奴才与五阿哥想的一样,郡主如今是今非昔比,身边就那老嬷嬷一个伺候的,这人回来了,谁来照顾郡主?”
说着,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奴才还瞧见那老嬷嬷穿着一身孝服进府的……”
这话说的耿格格都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
她就算再傻,也知道奴才卖进王府,也就只能替主子披麻戴孝,如今那老嬷嬷的主子是怀恪郡主。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不能乱说的。
弘昼一边在屋内陪着橘子玩,一边等着正院送消息过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福晋身边的飘絮就匆匆过来了,说怀恪郡主于昨夜夜半自缢身亡。
怀恪郡主到底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有封号在身,很快缓福轩上下所有人都换了素服,但因有长辈在,怀恪郡主又是出嫁女,所以弘昼等人并不需要守孝,只是不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就够了。
弘昼任由着丫鬟给自己换衣裳,不由想到了纳喇·星德,只觉得对纳喇·星德来说,这也是件好事。
只是,他还是有点不明白,好端端的,怀恪郡主怎么会自缢身亡?
若怀恪郡主真的一心求死,早在当初李松清抛下她和她肚子里孩子不管时就死,如今挨过寒冬,怎么就想不开?
弘昼并未在这件事上多想,只差了小豆子去外院打听打听,若纳喇·星德来了就与他说一声,他还有要事与纳喇·星德说的。
小豆子飞快跑了出去。
换了衣裳的耿格格被福晋请去正院说话,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弘昼几句:“……如今郡主没了,王爷定是心情难受,你要乖乖的,可别胡闹,听到了没有?”
弘昼乖乖点点头,奶声奶气道:“额娘您放心,我知道的。”
耿格格这才放心出门。
到了正院门口,她正巧碰见了钮祜禄格格,钮祜禄格格比她更谨慎些,不仅换了件颜色素净的衣裳,浑身上下更是半点饰物都没有。
钮祜禄格格与耿格格一起结伴走了进去,进去的路上,钮祜禄格格低声道:“我听说郡主临死之前还给王爷留了一封书信……”
至于遗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她可打探不到。
两人进屋,福晋已坐在上首等着她们,福晋身为内宅第一人,很少有这般慎重的时候。
今日福晋不仅将三位格格请来,就连侍妾也没落下,甚至没忘记兢兢业业做咸鸭蛋的松佳姨娘。
等着人都到齐了,福晋才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郡主没了。”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似乎是悲痛欲绝的样子,哀声道:“咱们王府一向子嗣稀少,女孩更是珍贵,唯有李氏膝下有个怀恪,好不容易盼着怀恪长大出嫁,好端端的孩子却是病死了。”
“别说王爷难受,就连我这个嫡母也难受得很,这些日子,大家警醒些,若王爷去哪个院子里,大家多说说劝慰王爷的话。”
众人齐齐称是。
福晋又闲言几句,话里话外皆夸怀恪郡主是个好孩子,毕竟死者为大,她说几句好听的并不过分,最后更是道:“……她临死之前还给王爷留下了一封书信,方才王爷已经已派人于我说了声,即日就解除李氏禁足,虽年关将近,你们事情也多,可若有闲暇时间就去陪李氏说说话吧。”
她与李侧福晋并不对付,从前种种就不说,单一条,当初八岁的弘晖没了,李侧福晋不仅没有宽慰她一二,还耀武扬威,暗戳戳笑话她儿子没了这一点,就够她恨一辈子了。
今日她的意思很明白——反正王爷这样安排我,我就这样安排你们,我话已经传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众人又是齐齐称氏是。
耿格格偷偷与钮祜禄格格交换了个眼神,便是她们没看到怀恪郡主遗书里写的什么内容,却也是能猜到的,无非就是说自己临死之前放心不下李侧福晋之类的话。
说到底,四爷与李侧福晋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有的只是恨铁不成钢,如今两人唯一的女儿死了,他就算再狠心,也没办法将李侧福晋继续软禁起来,总得给她些体面以示宽慰。
等着耿格格从正院离开时,已与钮祜禄格格约好去李侧福晋院子里的时间。
单她一个人,她可不敢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还忍不住与钮祜禄格格琢磨起来:“……福晋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听着好像是福晋要我们将弘昼他们也带过去的意思?”
福晋是女子报仇,十年不晚,方才更是将话说的十分直白——李氏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如今怀恪没了,她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你们过去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些话,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将膝下孩子带去,如此,也能宽慰李氏几分。
当初李侧福晋狠狠在福晋心上插了刀子,如今她自然要还回来。
当年八岁的弘晖去了,她就已是伤心欲绝,如今怀恪郡主都快二十岁了,李侧福晋的伤痛只会成倍增加。
钮祜禄格格摇摇头,低声道:“福晋就是这个意思。”
她觉得福晋这人吧,看着是宽宏大量有容人之度,实则却是记仇得很,“福晋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内院之中可是福晋当家,李侧福晋……只怕是强弩之末,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只是从前她那样可恨的一个人,如今想着咱们要带儿子过去在她心上戳刀子,好像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可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别说福晋如今要让咱们带儿子过去‘看望’李侧福晋,就算是要咱们上前去骂李侧福晋一顿,咱们也不能说不……”
耿格格想着李侧福晋那脾气,若将弘昼带过去,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她倒不是不怕,到时候李侧福晋要骂要训的,她低着头装听不见就是了,可将弘昼带去,岂不是要连累着弘昼也受委屈?
不光她,钮祜禄格格也是不愿将弘历带过去的。
这般年纪的小娃娃最是天真无邪的时候,何必要让他们见识到人性的丑陋?
***
弘昼知晓纳喇·星德要过来,是急不可耐,跑到了外院徘徊。
不过他心里也是有数的,知道怀恪郡主再怎么棒槌,可也是四爷膝下唯一的女儿,怀恪郡主死了,四爷定是伤心难受,也不敢这个时候在老虎屁股拔毛,便在前去四爷书房的必经之路上等到了纳喇·星德。
隔着老远,弘昼就看到纳喇·星德了,冲他直挥手,扬声道:“哥哥!”
纳喇·星德脸上无悲无喜,甚至心里也谈不上高兴或不高兴,他与怀恪郡主本就没见过几次面,如今若不是刻意去想,都快想不起怀恪郡主长什么样子。
如今他只觉得松了口气,觉得这等麻烦终于解决了。
走的近了,他看见弘昼面上满是喜色,知道这孩子是替自己高兴,作势在他小脑袋上敲了敲:“你这孩子,怎么能表现的这般高兴?郡主就算再怎么不是,也是你的姐姐。”
弘昼脖子一梗,正欲说话时,只听见纳喇·星德低声道:“就算你心里高兴,可面上也得装出几分悲戚之色来,若不然叫阿玛知道,可是会伤心的。”
弘昼点点头:“你说的是。”
说着,他又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去见阿玛吗?”
纳喇·星德点点头,正色道:“是,郡主虽嫁于我为妻,可她却有诰命在身,她的丧事我得问问阿玛的意思。”
若叫他年迈眼疾的额娘和年幼的妹妹替怀恪郡主哭灵守灵,他只觉得心里膈应,可这丧事怎么办,又该以什么规模办,他总得请四爷拿出个章程。
他今日有事,没时间与弘昼多说,正打算抬脚离开时,就瞧见了正在外头散步的四爷。
弘昼也瞧见了四爷。
明明他是昨日才见过四爷,可不过一日的光景,他只觉得四爷好像老了,不是面容有什么变化,而是四爷身上的精气神没了。
从前四爷身上表现出来的淡然,无求全都消失不见,只变成了凄楚,苦涩。
如今一阵寒风吹来,吹起他身上的大氅,吹的他眯了眯眼睛,皱了皱眉,更吹的他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的四爷,还是挺可怜的。
这一瞬间,弘昼与纳喇·星德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四爷,正犹豫时,四爷已踱步走到他们跟前:“星德来了?”
纳喇·星德郑重应是:“是,阿玛。”
他本就不是巧舌如簧之人,再加上他与四爷又并非正儿八经的翁婿,这时候竟不知如何安慰四爷。
四爷只不急不缓道:“怀恪的亲事,就一切从简吧,你们纳喇府上与我们府上都有长辈在,怀恪虽是郡主,可长者在,她的丧事不好大办。”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纳喇·星德的面上,淡淡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委屈,可明面上该有的章程还是要有的,想必你也不愿意将怀恪的尸身葬于你们祖坟,我就留下怀恪的尸首,你以空棺下葬吧。”
“还有怀恪的嫁妆,也就留在你们府上,你不必拒绝,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可这些东西对我们王府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如今你还年轻,没道理替怀恪守孝三年的规矩,若有合适的姑娘,你就暗中将亲事定下来,等着一年之后再将人娶进门,若不然对皇上和言官也没办法交代的……”
他零零散散交代了一大堆,思路清晰,好似没了的不是他的女儿一样。
只是弘昼好几次听到四爷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才又重新开口,知道四爷心里定是难受极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四爷。
到了最后,四爷拍了拍纳喇·星德的肩膀,低声道:“虽然怀恪没了,但你一直都是我雍亲王府的女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这是他给纳喇·星德的承诺和保障,纵然他如今并不十分得圣心,但好歹是一个亲王,总能为纳喇·星德提供许多便利的。
这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弘昼看着四爷慢步走着,犹豫好一会,迈着小短腿跑了上去,更是奶声奶气喊道:“阿玛,等等我!等等我!”
第 44 章
四爷停下脚步, 扭头看向弘昼。
弘昼气喘吁吁追了上来,道:“阿玛,您……您别伤心,也别难过, 您还有三哥, 还有哥哥, 还有我。”
“我们长大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 将姐姐那份也补上。”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四爷很是感动,压根没注意到弘昼话中的弯弯绕绕, 弘昼说的是长大以后好好孝顺他,而非现在就好好孝顺他。
四爷微微点头, 道:“好,你这话, 我记下了。”
有对比才有差距,与故去棒槌·怀恪郡主比起来了,弘昼只能算顽劣,却算不得行事无度,叫人恨的牙痒痒。
这话说完, 四爷就走了。
弘昼看着渐行渐远的四爷, 微微叹了口气:“阿玛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是怪可怜的。”
一旁的纳喇·星德走上前,讪讪道:“弘昼,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会安慰人就好了,方才阿玛与我说话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弘昼的情绪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 上一刻还在心疼四爷,下一刻就开始替纳喇·星德的终身大事操心起来:“哥哥, 你在阿玛跟前时不知道说什么可不要紧,若到了未来嫂嫂跟前可不能这样笨嘴笨舌的,我还指望着你早些给我添个胖侄女了。”
纳喇·星德被他逗笑了:“为何是侄女不是侄儿?”
弘昼送他出门,掰着手指一本正经道:“侄儿哪有侄女好?若是你生个像我一样顽皮捣蛋的儿子,那多糟心啊!”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纳喇·星德哈哈笑了起来,点着他的脑门子道:“原来你是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啊!”
逗了会弘昼,他心里舒服了许多,摸着弘昼脑袋说自己下次再来看他,则匆匆回去准备怀恪郡主的丧事。
也是因怀恪郡主的丧事,到了年底本就繁忙的四爷是愈发抽不开身,没时间亲自给弘昼启蒙,便另请了位谋士给弘昼启蒙。
四爷对上弘昼都无可奈何,更别说旁人。
弘昼很快就过上了三天打鱼三天晒网的日子。
这一日,弘昼刚从外院回来,就见耿格格打扮整齐在等着他,一看到他就道:“走,弘昼,我们去看看你李额娘……”
她这话还没说完,弘昼就高兴起来:“好呀好呀。”
耿格格替他换上了一身愈发素净的衣裳,笑着道:“你这傻孩子,咱们是去李侧福晋,又不是去玩的,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记住,待会儿到了李侧福晋跟前,她说什么当作没听到就是了,可千万不要顶嘴,也不要闯祸,知不知道?”
就连她都知道这几日四爷不光免了李侧福晋的禁足,更是时常去看李侧福晋,还派苏培盛送了不少补品过去。
如今的李侧福晋啊,虽恩宠不比当初,却仍是能压上他们一头的侧福晋。
弘昼不满嘟囔道:“那可不行,我不准旁人欺负我和额娘。”
耿格格并未听到他在嘟囔些什么,牵着他的手就往李侧福晋院子走去。
行至李侧福晋院子门口,他们碰到了钮祜禄格格与弘历,四人结伴走了进去。
从前热闹喧嚣的院子如今像变了个地方似的,一个个丫鬟婆子轻手轻脚不说,面上更是愁云惨淡,唯恐露出些高兴的神色叫李侧福晋瞧见,只怕又是狠狠一顿板子。
弘昼四人很快被丫鬟迎了进去。
弘昼一进去就闻到了一阵浓烈刺鼻的药味,瞧见李侧福晋一脸憔悴躺在床上,纵然怀恪郡主没了已有四五日的时间,但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钻心之痛,更不必说从前她折损过两个儿子,如今怀恪郡主没了,感伤怀恪郡主的同时,不免又想起那两个早夭的儿子。
耿格格等人上前请安,弘昼与弘历站在一旁乖乖当背景板。
只是李侧福晋这人吧,自己心里不舒服,就巴不得叫全世界的人不舒服,眼瞅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规规矩矩行了福礼,只耷拉着眼睛不说话。
她不发话,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自然不敢起,便只能维持着请安的姿势。
想必弘历出发之前也是得钮祜禄格格叮嘱过的,性子沉稳的他面上虽有愤懑之色,可到底还是乖乖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弘昼可受不了这等委屈。
在他看来,便是怀恪郡主落得什么下场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其中与李侧福晋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今李侧福晋怎好意思给耿格格她们立规矩?
他瞧了正假装打盹的李侧福晋一眼,心生一计,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凑在李侧福晋耳畔扬声道:“李额娘!”
他声音嘹亮,别说将李侧福晋吓了一跳,就连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都被他吓的抖了一抖。
李侧福晋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吓得一个激灵,差点都快看到故去的怀恪郡主了,冷眼扫向他:“你这是做什么?”
弘昼奶声奶气道:“李额娘,您没睡着啊?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说着,他就指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道:“额娘和钮祜禄额娘在给您请安了……”
话都已经放在明面上说了,李侧福晋自不能装作熟视无睹,应了一声后才道:“你们在给我请安了,起来吧。”
随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站起身来,她看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强压着火气道:“我比不得你们年轻貌美,如今怀恪又没了,一时间精神不济,不知道你们来了。”
说着,她这才吩咐道:“曾嬷嬷,看座。”
等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坐了下来,听到这两位格格绞尽脑汁干巴巴说着劝慰她的话,无非皆是些什么“郡主向来孝顺,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您病了,定会难受”,或“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之类的话,顿时是心里愈发难受。
她一贯是自己难受就要叫别人更难受的性子,看向时不时与弘历眉来眼去的弘昼,倒也不敢直冲两位阿哥使绊子,便夹枪带棒道:“……知道内情的晓得怀恪没了,不住到的还以为我今日生辰了!”
“你们既然前来安慰我,为何将弘历与弘昼带来?这不是明摆着在我伤口撒盐?怎么不将你们院子里的丫鬟奴才都带过来?”
“我正在病中,该静养着,你们带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孩子过来,是故意给我添堵的吧?”
她这话说的钮祜禄格格与耿格格是一点不意外,可以说是两位格格是有备而来。
钮祜禄格格偷偷与耿格格交换了个眼神,柔声开口道:“妾身们就是想着您正在病中,从前又极疼两位小阿哥,所以才将两位小阿哥带过来的,就是想叫两位小阿哥陪您说说话,热闹热闹,只是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儿,还请您莫要与妾身们一般计较……”
她将姿态放的很低,更将李侧福晋捧了又捧。
可她越是这般,李侧福晋就越瞧不上她与耿格格,冷声道:“哼,我看你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等当着丫鬟婆子大剌剌给两位格格没脸的事儿,也就李侧福晋做的出来。
可怜两位格格坐着冷板凳,到现在连口热茶都没喝,只能含笑听李侧福晋数落。
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道理在内院之中同样适用。
忍了好一会的弘昼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原打算看在李侧福晋没了女儿的份上,不在李侧福晋的伤口上撒盐,奈何李侧福晋这等人吧,不撒点盐不行。
当即他就开口道:“李额娘,您弄错啦!”
“我额娘也不想带我过来请安,是嫡额娘要额娘带我过来给您请安,说陪您说说话解解闷的。”
这话一出,满屋子皆是寂静无声。
众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儿,可将话摆在明面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耿格格更是吓得连忙将弘昼的嘴捂住,赔着笑道:“侧福晋,五阿哥年纪还小,不懂事,在这儿胡说八道……”
李侧福晋也不是个傻子,仔细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两个格格向来安分守己,若不是福晋挑唆,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
顿时,她那满肚子不痛快就落在福晋身上。
可惜,福晋是嫡福晋,她是侧福晋,从前她也就仗着有儿有女,不怎么将福晋放在眼里,到了如今……她可不敢对福晋不敬。
一想到如今,李侧福晋也没有留耿格格等人说话的心思,很快将耿格格等人打发走了。
一出院子大门,耿格格心里是惴惴不安。
但钮祜禄格格却安慰她道:“……你也别担心,五阿哥这话又没说错?若这事儿传到福晋耳朵里去了,这话是福晋所说,难道还能否认不成?哪怕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这等说辞,福晋也是站得住脚。”
她想,以她对福晋的了解,兴许还巴不得这等事传到四爷耳朵里去,显得她心心念念为李侧福晋着想,却是李侧福晋自己容不得人。
听她这样一说,耿格格的心里是好受了许多。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李侧福晋又将喝药的白瓷碗也摔碎了,更是当着满屋子奴仆的面将福晋骂了又骂。
曾嬷嬷等人候在一旁仍是大气不敢喘息一下。
奴才也是人。
从前李侧福晋不拿他们当人看也就罢了,如今一个个想着连福晋都容不下李侧福晋,只怕他们以后的日子是愈发难过,一个个丫鬟婆子便心存怠慢。
李侧福晋又何尝不知?但如今连曾嬷嬷对她的话都阳奉阴违,病中的她哪里有精力,心情去管教丫鬟婆子?只能等弘时过来时与儿子大倒苦水,更将弘昼贬的是一无是处:“……怀恪就算再怎么不是,却也是他的姐姐,可他倒好,却与纳喇·星德整日亲近极了,还一口一个‘哥哥’,纳喇·星德算他哪门子的哥哥?你才是他的哥哥!”
“当日他更是当着满屋子奴才的面说福晋容不下我,呵,我就算再怎么不是,也是皇上亲封的侧福晋。”
“弘时,来日你被王爷立为世子,定要好好收拾这小崽子!”
一提起弘昼,她便是新仇旧恨皆浮上心头,气的她是牙痒痒。
近来弘时与诚亲王府的弘晟来往一向密切,就连弘晟知晓怀恪郡主没了,还亲自来雍亲王府劝慰过他。
一时间,弘时只觉得弘晟才是他最亲的兄弟,如今低声道:“额娘,您别担心,如今就算我没被阿玛立为世子,却也是弘昼的兄长。”
“当弟弟的做的不对,当哥哥的管教一二,没什么不对吧?”
李侧福晋只觉得弘时近来有些不一样,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她却有些说不上来:“弘时,你可别冲动,这小崽子近来得皇上与王爷的喜欢,他若在皇上或王爷跟前告了你的状,那可就糟了……”
弘时拍拍李侧福晋的手,正色道:“额娘,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如今姐姐没了,阖府上下都在看咱们的笑话,有儿子在,断然不会叫任何人看您的笑话的。”
这话一说完,弘时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如今的弘昼还在外院书房启蒙,所以便候在弘昼回来内院的必经之路等着弘昼。
很快,他就见着弘昼抱着橘子蹦蹦跳跳走了过来。
是了,如今的弘昼三天打鱼三天晒网不说,甚至还会抱着橘子一起去外院书房,主打一个快乐学习,放飞自我。
弘昼也看到了他。
只是,弘昼却像没看到一样。
弘昼可不在管什么面上和睦,他不喜欢弘时,也知道弘时不喜欢他,就巴不得与这人离的越远越好。
谁知道弘时却凑了过来,和煦道:“弘昼?”
抱着橘子的弘昼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提防道:“干嘛?”
弘时语气却是愈发和煦了,含笑道:“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说着,他又道:“如今你启蒙如何了?”
弘昼戒备道:“不怎么样。”
“三哥,你为何突然这么关心起我来?你想干嘛?”
弘时原想考考他的,可瞧见他这样子也懒得虚与蛇尾,便单刀直入:“这样可不行,明年开春我们就要一起去诚亲王府念书了,你不说与弘历一样,起码也该认得几个字,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旁人只会说阿玛没教好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小太监就不由分说将弘昼手上的橘子抱了过来。
弘昼当即就不干了,嚷嚷起来:“三哥,你干什么?”
“你凭什么抱走我的橘子?”
弘时瞧见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是愈发高兴,含笑道:“弘昼,我并不想要你的猫儿,只是跟着先生启蒙,哪里有带着猫儿狗儿一起过去的道理?”
“你既知道你读书认字学的不怎么样,就该勤能补拙,阿玛如今事忙,没时间管你,我身为兄长,哪里有不管你的道理?”
说着,他更是道:“你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写字,每日回去之后练五张大字交给我,什么时候有进步了,我就将这猫儿还给你。”
“放心,你这猫儿我会好好替你养着的。”
这话一说完,他带着小太监和橘子转身就走。
这可把弘昼气的哟,一张可爱的小脸上是半点笑意全无,全是怒气。
他很少有这般生气的时候。
他原想上前将橘子抢过来的,可仔细一想,弘时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本就是有备而来,他人矮劲小,根本不是弘时三个的对手。
弘昼转身就回去了缓福轩。
这些日子,每次他从外院回来脸上都带着笑,笑嘻嘻与耿格格说今日先生又与他说了什么故事。
今日弘昼一进门,耿格格就察觉到不对劲:“弘昼,你怎么瞧着像不高兴的样子?”
弘昼气鼓鼓道:“三哥把橘子抢走了。”
耿格格吓了一大跳,可听弘昼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苦着脸道:“……额娘知道三阿哥没安好心,可偏偏他这理由,就算你闹到你阿玛跟前去,只怕也无人说他的不是。”
说着,她试探道:“弘昼,不如你就听三阿哥的,每日乖乖练字?这样他无话可说,就会将橘子还给你了?”
“不。”弘昼心里小算盘打的哐当哐当直响,正色道:“三哥可不是什么好人,额娘觉得他会好心指导我功课吗?不过是故意寻个由头将橘子抱走罢了。”
说着,他更是气鼓鼓道:“就算我每日写五张大字给三哥,他肯定会寻这样那样的理由的,说我字写的不好,说我字写错了……哪里会将橘子还给我?”
对他而言,橘子不仅仅是宠物,更是他的好朋友。
橘子虽只是猫儿,可平素最喜欢的就是弘昼,每日弘昼在缓福轩时,它就围绕在弘昼身边,弘昼若不在缓福轩,它就乖乖守在门口,一听见弘昼的脚步声或说话声就会摇着尾巴喵喵喵冲过去,更是对着弘昼的裤脚直蹭连蹭。
弘昼更知道,弘时一定不会好好对橘子。
对四爷来说,对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来说,连奴才的命都不会放在心上,更别说一只猫儿的命了。
弘昼觉得拯救橘子一事事不宜迟。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弘昼就想出了对策。
临近傍晚,弘昼听小豆子说弘时又带着礼物去了诚亲王府,带上从弘历那里拿的五张大字去了外院。
弘时自六岁时就搬去了外院,如今在外院有个自己的小院。
弘昼虽已经三岁多,却还是第一次来找弘时,只觉得这小院被弘时收拾的像模像样,墙角两棵腊梅肆意开放,一红一黄,相得益彰,满院子都是腊梅的清香。
而在腊梅树下有个笼子,笼子里正关着冻的瑟瑟发抖的橘子。
橘子一看到弘昼过来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冲弘昼喵喵直叫。
养过猫儿的都知道,猫儿是怕热不怕冷,今日天上虽没落雪,可寒风瑟瑟,笼子里就丢了一床破毯子,冻的橘子鼻涕都掉下来了。
弘昼一看到这一幕,难受极了。
好在他知道今日是为何而来,强迫自己不去看橘子,只找了个小太监前来问话:“三哥了?三哥今日给我布置了作业,我拿我写好的大字给三哥看。”
弘时出门带了两个贴身的小太监走了,被留下来守门的小太监并不得看重,面对着近来颇得皇上喜欢的弘昼是半点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回五阿哥的话,我们家主子去诚亲王府了,不如您晚些时候再来?”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弘昼身后的小豆子就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主子难得来一趟,连杯热茶都没喝上,你就要我们家主子回去?有你这么当差的吗?”
“今日这么冷的天儿,若是将我们家主子冻出个好歹来,你担待的起吗?”
那小太监连连赔不是。
弘昼则道:“没事儿,我就在院子逛一逛。”
说着,他就逛到了笼子跟前,将笼子打开,将橘子抱在了怀里。
那小太监是欲言又止,低声道:“五阿哥,您这样可不行,主子吩咐过的,谁都不能动这只猫儿……”
“我知道的。”弘昼将橘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擦去它的鼻涕,道:“我知道三哥是为了我好,我也不会叫你为难,只是自橘子到我身边后还没跟我分开过,我陪它玩一会吧。”
那小太监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好拒绝。
弘昼先是抱着橘子在院子里玩,后来到廊下玩,最后更说院子里太冷,要去弘时书房里等着。
小太监不好拒绝,更是喊了嬷嬷前来给弘昼上茶。
这是弘昼第一次进弘时书房,弘时书房虽比不得四爷书房宽敞大气,却也整洁干净,最引人注意的是书桌旁一整面瓷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弘历喜欢收集印章,弘时则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瓷碗。
就连弘昼都听说了,每每弘时生辰时,四爷等人送他的皆是四处搜罗的瓷碗。
如今弘昼略数了数,一整面多宝阁上大概有五六十个瓷碗,有汝窑缠枝纹的,有甜白釉的,有松胚柴窑的……形状各异,应有尽有,瞧着很是养眼。
弘昼本就是冲着这一面瓷碗而来,当即就低声与橘子道:“橘子,待会儿门一开,我一拍你的屁股,咱们就跑好不好?”
他也不管橘子听没听懂,手使劲一推,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就接二连三响了起来,只怕就连院子外头的人都听得见。
很快有小太监匆匆推门进来,忙道:“五阿哥,这是怎么了……”
弘昼面露惶恐,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橘子干的!它平日里很听话的,肯定是今日被冻坏了,就瞎胡闹起来。”
说着,他轻轻在橘子屁股上拍了一把,哽咽道:“这,这三哥还没有回来,我就先走了。”
他撒丫子就跑了。
也不知道橘子是方才听懂了他的话,还是见他跑了,所以也紧随其后的缘故,一人一猫皆迈着小短腿,跑的是快极了。
一直跑到了缓福轩,弘昼更是连忙将橘子抱进房里,更是吩咐小豆子这几日好生照看着橘子。
小豆子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您放心好了,这几日橘子在哪儿奴才就在哪儿,定不会叫人将橘子捉去的。”
可说到这儿,他面上也浮现几分担忧,今日他也是在场的,那可是一整面瓷碗啊,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最起码能买下一百个他了:“若是三阿哥将这事儿告诉王爷,王爷要您将橘子交出来怎么办?”
弘昼却是信心满满,道:“不会的。”
说着,他更是耐着性子解释道:“阿玛是多聪明的人啊,若三哥将橘子抱走好好照顾橘子,这事就算闹到阿玛跟前,谁也不会说他的不是,只是那么冷的天,他却将橘子关在院子里,就这样关着,橘子定活不到明儿早上的。”
“你说,若你心里有鬼,你敢将这件事告诉阿玛吗?”
小豆子摇了摇头:“奴才不敢。”
“这就是了。”弘昼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就解气,更是命小豆子去打听打听,若弘时回来了告诉他一声,他还要看更解气的一幕了:“所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将这事儿告诉阿玛的。”
“再说了,待会儿我还要给他赔不是的,他一个当兄长的,哪里好与我这等小娃娃一般见识?若是这般容人之量都没有,哪里能当世子?”
小豆子飞快跑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弘昼就带上自己的小金库去了外院。
等他到了弘时院子时,弘时正站在书房门口气的浑身发抖,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弘时从小就爱好各等瓷碗,开心时看看自己一多宝阁的瓷碗,不开心时候也看看自己一多宝阁的瓷碗,就连前些日子四爷当众不肯立他为世子时,他回来后也是看看自己这一多宝阁瓷碗才好受些……如今,这些瓷碗都没啦?
弘时从小到大就没这么生气过。
弘昼要的就是这般效果,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就是要弘时尝尝被人夺去宝贝的滋味。
他迈着小短腿上前,正色道:“三哥,对不起。”
弘时低头看向弘昼,若一个人的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弘昼如今已死了百次千次了。
弘昼却不以为惧,低声道:“我知道都是我和橘子的不是,只是平素橘子都是很乖的,想必今日是受冻的缘故,所以才会性情大变。”
“我知道三哥你最宝贝的就是这些瓷碗,这些瓷碗也是价值不菲,喏,三哥,这是我赔你的,这里头装的都是我的宝贝。”
“我知道这些东西赔你的瓷碗肯定是不够的,但,但……我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这话说完,弘时还是冷冷看向他,是一言不发。
还是弘时身后那小太监将弘昼手上的匣子接了过去。
这小太监就是今日从弘昼手上将橘子抢走的那人,名叫小篷子,装的是一肚子坏水,见弘时久久不说话,便擅自将弘昼手上的匣子接了过去,更低声与弘时道:“主子莫要意气用事,这事儿若闹到王爷跟前,只怕您也讨不到好。”
“王爷本来最近就对您不是十分满意,还不如趁此机会落个友爱兄弟的名声。”
说着,他更是掂量掂量了手中匣子的分量,低声道:“奴才掂量着这匣子里头的东西不少,总该值些银子的。”
弘时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难受的,强撑着道:“弘昼,算了,你还小,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话虽如此,但他却在心里狠狠将弘昼记了一笔。
他接过小篷子手上沉甸甸的匣子,打开一看,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
这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五颜六色的石头,玩旧了的拨浪鼓,灶王爷形状的不倒翁……甚至还有一个萝卜形状的泥人,他粗略扫了一眼,全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弘时彻底绷不住了:“你送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没一样值钱的!你收的那么多宝贝了?”
弘昼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狐疑道:“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送的都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说着,他拿起匣子里的拨浪鼓:“你看,这个拨浪鼓,打从聂乳娘在的时候我就开始玩了,原先每日聂乳娘都会用它哄我睡觉。”
说着,他又拿起了匣子里的灶王爷不倒翁:“还有这个不倒翁,我和哥哥有个一样的,先前我们最喜欢比谁的不倒翁摇的时间更久些……”
他絮絮叨叨说着,仿佛每一个礼物都舍不得似的。
其实吧,他倒是也没说错,这些礼物他曾经是挺喜欢的,如今却是玩腻了,想着赔礼道歉总得拿些东西吧,便将自己玩腻的玩具一收,全部打包给弘时送了过来。
如今弘时一听他说话脑门子都是疼的,将匣子往他手里一塞,道:“拿着你这些破烂,滚蛋吧。”
得勒,弘昼连这些‘破烂’都不想给弘时,匣子一拿,就回去了。
谁知好巧不巧,弘昼刚回去缓福轩,就见着小顺子等人候在廊下。
这是四爷来了?
弘昼将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捧着匣子走了进去请安:“阿玛。”
四爷面上仍带着几分疲色,想必尚未从中年丧女的伤痛中走出来,如今微微点头,只觉得有些不对:“弘昼,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弘昼囫囵将方才的事道了出来。
他当然是捡了重点来说,委屈巴巴道:“……虽说是橘子不小心撞翻了三哥的多宝阁,可阿玛,橘子向来乖巧,若不是冻狠了或下坏了,哪里会这样子?”
说着,他是更委屈了:“我是诚心给三哥赔不是,还带了好多我喜欢的宝贝,可三哥却说要我拿着我的‘破烂’滚蛋。”
他凑到四爷身边,低声道:“阿玛,方才三哥的样子真的好可怕!”
四爷没有接话。
在他最开始听说猫儿将弘时的多宝阁撞倒之后,就想着开了库房再送给弘时些好东西,但听到最后,他却是皱皱眉头道:“弘时当真这样说的?”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可怜道:“对,若是您不相信,可以问问小豆子。”
“若是您连小豆子也不相信,可以将三哥喊来问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四爷怎会不信?
这些日子他虽伤心,却不是光顾着伤心,也不忘盯着弘时的动作——弘时与诚亲王府的弘晟来往的愈发密切,为了讨好弘晟,可以说是一掷千金都不为过,十一岁的他甚至都学会出入烟花之地了。
他道:“我知道了。”
弘昼却还嫌不够乱,低声道:“阿玛,您说三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我也想好好念书,好好写字的,只是,只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他正做戏做的正起劲儿,门外却传来了梅儿的通传声:“王爷,吉祥姑娘来了,说是年侧福晋不大舒服,想请您过去看看了。”
自年侧福晋害的耿格格早产,在雪天儿里被四爷罚跪一次后,就变得老实了许多。
四爷刚点点头,耿格格就含笑道:“王爷快去看看年侧福晋吧,年侧福晋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身子不舒服,正是需要王爷陪着的时候。”
四爷对她的懂事很是满意,起身道:“那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不管何时,年侧福晋都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四爷是与王府中的老大夫一起到了年侧福晋院子的。
四爷一进屋,就看到了年侧福晋苍白着一张脸,锦瑟端着一碗牛乳燕窝粥在一旁轻声劝道:“……您多少吃一些,若是什么都不吃,身子哪里受的住?”
锦瑟见四爷来了,连忙退了下去。
年侧福晋眼里噙着泪,柔声道:“王爷。”
四爷上前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怎么不吃东西?你身子本就弱,若是不吃东西,哪里受得住?”
说着,他更是扫眼看向一旁的老大夫:“先诊脉看看吧。”
这老大夫姓陈,曾是紫禁城中的太医,自四爷开府后就在王府中当差,医术很是了得。
他上前细细号脉,却是神色微变。
四爷的心也提了起来。
过了会,陈老大夫才站起身道:“恭喜王爷,恭喜年侧福晋,年侧福晋这是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这话一出,四爷微微愣了愣。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年侧福晋雪天一跪,是彻底伤了身子,紫禁城中的太医不知道来过多少次,可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年侧福晋这辈子难有身孕。
渐渐的,他也就熄了这个指望,之所以没拦着年侧福晋每日请大夫吃药,只是想着给年侧福晋留个希望而罢了。
年侧福晋神色微变,手轻轻搭在小腹之上,颤声道:“这,这是真的吗?”
陈老大夫含笑道:“老夫行医四十余年,若连喜脉都能号错,那也无颜在京城行走了。”
顿了顿,他又道:“虽说年侧福晋已有身孕,可您底子弱,有孕前三个月该卧床休养,切莫劳心伤神,老夫再为您开一副安胎药喝着,瞪着三个月之后再下床走动……”
他仔细交代了许多。
四爷很快缓过神来,一直含笑握着年侧福晋的手。
自怀恪郡主没了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笑。
年侧福晋看到这笑容,宛如吃了蜜一般,甜到了心里去了,只觉得自己肚子里这孩子对四爷来说是不一样的。
等着陈老大夫走后,年侧福晋就靠在四爷肩头说话:“……妾身自嫁给王爷后就一直盼着能给王爷生个一儿半女的,后来妾身不懂事,作茧自缚,伤了身子,好在老天爷开眼,终于叫妾身怀有身孕。”
说着,她更是柔声道:“王爷,您说妾身这一胎是儿还是女?”
四爷握着她的手道:“是儿是女无所谓,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健康长大就够了。”
他拍拍年侧福晋的手,道:“大夫说了你该多歇着,你这刚喝了药,早些睡下吧,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雍亲王府中旁的女人不知道四爷的野心,但年侧福晋却是知道的,甚至为此还替四爷与二哥年羹尧牵线搭桥,她知道如今到了年关,四爷多的是事情要忙,便乖乖靠在软枕上,道:“那妾身等着王爷回来。”
等着四爷前脚刚走,后脚锦瑟就进来要服侍年侧福晋睡下。
可年侧福晋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只摆摆手,将屋内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低声问锦瑟:“庄子那边可都处理干净了?王爷的性子你应该也清楚,若叫他知道郡主之死是我动的手,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锦瑟嘴角含笑,声音压的低低地:“主子放心好了。”
“您就算不相信奴才,也该相信二爷才是,这事儿二爷做的悄无声息,甚至还找擅模仿字迹之人替怀恪郡主留下一封遗书,别说王爷没有怀疑,就连李侧福晋都没有怀疑。”
说着,她仔细替年侧福晋掖好被角,含笑道:“您这一步棋走的好极了,前脚三阿哥骂了五阿哥,王爷定对三阿哥失望透顶,如今知道您有了身孕,方才连奴才都见着王爷脸上满脸笑意。”
“如今您什么都不必想,只管养好身子,替王爷平安诞下小阿哥就是了。”
“王爷爱屋及乌,以后咱们小阿哥是个有福气的,定会被王爷立为世子的。”
她从来都知道自家主子聪明,如今怀恪郡主没了,李侧福晋自乱阵脚不说。
就连没了助力的三阿哥也着急起来,这人啊,就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错,更不必说三阿哥本就不聪明,如今是愈发糊涂,日益惹得王爷厌弃。
前有蠢笨糊涂的长子,后有出身尊贵的幼子,诊出幼子时正好是四爷历经丧女之痛时,便是傻子都会偏向幼子的。
第 45 章
年侧福晋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雍亲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除去耿格格外的每一个女人, 有惊愕,有不甘,有担心……毕竟谁都知道年侧福晋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 要宠爱有宠爱, 这年侧福晋无子无女的情况下, 四爷都不大待见她们, 若年侧福晋平安生下儿子,雍亲王府哪里有她们站的地方?
不过一夜的时间, 钮祜禄格格嘴角就生了几颗燎泡,偏偏对外只说自己吃多了羊肉锅子上火的缘故。
常嬷嬷也跟着着急上火, 只是看着耿格格与弘昼像没事儿人似的,觉得着急也是白着急。
这一日, 耿格格更是拉着弘昼在试明年的春裳,弘昼本就肤色白皙,如今穿上靛青色的夹袄,显得他是圆润可爱。
耿格格见了很是满意,笑着道:“这衣裳花色倒是不错, 我原先还怕有些老气。只是这衣裳得放长两寸, 袖子也得再放长些。”
“明年开春你与四阿哥就要去诚亲王府念书了, 袖子长些,写字也能方便些, 若是袖子太短了,这一写字手腕子就露了出来, 时间久了手凉飕飕的。”
弘昼对这新衣裳也非常满意, 点头道:“额娘做的新衣裳真好看。”
常嬷嬷瞧见这母子两人一来一往的,还有心情讨论什么新衣裳, 实在是忍无可忍,寻了个由头将梅儿等人都打发了出去,更是低声与耿格格道:“我的格格哟,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给五阿哥做新衣裳?”
“您怕是不知道,如今咱们王府上下都乱成一团,也就咱们缓福轩像无事一样。”
耿格格扫了她一眼,低声道:“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也要与她们一样上蹿下跳吗?”
她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但她也知道松佳姨娘等人急的是上蹿下跳,甚至连历经丧女之痛的李侧福晋都很快振作起来,不仅病好了,甚至开始在内院游走起来,唯恐年侧福晋平安生下儿子。
但她觉得,就算年侧福晋生不生儿子,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打从年侧福晋进王府之后,不就不重女色的四爷眼里更是再没她们。
想到这儿,她面上浮现几分苦笑来:“我知道嬷嬷一心为我们母子着想,只是如今便是去争去抢又有什么用?王爷本就心情不好,这时候若再做些不规矩的事儿只会愈发惹得王爷厌弃,不如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常嬷嬷迟疑道:“格格,话虽如此没错,只是您就不怕年侧福幸生下小阿哥来?”
这下,就连弘昼都听不下去了,觉得常嬷嬷的眼皮子未免太浅了点,更觉得常嬷嬷对他被立为世子还抱有很大希望的,如今耐着性子道:“嬷嬷,就连年额娘生下小弟弟,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关起门来把自己的好日子过好就是了。”
“难不成您还想着阿玛立我为世子?我这样的性子,整个雍亲王府若交到我手上,只怕不出三年就没了。”
耿格格赞同点了点头。
常嬷嬷想着内院上下已乱成了一团,可耿格格母子话已如此,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等着试好了新衣裳,弘昼就蹦蹦跳跳去找弘历玩了。
一进如意室院子大门,弘昼就听到钮祜禄格格那不悦的声音:“……我都与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四阿哥还小,小孩子身上三把火,最是怕热,你们将屋子里的地笼烧得这么热,若四阿哥身上出了汗,染上风寒是如何是好?”
在弘昼的眼里心里,钮祜禄格格一向情绪稳定,很少有这般借题发挥的时候,想必实在是因年侧福晋有孕心里憋闷的难受。
接着,他就听到一众丫鬟婆子齐声认错的声音。
弘昼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众丫鬟婆子跪在地下,钮祜禄格格坐在炕上,眉头紧缩,嘴角更是长了几个燎泡,没好气道:“如今将近年关,我看你们一个个也怠慢起来,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决不轻饶。”
弘历则趴在炕上另一边练字。
弘昼走上前,亲亲热热喊了声“钮祜禄额娘”。
钮祜禄格格笑了笑:“五阿哥来了!”
她虽脸上带笑,可这笑容并未初触及到眼底,扫了眼正眼巴巴看着弘昼的弘历,别过去不去看弘历,只对着弘昼道:“五阿哥乖,弘历这会子还在练字了,不得空,过些日子再一块与你玩好不好?”
弘昼一张小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今日这话,钮祜禄格格这几日并不是第一次对他说,可见将弘历的功课抓的很紧。
先前他每次来找弘历玩,弘历也有读书写字的时候,有时钮祜禄格格会让他等一等,有时钮祜禄格格会让弘历先出去玩,回来时将功课补上就好了。
可如今,他听弘历说钮祜禄格格心情不好也就罢了,每日更是将弘历启蒙的时间足足增加了三倍。
要知道弘历也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娃,这般学习强度,哪里受的住?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不好。”
说着,他更是抬头看向钮祜禄格格,道:“钮祜禄额娘,您可是因为年额娘有孕一事不高兴?”
这话一出,又是满屋子寂静,就连弘历面上都浮现几分紧张之色,显然为他捏一把汗。
金嬷嬷暗道不好,忙带着屋内的人都退了下去。
钮祜禄格格面上的笑容是彻底绷不住了,她向来谨慎,如今自然是不肯承认的:“怎么会?我为你们年额娘高兴都来不及了。”
她强撑着笑道:“年侧福晋进王府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可算有了身孕,郡主刚没了,王爷因年侧福晋这一胎,多少能高兴些。”
说着,她指了指嘴上的燎泡,道:“我嘴上这燎泡是因为近来天气不好,我羊肉锅子吃吃多了,所以上火了。”
弘昼就这样抬头静静看着她,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好一会,他才道:“钮祜禄额娘,您别把我当小孩子,我什么都知道!”
钮祜禄格格向来聪明谨慎,头一次面对着三四岁小娃娃竟有几分心虚。
弘昼冷哼一声道:“常嬷嬷都说了,如今内院中的人都因年额娘有孕不高兴了,可在我看来,您完全没必要不高兴!”
“哥哥多好啊!”
“年额娘能生出像哥哥这样聪明懂事的孩子来吗?肯定是不能的。”
“再说了,就算您不高兴,难道年额娘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见吗?”
就连他都知道,偌大一个雍亲王府,虽说人人都因年侧福晋有孕不高兴,却无一人敢对年侧福晋的肚子下手,就连李侧福晋都不敢,除去四爷,人家年侧福晋可有个当过二品巡抚的阿玛和正当总督的哥哥了!
大人有大人的顾虑,相比较之下,小孩子看待问题则简单许多。
弘昼见钮祜禄格格面上有和缓之色,更是低声道:“您嘴上说没有因年额娘有孕不高兴,可这话也得阿玛相信才是。”
“连我都猜得到的事情,阿玛如何会不知道?”
钮祜禄格格一听这话就如醍醐灌顶,是啊,就以四爷那性子,内院外院有哪一件事儿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顿时,她只觉得自己连一向不甚聪明的耿格格都比不上,若四爷知晓她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多少会不高兴的:“是了,是我想岔了。”
“五阿哥,今日之事,谢谢你了。”
弘历也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走了过来,安慰她道:“额娘,您别不高兴,您还有我了!”
“我一定乖乖的,听话懂事,好好念书,让王府中所有的女人都羡慕您。”
这下,钮祜禄格格心里的不快顿时就烟消云散,她一把九江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你们啊,都是好孩子。”
很快,好孩子弘昼就拉着弘历的手高高兴兴出去玩了。
都说知子莫若父,但弘昼身为儿子,也是了解四爷的。
弘昼想的没错,四爷对年侧福晋这一胎看的格外重要,内院中的丁点小事儿都没放过。
四爷知道了李侧福晋的上蹿下跳,知道了松佳姨娘的抑郁不得志……唯独到了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这儿,听说两位格格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微微愣了愣,觉得这两个格格都是好的。
四爷当即就差苏培盛去两位格格院子里送了几匹料子,说是给两位格格做春裳穿的。
雍亲王府人口简单,福晋在衣食住行方面从不会亏待各女眷,但王爷赏下来的料子与份例的料子,意义可是截然不同。
钮祜禄格格便在心里感念起弘昼的好来,特别是等她听说王爷又对三阿哥下令,勒令三阿哥年前好生在王府念书,不得出去走动,又听说王爷嫌松佳姨娘的咸鸭蛋做的太少,勒令松佳姨娘每日再多做两百个咸鸭蛋……她愈发觉得自己这步路走对了。
***
时间过的极快。
一转眼,就到了第二来年开春。
过了正月初九,弘昼,弘历与弘时兄弟三人明日就要前去诚亲王府念书了。
耿格格是担心不已,甚至到了日日吃不好,夜夜睡不好的地步,一早为弘昼准备好了书袋,笔指,甚至还准备好了打赏人的碎银子。
小财迷·弘昼很是不解:“额娘,您给我准备银子干什么?”
耿格格有多少家私,他大概是有数的,也就这几年耿格格没捎银子回娘家,手上的银子还没他的多。
耿格格正色道:“银子多了好办事,诚亲王府不比咱们府上,你头一次去,不许调皮捣蛋,出手也大方些,这样下头的奴才对你们也客气些。”
她足足为弘昼准备了五十两左右的碎银子。
弘昼原不想收的,但他太清楚耿格格的性子,若是他不收,耿格格悬着的一颗心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
他便乖乖将这些碎银子都收了起来,更是郑重保证道:“额娘,您放心,我一定乖乖的,我也不会叫旁人欺负我的。”
耿格格却是摇摇头,道:“额娘不怕别人欺负你,你这性子,谁能欺负到你头上?”
说着,她更是忧心忡忡道:“额娘只是怕你欺负别人。”
“诚亲王府不比咱们王府,你在咱们王府胡闹些也就罢了,王爷或三阿哥他们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可我听王爷说,如今到诚亲王府念书的皆是王孙贵胄,个个都身份尊贵,你若不小心与别人起了争执,或闯了祸,只会叫王爷为难。”
“所以啊,你要乖乖的,可不能闯祸,好不好?”
弘昼如从前每一次一样乖乖点了点头,“您就放心好了。”
可耿格格哪里能放心?
弘昼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如今微微叹了口气,守着弘昼睡下后这才离开。
翌日一早,耿格格就牵着穿戴整齐,挎着小书袋的弘昼去了大门处,一路上,她不光对弘昼再三叮嘱,就连对小豆子和小瓶子都是交代又交代,吩咐他们若情况不对一定要拉着弘昼。
小豆子与小瓶子跟在弘昼身边也有些日子,对弘昼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顿时只觉得身上的责任无比艰巨,担心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行人中,唯有弘昼宛如要外出郊游似的高兴,将肩上的小书袋甩的老高老高。
隔着老远,弘昼看到迎面走来的弘历,雀跃挥手:“哥哥!”
弘历面上与钮祜禄格格脸上神色是如出一辙,想必他得钮祜禄格格交代过的缘故,本就沉稳的脸上看着是愈发严峻,简直就是翻版小四爷。
一行人走到门口,弘昼却没见到弘时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门房就凑过来道:“……方才三阿哥就已经走了,三阿哥要奴才与您们说,他就先走了,他打算每天早去诚亲王府半个时辰温书了。”
弘昼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时候三哥这么好学了?”
耿格格扫了他一眼,他乖乖闭上嘴。
等着上了马车,他又忍不住与弘历道:“我还巴不得三哥不和咱们一起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吃错了什么药,每次看到我这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我有深仇大恨了。”
弘历扫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弘昼仔细一想,道:“难道是因为我将三哥一整面多宝阁的瓷碗打碎了,所以三哥还在生气?”
弘历郑重点点头。
弘昼哼了一声道:“三哥可真小气,一点都没有当哥哥的样子。”
弘历懒得搭理他,想着若有人将自己的印章都弄丢了,自己肯定会比三哥更加生气的。
一旁的弘昼还在叽叽喳喳,弘历则已经开始默默背诵昨日才学的古诗来。
可惜,与弘昼在一起,弘历根本不可能专心背诗的。
弘昼一下拽拽他的袖子,一下忍不住掰着他的脸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
好不容易等着弘昼专心看窗外风景时,弘历刚抽空背了两句时,就听见身侧弘昼突然扬声道:“停车!停车!”
别说小豆子等人被弘昼吓了一跳,弘历更是被吓得一个激灵,道:“弟弟,你这是干什么?”
弘昼却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哥哥,我饿了,我想吃包子。”
说着,他更是指了指车窗外排着长长一条队伍的包子铺道:“哥哥,你看,那里好多人在买包子,那里的包子肯定特别好吃。”
弘历耐着性子解释道:“弟弟,今日我们是第一次去诚亲王府,若是去的迟了,只怕不好。”
“你若想吃包子,等着我们回来再买也不迟。”
弘昼却是小嘴一瘪,不高兴道:“可是,我饿了。”
“额娘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连肚子都没填饱,哪里还有精力去念书?”
说着,他更是扯着弘历的袖子道:“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弘历一向拿他没法子,只能差人给弘昼买包子。
谁知马车没走几步远,弘昼又嚷嚷道:“停车!停车!”
弘历无奈看向他:“弟弟,你又要干嘛?”
弘昼指了指车窗外卖糖葫芦的老人儿,正色道:“哥哥,我想买糖葫芦。”
“今日是我第一次与诸位哥哥弟弟见面,得给他们带些礼物才是。”
说着,他更是舔了舔嘴唇,扬声道:“这糖葫芦又大又圆,一看就很好吃。”
弘历想了想,点点头就答应下来。
马车又走了会,弘昼看到了有卖糖炒栗子的,当即他是眼前一亮,正欲说话时,谁知一直防备着他的弘历却道:“不行,不能再买了,咱们本就迟到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咱们就会更迟了。”
弘昼低声道:“好吧。”
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弘历道:“我记得钮祜禄额娘挺喜欢吃糖炒栗子的,原想着给她和额娘带一包糖炒栗子回去,既然哥哥你不让带,那就不带吧。”
“只是钮祜禄额娘若知道这事儿,肯定会伤心的。”
弘历没法子,又差人去买糖炒栗子。
这般一通折腾,等着弘昼与弘历前去诚亲王府时,柳老先生已开始授课了。
柳老先生已年过六旬,因学识出众,在京城里是赫赫有名,从前就与老三颇有些交情,这次更是被老三高价请来给一众皇孙们授课,更是提前与他说好了,只需他对诚亲王府的孩子尽心尽力,至于旁的皇孙们,做做样子就是。
所以,柳老先生见到迟到的弘昼与弘历,并未多言,只道:“两位小阿哥找位置坐下吧。”
弘昼扭头一看,如今只有墙角有两个位置了。
如今这个年代的学堂与后世不一样,从三岁到十多岁的孩子都挤在一起,毕竟如今念书讲究的就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一个个背书背的是摇头晃脑,故而年纪大小并不是十分重要。
弘昼看到弘晟面露笑意,很是不痛快。
对他来说,他他本就对读书写字等事不感兴趣,坐在哪里倒无所谓,只是一转眼看到弘历嘴巴一瘪,很不高兴的样子,当即就问柳老先生:“先生,我们坐哪里?”
柳老先生捋着胡须道:“两位小阿哥自己找位置坐吧。”
弘晟向来是个会来事儿的,早在之前就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他,要他格外“关照”弘昼。
所以他明知道只有墙角有两个位置,也没多说话。
弘昼瞧见柳老先生这般态度,虽生气,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先生,那我们坐哪里都可以吗?”
柳老先生装模作样点点头:“这是自然。”
弘昼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没打算为难这位已年过六七旬的老人,环顾周遭一圈就径直走向弘晟处,将自己的书袋往弘晟桌上一放,更是将弘历的书袋往隔桌上一丢,扬声道:“你,起来。”
如今被弘昼叫起的乃是弘晟的弟弟弘暹。
弘暹虽是侍妾所出,但他的额娘当年是诚亲王福晋的贴身丫鬟,是诚亲王福晋为了打压一众侧福晋、格格,所以才抬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些年,弘暹额娘没少为诚亲王福晋当牛做马,故而弘晟对这个弟弟也很是照顾。
当即弘晟就站起身,没好气道:“弘昼,你这是做什么?你没看到这两个位置有人吗?难不成这先来后到的规矩,四叔没教你?”
弘昼摇摇头,眼神里透着无辜和真挚:“阿玛没教过我这些,阿玛好像教过我什么是尊老爱幼,不过我忘记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那墙角那两个位置,扬声道:“我和哥哥都没四岁了,坐在那里根本看不见。”
“弘晟堂兄,阿玛时常说你博学多才,你能与我们说说什么叫尊老爱幼吗?”
弘晟面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今日不光有诚亲王府上和雍亲王府上的一众阿哥,还有老五,老七的儿子们,老三的确会来事儿,年前就游说老五和老七这两个中立的皇子,显然想将他们拉入到太子阵营。
这一众小阿哥们加起来约莫有二十来个,方才弘晟已好生展示了自己友爱的一面,若如今霸着位置不愿离开,只怕方才的话都成了笑话。
弘晟很快就拿着书袋去了后面,临走之前还不忘给弘暹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人一起到了墙角。
弘历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好,有几分犹豫。
可弘昼却一把九江弘历拽着坐了下来,低声道:“哥哥,先生要讲课了,快坐。”
弘历没法子,只能坐了下来。
弘昼就在弘历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乖乖打开书袋,拿出书本,将书本码的整整齐齐。
然后,他就趴在书桌上睡觉了。
别说一众皇孙们看的目瞪口呆,就连正授课的柳老先生都微微愣了愣。
不过,柳老先生在今日之前得老三提点过的,知道这个叫弘昼的小阿哥乃是雍亲王府的混世魔王,更是仗着皇上的宠爱胡作非为,要他对弘昼这小阿哥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柳老先生在扫了弘昼一眼后,就继续开始摇头晃脑授课起来。
坐在墙角的弘晟脸色沉沉。
他听阿玛说过四叔亲自给弘昼启蒙,他与四叔虽不亲近,却也知道些的,四叔不说才情出众,却也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难不成弘昼得四叔启蒙后学问出众,连柳老先生都不放在眼里?
弘晟这样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他可是见识过弘昼的灵敏,只觉得弘昼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今日柳老先生教授的是成语,也想着借此机会试一试诸位皇孙的学问如何,当柳老先生询问几个成语的出处,不到四岁的弘历对答如流,更让他觉得四叔亲自教导的弘昼定是才学出众。
柳老先生足足授课一个时辰,弘昼就睡了一个时辰。
一直等到老三过来,众人齐齐上前给老三请安,被吵醒得弘昼揉着眼睛道:“三伯,您怎么来了?”
老三虽是一肚子坏水,可面上瞧着却是一片和煦,对着一众子侄道:“都起来吧。”
说着,他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弘昼面上,摸着弘昼的小脑袋瓜子道:“柳老先生正在给你们授课,你怎么在睡觉?难不成柳老先生教的东西你都会了?”
“不会啊!”弘昼摇摇头,眼神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老先生讲课讲的很好,我几次睡醒了瞧见哥哥眼睛都听直了,可惜,这等内容对我来说太深奥,我听不懂。”
说着,他更是强调道:“我还只是个没到四岁的小娃娃了。”
老三看着弘昼这张圆嘟嘟的小脸,就算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弘昼是一众孩子中长得最好看的,唇红齿白,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像山间的清泉,像晨间的朝露……原先他一直觉得长子弘晟容貌出挑,可如今别说比上弘昼,就连弘历也差一大截。
想及此,老三面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怎会如此?柳老先生的学问乃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由浅入深,所教内容并不算晦涩难懂。”
“你小小年纪莫不是和你阿玛一样,学会了藏拙?”
弘昼心里一个咯噔,觉得这个三伯还有两下子的,竟知道他在藏拙?
他再次摆摆头:“我没有藏拙,我是真拙。”
老三却是不相信的。
他拿起弘昼桌上的宣纸看了看,上面画着小猫小狗小兔子小乌龟,反正和学问相关的是半个字都没有。
老三决定将这事儿先放一放,含笑与诸位子侄说今日诚亲王府中午设小宴。
弘昼一听说有好吃的,当即就是眼冒精光,一扫方才疲态,拽着弘历走在最前头。
在弘昼的千呼万盼中,小宴总算是开始了。
小宴设在花厅,老三坐在上首,一众皇孙们坐于他的下首,两两而坐,弘昼自是与弘历坐在一块的。
随着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摆上来,弘昼吃的是满嘴流油,开心极了。
老三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漫不经心吃着饭,眼神落在下头的一众子侄中。
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正专心啃鸡腿的弘昼面上,是含笑开口:“弘昼,我听柳老先生说今日给你们讲的是成语,你学会了几个成语?”
正品尝美味鸡腿的弘昼突然被点名,略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可长辈问话,他也没有不答话的道理:“三伯,今日柳老先生讲课我睡着了,柳老先生讲课讲的挺好的,只是声音拉的长长的,嗯,有点像额娘给我唱的催眠曲……”
他这话一出,弘暹当即就笑出声来,弘暹也是个不爱学习的,对他这话是深有感触。
弘暹一笑,手中的筷子一抖,鱼丸顺势滚落下来,差点就要溅到弘晟衣服上。
弘晟察觉不对,下意识就要避开。
弘昼见状,指着弘晟与弘暹到:“三伯,我记得,方才柳老先生教过的,这就叫‘鸡飞狗跳’。”
一屋子人是哄堂大笑。
弘晟面上挂不住,站起身指着弘昼道:“你这个小崽子,你在说什么?”
老三不悦扫了弘晟一眼,扬声道:“你乃兄长,哪里有半点当兄长的样子?弘昼今年几岁,你又几岁?”
弘晟面上虽愤愤不平,却还是低声道:“是,儿子知道了。”
弘昼再次开口:“三伯,这个成语今日柳老先生也教过。”
老三看着他,以为他会说什么“父慈子孝”之类的成语,谁知道弘昼歪着头想了会,扬声开口:“对牛弹琴。”
一屋子人又是放声大笑。
这下别说弘晟,就连老三面上都有些挂不住,道:“弘昼,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
弘昼却正色道:“三伯,这个成语怎么不是这样用的?方才我虽在睡觉,可迷迷糊糊也听柳老先生说了,说战国时代有个叫公孙仪的人弹琴很好听,有一天他对着一头牛弹琴,可牛根本不理他,他以为自己这首曲子不好听,所以又换了一首,可牛还是不理他。”
他扫了眼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弘晟,道:“三伯,您看弘晟堂兄面上的表情,这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若是他真的知道错了,听懂您的话了,脸上哪里还是这样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这下,一屋子人碍于老三与弘晟的面子,不好再放声大笑,可一个个皆憋着笑,脸都涨红了。
这等模样,还不如放声大笑了。
弘晟冷冷看向弘昼,只觉得这小崽子真如弘时所说的那样,真是叫人厌弃至极。
偏偏老三却还强撑着笑道:“你弘晟堂兄不是这样的人……”
“弘晟堂兄不是这样的人?那是哪样的人?难不成是弘晟堂兄生性不爱笑吗?”弘昼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弘晟留,只觉得这位三伯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即就正色道:“我看每次弘晟堂兄和我三哥在一起的时候笑的可开心啦,也就每次对着我,板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弘晟堂兄几万两银子了!”
这话一出,就连老三都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儿子打圆场。
恰逢这时候丫鬟们端着甜品上前来,他便道:“弘昼,不说这些了,你尝尝看这道竹蔗茅根水,很是清甜。”
一有好吃的,弘昼就顾不上别的了,当即就埋头喝起甜水来。
接下来的时间,弘晟脸色可谓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用过午饭,弘昼一干人等再次回去念书。
下午授课的是另一位先生,他看起来比柳老先生年轻许多,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很是严肃的模样。
这位先生姓方,擅八股文,比起上午循序渐进,通俗易懂的课程来,方先生则是单刀直入,抑扬顿挫,根本不给人打瞌睡的机会。
奈何弘昼却是一点听不懂。
偏偏上午他又睡够了,便隔一会儿去找弘历说说话,弘历不搭理他,没关系,他会一直巴巴看着弘历,冲弘历挤眉弄眼的。
方先生在京城也是颇有名气,他有一身傲骨,平素在京城里很得人拥戴,寻常人听他一堂课不仅是聚精会神,甚至还会默书他授课内容,回去勤学苦背。
故而他对上弘昼这等漫不经心的学子很是不悦,但他也不是个傻的,不敢随意惩罚这些王孙贵胄,再一次见着弘昼将书页撕下来揉成小纸团砸弘历时,书本重重往案几上一放,冷声道:“我方某人不愿强求于人,若有谁不愿听课,只管出去就是。”
这等话可谓老师授课时必备话术之人,无非是吓唬恐吓学生。
弘昼却将这话当真了,旋即就站起身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说着,他更是抬脚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像想起什么似的,冲弘历挥挥手:“哥哥,我就先出去玩了,待会儿你下学了要小豆子来找我,咱们一块回去。”
这下,方先生的脸色沉沉如锅底。
弘历一个劲儿冲弘昼使眼色,可弘昼却已潇洒转身,跑去玩了。
这是弘昼第一次来诚亲王府,但比起雍亲王府来,两个王府虽皆占地面积宽广,可若仔细观摩则会发现大不一样,因四爷那精益求精的性子,所以雍亲王府一草一木都大有讲究,处处透着雅致和精致。
但诚亲王府却不一样,随处可见富贵。
弘昼边观赏边咂舌,想着他这位三伯想必是极得荣妃娘娘喜欢的,就这样一个院,只怕要砸进去不少银子,荣妃娘娘定是贴补不少。
他甚至还看到后花园有一方角落养了两只孔雀,只是这两只孔雀被篱笆围着,隔着远远的,他看的并不真切。
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弘昼向来抱着一颗求知之心,索性就钻入篱笆里去了。
一进去,他更是发现这两只孔雀待遇还是挺不错的嘛,篱笆围栏里还挺大,更是专心致志研究起食槽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正当他撅起屁股看的正专心时,只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老四这几日都在做什么?我这个弟弟,我是知道的,他看着是与世无争,实则是心机深沉,若不然,也养不出那样的儿子来。”
弘昼仔细一听,这不是他那三伯的声音吗?
此时正好孔雀正在开屏,将他挡住,他便猫着腰躲到了假山后头,透过假山的缝隙正好能看到老三正捧着食盒在喂孔雀,老三身边更是站着两个人,一看便是老三身边的谋士。
其中一位谋士道:“王爷何必担心?雍亲王就算心机深沉,可不得圣心,一切都是白谈。”
说着,他为小心起见,环顾周遭一圈,见无人在场,这才放心大胆道:“前些日子皇上送了两个宫女去咸安宫,而后又送了补品去进去,三日之前,皇上更是亲自去咸安宫一趟,奴才觉得皇上仍顾念父子之情,恐怕心里还想再复立太子。”
端着食盒的老三沉吟好一会,才道:“先生与我所想是不谋而合,当日皇阿玛训斥二哥,话里话外之意皆是厌弃了二哥,所有人都觉得二哥一辈子都要被关在咸安宫,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可不过一两年的光景,皇阿玛又复立太子。”
“如今皇阿玛老了,心肠也软了,对着我们这些当儿子的都仁善不少,更不必说对上他一直疼惜的二哥。”
说着,他似下定决心:“皇阿玛既有心如此,我这个当儿子总得助他一臂之力才是,免得又要这等好事落在老四头上。”
想当年老二被废时,所有人对老二是唯恐避之不及,唯有老四对老二嘘寒问暖,更是屡次在皇阿玛跟前替老二美言几句,当时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定是老四的脑袋被驴踢了,可后来却发现脑袋被驴踢了的却是他们。
这一次,他一定要抢先而行,来日若老二继承大统,定不会忘了他这好弟弟的。
老三说起这事儿时是豪情壮志,似乎下一刻就要带着整个诚亲王府更上一层楼,与谋士边商量边走远了。
弘昼见他们走远了,这才从假山后钻了出来,摇摇头道:“我看我这个三伯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众皇子为了储君之位争的是头破血流,只怕无多少人察觉皇上近来的不对劲,更猜不到皇上正在将水搅浑,就是为了看看到底谁有异心。
若换成四爷或十三爷,弘昼定是要提点他们几句的,可对上老三,他巴不得这人倒霉。
想及此,弘昼是心情大好,大摇大摆走回了学堂。
这时正逢下学时,三两个阿哥结伴出了学堂。
弘昼走进去一看,却压根没看到弘历的影子。
弘昼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找到小福子道:“小福子,我哥哥呢?”
就连皇子们当年在上书房念书时,冬不可用碳夏不可用冰,皇上就怕一众皇子们养成骄奢淫逸的坏习惯,所以到了诚亲王府,这个规矩也一直沿用,像小豆子这些小太监们虽跟着阿哥们来诚亲王府,却并不能进学堂伺候。
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的小福子是一问三不知:“啊?咱们主子不在里面吗?奴才,奴才没见到他出来啊?”
弘昼只觉不对,连忙带着小豆子等人重新折了进去,恰逢弘时还没走,正与弘晟商量着待会儿去哪个酒楼用晚点:“……上次我听弘晟堂兄你说京城新开了天香楼,味道很是不错,就是价格不菲,这不算什么的,今日我请你们下馆子。”
弘昼顾不上被当作冤大头的弘时,上前就道:“三哥,你有没有看见我哥哥?”
弘时没搭理他。
倒是弘晟皮笑肉不笑道:“弘昼,你问的是哪个哥哥?今日在学堂念书的,可都是你的哥哥。”
弘昼扬声道:“我哥哥,弘历。”
弘晟拉长声调“噢”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可没看到弘历堂弟,是不是他贪玩跑去哪里去玩了……”
弘昼懒得搭理弘晟,只看向弘时。
对他而言,弘晟只是堂兄,但弘时却是他们的亲哥哥,即便弘时不喜欢顽劣的他,但弘历一向乖巧懂事,对弘时尊敬有加,弘时想必不会记恨弘历的。
弘时被他这眼神看的心里发毛,没好气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弘历身边的老嬷嬷,难道还要整日盯着他?”
说着,他更是往院子角门一指,道:“小福子他们一直守在门口,若小福子他们没看见弘历,你就顺着这条路找找看,兴许他跑到哪里玩去了。”
弘昼知道弘时大概是在骗自己,一向乖巧的弘历是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的,可他还是担心弘历,一面命小福子等人去四处找找看,自己则顺着角门那条路去找了。
留在学堂里的弘晟与弘时不由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弘晟更是满脸笑意,低声到:“弘时堂弟,叫我说对付这样的小崽子得讲究方式方法,不必与他们硬碰硬,他就算再得皇玛法喜欢,再得四叔疼爱,却也只是个毛娃娃,多吓唬他几次,他自然就老实了。”
弘时一想到自己那摔碎的瓷碗,仍是心痛不已,如今重重点头道:“弘晟堂兄你说的是,以后我都听你的。”
第 46 章
弘昼知道自己落入了弘晟与弘时的圈套之中, 可他却是义无反顾。
就像他知道,若弘历知道他身处险境,一样是会奋不顾身的。
可谁知弘昼前脚刚从角门跑了出去,后脚弘历就回来了。
小福子看到他时已是眼眶泛泪, 差点就哭出声来, 哽咽道:“主子, 您去哪里了?方才我们到处都没找到您。”
“可真是把奴才吓坏了, 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奴才该怎么和钮祜禄格格交代啊!“
弘历安慰小福子等人道:“别担心, 我不过去了一趟茅房而已,在诚亲王府内, 能有什么事?”
说着,他更是自顾自嘀咕道:“只是奇怪的很, 方才我去茅房,茅房的门突然就打不开了。”
后来还是他高声呼救,等了好久这才有人过来的。
他虽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只看向小豆子道:“咦, 弟弟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这下就轮到小豆子要哭了, 鼻子一酸, 就哽咽道:“糟了,只怕咱们中计了。”
“我们家主子他, 他现在争取找您了。”
弘历略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要带着小福子等人从角门出去找弘昼, 只是方才还畅通无阻的角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却被上了锁。
完了!
一贯沉稳的弘历面上都浮现了几分慌张之色。
弘历连忙道:“我们分头去找。”
只是他也是第一次来诚亲王府,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如何去找弘昼?顿时一个个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另一边的弘昼也是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着,今日天气本就不大好,虽未落雪,但天气却是阴沉沉的,一阵寒风吹来,竟发出几分呜咽之声,听着像鬼在叫似的。
幸而弘昼今日出门时身上穿的衣裳厚,如今又着急,不仅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直冒热气,更是扬声嚷嚷道:“哥哥!哥哥!”
“你在哪里?”
无人应答。
只有呼啸的风声回应他。
弘昼隐约听见身后有什么响动,扭头一看,却见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这人影刚消失,就有呜咽的哭声传了过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闹鬼了?
弘昼眼睛瞪得大大的,顿时面上露出几分感兴趣得神色来。
上辈子他最喜欢就是鬼屋或过山车这等刺激性的游戏,来到大清,为了怕主子们受惊,就连歌舞都是选的些毫无新意的。
他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想得清楚,就算真有鬼,诚亲王府闹鬼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今日可是第一次过来,冤有头债有主,鬼哪里会找到他身上?
如今有鬼缠上自己,定是弘晟他们在捣鬼,定是弘晟他们使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必如今弘历正好好的。
弘昼心中了然,放心不下,又往前走了两步,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鬼”从他眼前一窜而过。
这“鬼”穿着白袍不说,嘴巴里还叼着一根红舌头,不光不吓人,这笨拙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弘昼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
他今日无聊了一天,如今见有人陪自己玩玩,顿时就来了兴趣,便躲在了一棵大树后,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不多时,弘昼就见着一前一后窜出来两个装鬼的小太监,这两人一边找他一边嘀咕道:“人了?方才我还瞧见了他,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另一个小太监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咱们还是快去找吧,最好能将这小阿哥吓出个好歹来,如此咱们也好与世子交代,能回去领赏。”
弘昼一听这话更是心中了然,猫着腰躲在大树后没有出声。
两个小太监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正找人找的认真极了,只见弘昼却是突然扑了出来。
玩装鬼游戏嘛,就要讲究一个逼真。
弘昼在缺少道具的情况下也是想尽了办法,如今将身上的披风反穿,露出斑驳虎纹的那一面,胖乎乎的小脸上更是抹上雪,猛地一跳,可将两个小太监吓得够呛,吓得连连直退。
弘昼将脸上的雪抹干净,笑眯眯道:“嘿嘿,没想到吧,我在这里!”
回过神来的两个小太监行事之前压根没想到会到这般境地,当即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鬼四目相对,不知道如何是好。
弘昼脸上笑意更甚:“你们是听弘晟堂兄吩咐,过来吓唬我的吗?”
这两个小太监皆是机灵的,若不然也不会被弘晟选中,当即迟疑着不敢接话。
弘昼却与他们唠起家常:“你们可真傻呀,若真的将我吓出个好歹来,你们觉得我阿玛会善罢甘休吗?这事儿闹到皇玛法跟前,三伯能脱得了干系吗?”
“弘晟堂兄是诚亲王府的世子,三伯肯定是要护着他的,到时候替他背黑锅的就是你们两个,你们觉得自己还能活命吗?”
“你们啊,为了几两碎银子将自己的命都要赔上去,这个道理,连我这个小娃娃都懂,你们就不懂吗?”
两个小太监嘀咕几句,很快就商量出对策来,连连道:“五阿哥您说的是,只是如今奴才该怎么办才好……”
弘昼看向两个眼泪鼻涕哭成一团的“鬼”,越看越觉得好玩,想了想道:“你们可以回去与弘晟堂兄说装鬼吓了我之后,我吓得躲了起来,这样也能对他好交差。”
“如此,就算这件事真牵连到你们身上,顶多也就被打几个板子,不至于丢了性命的。”
两个小太监顿时跪地磕头如捣蒜,连声道谢,其中一个小太监更是主动道:“小阿哥,您随奴才们一起走吧?这地方怪冷的,您又头一次过来,若是没人指路,找不到出去的路的。”
弘昼却是坚决摇摇头:“我不走。”
若这事儿就这样轻飘飘落下,他可不答应,当即就道:“你们走吧,我另有安排。”
这两个小太监听说弘昼不计较这事儿,当即连滚带爬就跑了。
弘昼一点都不觉得冷,今日他穿着披风,手脚都是暖暖的,一会堆堆雪人,一会又捏捏雪球,一会更是踹一脚树,享受树落大雪的飘逸感觉……玩的是不亦乐乎。
另一边的弘历却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行人找遍了都没找到弘昼,小豆子就哭丧道:“……四阿哥,这样下去可不行,天越来越晚了,我们家主子还没找到,不如就去找诚亲王吧?”
“他到底是您们的三伯,总不能眼睁睁见着我们家主子在诚亲王府出事吧?”
弘历想了想,却摇摇头道:“不行,不能告诉三伯,得回去告诉阿玛一声。”
他虽不知道老三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想着弘昼名声在外,老三又是弘晟的阿玛,万一到时候父子联合起来污蔑弘昼怎么办?亦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白白叫弘昼受了委屈怎么办?
小豆子答应一声,撒丫子就跑开了。
一炷香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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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后,四爷就听说了这消息,如今虽有年侧福晋有孕,但中年丧女对他来说仍是锥心之痛,当即就站起身来,更是道:“苏培盛,不必准备马车,备马,我骑马过去。”
骑马速度能快上许多。
四爷很快就到了诚亲王府,他是直奔学堂而去,瞧见门口的弘历已哭红了眼,忙道:“弘历,莫哭,将这件事与我好好说一声。”
弘历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一遍,比如他上茅房时突然发现茅房被锁上,比如前脚小豆子等人才见着弘昼从角门出去了,可他们准备去找弘昼时,却发现这门怎么都打不开……
四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正欲说话时,老三就匆匆赶了过来。
不知情的老三面上含笑,惊愕道:“四弟,你怎么来了?你也是的,过来之前也不差人与我说一声,惹得门房与我说了我才知道。”
说着,他更是拍了拍四爷的肩膀,含笑道:“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今日庄子上送了一头鹿过来,不如晚上我们兄弟两人小酌两杯,倒也是惬意。”
四爷一贯面上没什么表情,如今更是脸色沉沉,瞧着就叫人心生怯意。
他一开口更是到:“多谢三哥好意,只是今日弘昼在你们诚亲王府不见了,恐怕我没心情与你喝酒谈天。”
老三一愣。
他并不知道弘晟的所作所为,虽说他并不喜欢得皇上喜欢的弘昼,但弘昼若在诚亲王府出了什么岔子,他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忙道:“四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弘昼这孩子怎会不见?”
四爷冷声道:“这就要问问三哥的好儿子了!”
知子莫若父。
老三是知道弘晟是什么性子的,打从弘晟出生起,就被当成未来世子培养,再加上弘时又有霸道厉害的额娘,一向没有将家中兄弟姐妹放在眼里,行事很是张狂,他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可如今却将手伸向弘昼身上,这可是他能兜得住的?
可当着四爷的面,他也要替儿子打圆场的:“四弟是不是弄错了?孩子们之间有个口角很正常。”
“弘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如何我是知道的,虽说脾气不算好,却是心肠不坏,这事儿定有误会,有误会!”
四爷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老三也知道这事儿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连忙吩咐人去找弘昼,更是皱眉道:“世子人?把他给我找过来?”
一旁的奴才硬着头皮接话道:“回王爷的话,世子……世子和雍亲王府的三阿哥出去吃饭了。”
这下,老三与四爷面上的神色都不好看。
四爷更是知道这事儿怕是弘时也有份,想着回去与弘时好好算账。
他眼见着天色黑沉沉的,便吩咐陈福先将弘历送回去,自己带着苏培盛等人也去找弘昼。
谁知道弘历却拽着他的衣角,流着泪道:“阿玛,我不回去,您就叫我与您一起去找弟弟吧!”
他一向被钮祜禄格格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很少落泪,可如今眼泪却是越落越厉害,更是哽咽道:“我实在是担心弟弟……”
瞧见如此懂事的弘历,四爷在心里是愈发恼火弘时来,点点头,也就答应下来。
一行人便钻入林荫小道去找弘昼。
喊的喊,找的找,老三几乎差遣整个王府全府出动,恨不得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弘昼。
等着弘晟赶回来时,天已擦黑,他一瞧见这架势就暗道不好,硬着头皮上前道:“不知道阿玛突然找我回来可有什么事儿……”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老三就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没有半点防备的他被这一巴掌抽的脸偏了过去。
弘晟长这么大,在诚亲王府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说被人打脸,是手指头都没被人动过一下得,当即瞪大眼睛看向老三:“阿玛,您这是做什么?”
老三却冲着他直使眼色,厉声道:“你说我在做什么?今日弘昼不见了,是不是你在捣鬼?”
眼瞅着弘晟要开口,他更是抢在弘晟前面扬声开口:“这事儿我已经问过你身边伺候的人,他们已经如实招来,说你与弘时一起想要给弘昼颜色瞧瞧,是不是?我怎么养出你这样畜生不如的儿子来!”
他说话高明的很,虽字字句句未提弘时,却不动声色将弘时也拽下水,言外之意就是:老四,你就算不顾及着我诚亲王府的面子,也得顾及顾及你儿子弘时的面子吧?若事情闹开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弘晟也领悟他话中的意思,低着头连声认错。
四爷却是一言不发,眼神淡淡掠过弘时面上。
这件事本就从始至终都是弘晟在主导,弘时连帮凶都算不上,可他也不能否认,毕竟他是知情的。
迎上四爷的目光,他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四爷并未接老三的话,也未当众训斥弘时,牵着弘历的手又去找弘昼。
如今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黑压压的天,呼啸的狂风……看的四爷脸色愈发冷峻。
弘历的眼泪在四爷过来后好不容易止住,可如今又是担心起来,生怕弘昼害怕,更怕弘昼有个三长两短。
父子两个谁都没有接话。
弘历默默走了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阿玛,您说会不会是风声太大或我们的声音太小,所以弟弟没听到我们喊他?”
说着,他就打开随身带的小荷包,掏出里头青蛙形状的金口哨来,“您看,我和弟弟都有个这样的金口哨,我若吹口哨,弟弟肯定能够听见的。”
四爷点点头,道:“你且试一试。”
弘历便使出浑身力气吹了口哨。
一声又一声。
此时此刻的弘昼正躲在一个破竹筐子里头睡觉,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今日也是这般,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破布盖在竹筐上面,小小的竹筐刚好能容纳下一个他,他穿的多且又有破布遮风挡雪,不仅不冷,甚至还有些暖和。
他本就无聊,原打算躲一会儿就出去的,不曾想无聊之下竟睡着了,听见哨子声音这才醒来,出来一看,天色竟是黑蒙蒙的。
完了!
弘昼也知道这事儿怕是闹大了,想了又想,索性将计就计,将破衣裳往自己身上一裹,半死不活躺在竹筐子里,也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口哨吹了起来。
很快,弘历就与四爷寻了过来。
四爷一眼就看到躺在竹筐中“昏睡”的弘昼,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将弘昼包住,低声道:“弘昼?弘昼?阿玛来了!”
弘历凑在一旁,也急急道:“弟弟,我也来了。”
弘昼拿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四爷的手,方才他那手刻意在雪地里抓过,如今是冷冰冰的,更是虚弱开口道:“阿玛,哥哥,你们来了。”
“我,我好冷啊!”
“阿玛,哥哥,我想回家!”
四爷将弘昼抱的更紧了些,正色道:“好,阿玛这就带你回家。”
他刚抱着弘昼穿过角门,就碰见了老三。
提心吊胆的老三见弘昼终于找到,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连声道:“弘昼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等明日我就要弘晟上门给弘昼赔个不是……”
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朝堂外,四爷一向是个不爱计较的性子,可如今听闻这话冷冷一哂,道:“三哥觉得这等事光是赔个不是就能了了?三哥也知道,我雍亲王府不比诚亲王府枝繁叶茂,如今我膝下就这三个儿子,若今日弘昼有个三长两短,又岂是赔不是能解决的?”
老三万万没想到他这般油盐不进,拉着四爷的袖子就要往人少处走。
只是,四爷却微微退了两步,道:“三哥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是了。”
老三脸色讪讪,低声道:“老四,你就非得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吗?难道弘昼是你儿子,弘时就不是你儿子了?弘时今年也有十一岁,马上就可以说亲,这名声不好听,说亲可就难了……”
“三哥这是在吓唬我吗?”四爷面色半点不改,扫了弘时一眼,见他压根不敢看向自己,心里是失望更甚:“弘时是我的儿子不假,可正因他是我的儿子,所以我才不会包庇他。”
“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别说他区区一皇孙,他又并非无知孩童,做下这等事情之前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这一天的。”
说着,他更是似笑非笑道:“不过三哥你放心,如何严惩弘时是我的家事,我定不会将这事儿告诉皇阿玛的。”
老三一听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可下一刻,他又听见四爷道:“不过你也知道弘昼向来皇阿玛喜欢,弘昼这孩子又向来顽劣惯了的,若哪日弘昼被皇阿玛接进宫与皇阿玛告了状,这事儿就麻烦了。”
笑面虎·老三面上都有些绷不住了,低声道:“老四,你……你到底要怎么办才肯罢休?”
四爷看了眼怀中的弘昼,见弘昼眼角还挂着眼泪,更是怒火中烧:“弘昼今日足足在雪天冻了两个时辰,如今昏迷不醒,我觉得三哥打弘晟十个板子小惩大戒,应该不为过吧?”
弘晟连忙开口:“阿玛!”
老三扫了弘晟一眼,眼里满是不舍,可他又看了四爷一眼,狠下心肠道:“如此,就依了你的意思吧。”
说着,他也不理会连连求饶的弘晟,就命身边的奴才将弘晟绑起来。
很快弘晟就被五花大绑起来,有两个小太监要上前打板子。
四爷却道:“三哥,这两个小太监是诚亲王府的人,我倒是信得过,可你向来公正,不如就由我身边的人动手吧。”
老三咬咬牙,还是点了点头。
当即苏培盛就选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
一板子接一板子下去,打的弘晟是惨叫连连,一旁的弘时更是脸色苍白,想着阿玛对弘晟堂兄都这般下狠手,那他呢?阿玛回去会怎么对付他?
一想到这里,弘时的腿肚子直发软。
十个板子很快就打完了。
四爷抱着弘昼,转身就走。
马车内已被碳盆子熏得暖烘烘得,四爷抱着弘昼,带上弘历上了马车,至于弘时,他没管,大概是坐着今早上过来的马车回去的。
一上马车,弘历就忍不住啜泣起来,“阿玛,您说弟弟会不会有事?”
“我听额娘说过,弟弟不到足月生产,身子骨本就比旁人弱些。”
“外头这么冷的天,弟弟足足冻了两个时辰……”
弘昼听到弘历那啜泣声,很是感动。
在他的印象里,弘历一向是沉稳大方的,如今听见弘历还有吸鼻子的声音,很难想象弘历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子。
他真想睁开眼看看弘历这样子。
只是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四爷压根没接话。
他等啊等,一直等了好久,四爷都没接话。
这下就连弘历都察觉到不对劲了:“阿玛,您怎么不说话?您这样看着弟弟做什么?”
四爷冷冷开口:“我要看看弘昼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弘历:???
弘昼:???
弘历还着急替弘昼辩解:“阿玛,您是不是弄错了?弟弟明明是晕倒了,方才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破筐子里了……”
弘昼见已经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冲着四爷嘿嘿一笑:“阿玛,您可真聪明!”
只是一睁开眼,他就后悔了。
四爷的脸色可真难看,比当日怀恪郡主去世时的脸色还要难看!
反应极快的弘昼当即就爬起来,拽着四爷的袖子道:“阿玛,您听我解释,其实我不是故意惹你们担心的,实在是我方才睡着了……”
四爷没有搭话,眼神落在前方,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弘昼惊觉到四爷生气了,忙冲着正擦鼻涕眼泪的弘历使眼色。
弘历会意,忙开口道:“阿玛,您就别与弟弟一般见识,弟弟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若三伯不把弘晟堂兄狠狠责罚一顿,以后他们还会欺负弟弟的……”
四爷依旧没有接话。
弘昼没法子,只能自己亲自上阵:“阿玛,您别生气,我和您说个秘密,是我今日在花园听到三伯和他谋士说的话,您想不想听?”
他见卖关子无用,觉得定是自己的话不够吸引人,又道:“是关于二伯的哟!”
四爷依旧没搭理他。
弘昼继续道:“真的特别特别重要,您不听会后悔的……”
可不管他怎么说,四爷都不搭腔。
弘昼只觉得自己像一拳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到了雍亲王府门口,四爷更是头也没回的进去了,没搭理弘昼,也没搭理在门口等着他的弘时。
看着四爷的背影,弘昼微微叹了口气:“完了,阿玛生气了。”
对于一贯情绪无祈福的人来说,突然生气是件挺严重的事儿。
弘历也跟着他一起叹了口气:“弟弟,这次是你过分了,你是不知道,阿玛听说你不见了,不知道多担心,靴子袜子都湿了,三伯劝阿玛喝口茶暖暖身子,阿玛都没答应。”
“我瞧着阿玛那样子,好像,好像说话声音都在发抖似的。”
“今日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姐姐才没了,阿玛怕你也出事了……”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说着,他更是有气无力道:“哥哥,你也别担心,我会好好与阿玛道歉的。”
因今日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个孩子早已饥肠辘辘。
弘昼回去缓福轩时,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满脸担忧的耿格格,再走的近了,他更是看到耿格格眼睛红红的。
这让他觉得这次真的错了。
耿格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把弘昼紧紧搂在怀里,哽咽道:“弘昼,你没事儿吧?先前你阿玛差人来说你不见了,可真是把额娘吓坏了。”
她瞧见弘昼怏怏的,只觉得不对,将弘昼从上到下都看了个遍,更是拿手摸了摸弘昼的小脑门,低声道:“你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请陈老大夫来看看?”
弘昼摇摇头,道:“额娘,我没事儿,我没有不舒服。”
耿格格迟疑道:“那你这是怎么了?”
弘昼牵着耿格格的手走了进去,更是将四爷生气的事与耿格格说了,哭丧着脸道:“额娘,这次阿玛是真的生气了。”
耿格格见他饿了许久,却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虽心疼,却还是正色道:“今日这事儿的确是你做的不对,你好好与你阿玛认错,知道了吗?”
弘昼点了点头。
等着用过晚点,弘昼跑进房间是又写又画,画了一个生气的四爷,四爷旁边站着一个啼哭的他,更是在上面写着五个字:“阿玛,对不起。”
此时便是天色已晚,但他还是去了外院书房一趟。
只是,他刚靠近书房,就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了下来,小太监为难道:“五阿哥见谅,方才王爷吩咐人,谁都不见。”
“您请回吧。”
弘昼这才注意到,原来书房门口还跪着里李侧福晋与弘时,这时候天气是愈发冷了,也不知道李侧福晋与弘时跪了多久,迎着廊下的灯笼,他见着两人鼻尖冻的通红通红,更能听见李侧福晋低声的啜泣声。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纸递给小太监,道:“那我就不去打扰阿玛了,你帮我将这个交给阿玛吧。”
小太监连声应下。
弘昼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身回来道:“你与苏公公说一声,阿玛心情不好,肯定不想吃东西的,但额娘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阿玛就算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
小太监点头称是。
弘昼又道:“还有,阿玛就算再生气,也不能不睡觉,若是睡不着,躺在床上养养神也是好的。”
这话说完,他才怅然若失走了。
小太监连忙将话带给苏培盛,将手中的纸也递给苏培盛。
一刻钟后,苏培盛就带人进去摆饭。
屋子里并未点灯,黑黝黝的,四爷一人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爷瞧见苏培盛已命人点了灯,正准备带人摆饭,只皱眉道:“苏培盛,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苏培盛是知道四爷脾气的,正因为他清楚四爷的脾气,所以才不敢放任四爷这样生闷气。
方才连年侧福晋都闻讯过来,可四爷都没见。
他跟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四爷这般生气,只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走上前将弘昼的画铺在桌上,恭声道:“王爷息怒,这是五阿哥送来的画,五阿哥还专程交代了,说您不能不吃饭不能不睡觉,连不到四岁的五阿哥都如此顾念您的身子,奴才等人就算冒着被您打板子的风险也得劝劝您。”
“身子是您自己的,就算三阿哥与五阿哥有错,您又何必与自己生气?若是将身子气坏了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说着话,四爷听了实在觉得聒噪,一低头就看到了画上的内容。
画中的小弘昼脸上都是眼泪,画中的“阿玛,对不起”这五个字更是写的歪歪扭扭,当即他就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原先由我日日盯着他启蒙,他字写的虽丑,却不至于这般丑,我前些日子没盯着他,他这字写的是愈发丑了,只怕是一日都没练过字。”
能说话就表示自家主子没这么生气了。
苏培盛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了些,低声道:“那您明儿见到五阿哥,好好训他一顿。”
说着,他更是笑着道:“您先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训五阿哥了。”
四爷长长叹了口气,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他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外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当即眉头一皱,道:“他们还没走?”
他们?
苏培盛是多聪明的人呐,想着四爷连李侧福晋与三阿哥的名字都不愿提了,只怕是彻底厌弃了他们,小心翼翼道:“是,李侧福晋与三阿哥还跪在外头,方才奴才劝了几次,可李侧福晋说……李侧福晋说若是您不见她,她就一直跪下去。”
三爷拿起筷子,淡淡道:“他们若愿意跪,就叫他们跪着,不必再劝了。”
苏培盛低声应是。
可怜李侧福晋在外头跪的是浑身冰冷,眼睫毛都泛了一层薄霜,可仍旧未见到四爷出来。
她的病本就没有好全乎,如今身上是又热又冷,难受的很。
可相较于身上难受,她的心里更难受。
当年她也曾很得四爷的喜欢,虽比不上年侧福晋和四爷之间心意相通,却对四爷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四爷肯训他们,骂他们,那就说明还不算真的生气,如今四爷这般无视他们,以后只会当成没他们这号人。
李侧福晋的心啊,比这天儿还要冷上几分,只要曾嬷嬷扶起自己起来,缓缓走了出去:“弘时,走吧。”
不明所以的弘时却道:“额娘,阿玛还没出来见我们,阿玛还没说原谅我了……”
李侧福晋似笑似哭,低声道:“不必再跪了,今日便是我们跪死过去,你阿玛也不会出来的。”
这一夜对雍亲王府的许多人来说,都很难受。
四爷,李侧福晋与弘时这几个自不必说,心系四爷的年侧福晋虽高兴李侧福晋与弘时彻底失宠,却也担心四爷的身子。
甚至就连弘昼夜里睡得都不香了。
翌日一早,他早早起床,管瓜尔佳嬷嬷要了食盒,前去了外院书房。
他也知道四爷不想见他,径直将食盒递给苏培盛,正色道:“苏公公,这是我给阿玛准备的点心,阿玛不爱吃甜的,昨日我就与大厨房说过,要他们做些不太甜腻的糕点,喏,你记得给阿玛。”
谁对上这等肉嘟嘟,可爱的小娃娃都会心情大好,苏培盛也是其中一个,当即就笑眯眯应是。
弘昼更是絮絮叨叨起来:“苏公公,阿玛昨晚上用晚点了吗?”
“阿玛昨晚上睡得好吗?”
“阿玛可有熬夜?”
他声音嘹亮,正好传进四爷的耳朵里去了。
此处虽是四爷的书房,但在书房里也有个隔间,有的时候四爷看书看的晚了,就会在这里歇下。
四爷虽心里还有几分生气,却觉得心里好似舒坦了不少。
弘昼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箩筐,比如要苏培盛盯着四爷吃早饭,比如要苏培盛多劝劝四爷……到了最后,他更是道:“我知道阿玛在生我的气,若知道阿玛这样生气,早知道就不要阿玛知道三哥做下的那些事儿了。”
“姐姐没了,阿玛心里本就难受,如今心里怕是更难受。”
他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算了,苏公公,不和你说了,我要去诚亲王府了,晚些时候回来再来看阿玛。”
这话说的苏培盛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要知道弘昼最不爱的就是学习,先前跟着四爷启蒙时,那是能躲懒就躲懒,今日怎么这样好学了?
苏培盛笑着道:“五阿哥,您昨日好歹也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不如今日就好好在王府中歇歇,身子要紧呐!”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我不要。”
“阿玛不喜欢我这样子,他本就生气,若我勤勉好学些,兴许他就能高兴起来啦。”
这话一说完,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撒丫子就跑开了,跑的老远还不忘交代苏培盛道:“苏公公,你一定要盯着阿玛用早饭啊!”
因这一通折腾,弘昼是急匆匆赶回缓福轩拿了书袋就要往外跑,耿格格见状也劝他歇两日,再不济今日也是要歇一歇的,毕竟有的时候小孩子病气会隔一日才发出来。
但谁都没办法阻止弘昼去诚亲王府的决心。
弘昼急匆匆跑上马车,弘历只觉得像见了鬼似的,不过弘历听完他的解释,颇为赞同点了点头:“弟弟,你这样做没错,若你好学上进,阿玛肯定会高兴的。”
“你天资聪颖,就是,就是……平日里太懒散了些,若是你勤奋些,肯定学的比谁都好。”
方才没功夫用早饭,如今正捧着豆沙包啃的弘昼皱皱眉,狐疑看向弘历,不解道:“哥哥,人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就算不念书,也有颜如玉和黄金屋的,既然这般,那我还念书干什么?”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低声道:“当然,我这些日子会勤奋好学的,这样阿玛知道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弘历警觉道:“那阿玛不生你的气之后了?”
弘昼却是理所当然道:“若阿玛不生我的气了,我当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啊,我又不爱念书!”
他就想当一条咸鱼而已。
他本有几分郁郁寡欢,可到了学堂,见着弘晟与弘时的位置都空着,当即心情就好了起来。
弘晟昨日被他那三伯打了板子,十个板子打下去,虽不至于要人性命,却足以叫人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至于弘时,就弘时昨日那样的跪法,定会染上风寒,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好的。
心情好了不少的弘昼听起课来是格外认真。
柳老先生虽觉得有些不对,但对上如此好学的学生,还是愿意倾囊相授的,今日他仍教授的是成语,不过是以提问的方式询问每位阿哥是何意。
无比积极的弘昼回答问题可积极啦,积极的柳老先生眼睛直眨直眨,半天回不过神来,“柳老先生,我知道见异思迁是什么意思,是一见到不一样性别的人就想搬到别人家里。”
“柳老先生,一穷二白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人一穷别人见到他就恨不得翻两个白眼。”
“柳老先生,语重心长我还知道是什么意思,肯定是别人说的话重了,心里就怀恨很长时间是不是?”
……
柳老先生惊呆了,偏偏有些小阿哥们年纪不大,被弘昼这么一掰扯,思绪也就飘的远了:“柳老先生,我知道了,度日如年肯定是日子过的太好,每天就像过年一样!”
“柳老先生,还有我,游刃有余的意思肯定是把会游泳的刀放在水里就会变成鱼儿!”
弘昼很是满意。
没吃过猪肉,他却也是见过猪跑的,知道学堂里一向规矩森严,先生提问后才能回答,但有他在,看看,这一众学生们回答问题多积极啊!
第 47 章
相较于心满意足的弘昼, 一整日下来,弘历却是脑瓜子嗡嗡直响,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弘昼依旧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更是道:“……哥哥你放心, 为了让阿玛开心, 我定会好好念书, 不耻下问的。”
可怜的弘历原先是跟过钮祜禄格格学过“不耻下问”这个词的, 但听到这个成语,脑海中下意识反应就是“不知廉耻, 下回还问”。
他连忙摇摇头,将这等想法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更是对着弘昼正色道:“弟弟,不耻下问不是这样用的, 不耻下问指的是对方学问不如你,你遇到你懂的问题去请教他,可如今学堂中……只怕没人学问不如你的。”
这话虽不好听,但却是实话。
弘昼大眼睛一瞪,不高兴道:“哥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原本是想要好好学习的, 你这样说, 多伤我的心啊……”
弘历是连连认错。
弘昼正色道:“哥哥,我不会与你一般计较的。”
马车行驶过半, 回过神来的弘历这才琢磨出不对劲来,这事儿怎么就变成像是他错了似的?
他无奈摇摇头, 懒得与弘昼一般计较。
随着马车行驶到雍亲王府门口, 弘昼脸上就渐渐消失,变得凝重起来。
马车一停。
弘昼就率先跳下马车, 头也不回就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对弘历道:“哥哥,我走了,我去找阿玛了。”
他直奔外院书房而去。
今日天气不错,他赶去外院书房的时候四爷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夕阳洒在四爷身上,将他浑身上下笼罩一层淡淡的金晖,衬的四爷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光。
这一瞬间,弘昼只觉得四爷长得还挺英俊的。
弘昼厚着脸皮凑了过去,低声道:“阿玛?”
正看书的四爷依旧像没听见似的,并未搭理他,翻了一页书,继续看了起来。
若寻常人遇上这等事早就知难而退,可弘昼却不是寻常人,当即就抱起四爷的胳膊,凑近四爷的耳畔,又低声喊道:“阿玛?”
他凑四爷凑的太近,声音又轻又软,这一声呢喃下去,喊得四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未等四爷来得及说话,弘昼又是这般呢喃一声:“阿玛,您听得见我说话吗?”
可怜四爷方才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顿时又冒了起来。
四爷无奈看向他,道:“我听得见,你又有什么事?”
弘昼笑嘻嘻道:“阿玛,您终于肯理我了,我还以为您一直不愿意搭理我了!”
说着,他更是恬不知耻将四爷胳膊抱的更紧了些:“阿玛,您就原谅我吧?”
“这一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今日我可有乖乖跟着柳老先生念书了,一众人中,就我回答问题最积极,柳老先生看见我眼睛都直啦,我知道,他肯定觉得我勤奋好学。”
“阿玛,我今日这样乖乖的,就是怕您不高兴,想着我若听话懂事些,您就能高兴起来了……”
“真的?”四爷只觉得他的话并不可信,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道:“今日你真的有乖乖念书?”
弘昼重重点点头,正色道:“自然是真的。”
“您若是不相信,可以将哥哥喊来问上一问。”
“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只要您不生气,明日,后日,后后日,我都会乖乖念书的。”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但愿你能记得今日你这话。”
昨日他生气归生气,这怒火并不是全然冲着弘昼而去,弘昼的行径无异于给怒气冲冲的他又添了把柴加了把火,所以才会存心不搭理这小崽子。
弘昼顿时点头如捣蒜,道:“您放心,我一定记得。”
这话说完,他见四爷面色和缓不少,更是胆子愈发大了,道:“阿玛,我问您一个问题,您别生气,昨日……您是怎么发现我是假装晕倒的?”
四爷冷哼一声:“我是你阿玛,你那点小心思,还能骗得过我?”
弘昼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自己昨日是小心极了,甚至担心四爷瞧出他眼睫毛一眨一眨的,还故意将脸埋在四爷怀里了。
不过如今他也懒得计较这些,便将昨日听到老三与谋士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四爷,更是低声道:“……阿玛,我也不知道这些话对您来说有没有用,反正您小心些就是了。”
四爷的心一下就软和起来。
他能想象到弘昼那胖乎乎的小身子躲在假山后面的样子,不叫自己暴露的同时还得想尽办法听到老三他们说些什么。
他难得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瓜子:“阿玛谢谢你,只是再有下次,自身安危永远要放在第一位。”
他与老三年纪相仿,对老三的性子很是了解,老三也就看着醉心诗书,实则却是小心思不断,近来与咸安宫的老二有些来往,若真叫老三发现了偷听的弘昼,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虽说老三不会也不敢在诚亲王府动手解决了弘昼,可若弘昼在上下学的路上发生什么意外,又有谁会想到老三身上?
弘昼点点头道:“阿玛,您放心好了,我很小心的。”
这话说完,他就瞧见戴铎走了进来,知道四爷与戴铎有话要说,就回去了。
戴铎今日也是带着这个消息进来的,说老三前日又偷偷送信去了咸安宫,这是这个月里老三第二次送信去咸安宫了,若说老三与老二之间没有密谋什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原先听到这等话,四爷心里多少会有些波澜,可今日却难得镇定下来:“想必老三与老二正商量着奏请皇上复立太子一事吧,这件事咱们不必放在心上,皇阿玛不会答应的。”
说着,他便将书卷往桌上一丢,站起身来:“很快紫禁城中又有一阵腥风血雨,我就去寺庙住些日子吧。”
旁人争的愈发起劲儿,他则越是不争不抢,好叫皇上瞧瞧谁才是好的。
***
弘昼很快就知道四爷又去寺庙一事,高兴之余却又纠结起来。
到底要不要认真念书了?
这对小小年纪的他来说是个严峻的问题。
思来想去,弘昼只觉得自己不能撒谎,得当个讲诚信的好孩子。
故而翌日一早再次步入诚亲王府所设的学堂,弘昼是斗志昂扬,看的柳老先生心头一凉。
好在今日柳老先生也是有备而来,前两日他都教授的成语,今日他则打算教教众皇孙诗词。
一开口,柳老先生更是道:“……想必诸位阿哥从前诗词也学过不少,不如在授课之前先与大家背一背自己喜欢的诗词?”
他想着这次总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谁知弘昼再次应声站了起来,扬声道:“柳老先生,我会!我会!”
柳老先生眼睛里有无奈闪过,白发苍苍的老人强撑着笑道:“我记得我先前问过小阿哥,你说你认不得几个字,哪里会背诗?”
“我当然会!”弘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正色道:“我可是跟着我阿玛启蒙过。”
这话一出,柳老先生总算放心了些。
他曾见过四爷一面,四爷沉稳得很,既是四爷教的诗,想必是错不了。
弘昼就在一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有朋自远方来,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鞭数十,驱之别院……”
柳老先生听的都呆住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弘历连忙扯了扯弘昼的袖子,低声道:“弟弟,这可不是古诗!你还记不记得阿玛教过你一首《望庐山瀑布》吗?李白写的,你原先还背给我听过的!”
弘昼恍然大悟,认真回想起来:“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写的……我记得了,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坐在悬崖边,喝着酒,啃着肉,抱着美女上青天?”
老天爷,四爷每每给他授课,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就算当日记得的内容,到了第二日一准忘了。
不过他觉得这首诗他背的顺口极了。
学堂里的不少阿哥笑的是眼泪都出来了。
柳老先生很绝望,真的绝望,顿时怀念起第一日呼呼大睡的弘昼来。
偏偏不明所以的弘昼坐下后还看向弘历道:“哥哥,我这诗可是背错了?”
弘历脸色也不大好看,低声道:“你这何止是背错了,完全不搭边。”
弘昼觉得自己真不是读书这块料。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记得自己曾答应过四爷的话,掰着手指头数起日子来,一日,两日,三日……到了约定的时间过了,他再次变成那个快快乐乐的小咸鱼。
柳老先生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到了三月里,紫禁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老三于朝堂之上当面奏请皇上复立老二为太子,更是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他这话一出,朝中当即有数人下跪附和。
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老三的举动是早有预谋,当即是好一顿斥责,不仅斥责老二“欲分柄权,肆意行事”,更斥责老三“荒唐无度”,勒令老三这些日子不必继续编修律吕、算法等书籍,命他这些日子好生在诚亲王府反省一番。
此话一出,朝臣是心知肚明。
老二这下怕是复立无望。
老三傻眼了,不明白皇上先前一副对老二颇为在意的模样,怎么如今竟这样翻脸不认人来?
可就算后悔,那也晚了。
当四爷听说这消息时,仍在寺庙抄写经书,如今鼻尖淡淡萦绕着檀香的香气,甚至就连他的身上,指尖都沾染着檀香的香气,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说了声“知道了”,又继续抄写佛经。
他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露出马脚,越是要静气凝神。
可到了晚上,紫禁城中就有人来了,来的还是皇上身边的人,说是皇上病了。
天子病了,此乃大事。
四爷马不停蹄回雍亲王府沐浴,换衣裳,进宫给皇上请安。
等着四爷进宫时,老八等人都已跪在龙床之前,隔着明黄色的帐幔,他们看不清皇上的脸色,可时不时从帐幔里传来的咳嗽声提醒着每一个人皇上病了。
说起来,皇上已年过六旬,实属高寿之人。
众人在担心皇上龙体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小心思冒了出来——皇上寿数已高,若突然撒手人寰,这皇位到底会花落谁家?
一众皇子们是心思各异。
老九与老十的眼神时不时落在老八面上,他们脸上虽有关切之色,但也有期待之意。
谁都知道,若这个时候皇上驾崩,老八的胜算最大……
正当四爷想的出神时,就听见明黄色的帐幔中传来皇上的声音:“咳咳,你们不必担心,今日朕不过染上风寒,眼前一黑晕倒了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儿,歇息几日就没事儿了。”
“朕年事已高,身上有个小病小灾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虽已至春日,天气暖和起来,但朕却觉得身上乏力得很,这早朝就歇上几日,等着朕好了之后再行早朝吧。”
“你们几个平素就多盯着些六部,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再前来禀报于朕就是了。”
一众皇子们连声称是。
但他们心里却是清楚得很,皇上一贯勤勉,想当年先帝爷每五日才早朝一次,可等着皇上继位后早朝是一日不辍,一年到头也就休息五日而已,这么多年,这个规矩未曾变过……如今,难不成是皇上大限将至?
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嘴上怎么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众皇子自是七嘴八舌劝皇上保重龙体,可这话还没说两句,皇上就摆摆手,魏珠会过意,忙请他们下去了。
隔着帐幔,四爷等人虽看不清皇上的脸色,但皇上却能瞧清下头每个人的脸色。
等着殿内无人后,皇上微微叹了口气,呢喃道:“老祖宗,当年您说得对,这太子之位就是个祸患啊!”
能被他称为“老祖宗”的,自然只有故去的太皇太后。
皇上幼年先丧父再丧母,祖孙两人相依为命长大,对他来说,故去的太皇太后不光是玛嬷,更是他的挚友,他的同盟,他指路的明灯。
他还记得当年太皇太后就与他提过,不可早早立下太子,只是当时他年轻气盛,当时孝仁皇后刚去世,在孝仁皇后临终前他就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老二的,所以才将在襁褓中的老二立为太子。
如今他这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那样离谱。
他在这皇位上已坐了五十三年,也当腻了这皇上,并不恋权,只是想将这大清江山交到一个明君手上,如此才不负先祖们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啊!
一众皇子们并不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
特别是老九,一出了乾清宫的大门就道:“……皇阿玛病的厉害,年纪又大了,我府中有上好的人参,明日就差人送进宫来。”
他这话虽看似关切,但隐隐可辨其中的雀跃。
他很快与老八,老十,老十四等人走远了。
四爷一人远远落在后头,形单影只,看着有几分落寞。
但凡有些野心的人到这时候都不能做到心平气和,他也是人,他也唯恐生出什么岔子来。
等着回到雍亲王府,四爷这颗燥热的心仍没有冷却下来。
如今已更深露重,苏培盛低声道:“王爷,时候不早了,您可要回外院书房?”
这是四爷一贯的作风。
他虽看似冷面无情,却也不是一点情谊都不顾的,这般晚了,很少去叨扰旁人睡觉的。
四爷却觉得心中憋闷得很,想了想,就道:“去缓福轩吧。”
福晋与李侧福晋那里,他是不会去的。
与福晋在一起还不如与朝中官员论事来的自在,至于李侧福晋,如今他是已经彻底厌弃李侧福晋母子。
至于年侧福晋,如今是有孕在身,像钮祜禄格格等人却是心思太深……他觉得还是耿格格好,为人纯善,没那么多心思。
苏培盛连忙冲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等着四爷到了缓福轩时,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看到一脸睡意的耿格格,耿格格素着一张脸,神色清明,看着并不是从床上起来的。
一开口,耿格格更是道:“王爷怎么回来了?您,您也没提前说一声。”
这话一出,她就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觉得是自己四爷不在王府,自己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四爷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哪里需要与她说一声?
好在四爷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并不计较,只吩咐苏培盛要大厨房送些吃食过来,更是对着耿格格解释道:“……今日皇阿玛病了,我是临时赶回京城的,刚从宫里头出来,还没来及的用晚点了。”
“你不必拘束,若是困了,就先去歇着吧。”
话虽如此,但耿格格哪里敢去歇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她跟在四爷身后,小心翼翼走进了里间。
里间内。
弘昼裹着小毯子,嘴里塞的满满地,嘴角还挂着油渍,含糊不清喊了一声:“阿玛。”
四爷低头一看,只见桌上摆着满满当当地菜,有蒜爆鸡、冷切卤牛肉、跳水青瓜……瞧着是色香味俱全,一下就将四爷地馋虫给勾了出来。
他地眼神落在桌上地酒盅上,皱了皱眉,看向耿格格:“你在喝酒?”
耿格格低着头,轻声应是。
弘昼瞧着耿格格像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咬了一口卤牛肉,正色道:“阿玛,额娘不能喝酒吗?”
“今日我和额娘闲着没事做,所以在吃夜宵了。”
“阿玛,您要不要也喝几杯?”
他知道,这个时代皆是以夫为天,男人喜欢什么,女人就要做什么,可这样对女人却是很不公平的。
就像耿格格,平素本就不得宠,日日夜夜似在为四爷而活,等着四爷来。
这让他很是看不惯。
所以在他的鼓励和怂恿下,耿格格渐渐找回了自己,闲着无事就开始小酌几杯。
听耿格格说来,弘昼这才知道原来耿格格未出嫁时就好这一口,那时候她在家中不受宠,喝酒喝的晕晕乎乎的,仿佛天上的神仙一般……今日月明星稀,正是喝酒的好时候,恰好弘昼现在作息颠倒,白日里在学堂睡多了,晚上回来就怎么睡不着,所以母子两人就用起宵夜来。
耿格格喝酒,弘昼喝的是酸梅汤。
两人突然听闻说四爷来了,俱是一愣,耿格格吓得连忙要将这地方收拾干净,可弘昼却道:“额娘,阿玛又不是傻子,反倒是阿玛还聪明得很,一进来一股子菜味,难道阿玛闻不出来吗?”
耿格格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所以就有了方才四爷进来的那一幕。
如今四爷对上弘昼那真挚的目光,点点头,坐下来吩咐苏培盛道:“叫大厨房再添几个菜吧,这几个菜不太够吃。”
弘昼低头一看,他与耿格格才开始了,桌上有五六个菜,怎么就不够吃了?
他再一看,四爷脸色不大好,这是打算借酒消愁的架势?
他低声道:“阿玛,您可是不高兴?”
四爷没有接话。
一旁的耿格格有四爷在场,拘谨了许多,轻声接话:“弘昼,王爷才从宫里出来,皇上病了。”
啊?
这下弘昼只觉得冷切卤牛肉一点都不香了,连忙道:“阿玛,皇玛法要紧吗?”
“好端端的,皇玛法怎么会生病?莫不是近来换季,所以皇玛法着凉了?”
“太医们怎么说?皇玛法这病可要紧?”
“阿玛,我明日想进宫看看皇玛法,可以吗?”
……
他向来话多,如今一着急,话就更多了。
四爷看着他满脸着急,微微愣了一愣。
方才他那些弟弟,甚至包括他,无一人面上有这般担忧之色,皇上呢,是不是也看得出来他们不是真的担心?
四爷是豁然开朗,如今他最要担心的是皇上龙体,而非其他。
想及此,他正色道:“自然是不行的,皇阿玛正在养病,你如此聒噪,进宫做什么?岂不是会耽误皇阿玛养病?”
他见弘昼嘴巴瘪的都能挂起一个油瓶了,安慰道:“等着皇阿玛病好之后我再带你进宫。”
可弘昼听闻这话,却是并不满意,低声道:“可就是人生病的时候才需要人关心啊,皇阿玛一个人躺在床上多无聊啊。”
他抬头看向四爷,正色道:“虽阿玛你们每日都会进宫与皇玛法请安,但你们在皇玛法跟前都小心得很,说句话之前都想半天,皇玛法与你们说话哪里开心的起来?”
“可皇玛法与我在一起就不一样了,每次皇玛法和我在一起,笑的都开心极了。”
“这人心情好了,病就能快些好。”
说着,他更是看向耿格格,试图将耿格格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额娘,您说是不是?”
四爷一来,耿格格就束手束脚的,如今低声道:“我可不知道。”
四爷被弘昼逗笑了,夹了筷子冷切卤牛肉,道:“那过几日吧,再过几日我就带着你进宫。”
他察觉到自打自己进来,耿格格就再没动过酒盅中的酒,道:“怎么不喝了?之前我就记得你的酒量好像不错,每次王府设宴,你都能喝上几杯的。”
耿格格有些羞赧,喝酒与贪酒可不是一回事,像她这样大半夜拉着儿子一起喝酒的,别说雍亲王府里没这样的女人,只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女人。
偏偏弘昼却补刀道:“对啊,额娘喝酒可厉害了,就像我喝水似的。”
他扫了耿格格一眼,露出骄傲的神色来:“我听额娘说她从小就爱喝酒,十四岁那年和外祖喝酒,把外祖都给喝趴下了。”
耿格格恨不得再次拿手去捂弘昼的嘴。
谁知四爷却好奇起来:“哦?真的?既然这样,那咱们便来喝一喝。”
偌大一个雍亲王府,不少女人都是能喝些酒的,可要么是酒量不好,要么是四爷与她们在一起不自在,并无与她们一起喝酒的兴致。
故而有些时候四爷空有把酒言欢之心,却找不到对象。
如今四爷相邀,耿格格不好拒绝,便开口道:“梅儿,你将我珍藏的竹叶青拿来吧。”
说着,她更是冲着四爷解释道:“王爷,竹叶青这酒虽不算珍贵,却入口醇厚,酒味儿足,不像平日里设宴时妾身们喝的酒,要么是寡淡无味,要么是果味更重,没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四爷就知道碰上行家了,是兴致更高。
小夜猫子·弘昼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眼瞅着四爷与耿格格你一杯来我一杯往的,更是暗地在心中替耿格格加油叫好。
耿格格也并没有辜负他的希望,酒过三巡,四爷说话就不复平日清明,倒是耿格格还是眉目清朗的样子。
四爷虽喝的晕晕乎乎,却也能察觉到弘昼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戏谑,更听见弘昼凑在耿格格耳畔低声道:“额娘,阿玛酒量还没您的好了……”
这可把四爷气的哟,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肥屁股上:“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明日你还去不去诚亲王府了?”
弘昼刚想辩解两句,谁知道就听到四爷又道:“若你还这般顽皮,那我,那我……就不带你进宫了。”
弘昼很想念皇上,更是担心皇上的身子。
如今一听这话,他就嘟囔道:“那我就去乖乖睡觉好了,反正就算我去睡觉了,阿玛也喝不过额娘。”
弘昼一走,向来不舒服的四爷又拉着耿格格喝了起来。
喝到最后,四爷连自己喝了多少都不知道。
翌日起床,四爷只觉得头疼欲裂,喝了醒酒汤才好了一点,可偏偏见耿格格像没事儿人似的,便道:“你酒量倒是好,咱们下次再试试。”
他已在心里将耿格格划为“酒友”行列。
匆匆用过早饭,四爷洗了澡换了身衣裳,他就匆匆进宫了。
他直奔乾清宫而去,一过去就请人通传,说是前来探望皇上。
昨日四爷受到弘昼启发,如今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一门心思担心皇上龙体,至于旁的杂念,暂且都放在一旁。
魏珠很快就迎了出来,道:“雍亲王见谅,皇上龙体不适,方才才喝了药歇下,您就请回吧。”
四爷含笑道:“无妨,敢问公公皇阿玛昨日吃的可还好?今日太医可来看过了?说皇阿玛的身子可有好转?”
“今日皇阿玛早膳用的怎么样?若是皇阿玛不肯用早膳,公公则帮着规劝一二,可不能任由着皇阿玛的性子来。”
其实,他并不算是一个会关心人的人。
在紫禁城中长大的孩子,大多都是如此,任何时候都谨记“规矩”二字,便是真心关心皇上,也不敢流露出来,生怕落得一个“窥探天子,其心不轨”的名声。
可如今他与弘昼相处的时间久了,竟连说话都一两分弘昼的影子。
魏珠面色含笑,正色应是。
等着魏珠进去转达给皇上时,正坐在桌前看书的皇上半晌没回过神来,良久道:“这个老四,看着是冷心冷面的一个人,没想到也只有他在关心朕啊!”
他虽老了,可谁人是真心谁人是假意,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就像老九,今日一大早就提着两盒子人参来了,跪在乾清宫门口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抓,连声音都比往日里大上两分,生怕自己这份“孝心”他听不见似的。
怎么,老九觉得他这是缺这两盒子人参吗?
至于别人,也是与老九差不多的。
故而四爷的泽这番嘘寒问暖落在皇上耳朵里就很受用了。
这几日,四爷每日都过来。
到了第三日早上,四爷又过来了一趟,细细问过魏珠关于皇上的病情,叮嘱几句后则拿出自己准备的香囊:“……这是我原先头疼时用过的方子,里头装的都是些薄荷叶、艾草等草药,是药三分毒,便是太医开的汤药喝多了也对身子无益,若是头疼头晕可以试试看这香囊。”
“公公拿这香囊给太医看看,若是皇阿玛能用,可以试上一试。”
魏珠连声应是,拿着香囊就进去了。
四爷刚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见魏珠的声音:“雍亲王留步,皇上请您进去说话了。”
四爷愣了一愣,就跟着魏珠进去了。
他一走进去,就闻到淡淡的药味,只见皇上身着寝衣坐在书桌前,手中把玩的正是他方才送的那个香囊。
皇上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瞧见之后则放心不少。
皇上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舒坦了不少,这几日他虽“病”着,但一众皇子府上发生的事儿他全都知道,这些人真是忙啊,忙着结交大臣,忙着游走外家,忙着与谋士商讨……
唯独老四,这几日除了进宫探望自己,要么是四处寻医问药要么是呆在雍亲王府陪年侧福晋。
皇上看向手中的香囊,道:“方才魏珠说你原先头疼时闻一闻这香囊就好受许多,朕怎么不知道你有头疼的毛病?”
四爷恭敬道:“回皇阿玛的话,说起来这都是十余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儿臣嫡长子弘晖没了,儿臣……很是伤心。”
说着,他更是道:“这等事情,儿臣不敢打扰皇阿玛。”
这话说的,皇上愈发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的不合格了:“朕听说年前怀恪没了,想必你也伤心难受得很……”
他正欲差魏珠好好赏一赏四爷时,谁知四爷就道:“是,儿臣当时的确难受极了,幸而身边有弘昼与弘历两个孩子陪在儿臣身边。”
“弘历自不必说,向来乖巧懂事,弘昼虽看似顽劣,却也十分孝顺,当时对儿臣好一番劝慰。”
“这次弘昼听说您生病了,更是说要前来进宫探望您,儿臣几次拒绝他,他却不死心,日日坐在儿臣书房门口等着儿臣,问儿臣什么时候带他进宫……”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说起这事时,他嘴角是隐隐带笑。
皇上也笑了起来:“说起来,朕都好些日子没见到弘昼了,这孩子既想进宫,你为什么不带他进宫?”
若换成寻常人说这话,四爷定会毫不客气怼回去:您不是说要安心养病吗?我这个当儿子的都见不到您,还带着您孙子过来?这不是自讨没趣?
但这话,四爷就是连在心里想一想都是大不敬,只能道:“您正在养病,弘昼这孩子向来顽劣,若是带进宫只怕吵的您不能安生……”
这几日,皇上本就无聊,被四爷这样一提,愈发想念弘昼来,当即就吩咐魏珠派人请弘昼进宫。
等着乾清宫的人到诚亲王府时,弘昼仍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不光睡觉,还在做梦,梦中的他在吃蟹黄包子。
春日并不是吃螃蟹的时候,像那等蟹黄饱满的母蟹更是少见,所以即便他馋蟹黄包子许久,也没能尝上一口。
乾清宫的人来了,最先得知这消息自是幽禁在诚亲王府的老三。
老三被软禁这么些日子,一直没想明白到底哪儿错了,日夜琢磨,听说乾清宫来人了,当即是欢喜不能自禁。
谁知来者却说皇上是派他们来接弘昼进宫的。
这世上最叫人难受的事不是叫人失望,而是给人希望后又叫人失望。
一瞬间,老三面上的笑都撑不住了,可就算他满心不痛快又能如何,还能恭恭敬敬带着乾清宫的人去找弘昼。
老三站在弘昼跟前,瞧着睡得香甜的小崽子是气不打一处来,推了推他,不悦道:“弘昼,起来!”
梦中的弘昼正吃蟹黄包子吃的起劲儿,换了边儿,继续睡了。
老三又推搡了他一把。
人在太过得意或失意时,情绪总是难以控制,就比如今日,他当着乾清宫的人都流露出对弘昼的不满。
倒是一旁的太监陈顺子有点看不下去,他乃魏珠的徒弟,也是个机灵的,含笑道:“王爷,奴才听说睡梦中的孩子不能吓,若是吓出个好歹来,待会儿奴才将小阿哥带进宫就不好交代了。”
老三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是,公公说的是,我也是想着皇阿玛要见弘昼,所以才这般着急的……”
接着,他便轻柔慈爱,弯着腰柔声将弘昼喊醒了。
弘昼一睁眼,就对上笑眯眯的老三,从美梦醒来对上这样一张骇人的面庞,只觉得怪吓人的。
要知道自四爷逼着老三打了弘晟一顿板子后,老三就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当即弘昼只觉得像见了鬼似的,揉了揉眼睛:“三伯,您是这是干什么?您,您可是吃错药了?”
一众小阿哥们再次憋笑。
老三纵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却是怕这些太监回去多嘴多舌,笑容是愈发和煦:“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是你皇玛法差人来请你进宫了……”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高兴的弘昼就乐的一蹦三尺高,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老三鼻子上。
这可把老三撞的哟,闷哼一声也就罢了,鼻血都撞了出来。
弘昼忙道:“三伯,我不是故意的。”
老三气的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直响,却只能捂着鼻子,强撑着笑道:“没事儿,我不怪你。”
这下,弘历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坐上了进宫地马车。
半个时辰后,弘昼就见到了床上养病的皇上。
虽皇上面色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身着寝衣的他并无往日威严,如今闲闲躺在床上,瞧着精气神就不比从前。
弘昼知道历史上的皇上是长寿之人,可老人年纪大了,什么时候撒手人寰是说不准的事儿,如今看到这般模样的皇上,鼻子一酸:“皇玛法!”
皇上虽隔不算近,却也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哭腔,心里是愈发感动,冲弘昼招手道:“来,弘昼,到朕这儿来!”
弘昼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过去,一把就握住皇上还没来得及放下来的手:“皇玛法,您好点了没?”
“我听阿玛说您病了之后一直很担心,每日都催促阿玛带我进宫见您,可阿玛就是不带,阿玛真坏!”
皇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咱们弘昼真是个好孩子。”
“朕也很想你,这些日子朕养病闲得很,索性就留你在宫里头住些日子,你可愿意?”
第 48 章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 正欲开口时,一旁的四爷就连忙开口:“皇阿玛,弘昼顽皮得很,若将弘昼留在乾清宫, 只怕会打扰您休息的。”
这理由是其一, 其二则是他生在紫禁城, 长在紫禁城, 紫禁城中的龌龊他比谁都清楚,若将弘昼独自留在紫禁城里, 他并不放心。
弘昼嘴巴一瘪,可怜巴巴看向四爷:“阿玛。”
他声音拖的长长的, 像是不满,更像在撒娇。
四爷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正色看向皇上:“如今太医也说了您要安心养病,儿臣今日就先将弘昼带回去,等着您病好之后再将弘昼带进宫给您请安……”
皇上看着这对父子,只觉得他们还是怪有意思的,笑着道:“不必了, 就叫弘昼留下来吧。”
“朕虽正在病中, 想必你也知道, 心病还需心药医,朕的心情好了, 这病也就好的快了。”
“若有弘昼在朕身边,想必朕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
一旁的弘昼顿时又点头如小鸡啄米, 连连道:“皇玛法说的是。”
这祖孙两个一唱一和的, 惹得四爷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继而交代起弘昼道:“……你皇玛法正在病中,你莫要顽皮,知道了吗?”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阿玛,您就放心好了。”
四爷微微皱眉,到底没多说什么。
如今这情况,他说什么也无用。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原先但凡弘昼与皇上在一起,他的心就悬在嗓子眼,如今却只担心弘昼会不会惹皇上生气而已。
皇上扫了眼四爷,淡淡道:“这安也请了,朕你也见到了,就先回去吧。”
“有你在,我们祖孙两个说话都不自在。”
弘昼虽没接话,却还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四爷没法子,只能先行告退。
四爷一走,弘昼的话就多了起来,絮絮叨叨道:“皇玛法,您的病好些了吗?这些日子您有没有乖乖喝药?”
“我可不爱喝药,药太苦了,一点都不好喝。”
“可额娘却说,若是不喝药病就不会好……”
说到这儿,他总算想起耿格格来,一拍脑门道:“完了,额娘知道我进宫了肯定会担心我的,担心我惹您生气,担心我在宫里头闯祸,担心我身边没人照顾……”
他是一点都没把皇上当外人。
皇上嘴角含笑,道:“这有什么,朕过几日派人赏些东西给你额娘,你额娘就知道你不光没有惹朕生气,还很得朕喜欢,这样就能放心了。”
“至于你额娘担心你受欺负,呵,就你这性子,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谁能欺负到你头上来?”
说到这儿,他老人家更是道:“倒是你身边没人伺候是真的,乾清宫虽宫女太监不少,却不知道你的习惯。”
“魏珠,你差人将弘昼身边的瓜尔佳嬷嬷请进宫吧!”
魏珠应了一声,转身就下去安排了。
弘昼对皇上的安排很是满意,笑眯眯道:“玛法,您可真厉害,难怪是个好皇上!”
这等马屁,皇上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什么“千古明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等等,这些话听的多了,他并不在意。
如今他只看向弘昼,打趣道:“这话,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可是听你阿玛说的?”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阿玛才没有说过了。”
说着,他想了想道:“我倒是从前听我身边的乳娘说过的,说她听她祖母说过小时候一家吃不饱穿不暖,不仅要吃野菜还要吃树根,甚至还有人家里要卖儿卖女了,当时我听到这话就觉得他们可真可怜。”
“可后来乳娘与我说如今他们家日子好过多了,能吃得饱穿得暖,甚至连家中侄儿还能进学堂念书,偶尔吃上一顿野菜也是因为春日的野菜鲜嫩,这不是您的功劳还能是谁的功劳?”
上辈子的他即便是个历史小白,却也知道康熙帝居功至伟,如今这话说的是诚恳极了。
最后,他更是道:“皇玛法,您吃过野菜吗?我听原先那个聂乳娘说春日里有许多好吃的野菜,像荠菜,水芹菜,蕨菜……都很好吃,不过我就吃过荠菜馄饨,里头裹着鲜河虾,还有猪皮冻,一口咬下去又香又鲜,可好吃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直咽口水,更是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皇上扫眼看向他:“怎么,这是想吃荠菜馄饨了?待会儿叫御膳房给你做些就是了。”
弘昼点了点头,极自然道:“皇玛法,我还想吃蟹黄汤包。”
皇上点头称好,可旋即却好奇道:“如今并不是吃螃蟹的时候,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吃蟹黄汤包?可是早上没吃饱?”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吃饱啦,不过刚刚睡觉时梦到了蟹黄汤包,一笼子蟹黄汤包端上来,我好不容易等它们凉了,正准备将蟹黄汤包喂到嘴里,三伯就把我喊醒了,可真是把我气坏了……”
他话说到一半,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嘿嘿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皇玛法,其实我也不是每天上学都睡觉的。”
皇上懒得点破他,只安排御膳房再去准备蟹黄汤包。
如今虽并不是吃螃蟹的时候,可紫禁城却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哪怕这螃蟹并不肥,但多用几只螃蟹就是了。
到了用午膳时,弘昼如愿在桌上见到了蟹黄汤包,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今日之所以会梦到蟹黄汤包是因为先前就与耿格格提起过一次,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耿格格却为难起来,直说大厨房没有螃蟹。
如今他很是满意点点头,更是嘟囔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上了,原来当了皇上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他这话声音虽不大,却也不小。
一旁的魏珠等人听了腿肚子直打颤,已做好皇上斥责弘昼,他们跟着一起下跪请皇上息怒的准备。
谁知道皇上却笑着给弘昼夹了一筷子蟹黄汤包,道:“那你倒是与朕说说,当皇上这么好,为何你不愿意当皇上?若是当了皇上,岂不是日日都有蟹黄汤包吃了?”
弘昼嘴里被蟹黄汤包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道:“那不行,我就算不当皇上,可您是皇上啊,我还是可以日日吃蟹黄汤包的。”
“这赔本的买卖,我可从来不干,为了蟹黄汤包就将自己变成笼子里的小鸟,实在不划算。”
皇上哭笑不得:“你这话啊,就该对着你那些叔叔伯伯们好好说一说。”
祖孙二人亲亲热热吃着饭说着话。
可怜一旁的魏珠好几次都做好了跪下的准备,到了最后,却还是平安无事站在这里。
等最后一顿饭用完,魏珠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用完了饭,皇上则要看会奏折再午歇,弘昼便极有眼力见的走了出去,临出门还不忘交代皇上道:“皇玛法,如今您是病人,可不要看奏折看太久了,身子最要紧,知道了吗?”
如此交代一通,等皇上答应后,他这才出门。
他一出门,就看到候在廊下的瓜尔佳嬷嬷,当即就凑过去欢喜道:“嬷嬷,您来了!”
瓜尔佳嬷嬷也是刚进宫不久,原以为离开紫禁城几年,再次重返紫禁城多少有些不习惯,谁知道一进神武门,熟悉的感觉就扑面而来。
瓜尔佳嬷嬷看向弘昼道:“是了,我进宫来照顾小阿哥的。”
弘昼面上皆是笑,絮絮叨叨问起耿格格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瓜尔佳嬷嬷一一作答,道:“耿格格再三叮嘱要您小心些,说皇上正病着,切莫惹皇上生气。”
弘昼满脸骄傲道:“我才没有惹皇玛法生气了,就连魏公公都说了,今日皇玛法高兴的还多用了半碗饭。”
他更是坚定道:“有我在皇玛法身边,皇玛法的病肯定会早日好起来的。”
瓜尔佳嬷嬷并未像四爷等人一样露出质疑之色,微微点头表示赞成,更是试探道:“今日你进宫来,是不是也该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不管四爷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如何,德妃娘娘的亲额娘。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道:“嬷嬷说得对。”
这话说完,他就牵着瓜尔佳嬷嬷的手去了永和宫。
只是等弘昼过去时,并没有见到德妃娘娘,迎出来的宫女绿波就笑着道:“……五阿哥来的真是不巧,德妃娘娘正在午睡了,不如您等一等?”
弘昼乖乖点头称好。
实则德妃娘娘并没有午睡,而是坐在贵妃榻上眯着眼任由着宫女捶腿,听见绿波说五阿哥正在外头候着,微微点了点头。
绿波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自四爷上次进宫与德妃娘娘闹得不欢而散后,本就不亲厚的母子两人关系是愈发淡漠,甚至连大过年的四爷不过是前来坐了片刻就走了,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
德妃娘娘便是性子不坏,可心里也是不舒坦的,对上弘昼,更不会有好脸色。
绿波冲给德妃娘娘捶腿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连忙退了下去,绿波上前半跪着替德妃娘娘捶腿,柔声道:“叫奴才说,娘娘您的性子未免太好了些,正因您如此,所以雍亲王才没将您放在眼里。”
“奴才听说这几日皇上病着,雍亲王每日都前来探望皇上,却从来没有来过咱们永和宫一次,雍亲王只记得皇上的病,哪里记得娘娘一到换季时就头疼的毛病……”
四爷之所以与德妃娘娘闹到如今这般地步,绿波也是功不可没。
德妃娘娘睁开眼,不悦看向她:“绿波!”
绿波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更是眼泪涟涟,哽咽道:“便是您今日要打要罚,奴才也要说,奴才……奴才替您觉得委屈啊!”
“就算您对雍亲王没有养恩,却也是有生恩的,您怀胎十月生下雍亲王,何等辛苦,当年将雍亲王养在孝懿皇后膝下更是无奈之举啊!”
“您看看十四贝子,知道您头疼病犯了,每日进宫陪您说话,还四处替您求医问药,这才是当儿子该有的样子啊……”
到了最后,德妃娘娘并未狠责绿波,只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
原因很简单,绿波这话说到她心坎上去了。
有人爱屋及乌,却也有有人会恨屋及乌,德妃娘娘便打算多晾一晾弘昼。
弘昼足足在外头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瞅着绿波红着眼眶出来,当即心中就猜到了几分。
他更是察觉到绿波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下心里是更明白了。
他自己倒无所谓,却是替四爷觉得委屈,寻常祖母见到孙儿都是宝贝的不得了,可德妃娘娘见到他像仇人似的。
他都能看得出来,四爷更能看得出来。
可如今来都来了,他也没有半道回去的道理,决定给自己找找事情做,总不能德妃娘娘将他晾半日,他就在这里傻乎乎站半日吧?
三月的天气还是很舒服的,阳光和煦,习习微风吹来,吹动花圃中的芍药等花摇曳,很是好看。
弘昼便赏花起来。
可看着看着,他竟发现花圃中有荠菜。
正巧今日他与皇上说起荠菜,见皇上这样子似有几分兴趣,虽说御膳房什么好东西都有,但若他亲自摘了荠菜,皇上岂不是更加高兴?
想及此,弘昼就小心翼翼钻进花圃,唯恐将花圃里的花儿踩坏了。
不一会,他就摘了一把荠菜。
谁知道他摘的正起劲儿时,绿波扶着德妃娘娘闻讯赶来,绿波更是惊声开口:“五阿哥,您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太大,一下子就吓得弘昼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花圃中。
德妃娘娘只觉得眼前发黑。
如今她不得皇上喜欢,儿子也不在身边,闲来无事就侍弄侍弄这些花草,将这些花花草草看的像宝贝一般,扶着绿波的手就匆匆走了过去,扬声道:“弘昼,快出来!”
她一贯是个好脾气的,如今说这话时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
从小在四爷呵斥声长大的弘昼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知道德妃娘娘不高兴了,生怕德妃娘娘要揍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这一退,又踩到了一片花圃。
德妃娘娘与绿波声音更大,弘昼愈发惶恐……如此恶性循环,不知不觉中花圃已被他踩坏了一大片。
德妃娘娘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浑身直发抖,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绿波更是连声道:“五阿哥,您,您快出来,您可别把娘娘气出个好歹来。”
弘昼仍不敢出去,他时时刻刻记得耿格格与自己说的话——紫禁城中复杂得很,得好好保护自己。
他迟疑道:“要我出去也可以,只是玛嬷,您得保证不能揍我!”
德妃娘娘气的眼眶都红了,指着弘昼道:“你,你……”
她说了半天,却是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绿波却生怕这事儿不够乱,连声冲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雍亲王来!”
她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只是她却万万没想到,这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出宫,皇上就亲自过来了。
德妃娘娘就算再生气,也忙上前给皇上请安:“臣妾……见过皇上。”
说着,她更是深吸一口气,竭力将自己的委屈与不快咽了下去,道:“皇上您不是龙体不适,如何过来永和宫来?如今虽已至春日,风却是凉得很,您当心身子愈发不舒服……”
皇上扫了眼仍站在花圃中的弘昼,再看了眼眼眶红红的德妃娘娘,含笑道:“朕没事。”
“朕养了这几日,身子骨都养乏了,多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好端端的,你这眼眶怎么红红的?可是有谁惹你生气了?”
德妃娘娘本就委屈,如今一听皇上这话是愈发委屈,当即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位居四妃已久,向来养尊处优,就连到了寿康宫,一众宫女太监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已许久没这般生气了。
皇上的眼神落在弘昼面上,明知故问道:“弘昼,可是你惹你玛嬷生气了?”
弘昼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荠菜道:“皇玛法,我想给摘些荠菜给您包馄饨吃,玛嬷方才在睡午觉,我闲着也是闲着,想着我摘下来的荠菜您肯定爱吃,晚点时就能多吃几个馄饨,这样您的病就能早些好。”
皇上这才记起荠菜馄饨一事,用午膳时他的确与魏珠说过明日早膳准备些荠菜馄饨。
他冲着弘昼招招手,道:“弘昼,别怕,来朕这里。”
弘昼这才迈着小短腿到了皇上身边。
有皇玛法在,他一点都不怕。
德妃娘娘瞧见这一片被踩坏的花圃,心疼的不行,低声道:“皇上,您未免太宠爱弘昼了些……”
说着,她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人到了年纪,总会格外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紫禁城中规矩大,猫儿狗儿的到底是畜生,一向谨慎的德妃娘娘并不敢养,只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花圃上。
皇上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弘昼的性子,朕多少也是知道几分的,这孩子虽顽劣,却不是一点分寸没有,就算一开始真不小心进了花圃,可若不是担惊受怕,哪里会一直在花圃中不出来?”
他一贯是知道德妃娘娘偏心的,却没想到德妃娘娘能偏心至此,如今看向弘昼的眼神不像看孙儿,倒像是看仇人:“就算是弘昼真伤了你的花圃,不过是些草木而已,要内务府差人过来修缮一番就是,你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说着,他更是淡淡道:“更何况,朕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午睡的习惯?”
方才德妃娘娘心里是有几分不忿的,可听闻这话,那点不忿就变成了心惊肉跳,连忙解释道:“皇上,臣妾素日里的确是没有午睡的习惯,可昨夜春雨落个不停,臣妾没有睡好,所以用过午饭后就睡了会儿。”
皇上并没有接话。
他只是老了,并不是傻了。
德妃娘娘话中的说辞,他哪里不知道,就算是昨夜没有睡好,方才那一个多时辰里,他不仅看了奏折,还小睡了一会……都到了这般年纪的人,夜里都睡不踏实,谁白日里还能一睡一两个时辰?
德妃娘娘也不敢再多言。
即便她侍奉皇上几十年,与皇上之间情谊深厚,可许多时候仍摸不透皇上的脾气。
皇上原打算在永和宫坐一坐喝杯茶的,如今只上前牵起弘昼的手就往外走。
等着出了永和宫,弘昼这才道:“哎呀,皇玛法,我今日是来给玛嬷请安的,方才我忘了请安。”
皇上扫了弘昼一眼,有些心疼这孩子,更知道就算他再怎么乖觉懂事,德妃娘娘一样不会喜欢他的。
可有些话,皇上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好说,只道:“不碍事的,明日你再去永和宫给你玛嬷请安就是了。”
弘昼重重点点头,道:“额娘说了,玛嬷是阿玛的额娘,我们要孝顺敬重玛嬷才是。”
下一刻,他又道:“只是皇玛法,您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您……您就相信我不是故意踩坏玛嬷的花圃的?”
皇上含笑道:“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他瞧见弘昼眼神似还带着点委屈,便道:“好,那你便将方才的来龙去脉与朕好好说一说。”
弘昼就这样牵着皇上的手,一五一十将方才的事情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听额娘说过要爱护花草树木,所以方才我是小心翼翼的,若不是绿波姐姐吓唬我,我压根不会不小心踩坏花圃。”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觉得玛嬷好像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阿玛。”
这话说的太过于直接。
直接的这一瞬皇上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可下一刻,皇上就听到弘昼继续道:“不过不要紧,玛嬷不喜欢我和阿玛也不要紧的,我们除了请安,每日离玛嬷远一些就是了。”
“远香近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皇上原以为他会伤心,没想到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你小小年纪,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弘昼再次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他才不会告诉皇上这话他是天生就会的了。
回去乾清宫之后,他便郑重将手中的荠菜交到魏珠身上:“魏公公,这是我今日给皇玛法摘的荠菜,呃,虽然不多,想必也能包几个馄饨,你要御膳房明日包了馄饨给皇玛法吃,记得,面皮擀的薄薄的,馅料里还得加上鲜河虾与皮冻,这样味道好些……”
魏珠不由对弘昼刮目相看,他和许多人一样觉得弘昼顽劣的五谷不分,正欲奉承弘昼几句时,谁知低头一看,他脸色就变了,低声道:“五阿哥,这……这好像不是荠菜。”
“啊?这不是荠菜是什么?”弘昼面上神色一变,迟疑道:“额娘带我认过荠菜的。”
魏珠耐着性子解释道:“五阿哥,这真的不是荠菜,这是苦蒿,长得与荠菜有几分相似而已。”
说着,他更是忙安慰道:“寻常人经常会将荠菜认错的,像刺菜,大蓟长得都与荠菜十分相似。”
不远处正看折子的皇上心里很是受用,甭管这孩子认不认识荠菜,此等孝心就已十分难得。
皇上正感动着了,谁知下一刻就听到弘昼的声音:“那魏公公,这苦蒿能吃吗?能包馄饨吗?若是能,那就也送去御膳房包馄饨吧,我摘都摘了,若是不吃,岂不是浪费了我一番苦心,还害得玛嬷白生气了?”
皇上:???
他顿时看折子的心情全无,便留心弘昼与魏珠那边的动静。
魏珠也万万没想到弘昼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迟疑片刻笑道:“五阿哥,这苦菜虽能吃,但味道不佳,拿来包馄饨更会有点苦……”
弘昼却正色道:“苦口良药,这菜苦了想必也对身子有好处。”
他觉得自己这解释很说的过去,更是道:“况且我也尝过御厨们的手艺,很是不错,苦菜到他们手上也能变成美味的。”
说白了,就是不想浪费自己的劳动。
这……魏珠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等事儿,下意识朝皇上看了一眼,只见皇上冲他微微颔首,他便应了一声下去了。
翌日一早,弘昼就用上了苦菜馄饨。
白胖的馄饨盛在蜜色甜白釉的瓷碗中,鸡汤汁儿中漂浮着虾皮,紫菜与干豆腐皮儿,且不说闻起来就叫人食欲大开,光是看上去就觉得赏心悦目。
弘昼拿起调羹就尝了一口馄饨。
他原以为会很美味,没想到却还是高估了那苦菜的味道,嗯,苦苦的,就算有鲜虾与御厨都拯救不了它。
他囫囵咽了下去,再瞧了瞧碗中的馄饨,灵机一动便将馄饨都拨到了皇上碗里,更是故作关心道:“皇玛法,昨日您不是说想吃馄饨吗?您尝尝看,我觉得这味道……也,也不差。”
一旁的魏珠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敢情五阿哥这是把自己吃剩的东西给皇上吃?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谁知皇上并未拒绝弘昼,吃了一口馄饨,故作惊愕道:“这馄饨怎么苦苦的,味道有些不对。”
弘昼挠挠头,笑着道:“因为我昨天将苦菜认成了芥菜。”
“不过不要紧啦,我问过魏公公,苦菜也是可以吃的。”
“瓜尔佳嬷嬷教过我,不可浪费粮食,既然苦菜可以吃,那也就能做成馄饨了。”
说着,他更是催促道:“皇玛法,您快吃吧,若是馄饨凉了就不能吃了。”
魏珠:???
皇上:???
他笑了笑,无奈摇摇头:“难怪你阿玛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他却在其中体会到了天伦之色,他还记得当初他刚与孝懿皇后成婚不久,那时候索尼进宫探望孝懿皇后,因并无外人在场,所以三人同桌而食,桌上有一道翡翠玉瓜,用的是苦瓜与青瓜做的,当时孝懿皇后尝了一口,便将碗中的翡翠玉瓜都夹到了索尼碗里,直说太苦了。
皇上仍记得当初看到这一幕时十分震惊,索尼却笑眯眯与他解释说寻常百姓家的爷孙都是如此相处的。
皇上如今膝下孙儿已过百,加上孙女更是不计其数,却无人敢将不爱吃的菜夹到他碗里,甚至因他是天子的缘故,不敢给他夹菜。
这一瞬间,皇上只觉得好像还挺幸福的。
弘昼可不知道皇上内心戏这样多,瞧见桌上有他爱吃的蟹粉酥,不免多用了两块,再瞧见有蒸的糯糯的栗子糕,也用了两块,又看见皇上在喝着咸肉排骨粥,也感兴趣尝了尝……到了最后,他的肚子就像西瓜似的鼓了起来。
皇上见状,不免道:“都说用饭用到七分饱就够了,朕看你这已到了十二分饱。”
“你这样可不行,出去转一转吧,当心吃多了积食。”
弘昼也正有此意,便点点头道:“好,皇玛法,那我去给玛嬷请安了。”
皇上点头称好:“你去吧。”
他相信有他昨日对德妃娘娘的提点,即便德妃娘娘对弘昼不算亲厚,却也不会怠慢弘昼。
吃的饱饱的弘昼很快就哼着小曲儿去了永和宫。
相较于昨日的冷淡,今日的弘昼可谓受到了礼遇,一到永和宫门口,绿波就含笑迎了出来:“五阿哥来了?正巧内务府刚送来了新鲜的枇杷,五阿哥快进来瞧一瞧吧。”
别说绿波,等着弘昼进去恭恭敬敬给德妃娘娘请安时,德妃娘娘也是面色含笑,半点不复昨日的愤懑,招呼着弘昼用枇杷:“……这枇杷听说是四川送来的,说叫什么白梨枇杷,又大又甜,你快尝尝看。”
弘昼并不傻,他见着德妃娘娘面上虽带笑,但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索性就乖乖吃起枇杷来。
祖孙两个相对无言,乖乖吃枇杷。
等着一盘子枇杷见了底,德妃娘娘才寒暄道:“本宫听说你要在紫禁城中住几日,昨日你可是歇在了乾清宫?住的可还习惯?本宫记得你十四叔小时候刚搬去阿哥所时,日日来永和宫与本宫说晚上睡不着,许多小孩子换了地方就容易睡不着觉的。”
弘昼摇摇头,道:“回玛嬷的话,我昨晚上睡得很习惯。”
“额娘说我就像头小猪崽子似的,能吃能睡。”
德妃娘娘点点头,“这样才好。”
接着,又是好一阵沉默。
弘昼也知道看在皇上的份上,德妃娘娘并不会对自己下逐客令,索性就道:“玛嬷,今日我与皇玛法用早饭时本就吃多了,皇玛法要我出来消消食,谁知道又在您这里用了这么多枇杷,更饱了,如今肚子胀得很,得出去散步消消食,明日再来给您请安吧。”
德妃娘娘自是求之不得,点头称好,临走之前还叫绿波给弘昼又装了一小篮子枇杷。
她这是做给皇上看的,就是叫皇上看看如今她对弘昼是多么上心。
弘昼提着一小篮子枇杷,心里却觉得闷闷的,很是不舒服。
这等感觉,怎么说了,他倒宁愿德妃娘娘与寻常祖母一样狠狠骂他一顿或揍他一顿,亦或者如昨日一样对他爱搭不理的,他心里还好受些,总比今日这样面上笑眯眯,心里却厌弃他来的好。
等着弘昼下台阶时,一眼就看到昨日他踩坏的花圃又恢复了原状,想必是内务府已差人移了新的花木过来。
花圃瞧着与昨日一模一样,但弘昼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就好像当初德妃娘娘同意将四爷养在孝懿皇后膝下,从那一刻起,他们虽仍是母子,却与寻常母子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弘昼有点明白四爷为何不愿叫自己进宫。
这等地方,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张虚伪的面具,对你笑的人不一样喜欢你,对你哭的人……不,因皇上的关系,这里好像没人会对着他哭丧着脸。
弘昼不免有些怀念起雍亲王府来,甚至怀念起棒槌一样的李侧福晋与弘时。
不过,他并不是个悲秋吟春的性子,等走出了永和宫的大门,就将这等感触抛之脑后。
他向来是个不喜欢身边带人的,今日也是独自一人出门,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打算去御花园逛一逛。
御花园还是他第一次进宫时陪皇上去过,除去在学问方面,他一向记性极好,很快就寻摸到了御花园。
不管何时,御花园都是美不胜收,如今到了春日更是花团锦簇的一片,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这让他觉得若是能带着橘子前来撒欢就好了。
不想起橘子不打紧,一想到橘子,弘昼就觉得对橘子的思念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决心回去乾清宫之后就与皇上好好提一提这事儿。
他正专心致志观赏美景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尖厉的声音:“放肆,见到宜妃娘娘还不行礼!”
弘昼扭头一看,这不是宜妃娘娘还能是谁?
说起来,他对这位宜妃娘娘可谓印象深刻,不仅因她性子倨傲霸道,还因她的美貌。
就算到了这般年纪,宜妃娘娘仍容貌出众,不仅五官出众,更是肤色白皙,可见年轻时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只是如今她面容不善,显得她眼角的细纹愈发重了,看着很是不好相处的样子。
弘昼并未忘记四爷对自己的叮嘱,就上前请安道:“弘昼见过宜玛嬷,给您请安了。”
他这规矩学的本就是半瓢水,如今也不等宜妃娘娘发话就站起身来,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更是含笑寒暄起来:“宜玛嬷,您也在这儿散步了?这御花园的风景的确是不错。”
说着,他更是指了指方才自己过来的方向道:“那里的杏花开了,可好看了,想必过些日子就能结杏子了。”
宜妃娘娘并不喜欢弘昼,甚至说很厌恶弘昼。
她巴不得皇上就只喜欢她,喜欢她生的儿子,喜欢她儿子的孩子们。
当即她眉头微微一皱,她身边的小太监就再次扬声道:“小阿哥,您这也太没规矩了些,宜妃娘娘都没叫您起了,您这就起了?”
弘昼点点头道:“对啊,一直行李多累啊!”
小太监语塞,下意识看向宜妃娘娘。
宜妃娘娘本就不太和蔼的面上更添几分讥诮,没好气道:“呵,真是没规矩,也不知道老四是怎么教你的。”
弘昼抬头,狐疑看向宜妃娘娘,正色道:“宜玛嬷,您弄错了,我阿玛日日都忙的很,很少有时间教我,平素都是我额娘和嬷嬷教我了。”
说着,他更是不解道:“难道五伯他们整日闲着没事儿在家教孩子吗?”
这话可谓触及到宜妃娘娘的痛处。
紫禁城上下,谁都知道老五平庸,与四爷等人的故意藏拙不一样,老五是真平庸,他从小跟着太后娘娘长大,一直到了六岁入上书房那年这满语都说的都不大利索,更别说汉语了,更是一窍不通。
而后更是显而易见,老五在一众兄弟中是学问垫底的那个。
当年皇上废黜太子时,身居四妃之一的宜妃娘娘也想撺掇着儿子争一争,毕竟自己身份地位摆在这儿,老五又有太后娘娘的支持,她觉得自己儿子这太子之位是唾手可得,谁知道朝堂上下却无一人举荐老五。
而老五也志不在此,就喜欢过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故而弘昼虽无讥诮老五的意思,但宜妃娘娘却如被踩到脚似的跳了起来,没好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昼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解道:“宜玛嬷,我,我没什么意思啊。”
说着,他更是靠近宜妃娘娘两步,低声道:“宜玛嬷,您莫不是到更年期了吧?”
宜妃娘娘又道:“更年期是什么意思?”
弘昼耐着性子解释道:“更年期就是女人年纪大了,性子变得癫狂起来,不过这也不能怪您,您肯定也是不想的……”
这下宜妃娘娘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身边的狗腿小太监又是忙不迭道:“五阿哥,您这话说的太过了些,宜妃娘娘正年轻貌美,谁见了咱们娘娘不夸上几句,您快给咱们宜妃娘娘赔个不是!”
弘昼摇摇头,想着这里到底是紫禁城,宜妃娘娘又是长辈,便道:“宜玛嬷,都是我的不是。”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小声嘀咕道:“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宜玛嬷真是事多,这紫禁城也不小啊,怎么一个个人这样难缠?”
先前德妃娘娘是这般,如今宜妃娘娘也是这般,看样子他星德哥哥说的没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第 49 章
弘昼原以为自己声音很小, 毕竟他在雍亲王府一贯如此,大家都懒得与他计较。
可他忘了,这里是紫禁城。
宜妃娘娘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偌大一个紫禁城, 暗地里都没人敢骂她是“王八”, 更别说有人敢当着她的面骂她是王八, 当即脸色一变, 厉声呵斥道:“真是好生没规矩的孩子!你莫要以为皇上喜欢你,你就能张狂的无法无天!”
“这里是紫禁城, 可不是你雍亲王府!”
弘昼却是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宜玛嬷, 方才我什么都没说,是你先突然生气的, 怎么就怪到我头上?我也依言与您赔不是了,您到底还要怎么样?”
他不免觉得紫禁城的女人实在太麻烦了,感觉在这里看到了无数个李侧福晋,不,这里的女人比李侧福晋还要麻烦百倍, 只道:“方才您说我仗着皇玛法疼我, 所以我才胡来, 这可跟皇玛法没关系,我在雍亲王府也是这样的啊!”
“况且连皇玛法都说我是个好孩子, 皇玛法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的。”
“如今您说我不是个好孩子, 是不是您弄错了呀?”
他这话说的一脸无辜。
宜妃娘娘气的够呛。
她与德妃娘娘不一样, 德妃娘娘是宫女出身,性子一直较为温和, 但她出身虽不算十分显赫,可阿玛曾任三品大员,从小是金枝玉叶长大,一入宫更是颇为圣宠,便是如今年纪大了,皇上看在她生下几个孩子的份上,对她颇为照拂。
更不必说老五从小养在寿康宫,如今中宫无后,太后娘娘虽向来仁慈,可也是后宫中第一人,她仗着太后娘娘的恩宠行事是愈发张狂无度。
她气的微微有些发抖,扬声就道:“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小娃娃,按着他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
今日能跟着宜妃娘出来的宫人向来较得她喜欢,都是聪明伶俐的,平素一个个忠心耿耿之人,如今却踟蹰着不敢上前。
他们聪明的很,知道弘昼得皇上喜欢,可不敢随便掺和进去。
若皇上怪罪下来,只怕他们的小命都保不住。
宜妃娘娘瞧见这一幕,是愈发生气,颤声道:“怎么,你们到底是翊坤宫的人还是雍亲王府的人?一个个竟愣着不敢动手?”
她美目扫向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扬声道:“还不快去!”
“待会儿本宫自会去皇上跟前请罪!”
“三岁看老,这孩子再不管教,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听到这话,很快宜妃娘娘身边就上来了两个小太监,一人按着弘昼的胳膊,要逼他下跪。
弘昼一直就不喜欢大清的繁文缛节,想着如今在这石子小径路上跪半个时辰,只怕他路都走不了了,如今是说什么都不肯跪下,更是嚷嚷道:“我不跪!”
“宜玛嬷,您凭什么要我跪下?您又不是我额娘阿玛,又不是我玛法玛嬷,没教过我,怎能罚我?”
“我不服,我要见皇玛法!”
只是他个矮人小,哪里敌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
不过那两个小太监到底不敢使力,生怕伤到了弘昼。
一时间,几人是僵持不下。
来来往往的人走过,任谁见了都要多瞧上一眼,当然,那些人也仅仅敢多瞧一眼,继而飞快走了,生怕惹祸上身。
弘昼眼瞅着自己不是宜妃娘娘等人的对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儿臣给宜娘娘请安了,宜娘娘万福金安。”
如今弘昼虽身处劣势,却仍不改八卦本性,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来者二十多岁的年纪,模样清俊,面色和气……他仔细想了一会,这才想起这人是老十二,他曾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见过的。
他虽与这位十二叔只有一面之缘,但也知道自太皇太后去世后,瓜尔佳嬷嬷就与苏麻喇嬷一同抚养十二叔长大。
瓜尔佳嬷嬷并不是个话多的,但他从瓜尔佳嬷嬷的只言片语中也知道这位十二叔性情敦厚,性子淡薄,爱看书……因瓜尔佳嬷嬷的关系,让他对这位十二叔很有好感,当即就扬声高喊:“十二叔,救我!”
老十二含笑看向宜妃娘娘,道:“宜娘娘,可是弘昼惹您生气了?您也是当玛嬷的人了,何必与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一般计较?”
宜妃娘娘并没有将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老十二放在眼里,冷哼一声道:“胤祹啊,你今日进宫可是探望定嫔的?既然你有事儿,只管去忙你的就是了。”
她这话已说的十分直白,叫老十二不要多管闲事。
老十二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可对他来说,故去的苏麻喇嬷与瓜尔佳嬷嬷对他来说宛如亲人一般。
如今瓜尔佳嬷嬷虽住在雍亲王府,却与他也有书信来往的,瓜尔佳嬷嬷更是时常在信中提起弘昼,所以他对弘昼印象很是不错,如今自做不到熟视无睹,正色道:“儿臣不欲多管您的事儿,只是儿臣还请宜娘娘三思而后行。”
“虽说长辈管教晚辈是天经地义,可紫禁城却不比寻常百姓之家,弘昼年幼不说,更是皇孙,您拿惩治小太监小宫女的手段去管教弘昼,儿臣觉得并不合适。”
“更何况,弘昼如今住在乾清宫,与皇阿玛住在一起,就算弘昼真的有错,宜娘娘是不是也该将此事禀于皇阿玛?请皇阿玛定夺?”
宜妃娘娘神色有几分松动。
她虽莽撞,却并不是个傻的,若真是个蠢笨,也不会在这妃位一坐这么些年。
抓着弘昼的两个小太监见主子神色如此,一个晃神,就被机灵的弘昼给逃脱了。
弘昼连忙跑到老十二身后躲了起来,更是紧紧抓住老十二的袖子,低声道:“十二叔,您一定要救我!”
老十二对着他微微颔首,继而又看向宜妃娘娘,含笑道:“儿臣知道方才您也是见弘昼顽劣,一时情急才会如此的,是好心……今日若弘昼有什么错,儿臣就替弘昼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您莫要与个小孩子计较。”
宜妃娘娘从未将定嫔与老十二放在眼里,却不能不将弘昼身后的皇上放在眼里,如今见有台阶下,就冷哼一声道:“既然这般,本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他一次。”
她面色虽难看,却还是带着人走了,心里则想着总得寻个机会将这仇报了。
弘昼见着宜妃娘娘走了,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只觉得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宜妃娘娘未免忒难缠了些。
他转身看向老十二,正色道:“十二叔,今日多谢您了。”
老十二笑了笑道:“以后切莫顽皮,这里是紫禁城,可不是雍亲王府,就算你身后有皇阿玛给你撑腰,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记得了吗?”
弘昼点了点头:“我记得了。”
这话说完,他不免皱了皱眉。
老十二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子,道:“想什么了,还皱眉起来?可是想着以后再碰到宜妃娘娘,她找你麻烦该怎么办吗?”
说着,他就认真替弘昼出起主意来:“你惹不起躲得起,以后见到她,躲的远些,你不是一贯很机灵的吗?远远看到她就跑远些,你们碰不上,她自然就没办法刁难你了。”
弘昼梗着脖子道:“我才不是怕宜玛嬷刁难我了,这次是我没经验,所以才被那两个小太监抓住了,若还有下次,我就趁他们动手之前就跑了,一边满紫禁城跑一边嚷嚷,把宜玛嬷做的这些事儿都嚷嚷出来,我倒是要看看宜玛嬷怕不怕丑。”
“反正我只是个小孩子,我才不怕丑了!”
老十二只觉得这孩子……还真是和瓜尔佳嬷嬷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一点不按常理出牌,笑道:“那你方才皱眉做什么?”
弘昼正色道:“我只是担心宜玛嬷以后为难您和定玛嬷。”
说着,他更是认真解释道:“我进宫的次数少,这次就算进宫小住些日子也是住在乾清宫,与宜玛嬷见不了几次。”
“可您和定玛嬷不一样,您要时常进宫的,还有定玛嬷,她更是经常见到宜玛嬷,我怕宜玛嬷迁怒到了你们身上……”
老十二听闻这话先是一愣,继而是哑然失笑。
先前他听说瓜尔佳嬷嬷留在雍亲王府照顾一个小阿哥时,很是不解,甚至还写信劝过瓜尔佳嬷嬷,说若瓜尔佳嬷嬷缺银子则告诉他,但瓜尔佳嬷嬷却说自己不缺银子,实在是因为喜欢这个小阿哥。
听闻这话,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瓜尔佳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这么多年,目光如炬,寻常的孩子哪里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眼?
弘昼却狐疑道:“十二叔,您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好,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老十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显得他面容愈发和煦:“难怪嬷嬷老与我说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必担心我与额娘的,我虽时常进宫,但与宜妃娘娘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至于我额娘,她一向深居简出,很少出门走动,也很少碰见宜妃娘娘的。”
说着,他更是笑道:“你这小孩子,还挺管事儿的。”
“走吧,我送你回乾清宫,我今日进宫正是要给皇阿玛请安的。”
老十二是紫禁城长大的孩子,正因如此,所以对弘昼独自一人四处乱晃荡的行为很是不放心。
谁知他刚走没几步,自来熟的弘昼就很自然牵起他的手,更是絮絮叨叨说起话来:“十二叔,你这是怕我一个人遇到危险吗?您可真好!”
“不过您放心好啦,我每次进宫都是一个人,我不喜欢身边跟着人,觉得有人跟着很不自在。”
“如今时候不早了,待会儿您就留在乾清宫一起用午膳吧,御膳房做的饭菜可好吃了,我每次都能吃好多,今日就是皇玛法见我吃多了,所以将我赶出来散散步,说我吃多了会积食。”
……
老十二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碰上聒噪的弘昼更是难得插上一句话,可他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如今他已将近而立之年,却膝下并无一子,他也曾有过三子,只是三个儿子都幼年夭折,嫡子弘是夭折时就与弘昼差不多大的年纪,也与弘昼这般活泼可爱。
有一瞬间,他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儿子又回来了。
他只希望前去乾清宫的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弘昼却并不知道老十二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有些奇怪,他记得瓜尔佳嬷嬷曾与自己说过,说这位十二叔虽不是外向之人,却也不算寡言,从方才这位十二叔与宜玛嬷说话就看得出来,如今这位十二叔怎么不与自己说话?
他只觉得老十二比四爷还要话少,不免替老十二的孩子担心起来:“十二叔,您怎么不说话?您是不喜欢我吗?”
老十二步子走的很慢,可就算这般,乾清宫也就在眼前。
他道:“当然不是,你这般可爱,我怎会不喜欢你?”
说着,他更是笑了笑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与小孩子相处罢了……”
这是实话。
弘是已去世四年,即便他仍记得弘是,可有些记忆却是越来越模糊。
并不知情的弘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比四爷更不懂得与小孩子相处的人:“那十二叔,堂兄弟们与您相处时,您也不说话吗?那他们怕您吗?”
老十二笑了笑,道:“我膝下没有子嗣的。”
他愣了愣,笑容渐敛,道:“不过我原先也有过几个孩子,他们都不怕我,特别是弘是,他的性子与你有几分相似,也是喜欢缠着我说话,每次我回府他都在门口等着我……只是可惜,他四年前已经去世了。”
弘昼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低声道:“十二叔,对不起,我不知道……”
老十二笑容依旧和煦,道:“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又不知情。”
弘昼还想再说话,可两人已行至乾清宫。
皇上对外已说自己的身子好转了些,有些皇子皇孙们前来给皇上请安他并未拦着,故而弘昼牵着老十二的手一进去,就见到了弘皙正陪着皇上喝茶。
弘皙乃废太子老二所出,如今已二十岁,去年才由皇上赐婚娶了乌郎罕济尔默氏,这人出生蒙古,身份尊贵,额娘更是皇上所出的和硕端静公主,可见皇上对他的喜欢,更是叫众人瞧出皇上并未因废太子一事殃及弘皙身上。
弘昼与老十二上前请安,弘皙也忙站起身来对老十二请安,恭恭敬敬喊了声“十二叔”。
皇上索性便招呼老十二与弘昼一起坐下喝茶,更不忘吩咐魏珠道:“……给弘昼上些消食的汤水,这孩子早上吃多了,可别积食了。”
这话说完,他便又与弘皙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担心前些日子老三联合朝臣奏请朕复立你阿玛为太子,朕知道你一向是个谨慎的性子,自你阿玛被废后,日子不复当初,若不是因此,也不会去年才成亲。”
“可一码归一码,即便你阿玛做错了事,朕也不会迁怒到你头上来的。”
“你大可不必担心朕不高兴,就不来给朕请安的。”
他是心疼这个孙儿的,老二是从小长在他身边,连带着老二长子弘皙也从小长在他身边。
从前弘皙是天之骄子,因是老二长子的缘故,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可随着老二幽禁于咸安宫,一朝就从云端跌入泥中,就连亲事都颇为艰难。
他也曾为弘皙定过两门亲事,一家在进宫时答应的好好的愿意结亲,可回去不久这女孩就病死了,另一家的女孩则闹出醉酒失礼的丑事,则由他亲自出面退了这门亲事……其中猫腻,他又如何不知?故而是愈发心痛弘皙。
弘皙一听这话,顿时是感激涕零,跪地哽咽道:“多谢皇玛法,孙儿,孙儿……”
他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坐在下首的弘昼能看到弘皙的眼泪鼻涕齐飞,也能看到皇上眼中的怜惜,下一刻更听到皇上道:“朕听说你的福晋已经有孕来,魏珠,派人多送些补品过去。”
说着,他更是亲手将弘皙扶了起来:“紫禁城中多的是那起子跟红顶白的小人,你若平素受了什么委屈或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与朕说,你从小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不会不管你的。”
刚被皇上扶起来的弘皙又跪了下去,连声道:“孙儿多谢皇玛法。”
“都是孙儿不孝,明知皇玛法生病,却怕您或旁人猜疑,一直到今日才来与您请安。”
说着,他更是扫了弘昼一眼,恳切道:“也幸而有弘昼堂弟陪伴您身边宽解一二,弘昼堂弟,多谢你帮我照顾皇玛法。”
多谢你帮我照顾皇玛法?
弘昼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在弘皙嘴里,这皇上怎么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皇玛法?
这话怎么听怎么茶茶的。
可当着皇上的面,弘昼还是冲着满脸眼泪鼻涕的弘皙露出了一个不怎么灿烂的笑容。
皇上微微颔首,道:“朕知道你向来孝顺,朕听说你阿玛也病了,今日你既然进宫,索性也去瞧瞧你阿玛吧。”
弘皙正色应是,接过身边奴才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鼻涕,这才下去。
皇上则与老十二说起话来。
老十二不比老十身份尊贵,也不比从前的十三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所以在一众皇子中不算出挑,再因他得苏麻喇嬷的教导,一贯不争不抢,就连到了皇上跟前也是这般淡然的模样,故而父子间的言语倒带着几分和客气。
弘昼想着方才的弘皙,忍不住微微出神。
他原先是见过弘皙几面的,知道弘皙和他们这些皇孙而言是不一样的,弘皙是废太子膝下第一个儿子,更是从小在皇上身边长大……其中情分,应该不一般。
他不由又想到有一次他睡着了听到耿格格与瓜尔佳嬷嬷说话,耿格格的意思是皇上虽喜欢自己,却不会只喜欢自己,更不会最喜欢自己,当时瓜尔佳嬷嬷沉默着没有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这对生性开朗的弘昼而言本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可不知却在这时候想了起来。
他甚至矫情的想,若自己与弘皙都掉在水里,皇上会先救谁了……
弘昼正想的出神,只听到耳畔传来皇上的声音:“弘昼?”
他这才回过神来,却不知老十二已何时走了,忙道:“皇玛法,十二叔了?”
皇上道:“老十二方才就已经走了。”
“倒是你,这般小的一个孩子,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
弘昼有些羞于将那些小心思说出口,想了想,撒谎道:“皇玛法,没什么,我在想方才十二叔说的话。”
他便将今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不知道十二叔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我还那样问他,十二叔,肯定很伤心的。”
皇上看向他的眼神慈爱极了,摸着他光秃秃的小脑袋道:“这不怪你,不知者无罪。”
“过几日你十二叔还要来乾清宫给朕请安的,你到时候再好好与他赔个不是就好了,他定不会与你一般计较。”
弘昼乖乖点了点头。
很快,皇上就发现弘昼撒谎了。
原因很简单,用午膳时弘昼胃口不佳,就连对上他爱吃的松鼠鳜鱼,也只用了两筷子而已,弘昼解释道:“皇玛法,我今早上本就吃多了,到了玛嬷那里更是吃了好些枇杷,如今肚子还鼓鼓的。”
这话,皇上自然相信,毕竟弘昼回来时还带着一筐子枇杷,但他仍觉得弘昼很不对劲——弘昼的话少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叽叽喳喳的,甚至瞧着有些心事的样子。
等着用完午膳后,弘昼就要下去:“皇玛法,您可要午歇一会儿?我也要回去睡睡觉了。”
皇上点点头,答应下来。
可怜弘昼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别说皇上,就连魏珠都瞧出他的不对劲来,揣摩着皇上心思道:“皇上,奴才瞧着五阿哥像有几分不对劲,可要奴才问问五阿哥身边的瓜尔佳嬷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摆手道:“不必了。”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心事,若弘昼愿意说,自会与朕说的。”
弘昼回屋之后却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特别是想到皇上那样疼惜弘皙,可弘皙却怕皇上不喜,怕旁人说三道四,一直到今日才来给皇上请安。
反观他,每日惦记皇上,更是在四爷跟前低三下四,就是为了叫四爷带他进宫……可皇上倒好,有弘皙在场,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到四岁的弘昼第一次尝到了吃醋的滋味。
他心里酸溜溜的,就连皇上派人送来了蟹粉酥,他都觉得没什么胃口。
甚至到了用晚点时,他故意没去找皇上,想着皇上会不会派人来请他过去,可皇上倒好,只派了个小太监过来问他有没有不舒服,听说他并没有不舒服,则笑着道:“皇上说了,若小阿哥您无事,就要奴才将晚点送过来,您可有想吃的?奴才叫御膳房准备。”
弘昼赌气道:“我不饿,我不想吃东西。”
小太监无奈下去。
只是弘昼等啊等,一直没等到皇上来,也没见皇上派人过来,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果然。
皇上一点都不在意他,见他如此没胃口,也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殊不知,就他这身材,别说饿上一两顿,就算饿上一两天都不打紧。
天刚蒙蒙黑,气鼓鼓的弘昼就上床睡觉了。
只是他滚来滚去,滚来滚去,足足滚了小半个时辰,至天已黑透,却仍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向来是个不委屈自己的性子,如今索性穿起衣裳,直奔皇上寝殿而去。
这时候的皇上仍在看折子。
即便在病中,他仍是勤勉,一抬头就见着站在门口的弘昼,不由道:“弘昼,你怎么来了?”
弘昼见皇上像没事人似的,嘟囔道:“皇玛法果然不在意我。”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接话。
魏珠一贯是个聪明人,见状忙道:“五阿哥,晚上门口冷,您快过来,当心吹了冷风染上风寒了。”
弘昼依言走了进来,走到了皇上身边唤道:“皇玛法!”
皇上放下手中的折子,含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来了?”
弘昼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皇玛法,您喜欢我吗?”
皇上被他逗笑了:“朕自然是喜欢你的,只是,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
说着,皇上便道:“可是乾清宫有人怠慢你了?”
弘昼摇摇头,道:“不是,那我问您,您是喜欢我一些还是喜欢弘皙堂兄一些?”
皇上一愣,继而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从未有人敢在他跟前问这样的话,便是当年得宠如老二都不敢,谁敢问这等问题,一个“不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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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声是跑不掉的。
他瞬间就明白今日弘昼是为何不高兴,敢情这孩子是吃醋了:“若朕说朕更喜欢弘皙一些了?”
这话,弘昼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知道。”
皇上强忍着笑意道:“那你怪朕吗?”
“不。”弘昼摇摇头,正色道:“人和谁相处的时间久些,感情就深一些,就比如说我也很喜欢哥哥那只叫‘仁照’的猫儿,这猫儿和橘子是橘子,但我还是更喜欢橘子一些,橘子日日都跟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玩。”
“皇玛法对我和弘皙堂兄也是一样的,如今弘皙堂兄大我十几岁,多陪您十几年,您对他的感情自然是深厚许多。”
“况且您对我也很好,我怎么会怪您了?”
皇上看着他,一把就将他抱着坐在自己膝上,含笑道:“你今日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也是因为这件事不肯用晚点是吗?”
弘昼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
皇上道:“你今日午膳本就没用多少,如今时候不早了,想必你也饿了。”
说着,他就一叠声吩咐魏珠要御膳房送些吃食过来:“……要他们送些好克化的食物过来,当心弘昼吃多了积食。”
积食后难受不说,还得饿上两日,这对贪吃的弘昼来说怕是受不住。
弘昼坐在皇上膝上,多少有些不习惯。
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习惯,四爷怕将他养的娇气,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抱过他,不过他坐在皇上身上,很快就适应了。
皇上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在朕心里,弘皙并不比你重要,他从小跟着朕一起长大不假,可因他是保成长子的缘故,朕一向对他颇为严苛。”
在曾经很多年里,他坚定的以为老二会成为下一任帝王,而弘皙会成为下一任帝王,所以对弘皙虽疼爱,但更多的时候则是训诫更多,以至于这个孙儿对他是敬重有加却亲近不足。
想到当年之事,皇上的神情有些飘忽,有带着几分笑意:“朕还记得当初弘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会识三千字,会背诗数百首,走到哪里都得人称赞,朕……当年很是看重他。”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面带失望之色的弘昼,正色道:“只是弘皙始终记得朕是皇上,朕先是皇上,再来才是他的皇玛法。”
“他不敢给朕夹他不爱吃的菜,不敢像你一样絮絮叨叨追问朕,不敢不高兴时在朕跟前表露出来……”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魏珠就带着奴才上前摆饭。
有极好消化的茯苓糕,有软糯香甜的蜜浇南瓜,有熬着软糯喷香的干贝青菜粥,有喷香扑鼻的清油鳝丝……满满当当摆了半桌子。
得皇上亲口承诺后,弘昼是胃口大开,用了一碗粥,几块茯苓糕,最后更是心满意足打起嗝来。
方才皇上想起许多陈年旧事,如今思绪已渐渐飘远,索性与弘昼闲话来:“弘皙很好,你也很好,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好,可若今日换成弘皙在这里,他绝不敢像你这样的。”
吃的饱饱的弘昼狐疑道:“皇玛法,不敢像我哪样?”
皇上扫了他一眼,只见弘昼小肚子吃的浑圆浑圆,也幸好今晚上用的都是些好消化的,不然弘昼夜里定会肚子疼,如今弘昼更是瘫在太师椅上,虽说他倒是舒服了,倒瞧着却不是十分美观。
皇上点了点一旁的魏珠道:“弘昼不懂,你便与他说说。”
魏珠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道:“皇上,奴才可没这个胆子啊!”
皇上却道:“你直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魏珠这才战战兢兢道:“是。”
说着,他看了弘昼一眼,轻声道:“今日五阿哥不规矩有以下几点,一,教养嬷嬷有规矩,每顿饭最好只用七分饱,到了用晚点时,最好只用到六分饱,像五阿哥这样在皇上跟前吃到十二分饱的,奴才还是第一次见。”
“二,与皇上同桌用饭,要等皇上先动筷子,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唯有两人敢在皇上跟前先动筷子,一个是您,还有一个则是故去的太皇太后。”
“三,想必瓜尔佳嬷嬷也教过五阿哥,坐凳子时屁股只能坐三分之一,像五阿哥这般豪放坐姿的,奴才在紫禁城中也没见到几个。”
“四,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您方才在皇上跟前打嗝儿了……”
弘昼只觉得紫禁城里的规矩真是多啊,听到最后却是连忙叫住魏珠,道:“可是皇玛法,虽说人有三急是忍不住的,可在我看来,这打嗝放屁也是忍不住的。”
皇上含笑看着他。
一旁的魏珠又再次解释道:“五阿哥这话说的没错,虽说打嗝放屁是忍不住的,可……可您好歹避一避皇上啊!”
弘昼经他提醒,如今小身板坐的直直的,更是连圆乎乎的小肚子都收了起来:“这说明我没有将皇玛法当外人啊!”
魏珠笑着没敢接话。
皇上只道:“所以说啊,朕说弘皙是好的,你也是好的,人生来性子不一样,行为处事也是大不一样的。”
“你就算再好,也会有人不喜欢你,你就算再不好,也会有人喜欢你的,这世上尚有人嫌银子铜臭难闻,更别说人了。”
说着,他更是含笑看着弘昼,点破了他今日那些小心思:“其实,朕今日早就发现你不高兴了。”
“想必你也好奇,朕今明明知道你不高兴,为何没问你是不是?朕明明知道你没有用晚点,为何没来劝你是不是?”
弘昼连连点头,“对。”
顿了顿,他更是嘟囔道:“害的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了。”
皇上正色道:“今日朕便教你一个道理,人生在世,莫要因旁人举动而影响自己心情。”
虽说活到这把年纪,他仍不能完全做到这般,但还是想将这个人生道理讲给自己的小孙儿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旁人喜不喜欢你,如何看待你,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弘昼再次重重点点头。
他早就想好了。
他要当一条咸鱼!
这个梦想,他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皇上更是道:“……即便朕如今喜欢你,可若有朝一日朕不喜欢你了,难道你就该伤心难过嘛?不,你愈发要好好生活,为了那些喜欢你,疼爱你的人,更是为了你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由想到了十三爷。
父子之间有嫌隙和争吵很正常,但十三爷却一直不肯低头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倒是有心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得知十三爷腿患顽疾,还亲自派了太医去看过他,他却并未来乾清宫谢恩。
他更是知道十三爷如今日子过的艰难,偌大一个贝勒府,全靠四爷接济才过的下去,从前那样能文能武的一个人,如今却颓然的不像样子……
弘昼连声道:“皇玛法,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话一说完,他也不深呼吸了,又露出的肥硕的小肚子来。
皇上更是起身道:“如今虽时候不算早,可方才吃的多了,朕便陪你去御花园转一圈吧。”
弘昼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这次是皇玛法陪他散步,而非他陪着皇玛法散步。
很快,祖孙两个就穿上披风出了乾清宫的大门。
如今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将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弘昼牵着皇上的手踱步于长长的宫道上,更是道:“……皇玛法,等明日弘皙堂兄来了我就好好与他说说话,今日我不该故意不搭理他的。”
皇上颔首道:“朕就知道咱们弘昼是个好孩子”
弘昼咧嘴一笑,道:“今日您说弘皙堂兄亲事艰难,一直到了去年才成亲,您不要担心弘皙堂兄,等过些日子,弘皙堂兄和嫂嫂定能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儿。”
这话可谓说到皇上心坎上去了,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幽禁咸安宫的老二。
如今老二行事无度他是知道的,自得知他当众训斥了老三和奏请复立太子的臣子们,老二就愈发荒唐,不仅性情大变,还折腾死了一个咸安宫伺候的宫女,已然自暴自弃起来。
若老二得知弘皙添了孩子,也许这性子还能改一改。
皇上虽知道这等希望渺茫,却还是心存幻想。
从始至终,皇上最疼爱的孩子就是老二,爱之深,则责之切……
皇上想问题想的出神之时,弘昼也在苦思冥想,到了最后只拽了拽皇上的手,正色道:“皇玛法,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您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好不好?”
皇上很少见到他这般郑重的样子,只道:“你说就是。”
弘昼有些不好意思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和弘皙堂兄都掉到水里了,您先救谁?”
皇上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问题,这种问题,后宫中没人敢问他,如今却是他的孙儿来问他,顿时是哑然失笑:“你这是什么问题?”
弘昼正色道:“皇玛法,您不能说不知道,您得如实告诉我!”
第 50 章
皇上的笑声飘荡在寂静的紫禁城, 他已许久没这样笑过了,低下头看着一脸期待的弘昼,认真道:“朕选择先救你。”
弘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道:“真的?”
其实问出这话时, 他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可偏偏他是心里有事儿不弄清楚就睡不着的性子, 如今嘴角高高扬起, 道:“皇玛法,您别是骗我吧?现在弘皙堂兄不在这里, 您就说先救我,若是当着弘皙堂兄的面儿, 您就说先救他!”
皇上低头看着他,道:“放心, 弘皙可问不出这等问题。”
弘皙也不敢问。
皇上唯有与弘昼在一起,才能尝到含饴弄孙的快乐,才能忘却那些不快,笑了会道:“朕不会骗你的,若是朕没记错的话, 弘皙七八岁那边就会游水了, 若他掉到水里, 会自个儿爬起来的。”
“倒是你,如今还不到四岁, 若你落水了,朕当然会先救你。”
这个答案弘昼虽不算十分满意, 可脸上却还是堆着笑, 更是缠着皇上问起弘皙来。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才能牢牢占据皇上心中第一孙儿的位置。
皇上沉吟道:“弘皙这性子有些像年幼时候的保成,哦,保成就是你二伯,从小就听话懂事,勤奋好学,就连当初俄国有使臣来访,见到弘皙也是赞不绝口……朕时常说,唯有弘皙最像保成的。”
爱屋及乌,他最爱的儿子是老二,原先最喜欢的孙子自是老二的儿子。
或许连皇上自己都没意识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弘昼却是听出皇上言语中的怅然来:“皇玛法,您是不是很想念二伯?”
皇上一愣。
自他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狠狠将老三训斥一顿后,再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老二来。
弘昼却道:“皇玛法,我知道您肯定很想念二伯的,喜不喜欢一个人,嘴巴可以说谎,但眼神却骗不了人的,您说起二伯时,眼里好像在发光。”
“所以我觉得您肯定是很喜欢二伯的,既然您想念他,您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二伯虽然已经是大人了,可他永远都是您的孩子啊,就算他犯了错,也是您的孩子啊……”
皇上再次一愣。
无人敢在他跟前说起“子不教父之过”之类的话,但他心里却清楚,老二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他也难辞其咎。
正是因此,自老二再次被废后,他再没去过咸安宫一次,爱之深,则责之切,当年这个儿子是多么优秀啊,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想看,也不敢看。
接下来,皇上的话则少了许多,就连回去躺在床上,脑海中翻来覆去也想着弘昼的话:“就算是他犯了错,也是您的孩子啊!”
接下来一宿,皇上都睡得不踏实。
他一会梦见孝懿皇后临终前,一会又梦见老二小时候,一会又梦见老二在营帐门口对他鬼鬼祟祟,几欲行刺……最后,他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接下来再未睡着。
倒是弘昼这一夜睡得香甜,临睡之前还同瓜尔佳嬷嬷显摆道:“嬷嬷,您知道吗?今日我问皇玛法,若是我和弘皙堂兄都掉到水里,皇玛法会先救谁。”
说到这儿,他一张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皇玛法说他先救我。”
“虽说弘皙堂兄会游水,可我想,就算按弘皙堂兄不会游水,皇玛法也会先救我的,对不对?”
瓜尔佳嬷嬷也瞧出了弘昼今儿一整日是心不在焉,如今听闻他说这话,瞬间是全明白了,知道这孩子定是吃起弘皙的醋来。
当即她点了点头,笑道:“是了。”
“五阿哥,如今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
可内心巨大的喜悦冲击的弘昼半点睡意都没有,喋喋不休道:“可是嬷嬷,我睡不着!”
说着,他更是道:“嬷嬷,您说十二叔明日还会不会来给皇玛法请安?若是他明日还来,我就好好与他赔个不是。”
“我更要与他说,就算他膝下没有孩子也不必伤心难过,以后他可以把我当成他的孩子。”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额娘教过我的,十二叔对我好,我也要对十二叔好。”
瓜尔佳嬷嬷见状,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容来,替弘昼用掖好被角,道:“我就知道咱们五阿哥是个好孩子。”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弘昼乖乖点了点头。
如今他虽正高兴,可今儿他这小脑袋瓜子想了整整大半日,着实有些累,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就呼呼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起来,弘昼更是精神百倍。
他刚走出屋子,就见着一众皇子前来给皇上请安。
如今皇上的“病”好了许多,这些皇子们自然是要一日不辍的过来请安。
弘昼一眼就看到了其中身着青衫的老十二,当即就旁若无人挥舞起短胖的胳膊,嚷嚷道:“十二叔!”
这话说完,他就是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过去,一把就将老十二抱住。
别看他身形圆润,人矮腿短,可经常犯错,偷溜经验丰富的缘故,速度很快。
老十二微微愣神,他尚未见过如此自来熟的孩子,要知道昨日他们也就相处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可老十二看到弘昼就想起早夭的弘是,亲昵摸了摸他的头,含笑道:“弘昼,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弘昼笑眯眯道:“因为我昨日睡得好,所以今日就起的早。”
“十二叔,你是来给皇玛法请安的吗?”
说着,他就牵着老十二的手道:“十二叔,你过来,我有悄悄话和您说了。”
他这话音刚落下,站在老十二身旁的老九就冷哼一声,道:“弘昼,有什么话非得与你十二叔说?难道就不能与我们这些当叔叔的说一说?”
弘昼这才留意到这老九和老十也过来了。
对于老九,他虽见面不多,却并不喜欢这人,这人虽与老五一样从宜妃娘娘肚子里出来,但比起憨厚本分的老五,不仅继承了宜妃娘娘的嚣张跋扈,更是一肚子坏水。
弘昼忙上前给老九老十请安:“九叔。”
“十叔。”
老十虽鲁莽,却也不会与一个孩子过不去,点头答应了一声。
老九却是得理不饶人起来:“弘昼,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和你十二叔说?”
昨日他听说宜妃娘娘身子不适,专程进宫了一趟,一进宫这才知道额娘是被弘昼气病的,更是听额娘说弘昼这小崽子仗着皇上的宠爱没将她放在眼里,便有心替宜妃娘娘出一出气。
弘昼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道:“九叔,难道您不知道什么叫悄悄话吗?悄悄话就是只能我说给十二叔听,是不能说给您听的。”
老九阴沉沉一笑,冷声道:“原来你这是把我当外人啊!”
“是啊!”弘昼点点头,这小眼神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正色道:“我和我阿玛,哥哥他们才是一家人,您自然是外人啊!”
老九被他这话哽的说不出话来。
老十却被弘昼逗的直笑,直到老九那不悦的眼神扫过来,他脸上的笑却也没忍住,道:“九哥,这孩子有点意外,怪不得皇阿玛喜欢他。”
一般人都讲究面子,不肯将关系闹的太僵。
可对小弘昼而言,面子这等东西是虚无缥缈的,他才不在意。
老九冷冷一哂,低头看向弘昼,逼问道:“若是我非要知道了?”
这人可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难怪和宜妃娘娘是母子!
弘昼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当即梗着脖子道:“九叔,您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我都说了,我与十二叔说的是悄悄话。”
“您非得要知道,那是您的事儿,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他眼瞅着老九牢牢挡在他跟前,没好气道:“若是实在不行,那我只能去请皇玛法评评理。”
不管何时何地,将皇上一搬出来总是好使的。
老九脸色阴沉沉的让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弘昼拉着老十二的手走到一旁,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这个小崽子,真是仗着皇阿玛宠他张狂的没边了。”
老十却觉得弘昼还是挺可爱的,在一旁劝道:“九哥,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话虽如此,可老九还是将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弘昼拉着老十二走到角落,这才松手。
老十二十哭笑不得:“弘昼,你有什么悄悄话要与我说?我还赶着给皇阿玛请安了。”
弘昼正色道:“十二叔,昨日时间匆忙,我还没来得及与您郑重道歉了。”
“昨日都是我不好,您莫要伤心,也别难过。”
说着,他更是道:“您膝下虽没孩子,可以后可以将我当成您的儿子,以后若无人陪您说话,您来找我就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将自己那肥壮的小胸脯拍的砰砰直响,掷地有声道:“我虽是个小孩子,可有些时候说话还是算数的。”
还算他心里有点数,知道自己更多时候说话是不算数的,比如与四爷保证以后再不犯错,比如与四爷保证以后会好好念书。
老十二被他逗的直笑。
昨日回去之后他的确很是思念弘是,却更是知道弘是已亡,他再伤心难过也无用,如今看着活泼可爱的弘昼,含笑道:“好,我记下你这话了。”
弘昼也重重点了点头,牵着老十二的手,打算去见皇上。
只是他们刚走到寝殿门口,就听见魏珠含笑道:“……昨夜里皇上没有睡好,今日起身时皇上的病情像是又严重了,不便见你们,几位爷请回吧。”
老九一贯擅长做些面子上的功夫活,扬声道:“不是说皇玛法的病好些了?这又是怎么了?”
魏珠低声道:“奴才不知。”
老九便闹着要进去探望皇上,这话说的,好像一众皇子中就他最孝顺似的。
其实他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也知道魏珠不会叫他进去了,就差对魏珠直说——看,我就是皇阿玛最孝顺的儿子,等着皇阿玛醒来之后,你一定要将这事儿告诉皇阿玛。
到了最后,老九等人就走了。
弘昼却站在原地,等着他们都走远了这才道:“魏公公,皇玛法昨夜里没睡好吗?可是皇玛法昨天晚上陪我去散步,所以才没睡好的吗?”
魏珠见多了这等年纪的小娃娃,却觉得紫禁城上下,却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像弘昼这样可爱的孩子,强忍住捏捏他胖乎乎脸的冲动,耐着性子解答道:“五阿哥多虑了,皇上从前看折子看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儿,想必是如今换季,所以有些没睡好。”
“您别担心,太医方才已为皇上开了安神汤服下,等着皇上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说着,他更是道:“不如五阿哥您晚些时候再来看皇上吧。”
只是叫魏珠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弘昼又过来了,他两只手,一手拿着个豆沙包,坐在台阶上吃的又香又甜。
魏珠迟疑道:“五阿哥,您这是做什么?”
弘昼咬了口豆沙包,只觉得御膳房不愧是御膳房,这里头的豆沙既细腻又香甜,而且还一点都不腻,含糊道:“我在这里等皇玛法啊!”
他还是担心皇上的身子:“虽说皇玛法从前经常晚睡,可昨夜哪里能和从前相比较?这些日子,皇玛法正病着了!”
“而且如今虽到了春天,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凉的。”
“魏公公,你别管我,我就在这里等着皇玛法就是了。”
魏珠心里一动。
他也是进宫几十年的人了,见惯人情冷暖,谁人是真孝顺,谁人又是假孝顺,他还是分辨出来的,劝了弘昼几句,叫弘昼先回去将早饭吃了,可弘昼说什么都不肯回去,更是言之凿凿道:“我回去了也会担心皇玛法的,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安心些。”
魏珠便不好再劝。
弘昼向来有自娱自乐的本事,如今吃完豆沙包,一个人玩树叶都玩的起劲极了,连皇上何时过来都不知道。
眼瞅着有个阴影投射下来,弘昼下意识抬头一看,欣喜道:“皇玛法,您醒啦?”
即便睡了一觉,可皇上到底年纪大了,精神不如寻常,点头道:“朕听魏珠说你连早饭没用完就过来了?”
弘昼嘿嘿一笑:“我担心您了。”
说着,他微微皱眉道:“皇玛法,您脸色还是不大好看,您为什么不继续在床上躺着?”
他见皇上穿戴整齐,好奇道:“皇玛法,您这是要去哪里?”
皇上这是打算去咸安宫一趟,如今对上弘昼那双关切的眸子,道:“朕要去瞧瞧你二伯,你可想跟着朕一起去?”
弘昼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好啊。”
他熟稔牵上皇上的手,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皇玛法,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二伯了。”
“皇玛法,咸安宫在哪里啊?咱们要走多远啊?”
“皇玛法,您早上用过早膳没?人生病了就要多吃些东西才是,只有吃饱了,身子才能快些好!”
……
皇上心里原本是有几分忐忑的,可与弘昼这般闲言一二,那颗心就渐渐归于平静。
是啊,总要过来一趟的。
说到底老二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若老二能够迷途知返,虽说他并不可能再将老二复立为太子,却顾念从前的父子情谊,逢年过节时允老二参加宫中宴会,出来走动一二,若不然……以后老二就一辈子待在咸安宫好了。
皇上一贯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可唯独对上老二,他几次都于心不忍。
皇上很快带着弘昼到了西华门,魏珠连忙差小太监前去禀告一声,可皇上却挥挥手道:“不必禀告,朕直接过去。”
魏珠连声应是。
皇上甚至叫魏珠等人也不必跟着。
随着咸安宫宫门“吱呀”一声开启,皇上便带着弘昼走了进去。
一进去,弘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说了,咸安宫虽仍位于紫禁城之内,但弘昼一走进来,就感觉到阴沉沉的,仔细一看,他这才发现,咸安宫内虽宫女太监不少,但一个个面上却满是灰败之色,明明都是一二十岁年纪的人,面容却如百岁老人一样。
这些人见到皇上面上无惊无喜,上前请安后则退了下去。
皇上找了个小太监问道:“保成身在何处?”
小太监恭敬道:“回皇上的话,二爷正在书房。”
如今老二已被废,皇上并未下令将他封为王爷,贝勒或贝子,故而咸安宫的人便以“二爷”称呼老二。
皇上点点头,带着弘昼直奔书房而去。
弘昼明显发现,皇上一进咸安宫后心情就明显低落下来,话少了不少,更是神色紧绷。
弘昼紧紧攥着皇上的手,轻声道:“皇玛法,我陪着您了。”
所以,您别不高兴。
皇上微微颔首。
两人很快就进了书房院子,一进去,率先看到了廊下堆着数十坛酒,院子里更是四处可见呕吐物及摔碎的酒坛子。
老二虽被幽禁,却仍是孝懿皇后所出,皇上即便看在孝懿皇后的面上也不会委屈了他的吃穿用度,只交代下去,老二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不得苛责。
弘昼瞧见这一幕,只觉得院子里污秽不堪,下意识看了皇上一眼,却见着皇上面色如常,想必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皇上走上台阶,将门推开,只见老二衣衫不整躺在炕上,屋内更是酒坛子洒落一地。
皇上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酒坛子就砸了过来,随着酒坛子“哐当”落地发出一声巨响,老二那不悦的声音就嚷嚷起来:“下贱东西,我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吗?你们一个个是聋了不成?”
“我告诉你们,我虽不是太子,却也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身份尊贵,信不信我杀了你们!”
大白天的,他喝的是酩酊大醉,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好在他喝醉了酒,力气并不大,那酒坛子在离皇上还有七八步远的距离就落了地。
皇上没有说话。
别说皇上,就连弘昼看到这样一幕都觉得心痛,纵然无人在他跟前提起过废太子,但他也知道历史上的二伯也曾颇受皇上器重,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躺在炕上的老二喝了一口酒,好一会没听到门口有人说话,这才朝门口扫了一眼。
第一眼看过去时,他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又看了一眼,却是自顾自笑了起来:“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皇阿玛您来了啊!”
说话时,他更是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连走路都有些蹒跚:“您说您也是的,您过来怎么不差人说一声?这样儿臣也好去接您啊!”
他本就喝醉了,屋子里酒坛子又多,一个不小心就绊倒了,摔的他一个闷哼,索性就在原地躺了下来,是“哎呦哎呦”直叫唤。
皇上依旧没有接话,只微微叹了口气。
老二躺在地下叫唤了几声,很快就缓过神来,蹒跚趴了起来,更是看向皇上道:“皇阿玛,您……您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对我很失望似的,从您将我废掉之后,您不就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吗?何必又用这样的眼神羞辱我?”
说着,他更是摇摇晃晃朝皇上走来,声音渐渐拔高起来:“我知道,许久之前您就对我不满意了,觉得我惦记您那位置。”
“可天底下,哪里有人不想当皇上?您去问问,有这样的人吗?”
“说什么我意图不轨,说什么我勾结权臣,我,我是太子!是大清未来的皇上!难不成与臣子们有些来往都不行吗?”
“您就这样防备着我吗?”
“皇阿玛,我是您的儿子,我不是贼人!”
因声音太大,再加上饮酒过度的缘故,他的整张脸浮现出酡红,瞧着有几分吓人。
眼瞅着他离皇上越来越近,弘昼想也不想,下意识就护在皇上身前,厉声道:“二伯,您要做什么!”
皇上与老二四目相对,面色平静,平静的有几分可怕,淡淡道:“弘昼,你让开!”
弘昼低声道:“皇玛法……”
皇上扫了他一眼,道:“你让开,你去门口等着朕,当心伤着你了。”
弘昼乖乖让开,可他却并不敢出去,仍站在皇上身侧,甚至已经想好了,若眼前这人敢意图不轨,他就拿起地下的碎瓷片来保护皇上。
老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小豆丁·弘昼,兀自笑了起来:“皇阿玛,您怎么不说话?今日您带着这小崽子来咸安宫,是打算告诉我,说您打算将这小崽子立为太子,叫我死了这条心吗?”
“我告诉您,我不想当太子,我不想当您的儿子……这破位置,我不稀罕了。”
“我每日就在这咸安宫内喝喝酒,真是快活似神仙啊!”
他虽喝醉了,却并不是醉的十分厉害,并不敢真的对皇上做些什么。
皇上看着他的眼睛,不急不缓道:“保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并说出来,朕听着了。”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当儿子的也是了解父亲的,旁的皇子兴许对皇上的性子知道的并不清楚,但从小跟在皇上身边长大的老二是知道的。
自他被软禁后,他一直与老三暗中来往,仍想着皇上看在故去皇额娘的面子上再将他立为太子,所以即便在咸安宫内,他仍是勤勉上进,日日读书写字,教导孩子,为的就是叫皇上看看他本性并不坏。
可随着老三被皇上狠狠斥责,继而软禁起来,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被立为太子。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活生生打死了一个宫女。
皇上依旧没有反应。
这事儿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知道,皇上已放弃了他这个儿子。
从此之后,他便日日与酒相伴,自暴自弃起来。
如今他与皇上四目相对,是第一次在皇上眼睛里看到淡漠,好像他与皇上半点关系都没有,当即多日挤压的委屈和怒气是宣泄而出:“我知道,您是看在故去皇额娘的面子上才会立我为太子的,那时候我尚在襁褓之中,您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当太子?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啊!”
“后来,您口口声声教导我要友爱兄弟,我照着您的话去做,可您了,您明知道他们心怀不轨,却还是抬举他们。”
“您说说,若换成您,您难道会坐以待毙?我是人,不是您驯养的动物,更不是提线木偶,我也有我的想法啊,可您从小到大都要我按着您说的做……”
说到最后,他已是眼泪鼻涕乱飞。
这下可害的弘昼一心二用起来,既担心老二一时冲动伤了皇上,又担心老二的鼻涕眼泪飞到自己身上。
今日他可穿着耿格格给他做的新衣裳了!
老二不知道说了多久,恨不得将从小到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道出来,一直到他说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皇上心里是说不出的失望,淡淡开口道:“保成,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如今你落得这般境地,你怕早已忘了你的生辰,可朕并没有忘记。”
“从小到大,且不说你的生辰,但凡涉及到你的事情,朕从来都不会忘。”
“再说从前种种已没了意义,朕自诩对你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故去的皇额娘,如今你成了这个样子,你皇额娘若泉下有知,不知道该多伤心……”
顿了顿,他长长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说从一开始你就不愿当太子,那你可有与朕说过?若你说了,你觉得朕会勉强你?”
“保成啊,世事两难全,你既想享受权力带来的荣耀,就要忍受权力所带来的束缚,你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到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
“朕年纪大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昨夜梦到了你皇额娘,就当是替你皇额娘见你最后一面。”
见到老二这一面,他也就彻底死心了,当初那个被他捧在掌心长大的保成再也不会有了:“朕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这话说完,他就牵上弘昼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皇上的步子仍不算快,却一步一步走的极坚决。
弘昼几次张嘴,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能感受到皇上的伤心,可如今他能做的只能陪在皇上身边。
很快,弘昼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二那压抑的啜泣声,继而那啜泣声是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男子轻易不落泪,除非到了伤心处。
想必他这位二伯也知道从今以后自己与皇上之间的父子情断了。
皇上却是头也未回。
一直到回到乾清宫,皇上都再未说一句话。
魏珠跟随皇上多年,知道皇上的性子,待皇上一回去就将皇上扶到床上歇着。
皇上摆摆手叫魏珠下去,看向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他的弘昼,苦笑一声道:“今日你可是吓到了?朕就不该带你去咸安宫的。”
弘昼正色道:“皇玛法,我不怕的。”
迟疑片刻,他低声道:“倒是您,您可是很难过?您别难过,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皇上颔首道:“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只是现在朕累了,想要歇一歇,你出去玩一会好不好?”
弘昼乖乖点了点头,道:“那皇玛法,您好好歇着。”
他刚起身,正欲离开时,就听到皇上开口道:“弘昼,今日朕和老二说的话,你不能对外说,知道吗?”
弘昼再次点了点头:“皇玛法,您放心,我不会说的。”
说着,他更是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来:“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保守这个秘密,就是对着阿玛,对着额娘和哥哥他们,我都不会说的。”
“若是我撒谎,就……就要我一辈子都吃不到好吃的!”
皇上瞧见他这般煞有其事的样子,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当天晚上,皇上就病了。
这次,皇上是真的病了。
先前的病是他装的,为的是试一试一众皇子的反应和态度,但从咸安宫出来后,他面上虽未有什么变化,可心里又怎会不伤心不难过,到了傍晚就一声接一声咳嗽,到了夜里就发热起来。
等着弘昼起来后,很快就知道这件事。
顿时他连早饭都顾不上,撒丫子赶了过去。
他到了乾清宫寝殿门口时,发现四爷等人一众皇子都来了,不光皇子们候在门口,还有七八个太医也等在门口。
老九的声音最大,情绪也最为激动,嚷嚷道:“……四哥,你说你也是的,皇阿玛生病,你还将弘昼送进宫做什么?你这儿子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他的声音是愈发大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明明前两日皇阿玛的身子已经快好了,弘昼一来,活生生将皇阿玛又气病了!”
“四哥,平素你瞧着是个知道分寸的,这次怎么就糊涂起来?”
他这话虽说的委婉,却也叫众人听出些不对劲了,想着四爷不顾皇上龙体安康是其一,有心借弘昼争宠是其二。
他是坚定不移的拥护老八的,如今老二被再立太子机会渺茫,他高兴之余,可看谁都觉得对方像盯着皇位似的。
偏偏一众皇子中也有几个是真孝顺的,一听这话连连附和。
四爷一贯毫无波澜的面上浮现几分怒色来,正色道:“九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是小孩了,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知道内情的清楚是皇阿玛本就抱恙在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弘昼惹得皇阿玛生病了。”
“弘昼如今尚不足四岁,九弟,你也是当阿玛的人,应该也知道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弘昼这辈子怕是都完了!”
老九却是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四哥,方才我可是哪句话说错了?虽说皇阿玛喜欢弘昼,想要将弘昼接进宫,你也得分个轻重缓急才是,这时候也能任由着皇阿玛的性子来吗?”
四爷正欲说话时,谁知道人群中的老十二却开口道:“九哥,你这话说的,实在是冤枉四哥了。”
“皇阿玛的性子咱们都清楚,但凡他老人家决定的事情,断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你怎么四哥没有劝皇阿玛?”
说着,他淡淡笑了笑,仍是和煦模样:“咱们这些兄弟谁不知道四哥一贯不争不抢,又是孝顺,四哥怎会不劝皇阿玛?”
他这话一出,人群中又有几人附和起来。
四爷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老十二突然为自己说话到底是为了哪般,老十二一贯独来独往惯了的,从前与他更是半点交情都没有,怎么突然替自己说话起来?
老九随了宜妃娘娘那牙尖嘴利的性子,正欲说话时,弘昼就扬声走了过来:“阿玛,您来了!”
弘昼旁若无人穿过人群,径直从老九脚下踩了过去,走到四爷身边,道:“阿玛,我听说皇玛法病了,皇玛法……他还好吗?”
四爷摇摇头,道:“还不知道了,院正带了几个太医进去,一直没有出来……”
他们这些皇子夜半就接到消息,匆匆进宫,如今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这几年来,皇上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他们怕是凶多吉少。
弘昼面上皆是担忧之色。
偏偏老九又在一旁喋喋不休:“弘昼,可是你将皇阿玛惹生病了?”
说着,他更是道:“我听说昨日你与皇阿玛一起去了咸安宫?好端端的,皇阿玛这病怎么就严重了?”
他大概猜到皇上病情突然恶化是与老二有关,可不管是乾清宫的消息,还是咸安宫的消息,他都打听不到,也不敢打听。
故而如今他便以“孝”之名来诈一诈弘昼。
四爷也清楚其中的猫腻,还未来得及开口,弘昼就冷哼一声:“九叔,您怎么知道皇玛法昨日带着我去了咸安宫?您莫不是派人盯着皇玛法吧?”
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老九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认,忙道:“自然不是,我,我是听别人说的。”
说着,他更是步步紧逼道:“昨日在咸安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们哪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太医又怎么好对症下药?”
弘昼正色道:“九叔,昨日我就答应了皇玛法,不能将这事儿告诉别人的。”
他似知道一众皇子们心思似的,又添了一句:“就算对着阿玛,我也不会说的。”
老九却不会相信他这话,没好气道:“话虽如此,可昨日你还与我说你与四哥才是一家人,这一家人关起门来什么话不能说?你的话,我可不信!”
他越说是越起劲,扬声道:“我并非窥探皇阿玛行踪,实在是担心皇阿玛身子。”
“自我知道皇阿玛病了,整日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日日担心皇阿玛的身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弘昼看着他,只觉得他这人忒讨厌了些。
但架不住今日除去一些“养病中”的皇子,其余的皇子都悉数到场,他若是什么都不说,难保会落人话柄,当即是灵机一动,附和道:“九叔,您可真孝顺了!”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既然如此,我就将昨日之事告诉您吧。”
他这话一出,四爷就连忙开口道:“弘昼!”
即便四爷不知道昨日咸安宫内到底发生什么,可从皇上身体状况来看,是绝非小事,昨日皇上将弘昼带进宫是因为相信弘昼,若真将这事儿告诉老九,岂不是老八,老十等人都知道了?
四爷是知道皇上在他们中间安插了眼线,更怕皇上因这事儿厌弃弘昼。
弘昼却道:“阿玛,您别担心,九叔这样孝顺的一个人,定不会对外说的。”
“我听皇玛法说了,皇玛法生病的时候,九叔送来了很长很长的一根人参,九叔只是关心皇玛法的身体……”
说着,他也不看四爷,便对着老九道:“九叔,你蹲下来,我悄悄和你说。”
老九依言蹲了下来。
弘昼靠近他耳畔,耳语道:“九叔,您今天早上是不是吃的韭菜包子?您牙上有一根韭菜了!”
老九面色一惊,下意识捂住嘴巴。
弘昼又道:“您是不是想知道昨日在咸安宫发生了什么?我告诉您,昨日在咸安宫,皇玛法对二伯说……您是不是想知道皇玛法对二伯说了什么?说的是……”
“嘿嘿,我就不告诉您!”
“您若真想知道,有本事待会儿皇玛法醒了去问皇玛法啊?”
“呵,我告诉您,我只是小,又不是傻,我答应了皇玛法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若是皇玛法知道我将这事儿说给您听,肯定会不高兴的。”
“或者您实在想知道,大可以与皇玛法说将您也关到咸安宫去,这下您不光可以与二伯作伴,也能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说是不是?”
……
他们俩说悄悄话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俩身上,只见老九面上神色先是惊再是好奇,最后更是怒,所有人的八卦之魂都被点燃,恨不得凑上去也听一听才是。
到了最后,弘昼笑着扬声道:“九叔,我都说啦!”
老九这才察觉到自己上当了,站直身子,没好气道:“你这小崽子,你看我不揍你!”
说着,他更是对着众人道:“你们别听他胡说,这小崽子狡猾得很,他,他……方才什么都没说。”
若旁人说这话,兴许还有人信,但老九在一众皇子中聪明奸诈是出了名的,当即就有人出声道:“九哥,你大可不必如此,若是方才弘昼什么都没说,你脸上为何那样的表情?你就放心吧,没谁追着你问昨日之事!”
老九万万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如今却是阴沟里翻了船,着了这小兔崽子的道儿,他刚张口打算辩解几句,魏珠就出来说皇上醒了。
顿时,众人齐齐往里走,却也不耽搁大家用那鄙夷的眼神扫向老九。
老九气的脸色都变了,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还是想说上几句。
就在这时,弘昼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以口型道:“九叔,注意您牙上的韭菜!”
老九再次下意识捂上嘴。
这下别说众人愈发笃定老九知道内情却是故意不说,要不然他怎么与弘昼一来一往打起哑谜来?可见是两人在暗中互通消息!
就连向来跟在老八,老九屁股后面的老十都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九哥,这话你不与别人说,待会儿与我说一说。”
老九横扫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是真不知道!”
“那小兔崽子没告诉我!”
“怎么,如今连你也选择相信那小兔崽子,不相信我?”
老十却是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凑近他耳畔道:“九哥,你这骗人的功夫是愈发炉火纯青了,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你若再说这样的话话就有些过了,咱们兄弟之间是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连我都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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