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老九恨的是牙痒痒, 可偏偏如今身在乾清宫,皇上又醒了过来,有些话不好细说。
他眼瞅着老十走了进去,像想起什么似的, 拽了他一把:“你看看, 我牙上可有韭菜?”
老十仔细看了看, 摇头道:“没有了。”
老九心中狐疑, 想着弘昼那小崽子怎么知道他吃了韭菜包子的?
下一刻,老十就为他解惑起来, 低声道:“不过九哥,你一说话嘴里就一股子韭菜味儿, 方才你可是又吃韭菜包子了?我就不懂了,咱们可是皇子, 什么好东西没有,你怎么就偏好这一口?”
“平素在自己府上也就罢了,可今儿在乾清宫……你还是收敛些,再不济去漱个口,若是叫皇阿玛闻到了, 只怕不大好。”
他们夜半接到皇上病重的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 一众皇子皆守在乾清宫, 若叫旁人知道老九还有心情吃什么韭菜包子,一个不孝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老九心中了然, 敢情弘昼这小崽子是闻到他嘴里有味才如此说的?
他只觉得憋屈的很,大晚上的突然进宫, 就这样干守着实在难熬, 方才借如厕名义偷偷吃了两个韭菜包子,没想到却坏了大事儿。
但在他看来, 包子是好包子,弘昼那小崽子却是个坏胚子。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漱口去了。
***
弘昼跟在四爷身后步入寝殿内,几位太医刚为皇上施过针,正在一旁收拾东西,而躺在龙床上的皇上却是面色苍白,不过是短短一夜的时间,就像是老了五六岁似的。
在场就没有傻的,当即一众皇子是心知肚明,心里更是忍不住腹诽起来。
皇阿玛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在他们的印象中,皇上一向是能文能武,几次御驾亲征,原先年轻时训斥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更是中气十足,如今却是病来如山倒,养了好些日子,这病刚有起色,见了老二一次,怎就病成这个样子?
四爷心里也是不安。
他虽担心皇上不假,可心里隐隐也是有些担心的——若按照这般局势,皇上突然驾崩,皇位十有八九会落在老八头上。
不过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作为一众皇子中年纪最大的,四爷恭声上前:“皇阿玛,您没事儿吧?”
皇上瞧着儿子们齐刷刷站在自己跟前,面上或真心或假意,却都露出关切之色来。
他摆摆手,虚弱道:“朕没事儿。”
说着,他更是道:“方才朕已听魏珠说了,你们昨夜都来了,朕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病,何须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人在病中都容易胡思乱想,皇上也是如此,他只觉自己心里像有一扇明镜似的,照出了每个人的小心思。
四爷等人也听出皇上言语中的不善,想着天子已老,就怕他们过分担心皇上的身体,他们越是如此,就越是提醒皇上他已经老了。
四爷便道:“那皇阿玛您好生歇着,儿臣们明日再来看您……”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门外的老九就冲了进来,步履踉跄,声音高昂,更是眼眶泛泪,一进来就道:“皇阿玛,您身子如何了?可真是叫儿臣担心坏了……”
顿时,寝殿内只听得到他那悲痛的啜泣声。
弘昼惊呆了。
他只觉得自己这位九叔真真是有两副面孔,方才对着自己,对着四爷他们是重拳出击,到了皇上跟前就装的像无辜的小白兔似的。
可如今皇上心情不善,老九装了也是白装。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悦道:“你哭什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死了了!”
老九惶恐,顿时跪地连连道:“皇阿玛,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越是如此,心情不善的皇上就越是反感。
一旁的老十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只可惜,他与老九一个太蠢笨,一个太狡黠,两人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两人眉来眼去对视了许久,却是鸡同鸭讲。
四爷是看戏不怕台高,自不会多言。
到了最后,皇上皱了皱眉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可怜小弘昼跟在四爷身后巴巴进来,如今提溜转了一圈又恋恋不舍出去。
他虽顽劣,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知道这时候皇上病了且心情不好,自不会胡闹。
谁知弘昼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弘昼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吧。”
弘昼面色一喜,顶着众人欣羡且不解的目光乖乖回到皇上床边,等着众人都走了之后,才轻声道:“皇玛法,您好些了吗?”
“您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皇上摇摇头,面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来:“朕不饿。”
“昨日之事想必就已经将你吓到了,今日朕这样一病,只怕你更是吓坏了。”
说着,他抬起手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瓜子,道:“你了,你可用过早饭?”
弘昼摇摇头,灵机一动道:“我,我担心您的身子,实在是吃不下。”
他当然知道皇上为何会将他留下来,寻常孩子碰上昨日加今日这等事儿,不说吓出个好歹来,起码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但他可不是寻常孩子,如今只拽着皇上的手道:“皇玛法,不如您陪我一起用饭吧?”
“我听瓜尔佳嬷嬷说过,说御膳房做的山药牛肉羹很好吃,我还没吃过了。”
皇上没什么胃口。
任谁碰上这等事,都不会有胃口的。
可架不住弘昼像狗皮膏药似的说个不停,一会说一个人吃饭不香,一会说若皇上不用膳,这御膳房送来的菜式不够多,吃起来不过瘾……可谓是理由颇多,花样百出。
皇上听了直觉好笑,道:“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劝朕用早膳是不是?”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
一旁的魏珠也忙道:“皇上,您就看在五阿哥一片孝心的份上,多少用些早膳吧!方才几位太医都说了,您得好好修养,若是不吃饭,这龙体哪能早日好转?”
皇上索性就扶着弘昼的手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传膳吧。”
不一会,早膳就摆了上来,弘昼所点的山药牛肉羹摆在最显眼处,如今他已经熟稔帮皇上盛粥起来,更是道:“皇玛法,瓜尔佳嬷嬷说的没错,这粥看起来可真好吃,您快趁热吃。”
他一会又给皇上夹了个虾仁蒸饺,道:“皇玛法,这蒸饺真好吃,里头的虾是又大又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蒸饺。”
他一会更给皇上剥了两个鹌鹑蛋,道:“皇玛法,您看我鹌鹑蛋剥的好不好?之前我和额娘在一起时,我们经常比赛剥鹌鹑蛋,鸡蛋之类的,额娘不仅没我剥的快,也没我剥的好。”
“您乖乖把鹌鹑蛋吃掉,可不能浪费我的心血。”
……
他是花样百出,惹得皇上也不好拒绝,不知不觉,毫无胃口的皇上却吃的比平日里还要多。
另一边,四爷等人前脚刚离开乾清宫,后脚老九身边就围了好几个平素与他关系不错的皇子,一个个皆追问昨日咸安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九只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了,没好气道:“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还追问个不停?若你们真的这么想知道,不如回乾清宫问皇阿玛好了!”
旁人这才偃旗息鼓,没有追问。
可这些人却想着,老九向来诡计多端,只怕又在耍诈了。
老九索性便撇开众人,独独与老十走在一起。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见着疾步往乾清宫方向走去的弘皙。
老九不喜欢弘昼是真的,可不喜欢弘皙更是真的,要知道当初老二在位时,没少给他这个弟弟使绊子,就连弘皙这个侄儿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当即老九略一沉吟,就迎了上去:“弘皙,你也进宫了。”
弘皙如今成了亲,不好再像从前一样住在紫禁城里,他虽是一干皇孙中较为年长的,可架不住皇上儿子多大,这个成亲赐宅子,那个成亲赐院子,到了孙子辈,赐下去的院子就离紫禁城有些距离。
况且一辈管一辈,皇上也不愿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但这事儿传到弘皙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弘皙自老三下令被皇上幽禁后,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颓废下去,不仅对宫内宫外之事半点不敢操心,这些日子更是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生怕皇上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可人顺风顺水,高高在上十几年,一朝跌入泥里,换谁都不甘心的。
从前他并没有将这个九叔放在眼里,但如今却恭恭敬敬道:“是,九叔。”
他这般态度,老九很是受用,颔首道:“你这从小在皇阿玛身边长大的,就是与那等子小小年纪就擅装腔作势的人不一样,这脸上的关心之色是装不出来的。”
说着,他拍拍弘皙的肩膀:“只是可惜啊,皇阿玛从前最疼爱的孙儿是你,如今却换成了别人。”
“皇阿玛从小看重你,更是一直以你将皇太孙的标准培养,只是如今,这皇太孙怕是要换人了哟!”
皇太孙?
弘皙深吸一口气,将肺腑里的不甘咽了下去。
从前别说旁人是这样以为的,就连他也是这样以为的,如今却只能含笑道:“九叔说笑了。”
他太清楚老九是什么性子,却还是将这话听到了心里,只道:“九叔,我还要去给皇玛法请安了,就先走了。”
待老九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
谁知他没走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九的戏谑声:“……老十,你看看,这就叫做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从前多风光的一个人啊,如今皇阿玛病了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啧啧,真是叫人唏嘘啊!”
听到这话,弘皙的拳头捏的紧紧地,却是深吸一口气后神色如常去了乾清宫。
他时时刻刻记得额娘李佳侧福晋与他说的话——弘皙,额娘只怕这辈子就要与你阿玛关在咸安宫了,这辈子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但你不一样,你是皇上最疼爱的孙儿,皇上如今年纪大了,太子之位不会空悬太久,虽说你的那些叔叔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从古至今,却也不是没有立过皇太孙的先例,额娘等着你,等着你将我们都救出去!额娘就只能指望你了!
所以弘皙一直表现的十分乖顺,不争不抢,即便自己的亲事一直没有敲定,他也没有因这等事求到皇上跟前。
对于皇太孙这位置,他原先不说胜算很大,可进了乾清宫,瞧见皇上与弘昼亲亲热热用着早膳,这让他觉得就算是皇上真立了皇太孙,这位置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皇上瞧见弘皙请安后呆呆站在一旁,知道弘皙这几年下来愈发谨慎,并未将昨日之事迁怒于他身上:“……朕知道你向来孝顺,你那府邸离紫禁城有些距离,这时候就过来了,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过来了。”
“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用,就一同坐下用些吧。”
若换成往日,弘皙定不会答应的,如今他与皇上的相处模式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人呐,都是有好胜心的,他见着弘昼坐在皇上身边,竟不自觉点点头:“多谢皇玛法。”
弘昼对弘皙印象并不差,甚至还挺好的,毕竟弘皙一众是他们这些皇孙的表象。
他见弘皙束手束脚,再想着皇玛法说若他与弘皙落水定救他,顿时就对弘皙生出“弘皙堂兄好像挺可怜”的感觉来,不自觉照顾起弘皙来:“弘皙堂兄,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弘皙堂兄,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若是你吃不惯,再要御膳房送些吃食过来。”
……
弘皙这一顿饭吃下来是味同嚼蜡,前几日他还以主人姿态招待弘昼,不曾想这才几日啊,竟风水轮流转起来?
一顿饭吃完,弘皙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更是与皇上道:“皇玛法,孙儿……孙儿有话想和您说。”
他这话一出,魏珠就极有眼力见的带着屋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了。
可偏偏这时候弘昼正在吃樱/桃,一颗颗樱/桃乃是从烟台送来的,又大又甜,宛如蜜蜡,他吃的可忘情了。
弘皙不知道弘昼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眼神下意识落在弘昼面上。
他这小动作并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皇上只淡淡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这就是并没有将弘昼当外人的意思。
弘皙心里是愈发苦涩,应了声是后就跪了下来:“皇玛法,孙儿听说您昨日去了咸安宫,是不是……是不是阿玛又惹您生气了?孙儿求您保重龙体,莫要因阿玛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如今虽看似与老二划清了界限,但两人却是父子,如今这话未尝不是没有试探皇上的意思。
皇上淡淡道:“朕没有生你阿玛的气,更不会将他所做下的错事迁怒到你身上。”
他说这话时就好像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般:“以后他是他,你是你,你也不必在朕跟前提起他了。”
弘皙愣了一愣,知道皇玛法这是彻底放弃阿玛了,只能应是。
弘昼并不在意弘皙,但却是在意正生着病的皇上的,如今见皇上脸色略有些不好看,便塞了颗樱/桃到皇上嘴里:“皇玛法,您尝尝,可甜了。”
皇上尝了尝,微微颔首道:“是还不错。”
弘皙见状,便道:“皇玛法您今日说的话孙儿都记下了,孙儿……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皇上称好。
可他却是看着弘皙离开的背影良久没有回神,等着他再一回神时,弘昼正巴巴盯着自己。
他不由笑道:“你看着朕做什么?”
弘昼衷心称赞道:“我觉得您是个好皇上,是个好皇阿玛,也是个好皇玛法。”
说着,他也不等皇上问询,就自顾自解释道:“您看您,即便每日病着都还不忘批阅奏折,有的时候还会看奏折看到很晚。”
“您对二伯,对阿玛都还不错,就连对上九叔……嗯,都是个好脾气的,若换成我是您,我肯定是要骂九叔的。”
“还有您对我,对弘皙堂兄也都很好。”
皇上苦笑一声:“恐怕像你这样想朕的人并不多。”
“人都是贪心的,朕给他们再多,对他们再好,他们也是嫌不够。”
就比如老二,就比如老大,就比如如今的弘皙等人。
弘昼对这话是一知半解,正欲问一问时,后宫大部队就来了。
像德妃娘娘等人都是浸淫后宫的老人儿了,知道皇上正在养病,若她们一个赶一个的过来定会打扰皇上养病,但不来吧,更是说不过去,便结伴一起过来。
今日过来的有德妃娘娘,宜妃娘娘,荣妃娘娘,甚至连惠妃娘娘都来了,至于那些说不上名号的妃嫔也有数十个,便是一个个女人不敢多言语打扰皇上养病,可哪怕一人说上一句,也够热闹的。
弘昼就这样静静坐在皇上身边,鼻尖传来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香气,感受耳畔那些女人们叽叽喳喳的,愈发觉得当皇上好累。
他更是佩服皇上能够面不改色与这十多个女人寒暄,问问德妃娘娘花圃中移过去的花儿可都种活了,问问荣妃娘娘的咳疾好了些没……可谓雨露均沾。
弘昼对皇上很是崇拜。
他这崇拜之情如滔滔江山绵延不绝,正畅想来日若自己娶妻了有人要给自己送小妾该怎么回绝时,惠妃娘娘就情不自禁捏了捏他的小脸:“这孩子,长得也太好了些,别说皇上喜欢,就连臣妾瞧见了也喜欢。”
如今惠妃娘娘乃四妃之首,虽说儿子老大因镇魇老二被幽禁,但人活着总不能沉溺过往,如今倒也爱说爱笑。
弘昼笑着喊了声“惠玛嬷”。
惠妃娘娘是个喜欢孩子的,偏偏打从老大一出生就被抱去了宫外养着,如今孙儿孙女都被幽禁起来,她想见一面简直是难以上青天,故而就拉着弘昼的小手絮叨起来:“你如今在乾清宫住的可还习惯?跟着本宫一起去延禧宫住些日子好不好?”
她觉得逗弄小娃娃很有意思。
弘昼却一本正经道:“多谢惠玛嬷的好意,只是我得陪着皇玛法了,皇玛法正在养病,每日无人陪他说话,多无聊啊。”
谁人是真心喜欢他,谁人又是做做样子,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当即就笑道:“等着皇玛法的病好些了,我就去给您请安。”
这下惠妃娘娘是更喜欢他了。
后宫中的女人一向无聊,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见来见去都是那些面庞,她们从前就觉得弘昼可爱,如今便叽叽喳喳将弘昼围了一起,争先恐后逗起弘昼来,“弘昼,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这么可爱?”
“是啊,雍亲王整日冷着一张脸,怎么就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儿子来?真是稀奇!”
“弘昼,你喜不喜欢吃豌豆黄?本宫宫里小厨房做的豌豆黄可好吃了,待会儿派人给你送些过来好不好?”
……
这一刻,弘昼只觉得一个女人像五千只鸭子的话真是没说错,如此说来,他耳边至少围绕着五万只鸭子。
便是聒噪如他,都有词穷的时候,刚抬头看向这个,正欲答话时,另一个的问题就又抛出来了。
答不完。
真的答不完!
弘昼下意识扫眼看向皇上,只见皇上正坐在炕上喝茶,虽说皇上方才应付起一众妃嫔们来是半点不费劲,可如今坐在炕上的皇上却也可见轻松之色。
弘昼懂了。
不是皇上擅长应付这些妃嫔们,而是已习惯应付了这些妃嫔们。
正欲开口与皇上求救的他想明白这一点,到了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想着自己小小年纪就能为皇上分担如此忧愁,只怕整个京城无几人能做到。
想及此,他便神色认真回答每一位妃嫔的问题。
众妃嫔瞧他这般煞有其事的模样,是愈发喜欢,更是上下其手来,有人学着惠妃娘娘捏了捏他的小脸,惊声道:“呀,咱们小弘昼的皮肤可真好,多嫩啊!”
还有人捏了捏他的小胖手,笑道:“你这小手可真胖乎。”
还有人摸着弘昼的小辫子,感叹道:“弘昼小小年纪头发就生的如此好,不像我,如今头发都快掉完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夸得弘昼都有些飘飘然来,更是正色道:“若是阿玛在这里就好了。”
惠妃娘娘不解道:“弘昼,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弘昼一字一顿道:“因为阿玛总说我顽皮,若阿玛在这里,就能听到各位玛嬷夸我的话了,就能叫阿玛知道是他看走了眼。”
这话一出,以惠妃娘娘为首等人又笑了起来。
这些妃嫔中,唯有两人笑不出来。
一人是宜妃娘娘,她前不久就差被弘昼指着鼻子骂是王八。
还有一人则是弘昼的亲玛嬷德妃娘娘,她一向得皇上称赞有加,夸她进退有度,知分寸,却因弘昼在皇上跟前落了面子,暂且不论别的,就冲着这一点,她就无论如何对弘昼喜欢不起来。
等着一众妃嫔离开时,弘昼顿时生出与女人们打交道简直比念书还累的感慨来。
他更是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皇上笑看着他:“怎么,累着你了?”
弘昼郑重点了点头,好奇道:“皇玛法,您每日与这么多女人在一起就不累吗?若非今日是您生病了,我肯定要借口溜走的。”
皇上想了想,也是认真回答他起来:“有的时候累,就比如今日,她们叽叽喳喳凑在一起,朕听着有些头疼。”
“可是朕若在她们跟前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来,她们就会惶恐不安,甚至还会找机会前来请罪,愈发麻烦。”
“索性朕就与她们应付着,等她们走了就好了。”
说着,皇上更是笑了笑道:“不过,更多时候朕只是与她们单独相处,她们大多会顺着朕的话往下说,更不会敢像对你一样捏朕的脸的,当皇上除去能吃到好吃的,还是有点好处的。”
他与弘昼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对四爷放心。
其实很多时候,孩子是父母的缩影,他也能从弘昼身上看到四爷的影子。
就比如说方才,他好几次从弘昼脸上看到无奈的神色,却还是强撑着,客客气气答话。
想到这里,皇上更是循循善诱起来:“所以啊,弘昼,这当皇上还是好处很多的……”
方才弘昼面上都没有惊惧之色,如今却是惊恐道:“皇玛法,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心心念念对您好,您,您……怎么恩将仇报起来?”
皇上笑了笑,没有接话,却打算好好培养培养弘昼。
这孩子虽顽皮些,但聪明,孝顺,懂事……若是加以培养,未来定是个好储君的。
弘昼隐约也猜到了皇上在盘算些什么,顿时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道:“皇玛法,您觉得我哥哥好不好?”
皇上虽对弘历也有些印象,但身在皇家,像弘历这样好学懂事的孩子太多:“弘历也是个好的。”
弘昼咧嘴一笑,道:“皇玛法,我觉得我哥哥比我适合当皇上多了。”
“您是不知道,他可好学啦,每日都要看书写字,即便上次进宫参加老祖宗寿宴,回去之后都还不忘将当日落下来的功课补上,若是这样的人当了皇上,以后肯定会造福天下万民的。”
他的中心思想可是很明确的,反正我不想当皇上,但我还是要日日吃好喝好的,更是道:“皇玛法,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
一旁的魏珠听闻这话已是宠辱不惊,毕竟习惯成自然嘛,他不知道从前对储君之位颇为忌讳的皇上为何与弘昼说起这等话来是如此坦然。
想不通。
真是想不通啊!
皇上懒得搭理弘昼,并未接话。
到了第二日四爷再进宫时,皇上就将弘昼打发走,把四爷留下来说话了:“……朕听说年前你亲自教导过弘昼启蒙?前些日子弘昼又去了老三府上进学,他的学问想必你这个当阿玛的最清楚,也不知道他学问如何?”
皇上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日四爷离宫之后就去缓福轩看了看耿格格,与耿格格说了说弘昼在宫中一切都好,免得耿格格担心。
耿格格倒是不担心,可四爷却是担心起来。
皇上当日将弘昼接进宫,也没说将皇上留在宫里多长时间,弘昼这小崽子倒是半点不操心念书的事儿,但四爷担心啊,他只是想叫旁人误以为弘昼烂泥扶不上墙,不是真想叫弘昼成为一团烂泥。
就弘昼这样的,本就不好学,如今功课再落下些时日,只怕出宫之后什么都忘了。
如今听皇上这样说,四爷隐约猜到皇上有心教弘昼念书,毕竟皇上对他们这些儿子学业抓的还是很紧的,忙道:“回皇阿玛的话,弘昼虽天资聪明,可据儿臣观察,这孩子怕不是念书的这块料,儿臣去年与他启蒙多日,可他,可他……实在与弘历相差甚远。”
他都没好意思说,弘昼念书拍马比不上弘历,甚至连资质平平的弘时都比不上。
这话说的皇上可不爱听了,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皇上与四爷是同一种人,喜欢谁就会喜欢到骨子里,如今四爷喜欢弘昼是这般,皇上喜欢弘昼也是如此:“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弘昼可是你的儿子,天底下哪里有当老子的这样说自己儿子的?朕当年可曾有这样说过你们?”
四爷强撑着笑没有接话,心中却是暗自腹诽:皇阿玛,当初咱们这一众当儿子的谁不是头悬梁锥刺股,天不亮就开始念书,到了天黑还在念书?若谁敢像弘昼这样,只怕老早就被您丢出紫禁城去了。
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念叨几句,迟疑道:“皇阿玛,您若不信儿臣这话,考一考弘昼就是了。”
皇上当然不信,当即就差人将弘昼喊了过来,当着四爷的面问道:“弘昼,你前些日子在诚亲王府念书,念的如何?”
弘昼向来是个有自信的好宝宝,当即想也不想就道:“好极啦。”
皇上扫了四爷一眼,虽每说话,可眼神里却满满皆是“朕就说弘昼聪明得很,念书也不差”的意思。
四爷低着头,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
皇上含笑道:“那你倒是与朕说说先前你都学了些什么。”
弘昼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道:“皇玛法,我不记得了。”
皇上好性子道:“不要紧,你好好想想就是了,你这样聪明,总能想起来些的。”
弘昼认真想了想,正色道:“哦,我想起来了,柳老先生教我们了古文,皇玛法,我背给您听听……”
在皇上与四爷期待的眼神中,弘昼朗朗背起诗来:“鹅鹅鹅……”
他刚开头就卡住了,小脑袋瓜子都要想破了,却也没能想出下一句,索性就自我发挥起来:“鹅鹅鹅,曲颈用刀割,拔毛烧开水,铁锅炖大鹅。”
饶是四爷知道弘昼在读书方面没什么天赋,但他却也万万没想到弘昼竟能背诗背诗成这样子?
皇上微微一愣,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咏鹅》到底是怎么背的。
偏偏弘昼好些日子没念书,如今难得有了那么点兴趣,一脸你们快夸我的表情,更是道:“皇玛法,阿玛,我不光会背这一首诗,我还会背别的了,我背给你们听。”
“床前明月光,小偷爬上窗,看见明月光,牙齿落光光。”
背到这儿,他只觉得不太对,挠挠头道:“皇玛法,阿玛,我觉得有点不对,是不是背错了?”
皇上只觉得这孩子也不像老四说的那样不堪,颔首称是:“你既知道自己这首诗背错了,那就好好想想,看看到底该怎么背。”
弘昼认真想了想,扬声道:“我想起来了!”
“床沿明月光,小偷爬上窗,看见空箱箱,银票没几张!”
皇上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四爷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皇上。
从小到大,他的学问在一众兄弟中虽不是最出色的,却也是出挑的,怎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好一会,皇上才道:“咱们弘昼倒也聪明。”
若是不聪明,也不会胡编乱造编出这么多诗来:“你想想,你在诚亲王府上还学过了些什么?”
弘昼想了想,道:“我还学了成语。”
这下皇上可学聪明了,不敢再任由弘昼自由发挥,便随便选了几个简单的成语考考他:“那朕问你,你可知道别来无恙和知足常乐是什么意思?”
弘昼皱眉道:“皇玛法,我没学过这两个成语。”
皇上道:“那你觉得这两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你这般聪明,应该会想得到的。”
弘昼当真认真想了起来,一会就道:“别来无恙的意思应该就是你别过来,我就没事儿。”
“这知足常乐的意思大概就是知道自己有脚就会开心。”
说到这儿,他却苦着脸道:“皇玛法,为什么知道自己有脚就会开心?难道那人是个瘸子不成?”
这下皇上就有点笑不出来,他耐心替弘昼解释这两个成语的意思后,只拍了拍四爷的肩膀。
一切都在不言中。
皇上只觉得就弘昼这般性子,四爷能亲自弘昼启蒙的确是个好阿玛,这等差事,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给老三记上了一笔,觉得老三这是给他的一众皇孙们请的这叫什么先生?
远在诚亲王府关紧闭中的老三打了个喷嚏。
弘昼却不知道皇上与四爷很是无奈,眼见着宫女端上来了初夏的桃子,连啃两个,更是道:“阿玛,我记得额娘喜欢吃桃子,待会儿您回去时给额娘带些桃子吧!”
说着,他更是自顾自道:“给额娘带了东西,哥哥也不能忘。”
他便熟稔吩咐魏珠道:“魏公公,那你待会也包些蟹粉酥给阿玛,叫阿玛带给哥哥,哥哥也挺喜欢吃蟹粉酥的。”
四爷下意识看了皇上一眼,眼神里皆是惶恐。
他觉得这小崽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不仅把乾清宫当成自己的家,如今竟敢使唤起魏珠来?要知道,便是连寿康宫的人对魏珠都客客气气的。
可皇上并无接话的意思。
皇上如今沉浸于弘昼念书的确不太行一事不可自拔,刚过了晌午,他就已接受这个现实,更是自我安慰起来——大清乃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早些年不少将士们大字不识一个,一样也能立下大功,即便弘昼是皇孙龙子,也不过是寻常人,有所长也有所短,便想着在骑射方面好好培养培养弘昼。
这一日弘昼刚用过午膳,想着趁皇上午睡的时候出去御花园逛一圈,谁知魏珠却过来道:“五阿哥,皇上又赏了您好东西了。”
之所以用“又”,实在是皇上这几日赏了弘昼不少好东西。
弘昼下意识就看向外头,却是什么都没有,不由好奇道:“魏公公,你不是说皇玛法要赏我好东西吗?那宝贝了?”
魏珠笑了笑,道:“您随奴才一起来就知道了。”
弘昼不知道皇上与魏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可还是带着好奇心跟在魏珠身后。
很快,弘昼就随着魏珠来到校场,他狐疑道:“魏公公,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魏珠但笑不语。
弘昼定睛一看,只见校场里正有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正在跑马,这马儿高大威猛,浑身发毛发亮,无半根杂毛,而宝马上坐的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皇上身着骑装,即便年岁已高,却是威风凛凛,宝马速度极快,愈发显得皇上英武非常。
弘昼忍不住拍手道:“皇玛法真厉害。”
这话是真心而出,他想着历史上的康熙帝几次御驾亲征,若他是随军将士,见有如此君王,也会士心大振的。
皇上骑着宝马停在了弘昼跟前,冲弘昼伸出一只手来,居高临下道:“弘昼,来,朕亲自来教你骑射!”
第 52 章
弘昼半点犹豫都没有, 他握住皇上的手,在魏珠等人的帮扶下很快就上了马。
很快皇上就扬起马鞭,勒起缰绳,宝马就跑了起来。
有疾风从弘昼耳畔吹过, 眼前一幕幕更是快速掠过, 这等感觉与前世坐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因他坐在皇上身前, 眼前无半点遮挡物,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
这等感觉, 很不一样,也很刺激。
弘昼就这样被皇上抱在身前跑了一圈, 最后祖孙两人下马后,皇上看向他道:“弘昼, 害怕吗?”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像弘昼这样的,分明就是虎犊,什么都不怕,如今是意犹未尽道:“皇玛法, 为什么会害怕?我觉得真好玩!”
皇上面上浮现几分笑意来。
宫中有规矩, 皇子皇孙们到了四岁开始念书, 到了六岁才能学习骑射,可如今的弘昼还不到四岁了。
直到今日皇上还记得当年老七第一次学骑射时都吓哭了, 不光老七,许多皇子即便没吓的掉眼泪, 却是谙达们怎么劝都不敢上马, 像弘昼这样跃跃欲试的的确是少数。
这叫皇上怎么能不高兴?当即就扫了魏珠一眼。
很快,魏珠就牵着一头小马驹过来, 马驹虽小,只打齐方才皇上所骑那头马的一半,但与皇上的坐骑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弘皙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这小马驹油光水滑的毛发,感叹道:“这马儿可真是可爱。”
他虽喜欢皇上所骑的马驹,但皇上的马驹与皇上一样,看着带有几分威严,他敢与皇上说叨一二,却不敢单独凑上前与那马儿套近乎,觉得这马驹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生怕稍微靠近这马驹些,就被那马驹一个不高兴一蹄子将他踩死。
这小马驹与皇上所骑的大马驹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浑身上下还带着奶呼呼的气质,牵着它的太监生怕它一个不小心伤到弘昼,紧紧拽着缰绳,可它似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小蹄子动个不停,这小模样瞧着十分可爱。
弘昼忍不住踮起脚直摸它颈脖处的毛发,眼神里的喜欢是藏都藏不住。
皇上笑道:“弘昼,你喜欢它吗?”
弘昼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自然是喜欢的。”
说着,他便手舞足蹈给皇上解释道:“皇玛法,您不知道,去年阿玛送了一头白马给三哥,三哥高兴的像什么似的,我偷偷拉着哥哥去看了看那白马,不过喂那白马吃了些粮草,被三哥知道了还好一阵不高兴了。”
“原先我觉得三哥的白马还挺好看的,可与这头小马驹比起来,真是比不得。”
皇上瞧他这般孩子气,只觉得好笑:“这小马驹是朕的坐骑追风的后代,它和追风的关系就与你和朕的关系一样,它们是祖孙,既然你这样喜欢它,那朕今日便将这小马驹送给你好了。”
弘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玛法,您说的可是真的?”
即便他知道皇上向来出手大方,但更知道这小马驹是千金难求。
这小马驹可比四爷平素骑的那头马驹看起来威风多了。
皇上扫了他一眼,道:“难道朕什么时候还骗过你不成?”
弘昼是连声谢恩,更是迫不及待去摸小马驹,摸摸小马驹的头,尾巴,身子……甚至连马蹄子都都放过,更是不忘在心中暗想,若橘子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吃醋的。
不过很快他就安慰起自己来,橘子就算看到这一幕又如何?橘子是猫,哪里懂得这些。
想及此,他对这小马驹是愈发爱不释手。
皇上见状道:“你给这马儿取个名字吧。”
这小马驹不过一岁左右的样子,虽长得可爱,可比起它的祖辈追风来,性子却不算好,如今被小太监拽着已不耐烦哼哧哼哧来。
弘昼认真想了想,就当众人以为他会给小马驹取了类似“追风”一样威武的名字,谁知道他却道:“不如就叫它‘香橼’好了。”
香橼外形椭圆,与橘子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更像后世的柚子,很好看,香味浓郁,不可食用,多用作药材。
皇上不明所以道:“为何要给这马儿取这样一个名字?”
弘昼认真解释道:“皇玛法可还记得我有一只叫橘子的猫儿?橘子是我的宝贝,香橼与橘子有几分相似,也是我的宝贝,所以我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况且它与香橼一样长得好看,不能吃,您说我这名字取的好不好?”
顿时,皇上的脸色与当初四爷听到他给一只猫取名叫橘子时的脸色是一模一样,可皇上到底不像四爷那样武断,只道:“这名字不算好听,可朕既将这马儿送给你,你愿意给它取什么名字就随你了。”
接下来皇上便亲自教弘昼如何上马,如何骑马,如何驯马……足足教了一个时辰,弘昼学的是用心极了,只是可惜,香橼并不给弘昼面子,好几次都将弘昼从马儿上甩了下来,若非身边有小太监接着,只怕他就要被摔个狗吃屎,惹得这几个随行的小太监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
到了最后皇上只道:“这马儿与追风的性子倒有几分相似,是个性子烈的,想必一时半会你还不能驯服它,若是你害怕,大可以先叫人将它驯服,这样性子就温顺多了。”
“只是凡事皆有两面性,若是如此,这马儿就不会对你忠心耿耿了。”
弘昼想也不想就道:“不,我要亲自驯服香橼。”
“我才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了。”
皇上满意颔首,正欲说话时,一阵风吹来,惹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弘昼却是一拍脑门,叫唤道:“哎呀,皇玛法,我只顾着高兴,居然忘了您如今的病还没好,该多休息才是,哪里能教我骑马?”
皇上摆摆手,咳嗽道:“不碍事的,朕整日憋在屋子里也是闷得很,出来透透风也是好的。”
说着,他更是道:“从明日起,朕便每日抽半个时辰教你骑马吧!”
弘昼却是摇摇头,拒绝道:“不,皇玛法,您还是给我找个谙达吧。”
“您放心,我一定跟谙达好好学,不会辜负您送给我这样好的马儿。”
皇上只觉得自己好像很多时候都看不懂眼前这个小娃娃:“你为何不答应?你可知道,这等好事旁人求都求不到的。”
弘昼抬头看向他道:“我知道,可我不想您太累了。”
“若您教我骑马,每日要花去半个时辰,再加上路上的时间,一日最少得花上一个时辰,但那些奏折您还是要看,那些公务您还是要处理,我不想您每天太辛苦,更不想您批阅奏折到深夜。”
“我想您每天早早睡下,身子早日好起来。”
说着,他更是拽着皇上的手道:“皇玛法,您就答应我吧。”
皇上心里有一阵暖流流过,这等感觉,就宛如七八月天的吃了冰碗似的,索性就答应下来,更是招呼了个两个谙达过来,与弘昼道:“这两位谙达从前是教过你十四叔的,可是咱们大清有名的巴图鲁。”
弘昼当即就拍着胸脯道:“皇玛法,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
到了第二日,弘昼那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校场。
这一日四爷与皇上请安后听说弘昼已开始学骑马,虽知道弘昼身边有人盯着,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前来校场看了看。
隔着老远,四爷就看到了弘昼的身影。
小小的人儿骑着小小的马儿,这让四爷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弘昼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一刻,四爷的心也悬在了嗓子眼。
弘昼的坏脾气在雍亲王府是有目共睹,不过他要装样子揍弘昼时,弘昼就鬼哭狼嚎的,恨不得嚎的整个雍亲王府都知道,如今弘昼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岂不是要哭的整个紫禁城都知道?
但四爷却是万万没想到,弘昼不仅没哭,甚至连话都没有,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再次骑了上去。
四爷眉头微皱,在不远处看着。
可不一会,弘昼又从小马驹上摔了下来,弘昼又爬了上去……如此往复几次,就连四爷这等心肠坚硬之人看了也觉得有些不忍。
但弘昼却是认真极了,他向来是这般性子,认准了的事儿再苦再难,便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这下别说四爷,就连一旁的谙达都有些于心不忍,连忙道:“小阿哥莫要逞强,这小马驹是追风后代,看着脾气就不好,实则脾气更是不好,很难调/教,小阿哥不如先将它交给奴才等人,过几日再来?到时候奴才等人一定将它驯的服服帖帖。”
弘昼摇摇头,坚决道:“不要。”
他即便不知道这些谙达们如何驯服马匹,大概也是想的到其中手段很是残忍,又道:“皇玛法也说了,香橼认人,如今只是与我不熟悉,也不习惯我骑在它身上,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马儿虽是畜生,可也是有感情的,我想若我对它好,它迟早也会知道,到时候就会和橘子一样,把我当成好朋友的。”
“若是将它交给你们,你们倒是能驯服它,想必以后它一见到人就心生畏惧,而不是真的将我当成朋友。”
谙达们不好再劝,只能任由着弘昼去了。
弘昼歇息片刻,又骑上马背,只是这次也一样,香橼脾气很大,刚驮着弘昼,就前马蹄子一扬,将弘昼甩了下来。
可怜弘昼又被它狠狠甩在地下,虽说校场里都铺着沙石,但这样闷哼一摔,还是有点疼的。
弘昼耐着性子与香橼讲道理:“好香橼,乖香橼,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是你的好朋友,你别将我摔下来行不行?”
他说话说的正起劲,压根不知道四爷已走到自己身边,直到四爷开口喊了他一声,他这才缓过神来,喊了一声“阿玛”后,更是道:“阿玛您看,这是皇玛法送给我的马驹,好不好看?”
便是他没说,四爷也一眼能够认出来这马驹乃是追风的后代,除了弘昼得此殊荣,也就老十四得过这样一匹宝马,除此之外,就连弘皙等人也是求而不得。
四爷原先就见过弘昼与那只叫橘子的猫说话,他问起弘昼,弘昼还言之凿凿说他们是好朋友。
四爷不懂,人和畜生哪里能当好朋友?
可远臭近香,这些日子弘昼并不在雍亲王府,没人像他这样气四爷,四爷多少觉得有些不习惯,只道:“好看是好看,不过弘昼,你怎么和马儿说话?难不成你与这马儿也成了好朋友?”
弘昼点点头道:“当然啦,它和橘子一样,也是我的好朋友。”
连四爷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他已默许弘昼给那只原本叫“翻雪”的猫儿改名叫了“橘子”。
他面上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透出些笑意来:“那你既然与它是好朋友,它怎么将你摔下马?”
提起这个话题,弘昼依旧半点不伤感,只道:“因为它还小,所以不懂事,我与它一般见识做什么?”
说着,他不由想到四爷先前要揍他一事,苦口婆心道:“阿玛,你也要与我多学一学,有的时候啊,心胸要放宽广些。”
如今四爷对他是难得的有耐心:“比如了?”
弘昼咧嘴一笑,正色道:“比如对着我的时候。”
“我也还小,您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与我这个三岁的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四爷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只觉得这小崽子在乾清宫待的胆子是越来越大。
弘昼也察觉到小肚鸡肠的四爷又不高兴了,索性就骑着香橼又跑了一圈,也不知是方才香橼听懂了他的话,还是香橼方才一次次将他摔下来累了的缘故,这一圈跑下来可谓是顺利极了。
弘昼高兴的喂香橼吃粮草,更是与一旁的四爷闲话起来。
他最关心的自是耿格格,再是弘历……到了最后,甚至连橘子都没落下,却唯独没问四爷近来可好。
说实在的,四爷最近可是一点都不好。
李侧福晋与弘时可谓彻底触怒了他,可偏偏李侧福晋也好,还是弘时也罢,都不死心,一日日前来外院书房找他,前几日,李侧福晋更是寻死觅活起来,寻了一根白绫口口声声说要去找怀恪郡主。
虽说四爷知道李侧福晋使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可这等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的出个什么事儿,那就不好了。
那日四爷没法子,只能过去了一趟,听李侧福晋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了一堆,甚至连当年李侧福晋第一次侍奉他的事儿都说了出来,更是口口声声不离怀恪郡主……他到底面上对李侧福晋神色和缓了些。
可面上归面上,心里他仍记着李侧福晋与弘时的这笔账。
原本安分守己的年侧福晋自年羹尧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个算命先生,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小阿哥后,年侧福晋就开始时不时与他提起世子这位置,甚至连远在四川的年羹尧也写信给他,言语之中皆是要他立年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为世子的意思。
其实在四爷心里,只要福晋或年侧福晋所出的儿子大差不差,这世子之位于情于理都该是她们儿子的,可自己有这个想法是一回事,但被人逼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若真说起雍亲王府的糟心事,一时半会四爷还真是说不完。
他不由想到福晋与年侧福晋都说过弘昼是个有福气的,难道,真是如此吗?
时下世人皆迷信,四爷也不例外,他也听说过谁家孩子出生,从此是官运亨通或扶摇直上。
难道,弘昼就是他的福星?
这话,四爷也就在心里想想而已,更多则是心里不是个滋味来,只觉得这小崽子真是没良心,自己在他心里还及不上一只猫儿重要,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额娘很好,如今每日都忙着给你做夏裳,说要我下次进宫给你把衣裳带来,还要我叮嘱你万万不可顽皮,更不能惹你皇玛法生气。”
“还有弘历,如今弘历长高了些,嗯,应该比你高一指长,最近弘历读书辛苦,也瘦了些。”
到了最后,他微微皱眉,道:“还有那只叫‘橘子’的肥猫,想必是最近没见到你,整日是郁郁寡欢,整日不大高兴的样子。”
一直以来,弘昼都是个没心没肺的,觉得整日在紫禁城和皇上在一起也是挺好的,可如今他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阿玛,我好想额娘,好想哥哥……还想念橘子。”
得,这次他依旧在自己的思念名单中依旧漏掉了四爷。
四爷难受,但是四爷死鸭子嘴硬,他就是不说。
到了最后,他再一次叮嘱道:“如今皇阿玛的病尚未大好,你要记得可千万不能惹皇阿玛生气的。”
这等话弘昼听的是耳朵都起茧子了,连连点头称好,下一刻他更是听到四爷道:“……按理说你年纪太小,如今进学堂念书都够呛,学骑射更是危险得很,每日在校场虽有谙达在身边守着,但一定要小心。”
“皇阿玛送给你的马驹乃是西域才有的汗血宝马,此等马性子激烈暴躁,吃软不吃硬,但若认准了主人这辈子就再无二心,每次你上马之前可以喂它吃些东西,或与它说说话,兴许它就不会将你摔下来了。”
弘昼点头称好,可话说到一半,他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阿玛,今日您是专程过来看我的吗?”
他知道四爷一向很忙的。
四爷向来是个情绪内敛之人,如今眼神扫向别处,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弘昼一下就抱住四爷的胳膊,脸上都是笑意:“阿玛,我就知道您是喜欢我的。”
他还记得当初年侧福晋有孕之后,常嬷嬷私下与耿格格讨论过这事儿,说等着年侧福晋的孩子生下来之后王府中所有的孩子都得往后靠一靠,但这话他可不信。
四爷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与弘昼在一起,压根就不需要四爷绞尽脑汁想话题,下一刻就听到弘昼道:“不过阿玛,您怎么知道如何驯服香橼?”
四爷苦笑一声,道:“因为当年皇阿玛曾送过这样一匹马给你十四叔。”
他与老十四关系并不亲厚,相较于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老十四与老八等人关系更为密切。
前几年老十四得了皇上所赏的那匹汗血宝马,不光他,一众皇子都羡慕得很,当时众人更是七嘴八舌,说如何驯服这匹汗血宝马,老十四是何等意气风发,招呼着老八等人前去试一试马。
弘昼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凑近他道:“阿玛,您是不是吃醋了?”
四爷哪里肯承认:“没有。”
弘昼低声道:“阿玛,您就是吃醋了。”
四爷又道:“我没有。”
弘昼冷哼一声,嘟囔道:“我知道,您肯定是吃醋了,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不过十四叔是您弟弟,您吃十四叔的醋做什么?就像我与哥哥一样,我从来就不会吃哥哥的醋,哥哥也不会吃我的醋。”
这个道理,四爷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与老十四之间哪里能比得了弘昼与弘历之间的关系?
可这些话,四爷不好与弘昼说的。
他从小与一众兄弟们就是面和心不和,看似和睦,却是尔虞我诈,所以上次弘时联合弘晟吓唬弘昼,他才会这般生气,他巴不得弘昼兄弟三人如亲兄弟一般互帮互助。
今日弘时敢吓唬弘昼,是不是明日弘时就敢作弄弘昼?后日就敢害弘昼?
弘昼是半点不知道四爷在想些什么,如今与四爷去一旁喝茶略歇了歇,刚要起身时却是“哎呦”叫了一声。
四爷忙道:“怎么了?”
弘昼指了指自己的左膝盖:“阿玛,我腿疼。”
四爷蹲下,掀开他的裤脚一看,只见他的膝盖青了一大块,皱眉道:“想必是你方才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这几日歇一歇吧,等着伤好了再练习骑马也不迟。”
弘昼摇摇头,低声道:“不行,哥哥说了,做什么事情都要持之以恒的。”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只觉得膝盖疼的厉害。
四爷道:“很疼吗?”
弘昼点点头,轻声道:“很疼,不过不要紧,皇玛法说过练骑射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回去之后用药油揉一揉就好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不过如今我走不了了,怎么回去擦药油?”
他看向四爷,笑道:“阿玛,不如您背我吧?”
四爷一愣。
满人有老话说抱孙不抱子,就怕将儿子养的太娇气了,连抱儿子都不成体统,更别说背儿子了。
一旁的苏培盛连忙道:“五阿哥,不如让奴才来背您啊?”
弘昼摇摇头,坚决道:“不,我就想要阿玛背我,阿玛还没背过我呢。”
“我听星德哥哥说,原先他小时候,他阿玛还经常将他举在头顶去看花灯了……”
这话说着说着,他声音就大了起来,大有一副“若是阿玛不背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四爷生怕弘昼又拿出在雍亲王府那老一套,开始一哭二闹三打滚来,若真是如此可就是丢脸丢到家了,便微微蹲下身子,道:“好了,你上来吧。”
弘昼一跃而上,胖胖的身姿灵敏的不像腿受了伤,更是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将四爷的颈脖紧紧环绕住:“阿玛,我好了,起来吧。”
四爷就这样背着他一步步朝乾清宫方向走去。
乾清宫与校场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也就是说四爷到乾清宫要穿过小半个紫禁城,如今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耳畔更是传来弘昼絮絮叨叨的声音:“阿玛,我重不重?我知道我虽然有点胖,但我还小,应该是不重的,就连惠玛嬷都说小孩子要长得白白胖胖才可爱。”
“若是您觉得我太沉了,就坚持一下就好了。”
“阿玛,您有没有背过别人?有背过三哥吗?”
“阿玛,皇玛法有没有背过您?”
……
他的话之多,给了四爷一种错觉,好似自己又回到了雍亲王府似的。
可是,这等感觉好像也不差。
毕竟雍亲王府少了弘昼,好像冷清了许多。
四爷就这样背着弘昼一步步到了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几个大臣刚好从御书房离开,瞧见这一幕只觉得自己像见了鬼似的——雍亲王看似对何事都不上心,竟如此宝贝他这个儿子?
四爷也是有苦说不出,若寻常大臣这般打量也就打量了,但这一行人走出来的却有个隆科多的。
隆科多乃是故去孝懿皇后的亲弟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虽说孝懿皇后已故去多年,但他一直与佟佳一族仍有来往,每逢节气,不仅会备上厚礼去佟佳府上,甚至还会亲自过去一趟。
故而,隆科多与自己这位便宜外甥一向有几分交情,当即见状就上前道:“雍亲王。”
四爷却不敢在隆科多跟前托大,将弘昼放下来,喊道:“舅舅。”
隆科多的眼神在他面上停留许久,只觉得四爷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待看到四爷面上与平日一样半点表情都没有,这才将疑惑收进肚子里:“雍亲王,你,你这是……”
他指了指弘昼,问出了方才一众臣子的心声。
弘昼脆生生道:“舅公。”
说着,他更是咧嘴笑道:“方才我不小心骑马摔伤了腿,所以阿玛就背着我过来了。”
“舅公,我时常听阿玛说起您了,说您统领京城所有步军,很是厉害!”
隆科多如今也是当玛法的人,瞧见弘昼不免想到家中幼孙,笑道:“哦?这话可是当真?”
他虽一直与四爷有所来往,也知道四爷看似不争不抢,实则对那个位置也是有野心的,但他对四爷的示好却一直都是不主动,不拒绝。
他知道,自己身负佟佳一族的兴衰荣辱,站队这事儿得慎之又慎,故而一直对四爷是持观望态度。
作为便宜舅舅,他对四爷的能力也是知道的,却害怕千辛万苦扶持四爷坐上那个位置,到了最后却落下不得善终的下场,毕竟四爷一贯清心寡欲,没什么人情味,如今看到这一幕,他只觉得四爷是外冷内热。
弘昼点点头,脆生生道:“真的,要不我怎么知道您统领京城所有步军了?”
隆科多顿时来了兴趣,笑道:“那小阿哥倒是与我说说,你阿玛还与你说过我什么?”
弘昼认真想了想,道:“阿玛好像没说过您什么,不过阿玛却说过故去的皇玛嬷,说皇玛嬷曾抚养阿玛长大,只可惜皇玛嬷命不好,早早去了,若是皇玛嬷还在世,阿玛一定会好好孝顺皇玛嬷的。”
他口中的“皇玛嬷”自然指的是故去的孝懿皇后。
历史上四爷之所以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足见其城府之深,即便当着儿子和最亲近的人也能做到毫无破绽。
四爷这才想起自己不过曾在孝懿皇后的冥寿提过一两句,却不曾想这话竟叫弘昼记在心里。
隆科多神色微动,他是孝懿皇后最小的弟弟,与孝懿皇后感情很好,当即就道:“我代故去皇后娘娘谢谢王爷了,若是皇后娘娘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的。”
这话说完,他这才离开乾清宫,在外头,他一贯与四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的,朝臣与皇子来往过密,是会惹得皇上不喜的。
弘昼见他离开,便挥舞着胖手臂道:“舅公再见,以后您若是有时间就来我们家玩。”
隆科多都已经转身走了,可听到这声音就回身道:“好,舅公有时间就去看你。”
弘昼一直目送隆科多离开后,这才拽着四爷的手朝御书房走去,更是低声道:“阿玛,我们有时间接舅公来我们家玩好不好?”
他就算是个史盲,也知道隆科多与年羹尧是辅佐继承大统的关键人物,就想着替四爷好好拉拢拉拢隆科多,只有来日四爷顺利登基,他才能快快乐乐当他的咸鱼·和亲王。
四爷看他走路是一瘸一拐的,多少还是有点心疼,笑道:“你怎么这样喜欢你舅公?”
弘昼很少这样无缘无故喜欢一个人的。
弘昼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可不敢说实话的:“因为他是我的舅公啊,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就喜欢他……”
他知道四爷并不好糊弄,好在走进去御书房,皇上一看到他这一瘸一拐的,还未等四爷开口说话,就放下奏折道:“弘昼,你这是怎么了?”
弘昼轻声道:“皇玛法,我没事儿的,就是骑马时不小心将腿摔伤了。”
皇上顿时就起身走了过来。
魏珠一见,极有眼力见的将弘昼抱到了炕上,更是将弘昼的裤腿撸了起来。
皇上赫然见着弘昼膝盖上青紫了一大块,当即是眉头一皱,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四爷面上:“方才你与朕请安之后可是去了校场?你这个阿玛是怎么当的?怎么叫孩子摔成这样子?”
四爷:???
他还记得当初他们一众兄弟们刚学骑射时,哪个不是浑身青紫?偶有像老五那样娇气的想要歇一两日,皇上都不答应,甚至太后娘娘亲自出面都不行,皇上更是言之凿凿道:“这等小伤小痛算什么?若咱们祖先人人都像你们这样,如今我们怕是沦落到关外啃树根了!”
那时候老五可怜的啊,是一边骑马一边掉眼泪。
他觉得皇上未免将弘昼看的太娇贵了些,想了想,大着胆子道:“皇阿玛,弘昼是男儿,摔摔打打的才能长得壮实,方才儿臣过去时,见弘昼从马上摔下来不哭不喊的,反而还闹着要再去骑马,儿臣深以他为荣……”
皇上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愈发厉害,劈头盖脸训斥道:“你是怎么当阿玛的?见你儿子都摔成这样子,还好意思说以他为荣?是不是非得将他摔出个好歹来,你才甘心?”
四爷:……
四爷委屈,但四爷想说,却是不敢说。
他扫了一眼坐在炕上荡着小短腿,正专心致志吃枇杷的弘昼,强撑着笑道:“是,皇阿玛教训的是,是儿臣的错。”
皇上是冷哼一声,懒得再搭理他,这矛头又对准了魏珠来:“你也是在朕跟前伺候的老人了,弘昼都伤成这样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魏珠连声应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差人去请太医。”
正因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所以才觉得皇上不免有些小题大做,就连皇上自己骑马受伤了,也是拿药油揉一揉就好了。
弘昼仍在专心致志吃糕点。
不得不说,骑马是个体力活,方才他忙着与马驹斗智斗勇,顾不得饿,一到了乾清宫,只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这下他是专心致志吃着东西,就连皇上与自己说话一时间都没顾得上:“……啊?皇玛法,您在与我说话吗?”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皇上那关切的眼神。
皇上道:“朕问你这伤还疼不疼。”
还未等弘昼说话,他就道:“朕就该命人将这马驹训好了再送给你的……罢了,这几日你就继续玩吧,等过几日你那马儿训好了再开始学骑射也不迟。”
第 53 章
四爷再次忍不住在心底感叹皇上的偏心来, 想当年皇上对弘皙等人也是严苛要求的,可如今对上弘昼,却如此纵容。
这孩子本就顽劣,若照皇上这样娇惯下去, 只怕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纨绔。
虽说弘昼留在身边, 如此讨得皇上喜欢, 对四爷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他却不愿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将弘昼的未来葬送进去。
他觉得,还是得选个合适的机会将弘昼接回雍亲王府才是。
但即便四爷再蠢, 可看着皇上一脸关切,也知道如今并不是合适的时候, 眼瞅着皇上与弘昼你来我往的,真真是一派祖孙和睦友爱的场面。
弘昼在念书写字方面是能偷懒就偷懒, 实在是他领教过后世的快乐教学,对这个年代的“书读百遍其意自见”的说法很很不赞同,柳老先生还稍微强些,诚亲王府的方先生恨不得一篇文章会命他们读上两百遍。
像弘历这样聪明勤奋的,一篇文章读上三五十遍就会了。
但每每弘历与方先生说自己已经会背文章, 但也不知道是方先生的教学方式本就如此, 还是说得老三提点过的缘故, 总会板着脸要他继续背文章,多背几遍, 如此方能将文章记得熟练。
这样的教学方式,弘昼很不喜欢, 自然不愿在其中多费心思。
但骑马不一样, 他很喜欢那只被他取名叫做“香橼”的马儿,也很喜欢骑马的感觉, 当即就板着脸道:“皇玛法,不行的,我明日还要去练习骑马。”
说着,他一张小脸上就浮现几分雀跃的神色来:“虽说方才我被香橼摔下来了好几次,但您没看见,我最后一次骑马的时候才没有被它甩下来,您不是说马儿认得人吗?想必它已经开始认识我了。”
“若是我停上几日,到时候它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原先额娘就教过我,滴水才能穿石,凡事持之以恒才能做的好,若我做什么都像念书似的,那我定会成为一个纨绔的。”
“您知道纨绔是什么吗?纨绔就是败家子,我才不想成为纨绔了!”
四爷听到这话,恨不得感动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微不可察点了点头,觉得这小崽子总算长大懂事了些。
皇上微微愣了一愣,继而笑道:“好,好,不愧是我爱新觉罗一族的子孙,你都如此说了,朕就不拦着你了。”
他对那些谣言也是知道些的,不少人背地里都说弘昼太过顽劣,可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几个孩子比弘昼更聪明懂事了:“那你便好好学习骑射,等到了明年秋天,朕带你去木兰围场狩猎。”
弘昼面上露出喜色来:“皇玛法,真的吗?”
待他听到皇上点头称是,若非顾及伤了膝盖,恨不得是一蹦三尺高,连声道:“皇玛法,多谢您了。”
很快魏珠就带着太医走了进来,虽说太医一瞧见弘昼的膝盖就觉得此乃小伤,但碍于皇上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他还是装模作样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最后更是道:“还请皇上放心,小阿哥所受的不过是皮外伤,每日用药酒揉一揉,不出五日就能好了。”
皇上这才放心。
接下来的日子,弘昼那小小的身影每日都出现在校场上。
一整个夏天的时间,弘昼长高了,也长瘦了,褪去了婴儿肥,眼睛显得愈发大了,模子里竟能瞧出几分俊朗来。
到了初秋,弘昼不仅与那匹叫“香橼”的小马驹友好相处,骑着香橼跑上几圈,甚至还能骑着它连跨几个栅栏。
皇上与四爷见到这一幕时是连连点头。
皇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来,这些日子虽说大半时间皆由谙达教授弘昼骑射,可只要他有时间就会亲自教一教弘昼或者检查弘昼的骑射有没有进步,如今更是道:“……弘昼这样子颇有你十四弟当初的模样,朕记得当年你十四弟刚学骑马时也是整日泡在校场,手心都磨破了几层皮都不肯回去,朕看弘昼以后定能当个大将军。”
四爷恭敬道:“都是皇阿玛教的好。”
其实弘昼骑马学的这般好,他也是没想到,原以为当初弘昼在乾清宫那番话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却真叫他坚持下来了。
弘昼又骑马跑了一圈,最后更是骑着马稳稳当当停在了皇上与四爷跟前,也不要人搀扶,直接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扬起一张笑脸道:“皇玛法!”
“阿玛!”
皇上含笑看着他:“你这马骑的是愈发好了,等你长大了,定能成为个威风赫赫的大将军。”
如今弘昼骑在马上,已可以做到人马合一,他想往哪儿去,想做什么,香橼就驮着他去哪里。
就算是如今弘昼站在此处与皇上,四爷说话,香橼也乖乖站在一旁等着,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弘昼笑眯眯道:“都是皇玛法教导的好。”
他就算再痴迷于骑马,却是个不足四岁的小孩,偶尔也会觉得辛苦或想放弃,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总是皇上在一旁或鼓励或鞭笞他。
四爷见弘昼额上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便招呼弘昼去歇息片刻。
如今已至初秋,天空碧蓝如洗,皇上带着四爷,弘昼坐在校场里的石桌旁喝茶,是浮生偷得半日闲。
皇上难得闲散,便问起了雍亲王府的一些琐事。
四爷的语气依旧恭敬,可因这些日子时常出入乾清宫探望弘昼的缘故,恭敬中又带着几分随意,含笑道:“……多谢皇阿玛关心,年氏就快足月了,大概中秋节之后就会生产,虽说年氏身子弱,却有大夫细心调养着,怀相并不差。”
“雍亲王府向来子嗣不丰,年氏能够添个一儿半女也能热闹不少。”
说着,他的眼神便有意无意扫过正喝着蜜水的弘昼,笑道:“原先有弘昼在王府还稍微热闹些,如今他到了乾清宫,雍亲王府却是更冷清了。”
一听这话,弘昼蜜水也不喝了,抬头道:“阿玛,这下您可知道我的好了吧?”
四爷似是而非笑了笑,道:“你额娘与你哥哥很想念你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弘昼就想到了耿格格和弘历。
自他出生后,从未有一日离开过耿格格,自他能走了,也是每日都要去缠着弘历玩耍的。
知子莫若父,皇上也知道四爷的意思,便道:“等过了中秋节,就要弘昼跟着你回去吧。”
“他是你的儿子,有阿玛疼额娘护的,总不好一直将他霸在朕身边。”
他很是舍不得弘昼。
离了弘昼的雍亲王府寂寥不少,离了弘昼的紫禁城又何尝不是这样?现在的皇上每日习惯于弘昼陪着自己用饭,习惯每日一下朝就看到弘昼巴巴等着自己,习惯弘昼叽叽喳喳与自己说今日又去哪个宫里吃了什么好东西……这张小嘴仿佛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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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的话。
弘昼也是舍不得皇上,当即就看向皇上道:“皇玛法……”
皇上笑着道:“如今你骑马的功夫可不比寻常十来岁的孩子差,你跟着你阿玛回去后也不可懈怠,到了明年秋闱狩猎时,你可不能丢了朕的脸,记得了吗?”
“朕啊,知道你舍不得朕,朕也舍不得你。”
“你这样子像生离死别似的,若是想朕了只管跟着你阿玛屁股后面进宫,若是你阿玛再敢推脱,朕就治他的罪。”
弘昼重重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了您的脸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对他来说可谓是矛盾的很,他既巴望着早些到中秋节,毕竟过了中秋节他就能看到耿格格与弘历了,可他又希望时间慢些,也不希望与皇上分开。
这几日里,弘昼忙着与惠妃娘娘等人告别,忙着更加努力练习骑射,当然,还忙着打包皇上送给他的好东西……就这样,时间一晃就来到了中秋节这一日。
元宵节赏花灯,中秋节一样可以玩花灯。
弘昼老早之前就与魏珠说了,请了内务府给他做了一盏小灯笼,虽说内务府中什么好东西都不缺,但对他来说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所以到了中秋节宴会前夕,小阿哥小公主们手上提的皆是各种各样好看的花灯,唯独弘昼手上却提着一个放大版的飞蛾花灯。
内务府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们既能做得了精美的蝴蝶,兔子花灯,也能做得出惟妙惟肖的飞蛾花灯。
这飞蛾花灯是用纸糊的,更是请了紫禁城中的画师精心设计,天将黑未黑之际,弘昼提着这样一盏花灯在紫禁城里行走,本就回头率颇高的他顿时是回头率更高了。
弘昼提着飞蛾花灯前往设宴处,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德妃娘娘,连忙凑上前请安道:“玛嬷。”
因皇上敲打过德妃娘娘之后,德妃娘娘对弘昼虽谈不上喜欢,可明面上对弘昼不似从前那般疏离。
可今日,弘昼每上前一步,就吓得德妃娘娘后退一步,德妃娘娘更是脸都白了。
德妃娘娘身边的绿波轻声提醒道:“五阿哥,咱们娘娘是最怕这等小蛾子的。”
弘昼答应一声,则要将自己心爱的飞蛾花灯交给身后的小太监,更是道:“是我的不好,我吓到玛嬷了。”
德妃娘娘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压根不愿得罪这小崽子,道:“弘昼,多谢你的好意了,你既喜欢这盏花灯你就提着吧,本宫……本宫要进去了。”
话毕,她就像逃命似的进去了。
弘昼便也提着花灯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大殿内便有嗤笑声响起,其中便有弘晟等人,弘晟近来与恒亲王府世子弘昇走的比较近,一见弘昼就与弘昇窃窃私语起来。
虽说弘昇不敢搭腔,但讥笑人这等事可不需要人搭腔的,弘晟只要自己说的痛快就行。
别问弘晟为何没与弘时交头接耳,是因今日四爷并未将弘时带进宫。
不过就算四爷带着弘时进宫,弘时也没这个胆子敢在四爷眼皮子底下笑话弘昼,更不必说四爷已砍断了弘时的经济来源,弘时没银子讨好弘晟,弘晟也就懒得他了,这等酒肉关系自不会长久。
倒是惠妃娘娘等人一见弘昼提着这样的灯笼,就与太后娘娘道:“太后娘娘您瞧,臣妾就说这孩子聪明讨喜吧,内务府每年做的都是些蝴蝶,玉兔等样式的灯笼,别说这些孩子们看腻了,就连臣妾也看腻了,这孩子的灯笼倒是有些意思。”
弘昼小朋友自在太后娘娘寿宴上献了一个杯子后,如今这灯笼又再次夺人眼球。
太后娘娘眼睛不大好,便招呼弘昼拿着灯笼上前给自己看看。
虽说太后娘娘一贯深居简出,弘昼进宫这几个月统共也没见过太后娘娘几面,但这一点不影响他亲近太后娘娘,提着他的宝贝小灯笼就上前解释道:“……老祖宗您看,这蛾子灯笼的颜色内务府调了好几次了,原先他们调的颜色不是太深就是太浅。”
“后来我实在是没办法,就抓了只蛾子给他们看了看,他们这才调对了颜色。”
“您再看,这蛾子灯笼的眼睛是用黑曜石做的,不管白天黑夜看着都是亮晶晶的,就和真的眼睛一样样了。”
太后娘娘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旁的宜妃娘娘就没好气道:“弘昼,太后娘娘跟前也能摆弄这些东西吗?你也不怕吓着太后娘娘了?”
说着,她更是皱眉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太后娘娘却提着这灯笼看了好一会,是忍俊不禁,扫了眼宜妃,眼里难得有斥责之意:“宜妃,这大过节的,说这么扫兴的话做什么?”
“弘昼只是个小孩子,哪里有你这样当长辈的?”
虽说她老人家的声音很轻,却也叫在场不少人听了去。
宜妃娘娘微微一愣,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忙道:“是,您说的是。”
太后娘娘又提着这灯笼看了会,笑道:“今早上皇上与哀家请安时还说起你来了,说今晚上中秋宴散去后你就要跟着老四回去了,倒是可惜了,若你还在宫中,哀家还想着请你给哀家也做一盏灯笼的。”
“你这孩子,虽一向顽皮,可脑袋瓜子却是机灵得很,若哀家没记错的话,雍亲王府去年送进宫的月饼就是你想出来的。”
“哀家今年还命小厨房做了些,可味道却不如你们去年送进宫的好。”
弘昼高兴道:“那是当然,做咸蛋黄月饼就要用好蛋黄才是,我们府上的咸蛋黄可是松佳姨娘亲自做的,味道比内膳房腌的咸鸭蛋味道好强多了。”
寻常人听到这话只会称赞雍亲王府的松佳姨娘是个贤淑能干的,可德妃娘娘听到这话却是神色一黯,只觉得松佳姨娘真真是可怜,直到如今还在日夜不辍做咸鸭蛋了。
很快皇上就过来了。
皇上瞧见弘昼手上的灯笼是忍俊不禁,不过他与弘昼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对弘昼的出其不意早已是见怪不怪,又想着弘昼中秋宴散去后就要出宫了,是越看越是喜欢弘昼,难得当众夸了他几句。
众人见皇上态度如此,一个个顿时对着弘昼是直夸连夸,夸得连厚脸皮的弘昼都不好意思了。
坐在下面的弘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从前他们嫉妒的对象是弘皙,却觉得如今弘昼比弘皙更招人恨,毕竟当年弘皙的阿玛是太子,额娘是侧福晋,弘皙又是太子的长子,得皇上青睐可以说是名正言顺。
但弘昼了,阿玛并不怎么得皇上喜欢,额娘只是雍亲王府的一个格格,凭什么这般得皇上喜欢?
像弘晟这样想的并不在少数。
弘昼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虽坐在四爷身边,可一会太后娘娘派人送一碟子蟹粉酥来,一会惠妃娘娘派人送来一盘烤鸭,一会另一个妃嫔派人送来一碗水果……可真把弘昼忙坏了。
到了最后,连四爷都觉得奇怪,弘昼这样顽劣的孩子怎如此招宫中娘娘们的喜欢?
弘昼扫了眼四爷,似猜透他的心思一般,道:“阿玛,惠玛嬷她们可喜欢我了,都说我是个好孩子。”
“因我今日要出宫了,昨日我专程与惠玛嬷她们说了一声,我见着惠玛嬷的眼睛都红了,肯定是舍不得我。”
四爷先是不解,可继而却是想明白了。
虽说从前他与老大并不对付,但自老大被幽禁之后,惠妃娘娘虽位居四妃之首,可后宫之中子以母贵不假,母也是以子贵的,故众人明面上对惠妃娘娘仍客客气气,但却并不敢与她走的太近。
想必惠妃娘娘也知道其中缘由。
但弘昼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在小孩子的世界里,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故而与惠妃娘娘相处的极好。
正当四爷准备安慰弘昼说等着他下次进宫后仍可以见到惠妃娘娘时,就听到弘昼不要脸道:“……也对,像我这么可爱的孩子谁见了不喜欢?可偏偏有些人有眼无珠,我在他跟前他却不知道珍惜,还整日想要训我揍我了!”
他这话就是说给四爷听的。
四爷懒得搭理他。
中秋宴与往常一般,不过是美酒佳肴外加歌舞杂耍,等着酒过三巡之后,弘昼就要跟着四爷出宫了。
临走之前,弘昼还不忘去找皇上,与皇上道别起来:“皇玛法,我就要回去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没有我的监督,您一定不能看奏折太晚,胃口不好也不能不吃东西,更不能动怒,知道了吗?”
“等过几日我还会进宫来看您的,您一定要好好的。”
“您放心,我回去之后也会好好练习骑射,会乖乖吃饭睡觉,长的高高壮壮。”
今晚皇上多喝了几杯酒,似所有的情绪都放大了些,对弘昼的不舍更是到达了顶峰,怅然若失道:“好。”
“朕等着你。”
就这样,弘昼拽着四爷的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偏偏皇上也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眼神里满是不舍。
四爷顿时觉得压力很大,更是心中狐疑得很,这又不是生离死别,这祖孙两人至于如此吗?
上了马车,弘昼更是一声接一声叹气,时不时问四爷道:“阿玛,您说皇玛法这时候在干什么?”
“您说皇玛法现在会在想我吗?”
“我现在已经有点想皇玛法了。”
“若是这时候我还在乾清宫,肯定正陪着皇玛法喝醒酒汤了。”
“皇玛法年纪大了,就不该晚上喝那么多酒的。”
……
四爷觉得弘昼矫情的同时,也被他的孝心所打动。
也对,皇阿玛年幼登基,这么多年下来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若弘昼不是真心孝顺皇阿玛,皇阿玛又怎会如此疼惜他?
四爷便想着待会儿见到耿格格时好好与她说一说,说这孩子这几日心情肯定不好,要她多陪着弘昼些。
谁知道弘昼刚下马车就见到了门口等他的耿格格,时隔几个月再见到耿格格,弘昼高兴坏了,什么不高兴都抛掷脑后,飞奔过去一把就抱住耿格格,嚷嚷道:“额娘,我好想您啊!”
他拿着小脑袋直蹭耿格格的衣裳,低声道:“额娘,我在乾清宫时经常做梦梦到您,梦见您给我做了新衣裳叫我试,当时我可高兴了,谁知笑着笑着梦就醒了,难受的好久都没有睡着。”
弘昼不在缓福轩的这些日子,耿格格可谓度日如年,就连原先不大喜欢的橘子落在她眼里都顺眼了不少,时常抱着橘子自顾自道:“也不知道弘昼现在在做什么。”
如今瞧见儿子长黑了也长高了,她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柔声道:“额娘也好想你了,额娘给你做了新的秋裳,咱们明日就来试一试,如今你长高了不少,只怕这衣裳都得再放两寸。”
弘昼连连点头。
瞧着这般母慈子孝的场面,四爷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心真是多余的。
有了耿格格,弘昼也不稀罕四爷了,牵着耿格格的手就往缓福轩方向走去,一路上更是絮絮叨叨说起紫禁城中发生的趣事。
比如皇上送给了他一匹叫“香橼”的小马驹。
比如惠妃娘娘可喜欢他了,听说他要出宫,眼眶都红了。
……
听的耿格格脸上都泛着几分笑意来。
母子两人正亲亲热热说着话,弘昼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弟弟,你终于回来了!”
弘昼定睛一看,这不是弘历还能是谁?
兄弟二人见面,可谓格外兴奋,两人都迈着小短腿飞奔起来,一碰面就紧紧抱在一起。
弘昼更是道:“哥哥,我好想你啊!”
“这几个月,你有没有想我?”
“我从宫里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了,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
兄弟两人是亲亲热热说着话。
四爷好似琢磨出些许不对劲来,敢情平等的想念每一个人?
等回到缓福轩后,四爷见到弘昼抱着那只叫橘子的猫儿亲个不停,神色更是纳闷,不知道这小崽子到底随了谁的性子。
四爷今晚也喝了不少酒,脑袋是晕晕乎乎的,略坐了会就走了。
钮祜禄格格则留下来与耿格格说话,笑着道:“……自五阿哥进宫后,弘历就魂不守舍的,这孩子不似五阿哥一样情绪外露,什么都往外说,可我瞧的出来,弘历也是十分想念五阿哥的。”
“前几日弘历知道五阿哥要回来,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多多了,往日这时候都该睡下了,可他倒好,非得拉着我一起来看看王爷有没有醉酒。”
说到这儿,她便掩嘴笑了起来:“可我知道,他哪里是想见王爷啊,分明就是想过来看看五阿哥。”
弘昼回来了,耿格格的心情是要多好就有多好,点头道:“他们两个年纪相仿,虽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却宛如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
“就该这样才是,日后两个孩子长大了,若咱们不在了,他们也能有个照应。”
钮祜禄格格是个聪明人,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知道她指的是年侧福晋即将临盆一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怅然道:“也不知道年侧福晋是不是真会如那高僧所言,平安生下一个小阿哥。”
耿格格粗枝大叶,但她却是聪明又敏感。
自年侧福晋有孕后,本就疼惜年侧福晋的四爷几乎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她身上,即便前些日子内院中流言纷纷,说若是年侧福晋平安诞下小阿哥后,四爷就会进宫请立世子……四爷也是毫无反应。
福晋是个聪明人,见着四爷没反应,便任由着这流言愈演愈烈。
如今年侧福晋可谓是风头更胜从前。
钮祜禄格格可以不在乎名分,不在乎恩宠,却不能不在意儿子的未来,虽说没像嘴角生燎泡,但整个人却是肉眼可见瘦了一圈。
耿格格从没肖想过什么世子之位,故而情绪波动并不大,只劝她道:“你也别太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当额娘的,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了,总比……那位要好。”
她说的那位,则是李侧福晋。
钮祜禄格格点头称是,可心里仍是不大舒服。
另一边。
弘昼正与弘历展示他带给弘历的一些宝贝,送礼嘛,就要讲究一个投其所好,他给弘历带的有古籍,有笔墨纸砚,还有笔洗……还有两块上等的木材和两块玉石,送给弘历做印章用的。
很快弘昼就发现不对劲了,弘历虽高兴,但除去最开始,他的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
弘昼便道:“哥哥,你怎么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似的。”
聪明懂事的孩子多半细腻敏感,弘历就是这般,他沉默片刻后道:“弟弟,你知道吗,年额娘就快给咱们生出个小弟弟来了。”
弘昼下意识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年额娘。”
可话一说完,他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不对啊,哥哥,你怎么知道年额娘要给咱们生个小弟弟,而不是小妹妹?”
弘历正色道:“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说着,他朝钮祜禄格格的方向扫了一眼,见自家额娘仍在与耿格格说话,并未注意到他们,这才低声道:“年家请了高僧替年额娘看过了,说年额娘这一胎怀的是个儿子……”
他语气中满是失落。
雍亲王府与寻常百姓家也是差不多的,重长子疼幺儿,比起弘时与弘昼来,他得到阿玛的关注本就不多,若再添个小弟弟,只怕阿玛的目光更不会落在他身上。
弘昼觉得这等话是匪夷所思,可对上一脸失落的弘历,他又有点笑不出来:“哥哥,你是怕阿玛不喜欢你了吗?”
“不,不是的。”小小年纪的弘历就已懂事,知道与弟弟争风吃醋是不对的,“我,我只是……”
弘昼看着他,正色道:“哥哥,你当着我的面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想了想,继续道:“我想若年额娘生下小弟弟,阿玛只喜欢他不喜欢我们,我也会不高兴的。”
“可如今年额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阿玛也没说不管我们啊,我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像是看透弘历的心思一样,恳切道:“我知道比起我们来,阿玛对你不算那么上心。”
“可是哥哥你知道吗,那是因为你比我们懂事的缘故,阿玛对你是放心极了,所以才会如此。”
“阿玛每次在我跟前说起你来,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要我多跟着你学一些,额娘总说若我有你一半,不,有你十分之一,他们就不必操心了。”
“哥哥,你相信我,阿玛也是在意你的。”
弘历却狐疑道:“真的?”
弘昼道:“自然是真的,若是不信,明日咱们一起去问问阿玛……”
弘历忙道:“不,不必了。”
但有了弘昼这话,他心里却宛如吃了蜜一般。
与此同时,年侧福晋看着睡得身侧的四爷,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她轻手轻脚起身,坐在炕上发呆。
候在外间的锦瑟听到声音,连忙近来看了看,自年侧福晋月份重了后,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是分外小心,唯恐年侧福晋出了什么岔子。
如今锦瑟更是低声道:“主子怎么了?您可是不舒服?可要奴才请大夫来看看?”
他们院子里就候着两位大夫,是年羹尧从四川请来的名医。
对于雍亲王府的陈老大夫,他们并不敢全信。
年侧福晋摇摇头,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低声道:“不必了,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没必要为了这等事儿吵醒王爷。”
锦瑟知道自家主子对四爷是一往情深,轻声劝道:“主子,奴才听说妇人越是临近生产就越是难受,您再忍忍,等着小阿哥生下来之后就好了。”
年侧福晋苦笑一声,自顾自道:“就算孩子真生出来,只怕也及不上弘昼在王爷心里重要,更不必提在皇上跟前是何等分量。”
原先她喜欢弘昼不假,总盼着自己若有了孩子就像弘昼一样活泼可爱招人喜欢,可如今她却嫉妒起弘昼来,想着就算自己腹中孩子与弘昼一样,可弘昼先入为主,旁人哪会再喜欢她的儿子?
二哥年羹尧总劝她少思少虑,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锦瑟好一通相劝,年侧福晋面上却仍不见笑容,反倒是愈发忧心忡忡,最后更是呢喃道:“……不知道为何,我这心里总是闷闷的,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一直等翌日弘昼前来给年侧福晋请安时,她脸上的担忧之色仍半点没减少。
弘昼本不愿过来的。
一来是年侧福晋对耿格格谋害在先,二来是年侧福晋身怀六甲,是雍亲王府不折不扣的宝贝疙瘩,他可不敢随便靠近。
所以弘昼带着礼物到了年侧福晋院子,却是离年侧福晋远远地。
年侧福晋虽面色憔悴,却是面色含笑,不过脸上的笑意并未触及到眼底罢了:“……没想到你进宫几个月不仅长高了些,也懂事起来,知道给咱们都带礼物了。”
弘昼今日给年侧福晋带的不过是一盒绢花,还是他见惠妃娘娘那儿多,故而讨了一盒来的,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
他笑着道:“多谢年额娘夸奖。”
“我就不打扰您和小宝宝休息,先回去了。”
就在弘昼正欲转身时,谁知道年侧福晋却含笑道:“弘昼,你猜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得,又是个送命题。
弘昼正想着如何答话时,下一刻又听到年侧福晋道:“我听说小孩子看这等事最准了。”
弘昼可不会轻易上套,他怎么说都不合适,便反问道:“那年额娘希望给我们生个弟弟还是生个妹妹了?”
想了想,他认真道:“我觉得弟弟妹妹都好,阿玛肯定会很疼他的。”
年侧福晋的手搭在小腹上,面上微微含笑,柔声道:“我和你一样,想着腹中孩儿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不过小孩看这些看的很灵,你向来得皇上喜欢,我这是想借一借你的喜气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弘昼面上。
弘昼咧嘴一笑,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年侧福晋嘴角的笑意不减,她与所有人一样,都坚定不移觉得自己腹中这个孩子定是儿子,见弘昼滑不溜秋的,又道:“那我问你,等着你弟弟或妹妹出生后,你会喜欢他吗?我可是听人说了,说弘时和弘历都不喜欢尚未出世的他了。”
“到时候,你可愿意带着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进宫见皇上吗?”
弘昼面上的笑容一滞。
原先他虽不喜年侧福晋,但年侧福晋对他勉强还算不错,可如今年侧福晋不光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还想让他带着这孩子去皇上跟前露脸?
真是做梦!
弘昼正色道:“年额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您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能生出小弟弟来?还想叫小弟弟当世子?”
这下,年侧福晋面上是笑意全无,冷声道:“弘昼,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可是听你额娘说的?”
弘昼摇摇头,眼神落在锦瑟身上,道:“不是,我瞎说的。”
话虽如此,但他的眼神却明晃晃告诉年侧福晋,就是锦瑟在多嘴。
年侧福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她有孕后,锦瑟在雍亲王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平素说话略有些张狂,当即就将这笔帐记在了锦瑟头上。
弘昼这离间计使的高明。
谁人没有嘴碎的时候?细细一查,就能查出不对劲来。
最后,弘昼与年侧福晋保证不会乱说后,这才离开,年侧福晋也顾不得关心自己腹中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了,生怕四爷知道自己孩子还没出生,就惦记上世子之位了。
弘昼心满意足离开。
他并未回去,而是去了二门处等弘历来。
如今的弘历仍每日前去诚亲王府念书,没有弘昼的陪伴,弘历一个人虽寂寥了许多,可凡事皆有失必有得,没了弘昼的打扰,弘历学问又精进了许多。
弘昼等啊等,一直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弘历的影子,只以为自己记错了弘历放学的时间,或弘历好学,有什么不懂的在请教先生。
所以他又耐着性子在等。
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正当他的耐心即将耗尽时,这才看到弘历一瘸一拐出现在他的眼前。
弘历的脸上擦破了皮,衣裳也脏了,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
一见到这一幕,弘昼就冲上前道:“哥哥,你怎么了?”
弘历眼眶红红的,却道:“弟弟,没事,我……我就是下马车时摔了一跤。”
弘昼脸色一沉,正色道:“哥哥,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了吗?我告诉你,我都已经快四岁啦!”
这话说完,他的眼神就落在弘历身后的小福子身上。
小福子眼眶也是红红的,被弘昼这样盯着一看,当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五阿哥,您一定要帮帮我们主子啊!诚亲王世子他们……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 54 章
小福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好脾气的弘历就厉声呵斥道:“小福子,你这是做什么?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方才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你信不信我要额娘将你赶出去!”
小福子跪地,泪如雨下。
弘昼还是第一次在弘历面上见到这般神色,将给弘历准备好的糕点递上去, 正色道:“哥哥, 你怎么了?”
“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可是弘晟堂兄他们又为难你了?”
弘历摇摇头, 一言不发。
弘昼作势就要往外院书房走, 更是边走边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去找阿玛好了, 要阿玛去问问三伯,这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弘历果然急了, 拉着他的袖子道:“弟弟!”
“不能告诉阿玛!”
弘昼转身,看着他的眼睛, 目光中带着怒气:“那难道就叫你这样白白受欺负不成?我头一个不答应。”
弘历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凡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如今兄弟两个一起到了花园湖边坐下,弘历这才一五一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自你被皇玛法接进宫没多久,弘晟堂兄就能下床了,他那样好面子的一个人被当众打了板子, 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可你不在, 弘晟堂兄就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经你失踪一事后,他凡事不敢闹得太过, 便不准学堂里的哥哥弟弟们与我说话。”
“若是这般也就罢了,我是去念书的, 又不是去说话的?”
“可今日弘晟堂兄实在是太过分了, 当众说你没有规矩,说你在宫中得皇玛法不喜……我一时忍不住, 就与他争论起来,你没有争过他。”
“到了我上茅厕时,茅厕的门不知又怎么打不开了,我去找弘晟堂兄理论,弘晟堂兄却说不知道。”
“等着我上马车时,不知道怎么了,踩脚的小杌子却是塌了,所以才害我摔成这样子的。”
“一定是弘晟堂兄在捣鬼。”
“可这等事无凭无据的,哪里好瞎说?说了只会叫阿玛为难。”
弘昼仔细一想,觉得弘历的话也有道理,可他却道:“可不管怎么样,咱们难道就要吃了这闷亏不成?”
“不行,这笔账不能就这样算了!”
说着,他更是拍了拍弘历的肩膀道:“哥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将这事儿告诉阿玛的,我也要叫弘晟堂兄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恶心人嘛,谁不会?
弘昼的心里当即就有了计划。
甚至为了这个计划,放弃了在四爷跟前求来的三天假,打算明日就去诚亲王府会会弘晟等人。
翌日一早,弘昼就穿戴整齐。
不,他这已经不仅仅是穿戴整齐,可谓是穿金戴银,将自己所有的宝贝都戴在身上。
他身上穿的是惠妃娘娘请了自己陪嫁宫女做的小褂,脚上穿的是太后娘娘送的鞋子,鞋子上还镶着两颗硕大的明珠,脖子上挂着皇上送给他的长命锁……初秋的天儿,他甚至还将皇上赏给他的孔雀翎披风都穿上了。
可谓五彩缤纷,富丽堂皇。
耿格格如今怎么看弘昼怎么觉得他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觉得好端端的孩子送进宫几个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但她怕伤了弘昼的心,委婉提醒道:“弘昼,你,你当真要这样穿着去诚亲王府?大红色的衣裳配上这孔雀翎披风,瞧着……瞧着太喜庆了些。”
要知道就算过年,弘昼也没穿的这样喜庆过。
弘昼今日可是要去诚亲王府好好显摆一番的,当然穿的要多富贵就有多富贵。
他坚决摇摇头,道:“额娘,我觉得这样穿挺好的。”
耿格格:???
她没去过紫禁城,还以为紫禁城流行这等穿搭之法,犹豫片刻还是道:“嗯,是还不错。”
“只是弘昼,虽已到了秋天,可今儿还是挺热的,你确定要穿这件披风?”
饶是弘昼脑门子和鼻尖已经出了汗,他再次坚决点点头,顶着耿格格等人不解的目光走出了缓福轩。
他这一路,可谓回头率再创新高,仿佛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五阿哥进宫一趟怎么成了傻子”的神情。
在王府门口,弘历看到弘昼,也是一副看小傻子的模样,摸了摸弘昼汗渍渍的额头:“弟弟,你不热嘛?”
弘昼死鸭子嘴硬道:“我不热啊!”
弘历无情拆穿了他:“既然你不热,为什么你额头上都是汗?”
弘昼想了想,正色道:“这是虚汗!虚汗!昨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哥哥,快走吧,当心去迟了。”
他是第一次去学堂如此积极。
等着弘昼以如此耀眼的形象出现在诚亲王府,以弘晟为首的一干人也是面露讥笑。
不过弘晟可不傻,知道弘昼不像弘历是个软柿子,可不敢随便多话。
可弘晟不招惹弘昼,弘昼却还要替弘历报仇的,径直走到弘晟跟前,扬声道:“弘晟堂兄你笑什么?难道觉得我今日这般打扮不好看吗?”
说着,他更是正色道:“我今日这披风可是用的孔雀尾巴上的羽毛做的,弘晟堂兄,你们诚亲王府养了两只孔雀是吧?我这一件披风可是皇玛法赏的,一件披风得用上千余头孔雀的羽毛。”
他那胖乎乎的小爪子更是掸在那油光发亮的孔雀翎上,扬声道:“你们可知道这件披风多么贵重吗?皇玛法说了,这样的披风就是整个大清都找不出几件来,你们还敢笑话我这披风不好看?”
在场皆是龙子皇孙,都是见惯好东西的人,自一眼能够瞧出这孔雀翎价值不菲,别说他们没有,就是连见都没见过。
弘昼又指了指脚上的鞋子,扬声道:“这鞋子你们可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老祖宗赏的!”
“这鞋面上镶嵌的两颗珍珠可是好东西,是故去太皇太后留给老祖宗的了。”
……
他将自己身上的宝贝从头到脚都介绍了一遍,是一件都没落下,到了最后听的一众皇孙们眼睛都直了。
世人皆捧高踩低,皇孙们也不例外。
特别是当他们见着弘昼一挥手就命小豆子捧着两盒子蟹粉酥进来,所有人顿时倒向弘昼,一个个争先恐后道:“这就是蟹粉酥?我听我阿玛说过,说就是在紫禁城,也只有皇玛法与老祖宗能随意食用蟹粉酥,每个妃嫔手上分得的蟹粉酥都是有数的。”
“哎呀,我还没吃过蟹粉酥了,这蟹粉酥真好吃!”
“对了,弘晟堂兄,你不是说弘昼堂弟在宫中很是顽皮吗?所以皇玛法才一直将他留在宫里头教导吗?”
……
弘晟脸色是红一阵白一阵。
弘昼一听这话,顿时讶然道:“弘晟堂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皇玛法嫌我顽劣不懂事吗?”
“哪里有你这样当哥哥的?”
说着,他就嚷嚷着要去出去:“不行,我得去找三伯,要三伯还我一个公道。”
“人生来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二字,弘晟堂兄这样说我,叫我以后怎么做人?说不准以后连媳妇都娶不到了……”
弘晟堂兄连忙拦住他,就算心里愤恨不已,却还是赔着笑道:“弘昼堂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兄弟们之间说些玩笑话而已,你这样当真做什么?”
弘昼看着他,是一言不发。
弘晟脸上的笑是愈发勉强,只道:“弘昼堂弟,想必你也知道,我阿玛最近身子不大好,正在家中养病。”
“你素来是最孝顺不过,何必要因为这等小事儿惹得我阿玛不高兴?”
弘昼见状,微微叹了口气,道:“罢了,熟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最孝顺不过,自然也不愿意见到三伯因为你这样的儿子伤心难过。”
“今日若你肯当众与我赔个不是,这等事就算了。”
弘晟最见不得弘昼这般蹬鼻子上脸的样子,当即怒气就涌了上来,可他身边的弘暹却低声道:“大哥,算了,你就低个头吧,若这事儿闹到阿玛跟前,阿玛说不准阿玛又是打你板子的。”
弘晟没法子,只能低声道:“弘昼堂弟,都是我的不是,我不敢开玩笑与大家说那些话的,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寻常人听到这话定会说“没关系”,但弘昼听到这话却是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道:“弘晟堂兄,怪不得大家都那样说你……”
弘晟道:“大家说我什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偏偏他是做了亏心事的,自然心里慌得很。
弘昼转身道:“那我可不能说。”
他一转身,簇拥在他们身边的人都跟着他走了,一个个更是七嘴八舌道:“弘昼堂弟,我听我阿玛说皇玛法很喜欢你,是真的吗?”
“皇玛法可是送你了一匹汗血宝马?有机会能叫我们见一见吗?”
“对啊,这蟹粉酥真好吃,你这里怎么有这样多?是皇玛法赏你的还是老祖宗赏你的?”
……
从前他们簇拥的对象是弘晟,如今却变成了弘昼。
弘晟心里难受极了。
更要命的是弘昼虽年纪小,但对人却是赤忱大方,很快就与这些皇孙们打成一片,他们更是对着弘昼热络极了。
一时间,弘晟这个诚亲王世子就从热灶变成了冷灶。
还是要多冷就有多冷的那种。
到了课间休息时,弘历见热的一脑门子汗的弘昼终于舍得脱下他的孔雀翎披风,在心里替他松了一口气,趁无人时低声道:“弟弟,皇玛法每隔一段时间就差人给你送两盒子蟹粉酥,你自己都不够吃,今日你将蟹粉酥都分给了大家,你吃什么?”
他知道弘昼这是在替他出气了。
像弘晟这样好面子且狂妄自大的人,众人冷落他,奚落他,疏远他,比杀了他都叫他难受。
弘昼笑着道:“没有蟹粉酥不吃就是了,只要见到弘晟堂兄过的不好,我心里比吃了蜜还舒坦。”
弘历原以为事情到此就能告一段落。
可他还是太低估弘昼的报复心了。
今日弘昼可谓身在学堂,心在弘晟身上,弘晟前脚刚离开屋子,后脚他就跟了上去。
弘昼看着弘晟去了茅房,听到弘晟如厕的声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火折子点燃炮竹丢了进去。
随着“嘭”的一声。
弘昼似闻到了某种难闻的气味,下一刻更是听到弘晟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谁?谁在外头?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弘晟很快就提着裤子追了出来。
只可惜,他出来的太晚了。
弘昼早已溜之大吉。
不明所以的弘历则按照弘昼的交代,正带着大家来到茅厕旁的竹林砍竹子,可谓众人齐齐出动。
原因很简单,因为弘昼说了,皇上当年御驾亲征时曾用竹筒装水喝,竹筒装的茶水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很是可口。
这些人虽是皇孙,但大多数人与皇上的见面仅限于逢年过节时被阿玛提溜进宫,夹在人群中给皇上磕个头而已。
别说皇上不认得他们,恨不得与他们连话都没说过。
所以对他们来说,皇上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别说皇上说茶水装在竹筒里味道清冽,就算皇上说太阳每日从西边升起来,他们都会纷纷称是。
所以,正准备去砍竹子的一伙人瞧见身上沾着屎啊尿的弘晟,一个个是惊呆了,更是齐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何曾见到过如此炸裂的场面?
弘晟顾不得身上的腌臜,甚至顾不得脸上还有屎星子,气急败坏道:“弘昼了?给我滚出来!”
弘历虽事先并不知情,却很快猜到了这事儿与弘昼有关系,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道:“弘晟堂兄,你找我弟弟做什么?”
第一次撒谎的弘历只觉得双颊滚烫,低声道:“他,他……方才还在学堂里睡觉了。”
在场的人方才可都见到弘昼坏笑着直奔学堂而去,自是心知肚明,可一边是皇上的爱孙弘昼,弘昼笑眯眯与他们说了许多宫中的趣事,还招呼他们吃了蟹粉酥,一边是平素就盛气凌人的弘晟……大家都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人开口。
弘晟压根没将弘历放在眼里,没好气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不是弘昼那小崽子害得我如此,还能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眼瞅着弘晟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弘历吓坏了。
他是真的吓坏了。
隔着老远,他就能闻到弘晟身上一阵恶臭,若是不小心叫弘晟碰到自己,岂不是自己也脏了?
向来宠辱不惊的弘历面色大变。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弘昼厉声呵斥道:“弘晟堂兄,你又想欺负我哥哥吗?”
他觉得弘晟简直是脑子秀逗了,居然还以屎相逼未来的皇上?小命不想要啦?
弘晟脸色铁青,转身直奔弘昼而来:“好,我不找弘历,我找你。”
“说,方才是不是你做的?”
“做什么?弘晟堂兄,你在说什么?”弘昼一向觉得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弘晟这样的人,就得不要脸才行,如今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他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弘晟知道自己已沦为众人笑柄,便存了与弘昼玉石俱焚的心,一步步往弘昼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弘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棍子死死将弘晟抵住,不给他靠近自己的机会,更是道:“弘晟堂兄,你要干什么?”
寻常人是怒极反笑。
可到了弘晟这儿却是怒极要哭,他闻到自己身上那一阵阵恶臭,强撑着不叫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更是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他指了指抵在自己心口的棍子,几乎是嘶声力竭道:“若这事儿不是你做的,那这根棍子又是从何而来?”
弘昼瞧他像是耐心尽失的模样,仍耐着性子解释道:“皇玛法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听说了哥哥昨日的境遇后就想着寻个防身之物。”
“弘晟知道这棍子搁在丐帮里面叫什么吗?叫打狗棒,专为打狗量身定做……”
弘晟见他不仅知错不改,还敢暗戳戳骂自己是狗,再也忍不下去,夺去弘昼手上的打狗棍,哦,不,是棍子,顿时直冲弘昼而来。
吓得弘昼撒丫子就跑,一边跑更是一边嚷嚷道:“不好啦!”
“不好啦!”
“弘晟堂兄疯啦!”
……
虽说弘昼人矮腿短,但偷溜经验丰富,今日更是跑的是曲折形路线,主打一个叫弘晟猜不透摸不着,一时间弘晟虽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却也是步步紧逼。
他们所经之处可谓人人驻足,纷纷惊叹,下意识揣摩弘昼的话是不是真的。
细想之后,他们觉得弘昼的话说的没错。
平素意气风发的世子爷最好面子了,今日浑身腌臜不说,也不回去洗澡换衣裳,还追着雍亲王府的五阿哥满院子跑,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等老三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时,看到这一幕可谓惊呆了。
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奋力奔跑,面色铁青,双眼猩红,辫子散乱也就罢了,身上更是屎啊尿的糊成一团,如今更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声接一声到:“弘昼,你给我站住!”
“我要宰了你!”
老三第一反应也是这孩子莫不是疯了?
如今就是他们兄弟斗的是你死我活,也没人敢明面上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扬声呵斥道:“来人,还不快将世子拉住!”
可就弘晟……这样子,谁敢上前?
一众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上前了,可无人敢凑近,一来是弘晟身上的味儿太难闻,二来是弘晟正值暴怒,已经红了眼。
老三没办法,只能亲自上前,呵斥道:“弘晟,你是疯了不成!”
说话间,他一把拽住被小太监团团围住的弘晟,没好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弘晟的委屈与怒气在看到自家阿玛的这一刻到达顶峰,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哽咽道:“阿玛,弘昼,弘昼……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是越看越难受:“我,我一定要宰了他!”
老三恨不得当众给他一巴掌,低声道:“你疯了不成?这等话你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如何还敢当众说?”
“若来日这小崽子进宫告你一状怎么办?到时候别说你,就是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要拍拍弘晟的肩膀,可手都抬起来了却又放了下来,方才他握住弘晟的手腕子倒还好,如今只见他衣裳上脏兮兮的一片,便是亲儿子还是会嫌弃的,手又放了下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都知道,你放心,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弘晟重重点了点头,一个感动,一把就紧紧抱住老三。
刺鼻的臭味儿直钻鼻腔,老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更是身子绷的紧紧地。
不远处的弘昼看到这一幕,不由感叹一句真真是父子情深!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得不上前打断道:“三伯。”
老三终得以脱身,面上不知是笑还是哭,扫了弘昼一眼:“弘昼,你出宫了!”
弘昼点点头,率先告状起来:“三伯,你一定要替我哥哥主持公道啊!”
若一个人的眼神能够杀死人,那弘昼现在已经死了有千次百次。
老三一愣,不明所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弘昼看来,自己这可不是恶人先告状,而是迫于无奈保护自己,便一五一十将昨日弘历如何如何受欺负这事儿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相信三伯肯定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昨日一事您仔细一查就能知道我哥哥有没有撒谎。”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至于弘晟堂兄说什么我不得皇玛法喜欢,皇玛法将我留在身边管教这等话,若三伯能够秉公处理的话,我就不会告诉皇玛法的,若不然,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
方才弘晟好不容易熄灭的怒气顿时又被点燃,即便有两个小太监拦着他,他也一副要上前来同弘昼理论的架势:“你这个小崽子,方才你不是说我与你道歉这事儿就了了吗?如今你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弘昼扫了他一眼,一副“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的眼神,正色道:“对啊,我与你的事儿是了了。”
“弘晟堂兄,亏得之前还有人夸你学问了得,子不教父之过这话,难道你没听过?我与你的事虽已经了解,可与三伯之间的账还没算了。”
他已将话说的很明白——三伯,若你不处置你那宝贝儿子,你就等着去皇玛法跟前解释吧。
若换成从前,老三兴许还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
有些事情,死不承认就行了。
只要脸皮够厚,怕什么?
可如今他已不敢再冒险。
他本就得皇上厌弃,若皇上一个不高兴,他落得与老大,老二一样终身幽禁的下场怎么办?
想及此,老三也顾不得身上沾的那些屎啊尿的,强撑着笑道:“这是自然,弘晟做的不是,我肯定要罚他的。”
说着,他也不看弘晟,冷声道:“来人,将世子禁足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世子哪里都不能去!”
弘晟只觉得天都要塌了:“阿玛!”
弘昼勉为其难点点头:“既然三伯决定对弘晟堂兄小惩大戒一番,那我就不计较这事儿了。”
这话说完,他这才高高兴兴离开。
弘晟却是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他不幸的开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弘昼的刻意渲染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京城上下人人都知道诚亲王府世子不大聪明,若真是个聪明的,谁会一身屎尿追着自己堂弟喊打喊杀的?
甚至连与弘晟定了亲的富察家听说这消息,也寻了个理由退了这门亲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今日弘昼宛如战胜的公鸡一般,牵着弘历的手雄赳赳气昂昂离开了诚亲王府。
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于骇人,以至于上了马车,弘历才缓过神来,低声道:“弟弟,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若是叫阿玛知道了……”
弘昼老气横秋拍了拍弘历的手道:“哥哥你别怕,他们不敢将这事儿告诉阿玛的。”
“就算告诉阿玛也无妨,阿玛责怪我也无妨,大不了我请皇玛法管教阿玛一顿,明明是弘晟堂兄有错在先,难不成我们就要站着由他打骂吗?”
“这世上可没这样的道理,谁要是欺负了你,那就是欺负了我,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弘历别提多感动了,只觉得有弘昼在可真好。
怀着忐忑且感动的心情,弘历是半夜都没睡着。
弘昼倒是睡得正香,正做着美梦呢,却被叩门声吵醒了。
他一个激灵就起来了。
大半夜的突然有人敲门,要么是四爷来了,要么是年侧福晋生了,如今年侧福晋产期在即,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等弘昼穿好衣裳赶去耿格格屋子时,偷偷来送信的小太监已经走了,只剩下常嬷嬷一脸喜气与耿格格禀告:“……说是年侧福晋生了个小格格,说来也是怪了,那小格格本是足月出生,却瘦弱的像猫儿似的,想来是年侧福晋身子弱,所以小格格也是如此。”
耿格格倒不是很计较这些:“罢了,这事儿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她不由想到了弘昼刚出生时身子也不好,便道:“甭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当娘的心头肉。”
她说这话时,一扫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弘昼,含笑道:“弘昼,你怎么起来了?可是被敲门声吵醒了?”
弘昼乖乖点了点头。
迎着烛光,他只觉得耿格格和当年不大一样,虽说耿格格的性子仍是温温吞吞,算不得强硬,却不像从前一样一味任人拿捏,更是在内院有些眼线,若不然今日也不会有小太监前来缓福轩送信了。
他凑到耿格格身边,笑着道:“额娘,您也给我添个妹妹吧。”
常嬷嬷等人是忍不住连连点头。
耿格格却是将他抱住,含笑道:“额娘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
翌日一早,弘昼与弘历都没有前去诚亲王府。
家中添丁进口是大事儿。
更不必说年侧福晋诞下小格格,众人生怕自己落得个轻贱怠慢年侧福晋的名声,一大早皆齐齐去探望年侧福晋与刚出生的小格格。
等耿格格牵着弘昼的手去年侧福晋院子时,年侧福晋正躺在床上养身,身边搁着个摇篮,摇篮里躺着个皱巴巴的女娃娃。
小娃娃尚未长开,但眼缝长长的,可见以后定是个眼睛大的,皮肤红红的,可见以后定是肤白胜雪。
弘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小的娃娃,正想要凑上前去看一看,可乳娘就已眼疾手快将小娃娃抱了起来。
弘昼:……
怎么说了,他知道尚连动物都有领地意识,可他只是个四岁的小娃娃啊,又是当着年侧福晋的面,难道还敢害这孩子不成?
年侧福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并未出言训斥,足见乳娘行径是得她授意的。
她虽一直心心念念想替四爷生个儿子,可女儿都已经生了,她自也将女儿看的如珠似玉,宝贝的不得了,生怕有人要害她的孩子。
耿格格瞧见这一幕心里却不大舒坦,却还是含笑与年侧福晋说话:“……小格格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您看,这眉毛长得像王爷,眼睛长得像您,长大了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年侧福晋昨夜生产极尽凶险,方才又已应付了福晋等人,如今精神有些不济,心不在焉与耿格格说着话。
耿格格也不似当初那样没眼力见,略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弘昼离开了。
三日之后。
小格格举办洗三礼。
她虽是个女儿,但却是四爷心尖尖女人所生的女儿,洗三礼办的极盛大,越过了王府中的所有孩子。
像钮祜禄格格等人瞧见小格格洗三如此排场,心中本是不大高兴的,可洗三礼将要结束时,也不知是小格格娘胎里带来了病弱之症,还是方才受了凉,竟大口大口吐奶起来。
好端端的喜事儿最后是草草收场。
李侧福晋等人面上隐隐可见笑意。
弘昼也是在场的,瞧见这一幕并无太多感触,只是心疼刚出生的小儿罢了。
谁曾想这一切只是开端,当天晚上小格格就止不住吐奶,不仅雍亲王府内的陈老大夫来了,年家送的大夫来了,就连宫中的太医都来了两位……可诊来诊去,并未诊出小格格有什么不对劲,一众大夫们的意思皆是小格格太小的缘故,兴许大些就好了。
年侧福晋心里一个咯噔。
在这个年代,康健的婴儿都不一定能够平安长大,更别说生来带着病弱之症的孩子。
到了最后,年侧福晋已是谁都不肯相信,派人送信去了四川,请在四川任总督的二哥年羹尧替自己寻摸两个名医进京。
可惜这封信还未来得及送到四川,小格格就没了。
这一日,雍亲王府落下了第一场冬雪。
年侧福晋悲痛的哭声传遍了半个雍亲王府,哀哀戚戚,叫人听着就难受。
弘昼与弘历刚下学回来,原本两个小娃娃正高高兴兴商量着一会在碳盆子里烤红薯吃,就听到了这等哭声,更见着一众太监是步履匆匆,当即就猜到了什么。
果然,等着弘昼与弘历回到缓福轩,就听说小格格没了的消息。
昨日弘昼瞧着天气阴沉沉的,就与弘历说好若今日下雪他们就聚在缓福轩吃锅子,吃火锅这等事嘛,就该人多才热闹。
故而钮祜禄格格也在缓福轩内,如今更是将声音压的低低的:“……我听说年侧福晋说是李侧福晋害了小格格,更是将人证都揪了出来,是小厨房的一个小丫鬟,福晋已带人从那小丫鬟的屋子里搜出些许红花来。”
“年侧福晋的意思是就因这红花,所以害得小格格体弱,早早没了。”
暂不提这话耿格格相不相信,正忙着烤红薯的弘昼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
年侧福晋多聪明的人啊!
当初她刚进王府时兴许有些心高气傲,骄兵兴许会败北,但自她被四爷雪天罚跪后,便将自己的小性子与傲气都收了起来,深知王府里过日子不容易,拿出十二分耐心来。
这样的她,可是李侧福晋拍马都及不上的。
弘昼猜想以年侧福晋的机敏,只怕一早就查出小厨房宫女的不对劲,却一直稳而不发,想将李侧福晋的小辫子攥在手里,可如今女儿没了,伤心欲绝的她总要找几个人与自己一起难受才是。
可怜的李侧福晋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耿格格如今在雍亲王府虽有眼线,但这等辛秘八卦却是探听不到的,低声道:“真的?”
钮祜禄格格点头道:“自是千真万确。”
说着,她的眼神扫向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见他们仍在专心致志烤红薯,便低声道:“这事儿李侧福晋都已经承认了,不过她却说年侧福晋害死了郡主。”
耿格格虽聪明了些许,但骨子里却还透着几分憨厚的:“郡主?哪个郡主?”
钮祜禄格格与她耳语道:“咱们王府还能有哪个郡主?自是得皇上亲封的怀恪郡主。”
“李侧福晋更是拿出郡主死前留下的遗书,说这封遗书并不是郡主的字迹,还说当日庄子附近曾有人见到鬼鬼祟祟之人,更书什么是年侧福晋害死了郡主,想逼的她与三阿哥自乱阵脚,好给年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腾位置。”
说到这儿,钮祜禄格格是直摇头,低声道:“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可怜王爷本就心烦,还得处理这些糟心事儿,不管最后落得什么答案,都狠狠戳了王爷的心窝子。”
弘昼仔细想了想这番话,只觉得钮祜禄格格这番话便非全是真的,却也是八九不离十,只觉得年侧福晋看着是柔柔弱弱,没想到是真狠啊!
不过他又仔细一想,觉得年侧福晋若不狠,当初也做不出想要去母夺子的事情来。
随着弘历一声“弟弟,红薯好了”,弘昼的注意力就全落在烤红薯上。
这可是弘昼最近最爱做的事情之一,虽说其中滋味不算太好,时常烤糊了或烤焦了,但好玩比好吃更重要,甚至还命大厨房送来了一小筐子红薯来,专供弘昼烤着吃。
不得不说,四爷的确是雷厉风行,还未等冬日的第一场雪融化,事情就已真相大白。
李侧福晋收买年侧福晋院里小丫鬟是真,只是年侧福晋是个极谨慎之人,红花根本没能被下到她的吃食之中。
年侧福晋买通人杀害怀恪郡主更是真,虽说她有年家相助,但四爷抽丝剥茧一层层查下来,很快就真相大白。
刚历经丧女之痛的年侧福晋正在月子里,顾不得悲痛欲绝,跪在地下道:“王爷,妾身只是一时糊涂,妾身承认的确是有私心,只是王爷您向来聪明,您也该知道郡主一直留下来不是好事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郡主做下的丑事传到旁人耳朵里,甚至传到皇上耳朵里,您该怎么办?”
这话看似处处为四爷着想,但四爷听闻这话却是怒火中烧。
他是相信年侧福晋的,若非如此,断然不会将怀恪郡主做下的丑事说与年侧福晋听,却没想到年侧福晋却直往他的软肋插刀子,插得是鲜血淋淋,插的是心如刀绞。
四爷听到她这番辩解什么话都没有,甚至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抬脚就走了。
雍亲王府众人虽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从四爷那阴沉沉的面色也能窥探一二,王府上下整日宛如被一片乌云笼罩。
就连顽皮的弘昼都不敢去招惹四爷。
像他这等无脸无皮的倒不怕四爷心情不好斥责他,只是觉得四爷未免太可怜了些,不愿再见四爷心情不好。
别说弘历,弘昼生辰没有大办,一直到冬月,雍亲王府还是半点喜气都没有。
但这一点不影响弘昼的心情。
虽说在雍亲王府日子过的略有些压抑,但到了诚亲王府他却是可以畅快做自己。
弘昼依旧每日与弘历一起去诚亲王府念书,自弘晟在弘昼手上狠狠吃瘪一次后,倒也有心想报仇,可却发现施行起来比登天还难,一来是弘昼比兔子还警觉,二来是整个学堂的皇孙们都与弘昼交好,帮弘昼盯着他了。
弘昼念书依旧是三天打鱼三天晒网,每日陪着弘历到了诚亲王府,这里瞧瞧那里看看,霍霍了不少老三的好东西。
请神容易送神难。
老三再次觉得古人诚不欺我!
倒是四爷偶尔碰见弘昼,觉得这孩子听话的简直不像他,心中有些许欣慰。
很快,朝中就发生了一件叫四爷高兴的事儿。
前些日子皇上率领一众臣子前去热河巡视,带上了老八等一众皇子,老八这随行机会可谓得来不易,乃是老九与老十等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求来的。
本就有心将水搅浑的皇上没道理不答应,到了热河,恰逢老八生母良妃娘娘的的忌日,近些年来郁郁不得志的老八愈发悲痛,只差了两个小太监与皇上说了一声,则脱离队伍私自去拜祭良妃娘娘。
孝顺并不是坏事儿,可老八此举分明就是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更过分的是前去拜祭良妃娘娘的路上,老八也后知后觉知晓这事儿做的不对,差人送了两只上等的海东青送给皇上赔礼。
谁知两只海东青送到皇上跟前时,已是奄奄一息。
皇上勃然大怒,当众斥责老八行事毫无忌讳,更是道出当年老二初次被废,四处结党营私,甚至当年对老二起了杀心。
这话皇上可没冤枉老八,想当初朝中拥护老八之人可是不少,像佟国维,马齐,阿灵阿,纳兰·揆叙等人都是他的拥护者,这些年皇上发落的发落,降职的降职……却没想到老八仍在朝中有不少支持者,甚至还有人以“术士张明德尝相允禩必大贵”这等言论。
别说皇上了,谁听到这等话都会不高兴。
这消息送到雍亲王府时,四爷脸上总算泛起了点喜色。
这会子他正在花园散步,见弘昼与弘历正撅着屁股在花园里烤红薯,瞧见两个孩子忙的是热火朝天,淡淡道:“只怕以后老八再无翻身之日。”
一旁的戴铎点头称是,低声道:“真是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可奴才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对劲,就算八贝勒再傻,也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先是不与皇上请示就私自离开热河,又送了两只死鹰给皇上?只怕有人故意害八贝勒。”
这与四爷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点头称是:“过些日子皇阿玛就会回来了,如今咱们不可轻举妄动,越是这等时候,皇上越是忌讳我们与朝臣来往过密,稍有不慎,皇阿玛就会降罪的。”
戴铎想了想,却摇头道:“王爷,可若错过此等良机,只怕就再没这般好的机会了。”
四爷知道戴铎的意思。
这几年来,四爷一向对外展示的是与世无争的形象,这等形象虽能叫皇上放心,却怕众臣子以为他真的对皇位一点想法都没有,便是有人有心想要支持他,见到他这等态度也会作罢。
四爷膝下的谋士是在精不在多,戴铎在其中更有“小诸葛”之称。
他的眼神扫向不远处正捧着黑漆漆烤红薯吃的起劲极了的弘昼,含笑道:“奴才记得上次王爷说隆科多似乎很喜欢五阿哥?五阿哥与隆科多见第一面就熟稔起来,更是邀请隆科多来雍亲王府做客,奴才觉得可以从五阿哥下手……”
四爷想也不想,一口就回绝道:“不成,弘昼还小,哪里能身涉险境?”
许多时候戴铎觉得四爷聪明绝顶,不过一直对外藏拙罢了,但有些时候戴铎又觉得四爷将家人看的太重要了些,比如今日:“王爷莫要担心,不过是以五阿哥为由头与隆科多等人亲近而已。”
“若这事儿真闹到皇上跟前,皇上难道还会斥责一个小孩子?”
“更何况,皇上如此偏疼五阿哥,定不舍得责怪他的。”
话虽这样说没错,但四爷却觉得弘昼像如今这般挺好的。
他膝下子嗣本就少,一个弘时已被养废了,唯剩下弘历与弘昼,他半点都舍不得这两个孩子冒险。
戴铎再次相劝,却见压根劝不动四爷,索性扬声将弘昼喊了过来。
方才弘昼就一直感觉到有目光紧紧追随自己,听到戴铎喊自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过来,手上与嘴上还黑漆漆的。
四爷微微皱眉道:“你手上嘴上都沾的什么?”
弘昼正色道:“阿玛,我方才吃了烤红薯还没来得及擦嘴了。”
说着,他似猜到四爷要说什么,忙道:“你们不是喊我过来吗?我一着急,就没顾得上擦嘴擦脸。”
戴铎扫了四爷一眼,见四爷面上并无怒气,含笑道:“五阿哥,您可喜欢您的舅公?”
殊不知弘昼的嘴甜已成了习惯,猛地一想根本就没想到这个所谓的“舅公”是谁,小眉头一皱,道:“舅公?什么舅公?”
戴铎提醒道:“就是故去孝懿皇后的弟弟,隆科多大人啊,奴才记得听王爷说过,说您在乾清宫门口碰到他,还邀请他来王府玩了。”
弘昼拉长声音道:“哦,我想起来了。”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四爷面上,那眼神有点像看傻子似的:“不过我那说的只是客气话,我与舅公只有一面之缘,实在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四爷:???
戴铎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道:“那您可愿意跟着王爷去佟佳府上看望舅公?”
一听说能出门,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愿意,我愿意的!”
四爷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说话时,戴铎却是袍子一撩,跪下来正色道:“还望王爷三思而后行,如今八贝勒势微,这对您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往前数上几年,佟佳一族当家作主的还是佟国维,这人可是不折不扣的老八党,如今他年纪大了,佟佳一族已交由隆科多做主,若能得佟佳一族支持,四爷最后成功的机会可谓大大增加。
弘昼很快就会过意来,拽着四爷的胳膊道:“阿玛,我要去看望舅公,我可喜欢舅公啦!”
他小脑袋瓜子里清楚得很,只有四爷当上皇帝,他才能有美好的未来。
为了日后美好的咸鱼生活,冲啊!
第 55 章
虽说四爷早见识过弘昼的翻脸比翻书还看, 却还是再一次被弘昼震惊,扫眼看向他道:“你说你喜欢舅公?”
“那我问你,你可还记得舅公长什么样子?”
弘昼绞尽脑汁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记得。”
不过这一点也不耽误他胡编乱造:“因为我喜欢阿玛, 所以爱屋及乌, 也喜欢阿玛的舅舅。”
四爷懒得搭理他, 沉吟着没有说话。
即便戴铎下跪郑重相劝, 但四爷仍觉得这事儿得慎之又慎。
一连几日,弘昼瞧见四爷没有带他外出做客的意思, 很是失望,更叫他失望的是因四爷心情不好, 小格格刚刚夭折的关系,今年他的生辰宴不能大办。
当小弘昼从耿格格嘴里听到这话时, 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嘴巴一瘪,道:“可是额娘,我都拟好了单子,上面写了邀请哪些人来玩的。”
去年他生辰宴只邀请了纳喇·星德与十三爷家的几个孩子前来做客, 但今年却不一样了, 他在诚亲王府的学堂中结识了许多堂兄, 关系不说近吧,却也不远, 原打算借着生辰宴请他们来王府做客的。
为了能够叫四爷顺顺利利继承大统,小小年纪的弘昼是十分上心。
别说戴铎对看似清心寡欲的四爷着急, 就连弘昼也很着急, 所以便担负起与堂兄们打好关系的重任。
好在这些日子他收获不少,除去老三府上, 与老五和老七府上的几个孩子关系都不错。
要知道,老五和老七一向在皇子夺嫡中保持着中立。
耿格格不知道他那些小心思,笑着道:“你还有单子?你不是不会写字吗?来,把你的单子拿来我瞧瞧。”
弘昼闲着也是闲着,便巴巴回房取了册子过来。
耿格格打开一看,却是摸不着头脑。
这册子上面没有一个字,画着一个又一个差不多大的简笔画娃娃,当即就道:“弘昼,这,这就是你拟的单子?你不会写字,所以就将每个人画了下来?”
“不过弘昼,你认得清这上面每个人吗?”
弘昼郑重其事点了点头,随便指着其中一个人道:“额娘,您看,这个五叔家的弘晌,他最近在换牙,所以他就只有一颗牙齿。”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人:“这个是七叔家的弘景,他额娘早早没了,每日就将他额娘临终前送给他的香囊挂在身上。”
耿格格耐着性子听着,真的很难将这个小娃娃腰间三角形符号认成香囊。
到了最后,她还是昧着良心道:“咱们弘昼可真聪明。”
弘昼非常赞同这话,点了点头,托腮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簌簌落下大雪,低声道:“这生辰宴不能办就不能办吧,反正我的生辰礼物可不能少的,这么冷的天,若要大家下了学之后来我们王府玩,也是怪辛苦的。”
耿格格原以为他会哭会闹,没想到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与常嬷嬷低声道:“弘昼这性子倒是好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常嬷嬷笑了笑没接话,心想肯定是随了您啊,难道还能随了王爷?
正当弘昼继续托腮想着如何说服耿格格答应她去骑马时,杏儿就进来传话道:“格格,十三爷府上的满宜格格来了,说来找咱们五阿哥了。”
说着,她更是添了一句:“满宜格格还是哭着来的。”
若这事儿往后再推了十多年,耿格格听到这等话定会以为弘昼在外头惹下什么风流债,可如今弘昼只有四岁啊!
她眉头一皱,想着这位瓜尔佳·满宜是有几分印象的,对这姑娘印象还不错:“满宜格格如何来了?这么冷的天儿,她来做什么?”
弘昼一听说瓜尔佳·满宜来了,却是一蹦三尺高,高兴道:“杏儿姐姐,你快请满宜姐姐进来。”
“不,直接将满宜姐姐请到我房里去,我们有要事商量。”
话毕,他更是抬脚就往外冲,走到门口还不忘扭头叮嘱道:“额娘,你们可不准偷听我们说什么哦!”
耿格格被他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逗笑了,连道:“你放心,不会的。”
一旁的常嬷嬷虽是耿格格的陪嫁嬷嬷,可却是看着弘昼长大的,情分不浅,笑着道:“咱们小阿哥长得这般好看,只怕放眼整个紫禁城中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好看的孩子来,等着小阿哥长大了,只怕这等事儿可不会少。”
耿格格面上笑意更甚,道:“不会的,弘昼说了,以后他就娶一个媳妇,以后好好对他的媳妇和孩子。”
另一边,等弘昼匆匆赶回自己屋子,就见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瓜尔佳·满宜。
这么冷的天,即便瓜尔佳·满宜是坐着马车前来,方才进府时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鞋袜都湿透了,因走的匆忙,连披风都忘了穿,冷风一吹,她那红彤彤的眼睛愈发肿的像桃子似的。
瓜尔佳·满宜一看到弘昼,眼泪落得愈发厉害,扬声道:“弘昼!”
这可把守在门口得小豆子和小瓶子吓傻了。
难不成自家主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外头拈花惹草了?
弘昼吩咐他们将门关上,守在门口后,这才对着瓜尔佳·满宜道:“满宜姐姐,你别哭啊,到底怎么了?”
他隐隐猜到这事儿与纳喇·星德有关系。
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
一开始在他的努力撮合下,瓜尔佳·满宜得了纳喇·星德亲手所赠木剑一把,瓜尔佳·满宜也是个好姑娘,不会白白收人东西,便回赠给了纳喇·星德一把好弓。
男女之间嘛,本就简单,有来有往很快就熟稔起来。
再加上有弘昼的推波助澜,在纳喇·星德跟前一味说瓜尔佳·满宜的好话,在瓜尔佳·满宜跟前一个劲儿说纳喇·星德的好话,故而他们都彼此的印象都很好。
瓜尔佳·满宜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一来二去的,就渐渐喜欢上了纳喇·星德。
她向来是个极洒脱的性子,心里藏不住话,便将这事儿偷偷与弘昼说了。
弘昼自是高兴不已。
不过他对纳喇·星德的性子是有几分了解的,特别是经过怀恪郡主一事后,纳喇·星德对男女之事是半点念想都没有了,只劝瓜尔佳·满宜稍安勿躁,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但如今瓜尔佳·满宜只一个劲儿掉眼泪。
弘昼见状,更是着急道:“满宜姐姐,到底是怎么了?这事儿可是与星德哥哥有关系?”
瓜尔佳·满宜点点头,眼泪落的是愈发厉害了:“是。”
“这几日天气冷的厉害,恰好我那里有两张上等的虎皮,留着也是留着,想着星德哥哥在军营兴许用得上,就派人给他送了过去。”
“谁知他还专程来府上找我,不仅将虎皮还给我,说谢谢我的好意,更说……更说我乃是姑娘家的,做出这等私相授受的事情不好,会影响我说亲事的。”
她的眼泪顿时比外头那簌簌大雪还要汹涌,更是道:“他还说,还说一直把我当成亲妹妹。”
“弘昼,你说,星德哥哥这是什么意思?不会看出我喜欢他了吧?”
弘昼无奈道:“满宜姐姐,虽说喜欢一个人,眼神和动作是骗不了人的,但你却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些。”
“只怕不光星德哥哥,所有人都看出来你喜欢他了。”
“啊?真的吗?”瓜尔佳·满宜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姑娘,向来是想到什么脸上就表现什么,哭丧着脸道:“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如今人人都知道我喜欢星德哥哥,可他却对我这样,这,这……岂不是更加丢脸了?”
“早知如此,一开始我就该听你的。”
一开始弘昼就提醒过她的,说怀恪郡主刚死不久,只怕纳喇·星德并无心谈情说爱,可惜瓜尔佳·满宜却凭着一腔热爱,勇往直前。
弘昼忙着给她递帕子,无奈道:“那满宜姐姐,如今你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是更看重面子,还是想嫁给星德哥哥?”
“先前我就与你说过的,星德哥哥是个极好的人,若能嫁给他,以后你就掉进蜜罐子里去了,但他的那颗心啊,已经被我姐姐伤透了,你得想好才是。”
瓜尔佳·满宜没有半点犹豫,抽噎道:“我当然想嫁给星德哥哥。”
“面子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要了有什么用?”
弘昼便直拍胸脯道:“那你放心好了,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瓜尔佳·满宜一脸信任看着他,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她的确是个心大单纯的好姑娘,若不然,也不会找弘昼当她的感情军师了。
弘昼绞尽脑汁想了足足一刻钟,这才与瓜尔佳·满宜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他们两个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这就好比一个学堂里的倒数第一名跑去请教另一个学堂里的倒数第一名,请教的还是幼儿班的。
偏偏两人都乐在其中,足足筹划了足足半个时辰,瓜尔佳·满宜这才心已满足,满脸带笑地走了。
翌日一早,陪着弘历一起去了诚亲王府地弘昼就与柳老先生告假,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自弘昼不复从前“勤奋上进”后,年迈的柳老先生终于长吁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如今听说弘昼要告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却还是叮嘱弘昼得与老三说一声。
老三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艰难。
皇上不喜也就罢了,还招来一群小祖宗。
不是一个。
而是一群。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堂里的好些学生都跟着弘昼学坏了,今日一伙子人成群结伴去参观他的孔雀,明日一群人又跑到他的书房来参观,后日又闹着在学堂搞什么烤肉……老三再次体会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如今他要送的不是一个神,而是一群神。
老三听说弘昼要出门,自不敢不答应,若不答应,谁也不知道弘昼一个不高兴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仅答应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派了马车和两个小太监跟着弘昼一起出门。
弘昼上了马车,直奔纳喇府上而去。
今日纳喇·星德沐休在家,得四爷亲自挑选的女婿自不会差,每日在家不是陪额娘说话吃饭,就是在练剑。
弘昼到了纳喇·星德院子时,只见纳喇·星德身着单衣正在院子里练剑,天上飘着零星雪花,寒风瑟瑟,可依旧挡不住纳喇·星德那行云流水的动作。
瞧那利索的出剑!
瞧那一身腱子肉!
瞧那俊朗专注的面庞!
弘昼都看呆了,只觉得当初怀恪郡主简直是瞎了眼,所以才会放着美玉不要,跑去选李松清那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白面黑心书生。
一套剑法练完,纳喇·星德收剑之后,径直走向奋力鼓掌的弘昼,面色冷峻:“你怎么来了?今日你又逃学,当心阿玛知道了与你算账!”
他当然猜到弘昼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弘昼拍着巴掌,冷哼一声道:“星德哥哥,你都说了我又逃学,阿玛都已经习惯了,如何会与我算账?”
说着,他更是单刀直入道:“昨日满宜姐姐哭着来找我了。”
纳喇·星德淡淡道:“哦。”
他收起剑,抬脚就往屋子里走去,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弘昼忙迈着小短腿追了上去,巴巴道:“你就不想知道满宜姐姐与我说了些什么?”
纳喇·星德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直道:“不想知道,这些事情与我也没有关系。”
他知道瓜尔佳·满宜是个好姑娘,正因瓜尔佳·满宜是个好姑娘,所以他才不想耽误人家。
自怀恪郡主去世后,京城上下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攀附权贵,有人说他不知廉耻,甚至还有人说他命格太硬,所以克死了怀恪郡主。
即便他是个男子,面对纷纷流言也苦不堪言,他不愿一个无辜善良的女孩子面对这些。
弘昼并没有将纳喇·星德的话放在心上,直接追着他到房里,一进去瞧见炕上放着核桃仁,自顾自吃起来:“满宜姐姐与我说她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还说之前明明觉得你挺俊朗的,昨日仔细一看,发现你长得与寻常人也差不多嘛!”
纳喇·星德沉默片刻,道:“如此是最好不过了。”
弘昼心里直犯嘀咕。
他虽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从前在电视上也见过许多男女感情戏,一般男女主出其不意,与常规背道而驰,才能在对方心里留下烙印,因恨生情。
怎么纳喇·星德半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伤他还不够深?
弘昼决定加重剂量,继续道:“满宜姐姐还说你不识抬举,她送给你的虎皮可是好东西了,没想到你却不要,还要我问你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纳喇·星德再次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眼睛好得很。”
他看了弘昼一眼,觉得自己与一个四岁的孩子讨论这些有些匪夷所思,但有些话却是不说清楚不行:“弘昼,好久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心思。”
“满宜……满宜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这样的好姑娘就该嫁给一个好男人,而不是嫁给我这样背负克妻之名的鳏夫。”
“以后你不必再在我跟前提她,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等着时间久了,她自然就把我忘了。”
那样好的姑娘,你凭什么不喜欢?
这话,弘昼很想脱口而出。
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直勾勾盯着纳喇·星德。
纳喇·星德被他这眼神看的心里发毛,不解道:“弘昼,你看着我做什么?”
弘昼正色道:“我看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人家满宜姐姐都说了不喜欢你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他更是喋喋不休道:“五叔家的弘晊堂兄与满宜姐姐差不多大的年纪,他就喜欢性子飒爽的女子,改日我得安排弘晊堂兄与满宜姐姐见上一面,说不准能促成一段姻缘。”
纳喇·星德索性不接话了,专心致志擦拭着手中的剑。
弘昼更是道:“弘晊堂兄长得一表人才,满宜姐姐生的出挑动人,我越想越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纳喇·星德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剑。
弘昼扫了他一眼,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到时候弘晊堂兄与满宜姐姐和和美美的,生一堆胖娃娃。”
“倒是你,以后可找不到满宜姐姐这么好的人了,到了七老八十,咱们屁股后面都跟着一群小崽子,就你是一个人,别提有多孤单啦!”
纳喇·星德仍没有作声。
弘昼绝望了。
这怎么和电视里演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星德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满宜姐姐?满宜姐姐多好的一个人啊,你,你……之前明明与我说过满宜姐姐是个很好的姑娘的。”
纳喇·星德被他这小模样逗笑了,摸了摸他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瓜子,正色道:“是,满宜的确是个好姑娘。”
“可我自郡主一事后,对男女之事再无半点念想,只想着有生之年侍奉额娘,建功立业。”
“你说,我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若将满宜取回来岂不是害了她?”
“更何况,满宜乃是瓜尔佳一族嫡女,如今受十三叔影响,不过是亲事一时间有些艰难罢了,以后定会寻得如意郎君的。”
现下他在京城是如此名声,就算他愿意娶,瓜尔佳·满宜愿意嫁,只怕瓜尔佳一族也不会轻易点头答应这门亲事的。
弘昼伤心极了。
这等感觉,比自己打翻了一盒子蟹粉酥还叫人伤心。
他失魂落魄走出了纳喇府。
谁知更伤心的事来了,瓜尔佳·满宜知道弘昼今日要来找纳喇·星德,已坐着马车在纳喇府邸门口等着,她一瞧见弘昼出来了,就忙迎了上去,期待道:“弘昼,怎么样?”
弘昼唉声叹气,摇了摇头。
瓜尔佳·满宜的眼泪顿时就像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她向来情绪外露,如今竟不顾在纳喇府邸门口,竟放声大哭起来。
一声接一声。
弘昼只觉得这声音比寒风还要刺骨。
他就要拽着瓜尔佳·满宜上马车,可瓜尔佳·满宜的犟性子上来了,说什么都不肯上去,抹着眼泪嚎啕道:“弘昼,你不是说你这法子一准好使吗?你不是说你帮我把他狠狠骂一顿,他就能回心转意吗?”
“弘昼,你这法子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弘昼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面劝瓜尔佳·满宜别哭了,一面又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从前看电视上可都是这样演的啊。
瓜尔佳·满宜站在寒风中狠狠哭了一通,最后还是弘昼拽着她上了马车,更是再次打包票将这等事包在他身上。
瓜尔佳·满宜的眼泪这才止住。
她虽知道弘昼只是个四岁的小娃娃,却也是见识过弘昼的聪明伶俐的,更何况除了弘昼,她也无人可相信。
如此一来,接下来弘昼是更忙了。
他每日陪着弘历前去诚亲王府后,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纳喇·星德,为了瓜尔佳·满宜的终生幸福而努力。
今日说瓜尔佳府上又有人去提亲。
明日说恒亲王府的弘晊对瓜尔佳·满宜一见钟情,十分喜欢她那洒脱外向的性子。
后日说算命的道士夸瓜尔佳·满宜有旺夫之相,谁人若是能娶了她定能众生幸福。
……
只是,弘昼就差将嘴皮子都说破了,纳喇·星德仍是不为所动。
弘昼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四岁就要因感情之事而烦心,还是因为别人的感情烦心。
可他向来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子,只觉得是自己的药下的还不够猛。
这一日,他前去诚亲王府学堂难得没有告假,老三与柳老先生都觉得奇怪的很,但并没有多问。
正偷偷打盹的弘晊只觉得不对劲,即便他睡着了,也能感受到一阵阵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
弘晊睁眼一看。
弘昼正盯着他。
弘晊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盹,却感受到那目光愈发炙热。
他没法子,继续换了个姿势。
接下来整整一堂课里,不管弘晊变换了何等姿势,弘昼那炙热的眼都一直紧紧跟随着他。
下课后,忍无可忍的弘晊找到弘昼,耐着性子道:“弘昼堂弟,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弘晊乃恒亲王府次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乃瓜尔佳侧福晋所出,性子纯善,模样出众,唯有一点,就是与弘昼一样不喜念书,喜欢玩闹。
正因他与弘昼臭味相投,不,应该说是志同道合,所以两人即便差着十来岁,也能玩的到一起。
毕竟整个学堂就他们俩不爱学习,弘晊不和弘昼玩,也实在没人玩了。
弘昼笑嘻嘻将满满一匣子柿饼递到弘晊跟前,笑眯眯道:“弘晊堂兄,喏,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一次的,你最爱吃柿饼,这是我专程给你带的了。”
若换成机灵些的人定会觉得不对,但憨憨的弘晊半点没多想,拿起一块柿饼就咬了起来:“嗯,好吃。”
“弘昼堂弟,你不愧是刚过了生辰的人,的确是长大了。”
弘晊连吃两三块柿饼,弘昼这才道:“弘晊堂兄,你吃了我的柿饼,就要帮我的忙。”
他眼见着弘晊要将嘴里的柿饼吐出来,好在他早有防备,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就将弘晊的手捂住:“可不准吐,皇玛法说过不可浪费粮食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不管,你就得帮我的忙。”
“这事儿简单得很,你就跟着我去纳喇府上走一趟就好了,演一场戏就行,以后我天天带柿饼给你吃……”
在弘昼的软磨硬泡下,弘晊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到了下午,弘昼便带着弘晊一起告假,两人去了纳喇府上。
弘昼最近对纳喇·星德很有些意见,这些日子只要纳喇·星德在家,他每日都过来,可与纳喇·星德说起别的事情来,两人关系仍像从前一样和睦,唯独说起瓜尔佳·满宜,纳喇·星德就一脸沉默。
弘昼将弘晊一带到纳喇·星德面前,介绍道:“星德哥哥,这就是我时常与你说的弘晊堂兄,他打算过几日就与满宜姐姐提亲啦。”
纳喇·星德面上仍没什么表情,含笑道:“小阿哥。”
弘晊瞧着这位堂姐夫,想着弘昼与自己交代的话,到底还是有些难为情的,磕磕巴巴道:“姐夫不必见外,我,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我打算过几日就与满宜姑娘提亲的,她,她实在是个好姑娘。”
“你错过了她,是你没福气。”
“虽然我知道她的心思,但不要紧,那样好的姑娘,只要我对她好,相信她总有一日会知道我的好的。”
纳喇·星德颔首道:“你说的没错,满宜……她的确是个好姑娘。”
弘晊下意识看向弘昼,一副“快,告诉我接下来怎么说”的表情,他虽年纪不小,可对男女这等事却一窍不通。
弘昼冲他直使颜色,恨不得就差脱口而出:你继续看着办啊!
两人就这样眉来眼去。
纳喇·星德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们两个表演。
到了最后,弘晊只能磕磕巴巴道:“嗯,我,我……觉得满宜是个很好的姑娘,姐夫,你要是不娶她你肯定会后悔的……”
他越说心里越没谱,生怕落得明日真要求娶瓜尔佳·满宜的下场,他连瓜尔佳·满宜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嘴巴一瘪,道:“弘昼堂弟,我,我编不下去了,这简直比我念书还难。”
“你送我的柿饼,我明天多带给几盒还给你就是了。”
“弘昼堂弟,我,我就先回去念书了,若是回去晚了,先生该说我了。”
话毕,他便是逃一般的跑了,唯恐迟上一步,就要被弘昼抓住问罪。
弘昼怯怯看了纳喇·星德一眼。
他还是第一次在纳喇·星德面上看到这等难看的表情,当即就嗅到危险的气息,抬脚就要跑。
可他刚跑没几步,就被纳喇·星德提溜了起来。
纳喇·星德正色看着他,道:“弘昼,从前你不管怎么胡闹,我都没说过你,但满宜是姑娘家,你怎可拿她的终身大事当作儿戏?”
“我知道你向来与弘晊关系好,可弘晊是男儿,粗枝大叶的,若一时酒后将这件事说了出去,你要满宜如何自处?”
“自古以来,女子的处境本就比男子更艰难,这等事若真叫旁人知晓,旁人定会将此当做笑料,笑话的是谁?还不是满宜?”
“这件事,你是做的不对。”
弘昼梗着脖子道:“星德哥哥,我知道分寸的,早在弘晊堂兄过来之前,我逼着他对天发誓过的,若是他将这事儿告诉别人,就要以后一辈子再也吃不上柿饼……”
他是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苦着脸道:“星德哥哥,这次我知道错了。”
纳喇·星德怎会与他一般见识,摇摇头苦笑道:“弘昼,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如今我并无心谈情说爱,也无成亲的打算。”
“若你想要来找我玩,想来纳喇府上,我敞开门欢迎,可若你再要因满宜而来,那就不必来了。”
“弘昼,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世上男女之事,就像当初我与郡主一样,有了希望才会失望,当初我与郡主刚成亲,郡主对我爱搭不理,我只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如今想必满宜也是如此想的,你一次次将事情包揽在你的身上,给了满宜希望,更会叫满宜失望。”
弘昼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星德哥哥,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纳喇·星德摸了摸他的头,没有接话。
弘昼失魂落魄离开了。
他去找了瓜尔佳·满宜,瓜尔佳·满宜听到这话许久未回神,好一会才脸色苍白道:“弘昼,我知道了。”
“这事儿,就多谢你了,以后就不必再提了吧!”
弘昼还想再劝上几句,可瓜尔佳·满宜却已噙着眼泪摇头道:“不,不要说了,弘昼,你走吧,我累了,想要歇一歇。”
弘昼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沉默的瓜尔佳·满宜,他虽不放心,却还是被瓜尔佳·满宜身边的丫鬟给送走了。
那丫鬟是瓜尔佳·满宜的贴身丫鬟,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如今见自家主子受到这样的委屈,眼里也是噙着泪花:“五阿哥,这些日子您还是别来了吧,奴才跟在格格身边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格格这样子,可见格格是真的伤心了。”
弘昼自责极了。
接下来几日他都愁眉苦脸的。
到了腊八节这一日,皇上派人请四爷带着福晋与几个孩子进宫喝腊八粥。
如今李侧福晋被软禁,年侧福晋名义上在养病,实则也在被软禁,所以一大早四爷就带着严肃的福晋,沉默的弘时,老成的弘历,愁眉苦脸的弘昼。
隔着老远一看,众人就知道这是一家子。
四爷带着一家去寿康宫与永和宫转了一圈后,这才去了大殿领腊八粥,相较于高高兴兴的旁人,他们这一家子则是气压低沉沉的。
皇上步入大殿,率先看到的就是四爷这一家子。
不过即便没有格格不入的这一家子,皇上一进来也定会下意识找寻弘昼的身影。
若换成往日,皇上一进来,弘昼的眼神也会直勾勾追随皇上,祖孙两个更会相视一笑,别提多有默契。
难得瞧见愁眉苦脸的弘昼,皇上多少有点不习惯,下意识皱了皱眉。
莫不是老四又训斥了弘昼?
这个老四也真是的,大过节的训孩子做什么?
皇上心思笃定。
等四爷带着福晋上前磕头时,皇上脸色淡淡,态度更是冷淡。
四爷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剩下的一众皇子们却忍不住泛起嘀咕来——皇阿玛前些日子恼了老八还说得过去,如今老四怎么了?他最近老老实实啊,皇阿玛又在不高兴什么?
皇上作为上位者,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等着宴会开始后,皇上的眼神更是时不时落在弘昼面上,眼瞅着弘昼还是苦着一张小脸,面前的珍馐并未怎么动过,是愈发担心。
很快,皇上就说殿内地笼太热,所以想要出去走走。
一众皇子们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大过节的,皇阿玛肯定是心里不高兴。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要出去散心?
一个个的顿时回想方才可有说错了什么话。
皇上一出去,就吩咐魏珠道:“想法子将弘昼带过来,对了,再命御膳房做几道弘昼爱吃的菜,如今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东西可不成。”
魏珠应声下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一脸苦兮兮的弘昼就跟在魏珠身后走了进来。
平日里他看到皇上十分高兴的就冲了过来,今日却怏怏请安道:“皇玛法。”
皇上心疼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朕瞧着你一晚上都不高兴似的,也没有什么吃食。”
说着,他更是道:“可是今晚上的饭菜不合你胃口?看,这是朕命御膳房给你另做的几道菜,来,快趁热吃了。”
弘昼拿起筷子,长长叹了口气,却又将筷子放了下来:“皇玛法,我没有胃口。”
这等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稀罕!
皇上正色道:“这是怎么了?你阿玛训斥你了?”
弘昼摇摇头:“不是。”
皇上狐疑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来与朕听听,兴许朕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弘昼想着纳喇·星德与自己说话,顾及到瓜尔佳·满宜的名声,原不想再与众人说这些事的,可想着皇上是他最相信的人之一,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
当然,他也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人,会将怀恪郡主做下的那些丑事都道出来,只说纳喇·星德与怀恪郡主关系不好而已,最后更是叮嘱道:“……皇玛法,满宜姐姐是姑娘家的,这等事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
皇上连瓜尔佳·满宜是谁都不知道,倒是对纳喇·星德也几分印象,却也是印象不深,自不会有闲心与旁人说这些事:“你居然因这等事不高兴了好几天?”
弘昼点点头,怏怏道:“对。”
皇上笑道:“这有何难,朕帮你出出主意就是了。”
弘昼是眼前一亮。
皇上是谁啊!
在历史上,皇上不仅以千古一帝著称,更是妃嫔,子嗣众多而出名,可谓真正的大情圣,要不然光孙子都已过百人了。
皇上瞧他这般模样,给他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笑道:“上次你在乾清宫住的那些日子,朕记得你最爱吃的就是这道松鼠鳜鱼,来,尝尝看还不是当初的味道。”
“朕既说帮你,就不会食言,只是你得先乖乖吃饭才是。”
弘昼自是相信皇上的,当即就大快朵颐起来。
他心情一好,话也多了起来,喋喋不休起来:“皇玛法,您不知道,满宜姐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若我是星德哥哥,定连夜上门提亲,这样好的姑娘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偏偏星德哥哥不知道珍惜,可真是把我气坏了,您说说哪里有他这样的人?”
……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知不觉竟比平日里吃的好多些,到了最后更是正襟危坐道:“好啦,我吃好了,皇玛法,您快说吧。”
真·海王·皇上不急不缓道:“弘昼啊,如今你还小,觉得自己付出一片真心就该有回报,可有些时候,旁人不会不珍惜你的真心,还会嫌你腥得慌。”
“这也是朕要教你的道理,不管何时何地,你最爱的那个人只能是自己,若是连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还能指望别人来爱你吗?”
“听你所说,纳喇·星德的品性极好,怕耽误了瓜尔佳·满宜,暂不论他这个想法是对还是错,但许多时候,感情这等事也是讲究技巧的,我若是纳喇·星德,只怕我也不会接受瓜尔佳·满宜。”
“世间情情爱爱,最下等的是一片痴心,要什么给什么,中等的是若即若离,最上等的则是求而不得,琢磨不透……”
弘昼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皇上。
不愧是康熙帝!
说起这等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真是行家啊!
即便他听的懵懵懂懂,也不耽误他一脸憧憬看着皇上:“皇玛法,您说的有道理极了,那满宜姐姐应该怎么做了?”
第 56 章
皇上一直觉得弘昼很聪明, 聪明的他都忘记弘昼只是个四岁的小娃娃。
如今瞧着弘昼狐疑的目光,他耐着性子解释道:“照你所说,纳喇·星德的应该是对瓜尔佳·满宜是有几分喜欢的,起码是不排斥, 但并没有喜欢到为她再冒一次险。”
“举个例子, 朕记得你有只猫儿叫做橘子, 朕猜想你如今应该是喜欢橘子的, 可比起当初老四刚将橘子送给你时,应该是差了些许。”
“但若这时候有人要将橘子抱走, 是不是你就记起橘子的好?舍不得它了?”
弘昼重重点点头:“是了,橘子可喜欢我了, 每次我出门之后橘子都会在门口等着我,它还认得我的脚步声了, 一听到我回来,就飞快跑了过来。”
“当初我在乾清宫住了几个月,回去一看,发现橘子瘦了不少,想必它十分想我。”
皇上道:“这就是了。”
“这就好比猫儿不听话时你经常吓唬它会将它送走, 但真的它要被抱走, 你又舍不得, 两者是一样的道理。”
“纳喇·星德之所以不在意瓜尔佳·满宜,那是因为他知道瓜尔佳·满宜一直都在, 兴许等着瓜尔佳·满宜真的离开了,他就慌了。”
“千金难换真心, 朕相信这个道理他也懂。”
弘昼这才恍然大悟, 正色道:“皇玛法,我懂了, 原先我日日在星德哥哥跟前念叨满宜姐姐的好,只会一次次提醒他满宜姐姐还在他身边,这样只会反其道而行是不是?”
皇上微微颔首:“这与纳喇·星德品行好坏没有关系,这世上男人大多都是如此的。”
那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可真是贱骨头!
弘昼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能当这样的坏男人,他想了想,又道:“皇玛法,我大概知道要满宜姐姐该怎么做了……只是,若这个法子不奏效怎么办?”
皇上乃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只觉此等招数对纳喇·星德情窦未开的少年郎大概是够用的。
他胜券在握道:“若是这法子没用,你再进宫找朕就是了,难道在你心中,朕就只有这等手段?”
“朕既与你说了这事儿无需担心,那你就不必因此事烦恼,只要安安心心等着喝喜酒就是了。”
弘昼喜的是连连点头:“那我就替星德哥哥和满宜姐姐多谢您了。”
很快,众人惊喜的发现散步一圈回去后的皇上心情好了许多。
与此同时,一直很担心弘昼的弘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见弘昼肚子已吃的鼓起来,却还舍不得放下筷子,低声道:“弟弟,前几日你说你心情不好?如今你心情好了?”
弘昼点点头,给弘历也夹了一个鸡腿,道:“对了。”
弘历轻声道:“但弟弟,即便你心情好了也不能吃这么多啊,当心吃多了积食。”
弘昼却挥舞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胳膊,正色道:“那怎么能行?哥哥,你没发现我这些日子都瘦了吗?”
弘历没发现。
他是真没发现。
但忠言逆耳,他怕这等话说了会让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弘昼又不高兴,只能默默多给弘昼夹些素菜。
多吃素菜好,多吃素菜不容易积食。
等着酒足饭饱后,弘昼更是心情大好,与太后娘娘说说话,陪惠妃娘娘聊聊天……逗的一众妃嫔是哈哈大笑。
惠妃娘娘更是拉着弘昼的手道:“自你离开紫禁城后,本宫很是不习惯,若你能一直住在宫里头就好了。”
“前几日本宫娘家差人送了几盒子上等的参片来,本宫给你留了两盒子,待会儿你就带回去。”
惠妃娘娘乃出生纳兰一族,出身显赫,娘家很有权势。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称好:“多谢惠玛嬷,我额娘先前大病过一场,身子虽好的差不多,可比起当初未生病时还是差了些许,这参片拿来给额娘煲汤或泡水喝最好。”
“惠玛嬷,多谢您啦。”
他这般孝顺的小模样实在招人喜欢。
惠妃娘娘看着他,喜欢的眼睛直发光:“咱们弘昼可真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荣妃娘娘见状,则含笑与德妃娘娘道:“你们家老四这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就连本宫见了都觉得他可爱,也难怪皇上喜欢。”
说着,她瞧了瞧四周,见无人在意,便低声与德妃娘娘耳语:“有些话本宫本是不该说的,也就瞧着德妃妹妹平素和善,提前说上两句恭喜话。”
“咸安宫那位只怕再也出不来了,老大也被软禁了,得朝臣拥立的老八因那两只病怏怏的海东青,与那位置再无可能。”
“剩下的一众皇子,瞧着皇上并不似格外偏爱哪个,最偏爱的孙子倒是弘昼。”
“人人都说弘昼是个有福气的,兴许老四还能因这孩子得到更多了……”
德妃娘娘虽脸上带笑,但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
自松佳姨娘一事后,她与四爷的关系虽已和缓,却仍是不温不火,相较于叫四爷登上储君之位,她更乐意见着老十四坐上那位置。
但有些事情并非她一妇人能够左右,如今瞧着弘昼与太后娘娘等人相谈甚欢,只微微叹了口气。
到了宴席将散时,皇上更亲自将四爷喊上前道:“……朕先前在病中时,是弘昼陪在朕身边说话解闷,马上就要除夕了,你过些日子将弘昼和弘历送进宫住些日子,等除夕宴结束了再将他接回去吧。”
这可真是爱屋及乌。
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落在众人眼里,大家只觉得皇上因喜欢弘昼,所以连带着弘历也沾了光。
却唯有皇上清楚,他不过是怕弘昼一人在乾清宫住着太过于无聊,所以才将弘历接进宫与弘昼作伴的。
一贯话少的德妃娘娘听闻这话,却是难得开口道:“弘昼这孩子,的确是招人喜欢。”
“只是弘昼与弘暟差不了几岁,若臣妾没有记错的话,这堂兄弟几人还从未见过面了,皇上,不如这次也将弘暟也进宫来与弘昼做做伴?”
弘暟乃老十四嫡幼子,今年七岁,生的是活泼可爱,聪明懂事,很是得德妃娘娘喜欢。
当着众人的面,皇上自不会不给德妃娘娘这个面子,一口就答应下来。
倒是四爷面色虽未有什么变化,但心里却不大舒服。
老十四因年纪小,当日大婚时皇上赐下的宅院离老三的诚亲王府较远,故而并未将几个孩子送到诚亲王府念书。
但弘昼还是听说过弘暟的大名的。
这个叫弘暟不仅从老十四嫡福晋完颜氏肚子里出来的,身份尊贵,更是活泼可爱,聪明过人,据说小小年纪就过目不忘。
就连弘历听说弘暟要与他们一并进宫的消息后,都很是担忧。
弘历的会读书皆因钮祜禄格格管教有方,因他自己勤勉刻苦……他碰上这等天资过人之人,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回程的马车上,四爷因宴会上德妃娘娘的一番话,心情愈发低落,弘时因四爷对他的爱答不理,心里是苦郁交加,弘历则因弘暟的进宫也担心不已……唯有弘昼一人高兴不已,时而托腮傻笑,时而低声自言自语,别提有多高兴了。
翌日一早,前去诚亲王府后,许久未告假的弘昼再次找到老三,表示自己要请假一日。
这可把老三高兴的哟,连连答应。
若是弘昼继续这般“勤勉上进”,只怕他诚亲王府的那一片梅花林都要保不住了。
说起来老三还是挺羡慕四爷的,羡慕四爷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得皇上喜欢不说,还孝顺,如今带着满学堂的皇孙们去采集梅上雪水,为的就是给四爷煮茶喝。
可怜他那么好的一片梅花林,如今已被这群小崽子们糟蹋的不成样子。
弘昼得老三答应后,直奔十三爷府上而去。
十三爷这几年皆在府中“养病”,除去偶尔去一去雍亲王府,剩下的日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先前十三爷就不理会弘昼找瓜尔佳·满宜,如今猜到些什么的他更不会拘着他来找瓜尔佳·满宜。
弘昼是轻车熟路到了瓜尔佳·满宜的院子,一进去就嚷嚷道:“满宜姐姐!”
瓜尔佳·满宜自大受打击后,不仅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
弘昼一进去,就瞧见坐在炕上发呆地瓜尔佳·满宜,笑容满面道:“满宜姐姐,你在做什么?”
瓜尔佳·满宜摇摇头,道:“没做什么。”
她长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弘昼,你说人活这辈子有什么意思?”
“人生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来受苦的,弘昼,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弘昼只觉得眼前的瓜尔佳·满宜像变了个人似的,正色道:“满宜姐姐,你可别灰心丧气,人活着多有意思啊,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吃好吃的东西,戴贵重的首饰。”
“哎呀,你别丧气了,今日我是有好消息告诉你的。”
说着,他便将昨日在紫禁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满宜姐姐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与皇玛法说了,皇玛法已答应过我不会将这事儿告诉旁人的。”
瓜尔佳·满宜因惊讶长大了嘴巴,也顾不上什么伤心不伤心了:“这事儿,你既然告诉了皇上?”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啊。”
“满宜姐姐,方才我不是与你说了吗?这主意是皇玛法与我出的,保准有用。”
这世上最难受的就是求而不得,瓜尔佳·满宜这几天日夜想的都是纳喇·星德,如今也顾不上讶异,萌生出几分欣喜之情来。
在他们看来,皇上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皇上出的主意,保准好使。
接下来的日子,弘昼也好,还是瓜尔佳·满宜也好,谁都没去找过纳喇·星德。
与此同时,瓜尔佳一族也放出要为瓜尔佳·满宜说亲的消息来,一家有女百家求,先前瓜尔佳·满宜因十三爷的关系,亲事有些艰难不假,但若将要求稍微降低那么一点,上门求亲的人就多了很多。
更何况,皇上如今对十三爷和煦了许多,前些日子还派了位太医给十三爷看了腿疾。
一时间,京城中人人皆知瓜尔佳一族的那个老姑娘要定亲了。
做戏要做全乎。
瓜尔佳·满宜在家人的安排下,还与其中一个儿郎相看了。
好巧不巧,这一幕正好叫纳喇·星德撞见了。
这一日纳喇·星德正好与同僚约着去天香楼吃饭,远远就见着瓜尔佳·满宜与家人下了马车,另一辆马车很快也停了下来,下来了一行人,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儿郎……傻子瞧见这一幕都知道他们是在相看。
恰逢他的同僚笑道:“星德,我记得这位瓜尔佳格格的姑姑是你十三叔身边的侧福晋,你可认识她?我可是听说她性情模样都不错,从前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惹得她玛法临终之前还放心不下她,如今怎么肯出来相看了?”
另一个人笑着接话道:“想必是想明白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叫我说,咱们行伍出生的就该娶这等洒脱性子的姑娘,娶那等高门大户人文邹邹的姑娘,娶回来之后怕是得当祖宗一样供着。”
纳喇·星德向来是个擅于言谈的,可看到这一幕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不远处的瓜尔佳·满宜并不像平时那般随意的打扮,今日打扮的是明艳又动人,挑金丝纹的旗服,袖口和领口处裹着一圈兔子毛,衬的她脸只有巴掌大小,精致又动人,嘴角更是噙着淡淡的笑容,十分温柔的模样,半点不像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样子。
只是,今日的瓜尔佳·满宜并没有穿披风,也不知道冷不冷……
两家人站在天香楼门口寒暄了几句。
纳喇·星德从他们跟前经过,他犹豫着他毕竟是雍亲王府的女婿,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谁知瓜尔佳·满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像没看见他似的,含笑与身侧的儿郎径直走了进去。
纳喇·星德只觉得喉头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闷的,很难受。
今日他与同僚相约一起喝酒,说起前年一起上战场杀敌的事情,更说起远在四川的年羹尧:“……星德,若说起来,你还得管这位年大人一声舅舅了,他年纪轻轻就已任四川巡抚,四川那地方一向不太平,可自他去了之后却是风平浪静,可见其手段了得。”
“是啊,我听说他手段雷霆,镇压了四川许多匪寇,皇上只怕会重用他的。”
从前的纳喇·星德对这些话题很是感兴趣。
一二十岁的将士嘛,只怕做梦都想着上战场杀敌。
可今日他却很少接话。
几杯酒下肚,他却觉得越来越清醒,索性打算出去走一走逛一逛。
他走到瓜尔佳·满宜所在的雅间后,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放慢了些,只听见里头传来欢声笑语,若是仔细辨听,还能听到什么“满宜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性子模样都没得说”之类的话。
他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
偏偏他走到楼梯口,更听到两个伙计在闲言碎语:“这瓜尔佳格格与那完颜公子瞧着真是登对了,说不准京城中马上又要有喜事了……”
原本只打算出来吹吹冷风的纳喇·星德却没回去的欲望,径直骑马去了雍亲王府。
当弘昼听说纳喇·星德来了的消息,他仍撅着屁股在烤红薯。
是了,最近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烤红薯,更觉得自己烤的红薯比大厨房烤出来的红薯都要好吃。
他更是研究出烤红薯的各种吃法,比如蘸着梅子粉吃,比如蘸着蜂蜜吃,比如将红薯烤的干巴一些,配茉莉香片喝……当他看到纳喇·星德时,更是端出自己珍藏的烤红薯招待纳喇·星德:“星德哥哥,你来吃吃看,这是从保定送来的红薯了,说是比京城的红薯更甜一些。”
纳喇·星德如今哪有心情吃什么烤红薯,叫小豆子与小瓶子下去后,开门见山道:“你,你这几日怎么没来找我?”
人呐,其实本质上都是贱骨头。
得到时不愿珍惜,等着失去后是追悔莫及。
弘昼微微愣了愣,只觉得皇上当真是厉害啊,不愧是飞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情场高手。
心中虽窃喜,但他面上却是半点分毫都没有露出来,自顾自啃起红薯来:“星德哥哥,你这人好生奇怪,不是你与我说了吗?说我要是再因满宜姐姐去找你,就不必去了。”
“我这几日又没去找你,你跑来找我干什么?”
“我每日忙的很了,要念书,要写字,要陪哥哥和橘子玩,还要烤红薯,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找你?”
纳喇·星德面色讪讪,迟疑片刻后才道:“今日我在天香楼看到了满宜,她似乎正在与人相看。”
弘昼面色是愈发平静:“是吗?前几日十三叔来找阿玛时,我还专程问过他关于满宜姐姐的近况,他说近来有许多人去瓜尔佳府上提亲了。”
“也是,满宜姐姐那样好的人,旁人又不是瞎了眼,怎么会不喜欢她?”
说着,他更是在纳喇·星德心上戳起刀子来:“想必过不了多久满宜姐姐就要嫁人了,星德哥哥你与满宜姐姐也算是有点交情,到时候一定要给满宜姐姐包个大大的封红哦!”
纳喇·星德:……
他强撑着笑道:“如何会那样快?寻常人家说亲事,相看至亲事定下,少说得一两年的时间的。”
弘昼给他一个你自己领悟的眼神,懒得接话。
纳喇·星德仔细一想,很快就会过意来。
也对,如今瓜尔佳·满宜年纪已不小,自不能像十三四岁的姑娘那样慢慢来。
到了最后,纳喇·星德是失魂落魄离开。
不过他乃君子,想着瓜尔佳一族与完颜一族既已开始相看,那就是有了些眉目,想着瓜尔佳·满宜这样的好姑娘若能嫁得良人,倒也是一桩好亲事。
只是,他又想到瓜尔佳·满宜向来粗枝大叶,只怕识人不清,就差人打听打听了那位完颜家儿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看男人总是看的更清楚些。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却是吓一跳。
恰好纳喇·星德所在的军
依誮
营中有个同僚的姑姑是那完颜家儿郎的表舅母,同僚说起那人是一脸鄙夷:“……他瞧着倒是个好的,却是个风流多情的,如今虽说年纪不小了,但身边莺莺燕燕可不少,身边十个丫鬟,只怕九个都开过脸,剩下那一个定是他嫌太丑了。”
说着,同僚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我可听说他们家老福晋没少因这等事生气,当初她身边还有个丫鬟有过身孕,他们家老福晋气的要将他与那丫鬟一起逐出家门,说完颜一族没有这样的不肖子。”
“他倒是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前程,连自己的女人和亲骨肉都不要了,默许他们家老福晋给那丫鬟灌下去了一碗汤药,可惜那汤药重了几分,最后落得母子双亡的下场。”
“唉,真是可怜!”
“如今他们家老福晋已去世几年,只怕完颜一族再没人压得住他,如今也就年纪大了,要说亲了才收敛几分,谁要是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过星德,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纳喇·星德经过一门糟糕透顶的亲事,自然知道这样一门亲事对人的影响有多大。
他是个男子,不必日日拘泥于内宅之中。
但瓜尔佳·满宜不一样,若嫁了人,以后她就会一辈子被困在内院之中,再无出头之日。
那样无心机无城府的一个姑娘,只怕到时候被啃的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纳喇·星德当即就想要去找瓜尔佳·满宜说清楚,与她说说那个完颜家儿郎是个不成器的。
可他到底不是个没分寸的,知道这般行事不妥当,便先找到了弘昼,想要他约了瓜尔佳·满宜出来一叙。
弘昼再次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夸赞了皇上一番,面上还装作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答应下来。
翌日晌午,他们三人就相约于天香楼。
弘昼知道在四爷的帮助下,纳喇·星德财力虽算不上雄厚,却也迈入小康阶段,假借替瓜尔佳·满宜鸣不平之心,却公报私仇点了整整一桌子菜,更是边吃边看纳喇·星德与瓜尔佳·满宜大眼对小眼。
他更是由衷佩服瓜尔佳·满宜是个狠角色,明明高兴都在桌上掐自己手掌心了,面上仍装出一派淡漠来。
弘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觉得很有意思,甚至连吃饭都比往日香多了。
踟蹰了好久,纳喇·星德这才开口道:“……今日将你找过来是有事要与你说了,前几日我在天香楼门口碰见你与完颜家的三公子相看,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更是将同僚与他说的话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只是,他发现瓜尔佳·满宜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生怕她误会了什么,连忙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好姑娘,不忍心你往火坑里跳,所以才会与你说这些的。”
“姑娘家的亲事乃是关乎一辈子幸福的大事,万万不可草率。”
正啃着鸡腿的弘昼发现瓜尔佳·满宜高兴的浑身都有些发抖了,甚至嘴角还笑了下,不过很快她就控制住自己。
她这一笑,落在纳喇·星德眼里则是不屑的冷笑,当即纳喇·星德更觉得眼前这人与从前不一样了。
难道短短十多日的时间,就能让人性情大变吗?
瓜尔佳·满宜想着先前弘昼与自己说的话,得表现的自己越不在乎越好,只淡淡道:“我过的好不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就算跳不跳入火坑,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了?”
她瞧着纳喇·星德面上一片惊愕之色,愈发想笑,更是越演越上瘾起来:“不瞒你说,我知道完颜家的三公子是什么德行,可嫁给谁不是嫁,我愿意嫁给他!”
“如今我们两家已经相看过了,再过些日子兴许这门亲事就会定下,到时候还望你莫要嫌弃,过来喝杯喜酒……”
这下别说她看到纳喇·星德脸上神色想笑,就连弘昼差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纳喇·星德脸色就如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弘昼见状,更是添把柴加把火道:“唉,星德哥哥,如今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他更是看向差点就要憋不住的瓜尔佳·满宜,提醒道:“满宜姐姐,你可是马上就要定亲的人,可不好与星德哥哥说这些的,万一日后叫姐夫知道了该怎么办?”
他就去拽瓜尔佳·满宜的袖子,低声道:“满宜姐姐,我们走吧。”
瓜尔佳·满宜年纪尚轻,不如皇上在感情方面道行深,生怕纳喇·星德就这样放她走了。
可另一边,弘昼拽着她的袖子舍不得撒开,她没办法,只能道:“知道就知道,难道我还怕他?”
“反正嫁给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多一顿毒打少一顿毒打又有什么区别?”
弘昼:???
他觉得瓜尔佳·满宜这戏演过了些,不说别的,就瓜尔佳·满宜这性子,谁要是敢揍她,下一刻她就会拿起菜刀追的人满院子跑。
谁嫌日子太好过了,敢去揍她?
好在,纳喇·星德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弘昼生怕瓜尔佳·满宜说多错多,一边使眼色一边拽着她往外走,更是叹气道:“满宜姐姐,话不能这样说啊,兴许等着时间久了,那完颜家的哥哥就能浪子回头了。”
“不过我劝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不过以后若是他敢揍你,我定第一个举着扫帚帮你打回去。”
“哼,他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诉皇玛法去!”
瓜尔佳·满宜很快会过意来,连连点头,两人手牵着手往外走时,就听到身后传来纳喇·星德的声音:“满宜,若你要嫁与那样的浪荡子,不如嫁给我吧。”
“我纳喇一族在京中虽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却是家宅和宁,我更是无不良嗜好,身边无通房侍妾,我自诩比那完颜家的儿郎要好上一些。”
一时间,瓜尔佳·=满宜面上神色狂喜。
好在弘昼瞧见她正欲开口说话时,连忙抢先回头道:“星德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觉得满宜姐姐可怜,所以才娶她为妻的吗?若是这样,你与那完颜家的哥哥又有什么区别?”
“日后他伤的是满宜姐姐的身,你伤的是满宜姐姐的心,这伤心比伤身会更难受的。”
“满宜姐姐是个好的,若是她要嫁,定要嫁个喜欢她,她也喜欢的人……”
说着,他那灼灼目光便落在纳喇·星德面上,正色道:“星德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欢满宜姐姐吗?”
他虽只有四岁,不懂“感情”二字的含义和深奥,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但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每次都觉得纳喇·星德与瓜尔佳·满宜在一起时和与别人在一起时不大一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若是他看不出来纳喇·星德的心思,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而非结仇,就算在他的九牛二虎之力下将两人撮合到一起,两人过的不好,他才是最难受的那个。
纳喇·星德一愣。
对啊,他喜欢瓜尔佳·满宜吗?
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模模糊糊,他只觉得与瓜尔佳·满宜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从身到心都觉得愉快。
他虽是成过亲的人,但与怀恪郡主在一起时,他并不知道情爱所谓何物,更不知道自己已喜欢上瓜尔佳·满宜了。
他只觉得瓜尔佳·满宜是个好姑娘,他配不上别人。
现下他也不愿撒谎,看着瓜尔佳·满宜的眼睛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与满宜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这等感觉,是我与别人在一起时是没有的。”
“与她在一起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我知道她性子洒脱无邪,就算我真的哪句话惹得她不高兴,哪件事做的她不高兴了,她也会开门见山告诉我,而非让我猜来猜去。”
“先前我之所以拒绝了满宜,是因为我觉得她太好了,好的我这样一个鳏夫根本就配不上她,更不愿叫她一成亲就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他很少有这样多话的时候。
当即瓜尔佳·满宜感动的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弘昼对这话却一点不意外,反倒步步紧逼:“星德哥哥,若你娶了满宜姐姐,你能保证一辈子对满宜姐姐好吗?”
“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纳妾不喜欢别人吗?”
“你能保证等满宜姐姐年老了,不漂亮了,甚至性情大变,依旧喜欢她吗?”
纳喇·星德点点头,正色道:“我能保证。”
一个女人将一腔痴心交付于他,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务,若还被辜负,那他岂不是禽兽不如?
瓜尔佳·满宜已感动的落下泪来。
弘昼却想着皇上与他说的“最上等的是求而不得”,当即就拽着瓜尔佳·满宜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话虽如此没错啦,但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不能相信。”
“星德哥哥,你别这样看我,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先前为何不愿承认对满宜姐姐的心意?”
“如今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虽说你有心求娶满宜姐姐,可如今求娶满宜姐姐的人多得去了,你先慢慢排队,容满宜姐姐好好想想吧。”
等着两人一出门,瓜尔佳·满宜就着急起来,低声道:“弘昼,你这是做什么?这,星德哥哥说要娶我啦!”
弘昼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恨铁不成钢道:“满宜姐姐,你这样着急做什么?皇玛法都说了,世间情爱最下等是百依百顺,你瞅瞅你这样子,星德哥哥对你说了两句好听的话,你就笑嘻嘻的,这怎么能行?”
瓜尔佳·满宜也是从弘昼嘴里听说过皇上这套爱情理论的,试探道:“你是要星德哥哥对我求而不得?”
弘昼忍不住点点头。
瓜尔佳·满宜下意识想要开口说话,可想了想,这话是皇上说的,既是皇上说的,怎会有错?
弘昼美滋滋的回去了。
他倒是高兴了,却不知纳喇·星德与瓜尔佳·满宜皆是心急如焚,着急不已。
这一日,纳喇·星德更是难得寻到诚亲王府去了,借以给弘昼和弘历送糖炒栗子之名,偷偷问弘昼道:“弘昼,上次你说这门亲事满宜要好好考虑几日的,不知道满宜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有和你说起过这件事吗?”
弘昼将一颗栗子咬开,甜糯甜糯的栗子可好吃了,他斜倪了纳喇·星德一眼,摇摇头道:“没有了,想必满宜姐姐这几日还在相看,哪里有心情去想这些事儿?”
“星德哥哥,你也别着急,满宜姐姐那儿有消息了我会与你说的。”
说着,他见纳喇·星德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将咬开的栗子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喏,星德哥哥,你也吃。”
纳喇·星德一颗栗子吃下去,后知后觉道:“弘昼,你这栗子怎么湿哒哒黏糊糊的?莫不是你是用嘴咬开的吧?”
第 57 章
弘昼点点头, 眼神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对啊,我不用嘴怎么咬得开板栗?”
纳喇·星德看他咬着一颗又一颗板栗,咬的又快又好,压根不像方才给自己的那一颗黏糊糊的, 苦笑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因我前些日子拒绝了满宜的心意, 所以故意报复我的吧?”
弘昼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道:“对啊。”
“满宜姐姐那样好的人, 星德哥哥你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的心意,我当然生气了。”
说着, 他更是迟疑道:“星德哥哥,你不会在嫌弃我吧?”
纳喇·星德笑道:“这倒是不会。”
“我看你一向像看亲弟弟似的, 怎么会嫌弃你?”
“这就好。”弘昼满意点点头,在情感方面, 他师从皇上,如今只觉自己看待感情比纳喇·星德通透许多,遂语重心长道:“星德哥哥,皇玛法说过,男子要有担当, 你既如今知道自己喜欢满宜姐姐, 不去找她, 来找我干什么?”
“好歹你也是征战沙场好些年的将士了,怎么这时候就畏畏缩缩起来?还及不上当初的满宜姐姐勇敢?”
纳喇·星德一愣, 继而嗫嚅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弘昼拍拍他的肩, 语重心长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退一万步说,就算满宜姐姐不喜欢你, 拒绝了你,可你拿出男儿家该有的气概来,多年以后,你回想起这件事也不后悔是不是?”
纳喇·星德万万没想到自己活了二十年,竟还没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通透?
他当即就站起身来,笑着道:“弘昼,多谢你了。”
弘昼瞧他阔步流星朝外走去,忍不住点点头,颇有种“吾家有哥终开窍”的感觉。
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弘昼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这一日四爷正好来缓福轩看耿格格,别说弘昼,就连耿格格都察觉到四爷心情不错,差人上茶后,笑着道:“……王府中近来可是有什么喜事吗?妾身瞧着王爷好像心情不错。”
四爷扫了一眼仍撅着屁股烤红薯的弘昼,淡笑道:“也不算什么喜事吧。”
“就是星德的亲事定了下来,定的是十三弟侧福晋娘家的侄女,两个孩子都是好的,这门亲事勉强也算是亲上加亲吧。”
弘昼高兴的是一蹦三尺高,道:“阿玛,真的吗?”
四爷向来是帮理不帮亲的性子,因怀恪郡主一事对纳喇·星德一直心存愧疚,如今知晓这事儿自十分高兴:“当然是真的,你十三叔向来是个稳重谨慎的性子,若不是此事已板上钉钉,断然不会将这好消息告诉我的。”
弘昼十分高兴,呢喃道:“真是太好啦!”
自怀恪郡主去世后,四爷的心情就没舒展过,再加上前些日子李侧福晋与年侧福晋做的那些事儿,叫他更觉日日头顶都笼罩着一片乌云,如今心情大好,便道:“这几日天气不好,我也没什么事情,索性就留在缓福轩喝几杯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耿格格说的。
耿格格轻声称好。
弘昼却是打从心底里替四爷开心,人吃五谷,就有各种情绪,有些事堵不如疏,几杯酒一下肚,狠狠醉上一场心里能舒坦许多。
他忙道:“苏公公,你要人给阿玛炸些花生米,还送些额娘爱吃的跳水青瓜,还有卤切牛肉片……这些下酒的菜都多送一些过来。”
四爷哑然失笑:“怎么,你这是想要我与你额娘大醉一场吗?”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阿玛,就您这酒量,兴许您会大醉一场,但额娘应该没什么醉意的……”
耿格格一听这话忙低声道:“弘昼!”
她虽仍在低声训斥,但当着四爷的面已经敢直呼弘昼的名字了,与其说这等言语是在训斥,不如说是亲昵更多。
四爷心情很是不错:“他这话倒也没说错。”
苏培盛很快就带人上了酒菜上来。
如弘昼所预料的那般,四爷几杯酒下肚就有了些醉了,反观耿格格却是神色清明,瞧着没几分醉意。
又喝了几杯酒,四爷的话就多了起来:“……上次进宫时皇阿玛还与我说雍亲王府子嗣稀少,听我说雍亲王府内院女眷不多,劝了劝我。”
“可雍亲王府便是女人不多,仍是乱成一团,若再多几个女人,只怕更乱了。”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从前我听说诚亲王府的那些事儿,庆幸我们王府人丁不多,一众女人相处的不说十分融洽,却也算和平共处,福晋虽严肃,却也端庄娴熟,两位侧福晋一个虽性子有几分骄纵,却温柔小意,另一个虽有私心,却是心肠不算歹毒。”
“像钮祜禄氏也是聪明过人,宋氏等人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可如今看来,谁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咱们王府这出戏啊,便是放在紫禁城后宫都算得上精彩。”
听闻这话,弘昼感兴趣极了。
他顿时觉得连饭菜都不香了,专心致志听四爷说气话来。
四爷厉害啊,有本事将这话当着皇上的面说说看!
四爷无视弘昼那灼灼眼神,握住耿格格的手,不疾不缓道:“唯有你,你刚进王府时就这般模样,如今还是这般模样,不争不抢,一门心思关起门过起自己的小日子。”
说着,他更是苦笑一声:“若是雍亲王府人人都像你一般,这就好了。”
耿格格自到雍亲王府就没得四爷青睐几日,往前几年数,四爷一年到头歇在缓福轩得日子是扳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如今她听闻这话,还是当着弘昼得面听到这话,只觉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谬赞了。”
“妾身妾身实在比不得福晋与几位姐姐聪明懂事,只要王爷不嫌弃妾身愚笨就好了。”
眼瞅着两人你侬我侬得。
弘昼觉得甚好,想着自己待会儿得找个合适的时候退出去。
谁知下一刻苏培盛就大煞风景走了进来。
苏培盛也是跟在四爷身边的老人,见此场景,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王爷,奴才有件事要和您说。”
既不能当着耿格格面说的话,那肯定是辛秘之事。
若换成平日里,四爷听到这话早就大步流行走了出去,可如今只摆摆手道:“有什么话直接说是,难道耿格格还是什么外人不成?”
苏培盛一听这话就知道四爷喝多了,可如今这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便低声提醒道:“王爷,年二爷来了,说请您过去说说话了。”
他口中的年二爷就是年侧福晋的二哥,如今的四川巡抚的年羹尧。
有这样一位得力的舅兄,可谓对四爷助力良多。
即便没有年侧福晋,从前的四爷与年羹尧也是有几分交情的,但如今他只是皱皱眉,道:“他来了便来了,他今日过来定是来看年侧福晋的,直接好吃好喝招待着就是了,我过去做什么?”
这下就苏培盛都觉得不大合适,觉得自家王爷肯定是酒喝多了,低声道:“王爷,年二爷也就每年年关才能回京一趟了,您……”
他这话还没说完,四爷的眼神就扫了过去,更是筷子一放,冷声道:“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
苏培盛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耿格格吓得连酒也不敢喝了。
唯独弘昼面上含笑,觉得喝醉酒的四爷太可爱了,比平日里可爱多了。
四爷的倔脾气更是上来了,没好气道:“我知道年羹尧请我过去是所为何事,告诉他,我正忙着,我不去!”
这下弘昼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四爷能够顺利继承大统,年羹尧与隆科多可是功不可没,如今四爷这是要与年羹尧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他虽觉得年侧福晋的行径可恨,但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四爷与那皇位失之交臂,四爷不说与年羹尧关系多么多么好,起码明面上不能交恶。
想及此,他忙道:“阿玛,您这样做是不对的。”
四爷那不悦的眼神就落于弘昼面上。
弘昼正色道:“我记得哥哥教过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年舅父虽是年额娘的亲哥哥,但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如今客人想要见您,您为何不出面?您觉得您这样做合适吗?”
四爷被他堵的无话可说。
他想了想,还是站起身道:“那我就过去一趟吧。”
顿时弘昼只觉得喝醉酒的四爷更可爱了。
可谁知下一刻就将他拽了起来:“你陪我一起去吧。”
弘昼:这……
不过他也有心想要见一见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年大将军,便牵起四爷的手一起往外走。
四爷心里清楚得很。
年羹尧今日是为年侧福晋求情来的,若只有他和年羹尧在场,年羹尧势必会苦口婆心劝说他一番。
但年羹尧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若有弘昼在场,想必有些话他就不好说了。
他是铁了心不想原谅年侧福晋。
弘昼也猜到了年羹尧的意图,更觉得年侧福晋欺人太甚了些,先前为了他想要害了耿格格的命,如今又为了自己的孩子害死了怀恪郡主……待会儿就算四爷要原谅年侧福晋,他也得要这事儿进展的不那么顺利才是。
等弘昼到了年侧福晋,只觉得这里和从前比起来好像不大一样。
从前这里处处透着鲜活,透着温馨,透着幸福。
但如今,院子里已铺满了厚厚一层积雪,明明已临近除夕,但院子里却是半点喜气都没有。
弘昼牵着四爷的手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炕上抹眼泪的年侧福晋。
那位传说中的年羹尧站在一旁耐着性子劝道:“……我说妹妹你别哭了,你身子本就不好,可别又伤了身子,待会儿我自会帮你好好劝劝王爷的,不过一个败坏家族名声的女儿,难不成在王爷心里还能越得过你去?”
方才四爷吹了冷风,已有几分清醒。
正因他有几分清醒,所以听到这话是愈发生气了。
怀恪郡主做下的那等事,是他亲口告诉年侧福晋的,彼时的他伤心难过,将年侧福晋当成解语花,将自己的伤心事都告诉了她,可她害死怀恪郡主不说,一转头又将这事儿告诉了年羹尧?
四爷顿时对年侧福晋又增添了几分怒气。
四爷微微咳嗽一声。
年侧福晋忙上前请安。
她本就身子羸弱,痛失爱女,又大病了一场,连请安时都有些摇摇欲坠。
四爷“嗯”了一声表示答应,连扶都没伸手扶她。
还是年羹尧看不下去,连忙扶起年侧福晋道:“你还病着,王爷又不是什么外人,这般见外做什么?难道王爷还能与你一般计较不成?”
四爷依旧没有接话。
年羹尧如今年纪轻轻就已任四川巡抚一职,颇为皇上看重,这人还没进京了,老八等人就已经给他下了帖子。
故而他觉得自己很有张狂的资本,笑了笑道:“好久未见,不知道王爷近来可好?”
说的,他那眼神落于四爷身侧的弘昼面上,道:“说起来我与王爷将近一年未见,难得与王爷说上几句话,王爷三催四请才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这样一个小娃娃?”
从前四爷就知道年羹尧是何等性子,从前为了那位置忍就忍了,如今只觉得若非有年羹尧在身后,年侧福晋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
他笑了笑,淡淡道:“弘昼是我的儿子,这里是雍亲王府,难不成在这王府里,我想将弘昼带去哪里,还要经过旁人的批准吗?”
年侧福晋伺候四爷几年,也知道四爷是何种性子,忙道:“王爷见谅,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在四川几年,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许久没见到王爷,想与王爷说说话叙叙旧而已。”
她边说这话,边对着年羹尧使眼色。
年羹尧心里很不舒坦,老八等人对他可谓客气至极,就算他说曾见过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他们也会纷纷称是。
但看在年侧福晋的面子上,他仍沉着脸道:“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时间,气氛这才和缓些许。
年侧福晋自知道年羹尧是为何而来,借准备点心之由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了下去,临走之前更含笑看着弘昼道:“弘昼,小厨房刚出锅了好些点心,你与年额娘一起去吃好不好?”
弘昼摇摇头。
他又不傻,在这个以夫为天的年代,若真有什么好吃的糕点肯定第一时间送到这里来的。
他正色道:“不要,我要和阿玛,和舅父在一起,我喜欢听他们说话。”
毕竟最开始四爷与年羹尧方才说的都是地方上的一趣事,比如年羹尧这次近京给四爷带了不少上等的花椒,比如四川那一带匪寇如何穷凶极恶……很有意思。
年侧福晋面上的笑容微滞。
四爷看着这兄妹两人暗通眼神,淡淡道:“弘昼想留下来,就叫他留下来吧。”
年侧福晋无奈,只得下去。
四爷与年羹尧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四爷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年羹尧虽善于言谈,但话总有说尽的时候,眼瞅着把后院新种了两棵梅花树一事都说了,实在没话可说,犹豫着还是开口道:“……王爷是知道的,我从小与侧福晋感情很好,十分爱惜这个妹妹。”
“今日一看到侧福晋,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还以为有谁欺负了她,后来她说并没有这回事,说王爷也好,还是福晋也好,府中上下之人都对她很好,是她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
他向来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并不好意思拉下脸请四爷原谅年侧福晋,只委婉道:“侧福晋从小被我们宠坏了,还望王爷看在我,看在我们一家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次……”
弘昼惊呆了。
他知道历史上的年羹尧嚣张跋扈,却万万没想到如今年羹尧并没有到位极人臣的地步,说话就这般张狂起来?
他有些心疼看了四爷一眼,不管是年羹尧也好,还是隆科多也罢,只怕都不是什么善茬,四爷虽是皇子,有的时候还是挺委屈的。
四爷只淡淡一笑:“你这话说的我就有些听不懂了,年氏谋害了我唯一女儿的性命,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一时鬼迷心窍?”
“我若不是看在你,看在年家的面子,如今年氏就该在庄子上养病或已经病故了,而非今日有亲眷来访,她还能见上一面。”
弘昼忍不住在心中替四爷叫好。
年羹尧面色有些许尴尬,可很快又恢复如常,理直气壮道:“瞧王爷这话说的……侧福晋就算做错了事,却是对王爷痴心一片,就怀恪郡主做下的那等事,若真的传出去了,王爷面上都无光。”
弘昼再次惊呆了。
他见识过不要脸的,可像年羹尧这等不要脸的实在是不多。
在年羹尧嘴里,黑的都被他说成了白的,好像年侧福晋之所以害死怀恪郡主,全然是为了四爷似的。
四爷也被他气笑了,语气森然:“知晓怀恪一事的人并不多,若真的宣扬出去,只怕也是有人有意为之。”
“若是你今日前来就是劝我原谅年氏的,那就不必多言了。”
他起身就要走。
谁知年羹尧居然好意思生气起来:“王爷当真要如此吗?为了一个犯下滔天大错,不复存在的女儿,要与侧福晋,与我,与年家闹成这般境地吗?”
得,他居然威胁起四爷来。
四爷已带着弘昼走到门口了,如听闻这话只转过身,平静看向他:“是。”
“怀恪是我的女儿,她做错了事,自有我,她额娘训戒,不必由旁人插手。”
“至于你,至于年家,一码归一码,我自有心与你们交好,可若你们因此事与我生出嫌隙来,我也不会多加阻拦。”
顿了顿,他更是道:“更何况我对年氏已仁至义尽,当初她害得耿格格早产,尚可以说她刚入王府,此举乃无心之举,再她再三保证下,我原以为她会收敛自己的性子,没想到却是变本加厉。”
“亮工,你无需再多言。”
他太清楚年侧福晋与年羹尧的性子,今日若他再次原谅年侧福晋,只怕下次年侧福晋害的就是弘昼这几个孩子,甚至是福晋了。
这话说完,他也不理会年羹尧那难看的脸色,牵着弘昼就走了。
弘昼被惊的回不过神来。
在他觉得四爷真酷的同时,不免替四爷担心起来:“阿玛,我听说年舅父很厉害,您和他闹成这样子,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他就差直说——阿玛,您得罪了他,不会当不上皇上了吧?
四爷却正色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因年羹尧,因年家原谅年氏吗?若真是如此,只怕我百年之后都无颜面对怀恪。”
说着,他苦笑道:“子不教父之过,怀恪之所以做下那等错事,也是我这个当阿玛的没有教好,并不能全然怪她。”
“凡事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对不起怀恪。”
“若我真因此事与年羹尧生了嫌隙,也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没什么可惜的。”
对于年侧福晋,他了解这个女人。
一样的道理,纵然年侧福晋有错,但这无法对陪伴自己几年的女人下手。
更何况,年侧福晋才痛失爱女,缠绵病榻且时日无多,就这样吧,以后他权当作雍亲王府再没这一号人。
弘昼呆呆看着四爷,半晌才道:“阿玛,若姐姐泉下有知,也许会高兴的。”
四爷只淡淡苦笑着。
但叫四爷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三日时间,怀恪郡主一事就已闹得京城上下人人都知道。
就连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养病”的十三爷都专程过来了一趟,询问其中缘由。
四爷和盘托出。
十三爷讶然不已,愈发觉得纳喇·星德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可与此同时,京城上下谣言纷纷,不少人暗中指责四爷教女无方的同时,也开始议论起纳喇·星德来。
有人说是纳喇·星德生来不/举,不然这样英武俊朗的一个小伙子,怀恪郡主怎会不爱?
有人说纳喇·星德看着是道貌岸然,实则坏毛病一堆,才会逼得怀恪郡主投向表兄的怀抱。
……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与此同时,瓜尔佳一族主动找到纳喇·星德,想要退了这门亲事。
一向好脾气的纳喇·星德却是难得强硬起来:“……我知道诸位长辈心系满宜终生,可这门亲事已合过八字,交换过拜帖,只要满宜亲口与我说不愿结亲,我绝不强求。”
瓜尔佳一族的长辈们并不能说服瓜尔佳·满宜,若真能说服她,他们就不会如此伤脑筋。
瓜尔佳·满宜向来是个执拗的性子,不管谁去劝,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除了纳喇·星德,这辈子我谁都不嫁。
至于雍亲王府,那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像老九等人早就看四爷不顺眼了,听说这消息后,还故意上门询问,问什么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
老九向来尖酸刻薄,即便老八触怒皇上,与皇位无缘,他们一干人却并未放弃。
老九一字一句更是处处在四爷伤口上撒盐,还撒了一把又一把。
临近年关。
雍亲王府却是一点喜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皇上派人来接弘昼与弘历进宫了,更是差魏珠送来了好些补品过来,似乎在安慰四爷莫要伤心。
收了皇上的东西,四爷就算再伤心也得进宫谢恩,便正好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乾清宫。
紫禁城内,不管何时何地都喜气洋洋。
弘昼一到乾清宫,就像回到自己老家似的,甩开四爷的手横冲直撞起来,一进去御书房就连连道:“皇玛法!”
坐在书桌前的皇上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满脸笑意:“弘昼来了。”
他一早就命御膳房准备了蟹粉酥等糕点,就等着弘昼过来了,他一个眼神扫下去,魏珠就立马下去了。
四爷却不好像弘昼一样没规矩,规规矩矩带着弘历磕头请安谢恩。
皇上虽是天子,可也是父亲,看着满脸疲色的四爷道:“坐吧,朕前些日子有些睡不好,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汤睡得好了许多,你待会儿也要太医给你把把脉。”
“如今你才三十出头,头上竟已有了白发。”
他是过来人,自知道世上最难受的事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想着四爷膝下子嗣单薄,愈发觉得四爷可怜。
皇上索性放下奏折,看了眼坐在不远处高高兴兴吃糕点的弘昼与弘历两个孩子,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朕听说了怀恪一事,三人成虎,说什么的都有,你对几个孩子如何,朕清楚,有些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四爷一愣,继而忙道:“多谢皇阿玛关心。”
皇上道:“朕也是过来人,想当初孝仁皇后等人,先头出生的几个孩子们接二连三去世,还有人说朕命中带煞了,有些话,听听也就罢了。”
“倒是那纳喇·星德是个好的,不愧是你挑选出来的女婿,他定下亲事没有?”
看似乖乖吃点心,实则在偷听皇上父子谈话的弘昼顿时就来了劲儿,也不咬人请,即刻就冲了过来,忙道:“皇玛法,星德哥哥与满宜姐姐已互通心意啦,我用的还是您教我的办法。”
说起这话时,他面上表情别提多高兴了,又道:“只是满宜姐姐家里听说了关于星德哥哥的流言蜚语,不愿意满宜姐姐嫁给星德哥哥,但星德哥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您若不相信,只管问阿玛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拍起马屁来:“唉,若是这世上人人都像您一样明白事理就好了。”
皇上被弘昼逗笑了。
每每只要弘昼在,他就觉得自己心情能好上许多。
但事涉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他也不好贸贸然赐婚:“弘昼这话可是属实?”
四爷斟酌道:“星德这孩子是儿臣亲自挑的,自不会有错,只是怀恪当初不知珍惜。”
“满宜这孩子是十三弟侧福晋的侄儿,儿臣并未见过几次,却是听弘昼说过许多次的,这孩子性子洒脱,不拘小节……若与星德成亲,定是一桩好亲事。”
当即皇上大手一挥,就命魏珠赐婚。
弘昼自是连连称好,更是道:“皇玛法,您真是太英明了,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等着星德哥哥和满宜姐姐生下胖娃娃,到时候我带着他们进宫给您磕头!”
皇上面上含笑,并未接话。
他并知道纳喇·星德或瓜尔佳·满宜是谁,长什么样子,今日之所以赐婚一来是因为弘昼,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四爷。
如今四爷因怀恪郡主一事被众人耻笑,他有意给四爷撑腰,叫众人看看——朕不光没有生老四的气,还为他的前女婿赐婚了。
这个道理,四爷还是明白的,连忙谢恩起来:“多谢皇阿玛。”
与此同时,他将这笔帐记在了年羹尧头上。
他更知道经过此事,他与年羹尧,与年家的关系是彻底破裂了。
但并不在乎,当日年羹尧气冲冲从雍亲王府离开后,戴铎联合几个谋士纷纷前来劝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与年羹尧闹僵了,对他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戴铎更是下跪恳求于他。
可就算如此,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松口。
弘昼一进宫就忙的很,忙着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半道上碰到了惠妃娘娘等人,索性又去了一趟延禧宫,连吃带喝,甚至还带拿……他不光自己去,还带着弘历去。
弘历本不是个活泼的性子,大半日下来笑的脸都僵了,更觉得比自己念书还累。
可就算如此,回程的路上他更是背起昨日方先生教的诗文来。
弘昼摇摇头,无奈道:“哥哥,你不累吗?”
被打断的弘历正色道:“我觉得与女人打交道可比念书累多了。”
说着,他更是低声道:“弟弟,你说,皇玛法每日与这么多女人打交道不累吗?”
弘昼:……
他回想着历史上乾隆帝的后宫,也就只有乾隆帝的后宫能与康熙帝为之匹敌,他这好哥哥还真是继承了皇玛法的衣钵啊。
弘昼狭促道:“哥哥,你既觉得与女人打交道很累,那你以后就娶一个媳妇吗?”
弘历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要。”
弘昼道:“那你不是说与女人打交道很累吗?”
弘历稚嫩的一张小脸上有与之不符的郑重之色:“那我现在和他们打交道很累,也许长大后与他们打交道就不累了啊!”
“虽然女人多了是非也多,但没有关系,到时候让她们离的远些就是了,实在不行,给她们一人买个院子,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弘昼看向弘历,半晌说不出话来。
暂不论以后的弘历是什么样子,但对如今的他来说,弘历却是不折不扣的完美哥哥。
如今这完美哥哥就已展露出花心属性来?
弘昼摇摇头。
罢了罢了,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弘历花心点就花心点吧。
聪明的弘历当即就察觉出什么,低声道:“弟弟,难道三妻四妾不行吗?皇玛法,阿玛他们都是这样的。”
“多子多福,子孙多了,福气就多了。”
弘历:呵呵,我信你个鬼。
但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不光小小年纪的弘历,只怕世上所有男人都是这样想的。
除了他。
兄弟两人手牵着手,一路说着闲话,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就看到了老十四带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这孩子与老十四长得有几分相似,面上尚有几分稚气,应该就是老十四的嫡幼子弘暟了。
自来熟的弘昼上前道:“十四叔!”
“弘暟堂兄!”
老十四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聪明,难怪皇阿玛对你赞不绝口,你一次都未见过弘暟,怎地知道他就是弘暟?”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当初腊八宴时,也就德妃娘娘提过一次。
弘昼一副你别小瞧我的神色,正色道:“我自然知道。”
“我记性可是好得很。”
一旁的弘历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弟弟,你既记性好得很,那为何柳老先生与方先生教的内容,你老是不记得?”
老十四被这对活宝兄弟逗的直笑,更是看向弘昼,想看他怎么说。
弘昼面上却是半点羞愧之色都没有,正儿八经道:“我哪里知道?反正你们说的闲话我一听就记得了,柳老先生与方先生说的东西,我读几遍都不记得。”
“唉,想必我这人和读书无缘吧。”
说着,他更是抬头看向老十四:“十四叔,您这是要去干嘛?”
他并不讨厌老十四,甚至觉得这个爽朗的十四叔还挺有意思的,上次看到老十四还请教过老十四如何在骑射上更上一层楼。
老十四笑道:“我们要去给额娘请安,你们可去过永和宫了?若是没有,不如一并过去?”
他知道近来德妃娘娘与四爷关系不算好,不忍心见着德妃娘娘忧心忡忡,有意缓和德妃娘娘与四爷的关系,遂从两个孩子先下手。
弘昼还真忘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他又不傻,那等不喜欢她的人她又何必放在心上?
但于情于理,他知道自己都该去永和宫走一趟的,便点点头,一手拉着弘历,一手牵着弘暟,道:“好,我们走吧,一起去永和宫。”
第 58 章
永和宫的德妃娘娘近来心情不算好。
人年纪大了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病, 这些日子她的头疼病是愈发严重了。
可在看到老十四与弘暟这一刻,德妃娘娘面上罕见地露出笑容,更是关切道:“……方才你可带着弘暟给皇上请安了?原先每年也就是除夕宴的时候他随着一众孩子们给皇上磕个头,想必皇上根本不记得他, 今日皇上可喜欢他?”
一会她又道:“今儿天气冷, 你身上这件大氅太薄了些, 待会儿本宫叫绿波给你拿件厚一点的大氅!”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老十四和宝贝孙子弘暟, 全然没有弘昼与弘历。
有对比才有差距。
连粗枝大叶的弘昼都觉得自己有点可怜,看了看身侧的弘历, 见到弘历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更心疼起四爷来。
四爷从小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 难得来永和宫一趟,看到自己的亲额娘与亲弟弟一副你亲我亲的样子, 心里只怕更不舒服……也难怪四爷与德妃娘娘关系不好。
在德妃娘娘的盛情邀请下,弘昼与弘历更是留下来用午膳。
其实吧,弘昼也知道,他们是沾了老十四与弘暟的光。
他原是不打算留下来用午膳的,可在他听老十四说“永和宫小厨房做的香酥鸡乃是一绝, 御膳房拍马都及不上”这话后, 顿时他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 连连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香酥鸡了。”
老十四看着他, 笑道:“上次我听皇阿玛说你最爱吃蟹粉酥,如今怎么又变成爱吃蟹粉酥了?”
弘昼眨巴眨巴眼睛道:“只要是好吃的, 我都喜欢吃。”
说着, 他拽了拽弘历的袖子,试图让沉默的弘历也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来:“是不是, 哥哥?”
弘历与他一样,也能感受到德妃娘娘对他们的不喜,故而很是寡言,如今只点点头称是。
很快,绿波就带着宫女上前摆饭。
有永和宫小厨房的招牌菜香酥鸡,有鲜嫩可口的嫩藕尖,有喷香扑鼻的蒸软羊,有色泽鲜亮的红熬鸠子……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弘昼想着自己上次来永和宫傻乎乎吃了一大盘枇杷,就觉得自己怪可怜的。
唉。
顿时他更心疼四爷了。
下一刻,他更是眼睁睁看着德妃娘娘将香酥鸡的两个鸡腿夹到老十四和弘暟碗里。
是可忍熟不可忍,他哪里还忍得下去?
这盐酥鸡味道酥香可口,入口即化,的确像老十四所说的那样,是难得一见的美食。
连老十四都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道:“额娘,您这是做什么?这鸡腿只有两个,您夹到我和弘暟碗里,弘历与弘昼吃什么?”
弘暟也跟着道:“是啊,玛嬷。”
“阿玛时常教导我们要孔融让梨,这两鸡腿还是让给两个弟弟吧。”
德妃娘娘是宫女出生,从前也曾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如今她身居高位久了,凡事就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在她看来,这里是永和宫,她又是长辈,难不成连两个鸡腿的主都做不了?
可当着弘昼与弘历的面,德妃娘娘也知道话不能这样说,给弘昼与弘历碗里各夹了鸡翅膀,笑道:“不打紧的,不过是两个鸡腿罢了,本宫也不是偏心你们,只是弘历与弘昼长得胖些,你与你阿玛瘦弱多了,就该多吃鸡腿补一补。”
说着,她面上笑容愈发和煦,道:“本宫觉得鸡翅比鸡腿好吃,香酥得很……”
弘昼扭头看向德妃娘娘,正色道:“德玛嬷,真的吗?”
德妃娘娘笑道:“自然是真的。”
弘昼点点头,道:“那就好。”
说着,他就将自己和弘历碗中的鸡翅膀都夹给了德妃娘娘,再将老十四的碗里将鸡腿夹到了自己碗里,又将弘暟碗里的鸡腿夹到了弘历碗里,更像没看到众人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道:“你们吃呀,看着我做什么?”
他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更是看向气的脸色发白的德妃娘娘:“德玛嬷,您吃啊,您不是说鸡翅膀是好东西吗?若是再不吃就冷了!”
这话说完,他就旁若无人啃起鸡腿来。
不得不说,这香酥鸡味道的确不错,弘昼向来胃口好,一个鸡腿很快就啃完了,忍不住催促弘历道:“哥哥,你快吃呀!”
弘历可不似弘昼这样厚脸皮,只觉鸡腿搁在碗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顶着德妃娘娘那不悦的目光,哪里吃的下去?
德妃娘娘气了好一会,这才颤声道:“弘昼,这就是你阿玛和额娘教你的规矩?哪里能从旁人碗里夹东西?”
弘昼见弘历面带尴尬,不忍心见弘历为难,索性将他碗里的鸡腿也夹了过来,旁若无人啃了起来,更是正色道:“德玛嬷,您不是说鸡腿不是好东西,鸡翅膀才是好东西吗?那我把十四叔和弘暟碗里的鸡腿夹过来可有什么不对?”
“我将我们碗里的鸡翅嫁给您又有什么不对?我这叫孝敬长辈,若是皇玛法和阿玛知道了肯定要夸我的。”
德妃娘娘被他气的直发抖,指着他颤声道:“你,你……”
可她“你”了好半天,都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老十四见状是哭笑不得,劝道:“额娘,算了,不过是两个鸡腿而已,弘昼爱吃就给他吃吧。”
“连弘暟都知道孔融让梨,弘昼是咱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多吃几个鸡腿也无妨。”
说着,他更是轻轻拍着德妃娘娘的背,安慰道:“况且这香酥鸡我从小到大都吃腻了,更是时常从永和宫打包了香酥鸡带回去,别说我,就连弘暟也跟着吃腻了。”
弘暟忙附和点了点头。
弘昼顿时更心疼四爷起来。
他和弘历都长到四五岁,别说德妃娘娘叫四爷打包香酥鸡带回来给他们吃,他连永和宫小厨房擅做香酥鸡这事儿都不知道,真真是可怜。
他决定化悲愤为力量,不仅啃完了两个鸡腿,更是干完了大半盘子香酥鸡。
看的德妃娘娘哟,脸色是又青又白,一顿饭下来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到了最后,弘昼更是撑的不行,决定拉着弘历出去消消食,这才道:“德玛嬷,十四叔,弘暟堂兄,我们吃完了,就先回去啦。”
说着,他更是扬起一张灿烂的小脸对着脸色铁青的德妃娘娘,笑道:“德玛嬷,今日的香酥鸡味道真是好极了,过几日我还会过来吃的。”
德妃娘娘顿时气的眼眶都红了。
她活到这把年纪,就没见过这般无脸无皮的小孩子。
等着弘昼与弘历一走,德妃娘娘就抹起眼泪来:“……老四与本宫不亲近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四五岁的孩子都这样没有规矩。你看看,你们看看,弘昼这孩子就仗着自己得皇上喜欢,就这般无法无天起来!”
老十四与弘暟只能耐着性子上前相劝。
另一边,弘昼是挺着小肚子走出的永和宫大门,更是摸着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道:“德玛嬷宫里小厨房做出的香酥鸡真好吃,哥哥,下次我们还要来吃。”
今日才真真叫弘历知道了什么叫食不知味,顿时他头摆的像拨浪鼓似的:“不来了,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他只觉得紫禁城当真如额娘所说的那样,实在太可怕的点:“不过弟弟,今日你做的不对,你怎么能从十四叔和弘暟碗里夹鸡腿?我觉得十四叔和弘暟不是坏人。”
这一点,弘昼非常认同,他点头道:“我知道,待会儿我会和十四叔,弘暟堂兄认错的。”
“而且想必十四叔与弘暟堂兄也不会介意这两个鸡腿,介意这事儿的是德玛嬷。”
而他,也就是非要气一气德妃娘娘。
若换成寻常人,定要问上一问弘昼为什么德妃娘娘不喜欢他,他还偏要去,但弘历懂他,知道德妃娘娘越是不喜欢弘昼,他就越要去,主打就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
弘历无奈摇摇头。
弘昼的心情半点都没受到影响,到了乾清宫,见四爷刚陪着皇上用完午膳,这才知道原来皇上在等着自己用午膳了。
不过在皇上听说弘昼留在永和宫用午饭后,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在他老人家看来,以为德妃娘娘是有意亲近亲近这两个孙儿。
这是好事。
弘昼也不愿叫皇上扫兴,报喜不报忧,算是默认了。
等着四爷告退后,弘昼也跟了出来,一开口就是:“阿玛,您吃过永和宫做过的香酥鸡吗?”
四爷不明所以,但他已习惯弘昼的东边一锤子西边一榔头:“吃过一次,当日与你十四叔一起去永和宫请安,被你德玛嬷留下来吃饭,所有吃过一次。”
“今日你也吃过了?当初我也觉得这香酥鸡味道不错,只是听说这香酥鸡做法繁复,说是没有两三个时辰做不出来的。”
弘昼看着他,正色道:“那后来德玛嬷有提过再要小厨房给您做香酥鸡吗?”
“倒是提过一两次,只是我听说这香酥鸡做起来颇为麻烦,就拒绝了。”四爷是个聪明人,却错以为弘昼爱吃香酥鸡,含笑道:“你可是喜欢吃香酥鸡?不要紧的,我这就回去找个会做香酥鸡的厨子。”
“你十四叔从小长在你德玛嬷身边,弘暟又时常去永和宫请安,与你德玛嬷关系更亲厚些也是人之常情。”
“你莫要吃醋,更不要胡闹,记得了吗?”
弘昼乖乖点点头,愈发心疼四爷了,只恨自己肚子太小,方才没能一口气将那一盘子香酥鸡吃完。
前脚四爷刚走,后脚弘暟就回来乾清宫了。
魏珠一早就带着人将三位阿哥的屋子分了出来,三人皆住在乾清宫的后院,三间屋子紧紧相连。
弘昼想着自己方才那所作所为,迈着小短腿就跑了上去。
他不跑不要紧,却将弘暟吓了一跳。
昨日进宫前弘暟就听自家阿玛说起过弘昼的所作所为,是惊愕不已,自家阿玛更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离这个叫弘昼的小堂弟远些,更不要有心欺负他,否则他会叫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的。
弘暟方才就见识到了。
再加上在永和宫,他听德妃娘娘说了几句,将这位看似可爱,实则顽劣的弘昼堂弟划为头号危险份子,瞧他朝自己跑来,吓得连退好几步。
这下弘昼就不高兴了,垮起一张小脸道:“弘暟堂兄,你这是在躲我吗?我又不是那等会吃人的老虎,你躲什么?”
弘暟是个好孩子,知进退,懂礼物,如今却被弘昼逼的不得不撒谎起来:“不,不是,是因为风太大了,所以我有点没站稳。”
可是没人告诉过他,他撒谎时小脸红扑扑的,就像四爷喝醉了酒一样。
弘昼觉得这位弘暟堂兄还是怪有意思的,踮起脚戳了戳他消瘦的小脸。
嗯,手感和自己胖乎乎的小脸很不一样。
他又伸手戳了戳。
一点肉都没有,没有自己的脸蛋摸的舒服。
这下弘暟的脸更红了,磕磕巴巴道:“弘昼堂弟,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戳我的脸做什么?”
弘昼笑道:“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想要戳戳你的脸。”
碰上他喜欢的人,他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平日在王府里,我可喜欢戳橘子的脸啦。”
“你怕是不知道橘子是谁,它是阿玛送给我的一只猫,不过它的脸比你的脸胖许多,胖乎乎的,戳起来可舒服了。”
“德玛嬷说的没错,你太瘦了,得多吃点才是。”
……
弘暟惊呆了。
他可没见过话这样多的小孩子,更觉得这个叫弘昼的堂弟与阿玛说的不一样,更是与玛嬷说的完全不一样。
下一刻弘昼更是道:“弘暟堂兄,对不起,今日我不该从你和十四叔碗里夹鸡腿的。”
“我实在是气不过才会如此的!”
“德玛嬷实在太偏心了点,我阿玛和十四叔在的时候,德玛嬷偏心十四叔,我们一起都在永和宫,她却偏心你。”
“这事儿只怕换成谁,谁都会生气的,你说是不是?”
“弘暟堂兄,你不要与我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对上这样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弘暟下意识点了点头,更是道:“弘昼堂弟,我没有生气。”
“玛嬷说明日我去永和宫请安时,再要小厨房给我做香酥鸡吃,你明日随我一起去吧,我把两个鸡腿都夹给你吃。”
说着,他更是略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从小就不爱吃肉,所以长得瘦。”
这下弘昼就更无心理负担了,连连笑着称好。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可爱,这样一笑,让弘暟有几分踟蹰起来,下一刻弘暟更是道:“那,弘昼堂弟,我可以捏一捏你的脸吗?”
不光是弘暟,老十四府中的几个孩子都生的瘦弱,弘暟还没见过这样浑圆胖呼的小孩子。
弘昼一点不客气,将脸就凑了过去,大方道:“喏,你捏吧,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只是有一点,你不能把我捏痛了。”
“额娘说了,小孩子的脸是很嫩的。”
弘暟怀揣着激动的一颗心,小心翼翼捏了捏弘昼胖乎乎的脸。
又滑。
又嫩。
又软。
这等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他忍不住,又轻轻捏了一下。
也就是他还记得自己害得进去给皇上请安,不然就这等胖乎乎的小脸,他能捏上一个时辰不停歇。
等弘昼与弘暟进去御书房时,已经手牵着手,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别说弘历,就连皇上都愣了一愣。
在今日之前,皇上的确是对弘暟没什么印象,但一点不影响方才他发现弘暟是个腼腆寡言的孩子。
可这才一炷香的时间,两个孩子就手牵手,如此热络了?
他更是看出弘暟看弘昼的眼神里带着喜欢。
孙儿们之间和睦相处,皇上自是求之不得,乐于见此的,交代他们几句,便要他们三个一起下去玩了。
弘历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即便身处乾清宫仍好学的很。
但弘暟却不一样,老十四重武轻文,对孩子们的功课抓的也不是那么紧,再加上他是家中嫡幼子,平素在家中也没什么玩伴。
所以不到半日的时间,他就与弘昼玩到一起去了,更是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过他怕是不知道,弘昼与谁都能打成一片。
到了第二日,弘昼兄弟三个再次结伴前去永和宫请安。
德妃娘娘怎么瞧怎么觉得弘暟招人喜欢,不过今日她学聪明了,不仅命人将香酥鸡摆在弘暟跟前,更要小厨房做的都是些弘暟爱吃的菜。
不曾想今日却叫德妃娘娘更生气,香酥鸡一上桌,弘暟就率先将两个鸡腿夹给了弘昼与弘历,还不忘将鸡翅膀夹给了她,更是孝顺道:“玛嬷,昨日您不是说您爱吃鸡翅膀吗?”
“我瞧着您脸色不大好,您多吃些。”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弘暟更是将鱼肚,兔腿这些好东西都夹到了弘昼碗里,将弘昼面前的小碗堆的如小山一样高,更是笑容满面道:“弘昼堂弟,你不是说玛嬷小厨房厨娘的手艺很合你的胃口吗?来,你多吃些!”
“弘昼堂弟,你光吃荤菜是不行的,得多吃素菜,不然容易积食。”
“弘昼堂弟,这鸭架粉丝汤味道不错,你可要喝一碗?”
……
旁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觉得欣慰,更称赞一句“兄弟友爱”。
但德妃娘娘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刺眼的很,不光觉得刺眼,只觉得头更疼了,觉得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到了弘昼跟前就像奴才似的,不,连奴才都比不上,像那等见了主人就摇起尾巴的狗儿似的。
德妃娘娘难受极了。
弘暟不论在她跟前,还是在老十四跟前,一贯话不多,怎么到了弘昼面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弘暟忙着照顾弘昼,给弘昼夹菜。
今日弘昼本就是为了永和宫小厨房而来,自是埋头苦吃。
唯有细心聪明的弘历察觉出德妃娘娘的不高兴来,可他见着德妃娘娘看向弘昼的眼神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在他心里,这世上弘昼与阿玛,额娘一样,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最后,弘昼更是挺着圆溜溜的小肚子从永和宫出来的。
临走之前他更不忘与德妃娘娘说:“德玛嬷,您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人年纪大了就要多歇息,不必每日一大早就盯着小厨房的人。”
“一直到除夕之前,我们都要住在乾清宫了,会时常过来吃饭的,您不用这么麻烦。”
德妃娘娘更生气了,偏偏傻乎乎的弘暟还在一旁连连点头直附和,气的她都忘了在不知不觉中,弘昼与弘历这两孩子对她的称呼已从“玛嬷”变成了“德玛嬷”,就与对惠妃娘娘等人的称呼一样。
小孩子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却是最清楚。
弘昼与弘历很快就与弘暟打成一片,每日三个小娃娃手牵手去给皇上请安,去永和宫吃好吃的,去御花园打雪仗,坐冰船,去寿康宫那只小京巴狗儿……皇上瞧见这一幕,甚是安慰。
甚至有一次四爷前来进宫请安时,皇上道:“你打从满月后就抱到了孝懿皇后身边养着,与胤禵虽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是关系不算亲厚,没想到这几个孩子倒是关系好得很。”
四爷轻声是,难得夸赞起弘昼来:“弘昼这孩子虽顽劣,却是性子极好,与谁都能玩到一起去。”
说着,连他嘴角都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自上次弘昼回府后,惠娘娘都还差人送了几次东西过来。”
说起惠妃娘娘,那就说来话长,她位居四妃之首,与德妃娘娘一贯是面和心不和。
后来又有老大参奏老二一事,惠妃娘娘对他们这些曾经的太子党很是不喜,如今她对弘昼这般,可见是喜欢弘昼到了骨子里。
皇上颔首道:“后宫上下,不喜欢弘昼的怕是没几人。”
偏偏德妃娘娘就是其中一个。
想及此,四爷心里仍不是个滋味。
就在这时,他却听见皇上道:“……一月前,朕收到杜陵郡王的来信,大概就是这几日会带着温恪的女儿进宫,到时候你随朕一起见见他们吧。”
四爷那颗阴郁的心顿时就明朗起来。
从前碰上这等事,皇上带的可都是老二。
***
三日之后,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瓮牛特部的杜陵郡王就进京了。
在弘昼的熏陶下,乖乖小子弘暟也爱上了烤红薯。
对弘昼这三个小崽子来说,谁人来乾清宫拜见皇上他们并不关心,毕竟乾清宫内永远都是门庭若市,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来,他们关心的只有好吃的。
他们,指的氏弘昼与弘暟。
至于弘历,他每日的重心还是放在了念书上,每每碰到什么不懂的问题还会去请教皇上,更道:“阿玛说了,皇玛法是饱学之士,当初年轻时参加科举还高中了,学问比柳老先生与方先生还要好,若我有什么不懂得,就来请教您。”
皇上只觉得心情很好。
这三个孩子,一个顽皮,一个乖觉,一个好学……不由让皇上觉得看到老四等人当年的影子,更觉得自己年轻不少。
可在皇上心底,他最喜欢的还是弘昼。
话说回来。
今日弘昼找魏珠从御膳房弄了一筐子流心红薯,这等红薯乃是可遇不可求,遂拉着弘历一起去御花园去烤红薯。
挖坑,生火,丢红薯……一整套动作弘昼已是烂熟于心,香甜的味道很快钻入每个人的鼻尖。
弘昼更是咽了口口水,认真道:“以我多日烤红薯的经验,大概再等一会会这红薯就能烤好了。”
“我听魏公公说这筐子红薯极好,若烤好了轻轻抿一口比空口吃了蜂蜜还甜,我已经差人给咱们取了大红袍来,苦苦的茶再加上甜滋滋的烤红薯,一定很好吃。”
“待会儿咱们可以去凉亭吃,一边吃一边赏美景。”
这下别说他了,就连弘历与弘暟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三人便都撅着小屁股,目光灼灼盯着火堆。
闻着红薯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眼瞅着这红薯就要烤好了,却从天而将一捧雪,“兹拉”一声就将熊熊熊燃烧的碳火浇灭了。
一同浇浇灭的还有弘昼那颗炙热的心。
弘昼下意识起身,嚷嚷起来:“你做什么?”
如今他不光在雍亲王府,甚至在紫禁城都声名远扬,谁都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就连骄纵如宜妃娘娘与他交手过几次,也只敢在太后娘娘跟前上上眼药,而非亲自与弘昼交锋。
说实在的,许久没碰上对手的弘昼还觉得有些无聊咧。
只是他气势汹汹站起来,却见着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蒙古服饰打扮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衣裳,眼睛亮晶晶的,头发更是编成了一缕缕小辫子,光是腰间的配饰就是用纯金打造,沉甸甸的不说,瞧着更是十分精美,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更不必说这小姑娘面上神色傲气,一瞧就是素日里娇生惯养,是草原上远道而来的璀璨明珠。
雍亲王府除去怀恪郡主,并无女儿,再加上弘昼打从骨子里觉得这年代的姑娘们日子很难,对女孩子一贯是客客气气的。
顿时,他的气焰就弱了三分。
那蒙古格格更是昂着头,她汉语说的极流利,面上更是一派傲气:“我父汗说过,小孩子不能玩火,所以我才帮你们把火给浇灭了。”
到手的红薯飞走了。
饶是弘昼颇有君子风范,却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在烤红薯,当然得生火了!”
“你以为都像你们蒙古似的,住在蒙古包内,一不小心就将帐篷给点燃了?”
“这里是紫禁城!这儿是御花园,不会失火的!”
他气归气,却还是摆摆手,道:“算啦,我就不和你一般计较好了。”
谁知这蒙古小格格却扬声道:“哼,什么叫你不和我一般计较?你们还没与我道谢了!”
弘昼惊呆了。
弘历更是惊呆了。
原先他以为弘昼已经够顽劣了,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弘昼更顽劣?看样子方先生说的没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那蒙古小格格更是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信不信我要父汗将你们的眼睛都挖出来!”
这下弘昼可不依了,扬声道:“你命人挖我们的眼睛试试看?信不信我将这事儿告诉皇玛法,要皇玛法治你和你父汗的罪?”
那蒙古小格格气急败坏道:“大胆,你知不知道我父汗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比大声,弘昼可从来没怕过谁,当即他就嚷嚷起来:“那你知不知道我皇玛法设计谁?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说我大胆?明明是你做错了事,你怎么能说我大胆?你到底还讲不讲一点道理了?”
……
弘昼今日可算是碰上了对手。
从前他或许会觉得无敌有点寂寞,但如今却觉得有对手也不算什么好事。
他更是理解了四爷,原来在四爷等人眼里,自己撒泼耍赖就是这般样子?如此的蛮横不讲理?
他的心更碎了。
两个小孩子吵成一团。
那蒙古小格格气场强大,个子高,弘昼却是嗓门大……一时间是难分高下。
到了最后,还是弘历与弘暟一人拽着弘昼的一个胳膊,连拖带拽将他拉走了。
弘历道:“弟弟,算了算了,我们回去吧,咱们还有一大筐子红薯了,待会儿我不念书也不写字,就陪着你烤红薯好不好?不,我烤好了喂你吃好不好?”
弘暟更是道:“是啊,弘昼堂弟,好男不和女斗,不要和那等不讲理的人一般见识,可别因为这等人气坏了自己身子。”
他们两个又是哄又是劝的,弘昼仍是气鼓鼓的,宛如一只小河豚。
等着弘昼刚回到乾清宫,就有小太监前来传话:“奴才见过三位小阿哥,皇上说杜陵郡王带着小格格来了,请三位小阿哥过去说话了。”
弘昼心里这才稍微舒坦些。
皇玛法果然疼他,如今已想着带他见客了!
谁知弘昼走到御书房门口,却是惊呆了。
他只见方才那蒙古小格格乖乖被皇上抱在怀里,面上不复方才的骄纵霸道,反而是一派温婉之色,这样子要多乖就有多乖。
他惊的连行礼都忘记了。
还是弘历拽了拽他的袖子,这才带着他上前请安行礼:“弘昼/弘历/弘暟见过皇玛法。”
“见过杜陵郡王。”
皇上含笑道:“弘昼,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姐?”
那蒙古小格格面上含笑,从皇上身上下来,笑看着他们道:“纳米亚见过三位小阿哥。”
“纳米亚要与父汗在紫禁城中住些日子,若有什么做的不好或不对的地方,还请三位小阿哥多多包涵。”
多乖的小女孩啊!
多招人喜欢的小女孩啊!
甚至她说这话时,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弘昼等人,眼睛好像会笑似的。
不说一旁的杜陵郡王,就连皇上都微微颔首,对她很是满意的样子。
可弘昼他们三人可谓三脸懵逼,三人互相对视几眼,眼中皆有茫然和无措。
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蒙古小格格是戏班子出身吗?怎么变脸变的这样快?
正在气头上的弘昼却觉得这小丫头太会伪装了些,顿时是更生气了,扬声道:“你,你……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你还好意思说若你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要我们多多包涵?你,你当着皇玛法和你父汗的面真的是太能装了,方才你对着我们,可不是这样子的?”
不说还说,一说他是愈发觉得方才那一窝烤红薯实在可惜,当即就一头扎到皇上怀里,嚷嚷道:“皇玛法,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皇上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还有委屈的时候?朕还以为向来只有你将别人气的嗷嗷叫了。”
他拍了拍弘昼的肩膀,以示安慰,更是看向弘暟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来与朕听听。”
弘暟虽也生气,但他没有弘昼这么大的胆子,更不敢当着杜陵郡王的面告状,遂一五一十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谁知道皇上与杜陵郡王听说这事儿后,脸上是笑意更甚。
皇上更是打趣看向弘昼:“看样子蒙古小格格的确是名不虚传,泼辣得很,朕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将你气成这样子。”
弘昼的嘴撅的都能挂起油瓶来,掷地有声道:“皇玛法,不是我怕她,而是来者是客,她又是小姑娘,我不愿与她一般计较,丢了我大清的脸面。”
若他想要报仇,不说百种法子,起码十种法子是能想出来的。
皇上微微一愣,继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杜陵郡王面上更是露出赞许之色,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原先就听说一众皇子们出众,没想到您的皇孙也是格外明白事理,也难怪大清昌盛。”
“有这样的皇子皇孙,实在是皇上之幸,更是大清之幸!”
第 59 章
杜陵郡王这话说完, 更是看向弘昼道:“小阿哥,我要替阿丽亚与你赔个不是,她向来是莽撞无礼的性子,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弘昼下意识脱口而出, 道:“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你说她叫纳米亚的, 怎么又她叫阿丽亚?”
说着,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 看着眼前的蒙古小格格。
他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眼前这人与方才那个嚣张跋扈的蒙古小格格猛地一看是长得一样, 但仔细看来却还是有些不同。
眼前这个叫纳米亚的蒙古小格格脸盘子要圆些,嘴略大一些, 方才那个叫阿丽亚的蒙古小格格长着一张鹅蛋脸,看着就活泼些许。
弘昼恍然大悟:“她们, 她们……是双生子?”
纳米亚含笑点点头,道:“是了,我与妹妹乃是双生子。”
说着,她又郑重行礼道:“妹妹性子向来是如此,嘴硬心软, 待会儿我好好劝劝她, 定要她与三位小阿哥赔个不是。”
弘昼连说不用, 若再计较下去,就显得他有些斤斤计较了。
听皇上与杜陵郡王说话, 弘昼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纳米亚与阿丽亚的额娘乃是十三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当年被封和硕温恪公主, 下嫁于蒙古。
和硕温恪公主嫁于杜陵郡王后, 虽一直无所出,却是琴瑟和鸣。
好不容易和硕温恪公主有了身孕, 诞下一双女儿后就撒手人寰。
而后皇上又做主将裕亲王福全第六女嫁给杜陵郡王,就是怕两个外孙女受苦,如今纳米亚与阿丽亚的母妃是她们的堂姨母,虽又生下几个孩子,但对她们却是呵护有加。
至于纳米亚与阿丽亚,人生来性子不同,两位小格格的性子更是南辕北辙,不大一样。
说起阿丽亚,纳米亚仍是满怀歉意:“……我们自幼没了母妃,虽有父汗照料,但难免有旁人轻慢的时候,所以就叫阿丽亚养成了张牙舞爪的性子,就像我们草原上的狼崽子似的,牙齿都还没长齐,就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说着,她更是道:“你别看阿丽亚凶得很,实则进京之前担心得很,马车上哭过好几次,生怕有人看不起我们,欺负我们。”
“就像将才,她一到乾清宫,就与皇上说想去母妃从前住过的地方看一看……我们还不知道母妃长什么样子了。”
这话说的弘昼兄弟三人都沉默下来。
弘昼决定好男不跟女斗,不与阿丽亚一般计较,更是拍着纳米亚的肩膀道:“你们别伤心,兴许会温恪姑姑的宫里头还保存着她的画像。”
他见纳米亚眼眶红红的,更是安慰道:“再不济我们去找十三叔,十三叔就是温恪姑姑的亲哥哥,说不定十三叔那里有温恪姑姑的画像了。”
“我记得阿玛与我说过,说十三叔书房里还有许多敏玛嬷的画像,想必也有温恪姑姑的画像……”
几个孩子正叽叽喳喳说着话。
阿丽亚就从外头进来了,她从小与姐姐纳米亚相依为命,将姐姐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见着姐姐居然与那个混小子搅合在一起,当即脸色就变了。
她冲过去,用蒙语与纳米亚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话。
虽说弘昼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可聪明如他,从阿丽亚的表情上也能看得出来,想必是在说他们几个不是好人,要纳米亚离他们远一些。
纳米亚笑看着弘昼他们,以汉语道:“阿丽亚,弘昼小阿哥他们三个都是很好的人。”
“将才你找到了母妃的画像吗?若是没有,弘昼小阿哥说我们舅舅家里可能有。”
“舅舅与弘昼小阿哥的阿玛关系十分要好,这些年更是得他们照拂颇多。”
阿丽亚面上虽仍不大高兴,可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们虽住在蒙古,这是第一次进京,却也是父汗说起过京中之事的,知道他们的舅舅得当今皇上不喜,日子很是艰难。
弘昼再看阿丽亚就像看同道中人一样,觉得阿丽亚与他是差不多的性子,当即就走过去道:“这几年十三叔身子不好,就连逢年过节都很少进宫的。”
“不过你们别担心,这几日若是阿玛进宫请安,我就要阿玛回去后问问十三叔,若是有温恪姑姑的画像,我要阿玛偷偷带进宫来给你们。”
阿丽亚面上顿时由阴转晴,更是笑了起来:“真的吗?”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自然是真的。”
“我从不撒谎。”
一旁的弘历:……
他就不明白,弘昼是怎么能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阿丽亚姐妹两个却对这话深信不疑,她们长这么大不仅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见过十三爷,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也很好奇,追着弘昼问个不停。
小孩们的情绪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
上一刻弘昼与阿丽亚吵的脸红脖子粗,下一刻就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了。
另一边,四爷得皇上吩咐前来招待远道而来的杜陵郡王,原以为皇上就带上自己这一个儿子,不曾想今日一进宫,不光他在,还有老五,老七,老十二等人在。
四爷仍是面色不改,可心里多少却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他转而一想,幸好皇上没叫老八等人出来,不然就更糟心了。
皇上此举并无他意,不过是自己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找几个老实的儿子替自己分忧。
但下头的臣子们却不这样认为,一个个是猜来猜去,更说皇上这是在检验他们几个皇子,想从中选出一个立太子。
等着四爷等人陪了杜陵郡王在紫禁城逛了一圈,吃了饭,喝了茶,赏了歌舞……如今已是时候不早。
一众皇子中,四爷最为年长,故而担负起汇报工作,忙活了一天,与皇上禀告了一天后才能出宫。
甭管四爷是真清心寡欲,还是假清心寡欲,但这么几年下来,甚少与人打交道的他再与杜陵郡王这个妹婿应酬,着实有些累。
谁知刚出御书房,四爷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他的弘昼。
弘昼更是扬起灿烂的小脸,关切道:“阿玛,今日您累吗?”
“方才我见您与杜陵郡王在一起时,好几次都揉着眉心,可见是累了。”
“所以我叫御膳房给您煮了一碗鸡汤银丝面,还有一碗姜汤。”
“杜陵郡王是蒙古人,身强体壮,今天这么冷的天,我看他还穿着薄薄一层夹袄,咱们可比不了,您快拿喝点热汤热水暖暖身子,若是这时候染上风寒,耽误皇玛法安排给您的差事就麻烦啦!”
不懂事的孩子偶尔懂事一次只叫四爷欣喜,他乃堂堂亲王,这时候甭管什么鸡汤面与姜汤都及不上暖烘烘的被窝更舒坦。
再说了,难不成偌大一个雍亲王府没有鸡汤面和姜汤吗?
心意难得。
四爷摸摸弘昼的小脑袋瓜子,拖着疲乏的身子就去了他的屋子。
四爷前脚刚落座,后脚小太监就端上煮的奶白奶白的鸡汤面上来,面上卧了个鸡蛋,撒了一把葱花,还码着浇头。
随着鸡汤面一起送来的除了一碗姜汤,还有六碟小菜,嫩油油的水芹菜,喷香的牛肉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与弘昼的孝心一起温暖了四爷。
只可惜,四爷这碗鸡汤面还没吃两口,就听见弘昼道:“……阿玛,您说能不能叫十三叔前来见一见阿丽亚和纳米亚啊?她们好可怜的,从小就没了额娘,所以想见见十三叔。”
“她们更想问问十三叔关于她们额娘的一些事,顺便问问十三叔有没有她们额娘的画像,若是有,想要带一两幅回去。”
四爷那颗刚暖和没多久的心顿时是冰凉冰凉,扫了弘昼一眼:“今日你找我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弘昼点点头,“不然了?”
话刚一说完,他就觉得露馅了,忙道:“阿玛,其实我找您过来也不光是说这些,也是有看您太辛苦的原因……”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
还真是儿大不中留。
弘昼这才四五岁,就为了两个小姑娘如此对他这个当父亲的。
心碎归心碎,但他还是放下筷子,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等话今日在我跟前提过一次后,再不能提起,至于当着皇阿玛的面,你别说提,光是想一想都是不行的。”
他对皇上多少有几分了解。
虽说犯了错的皇子有好些个,但与老三那样的不一样,像老二,十三爷等人,轻易是不能提起的。
一来因皇上当年极疼惜他们。
二来是他们触及了皇上的逆鳞。
弘昼不解道:“阿玛,为什么了?您不是与十三叔关系最好吗?为什么不能在皇玛法跟前提起十三叔?”
四爷看着眼前的弘昼,很有些无奈。
他膝下三个儿子,弘时是蠢而不自知,不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弘历是聪明懂事,知道不能做的事情是一定不会做的。
可到了弘昼这儿,弘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他却偏偏要做。
忙碌了一天的四爷再次深夜教子:“没有为什么。”
“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后就懂了。”
“你只要记得有些话是不能在皇阿玛跟前提的,不要仗着皇阿玛喜欢你,你就为所欲为。”
“想当年,你二伯远比你更得皇阿玛喜欢,如今却落得一个终身幽禁咸安宫的下场。”
弘昼的眼神落在那碗未吃完的鸡汤面上,眼睛是滴溜溜转个不停,一看就知心里在打着小算盘。
知子莫若父。
四爷是知道这小崽子是什么德行的,更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缓声道:“弘昼,凡事皆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故去的杜陵郡王妃是你十三叔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即便是看在故去的杜陵郡王妃的面上,杜陵郡王与你十三叔也该有所来往。”
“可自杜陵郡王进京后,对你十三叔绝口不提,像是京中上下没有这号人似的。”
“我听说杜陵郡王一向将他那两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寻常人进京给皇阿玛请安,哪里还会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
“想必他那两个女儿早与他说起过想见见你十三叔,我想他并没有答应……你可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弘昼点点头,道:“我知道。”
“想必是杜陵郡王怕在皇玛法跟前提起十三叔,惹得皇玛法不高兴。”
“你知道其中道理就好。”四爷看着灯下满脸不高兴的小人儿,叮嘱道:“所以,不管是为了杜陵郡王,还是为了他那两个女儿,为了你十三叔,或是为了你皇玛法的龙体,这事儿不得在你皇玛法跟前提起,知道了吗?”
弘昼无奈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四爷被他这一通搅合,连吃鸡汤面的心情也没了,觉得愈发疲乏,又交代几句,这才出宫。
可就算如此,翌日一早皇上用早膳时,弘昼就屁颠屁颠去了过去。
这次进宫,弘昼每日是与弘历,弘暟一起用饭的。
毕竟皇上年纪大了,政事繁忙,没时间每日与几个孩子们一起用饭。
魏珠瞧见弘昼过来,就已轻车熟路吩咐宫女再上一套碗碟。
弘昼落座后,并不顾着吃,时不时打量皇上一眼。
昨日他虽与四爷说知道十三爷一事的利害,可没有说会乖乖听四爷的话了。
昨夜他想了一晚上,即便不是为了阿丽亚与纳米亚,他也不愿见着皇上与十三爷一直这般下去。
皇上被弘昼盯了好久,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道:“说吧,今日你找朕又是为了什么事?”
弘昼面上一喜,笑道:“皇玛法,您怎么知道?”
说着,他更是嘿嘿笑道:“我们可真是祖孙心意相通了。”
皇上扫了他一眼,都没好意思说他,他这屁股一撅,自己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说吧,将近年关,朕忙的很,没太多时间与你闲聊的。”
弘昼想着自己与皇上也不算什么外人,便开门见山道:“皇玛法,您为什么不喜欢十三叔啊?十三叔多好啊!”
皇上微微一愣,自老三之事后,再无人敢在他跟前提起老二和十三爷等人了。
弘昼像没看到皇上面上的惊愕似的,一五一十将昨日阿丽亚姐妹两个人的话都道了出来,更是道:“……皇玛法,阿玛提醒我千万不能在您跟前说这话,可我却觉得父子没有隔夜仇。”
“从前我把阿玛气的都要揍我了,更是好些日子对我不理不睬的,后来还不是与我和好啦。”
“难不成您与十三叔之间真的要闹成这般地步吗?虽然我不知道您和十三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听阿玛说过十三叔十分执拗,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
“您是皇上,又是他阿玛,让着他点不行吗?”
“就像我不懂事,阿玛也让着我啊,没有一直不理我,不和我说话的。”
他虽如此劝着,但却是打定主意,等着见到十三叔了也得好好劝一劝十三叔,这样两边一劝,父子两个不就重归于好了吗?
皇上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老了,如今膝下子嗣虽多,可夭折,幽禁的也不少,也曾尝试过与十三爷缓和关系,派了太医前去给十三爷治腿疾,派人赏了他药材……若换成寻常人,早就进宫磕头谢恩了。
但到了十三爷这儿,每次他只与领头的太监说上一句——还请公公回去转告皇阿玛,多谢皇阿玛了,只是我抱病在身,唯恐将病气过给皇阿玛,所以就不进宫谢恩了。
谁听到这等话都会生气的。
弘昼仍在絮叨:“皇玛法,在我们看来,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与您儿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更是抱住皇上的胳膊道:“不如我来替您出个主意?趁着杜陵郡王这次进宫,您召十三叔进宫一趟?剩下的事儿交给我就是了。”
皇上沉默看着古灵精怪的弘昼,良久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他知道四爷一贯和十三爷关系好,这一瞬也有些怀疑起四爷来。
从古至今,天子一向多疑。
弘昼拍着胸脯道:“对啊,除了我,还会有谁敢在您面前说这些?”
他是个胆子大的,见皇上面上并无拒绝之色,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说十三爷可怜,腿疾一直没有好。
一会又说故去的和硕温恪公主可怜,更说阿丽亚姐妹两个可怜,没了额娘就算了,想见亲舅舅一面都难……到了最后,他吵的皇上脑瓜子都是疼的。
皇上还有公务在身,眼瞅着弘昼大有一副“您若是不请十三叔进宫我就不罢休”的架势,便摆摆手道:“差人请老十三进宫,就说杜陵郡王和他两个外甥女来了。”
魏珠应声下去。
弘昼脸上更是泛起笑容。
到了下午,十三爷就进宫了。
他虽仍在与皇上赌气,却心疼难产去世的妹妹,心疼两个一出生就没了额娘的外甥女,便匆匆进宫。
杜陵郡王仍记得当初迎娶和硕温恪公主时,十三爷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相隔数十年,两人再次见面,却已是物是人非。
杜陵郡王所属的翁牛特部乃蒙古四十几家蕃王中实力最强的部落之一,他并非莽撞之人,相反是年轻有为,与发妻伉俪情深,这次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进京也有为十三爷求情之意。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劝诫皇上,就已如愿见到十三爷。
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
故去的和硕温恪公主,阿丽亚姐妹两人,蒙古现下是何等情形……一直说到十三爷的腿疾。
这次杜陵郡王还从蒙古带来了治疗腿疾的草药,更是低声道:“……公主临终之前除了放心不下阿丽亚姐妹两人,也放心不下远在京城的你,若公主知晓你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只怕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父子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你就低个头,与皇上服个软吧。”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你们那一大家子想一想才是。”
这等话,四爷已不知道劝过多少次。
奈何十三爷根本听不进去。
如今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的性子,想必你也听温恪说过的,你就不必再劝了,更何况我觉得如今这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远离世俗纷争,平平淡淡的,这样也挺好的……”
杜陵郡王是蒙古汉子,在皇上跟前尚能做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到了自己舅兄跟前,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低声道:“话虽如此,可如今皇上年迈,你也该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十三爷仍听进不去。
到了最后,杜陵郡王是面带无奈。
但阿丽亚与纳米亚两姐妹一看到十三爷就面带喜色,血浓于水这话可没有说错,6姐妹两个见十三爷还带来了和硕温恪公主的画像,终于知道了母妃长什么样子,又是伤心,又是感动,落下了眼泪。
待她们再看到与母妃有几分相似的十三爷,更是心生亲近。
舅甥几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广袤无垠的蒙古草原,到了沿途风光……到了最后,更是说到了弘昼身上。
十三爷听说这几日阿丽亚姐妹两人与弘昼相处的很好,一点都不意外,笑道:“紫禁城上下,很少有人不喜欢弘昼的。”
阿丽亚虽脾气不好,可在十三爷跟前却温顺的如一头小绵羊似的:“舅舅,这个叫弘昼的小阿哥真的很好。”
她看了一眼在外间烤红薯的弘昼,面上泛起几分笑容来:“要是可以的话,我恨不得将他拐到蒙古去了。”
纳米亚低声道:“阿丽亚!”
十三爷却笑道:“若真能如此,他早就被皇阿玛拐走了,你倒是想将他拐去蒙古,可也得看看皇阿玛,看看四哥答不答应。”
几人话音刚落,弘昼就端着一盘子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红薯来了。
他见着十三爷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些,率先给十三爷拿了一个烤红薯,接着又给阿丽亚姐妹两个拿了烤红薯,就开始自卖自夸起来:“就连皇玛法都说了,御膳房烤出来的红薯都没我烤的好吃了。”
“若我不是生在皇家,我定要当一个日日卖烤红薯的货郎,哪里好玩就去哪里卖烤红薯。”
十三爷等人被他逗的直笑。
阿丽亚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当即也闹着要去烤红薯。
如此一来,外间就剩下弘昼与十三爷两人了。
弘昼正绞尽脑汁想法子将十三爷骗去自己房里,方才想着要不要以请教学问之名将人请过来。
可话还没出口,就连弘昼都觉得假得很。
他低头一看,见十三爷脚上的墨黑色的靴子湿了大半,知道十三爷着急见杜陵郡王等人,怕是骑马来的。
他道:“十三叔,您靴子湿啦,不如去我房里烤一烤吧?”
十三爷笑道:“不必麻烦了。”
弘昼却正色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您腿上本就有伤,若穿着湿漉漉的靴子该多难受?”
说着,他就伸手去拽十三爷:“走嘛!走嘛!”
懂事的纳米亚也是连连催促。
十三爷没法子,只能跟着去了弘昼房里。
十三爷与四爷一贯亲近,故而将弘昼当成了自己儿子一般,并没见外。
他更是觉得弘昼今日热情极了,又是招呼他喝茶,又是招呼他吃糕点……到了最后更是道:“十三叔,今日您怎么没去给皇玛法请安啊?”
十三爷不愿叫这些孩子们太早知晓身在皇家的残酷,粉饰太平道:“我身子抱恙,唯恐将病气过给了皇阿玛,所以就不过去了。”
他也知道弘昼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孩子,又道:“皇阿玛年纪大了,你们年纪尚小,这病气过到你们身上不容易,过到皇阿玛身上却容易得很。”
得,弘昼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十三叔,您和皇玛法闹别扭了嘛?为什么您从来不与皇玛法请安?”
说着,他更是道:“您可别与我说怕将病气过给皇玛法,逢年过节时,我们请安时离皇玛法远远的,如何会将病气过给皇玛法?”
十三爷语塞,继而无奈笑了起来。
这小崽子,可真不好糊弄。
弘昼更是步步紧逼起来:“您是不是不喜欢皇玛法啊?”
“怎会如此?他是当今天子,更是我的父亲,我怎会不喜欢他?”十三爷是个性情中人,远离是非多年,他更是养成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我还记得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皇阿玛也曾带着我散步,教我写字……先有父后有子,我不会不喜欢他的。”
他顶着弘昼那狐疑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道:“只是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我与皇阿玛虽为父子,却更是君臣,政事上意见不一很正常,可要我昧着良心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我做不到的。”
说着,他更是含笑道:“相反,我不仅喜欢皇阿玛,更是十分敬重他,孝顺他,每年万寿节或除夕夜,总会祈愿他老人家能够长命百岁……”
弘昼嘴角含着笑,笑的十三爷满心狐疑:“弘昼,你笑什么?”
“怎么,你觉得我这话是撒谎?”
“我的性子你不清楚,若是你不相信,可以问问你阿玛,我可不是那等喜欢撒谎的性子!”
弘昼摇头道:“不,十三叔,我相信您说的是真心话。”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屏风后面,低声道:“十三叔,对不起……”
十三爷微微一愣。
下一刻,他见着皇上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瞬间是什么都懂了。
弘昼连忙认错起来:“十三叔,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您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好了。”
“明明皇玛法心里是惦记您的,您心里也是在意皇玛法的,父子之间为何不愿将话说清楚?”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皇玛法就该与我阿玛学一学,你就该和我学一学,就算有什么事情惹得皇玛法不高兴,脸皮放厚点,难不成当老子的还能与儿子一般见识……”
十三爷愣到这时候仍未回过神来。
他做梦都想不到皇上会做出躲在屏风后偷听人说话的事儿,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没错,皇上碰上弘昼,行事也毫无章法可言。
皇上面上却带着几分松动之色,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并说给朕听听。”
十三爷这才记得问安。
瞧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皇上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你这腿疾怎么愈发严重了?太医仍没有办法吗?”
一想起这事,他就心痛不已。
想当年十三爷与老十四一样,都是能文能武,骁勇善战啊。
十三爷面上含笑:“多谢皇阿玛记挂,太医说了,儿臣这腿这辈子怕就这样了。”
“不过不要紧的,儿臣并不介意。”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皇上心里就越是难受:“当年你替老二求情,不惜顶撞忤逆朕,说老二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境地,全然是朕的缘故……后来朕下令将你软禁,偏偏你是个要强的性子,就算腿上患了此等怪病,也不肯认错。”
他替十三爷心疼。
后来,等着四爷求到他跟前,十三爷的腿已经再治不好了。
十三爷仍跪地道:“皇阿玛,全是儿臣太过执拗的缘故,还望皇阿玛莫要因儿臣担心。”
“你是朕的儿子,朕怎能不担心你?”皇上伸手将十三爷搀扶起来,淡淡道:“朕年纪大了,朝中太子未立,朝廷大事无人分忧。”
“你这病养了这么久都没养好,可见安心静养并不足于至你早日痊愈,既然这般,不如来帮帮朕吧。”
十三爷知道皇上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连声称是。
继而,他更是谢恩起来,谢谢皇上前几日为瓜尔佳·满宜与纳喇·星德赐婚一事,虽说瓜尔佳·满宜只是他府中瓜尔佳侧福晋的侄女,却因这孩子年幼丧母的缘故,从小是在他身边长大,就与他女儿无异。
皇上与十三爷两人再没谁提起废太子一事,反而是皇上问起十三爷的病情更多,听闻这些年四爷一直暗中照拂十三爷,更是四处替十三爷寻医问药,笑了笑道:“老四倒是个好哥哥。”
一众皇子中,能得皇上如此夸赞的是寥寥无几。
一旁的弘昼更是点头附和起来:“是了,阿玛不光对十三叔很好,上次我与阿玛说起十二叔膝下没有子嗣,还求阿玛与年额娘说一声,要年额娘帮着将那个调理身子的名医介绍给十二叔,阿玛也答应下来。”
这孩子,管的是真的宽。
皇上打趣道:“哦?还有此事?怪不得朕这几日发现老四与老十二关系和睦了不少。”
弘昼挺起小胸脯,骄傲道:“都是我的功劳了。”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一个小小善举,不仅老十二与四爷亲近许多,皇上再次器用十三爷,甚至因弘昼与十三爷的关系,杜陵郡王都感念起四爷的好来。
弘昼这只小蝴蝶啊,无意间煽动了整个大清的历史走向。
但弘昼却是浑然不知。
这一日他见着年羹尧与一众大臣从御书房走出来,眼瞅着避不开,便喊了一声“年舅父”。
他这一声舅父倒也喊得,但年羹尧却只是微微颔首,转而就与一旁的大臣继续说话起来。
这态度,要多倨傲就有多倨傲了。
弘昼当即这小脾气就上来了。
哟,给你三分颜色年羹尧这就开起染坊来了?要是有朝一日年羹尧真成为了朝中重臣,岂不是要将他们踩在脚底下?
更气人的他无意间听到四爷与十三爷说话,说怀恪郡主与表兄李松清有染一事正是年羹尧派人散播出去的。
饶是好脾气的十三爷听到这话脸上都浮现几分怒容来:“……四哥,按理说我不该多嘴你雍亲王府之事,可年侧福晋与年羹尧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
“今日你稍不如他意,他就将雍亲王府之事闹的京城皆知,若下次得罪了他,岂不是他就要将雍亲王府搅合的天翻地覆?”
四爷微微颔首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年羹尧过了正月十五就要走,他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四川巡抚,可谓前途不可限量,是京中有名的热灶。”
“如今登门年家的官员不计其数,可他却一一回绝,倒是与老八走得近。”
“其中深意,是不言而喻啊!”
十三爷神色一变,道:“四哥,你的意思是年羹尧也站在老八那一边了?自老八送给皇阿玛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后,老八对他如何,众人都是看在眼里。”
“你说,年羹尧到底是要做什么?”
弘昼这只煽动历史的小蝴蝶听到这儿,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知道历史上四爷之所以能够顺利继承大统,年羹尧与隆科多是首当其冲的功臣,可因他的出现,年羹尧不站在四爷这一边就算了,如今竟倒戈相向起来?
弘昼这只小蝴蝶,很有点难过。
不仅替四爷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第 60 章
四爷淡淡一笑, 道:“年羹尧还能做什么?自是要扶持老八的意思……”
直至今日,他不明白老八为何得众人拥护,这些人甚至明知老八已步入死局,却仍期望老八能够起死回生。
老九, 老十, 李光地等人是这样, 就连他的舅公佟国维, 他的亲弟弟老十四都是这样……如今虽说老八一党已有人心生退意,但也有像年羹尧这样的前仆后继, 无非想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有朝一日老八登上那位置, 别忘了他们的好。
自毙鹰事件后,老八在朝中仍威望不减。
甚至就连戴铎都前来劝过四爷好几次, 话里话外皆劝四爷莫要意气用事,莫要因后院之事触怒年羹尧。
四爷虽对皇位是势在必得,却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每次戴铎如此言语,他都拒绝了。
如今他拍了拍十三爷的肩膀, 含笑道:“不必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总会有办法的。”
“不争才是上上之策,皇阿玛心里自有一杆秤的。”
弘昼见四爷如此胸有成竹, 觉得四爷不愧是四爷,历史上他之所以能够成为最后的赢家, 与他这样好的心态也是有关系的。
可就算如此, 弘昼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很快弘历与弘暟就发现了弘昼的不快,与阿丽亚姐妹两个拉着弘昼一起去烤红薯, 弘昼都兴致不高。
成王败寇。
胜者为王。
他阿玛都快当不成皇帝了,他哪里还有心情烤红薯?
他又不是个红薯!
等用过了午饭,就连皇上都察觉到了弘昼的情绪低落。
虽说临近除夕,皇上每日忙的很,不能陪弘昼用饭,但还是时常问起魏珠关于弘昼之事。
当皇上听魏珠说起今日中午弘昼因心情不好没用饭时,是微微愣了一愣。
这小崽子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谁还能叫他心情不好?
魏珠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深谙皇上心思,忙道:“御膳房那边听说弘昼小阿哥没有胃口后,还专程做了松鼠鳜鱼,蟹黄汤包等菜送过去,只是弘昼小阿哥仍没用多少。”
皇上皱了皱眉:“莫不是有人欺负他了?”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罢了,朕去看看就知道了。”
等皇上到弘昼屋子时,他正在床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想着年羹尧一事。
不管是四爷还是年羹尧都是有脾气的,自古以来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很大,想必这两人再无关系和缓的可能,那四爷身边的臣子不就只剩下一个隆科多啦?这可不太够啊!
关键先前四爷说要带他去佟佳府上做客的,这话迟迟没有落实,他也没办法估量两人关系如何……若四爷与隆科多关系没到位,他可以帮帮四爷啊!
还真是越想越担心。
到了最后,弘昼更是长长叹了口气。
皇上正好就踩着这叹气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笑道:“怎么,你这小小年纪就有了心事?可是紫禁城中有人欺负了你?还是你想念你额娘了?”
弘昼摇摇头,神情低落:“都不是。”
他可不敢对皇上说他担心自家阿玛当不上皇上,只能道:“皇玛法,我就是觉得无聊的很,觉得叹口气心里能舒服些。”
说起这话,皇上就觉得有些愧对弘昼。
毕竟是他老人家要接弘昼等人进宫的,自将几个孩子接进宫后,他却是一日比一日忙,根本抽不出时间陪弘昼。
皇上索性道:“既然如此,朕便今日抽半日时间看看你骑射有没有进步。”
弘昼眼前一亮。
这些日子他倒是想学骑射,好明年跟着皇上前去木兰围场一展风采,可惜不光四爷不准,就连先前在宫中教他骑射的两位谙达都不准,直说学习骑射不在这一时,若是吹了凉风染上风寒就糟了。
皇上笑道:“朕送给你的那匹汗血宝马如今养在雍亲王府也没关系,咱们大清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没道理自己的马不在,就不会骑马了。”
“正好朕今日就看看你这些日子骑射有无精进,看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
弘昼连声应下。
皇上不光带上了弘昼,还带上了弘历与弘暟,更带上了两位蒙古而来的小格格,有心叫弘昼等人与两位蒙古而来的小格格比一比。
虽说弘历尚未开始学习骑射,但还有弘昼与弘暟在。
到了校场,皇上更是道:“……蒙古的孩子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女孩也是如此,朕听杜陵郡王说过,尤其是阿丽亚,这马骑的是尤其好。”
“你们四个孩子是差不多的年纪,唯有弘昼小些,不如就来比试一番?”
阿丽亚连声称好,竟已跃跃欲试起来。
皇上瞧四个孩子面上皆是信心满满,面上笑意更甚,从腰间解下了玉佩,笑道:“这玉佩是朕的随身之物,是当年朕出生时太皇太后送给朕的,这么多年一直未离过朕身。”
“朕便以这块玉佩为彩头,谁若得了第一,就将这玉佩送给谁。”
天家之物。
意义非凡。
四个孩子面上更是露出志在必得之势来。
弘昼更是察觉到皇上的眼神在自己面上有片刻停留,对着皇上咧嘴一笑,那笑容仿佛在说——皇玛法,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阿丽亚一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如今更是凑到弘昼身侧道:“我说弘昼表弟,你还没马儿高,你会骑马吗?”
“若是到时候输了,你可别哭鼻子。”
虽说弘昼近来与阿丽亚相处的还不错,但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却是不一样的。
就像他与阿丽亚在一起,有些时候也是会吵吵嚷嚷的,他更是道:“哼,我才不会输。”
“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就算输了也不会哭鼻子的,大不了回去勤学苦练就是了。”
皇上一听这话,脸上更是带着几分赞许,更是命弘历当起裁判来。
随着弘历一声哨响,四人骑马争先冲了出去。
每个人的马儿都是去马厩挑选的,公平公正公开,弘昼并没有像弘暟等人一样选择一匹大马,而是选择了一匹看起来易于掌控的精壮马匹。
一开始,弘昼落在了最后。
最前头的是阿丽亚。
转弯时,弘昼能看到阿丽亚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不过今日比赛是每人骑马围着校场跑五圈,弘昼知道时间还早,并不着急。
他并没有给身下的马儿太大压力,只死死盯着自己跟前的纳米亚,将纳米亚视为目标。
过了一个转弯,弘昼超过了纳米亚。
他所挑中的这只马儿的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弘昼也找到了感觉,很快就超过了弘暟。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阿丽亚的马骑的这样好。
又过了三个转弯。
弘昼不仅没能追上阿丽亚,反倒被阿丽亚甩的越来越远。
好在他心态极好,面上并未露出不悦之色,眼睛直勾勾落在阿丽亚的背影上。
倒是阿丽亚见自己把弘昼甩的越来越远,是满脸笑意,更是仗着自己骑马功夫好,还时不时扭过头来挑衅道:“看不出来弘昼表弟的马也骑的不错,只是你若想赢得皇上那枚玉佩,也得看看我答不答应。”
弘昼却并未搭理她,仍专心致志,丝毫未曾分神。
……
一旁的皇上看到这一幕,虽神色淡然,却还是替弘昼捏了把汗的。
虽说他心里想着弘昼是四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便是输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他还是希望这孩子能赢。
候在皇上身侧的弘历更是紧张的冒出汗来,呢喃道:“弟弟,加油!”
“弟弟,你快跑啊!”
眼瞅着到了最后一圈,弘昼虽渐入佳境,找回了状态,却还是离阿丽亚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终点就在前方。
阿丽亚不免又有几分得意起来,正欲扭头再显摆几句时,谁知她身下的马儿蹄子一滑,一个不留神竟扬起马蹄。
虽说阿丽亚三两岁时就开始骑马,骑射功夫精湛,但碰上这等事不免有些慌神,很快就将马儿给制住。
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眼睁睁见着弘昼冲到了终点。
一向持重的弘历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高声呼喊起来:“弟弟,你赢了!”
“你赢了!”
当弘昼冲过终点后,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赢了?
他这就赢了?
方才他超过纳米亚与弘暟后,改变了策略,并未将注意力都放在阿丽亚身上,因为他发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阿丽亚身上,多少会影响自己的心情,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和马上。
很快,弘昼就去找阿丽亚了,关切道:“阿丽亚表姐,你没事儿吧?”
阿丽亚面上有几分恼羞成怒,放在蒙古,若谁赢了她,她肯定要耍赖再比上一局的。
但如今对上弘昼关切的眸子,她摇摇头道:“我没事儿。”
“今日路上有积雪,马蹄滑了一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弘昼表弟,恭喜你了。”
弘昼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容。
弘暟与纳米亚都过来恭贺弘昼,四个孩子朝皇上走去。
皇上面上更是露出与荣有焉的笑意,郑重将手中的玉佩递给弘昼:“给,这是你今日赢得的彩头。”
弘昼连声道:“多谢皇玛法。”
说着,他更是道:“今日我之所以能赢,一来是运气好,二来是哥哥姐姐们想着我年纪小,让着我了。”
他虽顽皮,却也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赢了就老实些,别在旁人心上插刀子的道理。
有一瞬间,皇上觉得弘昼长大了。
虽说一日日的,弘昼大多数时候依旧顽劣,有些时候闹出点事来,将人气的是吹胡子瞪眼的,不说别的,就连前几日他难得去永和宫探望了德妃娘娘一次,就听德妃娘娘说起弘昼来,说弘昼一顿能吃一整盘子香酥鸡。
这话虽算不上告状,但他也能听出德妃娘娘言语中的不满来。
男人的关注点向来与女人不一样,皇上尤甚,他老人家关注的是整个天下,而非哪个孙子一顿吃了一整盘子香酥鸡,不由皱眉提点德妃娘娘——不过一盘香酥鸡罢了,若是孩子们不够吃,吩咐小厨房做多两盘就是了,怎么,你永和宫小厨房里连多一盘子香酥鸡都做不出来吗?
在德妃娘娘心里,这可不是一盘香酥鸡的事儿。
但在皇上心里,这就是简简单单多做一盘菜的事儿。
如今皇上愈发觉得弘昼懂事起来,甚至已在心底思量起日后给弘昼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来。
他这样的乖孙,自然要配满蒙汉三族最好的姑娘。
从前阿丽亚是个输不起的性子,但今日见着小小年纪的弘昼都这般知礼,也拿出了当姐姐的样子,难得谦逊起来:“弘昼表弟,你可别这样说,我们才没有让着你了。”
“在我们蒙古,赛马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万万开不得玩笑,我不知弘暟表兄如何,反正我和我姐姐肯定是没有让着你的……”
弘暟在府中年纪偏小,虽说骑射功课皆得老十四亲自教导,但他上头还有好几个出众的哥哥,也没有事事争夺人前的习惯,也跟着道:“弘昼堂弟,我也没让着你,这是你自己堂堂正正赢得第一。”
弘昼面上笑意依旧谦逊。
皇上看着与弘历站在一起的弘昼,这两个孙儿一个持重大方,博古通今,一个活泼可爱,擅长骑射……可见这老四是会教儿子的。
弘昼不知道因自己的关系,皇上在心里又给四爷加了一两分。
但跑了几圈马,又得皇上亲自指教了他的骑射,他只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
只是,弘昼的好心情很快就戛然而止。
临近除夕,杜陵郡王要带着阿丽亚与纳米亚两姐妹回去。
一开始,杜陵郡王是打算带着两个女儿留在京中过年的,毕竟从和硕温恪公主嫁给他起,就一直念叨着宫中的除夕宴是如何如何盛大,他也有心想带着两个女儿与皇上,十三爷等人亲近亲近,看看紫禁城除夕宴那盛大的烟花。
可蒙古的老王妃身子却有些不好,他们不得不提前回蒙古。
阿丽亚甚至因这事儿狠狠哭上一场,一来是担心从小照料自己长大的祖母,二来是舍不得弘昼等人。
弘昼还是第一次见阿丽亚哭,还哭的如此伤心,一众孩子们簇拥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安慰着,可阿丽亚却是哭的越来越伤心,更是哭倒在纳米亚的怀中。
杜陵郡王见女儿哭成这个样子,也是心疼不已,安慰道:“阿丽亚,你不要伤心,你若是喜欢京城,等着你祖母病好之后再来玩也是可以的。”
“再说了,满蒙向来一家亲,你的那些姑姑们许多都嫁到京城来了。”
依譁
“你既这样喜欢京城,等着你长大以后要皇上给你指一门好亲事就是了。”
姑娘家向来比男儿家的早熟。
阿丽亚一听这话,眼泪顿时就止住了。
弘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可很快他发现了更糟糕的事,因为他发现阿丽亚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老天爷,他才不到五岁啊!
暂不说阿丽亚比他大上两三岁,也不说阿丽亚性子骄纵跋扈,他与阿丽亚可是未出三代的表姐弟啊,阿丽亚真是丧心病狂,竟将主意打到小小年纪的他头上?
更要命的是,弘昼发现杜陵郡王与纳米亚好像也有这个意思,看着他直笑。
弘昼有点笑不出来了,忙拽着弘历往外走:“哥哥,方才你不是说我们给两位表姐摘些梅花带回去吗?”
说着,他更是强撑着笑道:“郡王,那我与哥哥给两位表姐摘梅花了。”
蒙古可没有梅花树。
纳米亚与喜欢舞刀弄枪的阿丽亚不一样,她很喜欢梅花,甚至连阿丽亚也有些喜欢梅花,因为十三爷与她们说了,说和硕温恪公主从前最喜欢的花就是梅花,她的宫里还种了好几棵树梅花树了。
所以弘昼便说摘了和硕温恪公主从前院里的梅花,做了香囊给她们带回去,如此也有个念想。
这话说完,弘昼逃命似的跑开了。
一出门,弘昼就拽了拽弘历的袖子,心有余悸道:“哥哥,你说,他们,他们……不会想将阿丽亚表姐嫁给给我吧?”
他老气横秋叹了口气,眉目中满是伤感:“虽然我还是挺喜欢阿丽亚表姐的,可是我对她却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你明白吗?”
弘历摇摇头,道:“不明白。”
毕竟他也不到五岁,可不懂这些男女之事。
弘昼又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我的亲事可得由皇玛法和阿玛点头的,大不了我到时候再去问问他们。”
两人行至从前和硕温恪公主所住的院子,就指挥起小太监摘梅花起来。
如此忙活了小半日,他们就有了一筐子的梅花,将梅花交给了内务府的管事太监,命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在杜陵郡王离京之前做出几个香囊来。
皇上自也是舍不得杜陵郡王的。
和硕温恪公主出生时,彼时他们的额娘正是得宠,她也很得皇上喜欢,父女之间感情深厚。
在杜陵郡王和两位外孙女身上,皇上似乎能看到和硕温恪公主的影子,如此一来,即便皇上公务繁忙,却还是下令设宴为杜陵郡王等人饯行。
晚宴上。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杜陵郡王几次三番表示只要他在一日,他所属的翁牛特部定会对大清,对皇上忠心耿耿。
从前因十三爷的关系,他虽明面上对皇上敬重,可心里却是颇有微词。
这次进宫一趟,叫他看到了大清与皇上的风度,是打从心底里臣服于这位君王。
皇上颔首称好。
弘昼等人也坐在下首吃菜玩闹。
酒过三巡,就连蒙古汉子杜陵郡王都有几分醉意,看向不远处仍闷闷不乐的阿丽亚,却是一撩袍子跪了下来:“皇上,臣想求您一件事。”
皇上道:“你说说看。”
杜陵郡王扫了眼阿丽亚,扬声道:“还请皇上为阿丽亚赐婚。”
“自阿丽亚第一次见到弘昼小阿哥后,就喜欢上弘昼小阿哥,两人年纪虽差上几岁,却以汉人的话来说,女大三抱金砖,年纪并非大事。”
“两个孩子更是志趣相投,知根知底,臣请皇上给两个孩子定下婚事。”
听到这话时,弘昼正对着自己跟前的一盘香酥鸭大快朵颐。
这是皇上听说他爱吃香酥鸡后,专程派了御厨前去永和宫小厨房请教了如何制作香酥鸡,永和宫的厨娘自不敢藏私,所以御厨在香酥鸡的基础上更是研制出味道更佳的香酥鸭。
弘昼夹起香酥鸭的手一抖,肥硕的鸭大腿顺着桌子滚到了地下。
方才陪杜陵郡王喝了几杯酒,本有几分醉意的四爷一听这话,头顶宛如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至于十三爷等人更是面面相觑。
这,这叫什么事儿?
杜陵郡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来他是蒙古汗王,在翁牛特部向来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二来是满蒙结亲是老传统了,三来更因他是皇上的女婿,皇上这些日子对他和煦极了……就让他觉得他提出这点小要求,皇上总不会不答应吧?
抢婿得趁早,就凭着弘昼如今这唇红齿白的样子,以后定比他们翁牛特部最俊朗的男子都要好看。
这下,弘昼顾不上管掉在地下的鸭腿,甚至捏着筷子就冲了出去,在杜陵郡王身侧也跪了下来,扬声道:“皇玛法!”
早在阿丽亚与杜陵郡王流露出盯上他的意思后,他也想过与皇上提上一提,只是后来忙着交代御膳房做桃花糕,就将这事儿忘了。
如今他只恨自己太过于贪吃,更怕皇上一个高兴就点头答应下来,毕竟皇上也是极喜欢阿丽亚的:“皇玛法,我才不到五岁啊,哪里能这样早定下亲事?”
说着,他更是磕头起来:“皇玛法,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原本阿丽亚听杜陵郡王提起这事儿是面上含羞,可一见弘昼这般言语,脾气又上来了,冲上前道:“弘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不想娶我?”
“我告诉你,在我们翁牛特部,想娶我的人能从蒙古排队排到紫禁城来,你就算想要娶我,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嫁了……”
两个孩子很快又争嘴起来。
皇上到底是见惯各等大场面的,与面露惊愕的四爷等人不一样,他老人家含笑看着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继而才看向杜陵郡王道:“阿丽亚是朕的外孙女,自是好的,满蒙一家亲,这话也不是说说而已,若是能叫阿丽亚嫁给朕的孙儿,朕自是求之不得。”
他先是给了杜陵郡王一个甜枣儿,可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弘昼年纪尚小,大清不比蒙古,没有四五岁孩子就将亲事定下来的道理。”
“更何况他们两个虽都是好孩子,却都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来日若真的成亲,整日这样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方才杜陵郡王是爱女心切,他猜到阿丽亚的心思,所以才想在离京之前将阿丽亚与弘昼的亲事定下来。
可他并不是傻子,从十三爷等人的脸色中已看出不妥,如今见皇上并无责怪之意,反倒给自己台阶下了,连连称是。
就这样,在弘昼既不舍又不安的心情下,杜陵郡王就带着两位格格走了。
但这件事给弘昼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太后娘娘等人见到他还会打趣几句,问他“那位蒙古的小格格长得挺好看啊,我们弘昼为何不愿意娶她做媳妇”之类的话。
惹人打趣也就罢了,毕竟像弘昼这等厚脸皮的并未将这等事放在心上。
但他却时常做起噩梦来。
甚至有一次,他梦到他与阿丽亚成亲了,即将洞房花烛夜之时,阿丽亚非拽着他要去赛马,到了校场,阿丽亚骑的一匹汗血宝马,可他骑的是一头骡子……他自然是输给了阿丽亚,阿丽亚满世界笑话他。
梦醒之后的弘昼是愈发惆怅,他觉得依照阿丽亚的性子,也不一定做不出梦里那等事情来。
皇上很快发现越是临近除夕,弘昼越是心事重重起来,也打趣他起来:“……阿丽亚都走了,你怎么还这样不高兴?可是怕朕给你们赐婚?”
弘昼嘟囔道:“才不是了。”
皇上却只当弘昼仍因阿丽亚一事不高兴,在他老人家看来,阿丽亚离京之前亲亲热热与弘历等人道别了,还邀请弘历等人去蒙古做客,唯独漏掉了弘昼。
他却不知阿丽亚临走之前给三位小阿哥都留下了礼物,送给了他们每人一把匕首,阿丽亚送给弘昼的匕首是最锋利好看的。
如今他只笑道:“咱们弘昼是个好孩子,这才只是开始了,以后定会有许多好姑娘喜欢你的。”
“这世上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好东西谁不喜欢?”
“你放心,到时候朕定为你寻一个贤惠端庄的妻子,再许给你好些如花美妾。”
弘昼:???
他正色道:“皇玛法,我以后就娶一个妻子就好啦。”
顶着皇上不解的目光,他寻了一个众人比较容易接受的理由:“女人多了好麻烦的,整日叽叽喳喳的,我喜欢这个,那个吃醋,我喜欢那个,这个又吃醋,还不如选一个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您说是不是?”
皇上只当他在说趣话。
别说弘昼是龙子皇孙,甚至就连他身边得脸得太监,都在宫外养了好几房妻妾了。
一直到了除夕宴,弘昼脸上仍未有多少笑容。
不过到了宴会结束,皇上带着众人看烟花时,弘历与弘昼说起小时候他们一把火烧了四爷书房之事,弘昼脸上这才有零星笑意,更是道:“是啊,当初小时候凡事不必担心,整日吃饱穿暖就没烦心事了,小时候可真好啊!”
在一旁比他大几岁得弘暟很是无语:“弘昼堂弟,你这话说的仿佛你已经四五十岁了似得,要知道你今年才不到五岁了。”
弘昼扫了他一眼,摇摇头:你阿玛又当不了皇帝,你当然体会不到我得苦楚。
不过小孩子情绪可是会传染得,弘暟与弘昼站在一块,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弘昼一问,这才知道弘暟为何这般。
一来是弘暟知晓除夕宴散后,自己就要跟着阿玛回府了,他虽年纪不大,却也知道阿玛与四伯关系一向淡漠,几乎没什么来往,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见到弘昼,弘历兄弟两人。
二来是今日他一母同胞得亲哥哥弘明也随着阿玛进宫了,阿玛倒没说他什么,可弘明话里话外得意思皆怪他与弘昼兄弟两人太过于亲近,说什么他们这些当儿子得就该顺着阿玛得心思,与八伯家中的堂兄更亲近一些才是。
弘暟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向来被八福晋看的娇贵,这些日子下来更觉与弘昼等人志趣相投,所以弘明的话也就没瞒着弘昼等人。
不过,弘暟也没忘记为哥哥开脱:“……我哥哥这性子向来这样,凡事都看着阿玛的眼色行事,生怕阿玛不高兴,不过也不能怪他,他并非阿玛嫡长子,他上头还有个侧福晋所出的庶长子弘春,比起弘春哥哥来,他没那么得阿玛喜欢,难免会有些着急。”
得,他这是真没将弘昼与弘历当外人。
弘昼是分得清真心还是假意的,如今听弘暟这样一说,不仅不唏嘘,更是豪情万丈安慰起他来:“弘暟堂兄,你别担心,阿玛说啦,我和哥哥已经长大了,可以四处走动,到时候我们去看你。”
“到时候若哪位叔叔家宴客,你要是接到帖子,也与我说一声,我也去,这样我们不就能见面了?”
他知道老十四一贯与老八等人来往过密,可老八等人可不会轻易给四爷下帖子。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害得四爷丢了年羹尧这员猛将,自该深入敌营好好打探一番,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故而,他一点不担心没人给自己下帖子这回事,到时候自己去了老八府上,难不成还会有人将自己赶回去不成?
弘暟面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
看过烟火,弘昼三人辞别皇上,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相较于上次弘昼在宫里头住了几个月,这次弘昼在宫里住了不到一个月,耿格格再见到弘昼就镇定了许多,贴心为儿子准备了吃食和洗澡水。
一转眼,就到了康熙五十四年。
康熙五十四年的第一天,弘昼前去给四爷拜年,收了压岁钱的第一句话不是说谢谢阿玛,而是道:“阿玛,您什么时候去舅公家啊?我想跟着您一起去。”
甭管四爷平素端的是多么无欲无求,可大过年的也得往佟佳府上走一趟的。
四爷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却猜他没安好心,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走了。
四爷并不想带弘昼去佟佳府上。
一来是若只带弘昼过去,剩下两个儿子不带说不过去,若三人一起带过去实在麻烦。
二来是佟佳府上是乱糟糟的,别说福晋不大愿意过去,连他都不愿意过去。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如今佟佳府上当家做主的是隆科多。
在朝堂上,隆科多精明能干,颇得皇上重用,可到了内院,隆科多则称得上京城第一糊涂人。
隆科多独宠小妾李四儿。
在四爷看来,男人嘛,有个喜欢的女人很正常,不说旁人,就说他,当初还不是更喜欢温柔貌美,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年侧福晋?
可像隆科多这样,从岳父手上抢人,还将宠爱小妾宠的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要小妾顶着正妻的名头出来宴客,小妾更是将正妻压的死死地……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每每福晋随他一起去佟佳府上,对上李四儿,纵然嘴上没说过什么,但每一次脸色都很难看。
四爷怕三个儿子学坏了,弘昼与弘历年纪还小,如今弘时可有十二岁,已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万一叫弘时以为宠妾灭妻一事是可行的,岂不是糟了?
四爷的拳拳爱子之心弘时是半点不知道,正好前来书房给四爷拜年的他看到弘昼愁眉苦脸走了出来,心里总算舒坦了些,没好气道:“哟,这不是咱们皇玛法跟前的大红人吗?”
“怎么,在阿玛跟前吃了排头?”
“啧啧,真是难得啊!”
他心里憋着气了。
打从弘昼第一次被皇上接进宫,他心里就不舒坦,可那时候想着好歹偌大一个雍亲王府还有弘历与他作伴,勉强也能安慰到自己。
可这次弘历也进宫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雍亲王府。
凭什么?
论身份,他可是侧福晋所出,又是长子,不知道比弘昼与弘历尊贵不少。
大年初一的,弘昼心里也不舒坦,没好气道:“三哥,你这大清早的是不是吃错了李额娘的药?要是你吃错了药,找陈老大夫给你看看,早治早好,惹我干什么?”
“哼,这一大清早,一件件事儿……真是晦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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