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穿进一本古早修仙小说里,成了男配秦江月的未婚妻。
秦江月出生时天降异象,传闻乃剑仙转世,天之骄子,俊美无双,可惜英年早逝。
他一死,身为男主的弟弟就继承了他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家族地位、倾注心血写下的剑道功法、本命仙剑,以及未婚妻。
当然,这个未婚妻不是她。
作为女配,她自然是品德堪忧,嫌贫爱富。
秦江月高高在上时,她借着他的威名招摇过市,横行霸道。
秦江月要陨落了,她立马跑路,连夜退婚,臭名昭著。
这就体现了女主的与众不同。
女主温颜也爱慕秦江月,在他出事后,不但主动照顾他的起居,送他最后一程,
甚至在他死后嫁给了他的牌位,做了男主的嫂子。
……刺激。
这种关系下,男女主的感情波折自然很多,非常之虐。
薛宁掰着手指头算,觉得自己还是当一回好人,别让他们折磨自己折磨别人了。
这活儿她接了吧。
薛宁烧了退婚书,上山照顾秦江月去了。
把他送走这出戏应该就提前大结局了吧?说不定还能得些遗产。
可她见到的秦江月怎么和书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这身娇体弱软难伺候的样子,要不是他没几天活头了,她真的调头就走!
薛宁忍耐许久,终于等到秦江月挂了,她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带着心血换来的遗产溜溜球。
幸福生活和平仙界美男环绕这不就来了!
可是没人告诉过她,秦江月那个“传闻剑仙转世”的身份居然是真的!!!
这个麻烦精他又杀回来了!!隆科多虽为佟国维第三子,如今却是佟佳一族的掌舵人,是皇上的表弟,是当朝步军统领。
步军统领搁在后世只算个“保安大队长”,但在大清,这个官职不光高,更是皇上的心腹。
遥想当年皇上将此职授予他时,明确与他说过得与亲朋,与诸皇子保持距离,隆科多也拍着胸脯答应了,故而隆科多也是京城另一热灶。
毕竟就京城这错综复杂的情况,稍有不慎就站错队,与隆科多这个重臣兼皇上表弟多来往来往总是没错的。
就连老十四今日也过来给隆科多这位表叔拜年。
弘昼本就是急性子,在佟佳府邸门口等候多时,索性跳下马车,直奔门房而去:“我要见我舅公。”
能在这等高门大户当门房的绝非等闲之辈,见眼前小娃娃生的可爱,穿着富贵,明知故问道:“敢问您舅公是谁?”
弘昼扬声道:“隆科多。”
“上次在宫里头,我还邀请舅公来我们家玩了,不过我阿玛今年正月未对外宴客,这才不能接舅公去我们家做客。”
“所以啊,我这就来找舅公了。”
门房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想着这孩子定是皇家贵胄之子,便差人带他进去,又请人禀于隆科多。
小厮在前头带路,跟在后头的弘昼只觉得应接不暇,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佟佳一族出过两位皇后,在前些年更有“佟半朝”之称,可见佟佳一族的显赫。
一路走来,弘昼只觉得这里比雍亲王府还要富庶些许。
穿行过花园,即便正值正月,弘昼仍觉美不胜收。
花园里不光有梅花,还有牡丹,芍药等一些花卉,想必是暖房养好了搬出来的,不过这等天气,这些娇气儿的花只怕不到一日都得换一批。
可他仍见着这花儿开的正好,可见佟佳一族是真的不缺钱。
只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一只细犬给吸引去了。
这细犬浑身毛发黝黑,四肢修长,看着是威风凛凛。
不过这里是内院,今日佟佳府上又有客人,怎么能放任这细犬乱跑?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弘昼的注意力就被这只威风凛凛的细犬给吸引走了。
前面带路的小厮仍在兢兢业业带路,只是一回头,弘昼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弘昼正与那只细犬玩的开心,因他身边养着一猫一马的缘故,他对这些小动物很有好感,再加他是自来熟的性子,很快与这细犬打成一片,更是与这细犬玩起抛木棍的游戏来。
弘昼选了一根不短不长的木棍,将木棍丢远去,这细犬再叼回来,有点像后世的飞盘游戏。
这让他觉得若是今年皇玛法带自己狩猎时,有这样一只细犬就好了。
等弘昼再一次将木棍丢出去,那细犬似乎听到响动,木棍也不叼了,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弘昼也忙跟了过去,嘴上更是连连喊道:“狗狗,你要去哪里?”
等着弘昼气喘吁吁跟过去时,却见着那细犬正对着一个假山后的妇人狂吠不止,那妇人瞧着四十多岁的年纪,哭的眼睛红肿,身边有嬷嬷与丫鬟护着,生怕这细犬靠近了。
但那细犬像认识人似的,冲着她直叫连叫。
弘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却也能瞧出那妇人的胆怯与害怕,更是见到护着她的丫鬟与嬷嬷腿肚子直打颤。
弘昼忙抚着那细犬的脑袋,安抚道:“好狗狗,你别叫。”
“你看,你把别人都吓到了。”
也不知是这细犬叫累了,还是弘昼抚摸它脑袋的手法太舒服,它真没再叫,乖乖跟在弘昼身后。
弘昼瞧着那妇人仍止不住掉眼泪,便拍了拍那细犬的屁股:“好了,你躲远些,我待会儿再和你玩。”
那细犬就乖乖离远了些。
方才哭泣不止的妇人这才道:“敢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今日之事,真是多谢你了。”
弘昼扬起笑脸道:“不用谢。”
至于名讳,他则没打算留下,谁叫他是活雷锋了?
一直护在那妇人跟前的老嬷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妇人身上,虽声音颤抖,却仍关切道:“福晋,您没事吧?您可是被吓坏了?可要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那妇人以帕子沾了沾眼睛,摇头道:“没事儿。”
“今日有客人来,就不必请大夫,若不然,叫老爷与那位知道了,定又觉得我故意挑事儿。”
听到这话,那老嬷嬷的眼眶就红了,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方才当着一众女眷故意给您没脸,明知道您躲出来了,还不肯放过您,知道您怕她那狗儿,故意将狗儿放出来撵您,这,这……天底下竟有这样恶毒的妇人,也不怕遭报应!”
方才这位老嬷嬷忠心护主,甚至不惜以命护主时都没哭,如今却气的掉下眼泪来:“老爷真是糊涂啊,您嫁给老爷几十年,如今他竟由着一个贱婢踩在您头上作威作福,就算他不要面子,也得替哥儿几个想一想才是……”
弘昼瞧着那对主仆眼眶都红了,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想着那位福晋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有身份的,想必也不想自己见到这样一幕。
弘昼很快就到了外院。
隆科多虽知晓弘昼来了,但他对正月里四爷没来给他拜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便有心晾一晾弘昼,叫弘昼先去内院给夫人请安。
弘昼今日是存着将功补过之心过来的,毕竟因他的出现,年羹尧与四爷已分道扬镳,如今只想着好好拉拢拉拢隆科多。
别说隆科多今日叫他进内院给夫人请安,就算叫他当众跳支舞,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
拼了!
弘昼乃是进过宫,得太后娘娘与惠妃娘娘等人青睐的,如今到了花厅,在一众女眷之中更是如鱼得水。
很快,就有丫鬟带着弘昼上前给一位三十余岁的美妇人请安。
这美妇人容貌不俗,打扮的更是花枝招展,身上穿的是绣金丝牡丹纹缂丝小袄,领口和袖口处还镶着雪白的狐狸毛,腕上更套着七八只极细的金镯子,累在一起,手一伸一抬就泠泠作响,十分好听。
弘昼听惠妃娘娘说过,这等金镯子虽好看又好听,但做起来却是工艺繁琐,稍有不慎金镯子就变形了,很考验匠人手艺。
不曾想眼前这位美妇人手上一戴就是七八个金手镯,更不提她头上,颈脖间,腰间……那可真是行走的百宝箱啊。
弘昼乖乖上前,道:“弘昼给舅婆请安。”
那美妇人脸上笑意怎么都挡不住,更是伸手捏了弘昼胖乎乎的脸。
她指甲蓄的长长地,指甲上更涂地红艳艳的,猛地这样一只手伸过来,让弘昼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更不必说她手上没个轻重,不仅将弘昼嫩嫩的小脸捏疼了,更是捏红了。
弘昼为了自己美好的未来,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顿时,那夸赞声就如潮水似的直奔弘昼而来,恨不得将弘昼淹没:“怪不得我听说皇上极喜欢雍亲王的这位小阿哥,换成谁,谁不喜欢?”
“是啊,这小阿哥长得真好看,我活到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长得如此可爱的小孩子!”
“以后小阿哥长大了,雍亲王府的门槛只怕要被媒婆踏破的。”
弘昼面色含笑,与这个接话,与那个搭话,很惹人喜欢。
那美妇人也觉得弘昼着实可爱,一伸手就是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喏,正月未过都是年,这是舅婆给你的压岁钱。”
弘昼掂量一二,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多谢舅婆。”
很快,那些女眷又开始恭维这美妇人来了。
弘昼也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无非是“您长得真好看”之类的话。
不过,弘昼也没撒谎,这也是实话。
一群人逗的这美妇人笑声连连,更是将弘昼抱在自己身边坐着,时不时喂他吃糕点。
正当一伙子人其乐融融时,外头就走进来一个小丫鬟,她靠近美妇人道:“夫人,福晋回来了。”
虽说这丫鬟声音压的很低,但因弘昼离她较近的缘故,听的是一清二楚。
下一刻,弘昼更是听到她皱眉道:“她回来了就回来了,难不成还要我去迎接她?”
弘昼这才发现,这佟佳府上真是好生奇怪,又是福晋又是夫人的,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弘昼正绞尽脑汁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见着丫鬟口中的福晋正是方才花园里被吓唬的那人。
不仅美妇人没有起身,屋内的一众女眷都没搭理隆科多福晋,甚至隆科多福晋落座的一圈,周围人都慌忙散了,生怕与她挨的太近,惹得那位美妇人不高兴似的。
隆科多福晋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脊背绷的笔直,虽面上端着笑,但那笑容看起来还是怪可怜的。
到底有一面之缘,自来熟的弘昼就想着过去说几句话,谁知他刚走过去,就被一好心妇人给拉住了:“小阿哥别过去,”
说着,她的声音更是低了些:“今日小阿哥是来给隆科多大人拜年的,那就离福晋远些,若是夫人不高兴,在隆科多大人跟前说上几句,隆科多大人可是会不高兴的。”
弘昼忍不住追问,可那妇人却不肯再说。
弘昼仔细回想一番,这才记得钮祜禄格格曾与耿格格闲话说过佟佳皇府上一事,直说隆科多宠妾灭妻,偏疼一位叫李四儿的丫鬟,觉得给侧福晋的位置都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命府中上下称她为夫人。
不光如此,隆科多更是将李四儿生的儿子玉柱看成了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甚至将自己的嫡长子岳兴阿都比了下去,更是几次逼的府中真正的福晋要自尽……这位李四儿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弘昼扫了李四儿一眼,仍觉得方才她捏了自己的脸,直至如今还有些疼。
有了众人簇拥的李四儿做对比,弘昼再看向孤零零的隆科多福晋,只觉得她十分可怜,便走过去道:“福晋,您的口脂花了。”
隆科多福晋拿帕子压了压嘴角,含笑道:“多谢小阿哥了。”
她也是听旁人说起,才知道眼前这讨人喜欢的小娃娃叫弘昼。
便是她整日身处内院,也知道雍亲王所出的弘昼小阿哥颇得皇上喜欢,可她也是个要面子的,不好当众将方才之事说出来,便道:“我见小阿哥好像很喜欢吃糕点,我院子里的小厨房有个擅做酥油鲍螺的厨子,待会儿包两盒子酥油鲍螺给您带回去吃好不好?”
弘昼一听这话是连连点头,道:“多谢舅婆,我可喜欢吃糕点了。”
“待会儿回去,我还可以分一半糕点给我哥哥,我哥哥也爱吃。”
谁知他这一声“舅婆”却是刺痛了李四儿的心,当即李四儿就冷笑一声道:“我说弘昼小阿哥,她院子里的东西……我劝你还是少吃为好。”
“她院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她鼠目寸光,觉得的好东西我看可看不上,倒是我院子里的小厨房做出来的板栗糕味道才好,老爷常说我院子里的板栗糕比御膳房的才好吃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是鸦雀无声。
弘昼察觉到隆科多福晋身子微微发抖起来,这是被气的。
李四儿的行径已不光是欺人太甚,更是将隆科多福晋的脸踩在地下摩擦又摩擦,半点面子都没人留下。
弘昼看了看张狂的李四儿,又看了看微微发抖的隆科多福晋,也明白了方才花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想必是李四儿逼的隆科多福晋出去透气不说,还打算放出细犬打算吓一吓隆科多福晋,若是将人吓病了,她正好又有借口在隆科多跟前上眼药了。
弘昼只觉得李四儿的行径用“欺人太甚”这话来形容都不够,当即就道:“舅姨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吃过御膳房的糕点吗?”
“就连舅公能吃上御膳房的糕点也全是靠皇玛法的赏赐,可舅公不仅不感念皇玛法的好,回来之后还评头论足的,实在是大大的不敬。”
李四儿脸色一变,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就太严重了些。
谁知弘昼又道:“又或者舅公和舅姨婆觉得你们比皇阿玛还要尊贵,所以连御厨都瞧不上了?”
李四儿脸一沉,涂着红艳艳豆蔻的手指向弘昼道:“小阿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有对皇上不敬的意思?”
说着,她更是后知后觉道:“还有,你方才喊我什么?你管我叫舅姨婆?”
弘昼点点头,眼神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对啊,我不管您叫舅姨婆叫什么?我听人说过的,您是我舅公的小妾啊,难不成还能管您叫舅婆?”
说着,他更是笃定道:“我的规矩可是瓜尔佳嬷嬷教的,从前她可是伺候过故去的太皇太后,不会有错的。”
一时间,屋子里是寂静如水。
不过很快,李四儿的哭声就响彻整个屋子,她虽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倒过去,但弘昼发现,她眼角并没有多少眼泪。
倒是她身边的丫鬟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去请老爷过来。”
等着隆科多匆匆赶来时,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的宝贝爱妾,甚至不顾众女眷在场,紧紧将李四儿抱在怀里,在她的面上啄了一口:“四儿,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弘昼:……
你当你们演电影了?
就算是演电影,也得选一对俊男美女来啊,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一个不知轻重的中年妇人,在这儿玩什么虐恋情深,实在是叫人有些倒胃口。
李四儿再次哭倒在隆科多怀里,她身边的丫鬟囫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顿时,隆科多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
若说弘昼上次自诩隆科多有几分喜欢自己,那这次,隆科多的眼神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一刀刀将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隆科多好歹没被爱情冲昏头脑,只不悦道:“弘昼小阿哥,你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你冲到我府中来,这样搅和一通,将我的夫人气成这样子……罢了罢了,我也不好与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你与我夫人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了。”
弘昼:???
他虽记得自己今日是前来与隆科多套近乎的,但套近乎这事儿吧,也得有个分寸尺度,他总不能昧着自己良心说话吧?
他有片刻的迟疑,可下一刻就道:“敢问舅公,我何错之有?”
“我虽顽皮,却也不是那等半点道理都不讲的人,若是您与我说我哪儿错了,众人都说我错了,我自会给舅姨婆赔不是的,若不然,就算您屈打成招,我也不会认错的。”
隆科多可不敢对皇上的宝贝疙瘩屈打成招,迟疑道:“弘昼小阿哥,你既这样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他想着素来对自己敬重有加的四爷,冷哼一声道:“那我只有请雍亲王来评评理了。”
弘昼也是有样学样,冷哼一声道:“请我阿玛就请我阿玛,我又不怕。”
他没理儿的时候都不怕四爷,更别说如今还占着理儿,更是不怕四爷。
只是他这话一出,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今日他是来帮四爷拉拢隆科多的,如今怎么将事情闹成这般局面?
他对自己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的,若四爷前来按着他认错,他是宁死都不会认错的,若是四爷站在他这一边,他高兴归高兴……可以后,四爷该怎么办?他们又该怎么办?
第 62 章
弘昼正犹豫着该怎么办。
隆科多就已抱起哭晕过去的李四儿径直走了。
当然,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狠狠瞪了弘昼一眼,这一眼,可谓是满怀恨意,恨不得将弘昼千刀万剐。
弘昼站在原地, 面对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妇人, 有几分迟疑。
后来还是隆科多福晋走上前, 将他带去僻静地, 低声道:“敢问弘昼小阿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弘昼总不好大剌剌说我来帮我阿玛拉拢隆科多,叫隆科多相助我阿玛当皇上的, 只委婉道:“舅婆,今日我去十四叔府上找弘暟堂兄玩, 谁知道弘春堂兄却笑话我,我气不过, 所以来找十四叔告状了。”
心情糟糕如隆科多福晋,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弘昼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正因如此,所以她不得不提醒弘昼几句:“想必十四爷这会子正在外院,你待会儿只管去找十四爷。”
以她对隆科多的了解, 四爷没来主持公道之前, 隆科多是绝不会放弘昼离开的:“待会儿你就与老爷说, 说……你是见我可怜,一时间忍不住替我出头, 方才仔细想了想,觉得的确是对李四儿不敬, 想要给李四儿赔个不是。”
对上弘昼那不解的目光, 隆科多福晋不好将话说的太明白,旁人不清楚四爷对隆科多的态度, 可她却是知道的,四爷很是敬重这位舅舅,到底是真敬重还是另有所图,她不得而知,但就怕弘昼坏了四爷的好事,惹四爷厌弃。
她轻轻抚了抚弘昼那胖胖嫩嫩的小脸,低声道:“小阿哥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纵然你出身皇家,身份尊贵,可如今你年纪还小,许多道理不明白。”
“这世上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道个歉,不过舌头打个滚而已的……”
弘昼看着眼前隆科多福晋憔悴且关切的面庞,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却还是摇摇头道:“我没有错,所以我不会道歉。”
“就算阿玛要我道歉,我也不会道歉的。”
这一刻,他才坚定的知道,就算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他也没办法昧着自己良心说话做事。
隆科多福晋还要再劝,却有个丫鬟匆匆过来了:“弘昼小阿哥,老爷请您过去了。”
弘昼应了一声,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走了。
到了外院书房,隆科多并不在里头。
他没想到在这里,他见到了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等人……一看这几人就是在此处密谋什么,毕竟案几上茶盅里的茶水喝了一半,只剩下几个皇子在闲话,一看就是在等隆科多。
叔侄此时相见,真是分外尴尬。
弘昼更是有几分明白隆科多的意思——小崽子你看,我是多么抢手,你最好乖乖给我的心上人道歉。
弘昼愣了愣,很快上前请安。
老九是一看到弘昼就来气,当即就阴阳怪气道:“哟,我是说谁有这么大本事,有这么大胆子将佟佳府上搅合的鸡飞狗跳,原来是你啊!”
还未等弘昼回呛,老八就低声道:“老九,大过年的,你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老九乖乖闭嘴。
老八不愧是八贤王,对上谁都彬彬有礼,就算对上弘昼这个小孩子也是和煦得很,还招呼着弘昼上前吃糕点。
倒是老十四关切问弘昼怎么一个人独自来这里了。
弘昼这才一拍脑门,理直气壮道:“十四叔,我是来找您告状的。”
说着,他便将弘春的话一五一十道了出来,最后更是气鼓鼓道:“……十四叔,弘春堂兄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叫我阿玛一肚子城府?”
“我阿玛是谁,可是他的四伯!”
“这等话若是传出去,旁人兴许还会觉得这是您的意思!”
“若叫宫中的德玛嬷或皇上知道,您准备怎么解释?”
这一番话说的老九等人是刮目相看,只觉得这小崽子好像不光会胡闹。
老十四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更是脸色泛青,想着弘春这孩子太不经事儿了些,更想着以后有些话得避着弘春等人一些。
有弘昼在,老八等人说话自不是那么方便。
弘昼虽是他们的侄儿,可如今一个个人想着弘昼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做不到笑脸相迎。
最后还是百无聊赖的老十拉着弘昼一起下棋。
两人的棋艺嘛,也就半斤八两。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隆科多这才过来,他的袖子上,肩头上还沾着脂粉,想必是他的心尖尖李四儿倒在他怀里狠狠哭了一场。
隆科多见爱妾伤了心,脸色也不好看,甚至对一众皇子们下了逐客令:“……真是对不住了,夫人伤心得很,我也没心情与诸位主子爷说话,改日我定在天香楼设宴,与诸位主子爷赔不是。”
方才老八他们正在齐心协力拉拢隆科多,只是隆科多也不傻,只吞吞吐吐与老八等人打太极,不说答应的话,更不说拒绝的话。
如今爱妾李四儿晕倒,也是晕的及时,方才他更是对着李四儿又哄又亲的,甚至不害臊的说出“你真是我的福星,救我于水火”之类的话,愈发将李四儿放在心尖尖上了。
老九是个躁脾气,当即“你若没空,何必晾着我们”这话就要脱口而出。
谁知道老八却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多言。
敏锐的弘昼当即就嗅出不对劲来,明知故问到:“八叔,您眼睛怎么了?莫不是听说舅公这样疼爱一个侍妾,惊讶的脸都变形了?”
他并不讨厌老八,只是没办法,他也不能光坑四爷一人啊,总得将旁人也拉下水吧。
老八连称不是。
对上隆科多那不悦的眼神,连敏锐如老八都觉得弘昼这小崽子果然难缠。
谁知弘昼更是学了学老八方才的表情,扬声道:“那您这样是做什么?”
老九本就心里有气,见隆科多居然还敢冲他敬爱的八哥甩脸色,没好气道:“罢了,八哥,咱们回去吧,如今隆科多大人心里只有他那位‘夫人’了,咱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老八自请隆科多莫要将老九这话放在心里,一行人这才离开。
弘昼瞧着隆科多面黑如锅底,只觉得自己这离间计使的勉强也算成功,心中暗自窃喜。
正当他打算跟着老十四身后,想浑水摸鱼混出去时,身后就传来隆科多那不悦的声音:“弘昼小阿哥,你这是要去哪?雍亲王已到了门口,你都等了这么久,再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弘昼只觉得这隆科多真是老奸巨猾,专程等着四爷过来时放老八等人离开,就是要四爷看看他有多抢手,继而要四爷逼迫自己给李四儿道歉。
可偏偏弘昼是一身反骨,隆科多越是如此看重李四儿,他就越不想如此做。
四爷很快就冒着风雪走了进来。
四爷刚喊了一声“舅舅”,还未来得及脱下大氅,隆科多就已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弘昼的“恶行”都道了出来。
顿时四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之所以弘昼求了他几次,他都不愿将弘昼带来见隆科多,正是因这个缘由。
连福晋对上李四儿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每每从佟佳府上回来都得歇上一两日,换成暴脾气的弘昼,就更忍不了了。
隆科多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还以一种息事宁人的姿态道:“……你舅母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她与我说了,只要弘昼小阿哥当众与她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了。”
别问隆科多为何连自己与李四儿几斤几两重都不知道。
一来是四爷一向敬重于他,他也隐隐知道四爷的心思,故而妄自托大。
二来是他好歹也是四爷名义上的舅舅,这舅公管教外甥孙儿,也没什么不妥当。
四爷看了看一脸决绝的隆科多,再看了看抿唇不语的弘昼,知道这两人皆都生气了。
顿时,四爷就熄了那颗妄图粉饰太平之心,想了想,道:“舅舅,从前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尊称李姨娘为一声‘舅母’,可说到底,真正的舅母却是另有其人,今日弘昼这般言语,也并没有错。”
“若是舅母愿意,我可以代弘昼去与她赔个不是。”
弘昼惊呆了。
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四爷吗?
平日里四爷对他总是吹胡子瞪眼的,今日竟说都没说他一句?
他呢喃道:“阿玛,不用您帮我道歉,我没错……”
谁知四爷的息事宁人并没有换来隆科多的体谅,反倒叫隆科多蹬鼻子上脸起来:“一人做错一人当,我要你道歉做什么?”
在隆科多的印象里,四爷一贯是温润好脾气的,很少有见到四爷如此执拗的时候,当即冷声道:“莫不是王爷想要偏袒你的儿子?”
弘昼:???
且不说今日之事是不是他真的错了,就说当老子的不偏袒自己儿子偏袒谁?偏袒他这个便宜舅舅吗?
四爷微微皱眉:“舅舅这话说的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在我看来,弘昼今日似乎并无错处。”
“更何况,弘昼虽是个孩子,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已开始明辨是非,恕我没办法压着弘昼去与舅母赔不是……”
隆科多面上满是惊愕之色,好一会才连说几个“好”字,更是冷声道:“既然如此,恕我托大请王爷回来了。”
“我这里庙小,容不得王爷和弘昼小阿哥,你们请回吧。”
四爷牵着弘昼的手,转身就走。
行至门口,四爷更听见身后传来隆科多那不悦的声音:“既然王爷一心偏袒自己的儿子,心里没了我这个舅舅,我也不勉强,以后不必再委屈自己与我这个便宜舅舅来往了。”
四爷脚下的步子顿了一顿,可很快还是牵着弘昼的手走了出去。
外头仍是急风骤雪,这雪比四爷方才来的时候还要大,吹的四爷眼睛都睁不开。
四爷见弘昼走的匆忙,连披风都没拿。
可这时候他们父子两人已出了隆科多书房大门,这时候总不好再灰溜溜回去拿披风,四爷索性就解下自己的大氅,想给弘昼穿上。
弘昼越来越觉得四爷像后世的严父,大多数时候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到了关键时候却为他遮风挡雨。
他见四爷身上只穿着一件墨青色的薄袄,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急匆匆赶来了,便拽了拽四爷的袖子道:“阿玛,您的大氅太长了,我穿着走不了路。”
“不如您背我吧?”
“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穿大氅了。”
这样冷的天儿,若四爷这样单薄的穿着,肯定会染上风寒的。
四爷扫了眼弘昼,见大氅空荡荡罩在他身上的确有些滑稽,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
弘昼就这样趴在四爷背上,胖乎乎的手攀着四爷的脖子,低声道:“阿玛,我还以为你会压着我给舅姨婆赔不是了。”
四爷哑然:“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再说了,我压着你去认错,难道你就会去了吗?”
弘昼笑了起来:“当然不会。”
不过四爷在他心里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却是渴求皇位之人,若不然,依照着四爷的性子,也不会多隆科多说出替他赔不是的话了。
一想到这儿,弘昼心里就闷闷的。
他的难受不光是因着自己搞砸了四爷与隆科多之间的关系,而是他知道,四爷心里肯定也很难受的:“阿玛,您说以后舅公是不是不会搭理您了?”
四爷背着弘昼,不急不缓道:“大概是的吧。”
“舅舅的性子一向是爱憎分明,喜欢谁恨不得将谁捧到天上去,若是不喜欢谁,以后看到他只怕连话都不会与他多说一句的。”
“这便是我不想带你来的这里的原因,你这性子,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哪里会与那位舅姨婆和睦相处?”
弘昼想了想,低声道:“阿玛,对不起了。”
下一刻,他就听见四爷淡淡笑了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这都是命。
话虽如此,四爷嘴上说着不怪弘昼,实在是弘昼今日所言所行是半点差错都没有,四爷就算真想怪也怪不到弘昼头上。
但将弘昼送回雍亲王府后,则对着耿格格下了死命令,不准弘昼外出,甚至过了正月十五,弘昼与弘历两个孩子也不必再去诚亲王府念书。
交代完一通后,四爷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又匆匆赶回了寺庙。
四爷只觉得康熙五十四年对自己来说真是极其不顺的一年,皇上在大年初一抛下一个炸弹问题后,就再无下文,如今又与隆科多闹翻了。
但这一切仿佛只是个开端而已。
刚过了元宵节,四爷就匆匆从寺庙赶回了雍亲王府。
年侧福晋病重了。
四爷一直知道年侧福晋身子不好,却不知道年侧福晋已病入膏肓。
年侧福晋虽体弱,却是个性子要强的,自她求情于四爷想见娘家人一面遭拒后,身子就每况愈下,偏偏更是自己与自己怄起气来,仿佛在表示——我知道四爷是在乎我的,我偏要折腾自己的身子叫四爷难受。
故而当她知道年羹尧最后一次往雍亲王府递了帖子,却仍没得到四爷许可,最终落寞踏上了回四川的征途时,一口血吐了出来,竟直挺挺栽倒下来。
很快,弘昼从常嬷嬷嘴里听说了四爷匆匆去了年侧福晋院子的消息,就连常嬷嬷说起这事儿都是满脸不屑:“……从嫁从夫,年侧福晋纵然与娘家人关系再好,也不该什么话都与娘家人说的,因着郡主一事,京城上下谁不笑话咱们雍亲王府?”
“也幸好皇上给了从前那位郡马爷赐婚了,这才堵住大家的嘴,若不然,这话还不知道传什么样子了。”
“亏得奴才还觉得年侧福晋是个聪明的,如今一看,却是个蠢的。”
若换成她,她可不好意思求见娘家人,恨不得一根白绫吊死在四爷书房门口,方能以死谢罪。
正和橘子玩耍的弘昼听到这消息是愣了一愣。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年侧福晋可一直活到了四爷登基,更是颇得四爷宠爱,更是力排众议,将年侧福晋立为了贵妃,最后在年侧福晋病重之际更是将年侧福晋立为了皇贵妃……如今,年侧福晋就要不行了吗?
弘昼这只小蝴蝶有点害怕。
年羹尧如今已投靠了老八,若年侧福晋一死,只怕会对老八掏心掏肺,至于隆科多,好像也被他推到了老八身边。
怎么办?
弘昼真的着急了。
但他着急也没用,只能从常嬷嬷口中留意着年侧福晋的动向。
他很快知道了一个又一个消息。
比如,四爷虽从寺庙回来,也没有再离开王府的意思,但也就回府当日去看了看年侧福晋,更是吩咐锦瑟等人若年侧福晋情况不对则差人去请太医,像珍贵的药材,补品更像流水似的送到年侧福晋的院子里。
只是,四爷再未去看过她一次。
又比如,福晋奉四爷之命时常去照看年侧福晋,但当年侧福晋说想见一见家人时,福晋并未允诺,直说这是四爷的意思。
女人与女人之间猫腻多的很,福晋虽不喜欢从前张狂的李侧福晋,对当初曾极得宠的年侧福晋也喜欢不起来,借以照看之名,经常说些戳年侧福晋心窝子的话。
到了最后,更是逼得骄傲如年侧福晋,直接差人传话给四爷,说不必请福晋照看她。
这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
但叫耿格格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年侧福晋竟与四爷说在耿格格闲暇无事时,想请她过去说说话。
当四爷将这话与耿格格说起来时,耿格格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可耿格格看着四爷脸色沉沉,也绝不会傻乎乎的拒绝,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年侧福晋在四爷心中仍有些分量,且分量还不轻。
耿格格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妾身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只是妾身蠢笨粗陋,就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惹的病中的年侧福晋不高兴……”
四爷扫了她一眼,见她真是惴惴不安,而非不愿过去,便道:“这王府中什么都不缺,自也不缺聪明人,你这样憨厚老实,实在难得。”
“年氏正因知道你性子如此,才想请你过去说说话的。”
一时间,耿格格竟分不清四爷到底是不是在夸她。
一旁的弘昼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叫他说,耿格格与当初比起来已是聪明了很多。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见着四爷面上满是哀戚。
这等神色,与当初年羹尧,隆科多闹的不欢而散的神色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四爷头顶笼罩着一团乌云,脸色紧绷,可见是从心底里不痛快。
弘昼只记得历史上四爷与年侧福晋恩爱有加,不免劝上几分:“阿玛,年额娘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他不愿见四爷这般模样,即便为了当日四爷没按着他的头叫他与李四儿赔不是的份上,也该多说上两句:“阿玛,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与哥哥给嫡额娘请安时,也听嫡额娘说了,说是太医说了,年额娘这病是郁结于心,心情好了,这病才能好。”
“若不然,您请年额娘家里人来陪陪她,兴许她这病就能好了。”
他是真心实意替四爷出主意的。
谁知下一刻四爷就冷声道:“不必了,难道我还嫌王府泄露出去的事情不够多吗?”
声音是斩钉截铁,仿佛这话不是从伤心欲绝的他嘴里说出来的。
弘昼: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得不说,四爷如今就能瞧出日后严酷帝王的形象了。
耿格格连忙出来打圆场。
四爷是真的伤心,沉着脸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倒是耿格格心里是惴惴不安,她一想到要陪年侧福晋说话,就浑身不自在。
平素她可和年侧福晋没什么来往,若是她过去时,年侧福晋又咳血了或病情恶化,她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钮祜禄格格便替她出主意,要她这几日称病躲在院子里,年侧福晋差人来请,她则借病不去,实在挨不过去了,年侧福晋请三回就去一回。
到了最后,钮祜禄格格更是道:“……就算这事儿闹到王爷跟前,你也是站得住脚的。”
说着,她的声音更轻:“如今她落得这般境地,怕也不敢与王爷说三道四,若她在病中还这样不安分,只怕王爷与她那最后一点情分都要没了。”
耿格格听闻这话却是摇摇头,道:“罢了,王爷既要我去与她说说话,我去就是了。”
但她还是担心的很,临去年侧福晋院子之前,不仅又是洗头又是洗澡的,更是连香露都不敢用,更是将身上的首饰都褪了下来,要多紧张就有多紧张。
弘昼见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自告奋勇道:“额娘,我陪您一起去。”
他也怕年侧福晋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耿格格仔细想了想,也点点头,有弘昼在,她与年侧福晋也没那么尴尬。
很快,弘昼母子就牵着手到了年侧福晋院子。
院子,还是从前那个院子,依旧收拾的干净利落温馨,好似就多了些药味儿而已。
可若仔细一看,好似又觉得这院子少了许多东西,比如,人烟气儿。
等到弘昼见到病榻上的年侧福晋,更是吓了一跳,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年侧福晋就瘦的没了人形,原先秀美的一张脸瘦的颧骨都凸了起来,看着怪吓人的。
也难怪,四爷会对她网开一面。
年侧福晋在看到弘昼这一刻是眼前一亮,咳嗽一阵后还叫锦瑟给弘昼抓糖吃:“……这牛乳糖是我二哥从四川带回来的,与寻常的牛乳糖不一样,里头加了干果,味道不错。”
“我每次喝了药,总要吃上几颗,弘昼你定会喜欢吃的。”
四爷并未不准年家送东西过来,只是每一样东西总是要细细检查的。
弘昼就乖乖坐在一旁吃糖。
年侧福晋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他面上,只觉得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是越看弘昼越喜欢。
她一直都想有个孩子。
有个她和四爷的孩子。
而弘昼,就符合她对孩子的所有幻想,虎头虎脑,活泼可爱,会逗得她和四爷哈哈大笑,叫她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过了好一会,年侧福晋的眼神才从弘昼面上挪开,低声道:“耿格格,今日……我是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的。”
“我与王爷说想找你说话,也有这个原因。”
“就我这身子骨,有些话若是再不说,只怕以后就再没机会说了。”
锦瑟当即就要带着弘昼下去,弘昼想了想,便跟着她下去了,不过,他远远守在外间,能看到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并不能知道她们的谈话内容。
等着里间只剩下年侧福晋与耿格格两人,年侧福晋这才虚弱道:“耿格格可还记得几年前你曾生了一场怪病之事?我已与王爷说了,这件事是我做的手脚。”
她像是没看到耿格格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咳嗽几声后道:“那时候我就喜欢弘昼,想着若是你没了,弘昼就能养到我身边来。”
“今日我要与你赔个不是,我也知道当初差点害死你,不是我轻飘飘与你道个歉,这事儿就能了了。”
“你恨我、怪我,也是我活该的。”
“如今我落得这般境地,许多时候都忍不住想是不是我作孽太多,所以我腹中的孩子没保住,是不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可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是一片痴心为了王爷的……”
说到这儿,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耿格格本不是那等擅于言谈之人,虽心里还是怪罪年侧福晋,嘴上也只会翻来覆去说些“您别说这些,您的病会好的”之类的话,却决口不说不计较当年之事。
直到这时候她仍记得当初是多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丢了性命,而是生怕自己撒手人寰,独留弘昼一人孤苦无依,所以如今只说些场面上的话。
聪明如年侧福晋,又何尝不知?
她流着泪道:“便是太医和大夫们在我跟前并未多说,但我也知道我这病好不了了,再拖下去,也只是勉强度日罢了。”
“当初我嫁给王爷时,我阿玛为我备下的嫁妆不菲,我死后便将我所有的嫁妆留给弘昼吧。”
耿格格扬声就拒绝:“年侧福晋,您别说这般丧气的话,况且也没有将您嫁妆留给弘昼的道理……”
年侧福晋却摆摆手道:“不,耿格格,你听我说。”
“我是真的喜欢弘昼这孩子的,便是当初有一阵曾对他不喜,也是猪油蒙了心,如今想来,这孩子也值得我这般喜欢。”
“只怕我看不到弘昼娶妻生子,便将我的嫁妆留给他,一代代传下去,也不枉费我养过他一些时日……”
耿格格还想再劝。
谁知年侧福晋竟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仿佛咳的肺管子都要出来了。
候在外间的弘昼也听到这声音,与锦瑟等人一起凑了过来。
只是年侧福晋咳的话都说不出来,锦瑟连忙去请大夫了。
耿格格没法子,只能先带着弘昼离开。
回去缓福轩的路上,耿格格是一言不发。
弘昼见状不免多问了几句。
耿格格便将今日之事都与弘昼讲了,叮嘱他这事儿不得外传,甚至连弘历都不能说,最后她更是长长叹了口气:“……惹得我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恨年侧福晋了,她虽不算好人,却也没坏到了骨子里。”
若换成平日里,弘昼听到自己即将得到这样一大笔银子,定会高兴坏了。
可今日,他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弘昼一醒来就听说年侧福晋自缢身亡的消息,他惊的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连一贯嘴碎的常嬷嬷说起这事儿也是长吁短叹的:“……奴才听说年侧福晋去时穿的是刚伺候王爷时,王爷送她的新衣裳,当年她那衣裳穿的是极合身,如今却是空荡荡的。”
“从前年侧福晋那样爱美的一个人,居然会悬梁自尽。”
“唉,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年侧福晋怎么这样想不开?”
耿格格也跟着心情不好起来。
很快弘昼就知道年侧福晋在临死之前还给四爷留下了一封遗书,里头写的什么旁人不得而知,是由她的心腹锦瑟交给四爷的。
据说四爷收到这封遗书后是不吃不喝,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今日,已是第二日了。
福晋更是派人来请耿格格等人去劝了劝四爷,只是满院子的女眷皆是无功而返。
弘昼这只小蝴蝶不光自责,也很担心,便拎着食盒自告奋勇去找四爷了。
如今隆冬已过,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可雍亲王府上下却是阴沉沉的。
弘昼只觉得四爷未免太惨了些,昨日十三爷前来探望四爷,他从十三爷嘴里知道隆科多前几日告了四爷一状,说当年皇上搜查各个皇子书房,四爷书房中没能搜出东西不过是巧合,是因前些日子一把火烧了四爷的书房。
这般还不够,隆科多更是委婉与皇上说四爷对他这个舅舅一直有拉拢之意。
十三爷说起这话时十分气愤,直说先前因老八等人告状,想必皇上心里对四爷已有微词,如今隆科多还这样添柴加火,真是过分。
弘昼更是没想到隆科多一把年纪了,竟还是这样的大情种。
一想到这里,弘昼就更自责了,到了书房门口连连叩门。
里头却无人应答。
一旁的苏培盛也跟着不眠不休,憔悴至极,低声道:“五阿哥,您就好好劝劝王爷吧,方才十三爷来了也劝了许久,可不管说什么王爷都不开门,您也知道,十三爷有腿疾,他这病犯了,腿上流脓不止,只能回去。”
“您劝劝王爷保重自己身子啊,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若有个好歹,难受的只是自己……”
弘昼点点头直说知道,可是他的手都拍酸了,仍不见四爷开门。
他不免有些泄气,转而一想,软的不行索性就来硬的,扬声道:“阿玛,您快开门,年额娘没了,您不顾自己身子就罢了,难不成连我们都不顾了吗?”
“嫡额娘与额娘她们也是日夜担心,还有十三叔,如今正值换季之时,十三叔腿上的顽疾本就愈发严重,可为了您,还得日日过来。”
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
弘昼索性继续扬声道:“昨日我与额娘去看过年额娘了,您想不想知道年额娘都说了些什么?”
他这话音刚落下,门就被打开了,露出四爷一张憔悴至极的脸。
弘昼原想说“我是骗您的”,可看到四爷这样子,他只觉得这话太过于残忍,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弘昼叫了一声“阿玛”,则钻了进去,更是自顾自将食盒打开,将饭菜都摆了出来。
他更是絮絮叨叨道:“昨日我与额娘去见年额娘,年额娘就已精神不济,更是与额娘说将她的嫁妆留给我。”
“其实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纵然我不知道年额娘到底与额娘说了什么,可我看年额娘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是有您的,甚至把您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正因如此,年额娘在九泉之下肯定不愿见到您这样伤心难过的……”
谁知他正绞尽脑汁安慰着四爷,四爷却扬声打断他的话:“所以说,方才你是骗我的?”
弘昼讪笑一声:“话虽这样说没错。”
“可阿玛,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是善意的谎言,若非如此,您怎会舍得将门打开?”
说着,他更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您若是生气,就骂我,打我一顿,我绝不怪您,只要您心里能好受些就成。”
四爷苦笑一声,良久才道:“是啊,她该说的都已在信中说了,她那样的性子,断不然与旁人再说这些话了。”
弘昼已自顾自替四爷盛好饭,更是递到了四爷手里,道:“阿玛,您快吃吧,您既知道年额娘对您痴心一片,就不该叫她在九泉之下还为您担心。”
如今的四爷就像提线木偶似的开始用饭,只是他光吃白饭,并不肯吃菜。
弘昼见状,扬声道:“苏公公,劳烦你给阿玛取一坛子酒来。”
“今日我陪阿玛好好喝上一场。”
这下,不光苏培盛狐疑看向他,就连四爷都微微皱眉看向他。
弘昼正色道:“阿玛,心里难受是堵不如疏,若一味劝您想开些,您也听不进去。”
“既然这般,不如大醉一场,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您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又是一场好汉。”
四爷仔细一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便交代苏培盛道:“给弘昼取些度数极浅的梅子酒来吧。”
苏培盛喜不自禁,连忙下去了。
弘昼原对这梅子酒是有几分期待的,可等着梅子酒端上来之后,发现这所谓的梅子酒与梅子汁无异,不免有些失望的。
倒是四爷像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似的,喝起酒来那叫一个猛,一杯接一杯,看的弘昼眼睛都直了。
就四爷这酒量,不过一刻钟,就有了些醉意。
人一旦喝了酒,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放大,四爷也不例外,如今竟对着弘昼这个小娃娃道:“弘昼,你,你可知道年氏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当日将怀恪一事告诉年羹尧,是害怕有人以怀恪为把柄,叫年羹尧了解了怀恪的性命,是怕……若这事儿传出去,传到你皇玛法耳朵里,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她从未想过要将这事儿闹开,更不想我名声扫地,沦为京城之人笑柄。”
“她还说,她知道我想争一争皇位,所以即便明知我不快,也会尽她所能,为我扫平障碍的……”
弘昼还是第一次听四爷说起他的野心和抱负,微微一愣。
阿玛,您不要命啦?
这等话都敢往外说!
第 63 章
偏偏四爷这两日心里像积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 如今喝酒喝到七分醉,只觉得有些话是不吐不快:“弘昼,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你不想要我当皇上?”
弘昼扫了眼方才苏培盛站的地方,却见机敏如苏培盛早就将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他这才放心。
四爷更是苦笑一声道:“其实于我而言, 当不当皇上也不算十分要紧的, 只是已至这般地步, 便是不争也得争。”
“我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成王败寇, 若是输了,只怕我们这一大家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 他更是难得亲昵捏了捏弘昼胖乎乎的小脸蛋,力道之重, 比当日李四儿下手轻不了多少:“我有的时候也很累,若只有自己一人, 随便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就是。”
“可若我知难而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
弘昼这才发现四爷头上隐约可见白发,想必整日藏拙也是挺累的。
他郑重握住四爷的手,正色道:“阿玛,不光只有您一个人在努力, 我也会帮您的。”
说这话时, 他脑海中不由闪过年羹尧与隆科多的面庞, 可厚脸皮如他,很快摇摇头, 将这两人甩开了:“不光我,还有哥哥, 我们都会帮您的。”
四爷颇为欣慰。
不管弘昼这小崽子能力怎么样, 起码态度是好的。
他点点头,正欲说话时, 谁知道眼睛眯了眯,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弘昼连忙喊苏培盛进来伺候。
苏培盛是夸了又夸,将弘昼夸得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夸得弘昼骄傲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昂首阔步走了。
两昼夜不眠不休的四爷醉酒之后睡得是踏实极了。
说起来,四爷对年侧福晋虽是真心,但两人相守不过五年时间,感情远远没有到达这般要死要活的地步。
四爷之所以这般动容,是因年侧福晋临死前留下来的那封信。
信中年侧福晋先是陈述对四爷的痴心一片,又是自悔,说不该将怀恪郡主与李松清有染一事告诉二哥年羹尧,当日人人都说她是为了刺激李侧福晋,为了叫李侧福晋自乱阵脚,她不否认的确有此目的,实则更是真心实意替四爷打算,毕竟怀恪郡主留下来是个祸患。
只要怀恪郡主活着一日,她做的丑事就可能败露,会成为老八等人攻击四爷的一个污点。
而她,从始至终没想过年羹尧会因为自己的关系恼羞成怒,将此事宣扬出去。
另外,她更是给年羹尧留下一封书信,信笺中字字恳切,请年羹尧务必辅助四爷,这是她临死前唯一的遗愿。
年侧福晋写给年羹尧的信,四爷也看了,信中说起他们兄妹小时候的趣事,更说在她弥留之际四爷对她呵护备至,更说自己是不堪病痛折磨,所以才会一心求死,全然与四爷无关……
看到这封信时,四爷浑身都有些颤抖。
他虽为皇子,从小养于孝懿皇后身边,看似尊贵,但唯有他清楚,并无任何人真心爱他。
皇上心中有老二,孝懿皇后心中有早夭的公主,德妃娘娘心中在意的则是老十四……甚至到了娶妻生子后,他与福晋不过是相敬如宾,至于耿格格,钮祜禄格格等人更不必说。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些人的心意。
唯有年侧福晋,从嫁给他第一日起就是痴心一片,临终之前,他如此待她,她却是痴心不改。
这让四爷心里很是难受。
不过四爷难受归难受,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大醉一场的四爷心情没好多少,可精神总要强了些,翌日一早起来先去了缓福轩,难得见弘昼正坐在窗前写字,看着是专心至极。
四爷并不记得昨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弘昼好生劝慰了自己一番,更是喝了不少梅子酒。
四爷心下甚是安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谁知他刚行至窗前,听到有些响动的弘昼抬头一看,正好见着穿着一身素色衣衫的四爷,再配上四爷那张宿醉的脸,宛如见了鬼似的,当即就尖叫了一声。
四爷也被吓了一跳。
弘昼喊了声“阿玛”,委屈巴巴道:“阿玛,您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至于四爷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他大概是知道其中缘由的,皇上尚在,连皇子没了都不得大张旗鼓举办丧事,更不必说王府里的一个侧福晋,故而四爷只下令王府上下奴才衣着素净,不得着配饰而已。
对于主子们,他虽没要求,只自己换了一身素色衣衫。
四爷这般轻手轻脚也是难得见弘昼好学一回,谁知却将弘昼吓到了,便想着走过去指点一二。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四爷的的脸色就变了。
弘昼哪里是在看书写字,却是在看不知哪里寻来的画册子。
这画册子有点像后世的连环画,上头讲的是各种奇异故事,弘昼虽觉得这画质略有些粗糙,却也是聊胜于无。
这等东西搁在后世是启蒙读物,可在这个时代,孩子们看这些则属于“玩物丧志”。
四爷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没这般好学,你若不愿念书写字,出去玩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偷偷摸摸的?没得将你吓出个好歹来。”
弘昼只觉得昨日那顿酒没与四爷白喝,毕竟今日四爷难得没有训斥他。
他胆子就更大了,咧嘴笑道:“这还不是都怪阿玛您。”
四爷狐疑道:“怪我?怪我做什么?”
弘昼正色道:“怪您给我和哥哥请的先生太厉害了。”
“从前在诚亲王府,柳老先生与方先生虽也是饱学之士,但他们可不只管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学堂里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堂兄弟。”
“如今您为我和哥哥请的先生只盯着我们不算,每日还与您说我们念书念的如何。”
“哥哥好学又聪明,我自然是比不过的。”
“可偏偏您还经常与额娘说我念书不认真,额娘听了时常在我跟前念叨起这事儿,我为了不叫额娘伤心,总不得装装样子吗?”
他一贯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当即他更是咧嘴一笑,毫不知耻道:“额娘见我日日勤学苦读,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这世上有聪明人,也有笨人,我这般笨笨的,却也不全是我的错。”
四爷扫了他一眼,道:“那你说是谁的错?”
弘昼又是嘿嘿一笑。
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意思。
四爷懒得与他掰扯,冷哼一声:“你念书写字不怎么样,说起这些歪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话毕,他便将这些画册子拎出来看了看,毕竟画册也是有坏和更坏之分的,若是有人寻摸一些淫诗艳词祸害小阿哥们,那可真是罪该万死。
好在四爷瞧着画册上只画着些《山海经》里有的鬼神,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
四爷见着他桌上码着厚厚一摞这样的画册子,二话不说将东西交给了身后的苏培盛,冷声道:“说吧,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内院之人都不得随意出门,得先禀于福晋才行,四爷自不相信常嬷嬷等人放假出门会替弘昼寻摸这些东西。
弘昼支支吾吾不愿多言。
人类的悲欢并不能相通,苏培盛见状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只觉得想叫四爷从年侧福晋之死的悲痛中走出来,就得有旁的事儿分去四爷注意力。
这不,事情就来了嘛!
四爷见弘昼这般模样,也懒得同他生气,便厉声道:“苏培盛,将小豆子和小瓶子提过来问话。”
苏培盛正欲奉命下去提人之前,还不忘看了弘昼一眼,仿佛在说:五阿哥,您就招了吧,免得叫小豆子与小瓶子受皮肉之苦。
弘昼也知道四爷的酷吏性子,也就勉强对他有几分耐性,忙道:“阿玛,我说,我说。”
说着,他更是耷拉着脑袋道:“是三哥给我的。”
他原是不想说的,他虽知道弘时没安好心,可不管好心不好心的,既承了别人的情,就没道理一转头就将别人卖的道理:“三哥前几日才将这画册子给我,我,我统共也没看几日了。”
四爷微微皱眉,很快就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弘时大年初一被四爷训斥一通后,之后再见四爷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可他越是这般,四爷就越是看他不顺眼……如此往复,更是恶性循环,以至于四爷一看到弘时就吹鼻子瞪眼的。
弘时是愈发惶恐,功课更是错漏频出。
四爷对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又是狠狠斥责一番,更道他用功程度连五岁的弘历都比不上,骑射连五岁不到的弘昼也及不上。
弘时这就怀恨在心,只觉得四爷偏疼两个弟弟而不疼他,便生出这般心思来。
弘昼见四爷脸色难看,也没惦记告状,直道:“阿玛您别生气,虽说三哥给我和哥哥都送了画册子,可哥哥向来好学,不仅没有收下三哥送他的画册子,还把这画册子都送给我。”
只可惜,四爷将他的宝贝全部收缴了,临走之前还不忘交代耿格格一番:“……弘昼虽不是读书的料,可平日里也聪明,若他不爱念书,也不必拘着他。”
“我已经为他寻摸了一位擅长骑射的师傅,过两日就会进府的。”
耿格格连忙应是。
她见四爷脸色如此难看,憔悴中带着几分灰败,难得大着胆子道:“王爷,这几日换季妾身胃口不大好,差人与大厨房说中午送来些清粥小菜,王爷可要留下一起用些?”
说着,她更是道:“妾身听五阿哥说您昨儿喝多了酒,若用些清粥素菜,胃里会舒服些的。”
四爷颔首答应下来,觉得与弘时的账待会再算也不迟。
吃饱了好揍儿子!
谁知还未等到晌午,就小太监传话说十三爷来了。
与十三爷感情甚笃的四爷一听这话就要要走,临走之前却与耿格格解释道:“……昨日我听弘昼说十三弟腿上的伤愈发不好了,我得去瞧瞧他。”
方才他不觉得胃里不舒服,被耿格格提醒一番,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至于那些粥菜,你差人送去外院书房吧。”
说完这话,他就带着收缴的战利品去了外院书房。
十三爷已等候多时,见四爷脸色灰中带白,白中带青,不免关切道:“四哥,你没事儿吧?”
四爷摆摆手,示意无事,却问起他的腿疾来:“你的腿怎么样?我听弘昼说你的腿伤的愈发厉害了。”
“太医了?没有给你看过吗?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两人虽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比许多亲兄弟感情都要好。
十三爷笑道:“你别听弘昼胡乱说,没有的事儿。”
可瞧见四爷如此关切的面容,十三爷也不好粉饰太平,只能道:“我这腿疾是老毛病了,一到换季时就疼的格外厉害,皇阿玛前几日还差太医给我看过,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些‘安心静养,不宜操劳’之类的话,你别担心。”
说着,他又关切问起四爷来。
四爷直说无事:“昨日大醉了一场,倒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十三爷却并未放下心来,只说瞧见四爷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四爷便将弘时之事道了出来,更是恨铁不成钢道:“……比起年幼的弘历,弘昼来,我自更看重已十二岁的弘时,还记得当初我们在他这个年纪时,都已经跟着皇阿玛上朝了。”
“可他倒好,从前与三哥府中的弘晟一起吓唬弘昼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想将弘历与弘昼往歪门邪道上领……”
他实在是痛心疾首。
他比不得皇上子孙众多,膝下统共三个儿子,弘时已经养歪了,却还想将雍亲王府另两个儿子养歪,这性质早已不是当初吓唬弘昼这么简单,而是想绝了雍亲王府的后。
十三爷是个好脾气的,当年四爷被皇上训斥“喜怒无常,脾气暴躁”时,也是他一直陪在四爷身边。
如今他瞧见四爷旧怨未平,又添新伤,不免安慰道:“四爷不必生气,说到底弘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连我们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更别说弘时了。”
“从前雍亲王府只有他这么一个阿哥,四哥眼里心里都是他,如今多了个懂事上进的弘历,又多了个活泼顽皮的弘昼,四哥的注意力难免会更多地放在两个年幼的孩子身上。”
“按理说这也无可厚非,只可惜弘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个道理?”
“四哥既硬的不行,不妨试一试软的,好好与他说一说,我看弘时也不像那等不懂事的孩子。”
顿了顿,他更是道:“若我记得没错,弘时今年也十二岁了。”
“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娶妻为时尚早,但也可以先定亲,或先选两个教导人事的丫鬟或宫女侍奉着,有人在身边规劝一二,兴许他就不会像从前一样钻牛角尖了。”
四爷听闻十三爷这样一番话,心里舒坦不少,“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是一点都没错。”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吃了些粥菜。
四爷却见着十三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若有话,直说便是了。”
十三爷笑道:“我还是与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瞒不过四哥的眼睛。”
顿了顿,他低声道:“年羹尧听说年侧福晋自缢身亡的消息悲痛不已,原本他已率军行至保定,可听闻这消息却偷偷回京。”
“但是年羹尧并未回去年家,而是去了八哥府上,深夜前去,一直到天色渐明才离开。”
“四爷,只怕年羹尧已是八哥的人了……”
四爷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不由想到年侧福晋留给年羹尧的那封信。
他想,若自己拿出年侧福晋那封信,兴许年羹尧的态度会有所转圜。
但他不愿自己的皇位是踩着孩子们的委屈,踩着女人们的尸骨上去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会将年侧福晋那封信拿出来的。
良久,他才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等着送走了十三爷,四爷又马不停蹄去看了看弘时。
相较于从前一看到弘时,四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今日的他可谓是温柔慈爱,比外头三月的暖阳还要温暖人心。
四爷耐着性子与弘时说了许多。
比如,三个儿子中,他最看重的就是年长的弘时,更是对弘时寄予厚望。
比如,虽说李侧福晋与怀恪郡主做错了事,但他并没有因此迁怒到弘时身上。
又比如,先前他对弘时那般严厉,全是因太过于看重弘时的缘故。
……
寻常人听到这话只会化感动为动力,勤学苦读,不愿辜负四爷这拳拳爱子之心。
但弘时是谁?
他乃李侧福晋之子,怀恪郡主之弟,脑回路异于常人。
他沾沾自喜的同时更是冒出一个想法来——好端端的阿玛与我说这些,可是打算将我立为世子的意思?
棒槌如弘时,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更是得意洋洋起来。
特别是当他听四爷说以后不会将他拘束在诚亲王府,允他可以四处走动,他更觉自己猜的没错。
自己马上就要被阿玛立为世子,以后更是雍亲王府的当家人,所以阿玛便命自己多与堂兄弟们多来往来往的。
一时间,弘时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
四爷是视而不语。
四爷记得十三爷与自己说的话:“……弘时是个人,并不是物件,你能关得了他一时,难道还能关得了他一辈子?如今他还小,若说错做错还能以一句不懂事圆过去,真等着他大了,你没办法关住他了,到时候再做错事,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所以四爷这才任由着弘时四处蹦跶,倒是要看看他能蹦跶出什么花儿来。
好在弘时不算太蠢,知道诚亲王府的弘晟从前是利用他,所以一转头,就与老八等人府中的几个孩子走的很近。
四爷:……
他见过蠢的,没见过这样又笨又蠢的,弘时此举可谓是从狼窝又蹦去了狐狸窝,偏偏还经常在他跟前念叨着弘春,弘旺的好。
好在他也是有备而来,命了弘时身边人日日盯着弘时,别说弘时近来与谁来往过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与他说,就连每日用了几道菜,睡了几个时辰都得与他说,可谓事无巨细。
与此同时,四爷也开始操心起弘时的亲事来。
弘昼也开始一日日忙碌起来。
四爷为他请了一颗擅长骑射的师傅,这人叫班布尔,是个不折不扣的蒙古汉子,骑射功夫了得。
弘昼就开始每日忙碌的学习生活。
不到三个月,他的骑射就愈发精进,不仅能与香橼人马合一,已开始练箭的他准头更是不错。
好几次他练习时,四爷都在一旁观看,四爷虽未开口赞扬,却是微微颔首,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一日,四爷见弘昼骑于马上射箭,十射九中,箭箭射于靶心,回想起当年自己十多岁的时候都没弘昼这样的准头,忍不住在心中称赞一番。
当然,也仅限于在心中称赞一番。
实在是弘昼的性子四爷太过于清楚,便是不夸他,他的尾巴都能翘起来,若是夸了他,他的尾巴恨不得能翘到天上去。
知子莫若父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待弘昼从马背上下来,雄赳赳气昂昂冲着四爷而来,一开口就道:“阿玛,您觉得我今日的表现如何?”
若他身后有尾巴的话,这会子尾巴定翘到天上去了。
从前他骑射练的就不错,却没有过这么好的准头。
四爷心里虽为他高兴,面上却仍镇定如水:“不过尚可而已。”
顶着弘昼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四爷更是与他分析起来:“明明今日你可以十箭都射中靶心的,却因射倒数第二箭时眼前有只鸟飞了过去,故而分了心神。”
“射箭就该全神贯注,今日不过是校场练习,分心倒还无妨,可若来日你跟着皇阿玛去狩猎,围场之中多的是飞禽走兽,难不成次次都要分神?”
“围场不比校场,若猎兔鸡之类的还好,若是碰见了熊鹿,若是分神,岂不危险?”
但这等话可吓唬不了弘昼。
他仍沉浸于自己十箭九中的喜悦中,满脸骄傲之色:“阿玛,您放心好了,这不是距离木兰秋狝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吗?我定会勤学苦练,不给您和皇玛法丢脸的!”
说着,他更道:“三哥可有我的准头好吗?”
说到这儿,他更是咧嘴笑道:“我猜三哥肯定没有我的准头好,我听弘暟堂兄说啦,弘春堂兄的骑射是得十四叔亲自教导的,在一干堂兄弟之中很是出众,可弘春堂兄的准头还及不上我了,说是射十箭只能中七八箭。”
“至于三哥,连弘春堂兄都及不上,哪里比得上我?”
四爷一听这话就皱眉道:“弘昼,当日你与翁牛特部的两位小格格赛马,之所以你能赢,不是因你马骑的好,而是因为骄兵必败……”
“阿玛,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啦。”弘昼亮亮的眼睛看着四爷,他面上已褪去几分婴儿肥,愈发显出他那双大眼睛,倒有几分俊朗的模子来:“可是,我做的好难道不该得夸奖吗?”
“您又不夸我,难道还不准我自己夸夸自己吗?”
四爷:……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孩子才好。
好在弘昼习惯了四爷的沉默寡言,就邀请四爷去一旁喝茶。
他拿出耿格格为他准备的茶点招待四爷,更是殷勤至极。
虽说距离年侧福晋去世一个多月,但四爷每日还是着素色衣衫,面上时常浮现愁容,可见还是伤心的。
四爷略用了两块糕点,喝了杯蜜茶,便道:“……前几日我进宫与皇阿玛请安,皇阿玛问你的骑射,听说大有精进,叫我万寿节将你和弘历带进宫给他老人家看看,考一考弘历的学问,考一考你的骑射。”
弘昼一听这话眼睛都亮堂起来。
自除夕之后,因皇上公务繁忙,他还没见过皇上了:“好啊,那我是不是还要给皇玛法准备生辰礼物?”
说着,他竟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四爷却道:“不必了,今年皇阿玛吩咐过,谁人都不得准备礼物,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就够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家子人还是挺多的。
弘昼连连应下,可心里仍觉得该给皇上准备些什么。
如意室内的钮祜禄格格与弘历很快也知道了这消息,自是高兴不已。
弘昼绞尽脑汁想了好几日,想着皇上坐拥天下,什么都不缺,索性就要耿格格做了一个香囊。
耿格格的女红自是没话说,香囊绣的精致又大气,用金丝线绣的是菱形暗纹,绣的是一大一小的人儿。
香囊上的花样子乃是弘昼亲自设计的,再加耿格格绣工精湛,连四爷见了这香囊一眼都认出上面一大一小的人是皇上与弘昼。
弘昼拿到香囊后是爱不释手,更与四爷道:“……我听您说过,说近来一来是换季时节,二来是皇玛法年纪大了,时常睡得不好。”
“这个香囊送给皇玛法,要太医院的太医装些安神的药材进去,将香囊压在枕头下,兴许能叫皇玛法睡得好些。”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低声道:“若是皇玛法实在睡不着,闻到这香囊里安神的气息,就能想到我啦。”
四爷哑然,想着皇上听闻这番话定是高兴的很。
下一刻,弘昼更道:“阿玛,弘皙堂兄不会给皇玛法送什么礼物吧?可别叫我的香囊被比下去了。”
四爷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放心,弘皙向来听话懂事,皇阿玛既说今年万寿节任何人都不得送礼,想必除了你之外,是无人敢奉上礼物的。”
弘昼这才放心。
一转眼就到了万寿节。
如今虽值初夏,但清晨的天儿隐隐也有几分暑气,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弘昼即将要看到皇上的好心情,连忙与弘昼上了马车,更不忘催促起车夫快些。
谁知弘历却道:“弟弟,你不知道吗?今日阿玛也要将三哥带进宫的。”
说着,他更是低声道:“我听额娘说,阿玛还为三哥找了两个丫鬟。”
瞧他这般神神秘秘的样子,弘昼不以为意道:“哥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虽说三哥六岁之后就搬到了外院,但从前都是李额娘在管三哥院里的饮食起居,如今李额娘被阿玛关了起来,阿玛再拨两个丫鬟照顾三哥也没错呀。”
“哥哥,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弘历着急的说不出话来。
在启蒙念书时,钮祜禄格格觉得他早慧,可到了饮食起居这方面,钮祜禄格格又将他当成小孩子,故而许多时候与身边嬷嬷丫鬟说话并没有避着他。
所以他知道的八卦就比弘昼多得多,如今更是将声音压的低低地:“不是普通的丫鬟,就是三哥娶妻之前伺候他的丫鬟。”
“弟弟,难道你没听耿额娘说起过吗?”
弘昼摇摇头,很快就回过神来,因太过惊愕,扬声道:“哥哥,你该不会说的是通房丫鬟吧?”
弘历点了点头。
弘昼惊呆了。
要知道满打满算弘时也才十二岁了,放在后世,这等年纪的孩子也就才小学毕业。
虽说他知道皇上十二岁时迎娶了年仅十一岁的孝仁皇后,却还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算他想说话也来不及了,因为弘时已不急不缓上了马车。
想必是方才弘昼声音太过于高昂,行至门口的弘时也听到了,也不知道因几本画册子,四爷对弘时如沐春风的缘故,还是得懂人事丫鬟伺候的缘故,弘时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反常,甚至一上马车还对他们笑了笑。
弘昼只觉得见鬼了。
他与弘历交换了个眼神,弘历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弘时毫不见外道:“不过区区两个懂人事的丫鬟而已,你们何必这般惊讶?”
说着,他更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了笑:“你们如今还小,等你们长大了,这些事阿玛自会为你们安排。”
“不过你们比不得我,我以后可是要当世子的人,早早懂得有些事,也能早早替阿玛生下嫡长孙来。”
弘昼:???
他很快抓住了重点:“三哥,阿玛与你说过要将你立为世子啦?”
弘时点点头,虽竭力想露出毫不在意的神色,可面上的笑却是怎么都挡不住:“是啊!”
“阿玛的性子你们也知道,不是个喜欢多言的,他将我叫过去又是叮嘱我要照顾你们两个小的,又是说过些日子会给我定下亲事,更是送给我……这样两个丫鬟,不是看重我是什么?”
“这次进宫更是如此,皇玛法虽点名要将你们两个带进宫,可阿玛也没将我漏下,这不是要将我立为世子的意思是什么?”
瞧他一副胜券在握,信心满满的样子,弘昼与弘历交换了一眼,皆心疼起四爷来。
四爷对弘时这般耳提面面不过是想叫他懂事些,毕竟四爷不似皇上儿女众多,总不能舍去一个不要吧?
自己的儿子,哭着也得好好教导。
至于这次进宫,想必四爷也是怕不带上弘时,弘时心里不平衡,谁知道弘时却是戏这样多。
弘历是个乖孩子,原想开口解释几句的,谁知道弘昼却抢在他前头开口道:“哇,三哥,真的吗?”
“当初诚亲王府中的弘晟堂兄被立为世子后,在府中设宴请大家吃饭了,三哥,到时候你可以请我们吃天香楼的席面吗?”
“三哥,你身上香香的,可是小嫂嫂身上的香气?”
……
他将弘时捧的高高的。
弘时最喜欢的就是这等感觉,头一次觉得与弘昼相谈甚欢,与弘昼说起来日若他被立为世子在天香楼点什么菜,更与弘昼说起自己那两个伺候的丫鬟是如何温柔小意……半点都不带害臊的。
也正是有弘时的存在,为弘昼这无聊的一路增添了许多乐趣。
直至到了神武门,弘时还是意犹未尽,觉得没能说够。
弘昼却听腻味了,不说四爷,就连他都看出来弘时不堪重任,毕竟立世子之事八字差一撇,这怕是差两撇,弘时敢炫耀。
真是蠢不可言!
不过跟在四爷身后,他可没多话。
等着到了大殿之后,他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更是将蠢蠢的弘时抛之脑后。
因今日是万寿节,像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等人都带来了自己的嫡长子或长子,弘昼并不想见那些讨厌的面孔,却在见到弘昌时眼前一亮,冲着他直挥手。
弘昌是个腼腆的性子,更已忘了有多少年没跟着阿玛进宫参加宴会了,可在十三爷的鼓励下,还是站起身,打算走过来与弘昼说话。
弘昼也忙不迭走了过去,谁知道一扫眼却见到了隆科多。
不光隆科多,还有他的爱妾李四儿。
今日虽是皇上设下的家宴,但隆科多也是皇上表弟,又因他是臣子的缘故,所以早早就携家眷来了。
弘昼再一次被隆科多的骚操作惊呆了。
在一群穿着吉服的妇人里,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李四儿格外惹人注意,甚至她看到弘昼在看她,还骄傲冲着弘昼笑了笑,仿佛在说——就算你当日替那老婆子说话又能如何?今日却也是我代表佟佳一族前来参加万寿节寿宴!
弘昼也笑了起来。
好。
很好。
他正愁找不到由头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上隆科多一状,谁知隆科多就自己将把柄送到他手上来了。
第 64 章
李四儿见着弘昼对自己笑了笑, 心想,还算这小崽子有几分眼力见,知道冲自己笑一笑来讨好自己?
可惜,没门!
说起今日李四儿能跟着隆科多进宫参加万寿节, 她也是下了苦功的。
正月里李四儿被弘昼一声“舅姨婆”气的哭倒了隆科多怀里, 老当益壮的隆科多将李四儿抱回房去, 又是请大夫又是顺背又是抚心口的, 更是将李四儿搂在怀里哄了又哄:“……夫人何必因那等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弘昼那小崽子向来顽皮,你何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李四儿仍是啜泣不止, 直说今日闹得好生没脸。
隆科多是愈发心疼,便道:“夫人放心, 我一定要弘昼当众给你赔不是。”
李四儿自是不信,更是抽噎道:“老爷可别诓我, 我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弘昼小阿哥近来得皇上喜欢得很,他的阿玛又是雍亲王,怎会与我这等侍妾赔不是?今日丢了这么大的脸,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隆科多却是脸色沉沉道:“呵, 就算是亲王如何?就算是得皇上喜欢的阿哥又如何?老爷我好歹也是皇上的表弟, 是九门提督, 只要雍亲王想登上那位置,就得按着他儿子老老实实给你赔不是。”
说完这话, 他便顶着李四儿崇拜的目光,威风凛凛走了。
隆科多离开时有多么骄傲, 回来时就有多么灰溜溜, 根本不敢对上李四儿那双期待的眼睛。
他最后更是抱着李四儿又是哄又是骗的,说定要四爷父子付出代价, 更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李四儿不是君子,她只是个内宅女子,朝堂之上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佟佳皇府上不少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即便隆科多狠狠折腾了福晋一番,依旧是于事无补,难解她心头之恨。
随着福晋病的下不了床,李四儿便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那些人不是背地里笑话她名不正言不顺吗?若隆科多带着她去参加了万寿节,连皇上都认可了她的身份,谁还敢笑话她?
当李四儿将这事儿说给隆科多听时,一开始隆科多也不答应,可架不住李四儿枕头风吹的好的。
她一会说隆科多不是真心在意她,一会说反正福晋病了,她不过是替福晋进宫一趟而已……最后更是在床上使出浑身解数,软了腿的隆科多这才答应。
好在隆科多虽糊涂,却也不是个蠢货。
他可不敢在万寿节当日大剌剌将李四儿带进宫,若落得一个对皇上不敬的名声,他和他的爱妾都得遭殃。
所以,他便选了一日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提了提这事儿,皇上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便答应下来。
更别说这些日子李四儿频频受到八福晋等人的阿谀奉承,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如今是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弘昼的眼神很快从李四儿身上挪开,与弘昌说起话来。
他关切问起瓜尔佳·满宜来,瓜尔佳·满宜与纳喇·星德的亲事定在了六月里,虽说正是天气炎热时,但因是皇上赐婚,这门亲事有钦天监和礼部负责,也不需要两府操心什么。
沉默寡言的弘昌与弘昼,弘历在一
依譁
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阿玛的意思是满宜姐姐从小在我们府上长大,索性就从我们府上出嫁,也能叫我们府上热闹几分,瓜尔佳侧福晋与满宜姐姐都答应下来。”
“我们还在家讨论过这事儿,说到了满宜姐姐与星德哥哥成亲这日,你们算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十三爷府上冷清多年,已许久没办过喜事。
弘昼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那我当然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啦,弘昌堂兄,你说是不是?”
弘昌自是连连称是。
弘昼与弘历,弘昌三人聚在一起说话,三个小孩子凑在一起,热闹极了。
但与此同时,弘昼一直感觉到不远处有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
不用想他就知道那人定是李四儿。
弘昼理都懒得理她。
没过多久,太后娘娘就来了。
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未见,弘昼再次看到太后娘娘只觉得她老人家苍老了不少。
太后娘娘今年已七十五岁,在这个年代着实算是高寿之人,除夕宴时她老人家虽有些精神不济,却面色红润,如今瞧着似脸色苍白,走路都还叫宜妃娘娘等人虚扶着,生怕她老人家一个不小心摔倒。
太后娘娘落座之后,对一众请安的人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坐吧。”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如今精神又不大好,并不算喜欢热闹。
若非今日是万寿节,她老人家是断然不会露面的。
众人齐齐称是。
当即就宜妃娘娘这些素来与太后娘娘关系好的上前说话,声音轻柔,语气和缓。
李四儿是第一次进宫。
从前她也是听隆科多说起宫里头规矩如何如何大,行事要如何如何小心,可如今一看,这不是其乐融融吗?
没吃过猪肉,李四儿也是见过猪跑的。
她与一众福晋们打交道时听说过许多宫闱秘事,比如太后娘娘并非皇上亲母,却与皇上相处和睦,比如宜妃娘娘性子骄纵,很是嚣张霸道……但她瞧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只觉得紫禁城的规矩也不过如此。
再加上她这些日子被八福晋等人捧的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腰杆子一挺,就上前要给太后娘娘请安。
隆科多想拉住她时却已为时已晚,见她快步走向太后娘娘。
此时的弘昼已坐在太后娘娘身边,瞧见这一幕,精神一振。
好戏已经开场喽!
太后娘娘虽精神不好,眼睛不好,但隔着老远就见李四儿朝自己走来,便眯着眼睛道:“这人是谁?怎么没穿吉服?”
今日能参加宴会的妇人皆有诰命在身,都是由吉服的,唯独李四儿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偏偏她也不知道低调行事,今日还穿着一身京红色绣金丝如意纹旗服,走起路来身上的珠配是叮咛作响,生怕旁人瞧轻了她去。
众人惊诧的目光落在李四儿身上,她也不胆怯,只以为这里是佟佳府中,就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含笑就上前请安道:“回禀太后娘娘,妾身李氏,乃步军统领佟佳·隆科多府中人,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太后娘娘微微皱了皱眉。
她老人家虽极少过问后宫之事,却也是跟在故去太皇太后身边多年,知道今日这场合可不是随便人都能来的,正欲问询上几句时,一旁的宜妃娘娘就含笑开口道:“原来是李夫人呀!”
“本宫时常听胤禟媳妇说起你,果然和本宫想象中一样温柔娴淑!”
她这话一出,当即就有几个妃嫔也跟着附和起来。
弘昼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宜妃娘娘有替儿子拉拢隆科多之意。
他以不变应万变,想看看李四儿他们还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宜妃娘娘昨日就得老九叮嘱过,说隆科多的爱妾要来参加今日宴会。
昨日她听说这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只觉得隆科多太没规矩了些,可架不住儿子又是哄又是求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她不光对李四儿亲昵,更是帮着李四儿在太后娘娘跟前说起好话来:“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位李夫人虽为隆科多大人身边的侍妾,却因他们家福晋身子不好的缘故,操持府中琐事,得京中上下称赞。”
弘昼惊呆了,觉得宜妃娘娘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厉害。
太后娘娘向来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再加上她老人家向来偏疼老五与宜妃娘娘,便点点头,没有再接话。
但宜妃娘娘的目的显然是助李四儿得太后娘娘褒赞,当即这夸赞之言宛如滔滔江山绵延不绝:“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李夫人虽出身微寒,但实在为臣妾所钦佩,虽年纪不大,却将佟佳府上搭理的是井井有条……”
她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就连太后娘娘都不得不附和几句:“是了,本宫记得隆科多的福晋脸色一直都不大好看,原来是病了啊……”
弘昼实在是忍不下去,开口道:“老祖宗,我听阿玛说舅公这门亲事是当初孝仁皇后在世时为舅公定下的。”
“阿玛说他虽未见过孝仁皇后,却也时常听人夸起过她的,既然这般,孝仁皇后为舅公选的妻子定不会有错。”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
当年的佟佳一族尚未被称为“佟半朝”,隆科多的亲事本该由阿玛佟国维做主,可架不住佟国维夫妇一心想要与孝仁皇后套近乎,更为求尊荣,死乞白赖请孝仁皇后为隆科多选妻。
孝仁皇后这个表嫂实在推脱不过,便看在皇上与故去孝康章太后的面上为隆科多选了如今这位福晋。
隆科多福晋刚嫁到佟佳府上时与隆科多也是恩爱有加,更是时常进宫拜见故去的孝仁皇后,连太皇太后都称赞过她“恭顺娴淑”。
太后娘娘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
弘昼扫了一眼李四儿,像没看到她面上的惊惧之色似的,道:“可既然如此,为何我上次给舅公拜年时,却见着舅婆一人躲在花园里掉眼泪?”
“方才若非宜玛嬷所说,我还不知道舅婆已经病的下不来床。”
说着,他更是歪着小脑袋,狐疑道:“可是不对啊,当日我见舅婆虽有些精神不济,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至于下不了床。”
他的眼神更是落在不远处隆科多面上,亲昵开口:“舅公,我很喜欢舅婆的,舅婆当真病的下不了床了吗?”
“您有为舅婆请大夫和太医吗?舅婆的病要紧吗?”
“既然舅婆病的这样严重,可我前几日还听说你们府上还办了百花宴了……”
心惊胆战的隆科多听到这话已变成心惊肉跳,恭敬上前答话,答话之前还不忘狠狠斜了弘昼一眼:“启禀太后娘娘,臣的妻子的确最近抱病在身。”
“从前她也偶尔前来给您请安,您大概也知道她的性子,向来不愿叫人担心。”
“臣不仅为她寻遍京城名医,更是几次三番提出要替她请太医,可她都不答应,说太医乃是为宫中主子们看病的,她的病不敢劳烦太医。”
“至于前几日家中的百花宴,也是她的意思,说因她的病,府中整日一派死气沉沉,便命李氏着手操办百花宴,好叫府中上下热闹一番,万万不可因她一人之病导致府中上下人人惶恐不安。”
说到这儿,他更是声音哽咽起来:“有此贤妻,实在是臣之福气……”
弘昼惊呆了。
他见过不要脸的,可像隆科多这样不要脸的却是第一次见。
就隆科多这样的当个九门提督实在是委屈了,应该送去戏班当台柱子。
不过也是的,隆科多若没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常年在御前行走的他如何能得皇上喜欢?
可弘昼却偏偏要揭开他的真面目。
弘昼时不时附和点点头,正色道:“是了,舅婆的确是个好人。”
若隆科多福晋不是个好的,当初就不会提醒弘自己要他与李四儿赔不是了:“可是舅公,您既知道能娶到舅婆是您的幸运,那舅婆不要您请太医您就不请太医吗?舅婆要您办百花宴您就办百花宴吗?”
他一副“您怎么这样听话”的眼神,更是正色道:“阿玛时常教导我们要有明辨是非的本事,连我都知道女人有些话不能当真。”
“比如去年我被皇玛法接进宫一段时间,额娘口口声声说一点都不想我,可我知道她肯定是想我的。”
“比如我每次进宫时都会专程去看看惠玛嬷,惠玛嬷总说要我下次不要来了,免得我走路受累,可我知道惠玛嬷肯定是想见我的。”
“有些道理,连我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您怎么就不知道了?”
“您既知道舅婆贤淑,又怎能全信她的话?”
“我若是舅婆,被您这样一气,这病只怕也是久久好不了。”
说着,他的眼神更是落在一脸不痛快的李四儿面上,摇摇头,插刀子道:“今日是万寿节,是皇玛法的寿辰,您说说,您带着一个侍妾进宫合适吗?我若是舅婆,怕要被您气的多喝两碗药了。”
宜妃娘娘等人虽有心替隆科多与李四儿开脱,但皇上后宫的妃嫔何其多,更有与她素来不对付的惠妃娘娘在场,当即一众妃嫔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是呀,这世上女子本就不易,‘贤淑’二字扣在头上,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若佟佳福晋病重时有夫君在身侧安慰几句,只怕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谁说不是了?到了咱们这个的年纪,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隆科多大人府上自不缺药材,可佟佳福晋这病却是久久未愈,只怕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正是这个道理,我可是听说今日隆科多大人带进宫的这位李夫人在京中十分有名了,难怪连宜妃娘娘都认识她……”
众人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便是巧舌如簧连宜妃娘娘都有些插不上话。
以她一人之力,哪能对抗得了这么多人?光是惠妃娘娘都够她好好喝一壶的。
隆科多更是吓得连忙跪地,道:“太后娘娘恕罪,臣乃行武之人,向来粗枝大叶惯了的,没想那么多……”
他刚开口说话,外头就传来太监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自顾不上他。
众人更是齐齐起身请安。
皇上一走进来,率先就看到了太后娘娘身侧那张可爱的小脸,只觉得几个月不见,弘昼似乎又长高了。
如此,甚好。
很快,敏锐的皇上就发现殿内气氛有些不对,不光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表弟隆科多更是跪地不起,不免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宜妃娘娘整理措辞,正欲开口时,谁知却被早已准备的弘昼抢先道:“皇玛法,是我在问舅公,舅婆哪里去了。”
说着,他更是不给旁人茶话的机会,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他虽大概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但却侧重于隆科多福晋花园痛哭、抱病在床不能进宫丈夫却将小妾带进宫、隆科多不给隆科多福晋请太医等事上。
最后,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皇玛法,您说舅婆可不可怜?”
“我听说舅公这门亲事是故去的孝仁皇后牵线定下的,当年故去的孝仁皇后可喜欢舅婆了。”
他就算对大清历史不算了解,却也知道皇上与故去的孝仁皇后感情深厚,若非如此,也不会老二刚出生就被立为了太子。
果不其然,本就脸色不大好看的皇上听到弘昼最后一句话,脸色是愈发难看。
皇上扫眼看向隆科多,冷声道:“隆科多,你也知道朕向来不过问臣子家中事,可今日你既将侍妾带进紫禁城,这就是不单单是你的家事这般简单。”
“前些日子你口口声声与朕说你们家福晋身子不适,既然如此,你府中侍妾不留在家中照顾也就罢了,为何还跟着你进宫?”
“你说,你对得起故去孝仁皇后为你定下的这门亲事吗?”
若非此时身在紫禁城,若非在皇上跟前,隆科多就要气的破口大骂了,骂弘昼心思歹毒,不怀好意,骂四爷教子无方!
可如今,他就算心里难受,也只能憋着,战战兢兢道:“臣,臣……”
他向来能言善辩,可如今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四儿瞧见隆科多这模样不免着急,竟连自己身份都忘了,扬声开口道:“皇上,冤枉啊!”
“妾身倒是有心照顾福晋,只是福晋却不要妾身照顾。”
“福晋更是叮嘱妾身多与老爷分忧,这比照顾她来的更实在些……”
她这话倒也不是撒谎。
但她说的“照顾”,则是每日去正院恶心隆科多福晋一番,侍奉隆科多福晋喝药时要不是故意将药撒了,就是隆科多福晋要睡觉时她非得唱曲儿……谁敢要她伺候?
李四儿胆子倒不小,更是道:“皇上这般斥责我们家老爷,实在是冤枉了。”
“至于方才弘昼小阿哥所言,更是有失偏颇……”
皇上冷冷扫了她一眼,不悦道:“朕与隆科多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妾说话?”
“这里是紫禁城,可不是佟佳府,更不是菜园子!”
弘昼看皇上这脸色,忍不住在心里替皇上竖起大拇哥儿,依他对皇上的了解,若不是看在李四儿是个女人的份上,就要差人拖他下去打板子了。
李四儿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是,妾身知错。”
她这一招对隆科多倒是好使得很。
可惜,皇上不是隆科多,瞧她嘴上虽说着“知错”,可面上仍一片不服气的样子,扬声道:“魏珠,隆科多虽为九门提督,却也是朕的表弟,他的家事朕也不是不能管。”
“既然他府中侍妾不懂规矩,那就送两个懂规矩的嬷嬷过去好好教一教,什么时候她的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叫那两个嬷嬷回宫。”
魏珠正色应声,就退下去安排了。
隆科多就算再偏宠李四儿,这个时候别说说话,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能连声谢恩。
皇上更是道:“你也别光顾着与朕谢恩了。”
“你乃九门提督,若连自己家中事都处理不好,哪里能处理好京中之事?如今怕是知道你隆科多宠妾灭妻的人不在少数,却无人想到你居然还敢将你的爱妾带到宫里。”
“朕倒是问问你,今日你要将这李氏带进宫,带她参加朕的寿宴,明日可是要待她去上朝了?”
“朕虽对你的福晋没有印象,可既然这人是孝诚皇后帮你选的,那定不会有错。”
隆科多已吓得浑身如筛抖,连声道:“臣知罪,还请皇上降罪!”
他只觉狐疑,皇上怎么会知道自己宠妾灭妻?
殊不知弘昼与四爷是父子连心,今日弘昼当众告状,前些日子四爷进宫给皇上请安时也曾佯装无意说起隆科多与李四儿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皇上当时就已心生不悦。
皇上虽后宫妃嫔众多,也曾宠格外宠爱过一些妃嫔,但后宫之中,却是从未妃嫔骑在皇后头上的先例。
若后宫规矩都不严明,那就是后院失火,定会殃及到前朝的。
皇上对隆科多是疾风骤雨一番训斥,到了最后,隆科多便带着满脸眼泪的李四儿退到座位上。
皇上的好心情却并未受到隆科多影响,很快就与众人闲话起来,更是道:“……朕知道你们一向有心,可为了万寿节的寿礼,你们也要费不少心思,索性就要你们免了今年的寿礼。”
众人齐齐感念皇上。
接下来就是宫中宴会老三样了,赏歌舞,看杂耍,听戏。
众人是面上高兴,实则是心里各怀心思。
像四爷,弘昼等人自是高兴的很,但老八,老九等人则是心里愁云惨淡,想着若隆科多因李四儿得皇上厌弃,那他们从前做的那些岂不是白费力气?
等用过了午膳,多饮了几杯酒的皇上则要回乾清宫歇一歇。
至于剩下的人,则忙着四处请安和套近乎了。
弘昼兄弟三人也跟在四爷身后去了永和宫请安,与从前每一次一样,德妃娘娘对他们是不冷不热,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父子几人前脚刚出了永和宫大门,正欲折身回设宴大殿歇息片刻时,就有小太监寻了过来:“奴才见过雍亲王,皇上吩咐了,请弘昼小阿哥去校场一趟了。”
“皇上啊,想亲自考考弘昼小阿哥的骑射。”
四爷轻声应是,正准备带着弘昼过去时,谁知那小太监又道:“皇上说了,就要奴才带弘昼小阿哥一人过去,免得说话不方便。”
言语之中的亲昵是溢于言表。
四爷一愣,继而连声称是。
弘昼就这样顶着四爷不解的目光,弘历担忧的目光,弘时羡慕的目光中走了,到了校场,皇上已在等着他了。
弘昼一见,飞快跑了过去,欢欢喜喜道:“皇玛法!”
说着,他更是道:“您不是说要去歇息一会嘛?”
皇上笑看着他,道:“朕若不这样说,如何能单独见你?”
弘昼却正色道:“可皇玛法,您喝了些酒,若不睡一睡,怕是会难受的。”
皇上道:“不碍事,朕的身子骨,朕心里清楚。”
“朕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小孩子瞌睡多,若是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就更加睡不着了。”
说着,他便拍了拍弘昼的肩膀,道:“小孩子果然是一天一个样,这话可没说错,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
弘昼点点头,飞快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更是将荷包打开,里头装的给皇上的香囊,正色道:“皇玛法,您看,这是我送给您的生辰礼物。”
他指着香囊上的纹路道:“这是您和我,您觉得像不像?”
皇上哑然笑道:“的确与咱们有几分相似。”
“不是说好不让你们准备礼物了吗?”
弘昼正色道:“皇玛法,我送给您的礼物和旁人送给您的礼物不一样。”
“旁人给您送你,选的是一些贵重之物,想着东西不贵重则显示不出他们的诚意来。”
“可我送给您这个香囊是我想的花样子,额娘帮忙绣的,根本不值钱。”
“我听阿玛说您换季时夜里时常睡不好,就这个香囊装着太医给您看的安神的药材,兴许就能睡得好一些。”
“这东西不值钱的,再说了,我也没有值钱的东西送给您。”
皇上面上笑容更甚:“哦?真的吗?”
“怎么朕听说你可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弘昼警觉道:“皇玛法,您怎么能这样?您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好盯上我那三瓜两枣的?”
皇上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顺手接过弘昼手中的香囊是看了又看,最后不是将香囊递给一旁的魏珠,而是塞进自己的怀里:“今年唯有你送给朕生辰礼物。”
“你送的礼物,朕很喜欢。”
祖孙两人又说了会话,皇上则要考校起弘昼的骑射来。
当皇上见弘昼跃然于马上,一副娴熟的模样,更见着弘昼射箭时准头极好,一向挑剔的他都忍不住微微颔首。
到了最后,皇上更是难得夸赞道:“你这骑射,可你阿玛当年强多了。”
“到了秋天,朕带你去涉猎,叫旁人瞧瞧你的威风。”
虽说他对弘昼极满意,但毕竟弘昼年纪尚小,学习骑射时间不算久,多少也有需要皇上指点的地方。
皇上便认真知道起弘昼来。
这世上有人欢喜有人愁,如今的弘昼有多高兴,此时此刻的弘时就有多伤心。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进宫,到了这里,他就像背景板似的,皇上将弘昼叫走了,弘历与弘昌在一起玩,四爷与十三爷在一起玩……唯有他,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甚至就连从前与他交好的弘晟都不搭理他。
弘时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看着满园春色,心里却已下起雪来,更觉得全天下简直没有比自己更惨的人了。
就在此时,弘时听见背后有声音道:“弘时堂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弘时扭头一看,认出了这人是老八独子弘旺。
弘旺比他小上三岁,因四爷与老八之间关系并不亲厚,故而他们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来往。
弘时并不愿叫旁人看到自己这般凄楚的样子,强撑着笑道:“没什么,不过一个人无事四处转转而已。”
这话说完,他下意识抬脚就要走。
谁知弘旺却道:“弘时堂兄能陪我说说话吗?”
顶着弘时那不解的目光,弘旺更是苦涩一笑,低声道:“弘时堂兄想必也知道,几年前因立储一事我阿玛得皇玛法厌弃,而后更因给皇玛法送了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皇玛法更是将我阿玛训斥了一顿。”
“那些堂兄弟们,都不愿意搭理我……”
他语气中的怅然若失是清晰可闻。
弘时愣了一愣,道:“怎会如此?九叔他们不是与八叔一向关系很好吗?我记得从前你与弘春他们关系都很好的。”
弘旺摇摇头,语气是愈发失落:“话虽如此没错,可自阿玛给皇玛法送了两只海东青后,弘春他们就对我避而远之,当着阿玛和九叔他们的面倒还好,可到了私下,是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不如你们身份尊贵,我虽是府中唯一的孩子,却是从小妾肚子里生出来的,嫡额娘更是处处看我不顺眼,如今因阿玛不得皇玛法喜欢,时常拿我撒气。”
“我这心里真的是难受极了,若非放心不下阿玛,恨不得死了算了。”
弘时本觉得自己挺惨的,可如今相比较之下,他觉得弘旺比自己更惨了。
幸福是个比较级,悲伤也是。
到了惨兮兮的弘旺跟前,弘时居然有闲情逸致安慰起弘旺来:“你小小年纪,动不动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弘时久久无人搭理,如今只觉得与弘旺惺惺相惜:“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了。”
“你虽出身不显,可八叔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等着你到了娶妻的年纪,八叔定会将你立为世子的。”
说着,他更是苦笑道:“我的额娘虽是上了玉碟的侧福晋,可下头却有两个弟弟,弘历勤勉好学,弘昼得皇玛法喜欢……上次三伯与五叔当众奏请皇玛法立世子,可唯独阿玛迟迟没有表态,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别提有多丢人了。”
弘旺虽知道弘时蠢笨,但万万没想到弘时能蠢到这个地步,他不过刚抛出几句话来,弘时就恨不得将心肺都掏出来,也难怪四伯迟迟不肯将弘时立为世子。
弘旺心里瞧不起弘时,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弘时堂兄,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弘时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弘旺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更是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若是这件事叫四伯或我阿玛知道,肯定会狠狠训斥我的。”
“你,你就当我方才在胡言乱语吧。”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越是这样说,弘时就越感兴趣,最后更是对天起势来,说不会将这事儿与第三人说。
弘旺这才低声道:“你要小心弘昼堂弟。”
“偷偷与你说,其实我阿玛已奏请皇上将我立为世子了,只可惜皇玛法没有答应,更说我阿玛和四伯一样是个糊涂的,说我阿玛年纪并不大,却要立一个庶出子为世子,更提起四伯私下奏请皇玛法立弘昼堂弟为世子。”
弘时的心是愈发冰冷起来,低声道:“怎,怎么会这样?”
可蠢笨如他,也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来,迟疑道:“弘旺堂弟,你是不是弄错了?皇玛法怎会不答应将弘昼立为世子?皇玛法可是很喜欢弘昼的……”
第 65 章
弘旺只觉得弘时勉强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一两分, 压低声音道:“话虽如此没错,可皇玛法就算再疼弘昼堂弟,也得讲究个尊卑有别,若不然, 当初为何二伯刚出生就被皇玛法立为了太子?”
“可见皇玛法虽年纪大了, 实则心里却是有一杆秤的, 明白的很。”
说到这儿, 他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因自己未被立世子而惋惜:“也正是因此, 所以皇玛法否决了我阿玛的提议。”
“不过你也别伤心,兴许皇玛法心里是属意于你了?你虽不是从福晋肚子里出生的, 可你额娘也是侧福晋,论长论嫡, 你都该是雍亲王府世子的不二人选,只可惜,四伯糊涂啊!”
“其实我也能知道四伯的心思,无非见着弘昼堂弟得皇玛法喜欢,想要投其所好, 谁知皇玛法却讲究尊卑……”
弘时连弘旺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脑海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想弘旺的话, 是既高兴又酸楚,高兴的是皇上并非一味偏爱弘昼, 难受的是四爷竟偏心于弘昼到了如此地步,亏得四爷嘴上说的那样好听……
他并未怀疑弘旺的话, 毕竟方才皇上训斥隆科多那一幕是历历在目, 可见皇上是个讲究规矩的。
等着到了晚宴时,弘时好几次大着胆子看向皇上, 果然见到皇上那慈爱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这下可叫弘时高兴不已。
皇上是记得自己的。
皇上是看重自己的。
……
实则皇上对弘时还真是没什么印象,之所以频频看向弘时,则是在看谁这样大的胆子几次窥探天颜?
皇上再仔细一想,对弘时也有几分印象了。
哦,这孩子是老四的长子。
怪不得老四迟迟不奏请立世子一事,这孩子这般没有规矩,更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他痴笑连连,瞧着的确不太稳重。
弘昼很快也发现了皇上与弘时之间的小互动,只觉得他这三哥今天胆子挺大的啊。
寿宴结束时,天色已晚。
四爷带着三个孩子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魏珠的声音:“雍亲王留步。”
四爷停下脚步,笑道:“不知道魏公公可有什么事?”
魏珠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从前有梁九功等人压制,他都能在皇上跟前说上几句话,如今梁九功倒了,他俨然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太监。
魏珠身后有小太监端着托盘走上前来,他更是含笑道:“这是皇上吩咐奴才送过来的,说是今年皇上会带着一众臣子前去木兰围场,弘昼小阿哥得皇上钦点,也是要一并去的,这是皇上命人为弘昼小阿哥准备的弓箭。”
说着,他更是笑容满面道:“好马配好鞍,弘昼小阿哥年纪虽小,却是骑射功夫了得,自然配得上这弓箭的。”
皇上所赐,自然都是宝贝。
迎着皎洁的月光,弘昼拿起托盘上的弓箭,这与纳喇·星德从前送他的小弓箭并不一样,一支支箭头泛着幽幽亮光,可见其锋利,这手一碰上去想必就能戳个窟窿来。
四爷连带着弘昼谢恩。
魏珠连请他们起来,更是道:“皇上知道王爷一片爱子之心,只是皇上说了,这弓箭虽锋利,有可能会伤到弘昼小阿哥,但来日去了木兰围场,总得试一试真刀真枪,叫王爷不必过分拘着弘昼小阿哥。”
将才四爷看到这把弓箭时,的确存着回去之后要将弓箭收起来的心思,就怕弘昼一个不小心受伤了。
可如今他听皇上这样说,只能应是。
弘昼拿着这把弓箭是爱不释手,更是兴致勃勃与弘历道:“哥哥,我明日带着你去花园打鸟,让你看看我精湛的箭法。”
弘历也是由衷替弘昼高兴,笑道:“弟弟,皇玛法对你可真好啊!”
四爷是知道弘历与弘昼兄弟情深的,当即这眼神就淡淡掠过弘时。
谁知弘时不再像从前那样闷闷不乐,反倒是微微一笑,道:“弘昼,皇玛法看重你是好事,你得愈发努力才是。”
弘昼当即掐了掐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倒是四爷却是面露欣慰,再聪明的人也是会护短的,旁人觉得弘时蠢不可言,但弘时却是他看着长大的,总觉得这孩子从前只是一时糊涂。
这不,自己对他多关心关心,弘时这就懂事多了吗?
实则,四爷也好,还是弘昼也好,都没猜到弘时的心思。
弘时忍不住想:嗯,皇玛法果然是不那么在意弘昼的,这样锋利的弓箭都赏弘昼了,难道就不怕弘昼有个三长两短?
父子四人是各怀心思。
等着回去了缓福轩,弘昼拿着自己这把小弓箭是看了又看,若不是怕伤到自己,恨不得抱着弓箭睡觉了。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了,向来喜欢睡懒觉的弘昼就早早起来去了校场练习骑射。
其努力程度,简直叫耿格格等人瞋目结舌。
一直过了晌午,弘昼这才回来缓福轩用饭。
耿格格瞧见他衣裳都汗湿了,很是心疼,道:“弘昼,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就连王爷都说你骑射练的很好,不如下午就好生在屋子里歇着吧?”
弘昼摇摇头,一张小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不,我下午还要去和哥哥一起射鸟了。”
耿格格无奈摇摇头。
弘昼就要往外走。
谁知他没走几步,外院书房就来人了,来的是苏培盛的徒弟小顺子,这人之所以能被苏培盛收为徒弟,可是聪明的很,如今看到弘昼比看到亲爹还要亲热几分:“五阿哥,王爷请您过去了。”
弘昼还未来得及说话,小顺子就眉开眼笑道:“佟佳府上来人了。”
当即弘昼就抬脚朝外院书房走去。
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今日佟佳府上来的定不是隆科多,那,会是谁了?
弘昼紧赶慢赶走到外院书房,刚行至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王爷不必推辞,这是额娘吩咐我送过来的,虽不是些什么顶值钱的东西,却也是额娘的一片心意。”
“您放心,这事儿阿玛并不知情。”
弘昼走进去一看,只见四爷对面坐着一个约莫二三十岁左右年纪的人,若仔细看来,这人与隆科多还有几分相似。
此人名叫岳兴阿,正是隆科多与隆科多福晋所出的嫡子,他虽占长占嫡,可自李四儿得宠后,却远远没有庶弟玉柱得隆科多喜欢,他已有了几个孩子,已入朝当差,可隆科多却迟迟未立世子。
其中深意,是不言而喻。
岳兴阿对额娘这些年的境遇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也曾替额娘鸣不平过,却被隆科多狠狠训斥了几次,后来额娘与他说莫要连他也得了隆科多厌弃。
虎毒不食子,这些年下来隆科多虽对他及不上玉柱十分之一,却也没有刻意刁难过。
今日岳兴阿脸上都是笑,待弘昼上前与四爷请安后,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弘昼就已经率先开口道:“您就是表舅吗?我虽没见过您,可您与舅公,舅婆长得有些相似,一定是表舅是不是?”
岳兴阿也是有儿有女之人,瞧见这般活泼可爱的弘昼很是喜欢,点点头道:“没错。”
“你是弘昼小阿哥对不对?”
弘昼扬笑道:“对啊。”
“您不必叫我弘昼小阿哥,就与阿玛一样,叫我弘昼就行了。”
他说话间,还见着不远处的桌上摆了许多锦盒,一看就明白来,敢情自己这位表舅今日是来送礼的。
聪明的弘昼是一点都没猜错。
昨日灰头土脸的隆科多带着满脸眼泪的李四儿回府,恩爱有加的两人更是难得争执起来,隆科多怪李四儿不知轻重,非要进宫参加皇上寿宴,李四儿却说隆科多在皇上跟前连个小娃娃都比不上,更是没能护着她。
这些年下来,正因李四儿的泼辣爽利,与众不同,所以才得了隆科多的喜欢,李四儿被隆科多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更说什么:“……老爷如今口口声声说起我的不是来了?当初您怎么与我说的?说定要弘昼那小儿与我赔不是!”
“当日我与您说想进宫参加万寿节,您又是怎么说的?您说我自然能去,在您心中,我就是您的福晋,还说这事儿包在您身上,这话是不是您说的?”
“如今您自己不得脸,触了皇上的霉头,就将这气撒在我身上来了?这事儿我不可认!”
本就又急又气的隆科多见李四儿还这般咄咄逼人,当即就狠狠抡了李四儿一巴掌。
李四儿作为隆科多心尖尖上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愣了一愣,就捂着脸撒泼打滚起来,自己闹腾还不要紧,还要拉着儿子玉柱一起寻死。
皇上赏下来的两个教养嬷嬷就是在此时到场的,这两人是魏珠选的,魏珠之所以能做到皇上跟前得脸内侍第一人,那可是极有眼力见,知道皇上对隆科多和李四儿心生不满,选的那两个教养嬷嬷那叫一个严厉。
两个教养嬷嬷一见李四儿这般没规矩,二话不说就要打她十下手板心。
李四儿不是善茬儿,自不答应。
可这两位教养嬷嬷也是厉害的,当即就以皇上旨意为由,叫隆科多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几个婆子将李四儿按着,她们开始动手。
李四儿虽不得动弹,但嘴上还是能说能骂的,疼的嗷嗷叫的同时还不忘骂人。
得,她又喜提十下掌嘴。
……
如此往复循环,一晚上下来,李四儿就老实了许多。
想及这事儿,岳兴阿脸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我与额娘昨日虽未进宫,却也听闻万寿节上之事,额娘说上次就已得弘昼倾力相助,昨日若非有弘昼在场,只怕今日我们母子已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京城上下宠妾灭妻的人家不是没有,可像我阿玛这样宠爱小妾宠的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却唯有他一个。”
“皇上昨日那般训斥,但愿能够警醒阿玛一二。”
因隆科多的关系,四爷与岳兴阿关系只能算得上熟识,算不上亲厚,如今四爷听岳兴阿说起家中琐事,只道:“舅舅并非蠢笨之人,但愿他只是一时糊涂。”
岳兴阿可不似隆科多一样不知深浅,在四爷跟前敢放肆,他说话是小心又谨慎。
正好十三爷前来找四爷,四爷便先行离开了。
这下,只剩下弘昼与岳兴阿两人,弘昼便问道:“表舅,舅婆经昨日之事,心情可好些了?”
“上次我就听舅婆说起过她院子里厨子做的酥油鲍螺好吃,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舅婆还记得这事儿了。”
“您回去与舅婆好好道谢,劝舅婆好好养病,莫要与那等小人一般见识。”
从岳兴阿的言语中,弘昼觉得这是个可以交好之人,毕竟他是隆科多福晋亲自教出来的儿子,总比李四儿教出来的玉柱要强上许多。
更别说经过昨日之事,想必隆科多可不敢再像从前一样宠着李四儿母子,那是不是说,隆科多很快就会立岳兴阿为世子?
既然隆科多这条路走不通,那就走他儿子这条路好了。
弘昼也知道岳兴阿如今在朝中官职不高,却想着这人大概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带着七分真心,三分利用之意,与岳兴阿套起近乎来。
岳兴阿本就对弘昼心生感激,两人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是愈发亲近起来。
等又过了几日,弘昼甚至还亲自带着礼物前去看了看隆科多福晋。
四爷自是没去的。
弘昼是趁着四爷不在家,要纳喇·星德带他过去的,纳喇·星德到了佟佳府门口,这才惊觉不对,却已经迟了。
弘昼像不知道隆科多与李四儿已对他恨之入骨似的,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先是去看望了隆科多福晋,见隆科多福晋气色好了许多,这才放心。
他更是要岳兴阿带着他在院子里好生转了一圈,毕竟上次他来的匆忙,根本就没有好好领略佟佳府的风光。
这一路上,他又听岳兴阿说起了很多。
比如,李四儿被那两个教养嬷嬷调/教一番后,是老实了不少,不仅日日前去给隆科多福晋请安,更是侍疾起来。
寻常人家的侍妾侍疾,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但李四儿的侍疾,那可是真的侍疾,亲自给隆科多福晋擦身喂药,端茶递水……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那两个教养嬷嬷还在一旁盯着,别说有言语上的不敬,但凡眼神里流露出不耐烦来,那就又是手板子伺候。
又比如李四儿当日虽与隆科多狠狠闹上了一场,但这些日子她也知道唯有隆科多能救她,与隆科多伏低做小认错,两人历经磨难,感情更甚从前。
只可惜,隆科多眼睁睁见着李四儿受苦,也是于事无补,是心痛不已……
说起这些事儿来,岳兴阿心里便是一阵痛快,脸上的笑是藏都藏不住:“……你不知道,阿玛几次问了过那两位教养嬷嬷何时回去,只说李氏的规矩已经学的很好了。”
“可你猜那两位嬷嬷怎么说?说是当日皇上说了,李氏的规矩学的好不好阿玛说了不算,得额娘说了才算数,额娘说叫她们回去,她们才能回去。”
说到这儿,他脸上的笑意更甚:“自李氏进门后,阿玛再未对额娘和颜悦色过,为了李氏,他难得求到额娘跟前。”
“可额娘却反问他,难道我佟佳府上连两个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都养不起了吗?索性就让她们一直住下吧。”
“当时我正好在场,瞧见阿玛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额娘出身觉罗氏,一贯是个好性子的,若非被阿玛与那李氏逼得苦不堪言,又怎会愿意将两位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留在府中?这事儿传出去也会惹人笑话的。”
“额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弘昼听闻这等事也觉得大快人心,下一刻更是听见岳兴阿道:“大恩不言谢,弘昼,你兴许想不到这些年我们母子过的是什么日子,但其中苦楚,唯有我们自己才清楚。”
“你帮了我,帮了我额娘的大忙,以后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定不会推辞。”
弘昼看着他那灼灼眼神,只觉得他话里有话,低声道:“表舅,你这话当真?”
“自是千真万确。”岳兴阿脸上笑意散去,满是郑重,道:“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弘昼点点头,下一刻更是听到他低声道:“你与雍亲王说一声,这些日子小心八贝勒等人。”
“阿玛书房之事,我探听不到,却也见着他们近日来往过密。”
“八贝勒城府颇深,我阿玛对雍亲王府之事也有几分了解,若他们勾结在一起,于雍亲王,于你们来说不是好事儿。”
这投诚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弘昼笑着道:“多谢表舅,我记下啦,回去之后我定会将这事儿转告阿玛一声的。”
临走之前,他更不忘再去探望隆科多福晋一番,方才李四儿听说弘昼过来,忙借口给隆科多福晋煮药躲了起来。
李四儿万万没想到弘昼又杀了个回马枪,正跪地给隆科多福晋侍奉汤药的她来不及闪躲,只低着头装没看见弘昼似的。
谁知教养嬷嬷又是一戒尺打到了李四儿背上,打的李四儿是嗷嗷直叫,脱口而出:“你,你又打我做什么?”
为首的教养嬷嬷脸色沉沉,严肃道:“这便是李姨娘的规矩?福晋有贵客到,怎能不问安行礼?”
弘昼差点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面含笑意看着李四儿。
李四儿也能看出弘昼面上的讥诮,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给弘昼请安的,她之所以落到这般境地,不都是拜弘昼所赐?
李四儿还在犹豫,扫眼间却见着教养嬷嬷已上前来,却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吓的。
若弘昼见寻常人落得这般境地,早就看不下去了,可到了李四儿这儿,他却觉得有些不尽兴。
宫里头派来的两位嬷嬷也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的难处,她们瞧见隆科多福晋这样惨,也觉得李四儿实在太过了些。
弘昼眼瞅着那教养嬷嬷一步步朝李四儿逼去,看李四儿面上的惊惧之色,到底还是开口道:“嬷嬷,且慢。”
李四儿松了口气。
不光是李四儿,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弘昼年纪小,心肠软,眼见着李四儿受罚太过于可怜。
谁知道下一刻弘昼就道:“嬷嬷,如今舅婆正病着,该好生歇着才是,您在屋子里教导舅姨婆规矩,岂不是叨扰了舅婆歇息?”
说着,他更是沉吟道:“我觉得将舅姨婆带到院子里教规矩比较好,您说是不是?”
那教养嬷嬷连连点头,正色道:“是奴才考虑不周。”
话毕,两个教养嬷嬷一人提起李四儿一个胳膊,就往外走去了。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李四儿的嚎叫声。
弘昼只觉得心里很是舒坦。
心病还须心药医,隆科多福晋先前生病更多是因李四儿的原因,如今心情好了,身体也就日渐好了起来。
又劝慰了隆科多福晋几句,弘昼就抱着隆科多福晋给的酥油鲍螺喜滋滋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看了眼正在院子里罚跪的李四儿,更是忍不住摇摇头道:“舅姨婆,我看你最近憔悴了许多,也不知道舅公看到了会不会心疼。”
“不过心疼也没办法,以后舅公心疼的时候还在后面了。”
说完这话,他笑眯眯地走了。
纳喇·星德正在外头地马车上等弘昼,接到他之后,就匆匆将他送了回去。
在弘昼临下马车之前,纳喇·星德还不忘板着脸道:“如今我要忙着成亲之事,若是下次你再胡闹,可别将我扯进来,下次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隔着车窗,弘昼高兴的冲他直挥手,道:“星德哥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也是与我这样说的。”
纳喇·星德摇摇头,满脸无奈,只觉得拿这小崽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脚弘昼是兴高采烈回到了缓福轩,后脚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四爷正坐在炕上等他。
四爷一瞧见抱着酥油鲍螺的弘昼,脸色就是一沉,道:“今日你去了哪里?”
弘昼却理直气壮道:“阿玛,您的眼神都落在了我怀中的匣子上面,自知道我去了佟佳府上,还明知故问做什么?”
说着,他像没看到四爷那难看的脸色似的,大方打开匣子,招呼起四爷与耿格格吃酥油鲍螺来:“阿玛,额娘,我还是觉得舅婆院子里的酥油鲍螺最好吃,你们快尝尝看啊!”
四爷与耿格格都没有吃东西的兴致。
四爷耐着性子道:“你在万寿节参了隆科多一本,如今竟还敢去佟佳府上?”
“为什么不敢?”弘昼面上满是疑惑,将剩下半个酥油鲍螺都塞进嘴里后才道:“您放心,舅公比您更担心我在他们府上出事,若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说着,他更是喋喋不休起来:“今日表舅与我说了,说大恩不言谢,若咱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找他,他定不会推辞。”
“阿玛,您应该懂得他话中的意思吧?看我多厉害!”
“今日我听表舅说起,这才知道李舅姨婆远比咱们知道的还要过分,去年她还逼死了舅公府中的一个格格,那格格还是侧福晋所出,当时那侧福晋非闹着要舅公处置了李舅姨婆,可最后这事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位侧福晋气不过,去与李舅姨婆理论,却被舅公送去了庄子上养病,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他只觉得自己真是大开了眼界,也庆幸四爷虽非慈父,但对他们兄弟三个却是不错的。
四爷就这样静静看着弘昼,一言不发。
弘昼说的累了,这才察觉到不对,狐疑看向四爷道:“阿玛,您怎么不说话?”
他见到耿格格时不时与自己使眼色,当即也察觉到了什么:“阿玛,可是三哥又惹您生气了?您别与他一般见识……”
他正说的起劲儿,谁知四爷却是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厉声道:“从今日开始,若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得再踏出王府一步。”
弘昼愣了愣,没有说话。
耿格格原以为弘昼被吓到了,正欲开口说几句话打打圆场时,就听见弘昼正色道:“那星德哥哥与满宜姐姐成亲时,我能不能去了?”
“嗯,我知道星德哥哥再来接我出门肯定是不成的,那阿玛,若是皇玛法差人接我进宫,我能去吗?”
“还有,皇玛法说了,到了秋日会带我去打猎,您不允许,我也是要去的……”
耿格格只看到可怜的四爷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低声道:“弘昼,你怎么与你阿玛说话了?”
弘昼只觉冤枉:“额娘,我又没有顶撞阿玛,我只是问他而已。”
四爷果决道:“皇阿玛若差人来请,你自该以皇阿玛的意思为先,除此之外,何种情况若无我的允许,都不得擅自出门,也包括星德与瓜尔佳格格的亲事。”
他压根没给弘昼开口说话的机会,冷声道:“若是再有下次,我直接进宫也求皇阿玛给你请两个教养嬷嬷来。”
原本打算开口说话的弘昼一想到那两个教养嬷嬷教训李四儿时的惨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清楚四爷的性子,说出口的话定会做到。
下一刻,四爷抬脚就走了。
耿格格则安慰起垂头丧气的弘昼道:“弘昼,你别伤心,也别难过,这些日子你就安心练习骑射就好了。”
“你阿玛也是为了你好,你阿玛知道你去了佟佳府上的消息就担心不已,虽说隆科多等人不敢明面上对你做些什么,可他乃步军统领,若在你回来的路上动手脚如何是好?”
说着,她更是摸了摸弘昼的小脑门,柔声道:“你要明白你阿玛的一片苦心才是。”
弘昼自然知道四爷是为他好,只是眼瞅着弘时一日日往外跑,他心里却觉得痒痒的。
可不管他怎么与四爷求情,四爷都没有松口。
好在六月里,纳喇·星德与瓜尔佳·满宜成亲时,四爷还是将他带去了一趟。
因纳喇·星德是续弦,亲事并不算盛大,但却是十分温馨,四爷与十三爷府上的孩子都到场了,四爷与十三爷更是暗中添了不少好东西给这小两口。
纳喇·星德的额娘更是笑的嘴都合不拢。
接下来的日子,弘昼就像是坐牢一般,甚至到了中秋节这一日,他与弘历都没跟着四爷进宫,四爷只带着弘时一人进宫了。
回来之后,弘时就与弘昼,弘历炫耀起他的亲事来。
皇上带着弘时进宫给皇上磕头,更请皇上给弘时指了一门亲事,弘时定下的是尚书席尔达之嫡女。
席尔达乃镶红旗人,福陵总管大臣岳瞻之孙,都统格礼之子,参与过平定三藩,更任过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可谓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弘时想起皇上当众给他指婚的那一幕,想起弘晟等人那羡慕的眼神,仍觉得热血沸腾,只觉得这门亲事定是皇上有意为之,正是皇上看重自己的表现。
他却没想过若无四爷提前求得皇上,皇上哪里记得他是哪一号人?
弘时可谓是容光焕发,脸上的笑意是挡都挡不住:“……你们不知道,席尔达大人颇得皇玛法喜欢,如今皇玛法将董鄂氏指给我,可见对我的看重。”
他觉得明日要宴请弘旺等人,好好庆祝庆祝此事。
弘昼对弘时这般模样很瞧不上,却还是连连附和道:“这是自然,三哥以后可是要当世子的人,自该娶个家世出众,贤惠的三嫂。”
弘时听闻这话更觉得心中熨帖得很,暂时放下对弘昼的偏见,与他说了许多许多关于董鄂氏的传言,比如董鄂氏是如何貌美,如今贤惠,如何有才情……仿佛天底下就没有比董鄂氏更好的女子了。
弘时这亲事一定下,最为惊愕的是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
两人都是有儿子的,钮祜禄格格想着弘时定下这样一门有力的妻族,可是四爷有将弘时立为世子的打算?
耿格格则想的是弘时定下董鄂氏,以后弘昼的亲事会是个什么章程。
四爷不是傻子,前去探望弘历时,便是钮祜禄格格小心措词,可他仍能听得出来钮祜禄格格话里话外的探听之意。
如此一来,四爷就不怎么喜欢去如意室。
这一日,四爷来到了缓福轩,刚行至门口,就听到常嬷嬷的声音:“……奴才听说三阿哥这门亲事还是皇上指的,格格,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不是最喜欢咱们五阿哥吗?”
“虽说李侧福晋如今被幽禁,但李侧福晋犯下的错却祸不及三阿哥,皇上与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四爷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下一刻,他便听见耿格格难得语气严厉道:“嬷嬷,你以后若是再说这话,可就不要怪我不顾情面了。”
“皇上与王爷是什么意思,也是你我能够议论的?三阿哥是弘昼的亲哥哥,若三阿哥能娶到一位贤惠的妻子,说出去不光雍亲王府有面子,弘昼也跟着面上有光,等着来日弘昼媳妇进门了,也好跟着三福晋有样学样。”
“以后缓福轩内,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人再说起这等话,知道了吗?”
四爷等了等,这才走了进去。
他对耿格格并无情情爱爱,只觉得与耿格格在一起很舒服,如今更是与耿格格说起弘昼的一些琐事。
如今已过中秋节,皇上定在九月初前去木兰秋狝,弘昼也要前去。
木兰围场距离京城虽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是皇上在内蒙古昭乌达盟、卓索图盟、锡林郭勒盟和察哈尔蒙古四旗的接壤处设置专供涉猎的地方,占地三百余公里,光是大大小小的围场就有六七十个。
四爷每每想起这事儿,就觉得担心的很,“……这与弘昼进宫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虽说到时候弘昼身边有人跟着,可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是危险的很。”
“我曾与皇阿玛说过几次,说弘昼年纪尚小,过几年再去弘昼去也不迟,可皇阿玛并未答应。”
“过几日动身了,多给弘昼带几件厚衣裳,那里早晚风凉,还有里衣也多带一些,若是汗湿了也能换洗。”
耿格格轻声应是:“妾身记下了。”
连她都察觉到四爷如今已不光操心弘昼的学问与骑射,连弘昼的饮食起居都开始操心起来。
她这话音刚落下,两人就听见外头传来弘昼叽叽喳喳的声音::“哥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订亲娶媳妇?你瞧三哥那得意的样子,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人要娶媳妇似的。”
“还有三哥每次说起他身边伺候的那两个丫鬟,也是一脸笑意,哥哥,你说成亲真有那么好吗?”
“要是好的话,为何每次阿玛看到嫡额娘总是板着一张脸,像嫡额娘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第 66 章
弘昼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在缓福轩更是这般。
这会他与弘历边说话边走进来,只是一走进屋内,却见着四爷竟坐在炕上,当即是话锋一转, 就道:“虽说阿玛每次看到嫡额娘总是板着一张脸, 好似谁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但阿玛的性子我们都知道, 是个外冷内热的,不管是对嫡额娘, 还是对我们,都很好。”
说着, 他更是环顾呆若木鸡的一众人,扬声道:“你们一个个怎么不说话?”
“阿玛, 额娘,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四爷与福晋关系不好,那是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众所周知的。
再加上弘昼一贯滑不溜秋的,四爷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也懒得与他一般计较:“过几日我们就要动身去木兰围场, 你可都准备好了?”
弘昼点点头, 正色道:“阿玛, 我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就掰着指头数了起来:“香橼要跟着我一起去木兰围场的, 橘子我就交给小瓶子照顾。”
“去了木兰围场,我要给额娘打一只稚鸡回来, 给哥哥打一只灰色的小兔。”
“哦, 对了,还有满宜姐姐也说要我给她打一只小兔子, 最好是白色的。”
他扬起灿烂的笑脸,看向四爷道:“阿玛,您可要我给您打小兔子吗?”
四爷脸色沉沉,道:“不必了。”
弘昼若有所思道:“也对,您也要去木兰围场,您若想要小兔子,会自己猎一只的……”
四爷再次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前去木兰围场狩猎,你有信心是好事,只是出门之前得先检查一番,看看随行的马匹是否康健,想想自己得带什么衣物,还有一些常用的药材,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弘昼不置可否“哦”了一声,顶着四爷那不悦的目光,忙又道:“好的,阿玛,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四爷每每觉得与弘昼说话总能气个半死,可奇怪的很,他几日没见到这小崽子又觉得很想念。
被气的不轻的四爷觉得眼不见为净,索性站起身道:“你好好准备吧。”
话毕,他抬脚就走,临走之前也不忘丢下一句话来——出发之前记得与你嫡额娘说一声。
弘昼是连连应是,眼瞅着四爷走出院子,忍不住嘀咕道:“额娘,哥哥,你们说阿玛在嫡额娘跟前话也这样多吗?”
他之所以这几日频频提起四爷与福晋,则是因他昨日见到四爷与福晋的相处模式,只觉得大为震惊。
从前他觉得四爷对他们三个儿子不算亲热,可瞧见四爷对耿格格几个后觉得四爷对他们还不错。
但前几日他见到四爷对福晋那态度,顿时又觉得四爷对耿格格等人好像也不错。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前几日弘昼例行公事前去外院书房得四爷考问功课,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是一陪衬而已。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弘时也是个陪衬。
两个陪衬正百无聊赖时,福晋就匆匆带人过来了。
这些年下来,福晋与四爷说好听了是相敬如宾,若说不好听了那就是进水不犯河水,四爷也知道福晋的性子,若无要紧事是不会轻易来此找他的,便连声请福晋进来了。
福晋过来的确是有要事要说,是因大风吹倒了年侧福晋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榕树倒下,压垮了几间屋子。
这事儿按理说不算大,可涉及故去的年侧福晋,谨慎的福晋便亲自过来了一趟。
直到如今,弘昼还记得福晋语气生硬说道:“……是妾身的疏漏,虽每日派人去年侧福晋从前的院子打扫,却没想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已经死了,还请王爷责罚。”
四爷不光面上看不出喜怒来,语气也是淡淡:“福晋何错之有?年氏院子里的那棵树已有五六十年,谁也想不到它会死了。”
福晋平静称是,又道:“说到底还是王府中的女人太少了些,得皇上恩典,雍亲王府本就宽敞,内院中统共没几个女人,若是能够多几个女人,兴许就不会空置这么多院子,也不会发生这等事。”
她是个聪明的,知道说这话定会惹得四爷不快,却因“贤淑”二字,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她更是赶在四爷开口之前,就道:“妾身不打扰王爷教导三位阿哥,就先行回去了。”
她竟是一点不给四爷说话的机会。
当时弘昼就笑出声来,觉得很有意思。
回过头来,他更是琢磨起这对夫妻来,更是琢磨出些许不对劲来,想必福晋这是故意选着四爷考问他们功课时过来的,也知道四爷当着三个孩子的面不会给自己难堪,在尽到妻子的义务后,更是抽身离开。
这样的相处模式,简直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正因了解彼此,所以才会适时说出对自己最有利之话,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事。
话说回来,耿格格听到弘昼这般议论四爷与福晋,低声叮嘱道:“弘昼,你怎么能背地里说这些话?额娘是怎么教你的,可不能背后说三道四……”
弘昼挺起小胸脯,正色道:“额娘,我这哪里是背后说三道四啦?方才我明明当着阿玛的面也说了的。”
他见无人搭理自己,便自顾自道:“阿玛在嫡额娘跟前应该不会这么多话,若阿玛训斥嫡额娘,我想嫡额娘定不会像我这样乖乖受着的。”
弘历:……
你管这叫乖乖受着?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四爷的训戒对弘昼来说还是有点用的,弘昼接下来几日就愈发忙碌起来,忙着给香橼准备粮草、兽药,忙着检查自己的衣物,忙着在单子上写给谁带什么礼物……可真是忙坏他了。
到了出发前一日,弘昼就去了正院与福晋辞行。
按理说,他们这等住在内院的孩子每日都是要去给福晋请安的,但福晋却说他们忙于学业,便免了他们的请安。
因为这事儿,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很是感念福晋,毕竟弘昼与弘历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能多睡睡也是好的。
弘昼再次踏进正院时,已忘记上次前来给福晋请安是什么时候。
他一进去,很快就有人去通传了,更有小丫鬟请弘昼进屋等候。
秋日本就萧瑟,弘昼一走进外间,只觉得这屋子里是半点烟火气都没有,处处都空落落的,不见花卉,不见古玩玉石……空荡的宛如无人居住的屋子一般。
他只觉得这屋子与福晋的气质倒有几分相符,一样的冷冰冰,叫人难以亲近。
他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着,看了许久却没见到一样能叫自己打发东西的时间,他忍不住想,别说四爷不愿意过来,就连自己偶尔来一次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很快,福晋就扶着喜嬷嬷的手走了进来。
福晋面上虽带着笑,但那笑容似乎只是一个弧度而已,面上眼里丝毫不见笑意:“弘昼来了?”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香气,想必是才从佛堂里过来。
弘昼敛了敛心神,正色道:“是,嫡额娘,明日我就要随着皇玛法一起去木兰围场狩猎了,今日过来是与您说一声的。”
他本性就是自由散漫的,到了这规矩森严的正院,性子虽会受到拘束,却影响并不多。
他很快就扬起灿烂的笑容来:“哥哥要我给他猎一只小兔子回来,嫡额娘,您要不要小兔子?”
福晋摇摇头道:“不必了。”
弘昼正色道:“您不喜欢小兔子吗?您若是不喜欢小兔子,那刺猬了?小鹿了?”
“我觉得小鹿倒挺好的,您这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花木,瞧着怪冷清的,若是能多一头小鹿,可以在院子一角养着,这样您院子里也能热闹几分。”
福晋淡淡道:“不必了。”
说着,连她都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又道:“我不喜欢小动物的。”
得,这话依旧生硬,说了还不如不说。
就连弘昼这般外向的孩子在场,一时间气氛都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福晋吩咐喜嬷嬷包了一柄玉如意来,这才道:“弘昼,你明日就要去木兰围场了,嫡额娘祝你一路顺遂。”
弘昼瞧见玉如意,是眼前一亮,连声道谢,更是脆生生道:“那嫡额娘,我先回去了,我就不打扰您念经了。”
福晋点点头,算是允了。
弘昼便抱着玉如意屁颠屁颠走了,一直到他行至院子,仍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束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下意识回过头一看,果然是福晋在看着自己。
他咧嘴一笑,转过身来,快步走了。
他只觉得这几年的福晋与从前不大一样,还记得当初他刚出生时,福晋还想方设法将他抱到正院养着,可随着李侧福晋被幽禁,随着年侧福晋的自缢身亡,王府中格格们一个个安分守己,就连福晋也深居简出来。
好像他每次见到福晋,总能闻到福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可看福晋与四爷的相处模式,他觉得福晋好像并没有做到修身养性。
弘昼觉得福晋这般是好事儿,谁不喜欢自己的日子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
他前脚走出正院,后脚就将福晋的反常抛掷脑后,专心致志研究起手中的玉如意来,觉得福晋一出手果真阔绰。
倒是福晋看着弘昼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至院子里香樟树上的喜鹊叫了两声,福晋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我记得当初弘晖随着王爷前去涉猎之前,也曾信心满满说要给我猎一头小鹿回来给我解闷的。”
“我这院子里本就寂寥,如今却是愈发寂寥了。”
一旁的喜嬷嬷不敢随便接话。
如今福晋的地位王府内无人可撼动,想当初随着李侧福晋与年侧福晋双双落败,她们这些福晋身边伺候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但现在看来,这好像并不是好事。
从前的福晋会去争去抢去斗,从前的福晋是鲜活的……而如今,福晋就像一潭死水似的,每日沉浸在缅怀弘晖的痛苦中,甚至连四爷都不在了。
福晋略坐了会,就起身安排起王府琐事来,一桩桩一件件,她已料理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能将这些事理清楚。
见完了管事嬷嬷们,福晋则看着摆在案几上的一尊金佛皱眉。
这尊金佛是实心的,做工精致,远远看去,就能看到佛祖面上的慈悲,这尊金佛是上次德妃娘娘寿宴结束,她出宫之后命人做的。
这些年来德妃娘娘年纪大了,儿女并不在身边,便开始吃斋念佛起来,福晋能想得到这尊金佛送去永和宫,妃娘娘生辰在四月里,如今已经是九月,可见这尊金佛的确是费钱费力。
当时福晋想着这尊金佛送进永和宫,德妃娘娘大概是喜欢的。
但如今福晋想着故去的儿子除了她无人惦记,想着四爷明日就要带着弘时与弘昼高高兴兴去木兰围场,想着下次进宫给德妃娘娘送这样贵重的礼,却还得赔笑脸,心情就更糟糕了。
一旁的喜嬷嬷是越来越摸不透福晋的心意了,试探道:“福晋,可要奴才将这尊金佛好生收起来?”
福晋摇摇头,冷声道:“将这尊金佛摆到小佛堂吧。”
喜嬷嬷愣了一愣,低声道:“福晋,当初您不是说要将这尊金佛送给德妃娘娘吗?这……”
福晋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道:“如今我的主意变了。”
上次进宫给德妃娘娘贺寿一事她仍历历在目,四爷与弘昼惹得德妃娘娘不高兴,可一人是自己的亲儿子,一人是得皇上喜欢的亲孙子,宫女出身的德妃娘娘很擅审时度势,不会去为难四爷和弘昼,却来为难她这个儿媳。
德妃娘娘更借雍亲王府子嗣稀少一事狠狠斥责了她一顿,说她不贤不淑,不堪为王府福晋。
直到今日福晋还记得十四福晋等人看向自己那可怜的眼神,如今她只觉得后悔,后悔没当众呛上几句,而非低眉顺眼认错,她无儿无女的,德妃娘娘除了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又能将她怎么样?
想及此,福晋不急不缓到:“这尊金佛价值不菲,若送进宫给德妃娘娘,短时间内德妃娘娘看在这金佛的面上不会为难我。”
“可以后了?难不成德妃娘娘每次迁怒到我头上,我都要巴巴进宫送礼赔笑脸吗?我累了,懒得再掺和这些事了。”
“德妃娘娘是因四爷与弘昼才心里不痛快,冤有头债有主,谁惹她不痛快她找谁去,与我有什么关系?”
喜嬷嬷迟疑道:“话虽如此没错,可福晋,上次您在永和宫里与德妃娘娘提起过这金佛的……”
她还记得当时德妃娘娘是面含笑容,德妃娘娘出身不高,虽为四妃之一,逢年过节赏赐宫人,补贴娘家等等,家底并不丰厚,能得这样一尊金佛自是高兴的。
嫁给四爷这么些年,福晋一直是个好嫡母,好妻子,好儿媳,突然执拗起来的她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我在德妃娘娘跟前提了一嘴又如何?若是我不主动将金佛送进宫,难道德妃娘娘还会当众问起来吗?不过是多刁难我几句罢了,她愿意怎么做就随她去了。”
她是彻底摆烂了。
身为儿媳,她每月都要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的,上次与德妃娘娘说起金佛即将完工,会送进宫来,德妃娘娘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金佛,自不好开口相问,只对福晋愈发严苛。
福晋在德妃娘娘跟前一直低眉顺眼,不代表她是个柔顺的性子,之后每每德妃娘娘训斥说雍亲王府子嗣单薄,她都会义正言辞将这些事推到四爷身上去,更是表明自己是贤妻,王府中的大事小事都听四爷安排。
这可将德妃娘娘气的够呛,觉得四爷这一家子都不是善茬儿,更将福晋的突然改变归咎于四爷身上,觉得若不是四爷与福晋提点几句,福晋怎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到了第二天,弘昼一早就跟着四爷进宫请安,与皇上汇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前往木兰围场。
像四爷,弘皙这些年富力强的皇子皇孙们自然是要骑马的,但皇上年纪大了,坐的是宽敞的马车。
弘昼也欣然陪着皇上一起坐在里面。
紫禁城距离木兰围场四百余里,骑马过去大概只要一天时间,可皇上等人坐的是马车,则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
从前皇上倒也时常带着儿孙们去木兰围场打猎,在马车里的多数时间都是看书看折子,不免觉得无聊。
但有弘昼在,皇上一点不觉得无聊,甚至觉得看折子的时间不大够用。
这两天时间里,弘昼叽叽喳喳说起许多事。
比如他前去佟佳府上探望隆科多福晋一事。
比如他说起纳喇·星德与瓜尔佳·满宜成亲时热闹的场景。
又比如他说起京城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味道不错。
……
甚至连他都快长得有弘历这事儿高了都没漏下,说起这事儿来,他更是喜滋滋的:“皇玛法,哥哥只比我大三个月,原先我比哥哥要矮上一指长,可自从我练骑射之后,我现在都和哥哥一样高啦。”
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阿玛说是因为哥哥整日坐着念书写字的原因,阿玛更说读书练字虽很重要,但有个好身体也很重要,若不然,书读的再好,字写的再好也没用。”
“哥哥一听这话吓得整日将牛乳当水喝,生怕比我矮,更说等着我从木兰围场回去后,他要跟着我一起练习骑射了。”
“读书写字我比不上哥哥,我要多跟着哥哥学一学,可哥哥骑射射箭却比不上我,就要跟我多学学了。”
皇上见他们兄弟之间是愈发好了,很是欣慰:“那等到了年底,朕就不考你的骑射了,考考你的学问如何?”
弘昼脸上的笑容一滞,嘟囔道:“皇玛法,哪里有您这样的?您知道我不爱读书写字的……”
皇上被他逗的是哈哈大笑,道:“你可真是。”
“也不知道你这性子随了谁!”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外就传来了弘皙的声音:“皇玛法,已快到晌午,您可要用午膳?”
从前皇上每一次前去木兰围场,都是弘皙骑马陪伴皇上马车边上的,虽说整日要提心吊胆,但其中尊荣却是不言而喻。
如今有了弘昼,弘皙再随行于皇上马车边上,只觉得自己像小太监似的,一会听见马车里的弘昼说要喝牛乳茶,一会听见马车里的弘昼说要吃瓜果,一会又听见马车里的弘昼说想点心……惹得他是烦不胜烦。
偏偏弘皙心里一肚子怨气,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觉得自己这桩差事真真是黄连木做棒槌外面光里面苦。
这不,还未等皇上说话,弘昼就已开口道:“弘皙堂兄问的正是时候,我觉得有些饿了,想必皇玛法也觉得有些饿了。”
说着,他更是道:“皇玛法今日坐马车太久,不宜吃大荤大腥,劳烦弘皙堂兄要人准备些清淡的菜来。”
“当然,也不能太清淡了,若是太清淡了我和皇玛法吃不下的。”
弘皙只觉得心里更委屈了,下意识看向皇上,却见皇上微微颔首,一副觉得弘昼的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心里更难受了,更觉得自己像小太监了,一转头,就脸色沉沉下去了。
弘昼最喜欢和皇上一起用饭,每次都能吃到不少好东西。
就比如今日,桌上的菜肴虽清淡,并无油腻之物,但却是费了不少心思,更是味道很好,像什么松树猴头蘑、百花鸭舌、无字盐水牛肉、镶银芽等,很合弘昼胃口。
就连皇上见了都多用了半碗饭。
弘昼更是吃的直打嗝儿,打嗝儿的同时更不忘撩开明黄色的窗帘,对弘皙道:“弘皙堂兄,我和皇玛法吃完了,你差人将这些碗碟撤下去吧。”
“今日弘皙堂兄安排的菜肴真是好极了,不过若是能再来些饭后瓜果就好了。”
弘皙这时候连饭都没吃,方才闻见马车里传来的一阵阵香气,已是饥肠辘辘,如今却也只能答应。
一整日下去,弘皙只觉得身心俱疲。
到了晚上,所有人歇在皇家驿站。
弘皙记得往年这个时候,皇上总会将他喊到御前问他累不累之类的话,可今日他知晓皇上带着弘昼去花园赏月,更是悲从中来,索性吩咐人给自己取酒来。
一醉解千愁。
很快,酒菜就被送来了。
一同过来的还有老九。
从前阿玛得势时,弘皙可没有将这位九叔放在眼里,如今却是站起身来,毕恭毕敬道:“九叔。”
老九今天白日里就已察觉出弘皙的不快,想想也是,谁遇到这等事儿能高兴的起来?
弘皙从前是天之骄子,更是年轻,遇上这等事便是强撑着不叫自己露出端倪,可有心人仍一眼能够看出他的不高兴来。
老九自顾自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酒菜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喝起酒来?我记得从前你是不好这一口的?”
说着,他那戏谑的眼神就落在弘皙面上:“如今你跟在皇阿玛身边当差,可是不能喝酒,若是误了皇阿玛或咱们那位弘昼小阿哥的事儿,其中后果怕是担待不起啊!”
“你这酗酒的毛病是二哥被废之后染上的,还是弘昼得皇上宠爱之后染上的?”
弘皙面上愈发难看。
若换成从前,老九每次见到他是恭恭敬敬的,哪里敢这般言语?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这个道理,他许久之前就明白了,如今强撑着笑道:“九叔说笑了,我并没有酗酒,只是今日有些累了,小酌几杯酒易入睡些,至于嫉恨弘昼堂弟一事,那是无稽之谈。”
老九可不相信:“真的?”
他也不等弘皙说话,就自顾自道:“若我是你,可是咽不下这口气,暂且不提二哥如何,可一众皇孙中,你向来最得皇阿玛青睐,从小养在皇阿玛身边,可如今多了个弘昼,连你也得往后靠靠。”
“当日皇阿玛唯独带了他一个去咸安宫,咸安宫里头发生了何事,直至今日谁都不知道,这份宠爱,别说你,就连二哥当初都没有过。”
说着,他更是笑了笑,道:“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我们兄弟几个私下也议论过此事,皇阿玛如今久久未立太子,未必没有立皇太孙的意思。”
“若皇阿玛真想立皇太孙,也无可厚非,毕竟明朝时期就已有次先例,这位置怎么落也落不到我头上来,可弘昼这孩子是什么性子……你我都知道?若皇阿玛真要立皇太孙,我们倒宁愿立你为皇太孙。”
“最起码,你能文能武,明白事理……若真将弘昼立皇太孙,怕是朝堂之上会被他搅合的天翻地覆。”
弘皙微微一愣,继而思索起这件事以后会不会发现。
很快他就意识到以皇上对弘昼的宠爱程度,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九更是长长叹了口气,怅然道:“皇阿玛的性子你了解的并不多,甚至连我这个当儿子的了解的都不够。”
“但我也曾听人说起过,皇阿玛决定了的事儿,那是再无转圜的余地,想当初皇阿玛执意将二哥立为太子时,别说满朝文武皆反对,就连故去的太皇太后都不答应,可皇阿玛还是执意如此。”
“我们兄弟几个原是拥护八哥的,你也知道,自毙鹰事件后,八哥就得皇阿玛厌弃,我们兄弟几个愿拥立你为皇太孙。”
……
老九竭尽全力在给弘皙画大饼。
另一边。
皇上带着弘昼正在赏月。
天上月如银盘,漫天繁星,弘昼与皇上坐在月子里喝牛乳茶吃点心,听见耳边传来风吹动树叶的婆娑声,觉得这一刻还是挺美好的。
弘昼来到大清已有五年时间,在这个娱乐设施匮乏的年代,倒是时常赏月。
但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广袤无垠的星空,只觉得震撼:“皇玛法,这月亮与从前咱们在京城看到的月亮并不一样,好像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坐在这里却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整个人也跟着宁静了许多。”
皇上从前曾与不少妃嫔花前月下,还是第一次带着孙儿赏月,笑道:“咱们已行至河北,大概明日中午就能到木兰围场。”
“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京城的月亮已看了四五年,如今再看别处的月亮自然觉得新鲜,觉得不大一样。”
弘昼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
“这就和人与人相处是一样的道理,相处的多了,相处的时间久了,也就不稀罕了,远香近臭,想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他更是庆幸起来:“幸好我不住在紫禁城,若不然,您有朝一日就不会像如今一样喜欢我了。”
正喝着茉莉香片的皇上听闻这话差点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哭笑不得道:“不会的。”
他正色道:“人与人之所以长久相处下来互相生厌,是因为一开始时,总是看到对方的优点,等着相处时间久了,对方心里那些阴险灰暗的想法就全部显露出来,或者是再无新鲜之感,感情自然就淡了。”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落在弘昼面上,虽未说话,实则心里却觉得弘昼这孩子是藏不住心思的,更无缺德阴损的想法,更不必说这孩子一会一个想法,谁会与他两相生厌了?
弘昼捧着牛乳茶喝着,觉得皇上这话很有道理,却还是道:“那皇玛法,您有相处了很久,仍喜欢他的人嘛?”
皇上认真想了想道:“自然是有的,太皇太后,孝诚皇后,曹寅……只可惜,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所以,弘昼啊,你不必担心旁人是不是喜欢你,只要你一心向善,问心无愧,总会有人将你视为珍宝的。”
“至于旁人,那些人既然都不在意你,你也不在意他们,又何须理会他们的想法?”
正吃着蟹粉酥的弘昼抬头看了眼皇上,道:“皇玛法,是不是您也知道有些叔伯和堂兄弟不喜欢我,所以今日才借着赏月的由头来安慰我的?”
皇上:……
没想到他的心思被弘昼看穿了。
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从前弘昼住在乾清宫或进宫时,旁人看向弘昼的眼神虽不喜,但没有像如今这般带着嫉恨。
皇上只是年纪大了,并不是糊涂了,眼瞅着老八,弘皙等人看弘昼的眼神都变了,心里很是不舒服。
但这种事吧,却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总不能叫皇上说“朕就是喜欢弘昼,你们得与朕一样喜欢弘昼”这话吧,他要是这样说,只怕旁人定会对弘昼恨之入骨,所以他便想着开解开解弘昼。
心思灵巧的弘昼咬着蟹粉酥道:“皇玛法,您多虑了,我才不会在意旁人喜不喜欢我了。”
“我只在意我在意人喜不喜欢我。”
“有些读书人还觉得银子带着铜臭味,更别说我了,我做的再好,也会有人不喜欢我的。”
说着,他更是转过头安慰起皇上来:“皇玛法,您不必替我担心,若是我连旁人的不喜都受不住,以后难受的时候还多着了。”
皇上赞许点点头:“你这话倒是说的在理。”
“你啊,比你许多叔伯都活得通透……”
他正与弘昼说话时,一旁的魏珠就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道:“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弘昼听闻这话,下意识就要起身,道:“那皇玛法,我去池塘边看看鱼儿。”
皇上却回收制止道:“不必麻烦,你就好生坐着吧。”
“如今已至深秋,池塘边风大,可别吹了风染上风寒了。”
他俨然一副没将弘昼当外人的样子。
魏珠窥了眼皇上,这才低声道:“回皇上的话,方才,方才……九贝勒去见了弘皙阿哥,两人不知道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出来时九贝勒是笑容满面。”
弘昼一愣,不知道老九与弘皙之间会有什么来往。
皇上似是一点都不意外,颔首道:“好,朕知道了。”
魏珠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皇上看着一脸疑惑的弘昼,含笑道:“弘昼,你可知道老九为何去找弘皙吗?”
弘昼面色有几分迟疑,却还是摇了摇头。
皇上扫眼看向他,道:“你直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是一点就通。
若换成寻常人听到这话,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已经跪下了。
但弘昼却是沉吟片刻,低声道:“皇玛法,我觉得九叔没安好心,兴许他是想借机挑拨弘皙堂兄与您,与我的关系,想拉拢弘皙堂兄为他所用。”
皇上面上是波澜不惊,道:“还有了?”
弘昼想了想,正色道:“弘皙堂兄从小在您身边长大,与您的情分不一般,若弘皙堂兄为九叔所用,相当于就在您身边安插了一枚棋子,总有以后用的上的时候。”
“到了关键时候,若有弘皙堂兄替他们美言几句,兴许就能左右您的心思。”
皇上微微颔首,道:“这个道理,连你都明白。”
“只可惜,弘皙却看不明白。”
“当初弘皙在朕身边长大时,朕公务繁忙,很少有与他这般赏月喝茶的时候,可从小朕是如何对他的,他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如今竟吃起你的醋来。”
皇上摇摇头,有些无奈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他站起身来:“弘昼,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了。”
弘昼从皇上面上看不到半分盛怒,有的只是身为祖父该有的无奈和苍凉,关切道:“皇玛法,您,您没事儿吧?”
他见皇上这般模样,很是心疼。
皇上的步子顿了顿,迟疑道:“朕没事儿,朕早知他们的心思,又怎会伤心动怒?弘昼,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在朕跟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
“年纪越大,朕越是明白孤家寡人的滋味啊!”
弘昼忙扬声道:“皇玛法,您才不是什么孤家寡人,您还有我了!”
第 67 章
弘昼快步走上前去, 紧紧拽着皇上的手,正色到:“皇玛法,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有我。”
顿了顿, 他更是道:“皇玛法, 您别伤心, 就算……就算他们都想当太子, 想惦记着皇位,可我想, 他们也都是爱您的。”
这话,皇上已无数次安慰过自己, 可却是收效甚微。
他笑了笑,道:“弘昼, 谢谢你。”
“谢谢你真心实意安慰朕。”
“谢谢你在心里将朕看的比皇位还重要。”
说着,他更是牵着弘昼的手,一步步往回走,更是不急不缓道:“从前朕知道他们的心思,会失望, 会伤心, 会难过……可如今, 朕已经习惯了。”
“在朕看来,惦记皇位并不可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人都想万人之上, 若想得到储君之位, 就该在朝政上多努力些,而非用这些阴险手段对付自己的兄弟……”
弘昼忍不住点点头:“您说的极是。”
等着行至皇上所居院子门口, 皇上这才松口弘昼的手,含笑道:“回去睡吧,朕没事儿的。”
弘昼将信将疑:“真的?”
皇上笑道:“朕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听话,快回去吧。”
弘昼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走了好几步,下意识回头,却仍见着皇上背手站在原地,冲着皇上挥挥手,笑着跑开了。
弘昼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原以为换了地儿会睡不着,原以为自己会惊愕于皇上对一众皇子皇孙的小动作都清楚……谁知他脑袋一挨到了枕头上,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甚至连四爷何时过来的都不知道。
瓜尔佳嬷嬷听说四爷来了,忙迎了出来,四爷却说不必叫醒弘昼:“……我就是过来看看而已,想着弘昼头一次出远门,担心他不习惯,没想到他比我想象中适应多了。”
瓜尔佳嬷嬷含笑道:“王爷多虑了,方才奴才进去看五阿哥时,他睡得香极了,可见五阿哥真正是个有福之人。”
能吃能睡,就是有福。
四爷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小瓶子这次是跟着弘昼一起出门的,瞧见四爷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沉稳的他都忍不住发问道:“嬷嬷,我不明白,王府中人人都说王爷寡言淡漠,可我却觉得王爷还是挺好的。”
“我虽没骑过马,却也听人说过,再厉害的人骑马骑上整整一日,浑身酸痛的宛如快三架了一般,王爷却还大晚上的过来看看五阿哥了!”
他更是忍不住腹诽,就算王爷过来一趟又有什么用?自家主子该睡不好还是一样睡不好的,难不成王爷来了,陪自家主子说几句话,自家主子就能睡得好了?
瓜尔佳嬷嬷淡淡道:“那是因为咱们每日跟在五阿哥身边,看到的是王爷如何对五阿哥,自然觉得王爷不算严苛之人。”
小瓶子点点头,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弘昼却是浑然不知道。
他不知道瓜尔佳嬷嬷进来给他掖过被子,也不知道四爷来过……翌日清晨醒来,他是精神抖擞,想着今日就能到达木兰围场,别提多开心。
他倒是开心了,可弘皙等人只觉得浑身上下要散架了一般,甚至有些人连大腿根磨破皮,磨出血来。
可悲伤是别人的,小弘昼依旧坐在舒适柔软的马车里,笑嘻嘻陪着皇上说话。
他原以为经过昨晚一事,皇上的情绪多少会受到些影响,起码对着弘皙也会流露一二。
只是事实告诉他,他想多了。
皇上还是一如既往,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弘昼只觉得皇上真可怜,是愈发心疼皇上了,更加想方设法逗皇上开心……更是惹得旁人眼红。
他半点不在意。
他就喜欢看别人这副看不惯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过了晌午,皇上率领一行人终于到达热河行宫。
精神抖擞的弘昼与秧秧的弘时同住在一个小院子,弘昼瞧着弘时走路疼的都成了只鸭子,却还强撑着要骑马出去,说是与弘旺等人约好了去草原跑马。
弘昼只觉得他简直太拼了,想着这些日子他与弘时相处的勉强还行,不由提点道:“三哥,你真的要出去吗?你,你这样子能行吗?”
“阿玛方才还差人来说要我们好生休息,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若是没有休息好,明日怎么能跟着皇玛法出去打猎?”
每走一步路,弘时就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坚决道:“我自然要去的。”
“不光我大腿磨伤了,弘旺他们都是这样,我们早就约好了,我怎好不过去?”
说着,他警觉扫了弘昼一眼,提防道:“弘昼,你该不会是怕我提前知晓地形,明日在一众皇孙中拔得头筹,愈发得皇玛法看重,所以故意不想要我去的吧?”
说着,他更是冷哼一声道:“我可告诉你,你最好还是打消这等小心思!”
“我乃阿玛长子,又是侧福晋所出,皇玛法对我的看重和对你的纵容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以后可是要支应整个雍亲王府的,可不能像你一样骄纵。”
弘昼:???
无语的同时,他不免觉得奇怪,这些日子弘时有意无意透露出皇上对他的看重,到底是从哪看出来的?
反正他是没看出来的。
弘昼忙解释道:“三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又道:“不过你说皇玛法看重于你,到底是怎么个看重法?”
“是赏给你东西了?还是考问你的功课了?”
弘时斜倪了他一眼,一副不愿和小孩子多说的样子,言简意赅道:“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
索性他也就不说了,如鸭子似的一摇一摆走了出去。
弘昼摇摇头,觉得他这三哥就算是鸭子,也是只最有自信的鸭子,嗯,挺好的。
他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去看看他的马儿香橼。
他此次是跟随皇上一起坐马车到的热河行宫,但香橼是由小瓶子与几个将士护送而来,昨日他就担心没出过远门的香橼,如今一得空,自忙不迭去了马场。
谁知弘昼刚出院子大门,老远就见到了带着一众将士巡逻的隆科多。
按理说隆科多是步军统领,掌管整个京城和紫禁城的安全,如今皇上前来热河行宫,他是不必跟着的。
可自从上次万寿节他得皇上当众斥责一番,就一心想着重获皇上信任,非得跟着皇上一块过来。
来就来吧,刚到热河行宫,他连片刻都不敢歇息,就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工作中去了。
他比皇上小不了几岁,这工作态度和强度,叫弘昼很是佩服。
弘昼连忙走上前去。
走的近了,弘昼只发现好些日子不见隆科多,隆科多似是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隔着老远瞧见他眼里就能射出刀子来。
弘昼知道隆科多看不惯自己,可他最喜欢的就是旁人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更是屁颠屁颠跑上前,亲热喊了一声“舅公”。
隆科多知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但凡自己流露出对弘昼的半点不满,兴许这事儿就会被捅到皇上跟前,只不冷不热道:“五阿哥。”
语气要多冷淡就有多冷淡。
弘昼自也感受到了,面上的笑容是越发深了,只道:“舅公这样见外做什么?您还是像从前一样喊我弘昼就好了。”
说着,他更是道:“昨日我与皇玛法坐在马车里,也看到表舅啦,我听阿玛说,您上书奏请皇玛法立表舅为世子了?这样才对嘛,不然嫡不嫡庶不庶的,像什么样子?”
“叫我说,您早该上书将表舅立为世子了,外头的人一直都说您想将玉柱表舅立为世子了,这样可不好,嫡不嫡庶不庶的,像什么样子?”
他再一次狠狠在隆科多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爱屋及乌,隆科多一直偏疼李四儿所出的玉柱,所以迟迟没请封世子,若不是因万寿节一事,他哪里会如此?
隆科多咬的后槽牙咯吱咯吱直响。
弘昼更高兴了,冲他挥挥手道:“舅公,那我就先走了。”
他决定了,每次看到隆科多就这样问候两句。
到了马场,弘昼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香橼,它不愧是汗血宝马,是皇上坐骑的后代,一路下来,仍是精神抖擞,看到弘昼时更是兴奋不已。
一人一马再次碰面,是分外激动。
弘昼喂着香橼吃起粮草,更是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道:“香橼,明日咱们第一次打猎,咱们都得加油才行,一定得满载而归,可要给皇玛法争口气。”
也不知香橼是不是听懂了,听到这话叫了两声,好像是答应下来。
弘昼陪香橼玩了会就回去了。
当天晚上,他早早就歇下。
翌日一早,精神抖擞的弘昼一早就穿上了飒爽的骑装,骑着香橼出现在众人跟前。
今日所有人都是这般打扮,皇上虽已年过六旬,可换上骑装坐在宝马之上,仍是威风凛凛,风采不减当年。
等着一行人骑马到了围场,皇上更是扬声道:“我大清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不光是皇子皇孙还是八旗将士,马背上的功夫不能忘,今日便到了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若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众人连声欢呼,随着皇上一声令下,众人则骑马跑了出去。
弘昼也在其中。
他也好,还是香橼也好,都是年龄最小的。
但他目标却是极为明确,知道自己年纪小,拔得头筹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便想着多猎些东西给耿格格他们带回去。
弘昼直奔人少的地方而去。
木兰围场是皇家围场,并不像那荒郊野岭动物稀少,而是有人会提前将动物放生于围场内,便于皇上等人狩猎。
弘昼运气极好,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只正悠哉游哉吃草的梅花鹿。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弓箭对准那梅花鹿。
箭“咻”地一声射了出去。
只是他到底没有经验,一箭射出去,那梅花鹿已警觉跑远了。
弘昼并未气馁,想着下次预估好动物的路径,往前方射一些。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讥诮声:“哟,我当是谁了,原来是弘昼堂弟呀?你这弓箭不是皇玛法所赐吗?你这骑射不是皇玛法亲自所教吗?竟然也会失手?真是叫人想不到啊!”
弘昼扭头一看,只见说这话的正是讨人厌的弘晟。
当日老三替废太子求情,落得一个幽禁诚亲王府的下场,弘晟也落得没脸。
更是在弘昼的大肆宣扬下,弘晟被屎尿炸了一身之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一众皇孙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的。
论打嘴仗,弘昼就没输过谁,只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弘晟堂兄了。”
“我是说了,怎么老远就闻到臭味。”
这事儿是弘晟的一块心病,他也知道,众人虽没当他的面儿议论此事,可背地里却时常讥诮他。
为此,他对弘昼可谓恨之入骨。
时间宝贵,弘昼也懒得与弘晟纠缠,骑着香橼就跑远了。
有了痛失梅花鹿的经验,接下来的弘昼就小心了许多,他本就骑□□湛,很快就猎到了两只兔子,两只稚鸡,途中更是碰到了弘皙等人,弘皙骑□□湛,已经猎到了一只野猪和一头梅花鹿,可谓是一众皇孙中最出众的。
好在弘昼向来不骄不躁,知晓这事儿后恭贺弘皙几声后就又骑着马去追寻猎物。
再弘昼又打了两只兔子后,远远就看到了湖泊。
累了小半日,弘昼也有心松快松快,便将马拴于灌木丛中,自己去湖边玩了玩水,赏了赏鱼。
他更是嘀咕道:“今日回去我就要小瓶子连夜给我做个网子出来,这里的鱼还是挺多的,兴许能捉几条鱼回去烤着吃。”
他玩的正开心,浑然不知身后有人悄悄靠近马儿,解开了缰绳,更是将手中的药粉往马儿嘴里塞了进去,这才悄无声息离开。
玩累了之后,弘昼更是原地歇息了片刻,还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干粮吃了起来。
在围场狩猎,午饭都是自行解决的,瓜尔佳嬷嬷一早就给他装好了肉干和点心,如今他肉干还剩下些,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硬生生将肉干和点心都塞到肚子里。
他看着天色,估摸着如今已接近酉时,便想着骑马回去。
对于自己今天的成果,他还是挺满意的。
谁知弘昼刚骑上马没多久,就发现了香橼的不对劲,他觉得自己明显控制不住香橼了。
弘昼并没有慌乱,只摸着香橼的脑袋道:“香橼,你怎么了?可是太累了?那我们原地歇一歇就是了。”
他刚勒紧缰绳,谁知道香橼就似发狂一般,疾驰起来。
弘昼心里暗道不好,将缰绳捏的愈发紧了,如此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马儿甩下来。
虽说从前驯服香橼时,他也曾好几次被香橼甩下来,但那时候香橼年纪尚小,又是在铺着黄沙的校场上,今日……若是再被甩下来,只怕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很快,弘昼就觉得香橼越来越不对劲,不仅不受自己控制,更是发出一种很是难受的嚎叫。
弘昼这才察觉出来怕是方才有人对香橼下了毒手。
如今他也没时间多想,一只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紧紧保住香橼的脖子,不多时,身上竟已冒出冷汗来。
香橼奔跑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甚至连撞到树上也没停下。
弘昼心生一计,随着香橼再次撞到书上,便顺势跳了下来,整个人一滚,正好被树干拦着,虽说撞的背后有些疼,却也没受什么伤。
他揉着厚实的后背,眼睁睁看着香橼越跑越远,嘀咕道:“真是倒霉,我就该听阿玛的话,跟在他身边的。”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四处打量一番,压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
他大概也知道背后之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如今已过酉时,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纵然他没被香橼摔死,只怕夜里也会冻死的。
他很快就想好自己该如何做,首先就站在原地等待,而非四处乱窜,一来他并不知道路,就算是四处转悠也是瞎转悠,没任何作用,二来更会消耗体力,其次他就在附近找根藤曼,将藤曼搭在树枝上,顺着藤曼爬上树,避免夜里有豺狼野豹黑熊之类的动物。
到了最后,他就乖乖抱着树枝坐在了树上。
等弘昼忙完这一切时,天已擦黑,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狼叫声,再一次觉得自己真聪明。
与此同时,皇上等人也意识到弘昼不见了。
早在今日出发之前,皇上就已命人对诸位皇子皇孙大臣们说过天黑之前务必回到营地,就怕天黑了遇到熊豹袭击,此处虽是皇家园林,但也是凶险的很。
特别是对一众皇孙,皇上更是命一众皇子多叮嘱他们几句。
如今天已擦黑,所有的皇孙都回来了,却唯独不见弘昼的身影。
皇上也好,还是四爷也好,皆是心急如焚。
早在小半个时辰之前,皇上就已差人点了火把出去找了。
随着天越来越黑,营地里的皇上更是紧张的踱步起来,焦急之色是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魏珠硬着头皮上前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可要用些晚点?”
皇上与一众皇子皇孙大臣们一样,中午只用了些肉干果腹,今日又累了一天,他担心皇上身子受不住。
皇上摆摆手,皱眉道:“不必了,朕没胃口。”
四爷虽也忧心忡忡,却还是上前道:“皇阿玛,不如您先用些吃食吧?所有人都已经下去找了,想必过会就能将弘昼找回来的,您身子要紧……”
谁知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就皱着眉头,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训斥:“朕哪里吃得下?如今弘昼不见了,朕看你这个当阿玛的沉着得很!”
“弘昼到底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今日虽说在围场中狩猎,却也凶险得很,你为何没将弘昼带在身边?”
四爷如今也后悔得很,早知如此,他就该拿根绳子将弘昼拴在裤腰带上的。
但如今再想这些也晚了,他只能跪地道:“皇阿玛息怒,都是儿臣的错。”
说着,他更是道:“因儿臣想着今日狩猎的围场并无凶险之物,也有心叫弘昼历练一二,见他不愿跟在儿臣身边,故而没有强求。”
“还望皇阿玛莫要气坏了身子……”
正在这时,隆科多就匆匆走了进来。
四爷的话被打断了,眼神顿时落在了隆科多面上。
皇上更是急切道:“怎么样,找到弘昼了吗?”
隆科多心里别提多高兴,可面上却装出焦急如焚的样子来:“回皇上的话,并未找到五阿哥。”
“臣已率人将围场都找遍了,仍未见到五阿哥身影,却是找到了五阿哥今日的坐骑,那马儿看似癫狂,身上多处受伤,臣已命人将那马驹带了回来……”
皇上只觉眼前一黑,若不是有魏珠眼疾手快扶着,差点就要站不稳了。
他呢喃道:“如何会这样?”
隆科多正色道:“如今还请皇上示下。”
皇上看了眼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四爷,略一沉吟,就吩咐道:“老四,你先将带人去看看那马,看看那马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了以隆科多为首的几个臣子身上:“听你这样一说,想必是马发了狂,既然如此,兴许弘昼不在围场之内。”
“你再带人下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弘昼。”
隆科多正色应是。
皇上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长长叹了口气。
即便弘昼身在围场之内,若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弘昼都凶险万分。
若弘昼出了这围场,压根不用旁人动身,外头的豺狼野豹都能叫弘昼死好几次了。
一想到这里,皇上只觉得弘昼怕是凶多吉少,心里是闷闷的疼,呢喃道:“弘昼,是朕,是朕害了你啊……”
隆科多很快就聚集所有人马,兵分多路前去找弘昼。
四爷先是带人去看过香橼,只是马儿到底是畜生,并非人,虽此次随行的有兽医,但兽医只能瞧出香橼与寻常马儿不大一样,至于香橼为何不对劲,他却不大看的出来,总不能捏着马蹄子号脉吧?
四爷知晓这事后,第一时间禀于皇上,更是跪地道:“还请皇阿玛准儿臣带人去找弘昼,儿臣在这里,实在是心急如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十三爷也跪了下来,正色道:“皇阿玛,儿臣也去。”
这下,旁的皇子们就是心里美滋滋的,面上也是装出一片着急之色,无奈之下,也跪地说要去找弘昼。
这话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想着皇上定不会答应,毕竟夜里风大,围场之外猛兽又多,皇上定不会放任着他们冒险。
谁知皇上想也未想,就颔首答应下来:“也好,多个人总能多份力。”
“不过夜里危险,你们须两两结伴而行,身边多带些人与火把。”
老九等人偷偷交换了个眼神,更是齐齐应是。
很快,一众皇子就纷纷出发了。
老九是与老八结伴而行,一路上这埋怨的话就没停过,“……八哥,你说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弘昼是他的孙子,咱们就不是他的儿子了?”
“我从前就知道皇阿玛偏心,却万万没想到皇阿玛能偏心到这般地步。”
“别说从小跟在皇阿玛身边长大的弘皙寒心,就连我们这些从小不得皇阿玛看重的人见了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那小崽子有什么好的?从前皇阿玛看重老二,看重弘皙,那是他们占着嫡出,那小崽子不占嫡不占长的,一肚子坏水,皇阿玛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与老八虽说着是带人出来找弘昼,实则心底并无找寻弘昼之意,骑着马带着人四处乱窜,想着闲逛一番就回去交差。
正坐在树上的弘昼觉得百无聊赖。
虽说夜里风大冷得很,但他身上穿着耿格格为他做的夹袄,这夹袄里里用的是虎皮,既防风又保暖,所以并不太冷。
再加上香橼发狂之前,他硬塞了很多肉干和糕点,如今也不太饿。
只是,太无聊了些。
无聊到弘昼已经赏过皎洁明月,漫天星辰,已经数过附件有多少棵树,甚至已经想过待会儿回去之后要吃什么,也想过若四爷怪罪到他身上,他该如何开脱……正想的出神时,他瞧见不远处有一群人举着火把而来。
弘昼下意识准备掏出荷包里的金哨子吹起来。
可想了想,他还是顿住了,觉得自己还是看看来的是谁比较好,毕竟如今他树敌太多,若被人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解决了,那才真真是冤枉。
等着这行人走的近了,弘昼这才发现领头的是老八和老九,不免有几分犹豫。
可很快,他还是义无反顾吹响了哨子。
他想的清楚,之所以这时候才有人找过来,想必他一定离围场很远,而来的又是两位皇子,可见该出动的人都已经出动了,实在没人所以才派了两位皇子带队/
要是错过这一茬,再等到有人寻过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夜里,寒气越来越重,他怕身上的袄子也抵不住这寒气,被活活冻在这里,那才真是冤枉。
若这时候只有老九一个人过来,他肯定不敢露面的,来的还有老八,那他就可以搏一搏。
想及此,他又吹响了金哨子。
正与老八大倒苦水的老九听到声音,也停住了话头,环顾周遭一圈道:“八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这荒郊野岭的如何会有人吹哨子?不会是什么豺狼之类的畜生吧?”
老八也竖起耳朵听了听,摇头道:“应该不是,就是有人在吹哨子。”
说着,他更是道:“这声音好像就在我们附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一声哨子声响起。
两人齐齐抬头往上看去,借着火把,看到弘昼那张灿烂的笑脸。
弘昼也知道自己这条命握在老八手上,脸上的笑容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笑道:“八叔,九叔,我在这里了!”
老九一愣。
他是万万没想到弘昼还活着。
正当他愣神之际,弘昼就已顺着藤曼下来了,笑眯眯道:“八叔,九叔,走吧,回去吧,我都饿了。”
老八面上仍是一片和煦,差人给弘昼牵一匹马来:“好,我们快些回去,想必皇阿玛都已经急坏了。”
说着,他更是扬声差人先送信回去,免得皇上担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老九就扯了扯他的袖子,悄声道:“八哥,不如趁这时候将这小崽子解决了。”
“这小崽子在一日,皇阿玛就看重老四一日,方才隆科多的意思就是这小崽子凶多吉少,咱们就将他半路解决了,到时候谁也想不到会是咱们动的手……”
他这话还没说完,正翻身上马的弘昼就道:“九叔,您在悄悄与八叔说什么?不会说想要趁着没人在场,偷偷杀了我吧?”
老九一滞,不明白这小崽子怎么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老八反应要快些,连道:“怎么会了?你九叔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要杀了你?”
这话弘昼可不信,他笑了笑道:“真的吗?八叔,你没有骗人吧?”
说着,他的眼神更是落在老八面上,笑着道:“不过我知道,就算九叔真有这个想法,八叔您也不会答应的对不对?您是聪明人,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皇玛法仔细去查,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到时候皇玛法怪罪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的眼神落在老八,老九后面那一队人马上,脸上笑容更甚:“我知道,今日能跟着两位叔叔过来的定是你们的人,若我在你们手上出了事儿,皇玛法肯定不会要了你们的命的,但这些人的命,那就难说了。”
他这话也是双重保险,就怕老八也被老九给说服了,对着他痛下杀手。
若老八和老九真有这等心思,这些将士也能开口阻拦。
老八也听懂了弘昼的话外之音,笑着道:“你说的极是。”
说着,他更是对着方才派出去传话的将士道:“你还快去给皇阿玛传话?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说实话,他并非圣人,方才听到老九的话,有那么一瞬间的确很是心动。
但他弘昼这样一说,他觉得他不敢冒这个险,若真叫皇上知道他的所为,只怕他这辈子都难以翻身。
所以到了最后,弘昼就与老八老九一起回去了。
等着弘昼见到皇上时,他身上还披着老八的大氅,整个人被裹在毛茸茸的大氅之中,看起来不仅依旧可爱,甚至因太暖和的缘故,更是面泛潮红。
他脸上满是笑意,知晓内情的知道他刚被人找回来,不知晓内情的还以为他这是刚从哪儿游玩回来了。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皇上,只见皇上脸色铁青,冲着皇上直挥手。
到了营帐跟前,弘昼更是直接从马上蹦了下去,直奔皇上而去,扬声道:“皇玛法,我回来了。”
皇上从上至下先将他打量了一遍,见他脸色红润有光泽,颔首道:“没事儿就好。”
方才他听说弘昼没事,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的同时也想着好好训斥弘昼一顿,这孩子没规矩惯了的,总得叫他长长记性,可在看到弘昼那一刻,满肚子的话只变成“没事儿就好”。
弘昼正色道:“皇玛法,都是我不好,害的您大晚上还在担心我,说起来这事儿奇怪的很,好端端的香橼突然发狂了……”
他想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出来。
可皇上却牵着他的手道:“不着急,你肯定饿坏了,吃些东西再说也不迟。”
“朕也饿了,咱们先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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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微微一愣。
虽说他这个人挺没皮没脸的,每次看到皇上就主动出击牵起皇上的手,至于皇上主动握住他的小胖手,还真是头一次。
他心里顿时是美滋滋的。
等他走进营帐,瞧见桌上摆的都是他爱吃的饭菜,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挡不住,是一顿猛吃。
不光有美味佳肴,等着他一顿饭用完,魏珠更带着宫女送上了瓜果,颇有一副“今日咱们弘昼小阿哥受苦了,得好好补一补”的架势。
弘昼边吃着瓜果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言之凿凿道:“皇玛法,您一定要彻查此事,香橼一向乖巧懂事,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发狂?定是有人趁着我休息时对它下了毒手。”
这想法与皇上是不谋而合。
皇上刚点头,下一刻就有人通传四爷来了。
很快,帘子被掀开,四爷疾步走了进来。
弘昼惊呆了,若是旁人不说,他根本忍不住眼前这人是四爷,从前的四爷不管什么时候看着都是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样子,可如今他身上的衣裳破了,脸上都是泥水,像是在泥潭里打滚了几圈似的。
再看四爷身边的十三爷,嗯,也没比四爷好到哪儿去。
弘昼刚喊了一声“阿玛”,四爷就大步走了过来,扶住弘昼的肩膀紧张道:“弘昼,你没事儿吧?”
弘昼心里愈发感动,只觉得真是患难见真情,更觉得皇上和四爷竟如此在意自己:“阿玛,我没事儿的,倒是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正感动着了,四爷就跪地道:“皇阿玛,既然弘昼无事,儿臣想奏请您一件事,待儿臣与弘昼回去后,责令弘昼闭门思过一个月,不然他这性子可不会长记性的。”
弘昼:???
怎么回事,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
他也忙看向皇上,道:“皇玛法,您可别答应啊!”
第 68 章
在弘昼殷切的注视下, 皇上认真想了想,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三岁看老,弘昼今年已经五岁, 总该稳重些才好。”
四爷也是气狠了, 若不然不会当众与皇上说这事儿。
毕竟将管教弘昼一事过了明路, 他好下手不说, 也不怕弘昼告状了:“您说的极是,今日之事, 便是儿臣这时候想来仍觉得后怕,弘昼可谓是九死一生, 能够平安归来真是祖宗保佑,得叫他长长记性才是。”
眼瞅着四爷与皇上一来一往的, 方才弘昼喜滋滋的一颗心顿时就变成了凉飕飕
他也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埋头苦吃。
皇上看着身上一团脏的四爷与十三爷,不免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四爷粉饰太平道:“没事。”
皇上向来知道他是闷葫芦,便将眼神落在十三爷面上,十三爷这才开口道:“回皇阿玛的话, 方才儿臣与四哥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弘昼, 四哥细心, 在湖泊边上看到有马蹄印,四哥猜测这是弘昼马驹的脚印, 所以就说要围着湖泊边上找一圈。”
“当时我们就听见了附近有狼叫声,我说先避一避, 四哥却担心弘昼的安危, 不答应。”
“我不放心四哥一个人过去,便带了几个功夫了得的将士一起过去, 谁知弘昼没找到,却与那群狼正面遇上了,好一番厮杀这才回来。”
他这话说的是轻飘飘的,可其中的凶险只有在场之人才知道。
比如方才四爷虽手中执刀剑,他们人也不少,却有一头狼冲了出来,若非他反应及时,那头狼就要一口咬上四爷的胳膊。
当时他是因力气过大,四爷是因忽然躲避,两人一同栽倒在湖泊旁的泥潭里面。
弘昼听闻这话是瓜果也不吃了,怔怔看着四爷,心里暗想:好吧,就冲着四爷如此舍命救他,别说禁足一个月,就算他禁足到过年都不冤枉。
皇上颔首道:“也难为老四一片慈父之心,只是以后行事可不能这般莽撞了。”
“好了,朕与弘昼也吃饱喝足了,就回去吧。”
“今日你们也累了一天,回去洗个澡,好好歇息一日。”
此处是营帐,距离热河行宫还有二十余里的距离。
今日一天对弘昼来说可谓悲喜交加,又困又累,在回程的马车上,他就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连自己怎么到床上去的都不知道。
皇上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先是命人将隆科多提溜过来狠狠斥责一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隆科多这次前来木兰围场是存心来立功的,没想到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跪地连连认罪,虽心里觉得冤枉,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上瞧见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是愈发来气。
皇上老了,这人一老就任性起来,若非不是瞧在故去孝康章太后的面子上,他定要撸了隆科多这步军统领的官职,当即皱眉道:“朕从小与你一起长大,你的性子朕也知道,嘴上虽认错,实则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朕便告诉你,今日你一错是身为步军统领,有人谋害皇孙却毫不知情,二错是带了那么多将士,却没能找回弘昼。”
眼瞅着隆科多又要认错,他更是挥挥手不耐烦道:“好了,你也一把年纪了,朕也不想再次叫你没脸,你将这件事查清楚,就算你将功补过了吧。”
隆科多这才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他只觉得自己是不是与弘昼那小崽子犯冲,决心以后有这小崽子在,他都离远一些好。
他也无心多想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回去之后连口茶都顾不得喝,连口饭也来不及吃,就开始彻查此事。
隆科多能够从佟佳一族的子嗣中拔尖而出,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他觉得这事儿看似毫无头绪,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当即就号令属下,要他们广而告之,若谁能提供有用线索,直接赏银千两。
隆科多更是给出了方法,比如弘昼出事那一阵可有人落单,这几日可有谁有不对劲的地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就有人站出来说曾见着弘晟与弘昼单独说过几句话,弘晟更是在弘昼离开后尾随了他一阵,而后更是见着弘晟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又有人说弘晟身边的小太监曾与守卫的将士来往过密,称兄道弟不说,更是问起围场之外可安全。
最后更是有人说弘晟身边的哈哈珠子在弘昼遇害前半个时辰借口肚子疼离开了一阵,这一去茅房就是一个时辰。
事到如今,几乎已是真相大白。
当隆科多确定是弘晟在背后捣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松懈了些,用了些吃食则去老三院子里。
从前老三在隆科多跟前还能摆一摆亲王架子,可自从他替废太子求情触怒于皇上后,整个人就低调了许多,听说隆科多过来时还未起身,却还是匆匆起来了。
隆科多足足累了一天一夜,累的他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便卖了个人情给老三,直说这件事弘晟嫌疑最大,最后更是拍着老三的肩膀道:“……如今紫禁城上下看弘昼不顺眼的人多的很,却没哪个敢对弘昼下毒手的,这可是往皇上心头戳刀子啊!”
他是个聪明人,若不聪明,也不会在皇上跟前得脸这么些年,如今想着老三虽不得皇上喜欢,却说不准什么时候还有用得上老三的时候:“不管其中有没有误会,诚亲王还是问清楚的好。”
“等着天亮之后,我就要将此事禀告于皇上了。”
本就没怎么睡醒的老三冷不丁听到这消息被吓了一跳,可见隆科多说的有鼻子有眼,道谢之后则马不停蹄去找弘晟了。
老三一推开弘晟的房门,却见弘晟衣冠整齐坐在炕上看书,听见响动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道:“阿玛,您都知道了?”
老三心里是“咯噔”一声,连忙将门紧紧阖上。
如此,他这才低声道:“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
直至瞧见弘晟点点头,他恨不得亲手揍弘晟一顿,更是痛心疾首道:“方才隆科多与我说这事儿时,我还不相信。”
“你从小就比寻常孩子要聪明些,如何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诚亲王府如今是什么光景?难道不知道皇上有多看重喜欢弘昼?”
他知道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兄弟之间手足相残的,想当年老二得皇上厌弃被废,老大自作聪明奏请皇上诛杀老二,没想到皇上不仅没答应,连老大也落了一个终身幽禁的下场。
弘晟却是出奇的平静,甚至道:“阿玛这是在害怕吗?”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从前您又不是没被皇玛法软禁过?大不了以后咱们就像二伯一样,一辈子有人好吃好喝招待着,如此也未尝不是好事。”
“您说我从小聪明,正因我从小聪明,知道这事儿的后果是什么,所以才想着放手一试。”
“如今我是光脚的,难道还怕弘昼那穿鞋的?大不了就是被关一辈子而已!“
老三惊呆了。
他在一众皇子中向来不出众,若非如此也不会拥护老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弘晟反比他这个当阿玛的要镇定几分,起身道:“阿玛,走吧,您将我捆去皇玛法跟前,想必皇玛法看在您大义灭亲的份上,也不会迁怒到您身上。”
虎毒尚不食子,弘晟是诚亲王府嫡子,一向得老三看重,他即便知道弘晟错了,也舍不得亲手将弘晟送到皇上跟前。
他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更是眼眶都红了:“不着急,不着急,让我想想办法。”
弘晟见他不为所动,就要亲自去找皇上。
到了最后,老三几乎是含着泪在皇上跟前说了弘晟之罪。
皇上自是勃然大怒。
但为顾及皇家颜面,这等事自是不能宣之于众的,当即皇上就下令将弘晟送去庄子上“养病”,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病好的那一日,也不会再有见到阿玛额娘的那一日。
还未等弘晟被送走,隆科多就求见,直说弘昼遇害乃弘晟所害,皇上方才已知晓实情,但碍于隆科多已查出此事,便未降罪于隆科多。
等弘昼起床时,事情已真相大白。
当皇上与他说起这件事时,他是一点都不惊讶,只觉得有几分惋惜:“……香橼被人下了药,这几日它要好生歇着,这几日我就不能骑着它去打猎了。”
“还有昨日我猎了好几只兔子和稚鸡,我准备带回去给额娘和哥哥的,它们都不见了,真是可惜。”
皇上瞧见他眉眼中的惋惜不像装出来的,是哭笑不得:“事到如今,你竟只担心一些畜生?”
他觉得弘昼这般性子倒是极好,笑道:“左右咱们还要在这里呆些日子,还能再打猎的。”
“倒是你,朕只觉得委屈了你,毕竟弘晟打算要了你的命,朕虽下令将他软禁起来,却是不痛不痒的……”
他一想到方才弘晟的态度仍有几分生气,漫不经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恨不得命人狠狠打弘晟一顿板子。
弘昼却贴心安慰起皇上来:“皇玛法,不要紧的,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您想啊,以后弘晟堂兄一辈子都要呆在庄子上,再也吃不到好吃的,再也没人与他说话……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的倒无所谓,可时间久了,却比杀了他还难受。”
皇上见状,愈发觉得他听话懂事起来:“你可真是朕的好孙儿!”
因昨日弘昼不见一事,所有人都忙活了半夜,所以皇上便下令今日所有人在热河行宫休息,明日再前去狩猎。
弘昼忧心忡忡道:“皇玛法,那我还能去打猎吗?”
皇上原是没打算再带他去打猎的,就算弘昼再精于骑射,却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孩,若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对上弘昼那双期待的眸子,这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皇上却是说不出口,最后违心点了点头:“你大老远过来一趟,又盼着木兰秋木兰秋狝好几个月,朕自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弘昼顿时就笑了起来:“皇玛法,您真好!”
只是到了第二日,他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虽说皇上并未食言,准许他继续打猎,可皇上说的打猎与他想象中是完全不一样。
因为,是要他与四爷同骑一匹马,四爷带着他一起打猎的意思。
对上仍在生自己气,冷着一张脸的四爷,弘昼是左右为难,觉得自己是上马也不是,不上马也不是。
若要和四爷一同骑马一整日,岂不是他一整日都没办法畅快说话?
弘昼扭过头去想要寻求皇上的帮助,谁知皇上已经驾马跑的无影无踪。
哼,这个皇玛法,真是坏得很!
倒是知晓内情的十三爷见他们父子两人一个冷着一张脸,一个踟蹰着不愿上前,索性上前打圆场道:“弘昼,不如我带着你一同骑马?我时常听四哥说你骑射了得,正好借这个机会叫我开开眼。”
一旁的弘昌也是连连附和:“是啊,弘昼堂弟,你就与我们一起吧。”
弘昼顿时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忙道:“好啊,原先我就听皇玛法说过十三叔您能文能武,今日我也能跟着您多学学。”
他还记得皇上说起这话时面上的怅然,直说当年十三爷与老十四是差不多的性子,爱说爱笑,能文能武,可如今老十四仍是那般性子,十三爷因腿疾,因从前的幽禁日子,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弘昼很快就上马了。
他坐在十三爷前头,原想着能与十三爷一起怅然打猎,谁知道十三爷却带着他慢悠悠骑马,像散步似的。
弘昼嘟囔道:“十三叔,照咱们这个速度,是远远落在皇玛法他们身后的,沿途的猎物都被打完了,咱们还能打到东西吗?”
十三爷含笑道:“自然是能的,一些动物聪明得很,听见马蹄声就躲了起来,等着皇玛法等人走了之后,兴许就以为没人了,就又钻了出来,也许正好就叫咱们碰上了?”
弘昼:……
他觉得十三爷把他当成了小孩子。
不对,他好像就是个小孩子。
好在弘昼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如今与十三爷,与弘昌一起漫步草地,只觉得与前日有种不一样的怡然。
十三爷虽是个好脾气的,却话不多,至于弘昌,话就更少了。
唯有弘昼一个人叽叽喳喳,说东说西,一会问起纳喇·星德与瓜尔佳·满宜的婚后生活如何,一会问起福惠这几个姐姐如今怎么样了……嘴巴就没个停歇。
当他看见四爷远远骑马走在前面,更是低声问起十三爷道:“十三叔,阿玛从小就是这般性子吗?”
“若阿玛从小就是这般性子,那您怎会一直与他这般要好?”
“真是的,他都与皇玛法说了回去之后命我闭门思过一个月,怎么还在生气?”
十三爷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嘴角扬起几分笑容来:“四哥小时候可不是这般性子,说起来,你这性子倒有几分像四哥小时候,因为四哥的性子,小时候他还得皇阿玛训斥过的,开始说他性子跳脱,后来说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他还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离四爷远远地,可他却觉得四爷可怜,谁人小时候不是活脱跳脱的性子?人人都说四爷性子过于活泼,狠狠打压,所以后来四爷性子先是阴晴不定,再是沉稳如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知道四爷之所以纵着弘昼的性子,是在弘昼身上看到自己小时候影子,皇上之所以如此偏疼弘昼,又何尝没有将对四爷的亏欠弥补到弘昼身上的意思?
但这些话,他却是不会对弘昼与弘昌说的,只笑着道:“爱之深,则责之切,你若是看到四爷前夜里紧张的样子,就能明白他那样生气了。”
弘昼点点头,道:“您说的极是。”
说着,他更是笑了笑:“不过说起来您和阿玛的性子真是……不大一样。”
“我原以为像您这样的性子,该与十四叔他们走的更近一些。”
十三爷很愿意与小辈们说起从前之事,那个时候额娘与妹妹尚在,他意气风发,能文能武,很得皇上看重与喜欢,如今说起这些事时,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话虽如此没错。”
“当年我额娘出身不险,九哥是宜妃娘娘所出,十哥是故去贵妃所出,十二哥从小养在故去的苏麻喇嬷身边,与我们不来往,十四弟被德妃娘娘看成眼珠子似的……一众年纪相仿的兄弟们皆出身尊贵,唯独我母家不显。”
“想当初我要去上书房念书时大病了一场,比你一众皇叔们迟上半个月进去念书,功课有些跟不上,特别是算数,怎么都算不明白,后来还是四哥教我的。”
“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四哥时觉得他凶得很,后来却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弘昼就这样坐在十三爷身前,听十三爷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弘昼也是对四爷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比如,年幼的四爷也是个顽皮跳脱之人。
比如,年幼的四爷功课极其好。
又比如,年幼的四爷是爹不疼两个娘不爱的……
到了最后,十三爷更是正色对弘昼道:“雍亲王府子嗣单薄,不管是你,弘时还是弘历,四哥都想做一个好父亲。”
说着,他更是看着不远不近走在他们前面的四爷,含笑道:“喏,你看,我带着你他都还不放心,非得亲自跟着。”
弘昼很喜欢十三爷。
他觉得每每和十三爷说话,都如沐春风。
等着他们一行人下马歇息时,弘昼更是死乞白赖凑到了四爷身边,将自己剥好的石榴递到四爷跟前:“阿玛,您吃石榴。”
方才十三爷之言什么都是对的,唯有一点说错了。
四爷并非不放心他照看弘昼,对于他的为人性子,四爷是自然是相信的,却是不放心弘昼,毕竟弘昼这孩子太过于顽皮,而是他腿上有伤,担心他招架不住弘昼。
四爷接过弘昼的石榴,虽脸色沉沉,却冷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什么奸什么盗?阿玛,您在说什么?”弘昼手上也捧着一个小木碗,这一套木碗是他出发之前耿格格帮他准备的,纹路细致,上面还有木盖,说是他出发打猎之前要瓜尔佳嬷嬷帮他装好瓜果点心,免得饿着他了。
如今他也拿起小银勺吃起石榴来,更是嘟囔道:“真是的,我顽劣了您也嫌我,我乖觉听话了您也说我,当您的儿子可真是难啊!”
他刚瞧见四爷嘴皮子略一动,就抢先道:“我知道前天是我不对,出发打猎之前您与我交代过很多,叮嘱我不要乱跑的,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不会了。”
这次木兰秋狝,便是他想乱跑也是没机会的。
四爷微微颔首,算是原谅他了。
等着四爷一碗石榴吃完,一行人则再次上路。
这次傲娇的四爷是与弘昼等人在一块的,一行人虽速度放的很慢,却还是猎到了几只兔子和稚鸡。
等着过了末时,一行人则折身往营地走。
弘昼等人前脚刚到营地,后脚老十四等人就回来了,老十四猎到了一头熊。
虽说皇上的一众儿子中骁勇善战者不在少数,但像老十四这般独自一人猎到一头熊的却也微乎其微。
如今老八,老九等人团团将老十四围住,连声恭喜,老十四脸上更是满满笑意:“……今日打猎换了个围场,比前日那个只有兔子那些小动物的围场有意思多了。”
“我一开始看到这头熊时吓了一跳,后来想着机会难得,便忙追了上去。”
“这头熊倒是凶猛,连中两箭之后仍没倒下,后来还是我又射了两箭,射中了他两只眼睛,若不然,只怕你们现在能不能见到我还不好说了……”
他这话一出,不光老九等人连连称赞,就连一众皇孙们也围了过去,纷纷道:“十四叔,您可真厉害!”
皇上很快也满载而归。
他听说老十四上猎了一头黑熊后自是连连夸赞。
一行人回到热河行宫后已是天黑,弘昼一回去便对着小瓶子道:“我要你给我找的东西你可都找到了?”
小瓶子连连点头:“奴才都找到了。”
弘昼要小瓶子给自己找的是铁网加铁架子,既然出来打猎,自然是要吃烤肉的,但皇上等人烤肉的吃法却与后世不大一样,皆是厨子烤好了端上来的,佐料更是单一,这样的烤肉有什么好吃的?
早在前天夜里,弘昼就尝到过御厨们的烤肉水平。
怎么说了,也不能说不好吃,皇上一贯讲究养身,所以食材都讲究原汁原味,再加上皇上年纪大了,不好油腻,所用的烤肉全是干巴巴的瘦肉……所以一顿烤肉吃下来只让弘昼觉得差点东西。
当弘昼听说弘时再一次去找弘旺玩了,就将弘昌找了过来,两个小孩子便兴高采烈支起铁架子开始烤肉起来。
他要求还是挺多的,不仅要果木碳,更是要求要三分肥七分瘦的牛五花,刚满月兔子的兔腿,鲜嫩的菇子和韭菜,甚至还有一众厨子们听都没听说过的牛舌,猪脑花,猪下水……至于花生碎,芝麻,粗细辣椒面,这些更是数不胜数。
这厨子们也就看在他得皇上喜欢的份上才会跑前跑后,替他寻齐了这等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换成寻常人,早就被回绝了。
弘昌从小是五指不沾阳春水,一开始听弘昼招呼自己来烤肉十分感兴趣,原以为是过家家似的玩一玩,可见着院子里摆着的架子,烤肉与木炭是一应俱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特别是当他见着弘昼动作熟练时,更是道:“弘昼堂弟,难不成你会烤肉?”
弘昼点点头,为了不露馅,道:“没吃过猪肉我也是见过猪跑的,烤肉有什么难的,弘昌堂兄,你且等着吧,待会儿咱们一定可以饱餐一顿。”
这些肉菜都是厨子们提前腌好的,只需要动手翻烤就好了。
吃烤肉肉质是关键,酱料也是不可或缺,今日他要厨房那边准备的酱料可是齐全得很,熟花生碎,熟芝麻,粗细辣椒面,花椒粉,孜然粒,白糖等等,甚至还有一块磨碎了的桃酥,烤肉出炉之前,将酱料洒在上头,别说烤肉好吃,就连烤鞋底都好吃。
弘昼认真烤肉,弘昌乖乖在旁边等着。
很快,弘昌就闻到了浓烈的香气,顿时是直咽口水。
一炉子烤肉烤好,弘昼拿起一把串串,分了一半给弘昌:“来,弘昌堂兄,尝尝看。”
但弘昌从未这般吃过烤肉,见弘昼吃的满嘴油花,只觉得这般吃东西有些不雅观,却是架不住美食的诱惑,接过一把烤串,两人就坐在石凳上大快朵颐起来。
弘昌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忍不住道:“好吃!真好吃!”
“弘昼堂弟,你可真厉害!难怪皇玛法喜欢你了!”
他与弘历一样,一点不嫉妒弘昼得皇上喜欢,反而还会替他高兴。
两个孩子很快吃的满嘴都是油。
殊不知,这浓烈的香气已传的老远老远。
不多时行宫里不少人都听说弘昼与弘昌在吃烤肉一事,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很快就传到四爷与十三爷耳朵里去了。
十三爷与四爷刚议完事就听说这消息,便说来看看两个孩子在捣鼓什么。
一进来,四爷就看到弘昼与弘昌两人吃的像小花猫似的。
弘昼如今已吃的直打嗝儿,正愁剩下的烤肉没人吃,见四爷来了,便极大方将手上的一把烤串递给四爷:“阿玛,来,您尝尝我的手艺。”
四爷向来是注重规矩之人,眼瞅着这铁签上都是油花,微微皱了皱眉。
他的眼神落在烤架上咕噜咕噜冒泡儿的小瓷碗道:“这碗里的东西可好了?我尝一尝碗里的东西吧。”
如今洁白的小瓷碗里装的是脑花,脑花就该烤的入味才好吃,咕噜噜的牛油浸着脑花,上头撒了花椒,辣椒,葱花,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弘昼方才就察觉到四爷对这些烤串的嫌弃,他也能理解,毕竟四爷向来是一板一眼惯了的。
当即他就灵机一动,命小瓶子给四爷将脑花盛出来。
四爷平素也是能吃些辣,如今拿起调羹吃起脑花来,只觉味道很不错,更是微微颔首道:“这是什么?滑嫩好入口,如豆腐似的。”
十三爷更对弘昼的烤肉赞叹不已,如今听闻向来挑剔的四爷都如是说,也想尝一尝这瓷碗里的吃食,好奇道:“怎么,四哥难道没尝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弘昼眼瞅着四爷吃的香甜,便有心卖关子起来,笑着道:“十三叔,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方才弘昌堂哥还不认识韭菜了,说他平日里吃的韭菜并非这样一根一根的,开始还问我这是什么。”
弘昌很是不好意思。
虽说前些年十三爷府上日子过的艰难,可他们到底是皇子龙孙,饮食起居也是有人照顾的,不认得韭菜长什么样子也是人之常情。
十三爷就着韭菜一事又与弘昼,弘昌两个孩子科普了许多,比如这个时节的韭菜味道一般,最好吃的是春日里的野韭菜,又嫩又鲜韭菜味又足。
春日里同样好吃的还有野芹菜,水嫩嫩的,像荠菜也是不错的。
等着十三爷科普完了,四爷一碗烤脑花也吃完了,他正欲再试一试别的烤肉时,弘昼就含笑道:“阿玛,好吃吗?”
四爷难得点点头道:“味道不错。”
弘昼笑容更甚:“那您可知道您吃的是什么?”
四爷这才想起问这是什么东西,不免好奇道:“这可是豆腐?这东西如豆腐一样又滑又嫩,却又似荤腥之物。”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好奇看着弘昼。
弘昼笑嘻嘻道:“阿玛,这是脑花,猪脑花了,可是好东西。”
猪脑花?
四爷也好,还是十三爷与弘昌也罢,从前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东西,十三爷更是道:“这东西也能吃?”
四爷在饮食方面的讲究程度可谓与皇上如出一辙,如今一听这话,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犯呕,皱眉道:“这东西哪里能吃!”
弘昼却是正色道:“阿玛,猪脑花怎么就不能吃了?方才您不是觉得很开心吗?”
“世上东西皆无高低贵贱之分,从前您不爱这些东西,是因觉得它卑贱配不上您的身份,是对它们有误解,可在我看来,这世上的东西都好吃,若是我不喜欢,那是没碰上懂我胃口的厨子。”
他见四爷脸色铁青,忙又添了一句:“方才我可没邀您吃这猪脑花,是您嫌烤肉铁签不干净,自己要吃的。”
十三爷被这小活宝逗的是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弘昼这话说的有道理。”
弘昼只觉与十三爷是相见恨晚,忙道:“十三叔也觉得我这话说的有道理?方才您觉得烤牛舌与猪下水好吃吗?若是您觉得好吃,还多得很,我再烤给您吃?”
这下,十三爷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迟疑道:“牛舌头也能吃吗?还有猪下水……弘昼,你是怎么想着要吃这东西的?”
猪下水就是后世的肥肠,肥肠在后世被许多人所钟爱,觉得它软糯有嚼劲,可在这个时代只有那家境贫寒的老百姓想吃荤腥时才会试一试,是卑贱之物。
如今就轮到四爷笑十三爷了。
这几人是你笑笑我我笑笑你的,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就有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来请了,说皇上请诸位皇子过去说话。
弘昼一听这话更是忙道:“对哦,我还要给皇玛法送去些烤肉,得叫皇玛法尝尝我的手艺。”
四爷与十三爷就先去面圣了,弘昼与弘昌则带着嬷嬷与太监们烤起肉来,很快弘昼与弘昌就端着烤好的肉送到了皇上院子。
每年皇上木兰秋狝不光是为了打猎,也是为了借此机会见见蒙古各部的大汗,明日就是面见各汗王的日子,他得先提前与儿子们说说注意事项。
皇上原本议事议的正起劲,可随着弘昼进来,皇上也好,还是一众皇子们也好,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烤肉上。
美食当前,谁还有心情议事啊!
皇上更是笑道:“……方才朕就听人说你在捣鼓什么烤肉,原以为你是闲的无聊好玩才闹着要烤肉,没想到却是像模像样的。”
说着,他便道:“好了,既然弘昼这般孝顺,正好你们也尝尝弘昼的手艺。”
众皇子齐齐称是。
今日在场的一众皇子们除了幽禁中的老大与老二,带着儿子回去养病的老三,还有几个身体不好染上风寒的,剩下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弘昼如今也不是从前那等觉得什么好吃的就往皇上碗里夹的小孩,他为皇上准备的烤肉是单独准备好的,先将这份烤肉交给魏珠,由魏珠拿下去验毒了。
他继而更是亲自招待起老九来,更是将什么猪下水,牛舌,脑花一个劲儿往老九面上放,更是给老九戴起了高帽子:“九叔,前天多谢您救了我,来,您多吃些。”
他这般恭敬的态度叫老九觉得很是受用,当着皇上的面更得装一副好叔叔的样子,将弘昼端给自己的烤肉吃的一干二净不说,更是笑道:“弘昼真的是长大了,懂事了不少。”
只是他瞧着自己方才所吃的烤肉与旁人不大一样,更是还有个白瓷碗装的豆腐一样的东西,不免好奇道:“弘昼,我这吃的与八哥他们的可是不一样?”
弘昼耐心替他解惑。
老九之挑剔程度比四爷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鱼只吃鱼肚与鱼眼,兔子只吃前兔腿,牛肉也只吃五花趾,像猪肉等一些东西是一概不吃的。
原本他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听弘昼这样一说,也顾不得皇上不喜,情难自遏地吐了起来。
老九这性子与骄纵跋扈的宜妃娘娘有几分相似,一向不的人喜欢,当即就有些皇子面上隐隐露出几分笑意来。
弘昼更是正色道:“九叔,您不会怪我吧?”
“我听说您一贯有经商头脑,不仅在京城开了许多家铺子,更是与西洋人做起生意,所以想着您比旁人能接受这些东西,这才将这些东西奉到了您跟前的。”
说着,他也上前凑起热闹来,与老八,老十一起顺起老九的脊背来,关切道:“九叔,您没事儿吧?”
这会老九不光觉得肺腑不舒服,整个人都觉得难受起来,如今干呕一阵,便冲到了外头去吐了起来。
皇上板着脸说了弘昼几句,话里话外直说弘昼促狭,并无训斥之意,反倒言语之中很是亲近。
弘昼是一点都不惧的,笑道:“皇玛法,我就是觉得与九叔亲近,所以才与他开玩笑的,只是没想到九叔这样开不起玩笑。”
“皇玛法,我看您很喜欢吃我烤的肉,以后我经常烤给您吃好不好?”
“您若觉得哪里不好就与我说,下次我多多注意……”
皇上连连称好,只觉得心里熨帖极了。
翌日,皇上就带着一众皇子见了蒙古各部汗王,弘昼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丽亚姐妹两人。
如从前一样,弘昼与阿丽亚一见面就吵吵嚷嚷的,半点都未生疏。
接下来几日,皇上依旧带着众人狩猎,弘昼似乎也习惯了每日跟在四爷与十三爷屁股后面的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这一日弘昼再次端着烤肉去找皇上,祖孙两个正高高兴兴吃着烤肉时,魏珠却是突然进来禀报:“皇上,不好了,乾清宫有人送信过来,说是宫里头发生了大事!”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就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将手中的信笺递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打开信笺一看,却是脸色突变,手一抖,这信如落叶一般飘到了地下。
弘昼见状,也是心里一紧,低声道:“皇玛法,怎么了?”
第 69 章
弘昼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般神色, 心里是一紧,低声道:“皇玛法,怎么了?”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皇额娘……不好了。”
弘昼一愣。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太后娘娘时是在万寿节,那时候太后娘娘就已精神不济, 瞧着像是身子骨不大好的样子, 即便如此, 他也从未听说过太后娘娘身染重病的消息。
魏珠已捡起地上的信又再次跪地递到皇上跟前, 低声道:“皇上,寿康宫的人如今正在外头, 您可要见见?”
皇上微微颔首。
很快魏珠就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皇上认得这人, 这人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即便有寿康宫的书信, 即便这小太监是有将士护送而来,却仍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进来就噙着泪请安,之后才道:“……自淑惠太妃去世后,太后娘娘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却是叮嘱奴才们不得告诉皇上, 每每有个小病小灾的, 也不愿请太医,都是挨一挨就过去了。”
“九月头, 太后娘娘就已身子不舒服,也宣了太医, 太医当时直说太后娘娘染上风寒, 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可就在您离开紫禁城的第二日,太后娘娘的病情就恶化了, 整宿整宿的咳嗽,就在昨天夜里,太后娘娘竟昏迷不醒,虽说经太医施针后太后娘娘已经清醒,但太医着直言说是太后娘娘没多少日子……”
皇上一听这话,却是发起脾气来,冷声道:“真是糊涂东西,皇额娘不准你们将她老人家的病情告诉朕,你们就当真不说吗?”
“你们,你们真是胆大妄为!”
那小太监更是磕头如捣蒜,连连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是太后娘娘说莫要因她的病情影响了皇上出行……”
皇上脸上怒气更盛。
魏珠朝身侧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人将那小太监带了下去。
弘昼见皇上脸色这般难看,轻声道:“皇玛法,您别担心,相信老祖宗定会逢凶化吉的。”
话虽如此,但他也知道太后娘娘已年过七旬,在这个年代已是高寿之人,再加上近来太后娘娘精神不好,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道:“弘昼,你不必安慰朕,朕早在年前就发现皇额娘脸色不好了,只是每每问询,皇额娘总说没事儿。”
“朕近来公务繁忙,每日去寿康宫请安也就略陪着皇额娘说上几句话而已,谁知道皇额娘身子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
“当年老祖宗临终之前,叮嘱朕要孝顺皇额娘,朕到底是食言了……”
语气是说不出的伤感。
他已忘了从何时开始,生命中一个个重要的人纷纷离他而去,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不曾想心里难受的很。
太后娘娘虽并非他的生母,可相处六十余年,早已如同亲生母子。
弘昼看着皇上面上神色,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安慰皇上,想了又想,索性道:“皇玛法,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您伤心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养好身子,老祖宗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您,就是不想让您因为她的病情而伤心。”
“若她见到您如此,这心意岂不是就白费了?”
说着,他更是想了想,对魏珠道:“魏公公,劳烦您给皇玛法拿些糖来,人不高兴的时候吃些糖心情就能好起来了。”
这话他可不是空口瞎说,而是有科学依据的。
皇上却当他在胡诌,苦笑道:“怎么,当朕还是小孩子不成?”
魏珠却已经下去了。
他是见识过弘昼的本事的,如今也就唯有弘昼能逗得皇上心情好些。
很快,他就捧着一个装糖的白瓷罐上来了。
这甜白釉的瓷罐里装的是窝丝糖,紫禁城的东西,即便是窝丝糖也是顶好的,这窝丝糖中间的是玫瑰汁儿,轻轻抿一口,糖衣就化了,继而是玫瑰的清香,并不十分腻人。
弘昼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这才推荐皇上道:“皇玛法,您也尝尝看,可好吃了。”
皇上自是不信他方才的说辞,可瞧着弘昼眼里满是期待,还是拿了一颗糖。
一颗糖下去,他觉得心里好像是没那般难受了。
弘昼更是喋喋不休道:“原先我得阿玛训斥,心里也会不好,额娘就会拿些糖给我吃,吃完之后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只是糖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坏牙齿,睡觉之前吃糖更是得刷牙仔细些,不然以后会牙齿疼的。”
“我听人说过的,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可是能要人命的!”
皇上只觉得自己与五岁的弘昼在一起,仿佛自己更像小孩子,当然,他也知道弘昼是担心自己,强撑着露出笑来:“弘昼,你不必担心朕,朕会好好的。”
“如今皇额娘病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朕拿主意,你就先回去好不好?”
弘昼乖乖点点头,再一次叮嘱道:“皇玛法,您万万不可太过于担心。”
说完这话,他这才离开。
不出半个时辰,明日要回京的消息就传遍热河行宫的每一个角落,与此同时,众人也知道了太后娘娘病重的消息。
众人不得不提前回宫。
如今孝字大过天。
弘时听到这消息时有些闷闷不乐,他虽不是第一次跟着四爷来热河行宫,却觉得从前皇上对他不甚在意,如今只想着在木兰秋狝时出人头地,皇上正好也有机会下令将他立为世子。
如今,他的希望落空了。
这几日,他也就猎了几只兔子和稚鸡而已,别说出人头地,只怕是垫底。
这一次木兰秋狝,最出众的皇孙仍是弘皙,弘时是拍马都及不上这位堂兄的。
弘昼听见弘时这般碎碎念,也没在意,转身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翌日一早天未亮,皇上就率着众人回京。
与来时一样,回去时弘昼依旧与皇上同乘一辆马车,他依旧话多,拉着皇上问东问西。
也幸好有弘昼在,皇上心情才勉强能好些。
来时花了一天又大半日的时间,可回去时因皇上下令所有人速度放快些,所以只花了一天的时间。
等着一回到紫禁城,皇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便匆匆赶去了寿康宫。
虽说皇上已有准备,可在看到太后娘娘那一刻,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后娘娘神情憔悴,面色苍白,面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似已油尽灯枯。
候在一旁的太医们见皇上这般神色,早已吓得跪地,更是瑟瑟发抖。
见此情形,皇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从前他见到太后娘娘时,觉得太后娘娘精神不济,却不知太后娘娘面上已是擦了淡淡的脂粉,想叫自己脸色看起来好些,如今脂粉褪去,这副模样看着叫他难受至极。
太后娘娘本就是故去太皇太后之侄女,侄女像姑,皇上瞧见她,更是想起故去的太皇太后,觉得自己愧对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
他疾步上前,握住太后娘娘的手轻声喊着“皇额娘”。
只可惜,太后娘娘并未答应。
一旁的嬷嬷低声道:“回皇上的话,昨晚上太后娘娘又咳了一夜,在您过来之前,太后娘娘才歇下。”
皇上微微颔首,就带着一众太医出去了。
到了外间,一众太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前答话,后来还是院正上前回话。
能官居太医院之首的太医虽不说聪明绝顶,但绝不会是个笨的,他言辞小心谨慎,委婉说出太后娘娘怕是时日无多,什么时候撒手人寰也是说不准的事。
谁知这几年性情大变的皇上并未斥责他们,愣了愣才道:“你们定要好生替太后娘娘诊治。”
除此之外,再无多言。
一众太医连忙应是。
***
弘昼跟着四爷回去了雍亲王府。
与从前每一次出门一样,他刚进王府,就见到了耿格格与弘历。
弘昼想着出门之前的豪言壮语,多少有些羞赧,低声道:“额娘,哥哥,我没能给你们带兔子回来……”
耿格格与弘历皆知道弘昼骑射出众,听闻这话连连追问是怎么一回事,听到弘昼说起这事儿,即便耿格格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弘昼,一颗心仍是起起伏伏,含笑摸着他的小脑袋道:“没事儿就好,额娘难不成还真惦记你打的兔子不成?咱们王府什么没有?”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管做什么,行事都得小心些。”
就连好脾气的弘历听闻这事儿都直皱眉,没好气道:“这个弘晟堂兄也太坏了点,从前害你害我不说,如今竟还想要了你的命,皇玛法下令将他关在庄子上养病,真的是便宜他了。”
弘昼再次熟稔牵起弘历的手,安慰他道:“哥哥,你别生气,若为这等人气坏了身子才划不来。”
“不管怎么说,弘晟堂兄都是皇孙,皇玛法下令将他关在庄子上已是最严重的惩罚,他又不是小太监小宫女,总不能打他一顿出出气吧?”
“就算皇玛法不顾及他的颜面和名声,总得想想皇家和三伯才是。”
在弘昼身侧的耿格格听闻这话甚是安慰,觉得弘昼出门一趟似又长大了,懂事了,从前每每遇上什么事儿,都是弘昼不忿,弘历安慰,如今这两个孩子竟是颠倒了过来。
耿格格正高兴着了,却是下一刻就听到弘昼低声道:“不过哥哥,我觉得还是不能这样便宜了弘晟堂兄。”“这几日我好好想了想,你说我要不要偷偷差人去庄子上放把火?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想要吓唬吓唬他而已,庄子上肯定是有人在的,难不成还会放着火不救?”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其实我倒是想再到庄子上,趁着弘晟堂兄在茅房时往里头丢个炮竹的,只可惜那庄子离我太远了,阿玛肯定不会准我出门的。”
耿格格:……
得,弘昼还是从前那个弘昼,一点都没变。
弘昼正高高兴兴与弘历说起木兰秋狝的趣事,怀里橘子抱着,蟹粉酥吃着,小日子别提有多快活,更是大放厥词道:“……这次出门我更是跟着十三叔学了不少,十三叔也就是如今伤了腿,若放在从前,他的骑射只怕与十四叔不相上下。”
他拍了拍弘历的肩膀,更是来了兴致:“走,哥哥,当初我们说好的,我教你骑马去。”
兄弟两人是高高兴兴出门去。
只是弘昼刚走到缓福轩门口,就被门口的两个太监拦了下来,其中一个小太监更是恭恭敬敬道:“五阿哥,王爷吩咐了,接下来一个月您要好生在院子里闭门思过,哪里都不能去。”
乐极生悲的弘昼一下就愣住了。
他见到耿格格和弘历,光顾着高兴,怎么将这事儿都忘了?
弘历狐疑看向他道:“弟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弘昼垂头丧气将四爷生气一事又到了出来,最后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哥哥,这事儿是阿玛在皇玛法跟前过了明路的,只怕谁求情都没用,我接下来一个月就不能出门了,你若有时间就多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弘历刚点点头,方才说话的小太监又道:“王爷说了,五阿哥既要闭门思过,这一个月里就谁都不能见,四阿哥也是不能过来的。”
说着,这小太监又道:“王爷还说了,今日两位阿哥阔别多日未曾见面,就准您们见上一面,下不为例。”
弘昼只觉得四爷太狠了些,再次长叹一口气。
兄弟两人就如同牛郎与织女似的,恋恋不舍分开。
回屋之后的弘昼是闷闷不乐,一来担心紫禁城中的皇上与太后娘娘,二来心疼自己,想着接下来这一个月的时间该如何过,他本身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将他关在屋子里不准他出门比打他骂他还叫他难受。
四爷这次是下定决心打算叫弘昼长长记性,不仅下令命弘昼闭门思过一个月,弘历不得前来探望他,就连钮祜禄格格等人也不得踏入缓福轩。
毕竟四爷十分了解弘昼的,就弘昼那性子,别说钮祜禄格格等人,就算连只狗到了缓福轩,他都得拉着别人絮叨半日的。
好在四爷并没有丧心病狂到不准耿格格出门,可怜的弘昼也就靠着耿格格出门唠嗑带点最新消息回来。
比如,太后娘娘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身起色,因此,皇上便暂时搬去了寿康宫,方便日夜照顾太后娘娘。
比如,弘时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定在了明年九月,四爷对弘时的亲事十分上心,说是从聘礼至成亲的日子,皆是四爷亲自定的。
比如,福晋这几日对外称病,免了耿格格等人每日的晨昏定省。
……
又比如,小小年纪的弘时竟闹着要迎娶侧福晋一事来。
耿格格说起弘时要娶侧福晋一事,也觉得匪夷所思,即便她性子娴静,可也忍不住与常嬷嬷讨论这事儿:“……虽说宫中惯例,皇子皇孙们向来有迎娶福晋之前娶侧福晋的先例,可到了三阿哥这儿,王爷明显是没有这个打算的,纵然王爷没与咱们说起过,也是能想到王爷替三阿哥说到董鄂氏这门亲事是何等不易,三阿哥却不知道真心,还闹着要娶什么侧福晋,这不是寒了王爷和未进门董鄂氏的心吗?”
弘昼从前就对耿格格说的这些八卦很感兴趣,虽说他整日闲着没事儿在王府晃荡,但听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论八卦之辛秘程度,还是钮祜禄格格知道的更多些。
再加上这几日他闲得慌,他已越过常嬷嬷成为耿格格最忠实的听众。
还未等常嬷嬷开口说话,他就已率先开口到:“啊?三哥这是要娶小三嫂了吗?三哥今年不是还小吗?他的心思不放在读书上,整日惦记这些事做什么?”
“我要是未进门的三嫂,知道这事儿可是会气坏的,有个当尚书的阿玛,什么样的人嫁不到,嫁给一个没本事的三哥也就罢了,谁知道他却不知足……”
他虽知道弘时的脑回路与常人不大一样,却也没想到弘时会糊涂到这般地步。
耿格格说起这件事情来也是满脸无奈,更对着弘昼叮嘱到:“你这孩子,怎么说你三哥了?”“这等话若是叫王爷听到,只怕又要多关你一个月的。”
顶着弘昼与常嬷嬷好奇的目光,他更是解释到:“我听钮祜禄格格说这人是李侧福晋娘家亲戚的亲戚,好像是李侧福晋嫂子妹妹的女儿,姓钟,说这女孩模样长得不算十分出挑,却是性子柔顺,为人聪明。”
“她从前也曾来咱们王府几次,钮祜禄格格还曾见过她一面,说是当时怕李家就存了这等心思。”
弘昼一听说李家,不免就想到了李松清,更是下意识觉得这事儿兴许会与李松清有关系。
说起来自怀恪郡主被送去庄子上养病后,弘昼再也没见到李松清,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这名字,但想着以四爷那锱铢必较的性子,只怕这人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一想到这里,弘昼是愈发感兴趣,连连追问。
可惜耿格格对这事儿知道的也不多,是一问三不知。
弘昼这颗心啊,只觉得像被猫爪子挠似的,痒痒的,迫切的想知道此事。
若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好是去问本人,弘昼只觉得如今被关在缓福轩实在是可惜了,当即他脑海中就又冒出一个主意来。
过了晌午,弘昼就笑眯眯的找到了杏儿,一开口就是甜甜道:“杏儿姐姐,今日晚点我们吃什么啊?”
除了常嬷嬷外,梅儿与杏儿都是耿格格身边的大丫鬟,杏儿负责耿格格的吃食,故而每日都是她前去大厨房说今日主子想吃什么。
杏儿是看着弘昼长大的,瞧见这些日子弘昼脸上的笑容少多了,也是心疼得很:“五阿哥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去大厨房说一声。”
弘昼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我没什么胃口,杏儿姐姐你也知道的,我自会走路之后,何曾像如今似的被关在院子里?”
说着,他更是攀上杏儿的胳膊,笑眯眯道:“我的好杏儿姐姐,我想念哥哥了,你能不能叫哥哥今日下午来咱们后院一趟?”
杏儿不明所以道:“五阿哥,您叫四阿哥过来做什么?如今咱们缓福轩门口可都有人把守了,就连夜里都还有人换班,您见不到四阿哥的……”
弘昼嘴巴一瘪,嘟囔道:“杏儿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他又是撒娇又是死缠烂打的,杏儿没办法,只能答应他替他送话,想着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还心存幻想,等着见不到弘历后,自然也就不会再闹腾了。
殊不知弘昼是早有准备。
傍晚时,他就去了后院,缓福轩虽不算太大,却也是有前院后院的,后院很少有人去,种了几棵核桃树。
有了在木兰围场的经验,弘昼如今爬起树来可谓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树,从前他是有几分畏高的,可自从在树上赏了几个时辰的风景后,只觉得高处自有风景在,更觉得这里的风景是美不胜收。
不多时,他就见到了弘历匆匆跑了过来,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是气喘吁吁。
算算日子,弘昼已七八日未见到弘历了,当即就扬扬手道:“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弘历下意识抬头一看,见着坐在树上抱着树枝,冲自己挥手的弘昼,吓得是三魂丢了两魂半,忙道:“弟弟,你别挥手!”
“你当心些,当心摔下来了。”
弘昼脸上的笑是挡都挡不住,扬声道:“你放心好了,我是有分寸的,不会掉下来的。”
他们这一来一往的,颇有唱山歌的架势,也就这里人少,他们能畅快说话,若换成别的地儿,弘昼早就被发现了。
弘历站在院子外,再三确认弘昼不会摔下来后才关切道:“弟弟,阿玛不是禁了你的足吗?你,你这样子,若是阿玛知道了可是会不高兴的。”
弘昼却正色道:“对啊,阿玛说了不准我出缓福轩的大门,我出了缓福轩的大门吗?没有啊!”
“阿玛不准你你们进缓福轩来找我玩,你们来找我玩了吗?也没有啊!”
“阿玛就算再厉害,总不能不准我说话吧?”
弘历只觉得他这话有点道理,可再仔细想想只觉得好像又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反正依他对四爷的了解,四爷知道这事儿肯定会不高兴的。
弘昼却没管那么多,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来:“哥哥,我听说三哥要娶侧福晋是吗?”
他对弘时的性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虽说弘时看他与弘历不顺眼,但弘时就是那等得了什么好处非得四处炫耀的人,特别是对着他与弘历炫耀,从弘时先前身边得了两个教人事的宫女就能看得出来。
弘历一听说这话,脸色就肉眼可见难看起来,更是微微叹了口气:“弟弟,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从前有你在时,三哥遇上什么事儿都愿意与你显摆一二,如今你被阿玛禁足,三哥就找上了我。”
“你也知道,我向来对这等事不大感兴趣的,可三哥非拉着我说话,我总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说着,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件事我还真知道些,前几日阿玛考问我们功课时,三哥就与阿玛提起了这件事,阿玛当时没有说什么,只叫他回去好好想想。”
“三哥的确是回去好好想了想,前日更是与阿玛说他想好了,还是想娶钟氏为侧福晋,阿玛当时是勃然大怒,还将桌上的书砸到了三哥脸上,吓得三哥和我话都不敢说……”
在弘历的娓娓道来下,弘历更是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个钟氏正是李松清的表妹,在怀恪郡主去世后,四爷对李家自不如从前,虽说没有想方设法撸了李老爷子的知府之位,但李家也很是不太平。
像李松清更不必说,不仅一次次科举名落孙山,便是他小心谨慎,一次却叫横行的马匹撞断了腿。
得,这下也不用科举了,就算真考上了,也当不成官。
知晓怀恪郡主孩子没保住的消息,他无动于衷,知晓怀恪郡主没了的消息,他也不痛不痒……可在他摔断腿后,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十多日,想着自己这辈子完了,不光是因为自己摔断了腿,更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四爷。
随着弘昼愈发得皇上宠爱,四爷在紫禁城,在京城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他想,自己这辈子怕都无出头之日。
后来他想到了弘时,弘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以后自己会被立为世子,既然他得罪了如今的雍亲王,索性就好好抱上下一任雍亲王的大腿,难道还怕以后没有出头之日?
李松清更是找到了自己的表妹钟氏,钟氏与他不清不楚,一心想嫁给他,但他却不愿娶钟氏为妻,这等身份的女子又怎能嫁他为妻?
但李松清不得不承认,钟氏虽容貌不甚出众,但性子柔顺,擅伏低做小,正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类型,最重要的是,她心机深沉。
在他的三寸不烂舌的游说下,钟氏故意靠近了弘时,甚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弘时就已对钟氏死心塌地,甚至连未过门的董鄂氏都顾不上。
当然,这些事情弘时都不知道,弘昼更是无从得知,但他隐隐觉得这事儿与李松清脱不了关系。
不过这等事儿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甚至巴不得能冲出缓福轩看看热闹了。
此时此刻的四爷却被弘时气的够呛。
他原以为弘时得他上次训斥之后就熄了这等心思,谁知弘时今日又找了过来,虽借请教功课之名,但他却是一点都看穿了弘时的小心思。
虽说弘时比弘昼年长许多,但在念书这方面,弘昼却与弘时如出一辙,都不爱读书写字。
但弘时没开口,四爷便也佯装不知,只道:“……今日你这字写的还不错,可见是用了心思的,就该每次如此才是,从前你总说你写不好楷书,只要用心,这不是写的挺好的?”
弘时连声应是。
他瞧见四爷面色和缓,瞧着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道:“阿玛,关于钟氏一事,我还是想和您说说,您先别生气,我,我……还是喜欢钟氏,您既不愿我将她娶回来做侧福晋,那我将她纳为姨娘可好?”
他见四爷面上浮现怒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阿玛,我是真的喜欢钟氏。”
“而且她还有了我的骨肉,您,您就成全我们吧!”
四爷一滞,继而面上浮现怒色来。
他既派人日夜盯着弘时,自然知道钟氏这号人的存在。
但从前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谁无年少轻狂时?谁这辈子没在女人身上栽几个跟头?
四爷却万万没想到却是一个钟氏竟将弘时忽悠成这个样子,他是说不出的失望,虽说如今他已经放弃了将弘时立为世子的打算,但他膝下统共只有三个儿子,总不能放任长子糊涂成这样子吧?
但如今他却看明白了,有些人啊不是你好好教就能成才的:“弘时,你可想清楚了?这门亲事虽是皇上定下的,但皇上只是当众随口一说,并未给你们赐婚,若是席尔达知晓这事儿,保不齐他会寻借口退了这门亲事,若真是如此,你该如何是好?”
说着,他更是苦口婆心道:“董鄂氏是京城里出挑的名门闺秀,知书达理,知书达理,样貌出众,更是十分贤惠,可在你心里却比不上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钟氏?”
跪地的弘时不敢看四爷的眼睛,嗫嚅道:“既然您说董鄂氏温柔贤淑,既然她真的温柔贤淑,就不会因为一个钟氏回绝了这门亲事。”
“若她这温柔娴淑是装出来的,真退了这门亲事也不算可惜。”
若从前的四爷听到这样一番话,他定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在弘时胸口上,可如今,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他淡淡道:“如今你都已经订了亲,不是小孩子,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那就如你的意吧。”
他没有与弘时说因为这门亲事他费了多少力气,也没有与弘时说是钟氏与李松清在背后算计,也没有与弘时说京城有多少人巴望着席尔达回绝了这门亲事……身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
面对弘时,他是无愧于心,无愧任何人,还能怎么办?索性就任由着弘时去吧!
千恩万谢后,弘时喜滋滋走出了书房。
四爷则去了正院一趟,将弘时纳妾一事交给了福晋。
要是别的事儿,福晋兴许会称病回绝,但替李侧福晋的儿子纳妾这等好事儿,别说福晋没病,就算真的病了,也会强撑着起来料理这等事儿的。
若是一耽搁,四爷反悔了怎么办?
不出几日,坐在柿子树上的弘昼也听说了这消息,他的惊讶程度不比弘历少,若非紧紧抱住树枝,只怕就要一个不小心掉下来。
院子外的弘历也是直摇头:“……额娘虽没与我说起过这事儿,但我听额娘与金嬷嬷说起过这事儿,说是李额娘知晓了这事不肯答应,将三哥叫过去苦口婆心说了一顿,可惜三哥根本不听。”
“后来李额娘更是寻死觅活的,可惜,三哥也没听,已高高兴兴命人打扫小三嫂进门的院子。”
可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事到如今,弘昼只觉得爱新觉罗一族出情种这话真是没说错,即便当年四爷宠爱年侧福晋,却也是有底线在的,但看弘时这般样子,只怕谁都阻挡不了他对钟氏的一片痴心。
这下可惹得弘昼对钟氏都有几分好奇起来。
院子外面的弘历更是道:“额娘因这件事还叮嘱过我了,说娶妻当娶贤,什么容貌才情都是次要的,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会做出与人私相授授之事来?以后我可不会和三哥一样重女色!”
弘昼:呵呵,但愿你长大后能记得你今日这话。
兄弟两人一人在树上,一人在树下,一人在院内,一人在院外,如从前一样说着闲话。
直至弘历说要回去温习功课,弘昼这才恋恋不舍准备下树。
只是一扫眼,他却见着柿子树下竟站着四爷,他心里一紧,磕磕巴巴道:“阿玛,您,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说一声?”
四爷已来了有一会儿,不过是一直没有说话而已。
一来是他见着弘昼与弘历说话说的正开心,二来毕竟弘昼坐在树上,他就怕自己一开口吓着弘昼了,这么高的树,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定会受伤。
四爷面色和煦道:“你可与弘历说完话了?”
“若是话说完了就下来,上面危险。”
弘昼甚至已想不起来上次四爷这般和颜悦色对自己是什么时候,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四爷这些日子因弘时肯定是心里不痛快,更是心情不好。
他聪明道:“阿玛,您不会是想将我骗下去,然后揍我一顿吧?”
四爷道:“自然不会。”
弘昼瞧见四爷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笑意,疑心愈重:“那您可是生气了?”
四爷道:“我也没有生气。”
“弘昼,你快下来,上面危险得很。”
弘昼还是觉得不放心,觉得要四爷对天发誓才行,父子两人正僵持着,耿格格就匆匆赶了过来。
耿格格瞧见这一幕是吓了一跳,忙道:“你这孩子,我是说你这几日怎么有事没事就往后院跑,原来是躲在这儿。”
她捂住胸口,着急道:“弘昼,快,你快下来,当心摔着了。”
弘昼瞧耿格格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便在几个小太监的帮助下下了树。
谁知他前脚刚下来,后脚四爷脸色又变为从前冷若冰霜的样子。
弘昼心里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四爷道:“我本是让你在屋子里闭门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自己错在哪里。”
“可你倒好,却是变本加厉,既然这般,那就再禁足一个月。”
说着,他的眼神先是落在那棵可怜的柿子树上,而后更是环规瓜尔佳嬷嬷等人一眼,;冷声道:“若是你再行事不规矩或再敢爬树,我就命人砍了这几棵柿子树,再派两个小太监日夜守着你,看你还敢不敢顽皮。”
这话说完,他就怒气冲冲走了。
可怜的四爷这几日被弘时气的够呛,想着弘昼虽顽劣,但这几日却是难得安分守己,打算过来看看弘昼,却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更是叫弘昼再次喜提禁足一个月。
这可把弘昼气的晚点都没用。
他更是喋喋不休请耿格格等人评理起来:“阿玛说话不算数,先前他要我禁足时又没说不准我爬树,凭什么又要把我关一个月?”
“阿玛明明说不生气的,可他将我骗下来之后却生气了,哼,阿玛是个骗子。”
……
耿格格自顾自给弘昼做着衣服,却是没搭腔。
她也觉得弘昼这性子得好好拘一拘才是,不然迟早会闯出大祸的。
本就生气的弘昼见耿格格都不帮自己,更是气的睡都睡不着。
他忍不住想,要是四爷突然回心转意,免了他的禁足就好了,如今日日将他拘在院子里,这等滋味实在不好受。
很快,弘昼的乌鸦嘴就灵验了。
他正睡得香甜时,隐隐听见了敲门声,这声音十分急促。
他并未在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可没多久,弘昼就听到耳畔传来瓜尔佳嬷嬷的声音:“五阿哥,醒醒,醒醒,出事儿了!”
弘昼揉着眼睛,惺忪道:“嬷嬷,怎么了?”
瓜尔佳嬷嬷正色道:“太后娘娘薨了。”
什么?
弘昼一个激灵,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原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瞧见瓜尔佳嬷嬷的脸色如此难看,这才后知后觉道:“您说,老祖宗薨了?”
“昨日我还听哥哥说起老祖宗的病情,直说老祖宗的身子似有几分好转……”
说到这儿,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太后娘娘的身子好转是回光返照,心里是猛地一沉,低声道:“老祖宗薨了,皇玛法一定很伤心的……”
第 70 章
瓜尔佳嬷嬷却顾不上答话, 如今她得忙着帮弘昼准备衣裳,明日一早弘昼就要跟着四爷进宫哭灵。
像有些该收的东西都得收起来,更是拿出好孝服来……等着弘昼穿戴好衣裳时,外头的天仍是黑黝黝的。
不光弘昼起来了, 就连不必进宫的耿格格也起来了, 她也换上了一身素服, 浑身上下半点饰物都没有, 更是连忙招呼弘昼用起早饭来:“……你得多吃一些,如今太后娘娘薨了, 你跟着王爷进宫,想必接下来几日都得呆在宫里头, 中午也不知何时才能用饭。”
大厨房如今已送来了粥菜,因太后娘娘薨逝的缘故, 桌上摆着都是些清粥小菜,像梗米粥,白水素面,各式酱菜……桌上是半点荤腥之物都没有。
从前的弘昼是无肉不欢,可如今却是默默吃起面来。
耿格格瞧见他这样子只觉得心里刺刺的难受, 柔声安慰道:“弘昼, 人都有一死的, 我虽没见过太后娘娘,却也听王爷说起过的, 从前有太皇太后照拂太后娘娘,如今有皇上孝顺太后娘娘, 她老人家这一生过的也是顺遂无忧, 又是如此高寿,这是喜事, 你就别难过了。”
弘昼心不在焉点了点头:“额娘,我知道的。”
但耿格格还是放心不下,又叮嘱他进宫万万不可生事,也不得惹皇上生气,如今这个关头很是特殊,若是皇上一个不高兴,那就糟了。
弘昼一一应下,虽觉得没有胃口,却还是吃了半碗白水素面,又强撑着吃了半个豆沙包,这才匆匆出门。
等着弘昼行至门口,四爷与福晋等人都已到了,一行人来不及多言,便匆匆上了马车。
直至此时,天仍未大亮。
弘昼一路走来,只见世家贵族门口皆取下了红灯笼,有的甚至已挂上了白绫,从前热闹喧嚣的京城看起来都有几分寂寥。
到了紫禁城,气氛更是低沉沉的,一众宫女太监皆身着素服,嘴角齐刷刷向下,生怕面容不够恭敬。
宫里头规矩大,哭灵也是大有讲究的,福晋去了后妃女眷处,四爷则带着弘昼等人去了大殿,皇子与皇子们一块,皇孙则与皇孙们一块。
弘昼就与一众皇孙们在一起,虽说太后娘娘去世是大事,但一众皇孙们对她老人家并无太多感情,最开始众人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可哭着哭着就有些哭不出来,更无长辈们在场,更是松懈起来。
弘时更是与弘旺等人聚在一起,他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更是压低声音道:“……老祖宗逝世也未免太不是时候了,前几日我还不容易求得阿玛答应准许钟氏进门,原打算过些日子就将钟氏接进府的,这事儿一出,只怕要耽搁些日子。”
凡事有人开口,这话匣子就打开了。
当即就有几个皇孙接话,直说自己的亲事怕得往后延上几年,一个个是唉声叹气。
就连那等已成亲或尚未定亲的也纷纷叹气,一个个想着皇上素来孝顺,若是在太后娘娘孝期吃肉喝酒或妻妾有了身孕,皇上怪罪下来可是大罪。
一时间,众人便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悲痛。
弘昼跪在原地,不仅没说话,更是连身子都没动一下。
按理说他并非悲悯之人,对太后娘娘也无太多情谊,可若他记得没错,历史上太后娘娘去世没几年,皇上也驾崩了。
他舍不得太后娘娘,更舍不得皇上。
所以,他是难得沉默下来。
一旁的弘历是连声安慰他:“……你别伤心,老祖宗是有福之人,先前老祖宗缠绵病榻,也是受罪,如今早早去了,定能投个好胎,早日享福。”
弘昼点点头,哽咽道:“哥哥,我知道的。”
“这话额娘早上就与我说过了,只是我觉得老祖宗是个很好的人,我舍不得她。”
“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去寿康宫给她老人家请安了,也没人笑眯眯招呼我上前说话了……”
说到这里,他更是抽噎起来。
他还记得当初宜妃娘娘想借太后娘娘之手敲打他,可太后娘娘却佯装不知,更是极喜欢他。
后来,他将咸蛋黄月饼送进宫,太后娘娘每年中秋节都得夸一夸他。
甚至他听惠妃娘娘说起过,当日在他在太后娘娘寿宴上送的杯子,太后娘娘虽未曾用过,却与一众宝贝一起摆在了里间的多宝阁上,说是看到这杯子心情就能好上许多。
一旁的皇孙们瞧见这一幕却是嗤之以鼻起来,更是私下议论起来:“……我看弘昼堂弟得皇玛法喜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们看看,他装的多像啊,好像对老祖宗感情很深似的。”
“对啊,五伯父他们一架子伤心倒还说的过去,毕竟五伯父他从小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后来太后娘娘爱屋及乌,对弘昇他们几个都很好,我看弘昇都没他这么伤心了。”
“对啊,皇玛法又不在这里,他装给谁看?”
……
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今这大殿内外都是有小太监的,一些不恭敬的人,一些不恭敬的事,都会叫皇上知晓的。
皇上今日露面之后则回到了御书房。
自昨夜太后娘娘薨逝之后他就伤心欲绝,如今更是精神不济,如今坐在御书房内发怔,脑海中皆浮现从前之事。
过了好一会,他这才问起大殿内的情形。
皇上听说老五几乎哭晕了过去不奇怪,听说一众皇子皇孙们的窃窃私语也不奇怪……早在当年太皇太后薨逝时,他就已见识到人心叵测。
可在皇上听说弘昼闷闷不乐,甚至伤心欲绝时,倒是愣了一愣,继而道:“朕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皇上依旧很少露面。
在太后娘娘棺木下葬时,皇上宣读祭文时几次哽咽,等皇上回到返回乾清宫时,就病了。
一众皇子大臣们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又纷纷前去乾清宫探望皇上。
皇上却是谁人都不肯见。
弘昼听说这消息时自是担心不已,在旁人看来,太后娘娘并非皇上生母,皇上不至于悲痛至此。
唯有弘昼清楚,对皇上来说,六十余年的相处,其中情谊早已越过血缘。
更何况,皇上年纪大了,身边的长辈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这让皇上不免想到自己拜年之后的事情。
弘昼见接到消息的四爷又匆匆往乾清宫赶,很想与四爷说自己也想去看看皇上,可想了想,他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要听话。
如今皇玛法已经够烦了,他不能叫皇玛法操心。
想及此,他就跟着弘时身后往宣武门方向走。
谁知道他刚要出宫,就听到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弘昼小阿哥留步,您等一等。”
弘昼扭头一看,只见陈顺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弘昼认得他,这人是魏珠的徒弟。
陈顺子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弘昼跟前更是道:“弘昼小阿哥,皇上,皇上……说了,叫您去见他了。”
弘昼面上一喜,连声应好,转身就跟着陈顺子走了。
陈顺子好歹也是魏珠的徒弟,聪明又伶俐,知道弘昼得皇上喜欢,很愿意卖些无关紧要的人情给弘昼:“……方才一众皇子们前去探望皇上,皇上却是避而不见,唯独点名要见您。”
“自太后娘娘故去后,皇上不吃不喝,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夜,奴才实在是担心皇上的身子,还请您好好劝劝皇上保重龙体啊!”
弘昼是愈发担心了,正色道:“公公放心,我一定好好惠好好劝劝皇玛法的。”
等着他进去乾清宫时,四爷等人正灰头土脸从乾清宫出来,老九最爱虚张声势,方才更是闹着要进去侍疾,皇上不仅没答应,更是差了魏珠狠狠斥责了老九一顿。
此时,四爷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皇上有多偏疼弘昼。
想当年太皇太后故去时,皇上也是伤心欲绝,可即便是废太子与弘皙跪在乾清宫门口,皇上也是没见他们一面。
如今皇上竟愿意见弘昼?
其余皇子心里的想法则是与四爷一样,一个个本就心情不好,想及此是更难受了。
在魏珠的带领下,弘昼很快就走了进去。
因得皇上吩咐过的,谁人都不可进去,所以就连魏珠都站在了门口。
弘昼独身走了进去,殿内的灯光昏暗,他只觉得从前热闹威严的寝殿既有几分冷清。
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炕上发怔的皇上。
皇上身着单薄的明黄色寝衣,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朝弘昼方向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剧烈咳嗽起来。
弘昼快步走上前,学着从前他咳嗽似耿格格替他顺背的动作来,更是道:“皇玛法,您慢点。”
说着,他更是端起茶盅要给皇上,却见着茶盅里装的却是皇上爱喝的碧螺春,皱眉道:“皇玛法,您都病了,如何能喝浓茶?”
他更是熟稔喊魏珠进来给皇上换一盅温水来,等皇上喝了温水,这才止住了咳嗽。
皇上瞧见弘昼关切的面容,道:“朕可是吓到你了?”
“没有。”弘昼摇摇头,又捧着茶盅递了上去:“皇玛法,您多喝点水,额娘与我说过开水治百病,多喝水,您的身子才能早些好。”
因从前夜里时常批阅奏折的缘故,皇上是喝习惯了浓茶的,再喝白水只觉得嘴里没有滋味。
但他到底还是给了弘昼面子,又喝了两口温水。
弘昼见状,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很快,他又听见皇上剧烈的咳嗽声。
弘昼连忙下炕,给皇上拿了一件大氅披上,更是郑重其事道:“去年冬天我经常和哥哥一起玩堆雪人的游戏,嫌披风,手套和帽子碍事,经常将它们丢在一旁,怕额娘训斥我,所以等着回去之前再穿上。”
“可没几次,我的耳朵和手都冻了,晚上时常觉得耳朵和手又痒又疼。”
“如今我被阿玛禁足,一个人无聊时也时常带着橘子玩雪,却是再不敢脱下帽子和手套了。”
“连我都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您怎么连我这个小孩都不如?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这生病了,难受的还不是您自己?”
通常只有皇上训斥别人的份儿,如今却被自己的孙子训的像孙子,是愣了一愣,可他却没有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来。
下一刻,皇上更听见弘昼正色道:“不管是额娘还是哥哥都安慰我,说老祖宗如今年纪大了,缠绵病榻,老祖宗自己也难受,老祖宗是个好人,如今去了一定会投个好胎,早早享福。”
便是他心里难受,却还是强撑着安慰起皇上来。
皇上的目光落在弘昼的面上,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朕没有不高兴,只是想起从前与皇额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说着,他更是道:“早在朕从从热河行宫回来的第一日,就知道皇额娘已是时日无多,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朕这几日却在想,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受苦吗?”
“便是从前尊崇如太皇太后,看似是荣耀无双,可一路走来也是历经磨难,即便后来她老人家身居高位,可心里却未有一日踏实过。”
“朕就更不必说,身为帝王,心里却是没有一日踏实过,若不是放心不下这大清江山,觉得追随太皇太后与皇额娘而去还省心些……”
弘昼一听这话就着急起来。
人不怕伤心,就怕伤心之后情绪低落,振作不起来,若真是如此,这身子骨垮掉也是迟早的事。
皇上如今就是这般。
弘昼连忙道:“皇玛法,您可不准说这样的丧气话……”
皇上却是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丧气话?”
他正色道:“弘昼啊,朕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便是太医不敢对朕说实话,可朕也知道这身子是大不如从前。”
“即便朕高寿,可又能再多活几年?”
“五年,还是十年?”
“就算如此,有朝一日朕还是会离你而去的。”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含笑道:“若是可以,朕也想见到你长大成人,见到你成亲生子,见到你儿孙满堂的。”
“可是,朕累了,朕怕是等不到这一日了。”
这几日,这个问题一直压在弘昼心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如今一听皇上说这话,眼眶就红了起来:“皇玛法!”
“您不会死!”
“您不能死!”
“我不准您死!”
他已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他来到这个世界才五年的时间,可有的时候回想前世种种,他已觉得有几分恍惚,觉得就像一场梦似的。
如今他把四爷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把耿格格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是将皇上当成了自己的亲祖父。
弘昼抱着皇上的胳膊,面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来:“皇玛法,您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知道您一时间接受不了老祖宗去世的消息,可是您还有我啊,还有阿玛和十三叔,还有弘皙堂兄他们,还有许多叔叔伯伯们。”
“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我们想一想,若是您没了,我们该多伤心啊。”
随着话音落下,他竟掉下眼泪来。
皇上被他这突然的眼泪吓到了。
在皇上的印象里,弘昼一向顽劣得很,不管遇到什么挫折,甚至那夜在木兰围场一个人坐了几个时辰,好似对弘昼而言都不算什么事儿,如今却因自己的一番话掉下眼泪来?
皇上伸手擦去弘昼脸上的眼泪,连连道:“好,好,朕答应你,朕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争取长命百岁,见你有妻有儿有女的,最好是能见到你有自己的孙儿,这样你可开心了?”
弘昼虽知道皇上在逗自己,可听完这话却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认真盘算起来:“今年我五岁,按照惯例,大概我十五岁左右成亲,十七八岁就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您也不过八十岁,哪里就见不到我的孩子?”
说着,他竟笑了起来,更是自顾自拉着皇上的手拉钩:“皇玛法,我们可说好了,您得见到我的孩子出世才行,可不能食言。”
皇上是哭笑不得。
弘昼眼睛尚是红红的,可脸上就已带着笑意起来,更是安慰道:“皇玛法,有道是相由心生,我觉得这话虽然对,却不是全对,这您身体如何也是由心而定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心情不好而生病了?”
“您啊,别整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是九泉之下的太皇太后和老祖宗知道您这般模样,也是会伤心的。”
也不是身上披了大氅的缘故,还是弘昼这话的缘故,皇上只觉得暖烘烘的。
方才他差魏珠斥责了老九一顿,不是因为老九在乾清宫高声喧哗,而是知道老九嘴上叫的响亮,实则不仅不担心他的身子,甚至还巴不得他早日撒手人寰,早日将这皇位让出来。
皇上又喝了几口温水,这才看着弘昼打趣道:“朕可是听老四说过的,说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不怕,你长这么他还没见你掉过眼泪,如今你却这般担心朕。”
“如今紫禁城内外,怕就你最担心朕了……”
弘昼连忙道:“皇玛法,自然不光我担心您的身子,我想阿玛,十二叔和十三叔他们都是担心您的。”
说着,他也不忘在皇上跟前上上眼药:“像九叔这样的人就不好说了,嘴上喊的响亮,但方才我瞧他出去时脸色像是不大好看,可见不是真的担心您。”
皇上笑而不语。
在弘昼的劝慰下,皇上似是心情好了不少,他便自作主张将魏珠叫了进来传膳,更是道:“皇玛法,这几日在宫里头我睡不好吃不好的,我都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他那点小心思,皇上怎会看不出来,点点头就答应了。
很快一桌子素膳就摆了上来,即便桌上半点荤腥不见,可御厨们却是自有本事,像笋蕨馄饨、糟瓜齑、炸鲜菇等等,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这几日的弘昼是真的没吃好,很快就大快朵颐起来。
皇上见状,也来了些食欲。
一旁的魏珠见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些。
等着一顿饭用完,弘昼更是自作主张要魏珠请太医来给皇上看看。
太医来了之后细细诊脉,直说皇上这病是情志失调所导致,说白了,就是心情不好染上的风寒,配上汤药吃上几日,心情舒缓了,身子很快就能痊愈。
太医说完这话后跪地并不敢起来。
他们还记得前几日奉命前来给皇上请脉,刚说要给皇上开几副药方子,皇上劈头盖脸对他们就是一顿训斥,话里话外皆是自己没事儿,他们是庸医的意思。
能进太医院的太医皆行医几十年,医术高明,若这样一顶帽子再扣下来,一行人回去后又得集体失眠。
不明所以的弘昼却道:“……院正大人,您还愣着做什么?既然您说皇玛法生病了,那就赶紧开药啊!”
太医院院正下意识窥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未出言反对,应了一声,继而连忙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熬好的汤药就送了进来。
有弘昼守着,即便皇上不想喝药都不成,只能皱着眉头将一碗药喝的是干干净。
弘昼更像对小孩子似的,往皇上嘴里塞了一颗窝丝糖,笑眯眯夸道:“皇玛法真厉害!”
“喏,您快吃糖,吃了糖嘴里就没那么苦了。”
皇上只觉得自己到了弘昼跟前,仿佛变成了三岁小孩似的。
魏珠更觉得有弘昼在,他们轻松了不少,没有从前那等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感觉。
他候在一旁见皇上甚至有心情与弘昼下起棋来,便大着胆子道:“皇上可是要将弘昼小阿哥留在乾清宫住几日?若是如此,奴才这就差人去雍亲王府取来弘昼小阿哥的东西。”
皇上自是知道魏珠的心思的。
但他却有几分犹豫,毕竟自己病了,他担心将病气过给了弘昼。
正落下黑子的弘昼头都没抬,理所当然道:“好啊,劳烦魏公公差人去雍亲王府走一趟。”
他想的简单,想着皇上如今心情不好,他得陪在皇上身边陪皇上说说话。
魏珠下意识看向皇上,只见皇上微不可察点点头这才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昼可真是忙的很。
他既要盯着皇上用一日两餐并三顿晚点,又是盯着皇上喝药,更要陪着皇上说话解闷,甚至还得在天气好时拉着皇上出去散步。
他觉得,这简直比他念书还累。
不过,他却是乐在其中。
这一日,天气难得的好,弘昼便与皇上提议一起去御花园钓鱼。
如今皇上的病已好的差不多,却因年纪大了得太医叮嘱再喝药巩固两日,他刚喝完药,皱着眉头道:“钓鱼?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钓鱼来了?”
弘昼可不好说冬日里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便道:“我听小豆子说原先他没被进王府之前,他的爷爷就时常带着他去钓鱼,一边钓鱼一边给他说故事。”
“皇玛法,我还没钓过鱼了。”
“我听说阿玛倒是喜欢钓鱼,只是和阿玛一块钓鱼……我宁愿去念书。”
皇上笑着站起来:“朕记得小豆子好像是你身边的小太监,既是将孙儿卖去当太监的,定是家中贫寒,他们祖孙之间想必也没什么游戏可打发时间。”
话虽如此,他还是牵着弘昼的手朝外走去。
弘昼更不忘叮嘱魏珠给皇上拿上大氅,更是煞有其事道:“皇玛法,您别看今儿太阳不错,可到了湖边还是冷得很,您这病还未大好,得多穿些才是。”
魏珠笑眯眯应是,更道:“弘昼小阿哥可真是细心。”
一行人正朝御花园方向走去。
弘昼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弘皙。
弘皙也看到了皇上与弘昼,脚下的步子一顿,却还是走了过来:“孙儿给皇玛法请安。”
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孙儿,皇上自是心情好,笑道:“弘皙来了?不过你今日怎么来了?朕听席尔达说近来礼部忙的很,朕还想着你抽不开身进宫。”
弘皙如今年纪不小,自他成亲后便被皇上丢到了礼部历练,如今他正是在弘时未来老丈人席尔达手下当差。
虽说太后娘娘的棺木已下葬,可后续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
弘皙恭敬道:“回皇玛法的话,近来礼部的确是忙的很,可孙儿想着好几日没来给您请安,所以就过来了一趟。”
说着,他更是皱眉道:“皇玛法这是要出去?”
皇上微微颔首:“朕要与弘昼一块去钓鱼,你可要一起去?”
即便他知道弘皙这几年是有些小心思,但紫禁城中,谁人没有小心思?如今他年纪大了,早已学会了睁只眼闭只眼:“朕记得前几年你好像很喜欢钓鱼的,更是时常给朕送鱼来。”
皇上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前几年老二被废,弘皙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皇上迁怒到自己身上,便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整日拎着鱼竿到处跑,日日虽在钓鱼,却是心急如焚。
钓鱼一事对他来说更是折磨。
以至于后来他知晓皇上并未迁怒到他身上后,别说钓鱼,甚至连鱼都不愿意吃了。
弘皙更是皱眉道:“皇玛法,这时候您要去钓鱼?您的病还没好呢,若是吹了冷风,若是病情严重了怎么办?”
说这话时,他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皱眉道:“弘昼堂弟,你平时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拉着皇玛法一起胡闹?皇玛法的病还没好了!”
弘昼:……
他很不喜欢弘皙这种“我才是皇上亲孙子,你们都是外人”的态度,但他想着皇上近来心情不好,却是乖乖闭嘴没有说话,生怕惹得皇上不高兴。
皇上却道:“无妨,就连太医都说了,若天气好时,朕应该多出去走走,整日关在屋子里,倒是会憋的病愈发严重。”
弘皙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前去木兰围场路上,老九与他说的话他是历历在目,更是想起昨日礼之事。
礼部同僚之间说话远没有那么多忌讳,有人听说弘时这几日纳了一门小妾,自然替席尔达打抱不平,大家心里清楚,说什么那钟氏前几日就该进雍亲王府大门,却是身子不好耽搁下来,这几日才进府,这都是幌子,可偏偏四爷将这事儿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谁都不好说什么,便愈发可怜起席尔达起来。
甚至有人替席尔达出主意,说要他借口女儿董鄂氏身子不好回绝了这门亲事,毕竟四爷与弘时实在是欺人太甚。
席尔达却回绝了此人的好意,直说这门亲事虽不是皇上赐婚,却也经由皇上之口,再者说了,男儿家三妻四妾是常事,不必太过于在意。
当时弘皙便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毕竟席尔达对女儿董鄂氏一贯宠爱,可后来却听到旁人的闲言碎语才明白——席尔达比狐狸还聪明,知道皇上看重弘昼与四爷,不敢回绝这门亲事,不敢得罪下一任天子,便只能舍去疼爱的女儿。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弘皙今日才走了这么一趟的,若皇上真要立皇太孙,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及此,弘皙便笑道:“是,皇玛法您说的是,只是……”
说到这里,他不免迟疑起来:“只是弘昼堂弟年纪尚小,只怕不懂得照顾人,我听说这几日都是弘昼堂弟照顾您,这样的小孩子哪里懂得照顾人?”
“孙儿从小在您身边长大,对您的习性很是了解,不如就让孙儿留在您身边照顾您吧?”
弘昼再一次无语了。
若非怕皇上不高兴,他真的要指着弘皙的鼻子问一问:皇玛法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你在哪儿?皇玛法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在哪儿?皇玛法伤心欲绝的时候你在哪儿?如今皇玛法心情好了,身体好了,你就来了?你这么大的人,到底要不要点脸?
他虽没说话,但脸上那不屑的表情却是无声胜有声。
皇上又何尝不知道弘皙的心思,他甚至知道这些日子弘皙与老九等人一直有来往/
皇上的好心情顿时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却顾及弘皙的颜面道:“不必了,弘昼说这是照顾朕,可朕身边多的是宫女太监,哪里需要你们照顾?”
“朕知道你向来孝顺,可若朕没记错,你那媳妇如今已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你好生留在家中照顾他,来日给朕添一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儿,便是孝顺朕了。”
呵,弘皙的小心思被皇上识破了。
弘昼面上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饶有兴趣落在了弘皙面上。
弘皙脸色微沉,谁知下一刻他却是豁出去跪了下来,低声道:“皇玛法,您,您可是不喜欢孙儿了?”
他如今已生出破釜沉舟的心思来,想着横竖都是败了,还不如听老九的话搏一搏:“皇玛法,孙儿从小跟在您身边长大,一直得您教导。”
“可自从弘昼堂弟到您身边后,您的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可是有了弘昼堂弟,您便再也不喜欢孙儿了?”
魏珠听闻这话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他可是聪明人,这两人一个是皇上的新欢,一个是皇上的旧爱,他一点都不好奇皇上会如何抉择,就怕皇上因这事儿,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再次受到了影响。
弘昼却是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等话若从三五岁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那是可爱,可如今弘皙都已二十岁了,还与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争风吃醋?
这话传出去,只怕旁人大牙都要笑掉。
皇上也是脸色沉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皙心里一个咯噔,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知道皇上这是不高兴了,却还是强撑道:“孙儿,孙儿……没什么意思,只是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不舒服。”
皇上脸色愈沉,索性道:“你问朕是不是有了弘昼,就再也不在意你了?若朕与你说是,你会如何做?”
“朕一直觉得你懂事稳重,却万万没想到你会与你五岁的堂弟争风吃醋。”
“你也好,弘昼也好,亦或者别的孙儿也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朕疼惜你们每一个人。”
弘昼只觉得皇上不愧是端水大师,这话看似回答了弘皙的问题,实则是什么都没说。
皇上更是居高临下看着弘皙,道:“如今你也是快要当阿玛的人了,也是在礼部领了差事的人,朕不希望再听到你问出这般无聊的问题。”
这话说完,皇上带着弘昼就走了。
独留下来的弘皙却是心里苦涩一片。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却比手背的肉要厚上许多啊!
他觉得自己可怜极了,更觉得九叔的话没有错,如今皇玛法尚在,他们这些人还有好日子过,若有朝一日皇玛法不在了,他们当真要在弘昼或四叔手术讨生活吗?到时候,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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