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弘皙愁容满面离开紫禁城后, 很快就与老九在天香楼“相遇”,更是叔侄密谋一番。
他以为自己这事儿做的事天衣无缝,谁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殊不知, 皇上已对他起了疑心。
很快朝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也不知是不是准噶尔知晓太后娘娘薨逝后, 皇上病重的消息, 竟在这时候攻打新疆, 西北起了战事。
这些日子有弘昼陪着,虽说皇上的身子并未痊愈, 却也好的八九不离十,更是强打起精神来处理朝中琐事。
既然西北起了战事, 皇上势必要派兵出征,原定下的是尚书富宁安, 可这消息一出,朝中就有大臣反对,奏请皇上允许废太子带兵出征。
这消息一出,可谓满朝哗然。
一来是自老三被皇上幽禁后,朝中很少再有大臣为老二求情, 毕竟能入朝为官, 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都不是傻子, 明知道皇上不喜谁人提起这事儿,自己儿子替废太子求情都勃然大怒, 谁还敢去讨这个没趣儿?
二来是即便从前老二未被废时,论行军打仗也及不上老大, 甚至可以说在一众皇子中都资质平平。
当时皇上是没说什么, 仍决定派尚书富宁安出征,可一回到乾清宫, 他就脸色沉沉吩咐人着手去调查调查这件事。
可皇上思来想去,只觉得朝中上下竟没几个值得他相信的,便是得他信任,也并非查出真相的合适人选。
皇上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候,他扫了眼正在院子里与几个小太监堆雪人的弘昼,更是听见弘昼道:“……你们可别夸我啦,我这雪人堆得一点都不好看,没有星德哥哥堆的好看,阿玛说我的雪人和星德哥哥的雪人放在一起就像是东施和西施似的。”
皇上忍不住笑了笑,只觉得这般促狭的话的确是像老四能说出来的。
老四?
想到这个儿子,皇上顿了一顿。
这些年来四爷虽清心寡欲,沉迷佛道,但从前却是个较真认真的好孩子,遇上什么事儿总想着打破砂锅问到底,若是这事儿交给四爷去办,说不准能成。
皇上从去年开始就觉得四爷是个可用的,从他教导的两个孩子就能看得出来,只可惜四爷无心朝政,皇上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机会用他而已。
想及此,皇上就吩咐魏珠差人将四爷请进宫。
等着四爷冒着风雪匆匆走进乾清宫,率先看到了的是弘昼堆的那几个丑丑的雪人,若在雍亲王府,完美主义的他定要好好编排几句的。
但他记得这里是乾清宫,有护犊子的皇上在,他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偏偏廊下捧着暖炉的弘昼一看到四爷就扬声喊了声“阿玛”,道:“您看我今日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说着,他更是自我欣赏起来:“我觉得我今日堆的雪人可好看了。”
雪人的鼻子用的是胡萝卜点缀,眼睛用的是两颗山楂,嘴巴用的是他最爱的福橘,光是如此,他还觉得不好看,更是为雪人抹上了胭脂,只觉得这样几个雪人立在乾清宫真是吉祥又喜庆。
再加上方才几个小太监昧着良心的吹捧,更让他觉得自己堆的雪人真是天下第一好看的雪人。
四爷可不好意思说实话,谁若是深更半夜到了这院子,瞧见这几个雪人只怕会被吓一跳。
他不愿伤害弘昼那颗脆弱的心情,也不愿昧着良心说话,只道:“弘昼,皇阿玛找我有要紧事了。”
弘昼点点头,可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滞。
得,四爷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明白了。
四爷却顾不得安慰他,匆匆走进御书房。
他知道皇上的性子,平素若无大事是不会轻易找他来的,一进来便恭声道:“皇阿玛。”
虽说皇上的病已好的差不多,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脸色依旧带着几分憔悴,摆摆手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扫了眼外头,道:“弘昼可还在外头堆雪人?”
四爷原以为皇上宣自己过来是有要紧事,猛地听到这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还是道:“是了,他堆了好几个雪人,这雪人都堆完了也不肯进屋,抱着暖炉在外头看他堆的那几个雪人。”
皇上听闻这话却吩咐魏珠道:“你去给弘昼再换个暖炉,给他拿件厚一点的披风,朕听着外头的风好像大了些。”
魏珠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四爷看着眼前的皇上,只觉得有些陌生,这一场病让皇上看着老了几岁,从前英武威严的皇上瞧着竟给了他慈祥的错觉。
这一刻,四爷是真的觉得皇上老了。
可皇上即便老了,却仍是敏锐得很,扫了四爷一眼道:“老四,你看着朕做什么?”
连四爷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敢在皇上跟前走起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儿臣不过是觉得您对弘昼太好了些。”
“儿臣还记得自己七岁还是八岁那年,也是贪玩在堆雪人,恰好叫您瞧见了,您走过来也未训斥儿臣,只考问了儿臣当天的功课,儿臣自觉答的还不错,不过是有些磕巴,谁知您却罚儿臣默书三遍,儿臣只得放下堆了一半的雪人回去抄书。”
“后来儿臣才想明白,身为皇子,该日夜不辍念书写字的,堆雪人什么的,是寻常老百姓孩子家才能玩的。”
“那时候的儿臣怕是做梦您都想不到,您会对孙辈如此纵容。”
事情过去了三十多年,皇上早已记不得这些事,可想着这事儿的确像自己当年的行事风格,笑着道:“你一贯记性好,朕当初对你们着实太严苛了些,还记得当年老五刚被送去上书房时连满语都不会说,日日早起不大适应,进上书房没几日就生病了。”
“朕还记得那时候皇额娘和宜妃都来朕跟前求情,可朕都没松口。”
“你们是朕的儿子,以后即便无缘储位,也都是要为大清效力的,朕自然得对你们严格些。”
说着,他更是淡淡笑道:“但朕也知道,从小到大你们过的苦得很,朕便不愿意拘束弘昼他们了。”
四爷道:“您说的是。”
正当他觉得纳闷,想着皇上今日找他过来应该不是絮家常的,果然下一刻就听见皇上说:“老四啊,朕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事要交代你去办的,朕知道如今你一心向佛不问世事,可当你,老十三与老二也是关系甚好,当年不光老十三替他求过情,你也是替他求过情的。”
“普奇乃是正红旗满洲都统,又是世袭罔替的镇国公,朕觉得他不会糊涂至此,当朝举荐老二前去西北打仗,朕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所以叫你去帮朕查查看。”
四爷听闻这话心中是激动不已,他不问政事这么几年,其实比谁都在意朝堂之事。
他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
他面上半点迟疑都没有,正色道:“儿臣定不负皇阿玛所托。”
皇上正欲再交代四爷几句时,谁知弘昼就捧着一个小雪人啪嗒啪嗒跑了进来,如今他简直把乾清宫当成菜园子似的,进进出出也不要人通传,一进来就嚷嚷道:“皇玛法,您看我堆的雪人好看吗?”
四爷只觉得弘昼这小雪人堆得连外头的大雪人都比不上,简直一个四不像。
谁知皇上却是微微颔首,道:“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四爷:……
他低着头喝茶,再一次领悟到隔代亲的力量。
弘昼将小雪人捧到了四爷跟前,笑眯眯道:“阿玛,您觉得我这个雪人好看吗?”
四爷委婉道:“还不错。”
前一刻皇上还夸赞了这雪人,他总不能与皇上唱对台戏吧?
但弘昼显然对这三个字不甚满意,嘴巴一瘪,就道:“阿玛,您可别仗着我年纪小就糊弄我,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您说还不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下就连皇上的眼神都落在四爷面上。
四爷只能硬着头皮道:“好看。”
弘昼得意笑了起来,觉得对付四爷还是得叫皇上出马才行。
皇上也笑了,他觉得四爷这非黑即白的性子得改改,一个当父亲的,同自己儿子这般较真做什么?
有弘昼在,气氛就热闹了许多。
他叽叽喳喳说着话,四爷是头一次觉得在皇上跟前有这般放松的时,不用提防着皇上突然发问,也不用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皇上会不高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皇上跟前是儿子,而非臣子。
略坐了会,四爷就下去办差事了。
时隔好几年,四爷再次得皇上交代他差事,他自然要好好当差,不能叫皇上失望。
四爷本就是个有能力的,如今又有十三爷襄助,不过五日的时间,就已经真相大白。
当四爷将由矾书呈到皇上跟前时,心里是惴惴不安,更是小心措词:“……这封信是从咸安宫送出来的,儿臣认得,这是二哥的字迹。”
矾书就是用白矾溶解在水中,然后用毛笔蘸着白矾水写字,等写完后晾干,字迹就消失了,等浸泡在水中,字迹就会重新出现。
四爷原以为皇上会勃然大怒,谁知皇上却比他想象中要平静许多,接过信笺看了起来。
四爷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道:“儿臣已经查清楚,当日二嫂生病,贺太医前往咸安宫替二嫂诊治,二哥拿出全部财帛请他帮着将这封信交给镇国公普奇。”
“按理说普奇乃镇国公,知道二哥并非将相之才,不该出手帮助二哥的,可早在七年前,二哥曾帮普奇妻弟谋得户部侍郎一职,普奇有把柄在二哥手上,他没有办法才于朝堂之上举荐二哥出征西北。”
皇上坐在炕上,是面无表情,最后只将信笺丢在案几上:“如今他倒是费尽心思想要出来,人努力是好事儿,可他却是努力错了方向,当年是这般,如今也是这般,他的心思永远都没放在正道上。”
说着,他更是扬声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将普奇打二十大板,降为侯位。”
他想着太医院那些太医一个个都已年老,又道:“那日进咸安宫给老二媳妇诊脉的太医是贺太医?以后他也不必在太医院当差,就好生回乡养老吧。”
魏珠正色应是。
皇上看着站在一旁的四爷,道:“至于老二,不必理会他,朕今日这般惩处了普奇与贺太医,想必以后也无人再替他做事。”
回想上一次老三替老二求情时,皇上勃然大怒的样子。
今日皇上的镇定是出乎四爷的意料之外。
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如今皇上对老二已再不抱希望,自然不会再因他的事情而伤心动气。
虽说皇上只下令惩治了普奇与那位老太医,但此事却是牵涉众多,要调查的事情也许多。
比如,咸安宫为何会出现白烦矾。
比如,老二妻子石氏是不是真的病了,知不知道老二的主意。
比如,咸安宫的小太监与贺太医身边的小太监对这事儿是否知情。
又比如,贺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他乃出身太医世家,老二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冒这样大的风险为老二做事?
……
皇上决心彻查此事,依旧将此事交给四爷去办。
一时间,朝堂之上,紫禁城之中,是人心惶惶,众人将此事称为“矾书案”。
四爷不负皇上所托,不眠不休忙活了小半个月,终于将此事彻查的清清楚楚,总共查获四十六人,咸安宫的小太监宫女全部换了一批,老二妻子石氏娘家也遭了皇上训斥。
一开始弘昼还担心皇上会因这事儿动怒,却发现皇上面上并不见怒气,高兴的同时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乾清宫的他仍记得太医院院判说的话:“……如今皇上的病虽已经好的差不多,但皇上却是年纪大了,从前日夜劳顿,已伤了根基,心病还须心药医,若皇上心里愁郁,只怕很快又会生病的。”
故而这几日弘昼是想方设法逗皇上开心,他知道,即便皇上面上装的不在乎,可废太子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若不然,为何皇上罚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废太子妻子的娘家都罚了,为何没罚他?
甚至皇上还专程嘱咐过内务府,咸安宫饮食起居一律照旧。
弘昼只觉得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一日弘昼前去御书房时撞见皇上微微发怔,喊道:“皇玛法。”
皇上的确是在想“矾书案”一事,从这案子上想到了废太子,可他知道弘昼最是关心自己身体,便笑道:“弘昼来了?你不是说今日天气不错,要去御花园池塘喂鱼儿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弘昼笑着道:“我每次天气好时都去喂鱼儿,我虽不认识池塘里的鱼儿,可它们都快认识我了,怪没意思的。”
说着,他更是兴致勃勃道:“皇玛法,今日我在御花园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说是如意馆来了个西洋画师,您知道吗?”
他也是路上听人说起这事儿的。
外国人在大清可是稀罕得很,在紫禁城更是不必说了,连向来恪守规矩的小宫女小太监们说起这人来都是面露好奇之色:“你们见过这位新进宫的画师了吗?他长得是白头发,白胡子,我开始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是个年纪大的老人了!”
“嘿,你可真没见识,那人一看就不是年纪大的老人,他皮肤多白啊,而且也没皱纹,是西洋人咧!”
“没错,我听说他画的画可好看了,与真的是一模一样,他不光长得好,画画的好,名字也好听,好像叫什么朗世宁!”
朗世宁?
弘昼对这人是有几分印象的,毕竟他曾在历史书上几次看到过这人的名字,知道这人深受皇上的喜欢。
当即他就心生一计,连鱼儿都顾不上喂了,匆匆跑了回来。
皇上瞧他兴奋的小胖脸都是红扑扑的,笑道:“朕知道这人,是朕派人将他从广州请进宫的,他早在九月就进宫了,原打算叫他给朕画几幅画像的……”
后来先是太后娘娘薨逝,再是矾书案,就被耽搁下来了。
弘昼笑道:“皇玛法今日奏折可看完了?您若是有时间的话,咱们去见见那位朗画师好不好?我还没见过西洋人呢。”
说着,他更是好奇道:“我听人说他的头发和胡子是白色的,眼睛是蓝色的是不是?”
“既然他长得和咱们不一样,那咱们说话他能听得懂吗?”
皇上见他这般感兴趣,索性道:“那朕带你瞧瞧去。”
他先带着弘昼去了御花园,两人正喂鱼儿时就听魏珠说郎世宁画师来了。
弘昼扭头看过去。
在这个时代看到外国人,他觉得有点稀奇,咧嘴笑了笑,很想脱口而出与他说“hello”。
郎世宁进宫虽有些日子,却一直没在宫中走动过,猛地看到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下意识就脱口而出:“Cutiepie!”
弘昼凭借着自己有限的英语知识,也能知道这人在夸自己可爱,当即面上笑成了一朵花。
如今,也就他能听懂这话了。
一旁的魏珠连忙道:“朗画师,您可别说您的家乡话,我们都听不懂了。”
“还有,您见到皇上得给皇上行礼。”
郎世宁这才用磕磕巴巴的汉语道:“臣,郎世宁……给大清皇上请安了。”
皇上笑道:“朗画师不必多礼,朕听说你擅长画画,既然如此,你便将你平素所做的图拿上来给朕看看。”
郎世宁很快就命人奉上自己所画的骏马图。
即便皇上见多识广,可看到他画的骏马时仍觉得惊喜:“你这骏马画的是栩栩如生,比如意馆别的画师都要画的好些,果然是名不虚传。”
郎世宁谦逊笑道:“皇上过奖了。”
皇上脸上笑意更甚:“可见你是个聪明的,来咱们大清没多久,连‘过讲’二字都会用了。”
“朕还记得前两个月见到你时,你汉语说的还是磕磕巴巴了。”
郎世宁再次笑道:“皇上,您过奖了。”
说着,他更是用蹩脚的汉语道:“皇上,臣不光马画的好,人像也画的好。”
弘昼早就想见识一二了,连忙道:“好啊好啊,我来试一试。”
他不是没见识过古人的画画水平,不是说不好,可比起后世来却是差上不少。
谁知下一刻他却听见皇上道:“既然这般,那朗画师你就帮朕和弘昼画一幅画吧,就画《祖孙嬉戏图》好了。”
弘昼
忆樺
也曾在御书房见识过皇上的画像,要么是皇上一人独自乘于马上,要么是皇上一人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在很多人甚至在皇上看来,是没有人有资格与皇上一同如画的。
便是当年得宠如废太子,也没有和皇上同出现在一幅画中。
皇上瞧见惊愕的弘昼,也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笑道:“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如今担心朕,所以住在乾清宫,可你总不能一直住在乾清宫陪着朕吧?你得念书,得练习骑射,还得娶妻生子,朕可想着早点看到你的儿女了。”
“若有这样一幅画像留下来,朕想你了就能看一看了。”
弘昼却正色道:“皇玛法,您若是想我了,只管差人请我进宫就是了。”
皇上也是一本正经道:“朕可是会时常想你的,有的时候深夜批完奏折会想起你,有的时候南巡也会想你……总不能将你时时刻刻拴在朕的身边吧?”
“你会一日日长大,朕也会一日日变老,朕想永远记得五岁的弘昼长什么样子。”
弘昼的心里宛如吃了蜜似的,觉得甜滋滋的。
他更觉得皇上真是名不虚传,这一句句情话说出口,谁能抵挡得住?也难怪后宫妃嫔一个个对皇上都是死心塌地。
弘昼欣然答应下来:“好。”
寻常人被画师画像都是坐的端端正正,但身为天子,总是有格外的优待,今日下午皇上就带着弘昼喂鱼散步,约莫两个时辰的样子,郎世宁的《祖孙嬉戏图》就完工了。
在见到成品图时,弘昼顿时明白郎世宁为何会声名远扬,郎世宁笔下的人仿佛都带着灵魂,画中的弘昼正踮着脚往池塘里撒鱼食,一旁的皇上含笑看着他,眼神里不失慈爱。
不光弘昼满意,就连皇上都微微颔首:“朗画师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的魏珠见风使舵道:“皇上,可要奴才将这幅画裱起来挂在御书房里?”
皇上摇头道:“不必挂在御书房里,裱起来挂在朕的寝殿吧。”
弘昼脸上是笑意更甚:“好啊好啊,这样皇阿玛睡觉之前最后一个看的是我,睡醒之后第一个看到的还是我。”
说着,他更是忍不住催促道:“魏公公,你要内务府的人办事快些,早点将这幅画挂在皇玛法寝殿里。”
魏珠连声应下,当即就去交代人办这事儿了。
郎世宁得了赏赐,谢恩之后就要下去。
弘昼却是想起了一件事。
如今的大清虽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一样,可很快就会走向衰老,他仍记得历史上的种种战争,更记得他最喜欢的圆明园被八国联军抢掠一空,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灵机一动,便将郎世宁留了下来,道:“朗画师,我听说您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呀?那里有京城和广州好吗?”
郎世宁面上有片刻的犹豫。
他并不似大清臣民奴性已深入骨子里,在他们意大利,是讲究民法,讲究人权的,可他又聪明的很,知道在什么样的地方说什么样的话,若是有些话说出口,这位大清帝王是会不高兴的。
他斟酌道:“我是从遥远的意大利来的,从意大利过来要坐很久很久的船,也要坐很久很久的马车。”
“至于小阿哥问我我的家乡好不好,我想,在每个人心中自己的家乡都是最好的。”
这个朗世宁,还真是滑不溜秋!
但这等小问题,却是拦不住弘昼的,他更是步步紧逼道:“那您的家乡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好法?我实在是很感兴趣。”
“您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看皇玛法做什么?”
“皇玛法是个很好的人,可不会因你说实话而责怪你的。”
这样一顶高帽子戴下来,皇上也只能受着:“朗画师,你直说无妨,正好朕也想听听你们洋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郎世宁可不懂中国人特有的客气话,听皇上这样说,便如实道:“回皇上的话,虽说京城和广州很好,像皇上,像弘昼小阿哥,像许多皇上的亲戚,过的日子很好,实在叫臣羡慕。”
“可臣从广州一路走来,见了太多太多可怜人,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到了晚上不敢点灯,每顿饭连肉都没有。”
“在我们意大利,我们可是每天都能喝牛奶吃肉的……”
皇上面上并没什么反应。
一旁的魏珠却着急起来,不免提点道:“朗画师,您可不能撒谎啊!”
郎世宁着急起来:“我没有撒谎,我们从来不撒谎的!”
弘昼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皇上的神色,见皇上脸上并无怒容,更是频频追问,当他听说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地的盛况时,更是惊叹连连。
弘昼向来是个合格的捧眼,在他连连附和下,郎世宁更是说的愈发起劲,不知不觉甚至到了天黑。
皇上并不是个刚愎自用的君王,他向来信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听郎世宁这般说只抱着学习的态度听一听,不过,郎世宁的话中也有很多他不能苟同的地方,比如,人人平等。
皇上只觉得好笑。
若是人人平等,岂不是所有人都能主宰这江山?岂不是天下就要乱套了?
再加上郎世宁言语间时不时蹦跶出几个洋文来,皇上听的是一知半解,故而也没有将郎世宁的话放在心上。
弘昼也看出来了,所以到了用晚点时,他便一个劲儿将话题往郎世宁身上扯,“……皇玛法,虽然朗画师说西洋人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儿,比如摆钟,比如火铳,可我觉得却没咱们的东西好,皇玛法,您说能不能将咱们的东西运到西洋去,赚他们的钱?”
他知道以一己之力难以改写整个历史,但他还是想尽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比如,说服皇上与外国来往贸易,这样就不会闭关锁国了。
可这等话落在皇上眼里,却成了弘昼想一出是一出,他给弘昼夹了个蟹肉汤包,笑着道:“朕算是看出来,你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从你阿玛,从朕身上讨了不少好东西也就罢了,如今见到宁画师,还想赚他们洋人的钱?”
“这等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在广州,天津等地设立了海关,你啊,好好念书,好好练习骑射就好了。”
这一刻,皇上与世上许许多多的长辈们一样。
弘昼还想再说话,可皇上已不动声色将话题转换开来,问起弘时的侍妾钟氏一事来了。
弘昼知道,皇上是有自己的骄傲的,在皇上看来,大清从明朝手上将这江山都夺了下来,如今老百姓的日子更是比从前好过许多,他们有骄傲的资本,故而对于那些漫溢之物就有些看不上。
这等思想不是一朝一夕才有的,而是几十年沉淀给皇上的底气,想要改变,并非易事。
弘昼只觉得这事儿得慢慢来。
可当皇上问起弘时侍妾钟氏有了几个月身孕时,弘昼还是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皇玛法,您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以他对四爷的了解,因太后娘娘的丧期,一众皇子皇孙不得纳妾,四爷势必会将这件事与皇上提一提,但四爷到底怕丑,肯定不会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皇上听的,特别是钟氏有孕这等消息。
皇上笑了笑,一副“朕什么都知道”的神色:“朕自然有知道这件事的门路。”
“当初你阿玛与朕说弘时纳了个妾,那人还未进门,暂时住在外头,朕便觉得不对劲,后来听说这人有了身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皇上看来,男人多情些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更是笑道:“老四啊,就要当玛法了,也不知道他以后对孙儿是不是像对你们这样严厉。”
弘昼瞧皇上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得,敢情弘历多情是随了您啊!
弘昼用完晚点就回去了。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说服皇上打开国门。
思来想去,弘昼觉得这事儿还是要找四爷才行。
前几日因四爷出色侦破了“矾书案”,皇上当众下令将四爷调到户部任职。
这消息一出,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当然忧愁的人可比欢喜的人多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弘昼也是替四爷开心,毕竟四爷距离储君之位又近了一步。
等着四爷再次来乾清宫给皇上请安时,就见到巴巴等着他的弘昼,弘昼一开口就是道:“阿玛,我都等了您好几日了,您怎么才来啊?”
后世的雍正帝是个工作狂,如今的四爷也是浑然不可多让,清闲了好几年的他终于得皇上安排差事,是不分昼夜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可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如今国库空虚,供给西北粮草就已很是勉强。
四爷顿时就忧心忡忡起来,如今大清看似国泰明安,实则危机重重,如今西北已起战事,若别的地方再起战事,只怕国库就要见底了。
对于弘昼如此惦念自己,四爷虽觉得有些欣慰,但因心里有事,却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怎么了?你是担心你额娘了还是想念弘历了?他们都好得很,你好生在乾清宫住着,多陪陪皇阿玛说说话解解闷。”
如今对于弘昼长伴于皇上身边,他是一点不担心。
弘昼却是正色道:“不是,阿玛,今日我找您是有正事的。”
四爷可想不到这小崽子能有什么正事,反问道:“哦?是吗?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这次又有什么正事?”
“是要我替你带蟹粉酥回去给你额娘,还是要我将皇上送你的宝贝送回去?”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
想当初弘昼第一次住进乾清宫时,皇上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像什么夜明珠,珐琅笔筒等等,样样皆价值不菲。
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便是住在乾清宫都觉得不安全,将自己的宝贝是这里藏藏那里藏藏,更是找到四爷,说要委托四爷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亏得四爷当时还当真了,可在后来听他说是将他的宝贝都送回去锁起来后,只觉得这孩子真是眼皮子浅得很,更是道——谁嫌自己命大才敢在乾清宫偷你的东西,你啊,好生将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你可是皇孙,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弘昼想起当初这事儿,一点都没觉得难为情,甚至还觉得自己小心谨慎,如今更是低声道:“阿玛,您想不想帮皇玛法,想为大清赚大钱?”
这可真是四爷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过来了,他是眼前一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来听听!”
第 72 章
弘昼虽年幼, 但打开国门与外国人做生意这事儿还真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阿玛,昨日我与阿玛见过了郎世宁画师,听说了许多西洋人的趣事, 我觉得我们大清许多东西都很好, 比如绫罗绸缎, 茶叶香料, 瓷器等东西,我听郎世宁画师说这些东西国外都是没有的。”
“既然这样, 咱们为什么不去赚他们的钱?正好也能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咱们需要的?”
“我看皇玛法书房里摆的摆钟,沙漏都很有意思, 若是将咱们大清的东西运出去,再将西洋人的东西运回来, 这一来一往的,赚的都是银子啊!”
“更何况,西洋人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这话可谓说到四爷心坎上去了。
四爷是个务实派,知道户部亏空后着急不说, 还想着如何挽救。
只是他思来想去都没能想出合适的法子来, 虽说如今朝中不乏贪官污吏, 但皇上这人吧,他若上书言明彻查此事, 皇上定会觉得他的手伸的太长,废太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四爷觉得等皇上下定决心彻查此事太过于被动, 如今听到这话是微微颔首:“这法子未必不可行, 如今国库空虚,总得想法子补上这等空缺才是, 不然若遇上旱涝灾害,朝中可是拿不出银子赈灾的。”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忙道:“阿玛,您说的极是。”
其实他也没想过与外国人做生意能赚多少银子,但从长远看来,这事儿对大清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只要朝中有人与外国人来往,就能见到外国的进步,哪怕能学习其一二都是好的。
四爷想的却没有弘昼这般简单。
既要与西洋人做生意,那茶叶、绸缎、瓷器从何处采买,如何行路,最先带着这些东西去哪个国家,语言不通该怎么办……这都是他要想的问题。
他并不是弘昼,但凡想到什么法子就冒冒失失跑去与皇上说,而是想出个周全的主意后,这才禀于皇上。
如今他难得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跟在你皇玛法身边一些日子,倒是长进了不少,都会替你皇玛法分忧了。”
弘昼看四爷这般脸色,就知道这事儿有戏,当即就挺起自己的小胸脯,骄傲道:“这是自然。”
四爷向来是心机深沉,今日原本只是过来与皇上问安的,可请安之余却又提出了国库空虚一事。
这事儿,已许久没有人在皇上跟前提起了,毕竟谁人都知道如今皇上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大好,在皇上跟前都是报喜不报忧,生怕皇上气出个好歹来。
今日皇上突然听四爷提起这事儿,皱了皱眉:“朕一直都知道国库不充裕,前几日还将户部尚书喊过来问了话的,可他却说叫朕安心养病,不必担心,没想到国库竟空虚至此?”
接下来他便没有再说话。
他与四爷想到一起去了,若再有战事,只怕朝廷就无力承担。
四爷自不会傻到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今日他是抛砖引玉,今日这砖是抛出去了,再想着回去想想主意给皇上把玉送过来。
御书房外的弘昼见四爷进去了许久没出来,悬着的一颗心便微微放下来了些。
他心底已有了七八分胜算。
不得不承认皇上是英明武断的,但再厉害的雄鹰也就年迈的那一日,皇上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如今年老了,很多问题落在他眼里并不严重,甚至是已经习惯了。
皇上也有自己的骄傲,在他老人家看来,西洋人那些东西都是不入流,上不得台面的。
继位后的弘历比当今皇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弘昼得将皇上等人这些错误的想法扼杀在骨子里。
想及此,弘昼心情是好了许多,打算去御花园喂喂鱼儿。
他隔着老远,就见到御花园里有个三两岁的小娃娃,这小娃娃长得很是好看,正由乳娘抱着在看鱼。
每个人都喜欢好看的人或物,弘昼自然也喜欢好看的小娃娃,当即是眼前一亮,走近了冲着那小娃娃扮起鬼脸来。
小娃娃见了是咯咯直笑,伸出胖乎乎的胳膊,连连道:“哥哥抱,哥哥抱抱。”
一旁的乳娘心顿时就悬了起来。
虽说弘昼不认识她们,但紫禁城上下,如今没几个人不认识弘昼,她们自然也听说过弘昼的名声,也曾远远见过弘昼几面的。
如今弘昼满心思都放在了这小娃娃身上,他没有弟弟,因弘历很是照顾他的缘故,他老早之前就想尝一尝当哥哥的滋味,为此没少催促耿格格给他生个弟弟或妹妹,可这等事,却不是耿格格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猛地瞧见这般可爱活泼的小娃娃,弘昼一把就将他抱了过来,更是逗起他来:“小弟弟,你也在看鱼儿是不是?”
“你怎么离吃糖那么远?那样哪里看得见?走,咱们走近一点去看。”
他知道这些乳娘们不敢将这小娃娃抱的太近的原因,无非是担心这小娃娃离水太近掉进水里,可在他看来,小孩子,特别是生在皇家的小孩子却是不能养的太娇气的,别说长大以后经不起挫折打击,只怕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好说。
所以弘昼像没看到这几个乳娘面上的欲言又止,带着小娃娃离池塘边近了些。
当然,他也是有分寸的,如今紧紧牵着这小娃娃的手道:“你有没有瞧见这池塘里有一只头顶长着元宝形状的鱼儿?我给这鱼取名叫‘招财’,你可看见它啦?”
小娃娃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哥哥,我见到它了,它胖胖的,好像一口能把我吞下去了。”
“我,我好怕怕!”
弘昼笑道:“这鱼儿不算吓人,皇阿玛给我阿玛赐了一个园子,那里头不光有池塘,还有湖,里头的鱼才胖,比我的手臂还长,我与阿玛说,若是将它们煎了炸了,一定很好吃,但我阿玛听到我说这话总要训斥我几句。”
“后来我见它们见的多了,发现它们也不怕人,像认识我似的,每次我过去,它们就回凑过来。”
说着,他更是替四爷招揽客人起来:“小弟弟,若你以后有机会去圆明园,我也带你去看那几条胖鱼。”
这小娃娃连声说好。
弘昼又注意到他身边的几个乳娘是欲言又止,打从自己靠近后,这几个乳娘就一直是这般表情:“几位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为首的嬷嬷硬着头皮道:“弘昼小阿哥,这人可不是您弟弟,而是二十二阿哥。”
二十二阿哥?
弘昼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
自己想当这小娃娃哥哥,谁知道这小娃娃竟是自己叔叔?还是比自己小上两岁的叔叔?
弘昼这才记起,这位小二十二如今是皇上膝下年纪最小的儿子,这个年代的孩子夭折率极高,皇家的孩子也是如此,故而在小孩三岁之前很少抱出来的,他没见过这小娃娃也正常。
弘昼心碎了。
我想当你哥哥,你却想当我哥哥。
顶着一旁几个乳娘欲言又止的眼神,弘昼低声喊道:“二十二叔。”
他可是个讲究规矩的好宝宝。
小二十二似乎并未听懂的这话,扬声道:“哥哥,我要去圆明园看鱼,看鱼鱼……”
接下来的时间里,弘昼管小二十二叫“二十二叔”,小二十二则称他一口一个“哥哥”,惹得一旁的乳娘们都糊涂了。
弘昼虽身在御花园,但心却是在乾清宫的,估摸着四爷应该要走了,便打算问问四爷与西洋人做生意这事儿进展的怎么样。
弘昼回到乾清宫,却听说四爷并未走,而是被皇上留下来下棋。
弘昼甚觉欣慰,觉得四爷纵然失去了年羹尧与隆科多两位大将,可如今却与皇上的关系越来越亲厚。
这可是好事儿!
他迈着长了些许的小短腿跑了进去,皇上与四爷仍在下棋,两人皆是专心致志的模样。
弘昼进去请安后则乖乖站在一旁,可他不爱读书写字,也不懂下棋作画,看了会觉得没意思,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皇玛法,阿玛,方才我在御花园看到了二十二叔,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小弟弟了,没想到却是我叔叔!”
“我还要管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小娃娃叫叔叔,真是难为情了!”
皇上如今已是稳赢的局面,便分心与他说起话来:“哦?你见到胤祜了?”
“被你这一说,朕倒是记起好些日子没看到他了。”
说着,他便差人将小二十二抱来给自己瞧瞧。
弘昼见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难怪一众皇子为了叫皇上多看自己一眼是你争我斗的,就这局面,皇上连自己儿子都能忘记,不争能行吗?
很快,乳娘就抱着小二十二过来了。
有道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皇上虽不是老太太,却也是常人,瞧见幺儿自然也喜欢的很。
谁知方才在弘昼跟前活泼可爱的小二十二见到了皇上,却像是锯嘴的葫芦,除了在乳娘的授意下喊了声“皇阿玛”,就不肯再说话。
皇上招呼着小二十二过来,可小二十二却躲在乳娘身后,不愿上前。
弘昼上前牵着小二十二的手道:“二十二叔,您为什么不上前去?您可是怕皇玛法?”
小二十二只是小,却不是傻,虽未说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皇上虽疼惜小二十二,可父子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如今笑着打趣道:“胤祜啊,今日你这侄儿有没有欺负你?他最是顽劣不过,若是他欺负了你,你可得与朕说,朕帮你教训他。”
小二十二一听这话忙道:“皇阿玛别打哥哥,我喜欢哥哥。”
他一着急,也就顾不上惧怕皇上,奶声奶气道:“哥哥说要带我去圆明园玩,去圆明园看大鱼了。”
聪明人向来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四爷就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如今一听这话连忙开口道:“皇阿玛,即便今日二十二弟不说,儿臣也有心想请您去圆明园住上几日。”
“如今您这病尚未大好,换个地方住些日子,这心情好了,兴许病就好了。”
身为一个蛰伏多年的皇子,他知道如今皇上最愿意见到他们兄弟之间友爱的,更道:“正好几位年幼的弟弟尚未出过紫禁城,正好您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带去圆明园住些日子的。”
“圆明园虽比不上畅春园风光秀丽,却也是景致出众,到时候您也能够享一享天伦之乐。”
皇上正沉吟着,一扫眼就见到弘昼与小二十二齐刷刷看着自己,眼神中要多渴望就有多渴望。
皇上便笑着答应下来:“如今正值年关,朕走不开的,你那园子朕记得不错,不如就等着明年春天将你那几个小的弟弟带去你那园子住一住,到时候把弘历他们几个也带过去住些日子,人多,也能热闹些。”
四爷连声应是:“那儿臣就恭候皇阿玛大驾光临了。”
小二十二原本是有几分惧怕皇上的,可在他心里,弘昼就是他的哥哥,弘昼在皇上跟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渐渐的也就没那么怕皇上了。
等到了傍晚,小二十二在乾清宫吃过晚点后就要被乳娘带回去,他并没有舍不得皇上,却是抱着弘昼的小胳膊舍不得撒手,更是哭着喊着说不回去,看的皇上是哭笑不得,更是打趣道:“若朕记得没错,自胤祜出生后,朕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说这么多话,从前每次他见到朕都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朕总觉得这孩子太过于怯弱了些,没想到倒与你投了缘。”
这话说的弘昼是怪不好意思的,但他还是道:“皇玛法,我和谁都投缘了。”
就连见到弘时,他都能说上两句。
用四爷的话来说,就是见到路边有狗,他都能说上几句话的。
得,他就暂且将这话当成夸奖吧。
小二十二纵然知道明年春日就能随着皇阿玛前去圆明园住些日子,但对一个只有三岁的孩子而言,与自己今日刚熟识的哥哥分开,实在是件很难受的事。
回去之后他更是与额娘谨嫔说起这事儿来,更是将弘昼夸成了一朵花。
谨嫔近来还算得皇上喜欢,就冲着皇上已年逾六十,她还替皇上生了孩子的份上,皇上就会对她另眼相看的,更别说她模样出众,性子温顺,很合皇上的心意。
谨嫔也曾在宴上远远见过弘昼几次的,听小二十二将弘昼夸了又夸,也觉得这位弘昼小阿哥是个不错的,便在皇上跟前也替弘昼美言起来,毕竟小二十二回来之后与她说什么“哥哥说了,皇阿玛是我的父亲,天底下的父亲都是疼儿子的,要我不必害怕皇阿玛”之类的话,谨嫔怎么可能不喜欢弘昼?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外向的弘昼很快在紫禁城中找到了玩伴儿,暂时忘记了哥哥弘历,享受起当哥哥乐趣的他是乐不思蜀,整日是开心极了。
相比起弘昼来,四爷这几日却是忙的够呛。
打开国门与西洋人做生意,这事儿说的简单,做起来却是难得很,即便有十三爷帮他,四爷足足忙了十来天,这才再次进宫与皇上请安。
四爷与之前一样,先与皇上请安,接着便再次提起国库空虚一事:“……皇阿玛,富宁安已率兵前往西北,儿臣理了理户部的账目,就如今国库的银子,只怕支撑不了西北战事几年的。”
“前几日儿臣无意间听弘昼说可以与西洋人做生意,当即便是灵机一动,觉得这法子可行,甚至还专程去如意馆找到了郎世宁画师,问过他对咱们大清什么东西感兴趣,只觉得茶叶,丝绸和瓷器都可以运到大西洋试一试的,即便不能卖出好价钱,却也能叫西洋人看看我们大清的东西多多好,扬我大清国威。”
这话说完,他更是将这些日子自己整理的簿子呈了上去。
这厚厚的簿子里写着每样东西的定价,该走什么样的路线,甚至连每一趟能赚多少银子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一目了然。
皇上微微颔首,很是满意:“前几日朕还觉得弘昼这是玩笑话,后来想了想,觉得这法子未必不可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今国库空虚,总不能叫老百姓们一直过苦日子的,既然你都想的如此周全,那就试一试吧。”
四爷听闻这话,脸上难得浮现几分笑容来,连声应是。
其实在进宫之前,他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他知道皇上不愿一众皇子们将手伸的太长,与十三爷商量过之后,甚至做好了得皇上训斥的准备,如今自是高兴得很。
但四爷这次却是想错了皇上,皇上之所以不喜皇子或臣子们手伸的太长,其中缘由莫过于他们只漫天出主意,并未给出实际性的建设,这等事,换成谁谁不生气?
皇上虽已年老,却仍是目光如炬,瞧见四爷脸上的笑容,知道他是真心为大清考虑,便道:“打从你十几岁起,就行事稳重,做什么事之前总是想了又想,朕那时候就觉得你是可用之才,只是你向来不愿多生事端,自保成被废后就一心向佛,如今能回来帮朕分忧一二,朕也能轻松不少。”
四爷听闻这话,心里更是泛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这是皇上第一次在他跟前提起废太子,还是以如此平和的语气,如今更是跪地道:“儿臣不孝,先前因不愿与一众兄弟们争权夺利,所以才避到寺庙去了。”
“如今能为皇阿玛分忧,儿臣自当殚精竭虑。”
皇上微微颔首,则安排四爷着手忙活起这事儿来。
弘昼从四爷嘴里听说皇上准了这事儿,脸上笑的像一朵花儿似的,简直比过年收了压岁钱还要高兴,更是毫不吝啬对四爷的夸奖:“阿玛,您可真厉害!”
“我就知道您一定能够说服皇玛法答应这件事的!”
四爷自也是心情大好,却也不忘问他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要劝皇阿玛与西洋人做生意?”
弘昼自然不能与他说实话,若是说了,那可是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的。
幸好他早就想好了说辞,直道:“因为我也想为皇玛法和阿玛分忧啊,我听见您与皇玛法说过的,说是国库银子不多了,那怎么能行?得想办法赚银子才是。”
“可如今又要打仗了,总不能赚老百姓的银子吧?那就赚西洋人的银子好了!”
“您说是不是?”
每每他说起银子来,总是两眼直冒精光。
四爷见了只觉好笑,道:“皇阿玛真的是没有白疼你。”
他早就见识到弘昼的聪明,甚至论起聪明来,弘昼远超弘历许多,只是这孩子向来懒惰,他逼了几次见无用,也就随弘昼去了。
领了差事的四爷不好多做停留,匆匆离开了紫禁城。
但打开国门与西洋人做生意这事儿一出,自是在朝中掀起千层浪,有人支持,但更多的却是反对之声。
这群反对的人中自是以老八为首,自毙鹰事件后,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但他的才能却是毋庸置疑的,如今更说西洋人的东西虽好,可若引进回来,保不齐许多大清所产的东西无人问津,如此一来,岂不是大清老百姓的银子都叫西洋人赚去了吗?
但四爷与十三爷却有不一样的见地,直说大清不可闭门造车,若是那些西洋人有好的东西,他们跟着多学一学就是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吵的宛如菜市场似的。
最后还是皇上一锤定音敲定这事儿,命四爷继续操办此事。
这消息一出,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老八自听到皇上说出这话,一直紧抿薄唇,再未说话。
等着下朝之后,老九就又骂骂咧咧起来:“……八哥,你说这叫怎么一回事?先前朝中不是没人说说起要与西洋人做生意,可皇阿玛根本没答应,怎么到了老四这儿,皇上就答应了?”
说着,他更是冷哼道:“我看啊,这还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之前几次与皇阿玛说老四在韬光养晦,皇阿玛根本不信,如今老四那狼尾巴露了出来,皇阿玛更是不信,我看啊,皇阿玛真的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他已是气的口不择言。
老八虽气郁,却还是有理智在的,压低声音道:“九弟!”
老九却不服气道:“八哥,怎么了,我哪句话说错了?自弘昼那小崽子得皇上喜欢之后,老四在皇阿玛心里的地位是水涨船高。”
“亏得我之前想着弘皙从小在皇阿玛身边长大,得皇阿玛亲自教导,想着他与皇阿玛情分不一般,没想到也是高看他了。”
他不说这事儿还好,一提起这事儿老八却是更生气。
这事儿说来话长,矾书案一事如今虽已侦破,但其中始作俑者并非废太子,而是弘皙。
自皇上最后一次去咸安宫瞧过废太子后,废太子就已知道这辈子他与皇上之间的父子情缘已尽,至于那皇位,却是不敢再奢想,索性在咸安宫混吃等死起来。
废太子虽已对朝中之事不再感兴趣,却对于自己的长子弘皙仍是十分在意的,当弘皙想方设法托人送信给他,说皇上有意立皇太孙一事后,废太子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又躁动起来,所以就有了后面的矾书案。
弘皙的想法是没有错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想着皇上之所以对他偏爱皆因爱屋及乌,不可能对废太子一点情谊都没有。
他更是自诩对皇上是有几分了解的。
可惜,他猜错了。
老八见老九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低声道:“九弟,我劝你还是少打弘皙的主意,虽说皇阿玛如今偏疼弘昼,但弘皙从小在皇阿玛身边长大,与皇阿玛情分不一般,若是这事儿叫皇阿玛知道是你在捣鬼,只怕你的下场连大哥都不如。”
老九不耐烦道:“好,我知道了。”
说着,他向来阴沉不定的脸上更是浮现几分笑容来:“不过这老四也没咱们想象中厉害,他奉命去查案子,可查来查去,压根没查到弘皙和咱们头上来。”
“我还以为他能有多厉害了,原来也不过如此。”
“八哥你放心,我不会再做这等蠢事了的。”
“皇上再喜欢老四父子两个,若老四烂泥扶不上墙,也是白瞎。”
***
一转眼又是一年结束。
今年的除夕宴因尚在太后娘娘丧期的缘故,皇上下令简单操办。
这事儿是从前就有过先例,也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弘昼早已参加过几次除夕宴,觉得这等宴会不过是大同小异,也不觉得可惜。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临近年关,皇上又病了。
这一次皇上的病更是来势汹汹。
用太医们的话来说,那是皇上心里藏着太多事儿,吃饭睡觉都不得踏实,这身子怎么能彻底痊愈?
更何况,这些年来皇上虽看似身强体壮,实则是每次染病后着急朝堂之事,用了狠药将病症压力下去,年轻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年老,这些隐疾就冒了出来。
原打算等着皇上病好就回去的弘昼更是在乾清宫一住就是几个月,甚至一直到了除夕宴都过了,他仍在乾清宫住着。
上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好几次提起要弘昼回去雍亲王府,更是打趣道:“……若是你不再不回去,兴许再回去时,你额娘和弘历都认不得你了。”
不说不打紧,被皇上这样一说,弘昼倒还真有几分想念耿格格。
他面上的愁郁是一闪而过,继而却是托腮道:“皇玛法,我不回去。”
“若我回去了,您怎么办?”
“额娘时常教导我要孝顺,不要忤逆阿玛,若我回去了,平素连陪您说话的人都没了。”
“您放心,我问过阿玛了,额娘身子好得很,一切都好,并没有需要我担心的。”
皇上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笑道:“既然你如此孝顺,朕总不好将你赶回家的。”
“这样吧,过几日就是元宵节了,朕与老四说,要他将你额娘带进宫,你们母子也能见上一面,你觉得如何?”
弘昼是眼前一亮,自是连声称好,像是什么“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皇玛法”这等夸赞之词,像是不要钱似的,哄的皇上是乐呵呵的。
不过下一刻弘昼更是道:“可就算如此,皇玛法,您也得每日酉时之前就睡觉,这事儿可不能变。”
酉时就是后世的九点,搁在后世这个时间可不算晚,但在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大清来说,这个时间却是不早了。
弘昼早在年前就给皇上规定了就寝时间表,每日到了时辰甚至还会过来巡查一番,若见皇上还在处理公务,懂事的他也不催,就乖乖在一旁站着,一边站还一边揉眼睛,一副困极了的样子。
他听见皇上说什么“朕马上就去睡”之类的话,言语上虽表示理解,却还是站在皇上书桌旁不肯离去。
惹得皇上没办法,只能早早歇下。
不过在弘昼的监督之下,皇上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
但他却是半点放松都没有,仍记得太医的话,皇上的身子得好好调养才是。
皇上是哭笑不得,连声道:“好,朕知道了。”
三日之后,耿格格就随着四爷,福晋一起进宫。
当日耿格格听说这消息,惊的是半晌回不过神来,虽说她这几年性子改了不少,可骨子里仍是怯弱的性子,下意识就要拒绝。
当她听说这事儿是皇上的意思后,也就不敢再拒绝。
而且,她是真的想念弘昼了。
前一日耿格格紧张的是一宿没睡,好在她容貌不俗,翌日面上敷了细细的脂粉,仍是容貌无双。
一路上她坐在福晋身侧,一会想着福晋会不会因这等事不高兴,一会想着待会儿见到皇上该如何行礼……可所有的担忧在见到弘昼那一刻时,再见到弘昼跑向自己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
弘昼又长高了些,脸上褪去了婴儿肥,远远瞧去很是俊朗,整个人的四肢也变得颀长,可面上仍是一团稚气。
他也顾不得与四爷、福晋请安,冲过来一把就将耿格格抱住了:“额娘,我好想您啊!”
耿格格扶住弘昼的肩膀,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更是道:“额娘也想你了。”
说着,她忙道:“你还没给你阿玛和你嫡额娘请安了。”
弘昼这才记得与四爷和福晋请安,更是撒娇道:“……我好久没见到额娘了,一时失态,想必阿玛和嫡额娘不会怪我的。”
福晋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她如今把四爷看的极轻,反而将自己的福晋之位看的无比重要,她想的清楚,甭管四爷喜欢哪个格格,疼惜哪个儿子,她这福晋的身份是无人可以撼动。
但她想着皇上对弘昼的偏爱已波及到耿格格身上,原本坚定的一颗心竟有些不安起来,道:“耿氏,咱们进宫了得给额娘请安的。”
耿格格连忙应是。
弘昼见状,则牵起耿格格的手道:“那额娘,我随您一起去给德玛嬷请安。”
一路上,他更是与耿格格叽叽喳喳说起话来,半刻停歇都没有。
坐在他们前头的福晋昨夜又梦见了故去的弘晖,如今见他们母慈子孝,心里多少会有些酸楚。
但眼瞅着永和宫就在不远处,福晋可没心情缅怀故去的弘晖,竟有些紧张起来。
果不其然,福晋带着弘昼与耿格格上前与德妃娘娘请安时,德妃娘娘面上未见笑意,只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弘昼见到这一幕,再次心疼起四爷来。
不。
这一次他甚至也心疼起福晋来。
虽说当年福晋在他出生时想将他抱到正院养着,这事儿一度让他很是不高兴,但除此之外,福晋这几年并未为难过他们母子。
德妃娘娘对他不喜,他觉得与自己太过顽皮密不可分,可一向骄傲的福晋在德妃娘娘跟前是伏低做小,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德妃娘娘为何不喜欢她?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见窗外呼呼声。
无人说话。
气氛尴尬极了。
耿格格是第一次见到德妃娘娘,原以为德妃娘娘多少会问上自己几句的,不曾想德妃娘娘连个眼神都没扫向她,顿时紧张的手都出了汗,更是紧紧攥着帕子。
福晋似已习惯了在德妃娘娘跟前遭此冷遇,见有小宫女捧上了福橘,甚至还笑着招呼起弘昼吃橘子来:“弘昼,我记得你最爱吃橘子了是不是?”
弘昼刚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德妃娘娘就已开口道:“你既有闲情逸致操心弘昼爱吃什么,有这闲工夫,想办法叫自己早日生下嫡子才是要紧事。”
“如今诚亲王府和恒亲王府都已立了世子,本宫前些日子与老四提起这件事,他虽没说其中缘由,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本宫也听明白了,他想将这世子之位留给嫡子,你得加把劲才是。”
福晋可不相信四爷与德妃娘娘有这么好的关系,知道她这样说无非是想挑拨自己与耿格格母子的关系。
但身为儿媳,她总不能当众拆穿德妃娘娘,只能应是。
德妃娘娘一看到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再想着她从前答应送自己的金佛直至今日还没着落,是愈发来气了:“你不要每次都答应的好好的,一转头就将本宫的话当成耳旁风,你若生不出来,却也不能拦着不肯叫别人生,身为女人,身为福晋,可不能善妒。”
“从前李侧福晋身子好时也曾经常给本宫请安的,本宫也听她说了你们雍亲王府的一些事儿……”
老绿茶!
弘昼脑海里突然迸出这样一个词来。
他觉得这个词与德妃娘娘真是绝配,德妃娘娘这话是说一半留一半,给人无尽的遐想空间。
第 73 章
偏偏福晋的态度更是有意思,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一个“是“字。
弘昼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他面上的笑意绷不住,还是福晋这般态度,向来当众不发脾气的德妃娘娘却是拍起桌子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与本宫说话的态度?也难怪老四不喜欢你,你这样子实在是难得招人喜欢!”
耿格格惊呆了。
她从没想过在王府中最为尊贵的福晋到了永和宫却连小宫女都及不上, 也难怪每每福晋出宫后的第二日总会免了她们的请安。
这等事换成谁, 谁回去之后都会好好在屋子里歇上几日的。
弘昼也愣住了。
他不明白德妃娘娘今日这般举动到底是意欲何为, 想要当着耿格格的面落了福晋的面子?还是说非得福晋当众保证能叫雍亲王府今年再添上三两个孩子?
有道是女人不为难女人。
可在这个年代, 却偏偏是女人最喜欢为难女人。
从前李四儿对隆科多福晋是这般。
如今德妃娘娘对福晋也是这般。
弘昼看着福晋沉默不语的样子,只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隆科多福晋的影子, 便有些按捺不住开口道:“德玛嬷,你为何要这样说嫡额娘?阿玛喜不喜欢嫡额娘是阿玛的事情, 难道阿玛与您说了他不喜欢嫡额娘?”
说着,他更是皱眉道:“不应该啊, 阿玛时常与我们说嫡额娘将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要我和哥哥他们都敬重嫡额娘的。”
“还是说阿玛不喜欢嫡额娘这事儿是您自己臆想出来的?德玛嬷,您整日要是闲得慌,可以找找别的事情做,不要胡思乱想。”
德妃娘娘脸色阴沉沉的, 难看的能滴出水来。
她可是听松佳姨娘说过的, 说耿格格母子与福晋关系是不咸不淡, 弘昼这小崽子又是哪根筋不对,居然替福晋说起话来?
殊不知, 连弘昼都知道德妃娘娘当众训斥福晋,也是给四爷没脸, 可偏偏德妃娘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 王府中孩子少与嫡额娘有什么关系?连我都知道,男人和女人一块睡觉了才能有小娃娃, 这阿玛整日在外院书房,难不成嫡额娘她们能自己怀有身孕嘛?若是这样,可是要出大事的。”
就连严肃如福晋,听闻这话都有点绷不住,几欲笑出声来。
耿格格更是喜忧参半,想着弘昼在紫禁城学问没见长,这些知识好似知道了不少?
弘昼更是不急不缓道:“……德玛嬷,您说我说的对不对?您若想要阿玛多几个孩子,那您就劝劝他呗,正好我也想要额娘给我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耿格格脸一红,低声道:“弘昼!”
德妃娘娘再次被弘昼气的发抖。
如今她与四爷的关系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若能劝说的动四爷,她还找福晋做什么?
这些日子弘昼虽在乾清宫住着,虽说经常来永和宫给她请安,但她知道这小崽子不好对付,也没刁难过他,两人一向是和平共处的,如今却被弘昼气的头又疼了起来。
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借口“顶撞长辈”之由头训斥上弘昼几句时,谁知福晋就站起身道:“额娘,妾身见您脸色像是不大好看,那妾身就带着弘昼与耿格格下去,不打扰您歇息了。”
这话一说完,她竟是不给德妃娘娘说话的机会,带着弘昼与耿格格转身就走。
出了永和宫的大门,便是天色沉沉,福晋却是觉得舒坦。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舒坦。
弘昼更是安慰起福晋道:“嫡额娘,您别与德玛嬷一般见识,我从来就不与她一般见识的,她说什么,您就装作没听到似的。”
福晋居高临下看着弘昼,面上难得露出些许笑容来:“好。”
接下来,弘昼则带着耿格格四处转悠起来。
他向来是个好孩子,想着福晋才被德妃娘娘训斥一番,也邀请福晋一同散步。
福晋也懒得见到那些妯娌们看向她或可怜或不屑的眼神,便欣然答应。
弘昼就带着福晋与耿格格逛起紫禁城来,带着她们去看了池塘里叫“招财”的鱼儿,带着她们去看了可爱的小二十二,带着她们去御花园看了看梅花树……不光耿格格心情大好,就连福晋也第一次觉得紫禁城好像也带着些许温情来。
等着弘昼等人赶去设宴的殿堂时,人已到的差不多了。
弘昼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连带着耿格格也成了众人争先恐后结交的对象。
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妃嫔福晋这一刻像是忘了耿格格侍妾的身份似的,皆笑着道:“原先我还与我们家老爷说弘昼小阿哥长得这样好看,也不知道他额娘长什么样子,如今一看可算知道了,儿子像娘,耿格格长得这样好看,也难怪弘昼如此可爱。”
“是了,是了,若是耿格格不说,我可看不出耿格格都快三十了,瞧着像二八少女似的。”
“方才我听耿格格说你喜欢做女红,可真是巧了,我也喜欢,以后闲来无事我可是要给耿格格下帖子,请你来我们家做客,还望耿格格莫要嫌弃。”
……
耿格格从未遇上过这等场面,眼瞅着这些人一个个女眷越过福晋冲自己而来,很是不适应。
一开始她还怕福晋会不高兴,可瞧见福晋面上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有种松快,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了些。
可纵然如此,耿格格还是疲于应付。
好在弘昼是个有经验的,应付起这些人来是轻车熟路,将一众女眷逗的是哈哈大笑。
耿格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照这般架势下去,以后的弘昼岂不是要妻妾成群?她一想到四爷与自己说有位蒙古的小格格喜欢弘昼,更是惹得蒙古汗王与皇上求亲,这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愿这孩子以后可别见一个爱一个。
还未等耿格格理清楚这事儿,就听见外头传来通传声。
皇上来了。
耿格格连忙跟在福晋身后行礼。
皇上很快就走了进来,一进来就道:“不必多礼,今日只是家宴而已。”
家宴与家宴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除夕家宴,隆科多等这些与皇上沾亲带故的大臣们也会参加的,但今日的元宵家宴,也就皇上的儿孙和兄弟们携着妻儿来了。
皇上很快落座于上首。
他瞧着身边的位置是空落落的,想着从前自己身边坐的有皇后,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心里又有些许难受。
就在这时,皇上只听见弘昼兴高采烈道:“皇玛法,这个就是我的额娘!”
这话一出,所有人,甚至包括皇上的目光都落在了耿格格面上。
耿格格强撑着笑出来请安行礼,即便前几日四爷已找过嬷嬷给她突击培训,也说过她的一举一动皆合乎规矩,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吓得腿肚子直打颤。
但她的言行举止还是规规矩矩的:“妾身耿氏给皇上请安。”
弘昼却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从前皇上好几次都问起过耿格格,他将耿格格介绍给皇上认识,也是很正常的嘛!
皇上微微笑道:“耿氏,朕时常听弘昼说起你,弘昼被你教的很好。”
老九等人:???
德妃娘娘等人:???
耿格格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似的,连声道:“皇上谬赞了,妾身只是寻常妇人,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五阿哥能有今日这般模样,全凭皇上与王爷的教导。”
皇上向来喜欢那等知进退晓分寸的人,瞧见耿格格落落大方,觉得很是满意,更是觉得四爷治家有方,可见自己将差事交给四爷是值得放心的。
他道:“朕既然夸你,你不必谦逊,受着就是。”
耿格格就没再多言,含笑应是。
正当准备退下去时,却见着福晋站了起来。
暂不提福晋性子如何,得不得德妃娘娘和四爷喜欢,但福晋却是出身于满族大户,当年更是得皇上亲自指婚。
所以皇上对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福晋站起身,款款走了出来:“皇阿玛,今日既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皇阿玛册立耿氏为侧福晋。”
这话一出,宴上所有人皆哗然。
众所周知,福晋向来不是那等柔顺温婉的性子,虽不至于做出苛责侍妾之事,但也没贤惠到如此。
耿格格更是一愣。
方才她是与福晋同坐一辆马车进宫的,虽说福晋向来少言寡语,但今日一上马车,她就感觉到福晋对她比平日里更为冷淡。
女人的直觉都很准的。
耿格格猜测福晋定是因自己进宫一事不高兴。
福晋的性子她也有几分清楚,断不会为了贤明而当众说出这话。
思来想去,她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就是因弘昼方才在永和宫帮了福晋,所以向来不愿欠人人情的福晋这是投桃报李。
福晋像没看到四爷等人惊愕的眼神似的,甚至还含笑看了四爷一眼,这才继续道:“妾身早有这本打算,耿氏侍奉王爷多年,温柔娴静,不争不抢,更是替王爷诞下弘昼这般可爱懂事的孩子。”
“自年侧福晋去世后,妾身就曾与耿氏提起过要将她封为侧福晋一事,却被耿氏拒绝了,她说自己出身微寒,委婉拒绝了妾身。”
“可正因如此,妾身才愈发觉得她担得起侧福晋这位置。”
她这话说的极好听,更是将耿格格抬的高高地。
爱屋及乌。
皇上方才本就对耿格格印象极好,如今听福晋这样一说,便点头应好,更是着礼部去操办此事。
一时间,耿格格更是风头无二。
耿格格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论出身,论学识,论机敏,在雍亲王府中她都算不得出众,如今竟能被立为侧福晋?
弘昼却觉得耿格格担得起这位置,更是打从心底里替耿格格高兴。
今日因他许久没见到耿格格,便是与福晋,耿格格等人坐在一起的,趁着无人注意时,他便偷偷问起福晋道:“嫡额娘,今日我替额娘谢谢您了……不过,您为何要与皇玛法说将额娘抬为侧福晋?这,这……”
这不是福晋的行事风格。
福晋也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抬举一个有孩子的格格,更何况这孩子十分得皇上喜欢,说句不好听的,今日耿格格被抬为侧福晋,明日是不是就能被抬为福晋?
甚至在此之前,她处于一种十分提防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的状态,但凡这两个有儿子的格格想要冒头或者行事不规矩,她就会狠狠将她们按下去。
但经过今日永和宫一事,她的想法却变了:“没什么,不过是看在你额娘文静懂事的份上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弘昼,你谢谢我,可今日在永和宫我也是要谢谢你的。”
这下弘昼就有些明白了,低声道:“嫡额娘,是不是因为我帮了您,所以您方才才那样说的?”
“我不是故意讨好您的,我,我只是觉得德玛嬷那样说您太过分了些。”
福晋依旧是面色严肃:“我知道的。”
正因她知道,所以才愿意给耿格格体面。
弘昼还要说话,可皇上已举起酒杯来,众人也只能举起酒杯站起来。
喧嚷之中,他脑海中只冒出一句话来。
赠人玫瑰。
手有余香。
所以当个快乐的好人还是挺好的。
因耿格格被抬为侧福晋一事,一场宴会下来,弘昼的心情更是好极了。
等着宴会散去,弘昼送四爷和耿格格等人出门时悄悄道:“……额娘,等着皇玛法病好之后我就能回去啦,我就日日陪在您身边,以后您就是侧福晋了,能有自己的小厨房了,这几日您好好选几个手艺好的厨娘,等着我回去之后,要她们做好吃的给我吃。”
耿格格是忍俊不禁,连声应好。
弘昼更是道:“阿玛,嫡额娘,你们慢些。”
他是恭敬极了。
四爷觉得这孩子懂事了许多,转过身后则与福晋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京城中像隆科多那样宠妾灭妻的少,可贤惠到福晋这般地步的,更是少。
他还记得宴席中福晋说话时皇上眼神中的欣慰,也猜到皇上对他,对福晋,乃至于对雍亲王府的满意。
谁知福晋却是冷冰冰道:“王爷不必与我道谢,今日我当众说这话并非为了王爷,而是看在弘昼和耿氏的面子上。”
这话说的生硬无比。
不像对丈夫说话,甚至连陌生人都及不上。
若换成寻常人,大概承了四爷这份情,温言软语一番,四爷今晚上必定会歇在正院的。
但她不需要四爷的宠爱,她只要牢牢守好自己的正妻之位就好了。
当即四爷宛如头顶浇了一盆子冷水似的,将他从上至下淋了个透心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接下来则是一路无话。
回去之后,四爷与福晋又变成了从前你不愿搭理我,我也不想搭理你的状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弘昼高高兴兴回去乾清宫,盯着皇上喝了醒酒汤后,更是絮叨道:“皇玛法,您也不是年轻小伙子,虽说不是不叫您喝酒,但却也不能贪多,今日我虽与阿玛额娘他们坐在一起,但是我偷偷数了,今天晚上您一共喝了七杯酒,这样可不行,有点多了,以后您可不能再喝这么多酒的。”
皇上今日难得心情不错,哑然失笑道:“这你都数了?”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这是当然,我得好好盯着您才是。”
皇上无奈道:“好,好,朕听你的,以后宴会少喝几杯酒。”
弘昼这才喜笑颜开。
他正欲转身离开时,却听见皇上道:“弘昼,今晚上你就歇在朕的寝殿里吧。”
自己这是要睡龙床了?
弘昼心中有点点小激动。
并不是弘昼想沾一沾皇上的龙气,想当皇上,而是龙床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沾染的物件,就连顽劣如他,从前也只敢看上两眼,有一次前去探望皇上时想去坐一坐,就被魏珠委婉提点了几句。
后来他才知道,即便是妃嫔侍寝,却是在“侍奉”完皇上后就要被抬走。
他,居然能在这张床上睡觉?
弘昼心里虽有些雀跃,却还是道:“皇玛法,这样能行吗?若是叫九叔等人知道了,肯定又要说我没规矩了。”
皇上一眼就瞧出他这欲擒故纵的小心思,笑道:“是朕将你留下来的,还会有旁人说三道四?”
“更何况,朕看你好像也不是怕老九的样子。”
“你在旁人跟前装模作样的也就罢了,到朕跟前何须如此?”
顿时弘昼就笑成了一朵花,洗澡后上来了。
他是一点不见外,上了床直说这床真宽真软,更是在上头打起滚来。
皇上也没拘着他,只含笑看着他。
等着弘昼玩累了,则躺在床上陪皇上说话,他说话向来没什么章法,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一会说起这帐幔上的花纹真好看,一会又说起以后耿格格就是侧福晋了,在王府中,他就能与三哥弘时平起平坐,一会更说他住在乾清宫中,耿格格每逢宫中设宴都能进宫,这样他就能经常看到耿格格。
一直到说累了,弘昼这才打着哈欠道:“皇玛法,我都有些困了,想要睡觉了。”皇上替他掖了掖被子,笑道:“好,你睡吧。”
说着,他才道:“弘昼,明日你就出宫吧。”
本来昏昏欲睡的弘昼一听这话眼睛就睁的大大的,狐疑道:“皇玛法,您这是要把我赶回去嘛?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些日子我就在乾清宫陪着您,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圆明园住些日子,若是您的病好了,我就回去,若是您的病没好,我就继续进宫陪您。”
这事儿,皇上先前是答应过的。
而今日,皇上看到弘昼见到耿格格那高兴的样子,与耿格格分别时恋恋不舍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弘昼一辈子都留在自己身边。
可弘昼却要离开家人,离开伙伴,连对着年仅三岁的小二十二都能玩的那样开心,实在是可怜。
想及此,皇上已下定了决心,更是作势在弘昼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你这个没良心的,朕怎么会舍得将你赶走?朕喜欢你都来不及。”
“可不光朕喜欢你,你阿玛额娘,还有弘历,他们都是喜欢你的。”
“昨儿太医给朕把脉时,你也听见了,朕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必要你日日陪着。”
“况且如今朕每日忙的很,陪着你的时间是寥寥无几,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将你送回去,再过些日子,咱们就能在圆明园见面的,你说是不是?”
会过意来的弘昼却有几分犹豫,低声道:“皇玛法,我平日里虽想念额娘,想念哥哥和阿玛,可若是我回去了之后也是会想念您的。”
“要是咱们能一直都在一起就好了。”
说起这话来,他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只剩下不舍。
皇上却笑着安慰他道:“这有何难?朕与老四说一说,到时候去了圆明园,叫你额娘他们都一起过去住几日,也带上你的猫儿和马驹,你说好不好?”
弘昼点点头称好,可脸上却是没什么笑意。
皇上知道弘昼这是舍不得自己,可他又何尝舍得弘昼,如今他年纪大了,与弘昼是见一面少一面,却是强撑着没叫自己露出端倪了:“你不是想睡觉了,如今怎么不睡了?朕给你说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朕小时候听故去的太皇太后说起的。”
“那个时辰,朕刚登基不久,朝政被鳌拜等人把持,朕时常耍小性子,夜里非缠着太皇太后一起睡觉,每每睡觉之前还非缠着太皇太后给朕说故事。”
“这个故事是朕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在蒙古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有个英勇善战的勇士,他从小父母双亡,很是可怜……”
弘昼还是第一次听皇上说起故事。
也不知是这龙床太舒服的缘故,还是皇上的嗓音低沉的缘故,他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过去。
翌日一早醒来时,皇上已起身去上朝。
魏珠的徒弟陈顺子一直守在床边,弘昼不过刚翻了个身,陈顺子就谄媚道:“五阿哥,您醒了?如今御书房那边都准备好了吃食,您想用什么?可是想吃您平素喜欢的咸肉干贝粥?”
“奴才听御书房的大师傅们说今日的梅干菜烧饼不错,是按照您吩咐做的,您可是尝一尝?”
“不过咸肉干贝粥是咸的,梅干菜烧饼也是咸的,奴才觉得这红糖小锅盔也是不错的。”
他是个聪明人,昨日先是亲眼目睹皇上将弘昼生母耿氏抬为侧福晋,又见着皇上将弘昼留下来一起睡觉,今日对弘昼的态度更是热络极了,不比当年对废太子差上多少。
弘昼点点头,道:“好,陈公公看着办就是了。”
等着弘昼用过早饭,四爷就派人来接他。
弘昼原本是想等着皇上回来之后,与皇上说一声再走的,可他问过陈顺子这才知道皇上正在与四爷等人商讨与西洋人做生意事宜,只怕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想了想,便觉得给皇上留一张字条。
虽说他那字迹是如鸡爪子抓过似的,却还是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比如叮嘱皇上不得熬夜,比如叮嘱皇上傍晚后就不要喝茶……到了最后,他更是大笔一挥,在上面画了简笔画,画的是皇上牵着他的手,两人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如此,弘昼这才放心出宫。
皇上回来看到这样一幅画,心情大好,更是将这张纸折了起来,吩咐魏珠好生s收起来。
***
半个时辰后,弘昼就回到了缓福轩。
昨日皇上当众册封耿格格为侧福晋,今日缓福轩上下每个人都是眉开眼笑的,比过年都要热闹许多。
常嬷嬷一看到弘昼,更是激动道:“五阿哥,您可真厉害,进宫住了几日,咱们格格就被抬为侧福晋了,以后格格的名字可是要上玉碟的。”
人活一辈子,说白了就是为了一口气。
常嬷嬷跟着耿格格多年,从前也是历经无数白眼,别说正院里和两位侧福晋的人瞧不上她,甚至就连钮祜禄格格身边有些奴才也对她不算敬重。
但如今缓福轩的人走出去,是得所有人笑脸相迎的。
弘昼还是第一次在常嬷嬷见到这等神情,怎么说了,可谓是嬷嬷届的范进中举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嬷嬷说错了,以后您可不能再称额娘为‘格格’了,得管额娘叫‘侧福晋’的。”
常嬷嬷更是一拍脑门,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五阿哥说的是,瞧奴才这记性。”
说着,她更是板着脸道:“以后你们可都得记住了,若是咱们缓福轩上下有谁再喊岔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对一众奴才们向来严苛,如今更是摆出侧福晋身边嬷嬷的架势来,要多威严就有多威严,可梅儿等人听闻这话皆笑着连连称好。
耿格格,不,应该说是如今的耿侧福晋一时间对自己的身份还未适应,如今见弘昼回来,像找到主心骨似的,低声道:“……昨儿额娘从宫里头出来是半宿都没睡着,从前额娘便是做梦都没想到会被扶为侧福晋的,就算年侧福晋没了,还有你钮祜禄额娘在了。”
一说起钮祜禄格格,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福晋有心为她造势,一早在诸位格格侍妾们请安时就与众人说起了这事儿。
众人心里怎么想的暂且不说,但明面上却都是恭贺她的,唯有钮祜禄格格听闻这话却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即便心机深沉如钮祜禄格格,面上也是有失落之色的。
弘昼道:“额娘,我知道您担心什么。”
“我也听人说过的,说是钮祜禄额娘刚进王府就有了身孕,更是生下哥哥,那时候阿玛就有心将钮祜禄额娘扶为侧福晋的,甚至都暗中与钮祜禄额娘说过这事儿,后来却因皇玛法赐下年额娘来,钮祜禄额娘到手的侧福晋之位飞走了。”
“后来年额娘去世了,所有人又说这侧福晋之位肯定是钮祜禄额娘的……”
甚至就连弘昼都是这般以为的,论家世,论性情,论学识,他不得不承认自家额娘与钮祜禄格格是有一定差距的。
说起这事儿,耿侧福晋是愁容满面:“是啊,如今武氏等人虽明面上恭贺我,但我也知道她们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
“偌大一个王府,我也就与钮祜禄格格处得来,若因这侧福晋之位叫她寒了心,叫我说,真真是得不偿失。”
弘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说为何他对权势地位半点兴趣都没有,原来是随着耿侧福晋:“额娘您放心好了,钮祜禄额娘又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今日她之所以不高兴,想必是突然听说这消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若我是钮祜禄额娘,也会不高兴的,兴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说着,他更是打包票道:“额娘您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耿侧福晋是将信将疑,可想了想,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而接下来,耿侧福晋也有许多事情要忙。
比如院子的搬迁,丫鬟婆子的增加,小厨房的修建……一桩桩事儿都是需要她来拿主意的。
有些事情原本是她要与四爷商量的,只是四爷如今刚领了户部的差事,不得空,便派了外院管事高无庸与她商量这些事。
高无庸乃是皇上赐给四爷的外院管事太监,当年不光四爷得了这份赏,一众皇子身边都得皇上安插了人,四爷信不信任他且不说,但他在四爷跟前还是挺得脸的。
就这样得脸的一号人,在耿侧福晋跟前却是毕恭毕敬,甚至比对着福晋还要恭敬,只躬身请耿侧福晋拿主意。
耿侧福晋是个好脾气的,方才听高无庸说要她搬去年侧福晋从前的院子就觉得不妥,旁人兴许不清楚,但时常与四爷小酌几杯的她却是知道四爷对年侧福晋的情谊,自年侧福晋去世后,四爷虽从未缅怀过年侧福晋,但几次醉酒之后都念叨着年侧福晋的闺名。
想及此,她就连忙摇头,道:“搬院子就没有必要了,我在缓福轩已住了十几年,早就住习惯了,若突然换地方,别说弘昼,我都不会适应。”
“高公公是王爷跟前的人,您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丫鬟奴才您看着选几个可用的送进来就是了。”
高无庸连声道:“奴才可担不起您这个‘您’字,不过既然您相信奴才,奴才就帮您选几个老实本分的奴才进来。”
他笑了笑,语气是愈发谦逊:“既然您在缓福轩住惯了,那奴才就与王爷说一声,正好缓福轩隔壁的院子空着,不如将两间院子扩成一间,不光有地方设小厨房,您也能住的宽敞些。”
耿侧福晋自然称好。
从前她就不是十分计较这些事,后来她与弘昼得四爷看重后,这些事就不需要她再费心思。
倒是弘昼兴致勃勃拉着高无庸看这儿看那儿,说要在缓福轩后院再多种上几棵果树,更是对小厨房一事极为上心。
等着他与高无庸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这才去了如意室。
相较于缓福轩的热闹喧嚣,如意室就可以用寂静如水来形容。
一众丫鬟婆子皆屏气凝神,轻手轻脚的,从前他们一个个看到弘昼就热络上前打招呼,如今看到弘昼就像是看到鬼似的,纷纷躲开了。
弘昼却是半点都不在意,径直去找弘历。
如今已快到晌午,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可弘历仍在练字。
不过在瞧见弘昼那一瞬间,弘历一张小脸上满是雀跃,他下意识扫了窗外一眼,见钮祜禄格格并没有过来,这次压低声音道:“弟弟,你回来了?我,我虽知道你回来了,但……因上午念书没时间,所以没有去找你。”
“弟弟,你不会怪我吧?”
弘昼笑了起来,摇头道:“我自然不会怪哥哥的,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因为我知道,哥哥是喜欢我的,而我也是喜欢哥哥的。”
方才在过来的路上,他也是有点担心的,却不是担心钮祜禄格格,而是担心弘历因自家额娘封侧福晋一事与自己生分。
生在皇家的孩子格外早慧,他怕弘历会因此疏远,甚至怨恨上自己。
不过在看到弘历这一顺眼,他觉得弘历还是原先那个弘历,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开门见山道:“哥哥,钮祜禄额娘是不是因为我额娘被皇玛法封了侧福晋,所以不高兴了?”
这……面对着弘昼的直白,弘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弘历想了想,还是点头,说了实话:“是。”
“额娘今早上从嫡福晋那儿回来之后脸色就不大好,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金嬷嬷进去劝她也无用。”
“金嬷嬷便找我去劝额娘,我进去时,额娘在哭……”
他是知道钮祜禄格格的性子的,自家额娘向来要强,想着从前耿侧福晋处处不如她,如今却被皇上封为了侧福晋,从前平起平坐的两个人,以后她见到耿侧福晋就要行礼问安,心里如何会好受?
第 74 章
弘历与弘昼性子不一样, 弘昼外向活泼,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弘历内敛敏感,什么话出口之前会好好斟酌一番。
弘昼许多时候都在想, 若不是自己是个胎穿者, 就自己这个性子, 并不适合这个朝代。
反之, 弘历却是个生活在皇家,生活在紫禁城的人。
若对上旁人, 弘历定会粉饰太平,替钮祜禄格格找上理由, 可他很是相信弘昼,在弘昼跟前是实话实说:“自年额娘去世后, 额娘虽嘴上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她是高兴得很,哪怕对上阿玛,也比从前尽心了许多, 我猜, 额娘是不是想当侧福晋。”
说着, 他更是为求小心起见,道:“这话我就与你一个人说了, 你可千万不能与别人说。”
“就算对阿玛和耿额娘也不能说。”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哥哥, 你放心好了, 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不靠谱的人吗?”
弘历虽没有说话,却还是点点头。
弘昼今日过来可是有是事的, 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便开门见山道:“钮祜禄额娘了?我想去见见钮祜禄额娘……”
弘历用一种“弟弟,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弘昼却笑道:“哥哥你放心,我就与钮祜禄额娘说上几句话而已,说了之后,钮祜禄额娘肯定就会好的。”
弘历自然不相信。
方才他可是见金嬷嬷哭的眼睛都肿了,连金嬷嬷都没法子,弘昼哪里能有法子?
但如今他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便带着弘昼去了钮祜禄格格屋子。
钮祜禄格格自是心里难受的,难受的说不出话来,甚至觉得是不是耿侧福晋一早就知晓了此事,却在自己跟前扮猪吃虎。
亏得她从前还觉得耿侧福晋是个憨厚老实的,自己时常提点耿侧福晋,如今看来,自己却像是笑话似的。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甚至连看到弘昼时脸上都没什么笑意,只淡淡道:“弘昼过来了?你可是来找弘历的?弘历这时候好像在书房看书,你去找他玩吧。”
弘昼却是摇摇头,正色道:“不,钮祜禄额娘,我是来找您的,我有话想和您单独说。”
钮祜禄格格还是第一次在弘昼面上看到这般郑重之色,虽整个人打不起精神来,却还是点点头,示意金嬷嬷将屋内不相干的人带下去。
弘昼便直接道:“钮祜禄额娘,我知道因额娘被封侧福晋一事,您心里不高兴。”
“若我是您,我也会不高兴的。”
“我今日过来不是来耀武扬威,也不是与您说这些的,我想与您说,您是个聪明人,以后的路还长,您的眼光得放的长远些才是。”
这等话,早在弘昼得皇上喜欢时,钮祜禄格格就已无数次安慰过自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昼并不敢将自己胎穿一事告诉任何人,如今只道:“您想啊,如今皇玛法年纪大了,阿玛又得皇玛法看重,虽说储君之位迟迟未立,但我相信皇玛法心中已有合意的人选。”
“阿玛膝下虽有三个儿子,三哥就不说了,连我都看得出来阿玛对三哥失望透顶。”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道:“至于我,我是什么性子,您清楚,阿玛更清楚,可不是那等能担得起事儿的人。”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有朝一日阿玛成了世上最尊贵的人,那下一个最尊贵的人您猜猜会是谁?”
与聪明人说话就得一击即中,知道她想要什么。
顿时,钮祜禄格格心里就掀起惊涛骇浪来。
夜深人静时她不是没妄想过此等事,可随着皇上对四爷越来越看重,她觉得这好像并非仅仅是妄想,她迟疑道:“弘昼,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你……”
她愈发笃定弘昼一直以来在藏拙。
弘昼笑了笑,面上吊儿郎当的神色与从前无异:“这话我是在宫中听人说起的,说皇玛法如今属意阿玛,阿玛虽看似喜欢我,可连我都知道,阿玛最看重的却是哥哥。”
“若我是阿玛,我最看重的儿子也会是哥哥的。”
“三岁看老,哥哥打小就勤勉好学,更是沉稳的不像个几岁的孩子。”
“就连阿玛都时常在我跟前说,要我跟着哥哥多学一学,这样的人,才能担得起大事儿。”
钮祜禄格格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弘昼,半晌说不出话来。
弘昼却视若罔闻,继续笑着道:“至于我,我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虽有几分小聪明,却最是喜欢偷懒享福的一个人,就巴不得整日吃吃喝喝玩玩耍耍的。”
“身居高位虽看似荣耀无双,实则却是付出的更多。”
“我可不愿意那样辛苦。”
他已经非常直白的与钮祜禄格格说他对皇位没兴趣了。
钮祜禄格格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弘昼,你……你话中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我想岔了。”
弘昼甜甜一笑,道:“谁人都有一时糊涂的时候,您是个聪明人,您想明白了就好。”
并非他喜欢钮祜禄格格,也并非他怕钮祜禄格格会刁难耿侧福晋,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如今这个关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雍亲王府,以钮祜禄格格的聪明才智和心机城府,若被人利用,别说能叫耿侧福晋好好喝一壶,甚至就连四爷也会头疼的。
今日他与钮祜禄格格说的很明白。
如今可不是内讧的时候,得大家齐心协力助四爷登上储君之位,到时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若不然,别说钮祜禄格格能当上侧福晋,就连当上福晋,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
等着弘昼出来时,钮祜禄格格牵着他的手,两人皆是笑容满面。
金嬷嬷等人像见了鬼似的。
钮祜禄格格像没看见这些人的眼神似的,笑道:“……你先回去,我下午带着弘历去给你额娘请安,你额娘得皇上亲封了侧福晋,我总得去恭贺一二的。”
弘昼笑眯眯道:“好,那我和额娘等着你们。”
金嬷嬷再次惊呆了。
刚过了未时,钮祜禄格格就带着弘历来到了缓福轩,一进门就亲昵道:“真是恭喜你了,以后我再见到你可不能再管你叫耿姐姐,可得叫一声侧福晋。”
耿侧福晋微微一愣,继而才道:“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就太客气了些,从前你如何称呼我,如今还怎么称呼我就是了,侧福晋也好,还是格格也罢,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她并不知道弘昼到底与钮祜禄格格说过些什么,中午时她见弘昼笑眯眯回来也曾问过弘昼的,可弘昼却说是个秘密,她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与钮祜禄格格相处也有几年的时间,两人虽不说情同姐妹,但他也是有几分了解钮祜禄格格,见钮祜禄格格眉里眼里都带着笑,更是带着礼物过来,一颗心也踏实了不少:“你来就来,还带东西过来做什么?真的是太客气了。”
自弘昼走后,钮祜禄格格将整件事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觉得四爷继承大统的可能性越大,继而也说明弘历登上那位置的可能性也很大,便下定决心不拘于眼前的蝇头小利,她的目标可是要当太后的:“我正是因为不客气所以才带着东西来的。”
“耿姐姐你可别想诓我,我又不是刚进门一日两日,王府里的规矩我可是知道的,以后你就是侧福晋了,缓福轩是有小厨房的,以后我得经常来蹭吃蹭喝,自然得先带着些见面礼过来。”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今日你收了我的礼,以后可不好拒绝我过来蹭吃蹭喝了。”
耿侧福晋连连称好。
弘昼与弘历见到这一幕,也是齐齐露出笑容来。
弘历更是趁人不注意偷偷问起弘昼来:“弟弟,今日中午你到底与额娘说了些什么?”
“原本额娘很是不高兴的,可你走后,额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问起额娘你与她什么,可她却不肯告诉我。”
弘昼笑眯眯道:“那我也不告诉你。”
他见着弘历向来稳重的小脸一垮,想着自己说你以后要当皇上,定会把弘历吓坏的,便道:“哥哥,我记得你与我说过,说即便我们年纪小,可也得当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今日我与钮祜禄额娘说好,我们说的话不能对外说的,你总不想见着我当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弘历认真想了想,便无可奈何点了点头:“好吧。”
为了安慰弘历,弘昼便主动提出带他去骑马。
在骑射方面,弘昼终于知道这世上是无完人的,一向做什么都力求尽善尽美的弘历居然害怕骑马,偏偏小小年纪的弘历向来要强,也不肯在师傅跟前露怯。
弘昼知道了,便说教他骑马。
两个小娃娃如从前每一次一样,牵着手就往前院走去。
谁知道他们刚出缓福轩没多久,弘昼就见到了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
这女子身边还跟着三两个丫鬟,瞧着像主子的做派,可看她的言行举止,却又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弘昼不解道:“哥哥,这人是谁?”
弘历皱皱眉,低声道:“这人就是小三嫂。”
小三嫂?
弘昼猛地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像骂人似的。
不过他对这位李松清的表妹还是有点兴趣的。
钟氏这会子是前来给耿侧福晋请安的,之所以挑着这时候才来,也是想见见弘昼这位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来得巧不如来得早,钟氏快步走上前,含笑道:“想必你就是五阿哥了吧?”
“我是你的三嫂。”
“说起来,咱们还没见过面了。”
“你如我i想象中一样长得好看,难怪皇玛法和阿玛都喜欢你。”
弘昼:……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自来熟了,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他更自来熟,也更不要脸。
弘昼笑了笑道:“小三嫂。”
他尊称钟氏一声“小三嫂”已经够抬举钟氏了,毕竟钟氏连侧福晋都算不上,只是弘时身边的姨娘而已。
说完这话,他就打算离开。
可钟氏却拽着弘昼的手,更是问东问西起来,一副恨不得当下就与弘昼达成掏心掏肺的交情。
弘昼总算明白方才弘历为何会皱眉了,他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发现钟氏看着文静,却是手劲儿极大,偏偏他又记得钟氏似乎已经有了身孕,也不敢使太大的劲儿,便无奈道:“小三嫂,你是我三哥身边的姨娘,我是你的小叔子,咱们之间是不是得保持点距离?”
“这般拉拉扯扯的,若是叫人瞧见了是不是不大合适呀?”
弘昼的话说的是十分直接。
寻常妇人听到这话定会羞红脸的,但钟氏却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更是笑眯眯道:“这有什么?我虽是你的嫂子,可嫁进王府,我就打从心底里将你当亲生弟弟似的。”
“这当姐姐的与弟弟亲近一二,难道还有人说闲话吗?”
弘昼皱皱眉,道:“小三嫂,我只有一个姐姐,那就是怀恪郡主,可惜她已经死了。”
但钟氏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又将话题岔开。
弘昼顿时明白过来。
他明白为何钟氏貌不惊人,出身不显,却能得弘时喜欢。
这几年下来,弘时在雍亲王府备受冷落,猛地遇上如此“热情”的钟氏,顿时让他有种备受重视的感觉,这一颗痴心自然就付了出去。
弘昼耳畔传来钟氏叽叽喳喳的声音,是烦不胜烦,突然扬声道:“阿玛,您怎么来了?”
钟氏一贯脸皮厚,并不怕纸老虎李侧福晋,也不怕真老虎福晋。
毕竟李侧福晋如今被幽禁在院子里,虽说偶尔会将她叫过去训斥几句,但每每李侧福晋刚开口,她就故意装晕,李侧福晋对她也是无可奈何。
至于福晋,虽看着严肃,却打从心眼里瞧不上她,故而并未训斥过她。
唯有四爷,她虽见到四爷的次数是寥寥无几,可每次看到四爷看向她的目光,她都觉得怪吓人的。
如今她一听到这话,心里是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松手,转过头去,打算给四爷请安
只是她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等着她再回过神来时,弘昼与弘历早已跑的是无影无踪。
钟氏那张文静的脸色浮现怒气来,低声道:“这小崽子的确如三阿哥说的那样,真是滑不溜秋。”
“哼,就算是他比泥鳅还滑溜,我也会叫他栽倒在我手上的。”
她的目标很明确,以后可是要当雍亲王福晋的。
虽不敢奢求当嫡福晋,捞个侧福晋当当还是很有把握的,若弘昼在,纵然皇上有心想立三阿哥为世子,可四爷不答应也是没辙,她下定决心叫四爷厌弃弘昼这小崽子。
如今小崽子弘昼拉着弘历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宛如身后有疯狗追自己似的。
等着他跑到一直跑不动了,这才停下,气喘吁吁道:“哥哥,没想到小三嫂是这样的人。”
弘历是得钮祜禄格格教过的,很少在背后说人是非,如今却也忍不住了:“我听人说小三嫂虽是李额娘娘家嫂子的侄女,可李额娘却是一点都不喜欢小三嫂,经常给小三嫂立规矩。”
“偏偏三哥极喜欢小三嫂,因为小三嫂,三哥如今都不去给李额娘请安了。”
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些:“三哥还私下与我说起李额娘的不是来,说李额娘非逼着他在她们之间选一个,李额娘的意思是有她没有小三嫂,有小三嫂就没她。”
“可三哥却说李额娘太狠毒霸道了些,还说小三嫂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他自然要选小三嫂的。”
弘昼再一次见到了弘时的蠢钝。
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就是女人。
弘时识人不清,但李侧福晋也是内宅打滚多年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钟氏不简单,更何况,钟氏还是李松清的表妹,有这样一层关系,李侧福晋能喜欢钟氏才怪。
他摇摇头,无奈道:“如今李额娘被阿玛关了起来,连逢年过节都不能出来走动,身边就只留了金嬷嬷几个伺候的人。”
“只怕李额娘如今每日就盼着三哥去看看她,与她说说话,可三哥还那样说,李额娘肯定很伤心的。”
弘历也跟着称是:“李额娘也太可怜了些。”
这两个孩子都是心肠好的,纵然从前李侧福晋对他们并不好,如今却也唏嘘起李侧福晋的处境来。
当然,他们如今也做的也就是唏嘘几句而已。
弘昼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带着弘历去骑马。
他不明白,马儿这样可爱,弘历为何会害怕骑马。
他看着弘历坐在马背上,整个人紧紧攥着缰绳,身子僵硬,腿肚子更是微微有些发抖,直道:“哥哥,你别害怕,阿玛马厩里的马儿性子都温顺得很,他们不会将你摔下来的。”
可这般话并不能安慰弘历,因为紧张,弘历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弟弟,我,我知道。”
“可我就是害怕。”
“这马儿这样吓人,若是我被它摔下来,若是它一脚蹄子踩在我身上,我肯定会死的。”
他面上满是惊惧之色。
若不是瞧见弘历面上这般神色,弘昼简直就要笑出声来。
弘昼这才想起来弘历好像一直对小动物都不大感冒,先前对四爷动他的猫儿是这般,如今看到马驹更是退避三舍:“哥哥,你别怕,它们性子很好的。”
“今年咱们都已经六岁,阿玛说等着天气暖和起来也要你和我一起学习骑射,你总是要学骑马的,总不能一辈子不会骑马吧?”
“连寻常人家的格格都会骑马,你若是不会骑马,到时候就不能跟着皇玛法一起去木兰围场的。”
弘历浮现几分犹豫之色来,低声道:“好,那我学吧。”
这声音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弘昼也不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便耐着性子教起弘历来,可弘历的惧怕似是嵌到了骨子里,坐在马背上身子僵硬的很。
弘昼没法子,便只能让弘历先下来,自己给弘历做示范。
等他到了马上,不仅先骑马跑了两圈,又是拍马屁股又是踢马肚子的,可他身下的马驹动都没动一下,他这才道:“哥哥,你看,它们的性子是不是很温顺?”
“这些马驹不说万里挑一,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寻常都是要去战场上打仗的,咱们这么轻,这样小,骑在他身上,它们半点感觉都没有,如何会将你甩下来?”
弘历这才放心了些许,在弘昼的劝说下再次上了马……
等着四爷与皇上议完事,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了看两个儿子,眼见弘昼正教弘历骑马,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认真,嘴角便泛起几分笑意来。
如今四爷虽得皇上重用,得皇上安排了差事,但其实进展并不顺利。
且不说打开国门与西洋人做生意一事并无先例,凡事皆要他与十三爷亲力亲为,朝中更有许多人不配合。
四爷知道,这些人都是老八一党的。
老八他们又怎会放任自己办好差事,得皇上称赞呢?他们巴不得自己办砸了差事,甚至想见到皇上狠狠斥责自己一顿。
这些日子的四爷只觉得是心力交瘁。
可当他看到夕阳下弘昼教弘历骑马的这一幕,只觉得什么不快,什么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眼尖的弘昼很快就发现了四爷的身影,牵着马儿就过来了,马背上还坐着仍有几分害怕的弘历。
两人齐齐道:“阿玛。”
四爷道:“弘昼,你这是在教弘历骑马?”
待他听到弘昼应是后,又看向弘历道:“弘历,你骑马学的怎么样?”
弘历虽性子沉稳,可这要强的性子也是随了钮祜禄格格的,如今面上满是颓然之色,低声道:“阿玛,不怎么样。”
“我,我害怕马儿,我不敢骑马。”
他原以为会听到阿玛训斥自己,毕竟四爷一向对他很是严苛,可他万万没想到四爷却放缓语气道:“没什么的,想当年我刚骑马时也害怕得很,等着过些日子,你习惯了就好了。”
说着,他更是道:“弘昼有‘香橼’,待会儿我也替你在马厩中挑一匹小马,以后你每日就骑它,时间久了,它也就认识你了,知道听你的话,更会将你当主人,只认你一个,你会发现骑马还是挺有意思的。”
弘历连道:“多谢阿玛。”
可旋即,他又迟疑道:“阿玛,您说的是真的吗?”
四爷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弘昼也跟着点点头道:“对啊,哥哥,就算你不相信阿玛,也该相信我吧?”
弘历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点点头:“好。”
四爷见两个孩子脸蛋都红扑扑的,弘历是吓的,弘昼是热的,便道:“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骑马与念书一样,不可一蹴而就,得循序渐进才是,今日你骑马就学到这里吧。”
“走,咱们去缓福轩,你耿额娘被你皇玛法封为侧福晋,今日我从天香楼叫了一桌席面回来,咱们好好吃一顿。”
弘昼与弘历两个孩子是连声应好。
等着父子三人回到缓福轩,钮祜禄格格并未离开,依旧在陪着耿侧福晋说话,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眉里眼里都是笑。
不过当钮祜禄格格见着四爷过来,也是极有分寸道:“……妾身还有事,就不打扰王爷与耿姐姐说话,先回去了。”
四爷看向钮祜禄格格,直道:“留下一起用晚点吧。”
“如今天香楼的席面在京中抢手得很,寻常人有银子都订不到,今日你与弘历都留下尝一尝。”
纵然钮祜禄格格心机深沉,却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她那点小心思在四爷跟前可是藏不住的,她是真高兴还是装高兴,四爷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如今见钮祜禄格格这般,自愿意给她体面。
四爷的性子向来就是这般。
若身边人知道进退,他便愿意抬举,若谁人明知故犯,他可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的。
到了席间,四爷更是道:“……小时候皇阿玛就时常教导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弘历只比弘昼大上三个月,从小两个孩子是一起长大,亲密的如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我每每看到他们两个就会想起我与十三弟小时候。”
“我想,等着他们长大后,也会像我和十三弟一样亲密无间的。”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了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面上:“可两个孩子如何相处,会不会相处的亲密无间,与你们两个当额娘的也有很大关系。”
“只有你们相处融洽了,两个孩子才能相处融洽,若不然,即便两个孩子关系再好,夹在你们中间也是为难。”
最后,他更是意有所指道:“家和才能万事兴,只有家宅和睦,我才能安心在朝中当差,才能心无旁骛替皇阿玛办事。”
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正色应是。
犹豫片刻,钮祜禄格格更是道:“王爷放心,妾身并非那等浅薄无知,鼠目寸光的妇人,断然做不出嫉恨耿姐姐或五阿哥的事情来的。”
“五阿哥得皇上喜欢,这是王爷之福,也是咱们雍亲王府之福,甚至连四阿哥因此都得到皇上另眼相待,好些皇孙到四阿哥这般年纪,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妾身谢谢四阿哥与耿姐姐都来不及了。”
四爷是知道钮祜禄格格性子的,既然她敢堂而皇之说出这话,就说明她心里没鬼:“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自是知道你的好,就冲你将弘历教导的这样好,我都不会委屈你的。”
钮祜禄格格笑着应是,心中更是庆幸起来。
今日她得知耿氏被封为侧福晋之后,就钻了牛角尖,想着凭什么耿氏能被封为侧福晋,她却不能?甚至想着王府中侧福晋的位置只有两个,若是其中有个人没了,这侧福晋的位置是不是就是她的?
幸好,弘昼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便是她行事再周密,想必有朝一日也会败露的,说不准这事儿还会牵连到弘历头上。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倒是融洽得很。
那些原想着看缓福轩笑话的人观望了几日,只能讪讪而归,其中就有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这几年可不仅仅用“倒霉”两个字来形容,完全可以用“凄惨”来形容她。
女儿没了,自己也被四爷软禁了,儿子的世子之位也是遥遥无期,唯独只剩下个儿子,可钟氏进门后,儿子也与她离了心,想着从前耿侧福晋在自己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如今却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有远超自己之势,她就愈发难受。
这一难受,她就病了。
只可惜,她这一病,四爷也好,还是弘时也罢,都无人来看她。
钟氏知道这消息后甚至还在院子里庆贺了一二,这事儿也没避及李侧福晋,李侧福晋知道了是愈发生气。
很快天气就一日日暖和起来,到了三月里,四爷仍是忙碌,可如今不光要忙碌朝堂上的事,更是要忙碌圆明园接驾一事。
皇上已与四爷说好,就在三月十五这一日带着几个年幼的皇子前去圆明园小住几日,更是要四爷带着福晋等人前去接驾,还说了行事不可铺张浪费,隐隐有种没将四爷当外人的意思。
四爷高兴答应下来。
弘昼瞧着四爷一日日是忙的脚不沾地,这一日前来缓福轩用饭,等着饭菜上桌的间隙,竟歪在炕上睡着了,不免有些心疼。
弘昼便找到耿侧福晋,与她道:“额娘,阿玛睡着了,不如咱们晚些时候吃饭吧?”
“我瞧着这些日子阿玛像是累极了,每日阿玛的眼圈都是黑黑的,索性叫阿玛好好歇一歇。”
“反正这会子我也不饿,若是您饿了,不如先用些糕点垫一垫。”
耿侧福晋连连称好。
她对四爷虽无多少情爱可言,但却是个有良心的,想着四爷这些日子对她不错,多少也有些心疼四爷的。
四爷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确实睡得踏实极了,从夕阳西下一直睡到了外头的天儿都黑透了。
等着他醒来后,看着墙角只点着两盏灯,弘昼坐在炕上的另一边悄无声息玩七巧板,不免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弘昼,我可是睡着了?”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弘昼道:“阿玛,如今已经过了戌时,您可是饿了?那我与额娘说,要小厨房将吃食送上来。”
他与耿侧福晋一样,对身份地位并不是太在意,可如今却觉得额娘当了侧福晋可真是好,原因无他,因为扩建后的缓福轩多了个小厨房,里头几个厨娘更是手艺精湛,做出来的糕点和饭菜很合他的胃口。
四爷揉着眉心,皱眉道:“怎么我睡了这么久?”
说着,他更是看了眼正带着丫鬟进来摆饭的耿侧福晋,道:“弘昼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皇阿玛过几日就要去圆明园,朝中的事情又忙,我哪里能睡觉?”
语气中隐隐带着责怪之意。
耿侧福晋柔声道:“王爷,妾身与弘昼也是担心您身子吃不消,自您入朝之后,您瘦了不少不说,更是憔悴了许多。”
弘昼也跟着点点头,他想到历史上的雍正帝殚精竭虑,继位没多少年就驾崩,下定决心不能叫这等情况发生,便道:“额娘说的没错,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您若是累病了,您得抽时间养病不说,我们也会担心的?”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道理连我都懂了。”
四爷摇摇头,颇有些无奈。
他没与任何人说,通宵达旦、不眠不休对他乃说是常事,若是困了累了喝上一盅浓茶或闻一闻鼻烟壶,就又有了精神。
但今日对上弘昼和耿侧福晋,心知他们关心自己的身子,也不好出言训斥,只想着以后来缓福轩得小心些。
很快,耿侧福晋就带着梅儿将吃食摆了上来。
桌上有辣脚子姜、茭白鲊、镜面糕、肉线条子、梅鱼干等等,瞧着就叫人觉得胃口大开。
四爷看到这桌上的美食,有种想与耿侧福晋喝上几杯的冲动,自他领了差事之后,就再没小酌几杯的空闲。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甩开了,紧赶慢赶吃完晚点,他就步履匆匆去了外院书房,临走之前更是不忘与弘昼母子道:“……如今圆明园已搭理的差不多,从前皇阿玛就去过圆明园一次,当初该归置的都已归置好了,如今不过又添些补些,弘昼你经常跟在皇阿玛身边,对皇阿玛的喜好有所了解,明日你们就先搬去圆明园住着,若有什么不好的得赶紧与我说。”
弘昼自是求之不得。
等着四爷离开之后,他更不忘与耿格格道:“额娘,我原先只觉得哥哥对自己太狠了些,可如今看来,哥哥这性子简直与阿玛一模一样,哥哥是念起书来拼命得很,阿哥是当起差来拼命得很,简直就是拼命三郎父子组。”
“前几日阿玛考问我们功课时,还有高公公进来问话,连圆明园的花木,熏香,甚至碗碟,阿玛都要亲自过目。”
说着,他更是伸出手比划起来:“您是不知道,光是这碗碟的册子都有这么厚了,阿玛一页页的翻看,便是阿玛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只怕也是不够用的。”
“唉,真是心疼高公公苏公公他们,他们在阿玛手底下当差可真是辛苦。”
耿侧福晋笑道:“是了,我瞧着王爷瘦了不少,连带着苏公公也跟着瘦了些。”
弘昼附和点了点头。
想着跟在四爷身边当差的人的确可怜,好在他这个儿子当的还是挺幸福的。
吃饱喝足的弘昼洗澡之后就去睡了。
翌日一早他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虽说他们一行前去圆明园住不了多少日子,可他要带的东西却不少,像什么弓箭啦,弹弓啦,玩具啦……别说‘香橼’要带上,就连‘橘子’和它的猫窝都没忘记。
到了出发这一日,就数弘昼的东西最多,甚至比福晋的东西都多。
可如今谁都不会说什么,甚至还有小太监为了抢夺替弘昼搬东西的机会争起嘴来。
不得不说,弘昼虽爱财如命,但他喜欢银子是一回事,体恤奴才们又是另一回事,一贯对奴才们出手不小气,小太监们替他搬东西,他肯定是会给赏钱的。
弘昼刚与弘历爬上马车,就透过车窗看到弘时扶着钟氏缓缓走了过来。
自得弘昼“提醒”后,钮祜禄格格与耿侧福晋关系是愈发好了,今日四人是同乘一辆宽敞的马车,瞧见这一幕,耿侧福晋下意识皱皱眉:“皇上要去圆明园,三阿哥竟将钟氏也带去了?这,这叫什么事儿?”
她乃当额娘的人,打从钟氏进门后她就想过了,若以后弘昼也做出这等宠妾灭妻的事情来,她是头一个不答应。
钮祜禄格格嗤笑一声,笑容里满是鄙夷:“这有什么稀奇的?如今三福晋尚未进门,三阿哥院子里的奴才可都将这钟氏当成了正经夫人。”
“你从三阿哥对钟氏的态度就能瞧得出来,他对钟氏可不像是对侍妾,像对祖宗似的。”
“今日三阿哥要将钟氏带去圆明园,我可是一点都不意外。”
别说四爷瞧不上弘时,就连她都有些瞧不上弘时。
钮祜禄格格虽与耿侧福晋没有直言,可两人已达成默契,以后定不会纵容儿子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弘昼与弘历这些日子时常与弘时在一起,每每听弘时念叨钟氏耳朵都要起茧子,别说对弘时带着钟氏去圆明园不奇怪,就算弘时抱着钟氏去圆明园都不会觉得奇怪,如今一听人说起钟氏就恨不得直捂耳朵,自不愿加入这个话题。
他们兄弟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看风景,很快就到了圆明园。
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的院子是挨着的,而四爷想着今年年底两个孩子就过了六岁,翻年就是七岁了,也到了该搬去外院的时候,便有心让他们两个与额娘分开,便将他们两个放在一个离自己近些的院子。
当然,三阿哥的院子同样也在四爷眼皮子底下,就在弘昼,弘历院子的隔壁。
毕竟比起这两个年幼的儿子,如今四爷对弘时更不放心些。
原本高高兴兴的弘昼与弘历一听说这消息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弘历持重老成,弘昼时常进宫,并没有因离开额娘而伤心,反倒有种“我们兄弟两个终于住在一起”的快乐。
可是与三哥弘时挨着,与钟氏挨着,他们就快乐不起来了。
敏锐的四爷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皱眉道:“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想与弘时住在相邻的院子?”
弘历知道四爷最不喜欢见到他们兄弟生分,“不是”这两个字到了嘴边还未说出来,弘昼就已率先开口道:“对啊。”
弘昼像是没看到四爷那不悦的目光似的,正色道:“三哥如今已经纳了妾,马上就要当阿玛了,整日在我们跟前念叨的不是小三嫂就是未出世的孩子,念叨的我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小三嫂有事没事就拿出长嫂的态度前来关怀我们一番,我们怎么能好好念书骑马?”
他这话说的是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告状。
毕竟先前他就与弘时说过好几次,他并不愿意听弘时说起那些琐碎之事,更是不喜钟氏闲来无事就来打扰他们。
弘时听闻这话却十分不高兴,更拿出兄长的架势斥责了他几句,之后,又是一切照旧。
四爷虽派人日夜盯着弘时,但身为阿玛,纵然他极不喜欢钟氏,却也没道理派人盯着儿子的女人:“这话当真?”
弘历与弘昼齐齐点头:“自然是千真万确。”
四爷皱皱眉,道:“如今皇阿玛就来圆明园了,此时不宜多生事端,你们暂且再忍上几日,等着回王府之后,我会处理这件事的。”
“还有,钟氏是弘时的侍妾,担不得你们一声‘小三嫂‘,你们以后直接管她叫重钟姨娘就是了。”
“来日你们三嫂进门后,听到你们这样叫钟氏,心里会不高兴的。”
到了最后,四爷便依弘昼所言将他们两人换了个院子,换到了北门处的北远山村。
北远山村稻田遍布,离四爷所居的院子甚远,四爷想着这两个孩子从小锦衣玉食,连稻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便有心想叫他们见识一二。
弘昼自是连连称好。
等着他拉着弘历的手跑到北远山村,看到这样大片大片的稻田时,只觉得很是新奇,当他再看到稻田旁还有小太监在放牛时,更觉得欣喜,对着弘历道:“哥哥,不如待会儿我们去骑牛吧?我只骑过马,还没骑过牛了。”
弘历如今虽没那么怕骑马了,但也仅限于骑马慢悠悠走两圈,骨子里对这些畜生还是有几分恐惧的,摇摇头道:“我不去,我要念书,若是你想去你就一个人去好了。”
末了,他更是道:“虽说那几头牛看着温顺,可你得小心些才是,可莫要被牛啃了屁股或者撞伤了。”
“我听金嬷嬷说过,牛可是厉害得很,在他们老家,有头牛将一个人的肋骨都撞断了。”
弘昼只觉得太吓人了些。
他再看向那几头牛时就觉得它们脏兮兮的,一点不比‘香橼’可爱,也就熄了去骑牛的心思。
弘历不过与弘昼闲逛了一会,就去看书写字了。
弘昼一边感叹这父子两人如出一辙的同时,就招呼小豆子过来:“……你差人去买些蟹苗,养在这稻田里,我听人说过稻田里养的螃蟹格外好吃,如今正值春日,到了秋天若是阿玛还带我们过来,我就能吃上螃蟹了。”
“若是阿玛不带我们来也没关系,我派人捉了螃蟹送到缓福轩去就是了。”
小豆子连声称是,则下去忙活这事儿了。
弘昼的闲逛范围可不局限于北远山村,很快就四处闲逛起来。
不得不说,四爷的审美水平还是在线的,圆明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叫人赏心悦目,他相信,几日之后过来的皇上肯定会喜欢这里的。
寻常小孩子胆子小,到了不熟悉的地方会走宽敞的路径,可弘昼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专选那等小径野路。
他选了一条僻静之路,刚走没多久,便听到女子急促的喘息声,娇羞连连,当即听的他就是小脸一红。
他自然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弘昼想着圆明园中不乏宫女,也不愿撞破这等事儿叫人难堪,便想着折身回去,谁知道他刚要转身,就听到那女子甜腻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清表哥,你慢点,你这样可是会将我肚子里的孩子撞坏的。”
弘昼如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竟回不过神来。
清表哥?
肚子里的孩子?
短短一句话内,竟有如此之多的信息,弘昼再仔细一听,哟,这不是钟氏的声音吗?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弘昼犹豫该不该离开,毕竟这钟氏也是弘时的侍妾,也不能说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谁知下一刻他再次听到钟氏的声音:“清表哥,这孩子是大有用途的,你不是说要我借这孩子除掉弘昼那小崽子吗?我虽舍不得这孩子,可为了替三阿哥那蠢蛋扫清障碍,为了我们能够长相思守,为了以后我们的孩子能继承这雍亲王府,我就算再不舍,也只能将这孩子舍出去了……”
说到最后,她竟呜呜哭了起来。
弘昼是怒火中烧。
他都没有哭了,钟氏哭什么?
打从胎穿后知道自己身份的第一日,他就知道身在皇家有许多声身不由己,也有很多龌龊事儿,但一个女人,借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谋害别人,实在是叫人不耻。
这下弘昼可不会不好意思去听去看了,躲在枯木后的他小心翼翼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幅香艳场景。
第 75 章
弘昼只见李松清一副小太监的打扮, 整个人的身子压在钟氏身上,手更是探进了钟氏衣裳里头。
几年的时间过去,李松清虽看起来落魄了几分,但那张脸还是有些许看头的。
下一刻, 李松清更是在钟氏的面上琢了一口, 亲昵道:“不愧是我李松清看中的女人, 果然聪明伶俐。”
说着, 他看着自己一身小太监的打扮,更是目露冷意。
没有人知道如今他过的有多么凄惨, 当初在年羹尧的四处宣扬下,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了他与怀恪郡主之事。
哪怕四爷最后为了雍亲王府颜面, 为了纳喇一族的颜面,出面否定了这件事, 但京中上下仍是议论纷纷,以至于到了如今他还未成亲。
他将所有责任都归咎到四爷头上,只想着来日叫他的种儿继承了雍亲王府,想着自己在四爷百年之后在他坟前告诉他这件事……想想,他就觉得有意思, 更是期待起来。
下一刻, 他更是将身下的钟氏压的更紧了, 正色道:“虽说你聪明伶俐,将弘时那蠢蛋糊的是团团转, 却还是得小心为上,别叫人瞧出端倪来。”
“这些日子因弘时被拘在圆明园, 我也不好与他见面, 你切记得在他跟前多说说我的好话,可别要他与我这个表兄生分了……”
弘昼听到这里, 就转身离开。
他大概猜到钟氏会做些什么,无非是想借着腹中孩子污蔑他。
呵,真是想得美!
当天傍晚,四爷就在九洲清晏设下晚宴。
也不知是今日看到那样劲爆一幕的原因,还是弘昼的嘴被缓福轩小厨房厨娘养叼了的原因,他并没多少胃口,反倒眼神时不时落在弘时面上。
他看就看吧,偏偏一会摇摇头,一会叹叹气的。
趁着四爷不注意,弘时忍无可忍转过头来:“弘昼,你到底在做什么?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场宴会,你这是存心给我找不痛快?”
弘昼很想说“你不痛快的时候还在后面”,可想想他还是没开口,毕竟弘时喜当爹已经够惨了,还是不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比较好。
弘昼给弘时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夹了一筷子跳水嫩青瓜……给弘时夹的都是些绿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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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菜后才道:“三哥,我瞧你最近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太辛苦了?多吃些菜补一补。”
作为弟弟,他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弘时将这些菜又给他夹了回去,没好气道:“你自己吃吧。”
“我这几日精神好得很,不劳你担心。”
就连钟氏都时常在床上夸他龙马精神,这次定能愈发得皇上看重。
弘昼摇摇头,默默将碗里的青菜吃完。
青菜好,青菜妙,吃了青菜不戴绿帽!
等着宴会结束,弘昼与弘历刚回到北远山村,就有个小太监送来了许多烟花,更是笑眯眯道:“……王爷说了,两位小阿哥平素在王府中整日不是看书就是骑马,到了圆明园,就该松快些,不过得离屋子远些,免得将屋子烧了。”
两个孩子面上满是喜色,道:“多谢阿玛。”
弘历是再一次当着弘昼的面夸起四爷来,无非夸赞四爷是个好阿玛。
弘昼也颇为赞同。
一众皇子中,虽说四爷最严肃,但也就四爷这个阿玛最为称职,不管每日在忙,隔三岔五总是要考考他们的功课,看看他们骑射学的如何。
从前弘昼是很喜欢放烟花的,如今这烟花放多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拉着弘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小豆子他们放烟花,更是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刚会走路,偷偷拿了烟花去阿玛外院书房放,更是将阿玛的书房都烧了。”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阿玛脸上的表情,青中有绿,绿中有白,别提多难看。”
“可就算这般,阿玛也没揍我们。”
弘历无奈扫了他一眼,道:“弟弟,原来这事儿你还记得啊,后来逢年过节时,额娘总是会将这事儿拎出来叮嘱我一遍又一遍,生怕我们玩烟花时又将哪里烧了。”
弘昼是嘿嘿直笑。
他想,若他有了孩子,孩子烧了他的书房,他肯定会忍不住将孩子揍一顿的。
弘昼虽并不是第一次与弘历住在一起,早在乾清宫时,他们两个,再加上弘暟都是住在一块的,可乾清宫人多,到处都有人盯着,说话做事多有不便。
但是在圆明园,他们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弘昼嫌坐着不舒服,还叫小豆子他们搬了两张摇摇椅出来,兄弟两人就这样躺在摇摇椅上说话。
弘昼难得在弘历面上看到了松快之色,觉得这一刻的弘历才有小孩子的影子,不免道:“哥哥,你每日那样辛苦念书写字,你累吗?”
弘历笑看了他一眼,道:“弟弟,你每日学习骑射,你累吗?”
“不累,我一点都不累。”弘昼这话说的是掷地有声,甚至是笑容满面:“从前我看到阿玛他们骑马只觉得羡慕,觉得好玩,等我骑上马之后,觉得很有意思,觉得尘世间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即便叫我骑一整天的马我都不累。”
弘历道:“我也一样。”
“虽说从前我勤奋的念书写字只是想叫额娘开心,可随着学到的知识越来越多,便明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话不假。”
“若是一日不念书不写字,我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弘昼:……
他觉得弘历在很多方面真的是与四爷一模一样。
他知道后来的乾隆帝为世人所诟病,他不知道后来的乾隆帝是什么样子,却知道如今的弘历是他的哥哥,是他最喜欢的哥哥。
想了想,还是轻声开口道:“哥哥,你想当皇上吗?”
这话一出,弘历就像屁股被火烧了似的,顿时就从摇摇椅上弹了起来:“弘昼,这等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若是弘昼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弘历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当即他就笑了起来:“哥哥,你怕什么?我们不过是说闲话而已。”
“咱们那些皇叔,想当皇上的人多的是,就连阿玛,未必也不是不想当皇上的。”
“这会子只有咱们兄弟两人,当着我的面,难道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弘历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也不敢想这个问题。
但他见着弘昼面上半点戏谑之意都没有,便认真想了想这事儿,最后更是点点头:“我想。”
“我想当皇上并非想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而是我听金嬷嬷说过许多她家乡的事情。”
“金嬷嬷是沧州人,那一年沧州发大水,她爹娘原想将她卖掉换粮食的,可是那一年沧州许多人家都在卖儿卖女,根本没人买她。”
“那时候连树皮野菜都被人吃光了,金嬷嬷家里人见她卖不出去,便想着将她与别人家的孩子交换煮来吃。”
“后来金嬷嬷信佛的表姑知道这事儿,就将金嬷嬷接走了,辗转反侧,金嬷嬷到了京城,自愿卖身到了我外祖家。”
“所以金嬷嬷这么多年除去她的表姑,再没与她家里人联系,我听额娘说当初额娘也曾想将金嬷嬷放出去嫁人,但金嬷嬷却说她不愿意成亲,也不愿意生子,是因为她知道若有个什么天灾,她的孩子们就保不住了,她从小吃尽苦楚,不愿让自己的孩子过上那等苦日子,所以她这么些年一直在额娘身边侍奉。”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竟皱起眉头来:“金嬷嬷说当年她跟着她表姑从沧州来到京城,一路上卖儿卖女的不知道有多少,实在是可怜。”
“我们生在皇家,这辈子都尝不到这等苦楚。”
“可即便到了如今,也有许多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生这等事。”
“若有朝一日我当了皇上,我一定要让天下老百姓都吃饱饭,穿暖衣……”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弘历,低声道:“弟弟,你相信我的话吗?”
“我相信!”弘昼重重点点头,脸上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相信若是哥哥当了皇上,只要你记得你今日这份心,一定会当个好皇上的。”
他笑了笑,更是道:“只是可惜,就算有这么一天,你身边也没有裕亲王那样辅佐皇上的好弟弟的。”
他可是打算一条咸鱼当到底。
兄弟两人相视一笑,看着这漫天繁星说起闲话来。
一直到两人都累了,这才回屋去睡觉。
弘历刚进门,就见着弘昼抱着枕头和被子进来了:“哥哥,今晚上我和你一起睡。”
弘历半点犹豫都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
北远山村足足有如意室几个大,这里空落落的,虽说他身边有小福子和小成子跟着,他还是觉得有点怕怕的。
夜里若有弘昼陪着,他就不会害怕。
但一刻钟之后,弘历就后悔了。
非常后悔的那种。
换了地方他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偏偏弘昼入睡极快,上一刻还与他说着话,下一刻就呼呼睡了过去。
可偏偏弘昼睡相极差,一会将胳膊搭在他的身上,一会又将腿压在身上……逼的他只能抱着被子瑟缩在床边。
好不容易他抱着被子即将入睡,下一刻却听见弘昼说梦话:“看,有鬼!”
这可把小小年纪的弘历吓得来了精神,更是一股脑坐了起来。
等他发现弘昼是在说梦话时,再想入睡就难了,他按照弘昼从前教他的办法数起山羊来,终于迷迷糊糊睡着,却又做起了噩梦。
他是活生生被吓醒的,醒来一看,却见着弘昼将手搭在自己心口。
他记得金嬷嬷与他说过,这般是最容易做噩梦的。
接下来,他是再没睡着。
可怜的弘历第二天早上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偏偏弘昼见了还问他:“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可是昨晚上去当强盗啦?”
没睡好的弘历反应有些慢,还未等他来得及答话,就听到弘昼道:“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刚到北远山村,有些不习惯,还有些害怕,这北远山村虽好,却是太僻静了些,连我都有点害怕。”
说着,他就拍了拍弘历肩膀道:“不过不要紧的,今晚上我会继续保护你的。”
这可把弘历吓得够呛,忙道:“不必了,我不习惯和别人睡。”
弘昼正色道:“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里,我是别人吗?”
“还有,以后你是要成亲的,难不成以后也不和嫂嫂睡觉?”
他一副“你别装了,我都懂你”的表情。
就在弘昼死缠烂打想和弘历一起睡觉,弘历却百般不情愿与他一起睡觉的拉锯中,皇上带着几位年幼的皇子来到了圆明园。
相较于上一次皇上的微服私访,这一次的皇上则是以帝王出行的仪仗前来的。
弘昼等人一大早就跟在四爷身后,恭候皇上大驾。
弘昼不知道等了多久,别说弘历打起瞌睡,就连他都有点打瞌睡时,终于听到有小太监通传,说皇上要来了。
很快,弘昼就见到了明黄色的仪仗。
天子出行,威严满满。
就连四爷在皇上跟前也不复私下的随意,见皇上从马车上下来,忙带着福晋等人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
皇上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
这话音落下,他的眼神似有似无扫过弘昼那张灿烂的小脸,这才继续与四爷说话。
四爷则陪着皇上游起圆明园来。
陪着他们一起的还有十三爷。
对十三爷,四爷一向是用心良苦,想着皇上虽与十三爷冰释前嫌,可父子两人生分几年,关系不复从前,便借口怕自己招待不周,昨日便将十三爷一家子也请到了圆明园。
圆明园地方很大,四爷先是带着皇上游历了九洲清晏、镂开明月、碧桐书院书院等地,每游历两三个地方,众人便会坐下来歇一歇。
而远远落在他们身后的弘昼则与小二十二玩了起来。
今日皇上不光带了小二十二过来,还有小二十和小二十一,几个孩子年纪相仿,很快就玩到一起去。
皇上见几个孩子说说笑笑的,见碧桐书院风景很是秀美,心情也好了不少,道:“……老四,你今晚打算安排朕住在哪里?”
四爷恭敬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给圆明园正殿取名‘正大光明’,此处设有茶膳房,清茶,书房,甚至还为您准备了一间屋子接见大臣们,都已为您想的周到,若是您愿意,在圆明园多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他办事,皇上向来放心。
可皇上的眼神又落于弘昼等几个小的身上:“弘昼他们住在哪里?”
四爷含笑道:“儿臣叫弘昼与弘历住在北门的北远山村,那里有一整片稻田,儿臣想着他们从小锦衣玉食,五谷不分,便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认识认识农作物。”
皇上微微颔首,是愈发满意。
四爷见状,又道:“至于几位小弟弟,儿臣想着不如他们住在西峰秀色,西峰秀色又有‘小庐山’之称,是仿造江西庐山而改造的,几位小弟弟今日是第一次离开紫禁城,更是未曾出过远门,即便不能一探庐山风景,能住在西峰秀色领略一二也是好的。”
“几位小弟弟年幼,如今还未到入住阿哥所的年纪,平素都是待着各自宫里,想必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正好也能趁着这个机会亲近一二。”
说着,他更是道:“还有十三弟家的几个侄儿,他们住在汇芳书院,这三处院落离的并不远,他们都是喜欢跑跑闹闹,闲不住的年纪,正好也可以结伴一起玩。”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这些兄弟们亲近些,简直说到皇上心坎上了。
皇上笑道:“你安排的极好。”
四爷心里宛如吃了蜜似的,很快又将领着皇上游历的机会让给了十三爷。
这时候皇上也有些累了,正好十三爷有腿疾,走不快,一行人走走停停,倒也惬意。
弘昼等人很快玩成了一团,他虽对骑牛没什么兴趣,但小二十听说还可以骑牛,来了兴趣。
弘昼便禀于皇上,带着一众小叔叔和小哥哥们去北远山村骑牛。
唯独弘时宛如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四爷身侧,更是对四爷方才安排十三爷带路很是不满,他是四爷长子,又是要被立为世子的,阿玛不抬举他,抬举十三叔做什么?
弘时虽蠢,却也没蠢到这时候冲出来,一直乖乖跟在四爷身边。
十三爷却是身子不好,多走了几步面色就有些苍白,四爷见状便安排他下去携着,打算再带着皇上游历一番时,谁知弘时却站了出来:“阿玛,十三叔有些累了,不如就由儿子带皇玛法逛一逛这月地云居吧。”
四爷心里是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可还未等他来不及说话,皇上就含笑道:“你可是叫弘时?若是朕没记错的话,你是老四的长子是不是?”
弘时顿时是更加来劲儿,面上的笑容是藏都藏不住,忙道:“回皇玛法的话,是。”
他心里是狂喜不已。
皇玛法记得他!
皇玛法果然是看重他的!
一激动,他就顾不上看四爷那难看的脸色,怀揣着激动且紧张的心情将皇上领进月地山居。
这里是一座小小的佛寺,先前四爷有事没事儿往圆明园钻时,每日都是在此处吃斋念佛抄写佛经的。
四爷的审美水平永远不用怀疑,即便是佛寺,院子里种着翠翠的湘妃竹,春日的阳光洒落在茂密的竹叶上,给人以一种宁静之感。
佛寺中并未点着寻常寺庙常点的檀香,而是点的沉水香,沉水香虽味道浓郁,但里面却多加了白棋的缘故,鼻尖带着一股绵软与酸梅的气息,接着再有淡淡的乳香,中和了沉水香的霸道,在这般天气闻着很是舒服。
皇上微微颔首,看向弘时道:“你可知道这香料中还加了什么?”
既然弘时想为自己带路,在皇上看来,弘时肯定不止是带路这么简单,而是胸有成竹的一种邀约,邀约自己一同品鉴月地山居之美。
如此,皇上自然要趁此机会考一考四爷长子的学问。
在皇上看来,弘昼也好,弘历也好,都是好的,想必身为兄长的弘时是学问更加出众。
可怜的弘时却只是单纯的想为皇上带路,在皇上跟前刷刷存在感啊。
他嗫嚅一阵,低声道:“皇玛法,这就不是寻常的沉水香吗?哪里有加什么东西?”
早知会如此的四爷是脸色沉沉。
皇上却并不在意,想着人各有所长所短,男子对香料不了解也很正常:“想必是朕年纪大了,鼻子灵敏的缘故,只觉得这沉水香中还增添了白棋这一味香料是不是?”
白棋?
白棋是什么?
虽说皇上已给了弘时台阶下了,可弘时根本不知道白棋是什么东西。
好在四爷抢先开口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的确是在沉水香中添加了白棋这一味香料。”
他含笑解释起来:“原先儿臣在沉水香中添加白棋还是绿棋是犹豫不决,可绿棋的香气给人以凉飕飕之感,若用在秋日倒是不错,可如今正值初春,儿臣觉得白棋更为合适。”
“更何况皇阿玛如今耳清目明,连这香中添加了白棋都闻得出来,怎么能算年纪大了?”
十三爷也跟着道:“是了,四哥选的极好,虽说白棋与绿棋无论是生木还是土沉,皆为上等棋楠,但白棋却有五段变化,用在此处很是合适……”
父子三人就着棋楠又说了片刻。
一旁的弘时却是狐疑无比。
阿玛和十三叔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还有,阿玛平素不是严肃寡言吗?怎么到了皇玛法跟前,也与那等奸佞小人似的,恭维话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
他心底甚至还有些瞧不上四爷,觉得四爷对着他们是一套,对着皇上又是另外一套。
很快皇上就抬脚朝佛寺里走去,只见墙壁上画着那罗延窟,便又考问弘时道:“弘时,你与朕解释解释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四爷醉心佛道不假,但弘时却对这些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再次卡壳:“这,这……孙儿也不知道。”
他就差脱口而出:皇玛法,您考我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考我学问啊,早在来圆明园之前,我就开始临时抱佛脚,是有备而来的。
可皇上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对皇上来说,学问对皇子皇孙来说虽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们不是寻常读书人,没必要指着学问来博取功名。
身为皇子皇孙,该有洞察天下的敏锐以及博古通知的知识,一举一言,更能体现其涵养和学识。
皇上面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来。
四爷很快察觉出皇上的心思,忙上前解释一二。
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游完月地山居就被四爷与十三爷送回来了正大光明。
回去之后,四爷顾不得休息,便派人将弘时提溜过来。
弘时一进门,甚至还满脸委屈,委屈的像小媳妇似的。
四爷看到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边果盘里的福橘就砸了过去,将来不及躲闪的弘时砸了个一闷哼。
这下弘时就更委屈了:“阿玛,您这是做什么?”
四爷平日里虽老是板着一张脸,但紫禁城里出来的孩子都讲究一个体面,他这还是第一次动手动脚:“你问我做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做什么了?今日你莽撞冲到皇阿玛跟前做什么?觉得在王府不够丢人,非得丢人丢到皇阿玛跟前去吗?”
弘时低声道:“阿玛,我,我也不知道皇玛法会考问我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原以为皇玛法会考问我的学问的。”
四爷被他气笑了:“你好意思说这话?怎么,你觉得你的学问就能拿得出手了?”
他只庆幸皇上没考弘时的学问:“咱们王府中孩子少,只有你们三个,不错,你的学问比起弘历来的确是强上许多,比起弘昼来就更不必说了。”
“可弘历与弘昼今年几岁?你今年又几岁?”
“我,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蠢货儿子来了!”
虽说四爷心里无数次觉得弘时蠢笨,甚至连小他大几岁的弘昼都及不上,但四爷也是顾及着弘时的自尊心,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弘时一愣,继而满腹委屈更是浮上心头:“阿玛,您总算说了实话,我知道,您最喜欢的儿子是弘昼,早就看我不顺眼。”
四爷只觉得寒心。
当年他膝下只有弘时一个儿子时,对弘时可比对如今的弘昼和弘历好多了,只觉得弘时的良心简直被狗吃了。
弘时想着今日在皇上跟前的糗态,却是越想越委屈,更是嚷嚷起来:“皇玛法难得来圆明园一趟,可您倒好,不抬举您的亲儿子,却是抬举十三叔,若是您一早与我说要我带着皇玛法游历哪个院子,如何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我知道,您就巴不得我在皇玛法跟前出糗,巴不得皇玛法喜欢弘昼胜过我……”
四爷眉头一皱,不明白弘时是哪里来的自信。
别说弘时,在皇上跟前,就连他比起弘昼来都得往后靠一靠。
他扬声打断弘时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阿玛喜欢你胜过喜欢弘昼?”
弘时如今是又哭的眼泪鼻涕满脸飞,压根忘了弘旺叮嘱过自己的话,是掷地有声道:“弘旺说的,他说当日八叔与您一起请立世子,您想要立弘昼为世子,可却叫皇玛法否了,皇玛法是个重礼法的人,他想要立嫡立长,可您却没答应。”
四爷一听这话就明白弘时这些日子为何会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敢情是把自己当成了世子。
当然,也因这话,他再次认识到了弘时的蠢笨:“弘旺与你说的?弘旺是老八的儿子,他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与你说这样的话?你可知如今是什么局面,旁人家中都拧成一股绳一心对外,可你倒好,整日不喜这个,厌恶那个,今日更是在皇阿玛跟前闹出这般笑话来。”
弘时一愣,继而就反应过来:“您,您是说弘旺堂弟在骗我?”
四爷懒得与他解释如此浅显的道理,想着弘时这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索性趁此机会与他把话说明白:“如今我并没有请立世子的打算,更没有将弘昼或弘历立为世子的意思。”
一听这话,弘时只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是面上一喜。
可下一刻,他却听见四爷道:“不过,我更没有将你立为世子的意思,我劝你还是熄了这等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是少不了的。”
“若你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或起了什么歪心思,我便将你送去庄子上养病。”
弘时张张嘴,还想要再说几句,却发现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
四爷也懒得看到他,直接要苏培盛将他“请”了出去。
弘时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今日他出门时是雄赳赳气昂昂,更是对钟氏大放厥词,说什么“当日皇阿玛一高兴将耿氏封了侧福晋,兴许皇玛法今日一高兴,就会将我立为世子,这下就算阿玛想阻拦也没用”之类地话。
可惜,出门时他有多高兴雀跃,回来时就有多狼狈。
钟氏见状,不免上前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弘时虽蠢,却是个要面子的,自不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说实话,直囫囵说今日皇上考的两个问题与学问无关,太过于刁钻,他一时间没答上。
这可把钟氏急的哟,生怕弘时到手的世子之位飞走了,假模假样安慰了弘时几句,打算早日解决这事儿。
***
弘昼并未将钟氏放在心上。
他带着几位叔叔们和哥哥们到了北远山村,一行人又是下了稻田捉泥鳅,又是骑牛,忙的是不亦乐乎。
如今弘昼更是差了小豆子在宽敞的院子里架起铁架子烤起肉来。
小二十等人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不免来了兴致,一个个非要亲自试一试。
四爷听说弘昼等人不用午饭,闹着要在北远山村吃烤肉,是灵机一动,索性将皇上等人也请过来一起吃烤肉。皇上虽尝过弘昼所烤的烤肉,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新奇的烤肉做法,看了一会这才带着四爷等人进了书房。
虽说进了书房,但皇上却还是命人将窗户打开,这样他一扫眼就能看到弘昼等人,他更是问起四爷最近差事的进展。
四爷有条不紊地说了。
皇上听了果然满意,这眼神又落在十三爷面上。
十三爷只以为皇上也要问询他的差事,便连忙接话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这些日子已与广州海关、天津海关等地有了书信往来,也与当地官员商议好了这事儿,等着明年年初就可将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运送出去了。”
说起来,早在当年他远比四爷得皇上喜欢,如今在皇上跟前毕恭毕敬不说,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你与老四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朕不是要过问这些,朕只是想问问你最近的腿好些了没?”
他虽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四爷说话,可也有几次余光扫向十三爷,故而知道十三爷腿疼的脸色都变了:“朕记得老四说过,说你这腿每每到了换季时总是疼痛的愈发厉害,如今正值春日,你可还受的住?”
十三爷依旧是满面春风,含笑道:“多谢皇阿玛记挂,儿臣尚且受的住。”
他受不受的住皇上不知道,四爷却是知道的,心里也是担忧无比:“皇阿玛放心,儿臣已派人四处寻医问药了,但凡有医术高明者都会请来京城为十三弟看一看的,我大清地大物博,相信定有医术精湛者能够医好十三弟的病……”
十三爷自连忙拒绝。
皇上向来不喜一众皇子们仗着身份胡作非为,自视甚高,如今却也答应下来:“这事儿,你就听老四的。”
“从前你与十四一样能文能武,如今十四听说西北战事不断,闹着要跟富宁安去西北打仗,可你了,如今连走路都不利索。”
身为父亲,看到这一幕他何尝不难受?
弘昼端着烤肉跑进来时,正好就撞见父子三人沉默不语的场面,可半点不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招呼着皇上等人用烤肉时更是好奇道:“皇玛法,你们在说什么?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皇上沉声道:“我们在说你十三叔的腿。”
弘昼也跟着沉默下来。
十三爷的腿疾除了他自己不在意,像四爷等人都是在意的,甚至连弘昼都在意。
他记得历史上的四爷与十三爷感情很好,十三爷去世后,四爷也病了一场,但他并不知道十三爷早亡的原因与腿疾有没有关系。
他很喜欢性情温柔如水,不急不躁的十三爷,只可惜,有些事情即便他知晓未来,也是无能为力的。
十三爷瞧见气氛如此,含笑道:“皇阿玛,四哥,你们以后别说这等事了,连好心情的弘昼听到这话都不高兴起来。”
“这些年该吃的药我都吃了,该看的大夫我都看了,却是于事无补。”
“纵然我有腿疾,不能长时间骑马或带兵打仗,但一样能为皇阿玛分忧的。”
他越是说的风轻云淡,皇上就越是难受。
弘昼也跟着难受起来。
虽说皇上心情不好中午没用多少烤肉,但弘昼还是用的不少,毕竟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想办法。
过了晌午,弘历等人都去睡午觉了,如今正是春日,最是容易犯困,若是中午不歇一歇,一下午都没精神。
但弘昼可不是寻常人,夜里睡得好,白日里精神旺盛极了,闲来无事的他这里转转那里看看,想了想则跑去了十三爷的院子。
弘昼一过去,十三福晋以为他是来找弘昌等人玩的,谁知他一开口就说要去找十三爷。
十三福晋虽狐疑,却还是将他带去了书房。
十三爷的勤勉程度比起四爷来是惶然不可多让,如今即便他身处圆明园,却还是在看折子,听到响动,含笑道:“弘昼来了?你可是来找弘昌玩的?弘昌这时候大概在睡午觉了。”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不,十三叔,我是来找您的。”
他在炕上坐下后,开门见山道:“十三叔,我能看看您的腿吗?”
他想着自己好歹是个穿越者,很多东西兴许会知道的多些,更记得自己上辈子曾得过湿疹,湿疹是反反复复,好了犯犯了好,不知道看多多少西医中医都没用,后来遇到一位老中医,不过给他开了一剂擦身上的药就好了。
直到如今他回想起这件事来仍觉得很神奇。
若换成寻常人,大概会训斥弘昼胡闹,但十三爷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便依言撩开左裤腿,将满是脓疮的膝盖露了出来。
十三爷瞧见弘昼愣着没说话,含笑道:“弘昼,可是吓着你了?”
弘昼摇摇头,低声道:“十三叔,疼吗?”
“您今日就不该走那么远的路的,一定很疼是不是?”
这下就轮到十三爷愣了一愣,他没想到弘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道:“我已经习惯了。”
怎么会不疼了?
每逢换季或刮风下雨之前,他的腿老早就开始隐隐作痛,有的时候甚至疼的一宿一宿睡不着。
弘昼小心翼翼将十三爷的裤腿放了下去,正色道:“十三叔,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您的腿的,来日皇玛法再带着我们去木兰围场,您就可以畅快打猎,骑着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这等话,十三爷已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从前也曾有过希望,到了最后一次次的希望却变成了一次次的失望,连说药弘昼不必费心。
可弘昼还是沉着一张脸回去了北远山村。
因湿疹的缘故,上辈子他经常跑医院,有道是久病成医,从前他说起一些敷药来是如数家珍,但来到这世界几年,他已经忘得差不多。
为了叫自己快点想起来那些药材,弘昼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就是睡觉!
如今他已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却很多次梦见上辈子的事,若是自己多睡睡觉,兴许也能想起那些药来?
第 76 章
等弘历起身时, 听说弘昼在睡觉,虽有些纳闷,却并未多想。
他只以为弘昼今日累了,所以难得睡了个午觉。
待小二十, 弘昌等人都过来了, 弘昼还没起来, 弘历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弘昌更是关切道:“弘历堂弟, 我之前就听弘昼堂弟说过不管春夏秋天他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都已经过了申时, 怎么弘昼堂弟还没起来,莫不是弘昼堂弟生病了?”
弘历想着中午的时候弘昼还生龙活虎, 应该不至于生病,却还是放心不下, 带着弘昌等人前去看了看弘昼。
虽说弘昼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入睡简单的他不过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然,途中他也醒过几次的,却又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他做了好几个梦。
他梦见前世他隔三岔五就往医院跑的日子, 因为湿疹, 那些老中医还给他试过针灸, 一根根银针比他的手指头都要长,扎的他龇牙咧嘴。
他还梦见了在孤儿院的日子。
没错。
前世的他是个孤儿, 打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孤儿院长大,所以来到这个世界, 即便当年他知道耿侧福晋性子软弱, 却还是心甘情愿一次次帮她,只因为他没尝过被人好好疼爱的滋味。
后来再有四爷, 弘历,皇上……那些对他好的人,他想着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辜负他们每个人。
……
孤儿院的日子很是难熬,梦中的小弘昼在与人抢夺新衣裳,受人欺负,即便在梦里,他还是不肯认输,强撑着不要眼泪掉下来。
可就算这般,他心里的酸楚还是在一点点放大,就要忍不住时,耳畔就传来弘历的声音:“弟弟,弟弟,你醒醒!”
弘昼睁开眼的那一瞬,有片刻恍惚,看着弘历等人挤在自己床边,这才反应过来:“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弘历担心道:“弟弟,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说着,他拿手探了探弘昼的脑门,只觉温度如常,却更是不放心了:“你是做了噩梦还是不舒服?”
弘昼摇摇头,强撑着笑道:“我没事儿。”
“我就是想睡觉。”
方才他梦到有个老中医给他开的药方子了,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看清楚药方上写的什么,就转换到下一个梦境。
他决心重新入梦,兴许就能看到那药方子上写的什么。
弘历见他重新盖上了被子,一副“我要睡觉,谁都别打扰我”的架势,便忧心忡忡带着一伙子人退了出去。
一出门,这些孩子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我看弘昼堂侄肯定是生病了,他脸色实在难看得很。”
“对,中午吃烤肉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
“不如去告诉皇阿玛,皇阿玛一准有办法的。”
……
这些孩子与弘昼虽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一个个却是极喜欢弘昼的,见弘昼生病,谁都没心情玩闹,齐刷刷找到了皇上,将这事儿告诉了皇上。
皇上一听这话更是如临大敌,带着四爷匆匆赶到了北远山村。
弘昼仍在睡觉。
不过这时候的他已经是浅睡眠,一听到有人走进来,就醒了。
很快,他就看到皇上与四爷关切的面容。
皇上年轻时膝下孩子夭折不少,前几日孩子还好好的,第二日孩子就没了的事儿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如今是担心极了,道:“弘昼,朕听小二十说你想要睡觉?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想睡觉起来?莫不是不舒服?”
四爷也忙道:“是啊,若有不舒服别强撑着,得早些说,若是病狠了就麻烦了。”
弘昼眨巴眨巴着大眼睛,正色道:“皇玛法,阿玛,你们觉得我是那等生病了不舒服不说的人吗?”
皇上一愣,继而就笑了起来:“也对,你可不是这等性子的人。”
“可好端端的你为何一直想睡觉?”
弘昼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径略有些反常,若一直这样睡下去,只怕来探望他的人更得一波一波的来,索性就起来了:“春困秋乏,春日里想睡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还生怕皇上等人不放心,站起来还蹦跶了几下,以表示自己身体好得很:“皇玛法,阿玛,你们看,我就说我没事儿吧!”
可就算这般,皇上仍不放心,差人请了太医给弘昼瞧了瞧。
太医诊脉之后也说弘昼没事儿,更是委婉说弘昼身子骨比寻常孩子要强上不少。
弘昼听到这话是骄傲极了:“我可是每日都有喝牛乳,还有围着院子走一大圈的,要不然,我也不会长得和哥哥一样高。”
皇上与四爷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
可谁知翌日四爷带着皇上游园时,皇上并未看到弘昼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弘昼又在屋子里睡觉。
这下谁人都看出皇上的担忧。
四爷心里虽也担心,可当着皇上的面却也只能道:“皇阿玛别担心弘昼,这孩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去年夏日每逢下雨时都说不舒服,惹得他额娘担心极了,前去他屋子里一看,却发现他跑出去淋雨。”
“儿臣知道这件事后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偏偏他说夏天淋雨好玩,当时可把儿臣气得够呛。”
“如今想必是弘昼又在瞎折腾什么,如今就连太医也说了他身子好得很……”
可就算如此说,皇上还是担心不已。
弘昼接下来几日是日也睡夜也睡,睡得头昏脑胀,一开始他还梦见上辈子求医之事,也不知是不是后来睡多了的缘故,他的梦就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这天夜里,弘昼竟梦见了十三爷的腿是被人下毒,所以才迟迟没好的缘故。
梦醒之后的弘昼只觉得有些好笑,可继而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十三爷的腿疾虽严重,但许多太医和名医都已替他看诊过,若真的只是腿上的病症,想必早就好了。
而宫中太医也好,还是大清名医也罢,是不是因这些人都是擅长治腿疾的,所以没办法对症下药,故而导致十三爷的病一直没有好?
一想到这里,弘昼只觉得肺腑都畅快起来,瞧着如今天色已亮,便冲到了皇上所居的正大光明。
年纪大了的人向来觉少,如今皇上已经起身,正在院子里打五禽戏。
自弘昼当日叮嘱他得好生保养身子后,就日日拉着他锻炼,时间久了,他每日打一套五禽戏已成了习惯。
隔着老远,皇上就看到弘昼满脸兴高采烈跑了过来,更是脆生生道:“皇玛法!”
皇上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笑看着他道:“怎么今日起的这样早?这几日你不是很喜欢睡觉吗?”
弘昼正色道:“不睡啦!不睡啦!”
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更甚,扬声道:“皇玛法,我想到了十三叔的腿疾为何好不了,那是因为一众太医也好,还是阿玛为十三叔寻的名医也好,都是将十三叔的病症当成普通腿疾,自然治不了。”
“我猜是不是有人冲十三叔下药,所以这腿疾才一直没好?若不然,寻常腿疾就算没有好,也不会在太医的诊治下越来越恶化的。”
皇上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弘昼半晌没说话。
弘昼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道:“皇玛法,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是不是您觉得我在胡说八道?我之所以没去找阿玛,而是先找您,就是怕阿玛说我胡说八道。”
“不是。”皇上这才想起怕是自己面上的严肃叫弘昼不安起来,直道:“你这话也不能算无稽之谈,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倒是可以请了擅长解毒的大夫来试一试。”
他见着弘昼一张小脸上又是由阴转晴,便道:“你这几日都在想这事儿?”
弘昼点头道:“对啊,我看似是在睡觉,实则每日都在想这事儿。”
“若是十三叔的腿疾能早些好了,那您和阿玛一定会很高兴的。”
皇上一早就知道弘昼心地良善,却也没想到弘昼能为十三爷至此,当即就喊了魏珠过来,要他将这事儿交给四爷去办。
接到这消息的四爷很是愕然,可听说这主意是弘昼想出来的是一点都不奇怪,原想要魏珠转告皇上定是弘昼这孩子又在瞎胡闹。
谁知他一开口,魏珠就含笑道:“雍亲王说的没错,奴才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咱们怎么想的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的,皇上英明果决,又何尝不知道五阿哥胡闹?”
“可在奴才看来,皇上看重的是五阿哥这颗质朴之心,别说皇上见了高兴,就连奴才见了都动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时候深陷其中的四爷看不出皇上的深意,但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的魏珠却是了解皇上的。
正因魏珠是个聪明人,所以很愿意卖这个人情给四爷。
四爷会过意来,连声道谢。
而魏珠也高高兴兴回去复命了。
这件事,皇上,弘昼也好,还是四爷也罢,谁都没有与十三爷提起。
他们知道,纵然十三爷嘴上说着如何如何不在乎,可又怎会真的不在乎?
一接到这消息的四爷就命人暗中去寻擅解奇毒的大夫,只是这样的名医并不好寻,总要耽搁些日子的。
到了三月底,皇上就带着小二十等人在皇上住了十多天,即便皇上对圆明园甚是满意,却也到了该回宫的日子。
到了出发之前,小二十等人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是肝肠寸断,特别是与弘昼感情最深的小二十二,抱着弘昼连连叫哥哥,说什么都不撒手,几欲哭晕了过去。
那哭声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世上种种,皆讲究个真心换真心,弘昼与弘历见状,也跟着伤感起来。
弘昼更是拽着皇上的袖子道:“皇玛法,您不如就要几位小叔叔再在圆明园住些日子吧。”
“您事情多,每日忙的很,可几位小叔叔年纪最大的也就二十叔,根本没到去上书房念书的年纪,就算再多在圆明园中住几日又有何妨?”
他这话一出,弘历与四爷也上前劝说,皇上瞧着哭的眼泪鼻涕一团的几个小儿子,无奈点了点头。
小二十更是高兴的吹出鼻涕泡儿来了,私下更是道:“弘昼堂侄,多谢你了。”
弘昼嘿嘿一笑:“二十叔,你这样客气做什么?”
弘历却是毫不留情拆穿了弘昼的小心思:“弟弟,是不是你故意将二十叔他们留下来了?他们留下来,咱们也就能在圆明园多住着些日子,这样你就不用回去念书写字了?”
顿时,小二十等人的目光都落在弘昼面上,多么希望弘昼说是因舍不得他们的缘故。
可弘昼却是点点头,正色道:“对啊,哥哥,你可真聪明!”
小二十等人:……
小小年纪的他们就已尝到了心碎的滋味。
弘昼见状,忙又添了一句道:“当然,我也有舍不得二十叔他们的缘故。”
小二十等人可是不信,可偏偏弘昼向来光明磊落,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他们很是喜欢弘昼。
接下来,弘昼又带领着小二十等人过上了遛猫逗鸟的快乐日子。
若说有什么不高兴的,那就只有一点,自皇上走后,钟氏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弘昼。
惹不起,躲得起!
一开始弘昼见到钟氏恨不得绕路走,可谁知道厚脸皮的钟氏竟一日日在北远山村等着他,不是给他送吃食点心,要么就是给他送衣裳玩意儿。
就连好脾气的小瓶子都看不下去了,直与小豆子商量要不要想个法子将钟氏赶走。
弘昼知道他们的想法自是拒绝了,他还想看看钟氏有什么招数,想着若能趁此机会将钟氏彻底解决就好了。
这一日弘昼正带着小二十等人在九曲桥上看鱼儿,老远就见着钟氏款款走了过来。
就连小二十都没好气道:“弘昼堂侄,你们一家子的性子未免太好了些,居然纵着一个姨娘到处乱跑,我看她好像很喜欢粘着你似的,若换成我,我早就要生气了。”
弘昼见着今日的钟氏步履有些缓慢,即便脸上擦着脂粉,却仍是有几分憔悴的,当即心里一动,猜想到钟氏约莫会在今日对他下手的。
弘昼虽隐隐有些可怜钟氏那已经没了的孩子,但更是有些期待起来。
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将小二十等人支开,更叮嘱小瓶子将四爷请到高处的凉亭中去。
他们身处湖中,就在假山高处还有一个凉亭,凉亭中正好可以一览无遗看到桥上的情形。
而弘昼,就在此处守株待兔起来。
不多时,钟氏就走了过来。
一刻钟之前,她以肚子撞击桌角,腹痛难忍,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所以才敢来寻弘昼。
即便她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可这孩子在她肚子里已有几个月的时间,偶尔她吃上些好吃的,这孩子还会动,即便她心肠歹毒,却也是会难受的。
弘昼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半点没有从前面上的不耐烦,直道:“钟姨娘,你又要做什么?”
钟氏很不喜欢“姨娘”这个称呼,如今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含笑道:“五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侍奉你三哥几个月的时间,担不起你一声‘小三嫂’也就罢了,你竟称我为姨娘?”
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朝弘昼靠近,想去拉弘昼的手:“亏得我一直对你这么好,你这样说,就不怕我寒心吗?”
弘昼没想到她竟这般着急,想着四爷肯定还没过来,是一步步往后退,漫不经心与她打起太极:“我不管你叫‘钟姨娘’,那该管你叫什么?难不成叫三嫂吗?”
“我的三嫂可是席尔达尚书的女儿,出身名门,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格格。”
他一点都不可怜钟氏,与人做妾也好,还是与李松清不清不楚也好,都是钟氏自己的选择,只是有点心疼钟氏肚子里未能出世的孩子。
眼瞅着自己已是退无可退,他忙道:“钟姨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钟氏腹部痛的愈发厉害,疼的她脸都白了,却还是强撑道:“五阿哥,你说。”
弘昼看着她,正色道:“我不明白,你虽不是大家闺秀,可钟家并不是那等缺衣少食的人家,依你的容貌和家世,想要嫁个举子好好过日子也是不难,你为什么要给我三哥做妾?以后便是你的孩子出身,也得管别人叫一声‘嫡额娘’的。”
说着,他更是道:“虽说我的嫡额娘还不错,可万一以后三嫂是个心肠歹毒的,逼得你们母子分离,或将你的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养着,你该怎么办?”
钟氏可从来没想过这等事。
她想着只要牢牢抓紧弘时的心就够了,如今更是步步紧逼:“这些事情就不劳五阿哥操心了,有道是嫁鸡随鸡家狗随狗,我嫁给了三阿哥,生死都是三阿哥的人了。”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五阿哥躲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是那等会吃人的妖怪不成?”
弘昼一步步朝后退,扬声道:“你追着我,我当然得退,如今你有了身孕,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说得清楚?”
……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打起太极。
钟氏疼的脸上已冒出冷汗来,只觉得身下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实在忍不住,三步并两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弘昼的手,扬声道:“五阿哥,你这是做什么?我自诩平素对你不薄,你为何不喜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侄儿侄女,你好狠的心啊!”
方才正专心致志打太极的弘昼哪里想到她会突然来这样一出,任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胡乱挥舞,更没想到钟氏一个弱女子竟有这样大的力气,攥着自己到了池塘边。
随着钟氏的手一松,她“噗通”一声掉进了湖中。
整个动作是一气呵成,叫人叹为观止。
弘昼惊呆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凉亭。
幸好。
四爷正脸色沉沉站在凉亭中看着。
他连忙道:“阿玛,您都看见了,这事儿可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远处的弘历等人看到有人落水,纷纷跑了过来,更是七嘴八舌叫了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很快就有小太监冲了过来,就在一众小太监纷纷准备跳水救人时,只听见从凉亭下来的四爷厉喝一声:“谁都不准下去。”
弘历等人:???
他们不明白四爷这是要做什么,要知道就算四爷再不喜欢钟氏,可钟氏肚子里揣的可是四爷的第一个孙儿啊!
四爷却像没看到他们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更是冷声吩咐道:“苏培盛,你,去将钟氏身边的奴才全部关起来,分开关,派人一个个审问,看看钟氏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待苏培盛应声下去后,四爷便带着弘昼等人看着钟氏……在水里扑腾。
三月里的水仍是冰冷刺骨。
钟氏虽落水了,可大概也能听见岸上的人说话,心中暗道不好,更是嚷嚷道:“救命,救命啊……”
四爷不为所动。
就连弘昼见了都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低声道:“阿玛,这样下去,钟姨娘会不会淹死啊?”
四爷依旧没有接话。
一直等着湖中的钟氏呼叫声渐弱,四爷这才叫身边的小太监下去救人。
待钟氏被救上来之后,已氏奄奄一息,一口接一口往外吐水,整个人更是冷的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四爷直接命人将钟氏提溜到柴房,打算派人好好审一审。
谁知四爷的话音刚落下,弘时就飞快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钟氏的闺名。
钟氏可是有备而来,她刚落水,躲在暗处的丫鬟就去找弘时了,将所谓的真相告诉了弘时。
弘时一把就将湿漉漉的钟氏抱在怀里,冲着弘昼就开始嚷嚷起来:“弘昼,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了,你冲着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他这话说到一半,见四爷冷冷盯着自己,剩下一半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
弘昼摇摇头。
钟氏才不是什么弱女子,钟氏有胆识有心计,反观弘时才是不折不扣的纯情小蠢蛋,蠢的叫人心疼。
四爷如今对弘时这个长子已是失望透顶,冷声道:“来人,将三阿哥拉走。”
弘时自是不答应,只是他不答应也没办法,哀嚎声传的好远都能听见。
四爷打算亲自审一审钟氏,叫人带着钟氏走了。
顿时,这里只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小崽崽,一个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性子跳脱的小二忍不住开口道:“原先我就听人说过四哥雷厉风行,冷漠无情,今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小二十等人看来,四爷对怀揣着长孙的钟氏都能无情,当真是丧心病狂。
弘昼却是小脸一垮,不准有人这样说四爷:“二十叔,你都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哪里能这样说我的阿玛?”
“我的阿玛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阿玛!”
小二十还是第一次见到弘昼脸上有这般严肃的神色,只能连连称是:“好,好,我说错了,弘昼堂侄,你别生气。”
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弘昼这才勉为其难的原谅他。
四爷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事情很快就真相大白。
比如,钟氏是受李松清所托,故意接近弘时。
比如,钟氏肚子里孩子的时间与她认识弘时的时间根本对不上。
比如,钟氏与李松清一早就有了私情。
又比如,钟氏故意借肚子里的孩子陷害弘昼。
……
当弘时听说这些消息时,自是不愿承认,可为了保命的钟氏亲口与他承认了这些话。
弘时惊的足足愣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当然,在钟氏知晓皇上压根没有将弘时立为世子的打算,一直以来都是弘时自作多情后,更是哀嚎一声,直挺挺晕了过去。
一时间倒是难以分辨这两人谁更惨一些。
四爷瞧见失魂落魄的弘时是恨铁不成钢,索性下令将弘时送回去养病,就弘时这脑子,的确得好好养一养。
事到如今,四爷也没忘记其中关键性的人物——李松清。
早在怀恪郡主与李松清有染时,四爷虽不喜这人,暗中刁难过这人,却也没想过要了这人性命的,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怀恪郡主自势端持,又怎会做出如此丑事?他又怎么好为要了李松清的性命?
但这一次,四爷却实在忍不住,便是身在圆明园中却仍写了封信给戴铎,叫戴铎解决了李松清。
方才钟氏都已一五一十招了,说以腹中孩子陷害弘昼的主意是李松清想出来的,既然李松清都好意思害人,他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出三日,戴铎就送信给四爷,说事情已经解决。
而这一日,也是四爷一行人回王府的日子。
回想起这次的圆明园之行,四爷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上对他的招待提出了高度表扬,更是放出话来,说以后若有时间还要再来圆明园小住几日的。
悲的是他就算百般不舍,却也不得不承认弘时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无奈放弃了这个儿子。
在回程的马车上,就连钮祜禄格格与耿侧福晋都说起了这件事:“……这钟氏瞧着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胆子竟这样大,也幸好弘昼聪明,若不然就要替她背了黑锅。”
四爷还替弘时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并未对外说钟氏肚子里的种并非弘时的,只说钟氏是想借肚子里的孩子陷害弘昼,替弘时谋得世子之位。
耿侧福晋也是直摇头,无奈道:“天底下竟有这般狠心的母亲,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叫我说,若这孩子没能生下来也是好事儿,若有个这样的额娘,再有个这样的阿玛,以后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说着,她那慈爱的眼神便落在酣睡中的弘昼面上,弘昼昨晚上与小二十等人疯玩到半夜,今日一上马车就开始睡觉:“都说娶妻当娶贤,这话可没说错,只愿弘昼与弘历这两个孩子娶个贤惠的媳妇回来。”
“特别是弘昼,这孩子性子是个跳脱的,最好能娶个贤惠又厉害的媳妇,好好管一管他!”
钮祜禄格格笑着道:“我看难得很,就五阿哥这性子,连皇上和王爷都管不住他,寻常人哪里管的住他?”
耿侧福晋听闻这话只有苦笑。
弘昼却不知道耿侧福晋已为十多年之后的事烦心,睡得宛如小猪仔似的,连何时被人抱下马车都不知道。
弘昼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已身在缓福轩。
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弘昼最喜欢的还是缓福轩,特别是如今缓福轩有了小厨房,他就更爱了。
弘昼一睁开眼,杏儿就过来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弘昼想了又想,认真道:“前些日子在圆明园烤肉吃多了,今日中午就用些清淡的吧,用一道三和菜,一道香酱甜瓜,再加一道清蒸糟鱼,杏儿姐姐你再去问问看额娘,看额娘想吃什么。”
杏儿应了声,含笑就下去了。
因舟车劳顿的缘故,耿侧福晋与弘昼一样,中午就选了些清淡的菜色。
母子两人正开开心心用饭时,就听见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说是四爷来了。
原本高高兴兴的耿侧福晋当即就变得有点紧张起来。
其实也怨不得耿侧福晋这般紧张,实在是近日四爷被弘时一事闹得心情不好,整日脸色阴沉沉的,像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弘昼安慰耿侧福晋道:“额娘,您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他想好了,若是四爷真不高兴,迁怒到他们母子身上,那他就撒泼打滚,反正这等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不过他隐隐觉得四爷不会这样做的。
只是弘昼与耿侧福晋谁都没想到四爷走进来时面色竟带着喜色。
弘昼下意识朝窗外扫了一眼。
这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自家阿玛是怎么了?
落座后的四爷则与他们解释道:“是十三弟的病情有了眉目。”
不,不应该说是病情,而是十三爷的中毒情况有了眉目。
当初皇上也好,还是四爷也好,谁都没想过十三爷腿上的脓疮竟真的是中毒所致,一来是十三爷腿上的脓疮已生了许久,那时候的十三爷因替废太子求情,得皇上训斥,落在众人眼里已是弃子一枚,怎会有人冲着他下毒手?二来是这些年太医与名医不断,谁都没诊出其中不对劲来。
弘昼骄傲的挺起小胸脯来,正色道:“我可真厉害!”
四爷难得没有出言驳斥他,只笑了笑:“是了,这次全是你的功劳。”
一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就只剩下高兴。
这位擅长解毒的名医是皇上派人寻到的,一开始他为十三爷诊脉后是沉默不语,更是提出在十三爷府上住下来,之后又替十三爷诊脉好几次,这才得出结论来,十三爷的确是中毒了。
十三爷腿上生脓疮,有些时候夜里疼的睡不着,便时常在膝上敷些止疼的膏药,而这膏药中有一味药材正与他汤药中的药材相斥,故而他的病并没有好转,而是一日日恶化。
弘昼听闻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冷声道:“阿玛,到底是谁这么坏,要害十三叔?”
“十三叔性子极好,从来没与任何人红过脸,到底是谁心肠这么歹毒?”
四爷摇摇头道:“目前还不知道。”
“不过皇阿玛听说这件事后也是勃然大怒,吩咐人下去彻查此事,这些年来经手十三弟病情的太医并不多,仔细彻查一番,只怕不出五日的时间,就能真相大白的。”
“皇阿玛还说,这事儿得好好谢谢你了。”
“那位名医说十三弟的脓疮虽严重,可要彻底根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腿上会留下疤,等着他的病好了之后,就可以与十四弟一样肆意马上了。”
他很是期待这一日。
弘昼脸上再次浮现笑容来:“皇玛法实在太客气了,我也巴不得十三叔的病早点好。”
“如此,您的心情也能好些。”
四爷微微一愣,继而就笑了起来。
他难得有空闲陪着弘昼与耿侧福晋用了顿午饭。
这饭一吃完,四爷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匆匆走了。
弘昼正陪着‘橘子’玩时,就听说十三爷府上来人了,来的是十三爷身边的太监,这人名叫王海,奴随其主,也是个性子温和的。
可王海一看到弘昼,脸上的笑是怎么都挡不住:“……十三爷叫奴才过来给您道谢,如今十三爷正在府中安心养病,不宜走动,说等着病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您去天香楼好好吃一顿,再带着您去城郊跑马。”
今日他不光来了,还带来了不少礼物。
弘昼是个小财迷
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薅一把。
可唯独对上十三爷,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十三爷这几年日子过的并不富裕,对上他们一众子侄又并不小气,做人得讲究良心才是。
所以他便道:“王公公,不必了,十三叔对我已经够好了,我为十三叔分忧可是分内之事,哪里能收十三叔的礼物?”
王海虽见弘昼的次数不多,但对上这等可爱懂事的小娃娃实在是喜欢,笑着道:“奴才知道五阿哥您是好意,只是五阿哥您有所不知,自十三爷领了差事后,咱们府上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前几日皇上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区区礼物,对十三爷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弘昼这才笑着将东西收下,想着人人争着得宠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昼对谋害十三爷的凶手很是感兴趣,几乎每次看到了四爷都要问上一问。
这一日,弘昼拿着书本借请教功课这个由头再次到了外院书房。
谁知道他刚上台阶,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继而又听到了四爷盛怒的声音:“……死了,太医院好好的一个太医竟然死了?”
随着四爷越来越忙,火气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
弘昼忙走了进去,只见四爷与十三爷坐在炕上说话,四爷是怒气冲冲,反观十三爷面色平静,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弘昼进去道:“阿玛。”
“十三叔。”
四爷点了点头,脸色依旧难看。
十三爷只笑道:“弘昼,快来劝劝你阿玛,都年纪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易怒?”
说着,他更是道:“虽说当初替我看病的陈太医不明不白死了,但凡事总要往好处想,如今已知道有人冲我下毒,孔大夫也说我这病有得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已经够知足了。”
“只是我没想到我都落得这般地步,还值得让他们这般大费苦心。”
这下别说四爷生气,就连弘昼都生气了:“十三叔,您得意思是查不出背后下毒的人了吗?”
四爷与十三爷齐齐点头。
不过四爷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陈太医死了,但若有心想查定能查出写蛛丝马迹的,一个月查不出那我就花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查不出,我就花三个月的时间……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
他觉得四爷对十三爷是真的好。
他相信他与弘历以后也会这般的。
倒是十三爷欲言又止,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如今十三爷被那位名叫孔鹿的大夫治病,每日不光喝药还要施针敷药,更是得孔大夫说日日要安心静养,不得四处走动,否则会落下病根的。
这世上最了解四爷的不是与他一母同胞的老十四,也不是从前与他恩爱有加的年侧福晋。
而是十三爷。
正因十三爷知道四爷今日会勃然大怒,所以才会专门来雍亲王府一趟。
甚至等他出了外院书房,还不忘对弘昼道:“……你阿玛向来是个心里不能藏事儿的性子,遇上什么事儿不弄明白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中毒一事也是如此。”
“弘昼,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有空闲,则多劝劝你阿玛。”
“有些事情何必追究太深?也许到了真相大白那一日,结果和咱们想的并不一样。”
弘昼刚点点头,旋即却警觉起来:“十三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您知道背后的凶手是谁?”
第 77 章
十三爷哑然一笑, 继而矢口否认:“四哥比我聪明许多,连他都猜不到背后之人是谁,我怎么会知道?”
“我只是觉得能将手伸到我府中,又能冲着当朝太医下手的人, 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他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谁。
可若真的真相大白, 这事儿叫皇上知道, 肯定又会狠狠伤心一场的。
如今皇上年纪大了, 他不愿意再见这等事情发生。
弘昼却是一副“你别想骗我”的表情,但不管他怎么追问, 十三爷都说不知道,他也只能讪讪而归。
接下来的日子, 弘昼就有事没事跑去外院书房叨扰,不, 应该说是安慰四爷,虽说四爷每次看似都很嫌弃他,但就连苏培盛都看出来了,有弘昼在,四爷很少皱眉, 看着是心情好了许多。
甚至弘昼缠着四爷保证不继续追查谋害十三爷背后凶手一事, 他说的是振振有词:“阿玛, 我知道您是好心,可您也得替十三叔想想才是, 十三叔都不想知道背后的凶手是谁,您为了这事儿是愈发憔悴, 这又是何必?”
他就差说:阿玛, 当务之急您得想法子叫皇玛法将您立为太子,来日等着您继承大统后, 以您的尿性,不管是不是无辜的,最后通通没落到好下场,可以说是一网打尽,何必此时做无用功?
这事儿可谓是十三爷劝,弘昼劝,甚至就连老十二都成了十三爷的说客,前来劝他。
四爷明面上答应了这事,但实际上依旧命戴铎彻查此事。
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秋日,终于真相大白。
当戴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禀于四爷时,一贯宠辱不惊的四爷气的微微发抖,好一会才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果然是老九,我就知道是他,也只有他会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来!”
“他知道十三弟才情卓越,能文能武,想着害了十三弟成了跛子,定比杀了十三弟还难受。”
“他真的是好歹毒的心啊!”
这话说完,他不等戴铎说话,就起身骑马去了十三爷府上。
本来怒气冲冲的四爷在见到十三爷那一刻,心中的怒气淡了些,想着从前弘昼安慰他的话——阿玛,我一直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那些谋害十三叔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有报应的,他们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咱们会知道十三叔是中毒,而非染上顽疾,如今十三叔的毒已解的差不多了,这不是老天爷开眼是什么?您若一直沉溺此事,叫我说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四爷将真相道了出来,见十三爷面色平静,苦笑道:“十三弟,你一早就知道是老九在背后捣鬼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我?”
十三爷嘴角微微含笑,道:“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
“四哥,我从小跟在你身边长大,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你是不是想将这件事告诉皇阿玛?要皇阿玛治了九哥之罪?”
“皇阿玛知道这事后肯定会勃然大怒,皇阿玛年纪大了,自太后娘娘去世后更是大病一场,就连弘昼都知道尽心侍奉皇阿玛身边,如今好不容易皇阿玛身子好了不少,若这事儿闹出来,我只怕皇阿玛受不住。”
顿了顿,他更是道:“更别说这事儿一闹出来,朝堂动荡,说不准会波及别的事情。”
他说的正是打开国门与西洋人做生意一事。
前几个月,四爷去了广州,天津等地,将此事细节又敲定下来,如今已开始少量运送绸缎,茶叶等物去了意大利,俄国等地,若是反响好的话,则会搜罗更多物件运送出去的。
如今的四爷已经冷静下来,冷冷一哂:“十三弟,你放心好了,你担心皇阿玛的身子,我自然也是担心的。”
“以此之道还之彼身,老九怎么害你的,我就要他怎么加倍还回来。”
十三爷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些。
回去之后的四爷依旧如往日一样先去看了看弘昼与弘历。
已至秋日,天气阴沉沉的,更是时常伴随着秋雨落了下来。
弘昼虽喜欢吃糖炒栗子,却一点不喜欢秋天,总觉得秋天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这不,他拿出对抗秋日最好的办法。
那就是睡觉。
只有两人的学堂里弘历跟着先生学的是摇头晃脑,不亦乐乎,弘昼睡得是香甜无比,就连弘历与先生给四爷请安都不知道。
还是弘历忍不住推了推弘昼,低声道:“弟弟,醒醒。”
弘昼揉着眼睛道:“哥哥,下学了吗?”
他顿时就高兴起来,笑道:“走,我们回缓福轩吃锅子去!”
只是他一站起来,却见着四爷就在自己跟前,一点都不怕,揉着眼睛道:“阿玛,您怎么来了?”
四爷对他这般三天打鱼三天晒网的样子已见怪不怪,皱眉道:“你怎么又在睡觉?怎么,昨天夜里没睡好?”
这话怎么说了。
弘昼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总不能说先生念书像催眠曲似的。
人刚睡醒时都是迷迷糊糊的,他也是这般。
四爷索性就想出个法子让他清醒清醒,那就是考问他们功课。
如四爷预料的一样,弘历是什么问题都能答的上来,弘昼是什么问题都答不上来,但他还是要板着脸训斥弘昼几句,见他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冷声道:“若你在中秋节之前背不会《大学》,中秋节就不必跟着我们进宫了。”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主意不在多,管用就行。
原本梗着脖子正欲与四爷叫板的弘昼一听这话顿时莫名就势弱起来,却还是嚷嚷道:“阿玛,您怎么能这样?若是中秋宴上,皇玛法见不到我可是会想念我的。”
“还有额娘,额娘也就除夕宴进宫过一次,若是没有我陪着,额娘会害怕的。”
四爷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放心,皇阿玛那边我自会解释的。”
“至于你额娘,到时候她好生跟在福晋身边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说着,四爷又道:“如今已是八月头,距离中秋节没几日,你有这时间也别忙着打柿子,做柿饼,多背背书好了。”
弘昼怏了。
他知道四爷不是说说而已,这等事从前可是真的发生过的。
弘历见状,便道:“弟弟,你别担心,这几日我陪着你一起背书,想必不出十日,你就能将《大学》完整的背下来了。”
弘昼觉得自己可怜。
是真的可怜。
要知道搁在别人家,十来岁的孩子才开始学《大学》,但因弘历勤勉又早慧,连带着小小的他都跟着揠苗助长起来。
他决心反抗一二,正色道:“不行,我不背,皇玛法说了,我天生擅骑射不擅念书,就连从前我住在乾清宫时,皇玛法都准我重文轻武,若是您非要我背书,我也可以背,但我进宫后肯定要将这件事告诉皇玛法的……”
他这话说的是掷地有声。
可他却是万万没想到他说的正起劲了,四爷走了。
四爷竟然走了?
这下弘昼到了嘴巴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讪讪道:“哥哥,我觉得阿玛变了!”
“自从阿玛进了户部领了差事后对我们是愈发严苛,我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走了,哪里有这样的人?”
弘历却笑着道:“可不得不说,阿玛这法子倒是管用。”
“从前阿玛对你是软硬兼施,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这话还没说完,弘昼那哀怨的眼神就落在他面上,他无奈道:“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昼就在弘历的帮助下学起《大学》来。
《大学》乃是《礼记》里面的一篇文章,是论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篇散文,很是繁琐,就连弘历也是去年年底才会背的,对不爱学习的弘昼来说更是难于上青天。
弘历向来不是那等外向的性子,也不愿意撇开弘昼单独进宫,便一日日耐着性子教起弘昼来:“弟弟,来,我背一句你背一句,很快你就能学会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边背书还边摇头晃脑,这个习惯是跟着从前的柳老先生学的。
弘昼本就有点打瞌睡,瞧见摇头晃脑的弘历更是昏昏欲睡。
一日两日三日过去了。
弘昼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这可把弘历给急坏了,恨不得搬到缓福轩来教弘昼背书。
弘昼一听这话顿时眼睛都亮了:“哥哥,你说什么?你想和我一起睡?”
自北远山村他死缠烂打和弘历睡过几晚后,竟乐不思蜀起来,只觉得和哥哥睡觉真是好真是妙,睡觉之前有人陪自己说话,夜里暖烘烘的不说,还有人给自己盖被子。
这可把弘历吓得直摇头:“不,不了,我就是想教你背书而已。”
就连坐在炕上给弘昼缝制新衣的耿侧福晋听闻这话都道:“是啊,弘昼,如今距离中秋节也没几日,若到时候我们都进宫,将你一个人留下来,你可别不高兴。”
“我可是听王爷说了,今年中秋宴会上还有螃蟹宴,你不是向来喜欢吃蟹粉酥吗?肯定也是有蟹粉酥的,还有什么蟹黄汤包,螃蟹小饺,肥肥的螃蟹……肯定都是少不了的。”
弘昼听着是直咽口水,很是心动。
可是下一刻,他还是我行我素。
用他的话来说,他忙的很,每日不仅要忙着陪\'橘子\'玩耍,骑马练习骑射,观察后院的柿子和石榴熟没熟,更是要睡觉,冥想,发呆……哪里有时间去背诵《大学》?
看着耿侧福晋与弘历那连连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他真想大声告诉他们: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拖延症,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了。
一转眼就过了八月初十,弘昼的《大学》也就堪堪背了个开头。
耿侧福晋也好,还是弘历也罢,都觉得弘昼这一篇《大学》肯定是背不完的。
到了私下无人时,耿侧福晋甚至还替弘昼求情起来:“王爷,早在前些日子弘昼是时常念叨起皇上来,刮风时担心皇上有无加减添衣,下雨时担心皇上夜里有没有睡好,就连偶尔听您说起朝中哪位老臣突然去世,他也担心皇上会不会伤心所致影响了身子,妾身觉得他是真心关心皇上的。”
“这些日子他每日忙着打柿子,做柿饼也是想将这些柿饼带进宫给皇上尝一尝,您就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在中秋节这一日带他进宫吧。”
四爷扫了眼窗外,见弘昼正与‘橘子’玩的是不亦乐乎,皱皱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是我当日与弘昼说好的,哪里有食言的道理?”
“三岁看老,如今弘昼都已经六岁,我不指望他能为皇阿玛,为我分忧,可该念的书总是要念的,总不能以后变成个纨绔吧?”
“更何况如今距离中秋节还有几日,你怎么就知道弘昼一定背不下来这篇《大学》?”
耿侧福晋动了动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都没好意思说,这些日子她着急,弘历也着急,弘历这□□日的时间里每天都来教弘昼背书,可这么些天,弘昼统共背了百余字,她虽没念过多少书,却也听弘历说起过的,整篇《大学》有两千四百余字,就连弘历也是整整背了半个月才背下来的,难不成四爷还指望弘昼三四日的时间就将整篇《大学》给背下来?
她还想要再劝劝,可见着四爷心意已决,也觉得弘昼这次肯定是不能进宫的。
如今雍亲王府内虽有三个孩子,但弘时也“病”了,弘历在钮祜禄格格的鞭笞下是愈发勤勉上进,没有伴儿的弘昼只能整日与‘橘子’作伴,要耿侧福晋为‘橘子’做了几个毛球,他将毛球一丢出去,‘橘子’竟能将毛球叼回来。
弘昼在其中找到了乐趣,继而培养出‘橘子’装死、打滚等技能。
他眼见着耿侧福晋送四爷出门,兴高采烈喊两人过来看:“阿玛,额娘,你们快过来,‘橘子’方才被我教的会装死了。”
四爷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道:“你慢慢玩吧,我还有事。”
耿侧福晋看着傻乎乎的儿子是长吁短叹:“弘昼,你阿玛说了这次不带你进宫,你见不到皇上,竟然还有心情玩?”
“你说你,若是肯一早开始用功,也就不愁不能进宫了。”
弘昼却是满不在乎道:“额娘,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他一看到耿侧福晋面上神色,就知道耿侧福晋要说什么,忙道:“额娘,您听说过一句话吗?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说着,他再次逗起‘橘子’来:“来,橘子,再装死一个给我看看,我不喊你起,谁喊你你都别起来……”
耿侧福晋见状,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直到了八月十四的上午,弘昼还在陪‘橘子’玩耍。
不过一用过午饭,弘昼就巴巴去了如意室,要弘历带着自己将这篇《大学》多读几遍,要知道,里头还有好多字他都不认识。
弘历迟疑道:“弟弟,难不成你觉得你半日的时间就能将整篇文章背下来吗?你,你完整的看过这篇文章没?长的很!”
弘昼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道:“除去哥哥你教我的第一段,我还真没看过这篇文章到底有多长。”
说到这儿,他这才想起来翻了翻书。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他皱眉道:“原来这篇文章这么长啊,阿玛也是的,明明知道我不爱念书,还要我背这么长的一篇文章,领了差事的阿玛真的是越来越坏了,我看到皇玛法肯定是要将这事儿告诉他老人家的。”
他看着无语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弘历,正色道:“哥哥,你还是教我念几遍吧,不管我能不能背下来,总得试一试才知道,不努力可是不行的。”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弘历只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好一会才道:“你若是早知道努力,也未必背不下来这篇文章的。”
但弘昼都已经这般说了,他便还是认真教弘昼念起《大学》来,他向来认真,先是教弘昼一字一句将整篇文章念了一遍,更是逐字逐句为弘昼解释了一遍,继而又带着弘昼念了两遍。
正当弘历再打算教弘昼念第三遍时,弘昼就已摆摆手道:“哥哥,不必了,里面的字我都会认了。”
弘历知道弘昼是有几分小聪明的,所以并不意外,只道:“可是弟弟,其中的含义你都知道了吗?若只有两百余字的文章,你囫囵背诵,倒也能记得下来,可这篇文章足足有两千四百字,你光靠死记硬背,只怕是背不下来的。”
弘昼正色道:“没关系,我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说着,他更是抬脚就往外走,更是道:“时间紧张,你若再逐字逐句说给我听,肯定是来不及的。”
这话一说完,他就已跑的无影无踪。
弘历无奈摇摇头。
原来这傻弟弟还知道时间紧张啊!
弘昼抱着书本一回去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很快,屋子里就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耿侧福晋听说这事儿只觉稀奇,还专程过来瞧了瞧,更觉得十分无奈。
常嬷嬷更是笑着道:“侧福晋,奴才们老家有句老话,叫做白日摇四方,夜里补衣裳,只怕说的就是五阿哥这样的人。”
耿侧福晋是更无奈了:“连弘历背诵这篇文章都要半个月的时间,难不成弘昼还想着自己只花半日时间就能将这篇文章背下来不成?王爷说的是,他虽有几分小聪明,可也得将聪明用到正道上才是。”
“若这次之事能叫他长长记性就好了,看他以后还顽不顽皮。”
“走吧,他难得上进一回,我们就不打扰他了。”
她以为弘昼与从前每一次一样,也就一时来了兴趣,没过一会肯定会说念书没意思或太辛苦,所以不愿背书。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耿侧福晋还没见到弘昼过来,不免好奇,便找了瓜尔佳嬷嬷前来问一问。
瓜尔佳嬷嬷直道:“方才奴才过来时还听见五阿哥房里传来了朗朗读书声,想必这次五阿哥是认真的。”
天底下的母亲都是如此,孩子不肯好好念书只觉得孩子不上进,可孩子好好念书了,她们又觉得孩子太辛苦。
耿侧福晋更是慈母中的慈母,想了想便吩咐小厨房炖了弘昼一贯爱喝的牛乳燕窝,又叫常嬷嬷捡了几样刚出锅的点心,自己则亲自送了过去。
她刚走进弘昼房里,就见着弘昼躺在炕上念书。
这哪里有半点读书的样子?
还未等她来得及说话,弘昼就道:“额娘,您别打扰我,我这一小段马上就要背完了。”
耿侧福晋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孩子肯念书是好事,她这个当额娘的总不好去打扰。
谁知道没一会,捏着书本的弘昼又从炕上转移到了太师椅上,整个人歪在太师椅上,但嘴里还是振振有词在背书。
很快,她又见着弘昼从太师椅上转移到了床上。
好在这次弘昼没多久就结束了,他含笑看着耿侧福晋道:“额娘,您怎么来了?”
耿侧福晋笑了笑,柔声道:“我听瓜尔佳嬷嬷说你还在背书,想着你也背了这么久,也累了,索性送些吃食过来。”
弘昼却是正色道:“额娘,我不累,我不想吃东西。”
说着,他更是道:“额娘,如今我正忙着了,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您别打扰我。”
耿侧福晋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上进,见他因背书太久,嘴上都有些干涸,很是心疼:“不过是用些燕窝粥和点心,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的,来,歇一歇,吃完东西再背书也不迟。”
反正就算你再怎么用功,也不可能在半日的时间将整篇《大学》背下来的。
当然,这句话耿侧福晋也就在心里说了说,可没有说出来打击弘昼的积极性。
弘昼架不住耿侧福晋盛情相劝,还是用了些糕点和燕窝,等他耿侧福晋送走后,不光从里头将门拴上,更不忘吩咐小豆子道:“待会儿的晚点直接放在门口就是了,谁都不能来打扰我。”
小豆子正色应是。
接下来,弘昼从太阳照在正空一直背书背到了月明星稀之时。
就连耿侧福晋将要睡下时,她还听瓜尔佳嬷嬷说弘昼仍在背书,当即就皱了皱眉,觉得心疼极了。
瓜尔佳嬷嬷虽来缓福轩的时间并不久,但对上心思简单的耿侧福晋,却是一眼就能看透的,见状只劝道:“侧福晋莫要担心,五阿哥虽年纪尚小,但也是个有分寸的,若他受不住或者累了,定不会再背书的。”
“诚如王爷所说,一众皇子们从小都在蜜罐里长大,从未遇上过任何挫折,五阿哥从小便得皇上与王爷宠爱,更是身处蜜罐中的蜜罐,若能叫他受些挫折,也未必不是坏事。”
耿侧福晋听闻这话,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了下去,是怀揣着担心睡了下去。
接下来这一夜她都睡得不踏实。
翌日一早,她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豆子问起昨夜弘昼是何时歇下的。
可小豆子听闻这话只露出羞愧的神色来:“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昨晚上奴才守在外间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着奴才醒过来时已到了寅时,那时候五阿哥都已经歇下了……”
耿侧福晋向来仁慈,见着小豆子比弘昼也大不了几岁,也不忍苛责他,便冲着连连请罪的小豆子直摆手,道:“罢了,你起来吧。”
说着,她就命梅儿给自己梳妆打扮:“他昨儿也累了大半日,今日就叫他好好歇一歇。”
她觉得即便弘昼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会将一整篇《大学》背下来的,便想着叫弘昼今日补补瞌睡。
趁着梅儿给她梳妆打扮和用早饭的时间,她更是零星交代了许多,比如今日她虽要跟着四爷和福晋进宫,但弘昼的饮食还是要注意,最好要清淡些,免得受累后的弘昼吃了大油大荤不舒服。
又比如,她交代小豆子和小瓶子多盯着弘昼一点,可不能叫弘昼再爬上树摘柿子。
……
耿侧福晋零零散散交代一大堆,这才出门。
一众人到齐了,福晋这才姗姗来迟。
耿侧福晋每日都要前去给福晋请安的,知道福晋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刚想上前关切几句,福晋就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多言。
四爷环顾在场人一圈,见人都已经到齐,便道:“走吧。”
四爷一行人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弘昼的声音:“阿玛,额娘,等等我,等等我……”
弘昼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衣裳扣子都还没扣好,头上的小毡帽更是戴的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匆匆赶过来的。
耿侧福晋见状,低声道:“弘昼,你过来做什么?你不在屋子里好好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她以为弘昼会死皮赖脸求四爷带着他进宫。
谁知弘昼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今日是中秋节,我要跟着阿玛进宫给皇玛法请安呀!”
说着,他更是委屈巴巴道:“额娘,您走的时候怎么不喊我?我差点就睡忘记了!”
这话耿侧福晋根本就没法接,总不能说“你起来了也是白起来”这等话吧。
四爷看着弘昼,道:“今日的确是进宫的日子,只是你《大学》背的如何了?”
说起这个话题,弘昼更是眼神哀怨看了四爷一眼,就开始磕磕巴巴背起《大学》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他背的是磕磕巴巴,好几次都卡壳了。
弘历倒是想给他提醒,可弘历刚有这等想法,四爷的眼神就率先落在弘历面上,惹得弘历只能乖乖闭嘴。
好在弘昼整篇文章背的虽磕巴,却也是完整背了下来。
这下别说耿侧福晋与弘历,就连出身大族,见多识广的福晋都面露惊愕之色。
四爷心里未必不吃惊,但面上却仍是一片云淡风轻,看向弘昼道:“那就走吧。”
小小年纪的弘历却一直难掩面上的惊愕之色,就连上了马车,还呆呆看着弘昼。
昨日可把弘昼累坏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看向弘历道:“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写了字?”
弘历摇摇头,正色道:“不,你脸上比写了字还稀奇。”
“弟弟,昨日你真的花了半日的时间将整篇《大学》都背了下来?”
弘昼解释道:“当然不是。”
弘历一笑,他就知道如此,天底下哪里有这样聪明的人?
可下一刻,他却听见弘昼认真道:“我是花了一下午再加一晚上的时间将整篇文章背下来的。”
弘历愣了愣,继而却是由衷钦佩道:“弟弟,你可真厉害……不过,你不是连这篇文章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吗?”
这一点他对弘昼还是了解的,毕竟弘昼连《大学》里的很多字都不认识,也就看他读了几遍,依葫芦画瓢而已。
弘昼靠在车窗上,一脸疲惫,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道:“对啊,可是这有什么影响吗?纵然我不知道文章里是什么意思,但多背几遍,也就记下来了。”
弘历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来:“这样啊,你可真厉害,若是你肯认真念书的话,兴许以后会考个状元回来。”
“我听阿玛说过,说当年皇玛法年轻时偷偷溜出宫参加科举,考中了一个举人的。”
“弟弟,不如从明日开始,咱们两个就一起认真念书好了……”
他说的正起劲儿,却迟迟没听到弘昼接话,再扭头一看,却见着弘昼已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嘴里还嘟囔道:“这篇文章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以后我再也不背了……”
弘历无奈摇摇头,熄了明日邀弘昼与自己一起念书的打算。
弘昼这一觉睡得香甜极了。
到了下马车时,弘历连喊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四爷见状,便叫苏培盛将弘昼抱下来。
这一抱不打紧,就连到了乾清宫,弘昼还没醒。
乾清宫内的皇上已等候弘昼多时,虽说今年弘昼并未像往年一样进宫陪皇上住些日子,但弘昼进宫的次数并不少,每次一进宫就如年迈的老太太似的在皇上耳朵边絮叨不停,生怕皇上没好好保重龙体。
因弘昼的关系,虽说太后娘娘薨逝时皇上狠狠病了一场,但因这些日子好生保养的关系,皇上的身子却比从前更好了。
皇上一瞧见苏培盛怀中抱着的弘昼,还未等四爷率着弘历上前请安,他就已皱眉道:“老四,这是怎么一回事?”
四爷便将昨日之事全须全尾道了出来。
皇上活到这般年纪,许多事情已见怪不怪,也知晓世上也有那等过目不忘之人,当即就训斥道:“……你也是的,弘昼今年不过六岁而已,你这样逼着他念书做什么?若是朕没记错的话,当年你也是进了上书房好几年才会背《大学》的,从前你对自己没有严格要求,如今日夜逼弘历念书也就罢了,还逼起弘昼来了?”
即便四爷对皇上的偏心已是见怪不怪,可如今面上的笑容却也是有些勉强的。
孝顺的弘历见状,不免道:“皇玛法,您别怪阿玛,阿玛也是想要弟弟上进的。”
“阿玛时常教导我们,即便我们身在皇家,却也不能仗着身份有所懈怠,要知道在寻常百姓家,许多孩子想要念书都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皇上面上神色才略微好看些,却仍道:“朕知道你们阿玛是一片好心,可你们还小,身子骨还没长好,揠苗助长不是好事。”
可他到底没继续当着弘历与弘昼的面儿斥责四爷,只要陈顺子将弘历带下去吃糕点。
至于弘昼,打从苏培盛将他一抱进去,就得皇上吩咐将弘昼放在炕上睡觉了。
皇上则坐在弘昼身边,压低声音与四爷说起话来:“……前些日子你进宫与朕说想要推了弘时与董鄂氏的亲事,朕一直逼问于你,你才说出弘时做的那些糊涂事,这孩子的确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啊,只是他到底是皇孙龙子,就算做错了事儿,难不成你这个当阿玛的还能叫他一辈子不成亲?”
四爷早在前些日子就与皇上说出弘时做的那些糟心事,他想的清楚,就算自己不说,想必也会有旁人说的。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当皇上听说这些事后并没有勃然大怒,有的只是祖父对孙儿的无奈和感伤。
他更是没想到皇上又会在今日说起这件事。
这一刻,他们只是无可奈何的祖父和父亲。
四爷是苦涩一笑,道:“儿臣没想到皇阿玛竟还想着这不孝子,只是儿臣是父亲,席尔达也是父亲,都是当父亲的,儿臣很能理解席尔达。”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想当年儿臣舔着脸替弘时在皇阿玛跟前求得这门亲事时,是提前打听过董鄂氏的,只觉得这姑娘是无半点挑剔之处,这样好的姑娘,若是嫁给弘时,实在是糟蹋了。”
对一个父亲来说,逼着他亲口承认放弃自己儿子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方才弘昼被苏培盛小心翼翼放在炕上时,就已是半梦半醒,如今有皇上和四爷在自己身边说话,即便他们两人声音放的很低,他却也是彻底醒了。
在听到四爷这话的这一刻,弘昼很是心疼四爷。
同时,他也为四爷感到骄傲起来,更是下定决心,以后在自己的亲事上讲究自由恋爱,要四爷少操心……
第 78 章
若四爷知道弘昼这般想法, 只怕又要被弘昼气的够呛。
时人成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弘昼所想的自由恋爱,放在大清可是叫私相授受的。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这话说的没错, 朕想着席尔达忠心耿耿, 想着你也无结亲的意思, 所以就命人将他找来, 说想要退了这门亲事。”
“你猜怎么着?席尔达一听这话就吓得跪了下来,连声问朕是不是他最近有什么地方错了, 亦或者冲撞你了。”
“朕将弘时的所作所为与他提上两句,席尔达仍没有退亲的意思, 直说弘时如今年幼,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等着成了亲当了阿玛,兴许就会稳重些。”
“席尔达的意思是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又有哪个男人能与结发妻子白头到老?说到底,能做到相敬如宾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就连皇上都劝慰起四爷来:“京中上下像隆科多这样宠妾灭妻的虽没几个,但偏疼小妾的却也是不少, 既然席尔达不愿意退亲, 朕看你也不必强人所难了。”
对皇上这等久居上位者的人来说, 奴才的命并不算命,四爷此举已经是仁至义尽, 既然席尔达不愿退亲,那他是求之不得。
就算弘时不成器, 那也是皇子!
四爷微微一怔, 连声应下。
他很快会过意来。
席尔达是个聪明人,若非不是聪明人, 也不会担任六部的尚书一职,更不会在朝中屹立多年不倒。
他想,定是席尔达也察觉出皇上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若不然,席尔达怎么会舍出自己心爱的长女?
四爷想着自己已是仁至义尽,想着自己今日是有重要之事与皇上说的,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斟酌着开口道:“儿臣今日进宫,是听说了一件事想要告诉皇阿玛……”
接着,他便娓娓道来:“前几日儿臣前去户部的路上见到有人在大街上鸣冤,鸣冤的乃是一个叫苏克济的人,这人是太原的一名小官,举报太原知府赵凤诏贪赃枉法,更是贪墨三十余万两。”
“儿臣已将这人带回了雍亲王府,打算今日进宫请皇阿玛示下之后再做决断。”
皇上对四爷办事一贯放心,微微颔首道:“这件事你派人好好查一查,若真有此事,绝不姑息。”
“儿臣原先也是这般想的。”四爷窥了皇上一眼,迟疑道:“只是这太原知府赵凤诏的阿玛乃是户部尚书赵申乔,据苏克济所言,早在他知晓赵凤诏贪墨一事,就曾将此事写成书信与几位言官说了,只可惜这事儿是石沉大海,太原知府赵凤诏更是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罢免了他的官职,将他的妻儿老小一家流放。”
“可苏克济在太原很有些威望,在半道假死,辗转反侧这才来到京城,击鼓鸣冤。”
“也幸好儿臣无意间碰到他,若是再晚上一两日,只怕这世上再无苏克济这号人。”
事情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但他却并未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清楚。
比如,户部尚书赵申乔虽为四爷上峰,实则却与老九来往过密,因他奏请皇上打开国门与西洋人做生意后,这个赵申乔就更是看他不顺眼,身为户部尚书,不说帮忙,更是时常在暗中给他使绊子。
比如,四爷一早就听闻赵申乔之子赵凤诏贪墨,暗中命人彻查此事,所以才会知道流放途中的苏克济,更是派人将苏克济劫了下来。
又比如,这次四爷做好了万全准备,打算给老九等人狠狠一击。
皇上微微皱眉。
其实朝中有人贪墨,他并不是不知道。
早在当年曹寅更是亏空了不少,他看在曾与曹寅的情分上,还主动帮曹寅想办法。
他年纪大了,心肠软了不少,对着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实在做不到斩尽杀绝,更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朝中动荡:“这个赵申乔为官多年,从前更是任过礼部,吏部尚书,也是两朝元老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贪墨三十余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四,这件事你还是去查吧,若真有此事,那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只是赵申乔到底知不知情,这事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四爷面上虽没有表情,但心里已觉得不妥起来。
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皇上到底还是念及旧情。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劝诫皇上时,谁知炕上的弘昼就一股脑爬了起来,掷地有声道:“皇玛法,这事儿怎么就不能下定论了?若是没有那位户部尚书,谁还敢包庇一个小小的太原知府?”
顶着皇上与四爷那惊诧的目光,弘昼就像是没看见似的。
在他看来,这江山可是他们家的江山,若有人贪朝廷的银子,那就是贪他家的银子,他第一个不答应:“我虽不知道太原知府是几品官,但想来这官职也不会太高,哪里能惹得京中言官包庇于他?定是那位户部尚书在捣鬼!”
“那位苏克济未免也太可怜了些,原本一家老小好生在家过日子,可说流放就流放,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说不准他们家也有和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孙儿了,本来可以在家日日吃柿饼睡懒觉,可小小年纪就要被流放,别说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更是受尽苦楚……”
皇上面上有些许松动之色。
四爷见状,更是趁热打铁起来:“皇阿玛,弘昼所言极是,太原知府赵凤诏身为一方父母官,即便苏克济真是弄错了或污蔑于他,他也不能下此狠手。”
“在儿臣看来,这等事情不能姑息。”
说着,他更是一撩袍子跪了下来,正色道:“还望皇阿玛彻查此事,还苏克济与太原百姓一个公道。”
弘昼也忙下炕,原也打算跪下来的。
可他转而一想,这般却是太没气势了些,索性又再次蹦到了炕上,挥舞着胳膊,扬声道:“对,皇玛法,一定要彻查此事!”
“不能叫任何人贪了我们家和老百姓的银子!”
皇上与四爷原本面上是神色紧绷,可再听见弘昼这一句“我们家的银子”后,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偏偏弘昼还是一本正经到:“皇玛法,阿玛,我这话说错了吗?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银子啊!”
四爷道:“你没有说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太原知府赵凤诏贪的自然是咱们家的银子。”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就是,就是,如今西北起了战事,我听您说如今国库空虚,这三十万两银子不知道能买多少粮草,养活多少打仗的将士了。”
四爷并没有接话,与弘昼一样,眼神皆落于皇上面上。
皇上沉吟片刻,便道:“老四,你着手去查这件事吧。”
“这赵申乔本是汉人出身,这么些年做官是兢兢业业,如今他儿子贪赃枉法,未必他就不知情,正好你也在户部当差,正好也能调查一二。”
四爷正色应是。
祖孙三人就着赵申乔说了许多。
弘昼这才不知道为何皇上一开始有包庇这赵申乔的意思,原来赵申乔乃康熙九年的进士,出身微寒,曾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若非如此,出身寒门的他也不会位居尚书之位。
弘昼能理解皇上的为难,如今也跟着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可惜人都是会变的,从前是好人,不代表他一辈子都是好人,虽说这位赵尚书做过许多利国利民之事,但如今他本心变了,就该将这位置让出来给别的心怀天下和百姓的人。”
说着,他更是看向皇上与四爷道:“皇玛法,阿玛,你们说是不是?”
皇上只苦笑一声:“天底下的事情若都像你说的这般简单就好了。”
倒是四爷微不可察点了点头,颇为赞许。
等着皇上带着四爷与弘昼在设宴的殿堂露面时,许多人已见怪不怪。
在他们看来,不管是弘昼也好,还是四爷也罢,最近都颇得圣心,这父子两人一进宫就被皇上留在乾清宫说话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些议论之言就像潮水似的涌入老九等人的耳朵里,听的他心里是烦闷不已,端起酒杯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老九只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极了。
不,应该说是打从弘昼这小崽子得皇上喜欢后,他这日子就没好过过,如今竟连十三爷的腿疾也渐渐痊愈,可见连老天爷都不帮他。
想及此,老九又是闷闷喝了一杯酒。
老八扫了他一眼,低声道:“这宴会还没开始,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当心伤身!”
老九是满脸愤恨之色,没好气道:“伤身就伤身,如今我连伤心都不怕,还怕伤身?”
原先他见着四爷得皇上喜欢,是想出一个又一个恶毒的主意,比如怂恿大臣给四爷送女人,比如命自己一党的臣子给四爷行贿……可四爷却是压根不上当,他不免焦心:“八哥,你怎么坐的住?这老四父子本就得皇阿玛喜欢,如今老四身边又多了一个老十三,说是老十三的腿再养几个月就会痊愈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老八一听说这事就直皱眉。
他急啊!
他怎么会不急了?
早在半个月之前,他才从老九口中听说十三爷的腿疾乃是老九捣的鬼,用老九的话来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唯有彻底废了十三爷才能以绝后患。
可偏偏老九根本没办法将十三爷赶尽杀绝。
当时他是指着老九的鼻子骂老九糊涂:“……你若是彻底要了十三弟的命,我倒还不好说你什么,老四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既然如今十三弟的腿一日日好转,想必老四就已知道背后有人冲十三弟下毒,依他性子,就算将整个京城翻过来,都会将这事儿查个清清楚楚的。”
老九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八哥,这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你放心,就算老四真的怀疑到我头上来,凡事也得讲个人证物证,事情已过去好几年,想要定我的罪,可没这么简单。”
“如今我们已与他闹得势不两立,我再多一条罪名也无妨。”
很多时候不是他们非要争非要斗,而是他们已无路可走,成王败寇,他们已没有选择。
好脾气的老八当时气的直发抖,可没办法,他与老九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只得想办法替老九善后。
老八看着如今宴会依旧冷着一张脸的四爷,虽说四爷神色与从前是一模一样,但他却能看得出来四爷是如沐春风,心里高兴极了。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大概率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老八正看的出神,谁知眼前就冒着弘昼毛茸茸的小脑袋:“八叔,您一直看着我阿玛做什么?”
“难不成我阿玛脸上有字儿?”
弘昼对老八的印象并不差,如今光以好坏来论定一众皇子显然太过于片面,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相较于一肚子坏水的老九,他觉得这位八叔行事很是磊落:“而且八叔,我看着您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一旁喝闷酒的老九就没好气道:“去去去,滚一边去!”
弘昼可不会惯着老九这臭德行,索性就嚷嚷起来:“皇玛法,九叔要我滚一边去……”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早有准备的老九就眼疾手快将他的嘴捂住,低声道:“你这小崽子到底要做什么?”
老八强撑着笑道:“弘昼,你九叔在同你开玩笑了,他最喜欢你了,怎么会叫你滚到一边去?”
“真的吗?”弘昼可不是三岁的小孩,瞧瞧老八,再看看老九,见老九昧着良心点点头,笑着道:“既然九叔您这样说了,那我就相信您。”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您方才那话可不像是玩笑话。”
“您也知道,我是小孩子,胆子小,可是被您方才的话吓到了。”
\"您要么与我道个歉,要么当众与旁人说您最喜欢我,我才会原谅您!\"
暴脾气的老九当时脸色就变了。
弘昼见状,再次扯开嗓子道:“皇玛法,九叔要我滚到一边去……”
与方才一样,他这话还没说完,再次被老九捂住了嘴。
老八不悦看着老九,一副“男人就该能屈能伸”的表情。
老九也知道因他给十三爷下药一事,给八哥招来了大麻烦,也想着息事宁人,便对着身侧的几位皇兄皇弟重复说“我最喜欢弘昼”这类话。
弘昼笑眯了。
旁人的脸色虽不至于说像见了鬼,但弘昼都看得出来,就冲着老九这言行不一的话,他们好像挺瞧不上老九的。
嘿嘿,真好。
闹腾上一番后,弘昼这才心满意足回到了耿侧福晋身边。
耿侧福晋今日虽只是第二次进宫,可这些日子她可谓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少夫人福晋都给她下帖子,耿侧福晋是个知规矩的性子,每次一一回绝后还不忘禀于福晋。
福晋对她的行径很是满意,所以等着再有哪家夫人福晋前来雍亲王府做客时,福晋也愿意将她喊出来露露脸。
如此一来,耿侧福晋再遇上这等场面虽仍有几分不适,却也能够得心应手起来。
弘昼只觉得更高兴了。
坐在上首的皇上也高兴得很,当众将四爷夸了一番。
如今他们已开始与西洋人做起生意来,虽说收益不算太多,却也是好的开端,更重要的是他们从英国等地购了一批火铳回来,这可是好东西。
而且就在半月前,皇上已下旨命广州海关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签订了合约,每年运送大量香料,绸缎和茶叶去英国,更是下令准许广州一带的百姓能够自由贸易,大清向来不缺能人异事,想必也能有不少人学习洋文将生意做到大洋彼岸去。
弘昼听的是小脸红扑扑的,比皇上夸他还叫他高兴。
等着到了螃蟹宴时,他就更高兴了。
今日有清蒸大闸蟹,蟹粉酥,蟹肉小饺,还有蟹黄汤包……可谓是应有尽有。
前世弘昼就很喜欢吃螃蟹,只可惜身为社畜,想要吃到又大又肥的螃蟹只能是奢望,如今看着是自己手掌两倍大的螃蟹,就撸起袖子大快朵颐起来。
惠妃娘娘等人向来喜欢他,如今见他小小年纪吃螃蟹也不要人帮忙,更是一叠声夸赞起来:“弘昼可真厉害,这般小就会吃螃蟹,本宫记得不少他这么大的孩子吃饭还要人喂了。”
“谁说不是?若是弘昼再爱念书些,只怕将这天底下的孩子都比了下去。”
……
耿侧福晋身为母亲,听到这等话自是与荣有焉,更不忘叮嘱弘昼只能吃一只螃蟹。
螃蟹是寒性的,若是吃多了可是会肚子疼的。
乖乖的弘昼连声应下,选了只最大的螃蟹啃了起来。
不过方才惠妃娘娘等人的话倒是提醒了他,等着他吃完螃蟹,用菊花洗干净了手,更是凑到了皇上身边去了,低声道:“皇玛法,我有件事想与您说。”
皇上笑看着他:“你说。”
弘昼便将四爷命他背完一整篇《大学》后才带他进宫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说的是委屈巴巴,就差声泪俱下:“……皇玛法,您评评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连阿玛自己到了十来岁才能完整背诵一整篇《大学》,却这样逼我,若不是我想念您,想要进宫看您,肯定是不会加班加点将这篇文章背下来的。”
控诉完四爷之后,他更是道:“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我想与您说的是以后阿玛再用这等事要挟我,您就训斥他好不好?”
“阿玛最怕您了,您的话他一准听。”
“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若是整日吃不好睡不好,可是会长不高的,身体也不会好。”
皇上欣然答应下来。
其实对皇上来说,孙儿聪明固然是好事,但他却担心慧极必伤,他记得纳兰·明珠的儿子纳兰·性德就从小聪明过人,可惜很早就去世了。
相较于一个聪明过人,熟读诗书的弘昼,他更愿意见到个高高兴兴,平安健康的弘昼。
顿时,弘昼脸上笑开了花。
很快皇上就将四爷叫到跟前,说以后四爷不得逼弘昼读书。
四爷方才是顶着所有人欣羡的目光,满心欢喜上来,一听说这话,下意识皱皱眉,扫了皇上身侧的弘昼一眼。
偏偏弘昼还是一副“我有皇玛法撑腰我不怕”的表情。
皇上更是道:“朕与你说话了,你看着弘昼做什么?”
四爷只能沉声应是。
皇上与弘昼是相视一笑。
可等着弘昼回去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了些,虽皇上下令不得再要四爷以进宫一事威胁他,但每日忙的团团转的四爷却是主意多的很,更是放出话来,若是弘昼不完整每日先生布置的功课,那就不准他出门走动。
弘昼再一次心碎了。
如今他已六岁,在后世虽只是个还未上小学的小娃娃,但搁在大清却是个要念书的大娃娃。
他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故而每天就喜欢带着小豆子等人东奔西跑,当他听弘时说自己受弘旺所诓骗这事儿时,好笑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弘旺欺人太甚,觉得下次就去老八府上会一会这位弘旺堂兄。
所以,他可不能不出门。
弘昼再一次屈服了四爷的淫威之下。
其实对四爷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弘昼天资聪明,但他也没指望弘昼在念书上有所建树,不过想着叫弘昼能从其中明辨是非知晓道理而已。
不过,当他见着弘昼每日一天天苦兮兮的念书时,觉得心里还是挺痛快的。
弘昼在觉得四爷不讲武德的同时,却也不忘一天天拿着书本往四爷书房里跑。
他的目的很明确。
一来是想着自己不好过,四爷也别想好过,自己要拿学问烦死四爷。
二来是他向来八卦,想知道户部尚书赵申乔与他儿子太原知府赵凤诏一事进展的如何。
四爷也知道皇上之所以松口准他彻查户部尚书赵申乔父子,弘昼是功不可没,况且他也乐于见到弘昼对朝中之事上心。
这一日弘昼再次前来,四爷便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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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惑道:“……太原知府赵凤诏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如今要查的是他贪墨一案到底与户部尚书赵申乔有没有关系,还有,这笔银子到底都去了哪儿。”
“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偏偏抄了赵凤诏家时,也就搜出十多万两银子出来,剩下的银子了?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
答案是呼之欲出。
老八出身微寒,外家不显,如今与朝中不少大臣都私交甚密,可不是光靠着他的贤能就能成事的,平素交际,人情往来,许许多多看不见的地方,都是需要花银子的地方。
甚至连老九如今无心政事,一门心思做生意,其中的大部分银子也都补贴了老八。
弘昼忍不住掰起指头算了起来:“一两银子能买三十包糖炒栗子,够我吃一个月,二十万两银子,也就能买……能买好多好多糖炒栗子,够我吃一辈子,还能够我的儿女和孙儿再吃一辈子。”
说着,他就瞪大眼睛道:“阿玛,您与皇玛法说一声,可不能放过他们啊!”
四爷冷冷一哂,道:“这是自然。”
很快,他再次投入到彻查赵申乔父子一案中去了。
他是皇上跟前得脸的皇子,又行事老练,不出几日就查出当日收到苏克济书信的几个言官最近置办了不少家产,这不是收受贿赂是什么?
只是赵申乔也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即便在四爷的彻查之下,也没能露出什么马脚。
四爷一时间犯了难。
他知道赵凤诏只是老八一党的棋子,重要的是他的父亲赵申乔,没了一个赵凤诏,赵申乔可是还有几个儿子。
就连到了缓福轩,四爷都闷闷不乐。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除去在缓福轩的其余地方,他脸上就像戴了一张面具似的,唯有在缓福轩,他才能松快一二。
耿侧福晋虽担心四爷,可也知道女眷不好过问朝堂之事,便找到弘昼,叮嘱他多劝劝四爷。
正与‘橘子’玩耍的弘昼听闻这话是连连点头,父母之间和睦相处自是他愿意见到的:“额娘您放心,我知道的,别说阿玛对我这样好,就算看在阿玛找名医治好了外祖父的病情,我也得多关心阿玛的。”
其实说起来耿侧福晋的家世并不低,其父耿德金从前乃官居管领,只是后来染上重病,故而家道中落。
如今耿德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虽没办法再去当差,但对耿家,对耿侧福晋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弘昼还见到过这位外祖父两次,耿侧福晋长得与这位外祖父有几分相似,他这位外祖父更是很喜欢他。
耿侧福晋见着弘昼是越来越懂事,心满意足点了点头。
弘昼走到四爷跟前时,四爷仍是愁眉不展,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四爷面上仍不见半点喜色。
四爷无奈摇摇头,道:“……这件事根本没你想象中这么简单,虽我和你十三叔都知道这件事与赵申乔有关,却无实质性证据。”
“赵申乔这人狡黠得很,若放任他这般下去,只怕还会祸害更多百姓的。”
就连好心态的弘昼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想了想道:“阿玛,您知道空城计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申乔知道这事儿与自己有关,就算他做的再隐秘,却也不能保证人人都会守口如瓶的。”
“我要是您,我就说我已经掌握了他犯罪的证据,他做贼心虚,一来二去岂不是就露出了马脚?”
这法子猛地一听是不着调,但四爷仔细一想,好像当真没有比此更好的办法。
四爷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小聪明。”
弘昼冷哼一声:“那是因为您太笨了。”
只是他很快就后悔替四爷出起主意来,最起码他不该这时候替四爷出主意,因为四爷连午饭都没用,就匆匆走了。
四爷一到外院书房就将十三爷找来商量此事,两人一合计,越商量越觉得这法子可行。
当即四爷就下令撤走调查赵家的人,其中更有一两个嘴巴大的更是兴高采烈说什么“这差事终于了了,可以回去领赏”之类的花。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老八与赵申乔与耳朵里去了,一开始,他们自是不肯相信的,想着老四狡猾得很,也想过四爷可能在诈他们。
但当他们得知这些日子四爷再未过问此事,还有心情带着十三爷去城郊跑马,甚至当着他的顶头上峰赵申乔都敢甩脸子后,一个个更是担心起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们这些做了亏心事的,夜里有个风吹草动,自然就吓的不行。
老九见状,有心将功补过,便主动说来雍亲王府会一会四爷,一探究竟。
一众皇子不管背地里斗的是你死我活,可在明面上还是相亲相爱的兄弟。
老九却是万万没想到四爷竟对他避而不见,老九咽不下这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四爷是不是查到什么。
越是如此,老九来雍亲王府就越是勤勉。
这一日,当老九再次听说四爷不在府中,积压多日的火气更是腾升窜了起来,当即就冲着前来回话的小太监踹了一脚,厉声道:“混账东西,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家王爷不在家,这是要将我赶走的意思?我虽不比你们家王爷是亲王,却也是皇子,即便你们家王爷不在家,你这个当奴才的也该请我进去喝杯茶吧?哪里有几次三番赶人的道理?”
这小太监心窝子被踹的生疼生疼的,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将此事禀于高无庸。
很快高无庸就亲自将老九迎进去喝茶。
老九原以为四爷是故意躲着自己,他倒是想将雍亲王府内安插眼线,却是试过几次,一个人没安插进来不说,那些人更是离奇消失了。
一来二去的,他也就熄了这等心思。
如今老九四处寻了寻,察觉四爷好像真的不在府中,正犹豫着是该回去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九叔,您怎么来了?”
这声音中还透着几分欣喜,好像很是期待他的到来似的。
殊不知,弘昼也是在守株待兔。
老九就是他守的那只兔子。
老九一看到抱着‘橘子’的弘昼,下意识皱了皱眉,心里是没来由的一阵厌弃。
他几次与弘昼交锋,皆以失败告终,想着惹不起索性就躲远些。
可他转而一想,想着四爷狡猾,可小孩子却是不会骗人的,兴许他今日能从弘昼嘴里打听出什么来。
顿时,他脸上就浮现出几分喜色来:“弘昼,你怎么在这儿?可是在等你阿玛?”
弘昼点点头,认真道:“对啊,今日先生讲课,我有个不懂的问题想要问问阿玛,若是不弄懂弄通,以后阿玛不叫我出门了怎么办?”
说着,他更是扬起笑脸来:“九叔也是来找阿玛的?可惜阿玛今日又邀十三叔一起去寺庙上香了。”
说到这里,他更是自顾自嘀咕起来:“也不知道阿玛最近是怎么了,看着是心情好多了,时常带着十三叔去这里玩那里玩的,连他的儿子们都顾不上。”
老九是心里暗自一喜,低声道:“哦?是吗?先前四哥很忙吗?我今日过来正是想问问四哥与西洋人做生意一事,反正寻常商人与西洋人做生意也是做,我这个当弟弟的与西洋人做生意一样也是做,若是能从西洋人身上赚些银子就最好不过了,谁都不嫌银子多是不是?”
这话可是说到弘昼心坎上了,说的他是连连点头:“对啊,九叔,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老九见他接话,还以为他上当,想着他就算再聪明,却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便又道:“对啊,若是九叔赚了西洋人的银子,就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这小模样要多天真就有多天真。
老九便又继续道:“你可是每日都来找四哥请教学问?那你可知道四哥最近忙吗?是忙着操心与西洋人做生意的事儿还是别的事儿?”
弘昼面上是一派天真,含笑道:“不啊,我听阿玛说与西洋人做生意的事儿已忙的差不多哦了,最近在忙别的事儿,好像说到什么太原知府和户部尚书……”
老九眼前一亮。
弘昼见这条狡猾的大肥鱼已上钩,话说了一半却是戛然而止。
老九见状,不免着急起来:“太原知府和户部尚书怎么了?”
怀抱着‘橘子’的弘昼警觉看着老九,提防道:“九叔,您问这么多干嘛?不会是想打探什么秘密吧?”
“怎么会?”老九这心里就像是猫爪子挠似的,忙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你也知道,你皇玛法最乐意见到我们兄弟等人相亲相爱,我倒是有心想与你阿玛打好关系,可你阿玛冷的像一座冰山似的,我虽有心与他亲近,但两人在一起却无多少话题,若能知道他日日说了什么,岂不是兄弟之间好说话了许多?”
弘昼点点头,一副“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阿玛说了,可不能将王府里的事情与别人说。”
他看着老九面上时悲时喜的,觉得很是好笑,更是添了一句话:“不过,若九叔银子给的够多的话,我倒是也愿意与您说一说。”
老九:???
哈?这算怎么一回事?
殊不知弘昼早就眼红老九许久,老九虽身为皇子,但因狡黠多端,不爱政事只喜欢银子,又有皇子身份加持,生意做的很好很大。
从前弘昼只可惜自己年纪太小,没办法做生意,但如今这分一杯羹的机会不是来了吗?
他正色解释道:“阿玛说了,想要得到之前总要付出的,您既想与我阿玛有套近乎的话题,总得付出些什么东西不是?您身上也没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唯有银子,若是您舍得给多多的银子,我就愿意与您说一说。”
第 79 章
老九听闻这话愣了好一会没回过神来。
寻常龙子皇孙都是不缺银子的, 像弘昼这样得皇上喜欢的孙辈,平日里赏赐像流水似的,更不会缺银子,甚至不少人觉得“士农工商”, 商人仍是最低贱的, 一提起银子就觉得污秽, 这小崽子竟在青天白日冲自己讹银子?
只是可惜, 弘昼是个小财迷,老九却是个大财迷。
老九之所以愿意心甘情愿将自己赚的银子送给老八, 那是想着等老八继承大统,他好赚更多的银子。
如今他是皮笑肉不笑道:“弘昼, 你整日吃住都在雍亲王府,额娘才被封了侧福晋, 皇阿玛又给你赏了不少东西,你这个小娃娃可比我这个当叔叔的有钱多了,怎么还想着找我讨要银子起来?”
“若不是怕旁人笑话,我这个当叔叔的还想与你借一笔银子用用。”
爱财如命的小弘昼可不会上当,冷哼一声道:“就像方才您所说的那样, 天底下还会有谁嫌银子多吗?我也不会嫌银子多。”
“您别看我如今还小, 没什么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可我总有长大的一日,到时候与堂兄弟们交际, 打赏奴才,以后还要娶媳妇, 养孩子……哪里不需要银子?”
说着, 他更是道:“不过九叔若是不舍得银子就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你。”
这话说完, 他抱着‘橘子’傲娇转身,就要走。
可弘昼还没走两步,就已被老九一把抓住了衣襟。
老九也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来日四爷在王府里,他再想要从弘昼嘴里撬出些东西来无异于比登天还难:“好,你要银子,我给你就是了。”
他说话间,就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放在弘昼跟前,更是道:“这可是我今日所有的银子了,喏,多给你。”
见钱眼开的弘昼是眼前一亮,连最喜欢的‘橘子’都顾不上,将‘橘子’往地下一丢,就开始打开荷包看了起来。
他也不怕丑,如今更是道:“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两张两百两的银票。”
“哟,这里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了。”
……
随着他每多数到一张银票,声音就高昂一两分,到了最后,他俨然化身尖叫鸡起来。
老九可真有钱啊!
不,看在这些银票子的份上,弘昼难得在心里尊称了老九一声“九叔”,感叹道:九叔可真有钱啊!
老九心里不仅不是个滋味,更是比刀子剜肉还难受。
他整日在外游走交际,所以每次出门身上都带着不少银子,今日这荷包里装了差不多有三千两左右的银票:“好了,银票也给你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弘昼小心翼翼将荷包塞在衣裳里,原准备开口的,可转而一想,天底下哪里有他这样做生意的?既然老九,不,他亲爱的九叔给银子给的这样洒脱,他不坐地起价可真是对不起自己。
想及此,他摇摇头,正色道:“不够。”
老九瞪大眼睛,没好气道:“你可知道我给你了多少银子?不是三百两,那可是三千两银子啊,你,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是不是……”
弘昼往后退了两步,一副生怕他亲爱的九叔不高兴就上前将银子抢回去的架势。
待他到了安全范围,这才掷地有声开口道:“九叔,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这世上买卖东西讲究个有价无市和有市无价,如今唯有阿玛,十三叔还有我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你就算抬一筐银子过去给阿玛和十三叔,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的。”
他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唯有我,愿意与您说这些。”
“所以我这消息可是天底下独一份,多收些银子也不过分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从前老九做生意时也时常如此,要不然人人总骂商人是“奸商”了?
老九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没好气道:“可如今我都把银子给你了,再没多的银子,总不能叫我这时候再差人回去取银子给你吧?”
弘昼道:“九叔,难道在您心里,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吗?”
老九面色一喜,还未等他笑容蔓延开来,就听到弘昼道:“您差人一来一往,还是怪麻烦的,不如这样,您给我写个欠条好了。”
“您是皇子,又是我的长辈,我相信您肯定是不会赖账的。”
说着,他更是道:“您可别欺负我年纪小不识字,我告诉您,最近我每天里念书可认真了,您别想忽悠我。”
不过片刻的犹豫后,老九就答应下来。
弘昼更是熟稔吩咐远处的高无庸给他取来着笔墨纸砚,两人在书房外的石桌上完成了这一封欠条。
弘昼将这封欠条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比平日里念书认真多少倍,看的老九心里是愈发生气:“得了,不过五千两银子的欠条而已,难不成我还会赖账不成?快,说吧。”
嘿嘿,今日净收入八千两银子!
弘昼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低声道:“我听见阿玛与十三叔说他在考虑要不要将赵小乔的证据给皇玛法,阿玛倒是想将东西送上去,可十三叔却要阿玛三思而后行,说皇玛法如今年纪大了,很是念旧,就算这件事真的闹开,也不一定会惩治那个赵小乔的。”
“但阿玛却说,难道就放任他们不管吗?”
“因为这件事,阿玛还和十三叔吵了几句,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吵架了。”
说着,他更是狐疑道:“九叔,赵小乔是谁?”
“他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所以叫阿玛抓住把柄了?”
老九没好气道:“人家不叫赵小乔,叫赵申乔。”
他心里则掂量起弘昼话中的真假来。
这些日子他派人日夜跟着四爷和十三爷,只是四爷也好,还是十三爷也罢,这两人的府邸中恨不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府邸中的消息自然打听不到。
但他却听人说近来四爷与十三爷好几日没有来往,想必是因什么事儿起了纷争。
想及起,他的眼神就落在再次数银票的弘昼面上,看这小崽子一脸喜色,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便道:“弘昼,你还想不想赚银子?”
弘昼是再次眼前一亮,点点头道:“当然想。”
“我最喜欢银子!”
老九蹲下来,含笑看着他道:“以后你若再听到你阿玛说什么话,就告诉我好不好?我再给你银子,一次给你五千两如何?”
弘昼万万没想到他最最亲爱的九叔被他坑了一次还不够,竟上赶着给他送银子,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好啊。”
有银子不赚,那就是王八蛋,他可不是王八蛋:“九叔,那以后我们在哪里见面?”
老九沉吟道:“你阿玛这个人疑心重,若是我时常来雍亲王府,你阿玛怕咱们叔侄两人太过亲近,肯定会不高兴的。”
“我听说这些日子你闲来无事喜欢去找弘暟玩,那你有了什么新的消息,就去找弘暟玩好不好?你随便在你十四叔府中找个人给我送信,我就来见你如何?”
弘昼点头称好,更不忘叮嘱道:“那九叔,下次您可别忘了带银子。”
老九笑道:“这是自然。”
分别时,两人都笑眯眯的,实现了双赢。
老九前脚刚走,后脚弘昼就抱着‘橘子’蹦蹦跳跳回到了缓福轩,静待四爷回来。
等着四爷回来后,弘昼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四爷,“……我瞧着九叔像是相信了这话,还邀请我以后闲来没事去十四叔府上给他送信了,阿玛,这下您可就不能拦着我不准我出门了。”
当然,他可没将今日狠狠讹了他最最亲爱九叔一大笔银子的事说出来。
这可是他的私房钱,既然是私房钱,哪里能叫旁人知道?
四爷微微颔首,答应下来。
很快,弘昼就过上了日日吃香的喝辣的有银子赚,还有他最最亲爱的九叔冲他赔笑脸的日子。
这小日子,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他总共去了老十四府上三次。
第一次他与老九说十三爷再次找到了四爷,请四爷就赵申乔一事再三考虑一二。
第二次他与老九说四爷答应了十三爷,想着再搜罗赵申乔别的罪证,一并送到皇上跟前,定要赵申乔这次再无翻身之地。
今日则是第三次,他与老九说四爷派出去的人好像回来了,他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说是这位赵小乔,不这位赵申乔大人才当浙江巡抚时皇玛法南巡,他为了款待皇玛法,也贪了些银子,虽说都用到了皇玛法身上,可到底还是搜刮了民脂民膏的。”
“阿玛还说皇玛法对曹家网开一面,可对这位赵申乔大人可不会网开一面,毕竟他又给没皇玛法当过伴读,想当年他可是个清官啊,得皇玛法看重,若叫皇玛法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会砍了他的脑袋的。”
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听阿玛的意思好像还有点于心不忍似的,阿玛说这位赵申乔大人好歹也是他的上峰,又是一大把年纪,若真的落得这么大年纪被砍头流放或晚节不保的下场,实在是可怜……”
老九神色一变。
当年的确是有这回事,赵申乔虽不比曹家贪的多,可贪污受贿却是以银子多少来评判的。
朝中不少人都知道赵申乔乃是他们一派的,如今老八本就势弱,若叫这些人知道他们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岂非寒心?
老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连方才才给弘昼的五千两银子都顾不上心疼。
老八正在老十四的书房喝茶,瞧见老九沉着一张脸进来,面上并没有多少波澜,他早就猜到会是如此,老四做事一向狠辣。
倒是老十四皱皱眉,低声道:“四哥当真查出来这些事?不是说赵申乔向来做事小心,比狐狸还谨慎的吗?”
说着,他更是看向老八道:“八哥,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老八虽淡淡一笑,可面上的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只道:“老四若无几分本事,皇阿玛又怎会如此看重他?”
“如今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赵申乔辞官……”
他这话还没说完,老九就扬声道:“不行,这几年我们在赵申乔身上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若是他辞官了,我们做的那么多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
“如今户部勉强也就赵申乔能压得住老四,若是赵申乔再辞官,以后这户部岂不是就是老四一人说了算?”
老十四扫了他一眼,道:“九哥,八哥这样说肯定是有他的缘由的。”
老八却是苦涩一笑,良久才道:“我知道九弟担心什么,担心此事有诈,害的我们平白无故损失赵申乔。”
“可是你们没有想过,如今我已不敢赌,也输不起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老四真的是在诈我们,他手上并未握着赵申乔贪污受贿的罪证,皇阿玛心里未必没有起疑心。”
“一旦皇阿玛起了疑心,以后就不会再重要赵申乔,既然这般,他辞不辞官对我们来说区别并不大,还不如让他安心致仕回乡养老,他回想之前,我们再送他一笔银子,想必旁的大臣见了,也会对我们称赞有加。”
他只想着四爷诡计多端,却并未想过有其父必有其子,根本没有怀疑到弘昼头上。
老十四颇为赞许点点头。
老九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三日之后,当朝户部尚书赵申乔就与朝堂之上请辞,口口声声皆说自己教子不严,愧对皇上的恩泽,故而辞去户部尚书一职,还请皇上治他教子不严之罪。
皇上见着老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微微叹了口气,便准了赵申乔的请求。
但户部也是六部之一,是个十分关键的部门,不可一日无主。
皇上想了想,便命四爷暂且主理六部琐事。
四爷欣然领命。
等着早朝散了,四爷与十三爷一块走出门时,却见着天上已落下簌簌雪花,十三爷不免道:“今年的冬天来的像比往年更早一些,都说瑞雪兆丰年,只愿明年能够风调雨顺。”
四爷道:“定会如此的。”
他虽在与十三爷说话,可眼神却落在不远处以老八为首的赵申乔等人身上。
赵申乔到底为官多年,在朝中还是有些人脉和威望在的,故而不少人都觉得赵申乔其子赵凤诏贪污受贿一事他是半点都不知情,纷纷挽留,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朝廷从此就损失了一位好官。
四爷见状,便走上前去,恭敬道:“还望赵大人能够一路顺风。”
“我听说赵大人乃江南武进人士,江南风光秀丽,赵大人能够回乡荣养也是一桩美事。”
赵申乔不愧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知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便笑眯眯与四爷寒暄起来。
老九却是咽不下这口气,趁无外人在场,压低声音道:“……四哥又何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若非不是你,赵大人怎会辞官回乡?”
其实赵申乔虽说不上清官,却绝非是个贪官,这辈子为官多年,也就做过两件有违良心之事。
一件是当年皇上下江南,他搜刮民脂民膏,可后来他却想方设法将搜刮的民脂民膏以另外一种形式还给了当地百姓。
还有一件就是包庇其长子赵凤诏一事,当他知道赵凤诏越过他与老九等人来往过密,更是将其贪来的二十余万两银子送给老九后,是怒不可遏,一面命赵凤诏将其余十余万两银子还回去,一面暗中打点命人照顾流放途中的苏克济以及其家眷。
赵申乔自诩这辈子为官替百姓们做的善事远比恶事要多得多,可如今,再想这些也是无用。
四爷也知道赵申乔的为人,甚至赵申乔一心拥护老八,也不过是觉得老八贤明而已。
他也不忍叫赵申乔一大把年纪回乡养老还惴惴不安,更想着趁此机会杀一杀老九等人士气,便道:“九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赵大人辞官回乡还与我有关?”
说着,他更是笑了笑道:“这些日子我虽彻查赵大人是否知晓太原知府赵凤诏贪污受贿一案,却是毫无进展,难不成你们以为我已查出些什么,会将证据呈给皇阿玛吧?”
“我是什么性子,赵大人不清楚,九弟等人应该是清楚的,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真有此事,定会如实禀于皇阿玛的。”
赵申乔面上笑容一滞。
那老九面上的神色更是精彩绝伦,先是惊愕再是恍惚,继而则是愤恨。
他下意识道:“那弘昼与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四爷笑了笑,压根没回答他的问题,带着十三爷转身就走。
很快,四爷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九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好啊你个老四,你还好意思在外说人家赵大人是老狐狸,我看你才是老狐狸,还有你那儿子,更是只小狐狸,骗了我不说,居然还讹了我银子……”
四爷听到他最后的话,脚下的步子倒是微微顿了顿。
若老九说旁人讹了他的银子,四爷可不相信,可这人是弘昼,四爷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弘昼,就已在心里给弘昼定了罪。
他还记得当年年侧福晋自缢之前曾留下一封书信,说将她的嫁妆全部留给弘昼,寻常孩子听闻这话或为了避嫌或为了好名声,定不会要的。
但他分明记得弘昼当时一听到这话是眼前一亮,更是道:“没看出来年额娘还是个好人哩!”
更不必提弘昼每每到他书房或到乾清宫就像是强盗下山似的,首先先巡逻一阵,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搜罗到自己院子里去。
四爷一回去便直奔缓福轩而去。
不知道危险一步步在靠近的弘昼正坐在炕上,时而发呆,时而皱眉,他在想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就是如何将老九欠他的五千两银子要回来。
当日他是极其小心,将老九写给他的欠条看了是一遍又一遍,却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老九会赖账,每每他找老九要银子时,老九要么说身上的银子没带够,要么说今日走的匆忙,荷包忘记带了……借口百出。
惹得弘昼连夜里做梦都是在找老九要银子。
小财迷找大财迷讨银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弘昼正绞尽脑汁想法子,谁知一抬头却见着四爷站在自己跟前,他当即就被吓了一大跳,抚着心口道:“阿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您怎么回来的这样早?而且,您走路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四爷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都进来有一会了,倒是你,想的这般出神在想什么?”
做贼心虚的弘昼低下头,嘟囔道:“没,没什么。”
说着,他更是站起身来:“阿玛,就要额娘陪您说说话吧,我去找哥哥玩了,前几日我们就说好初雪这一日要一起去花园赏梅的……”
他刚溜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四爷的喝斥声:“弘昼,站住!”
“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找你九叔讹银子是怎么一回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壁,诚如那些官员贪污受贿瞒不下去一样,弘昼也没想过自己讹银子一事能瞒很久,但他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败露的这样快。
他转过身看向四爷,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来:“阿玛,您都知道啦?我原想和您说一说这事儿的,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反正九叔很会赚银子,他的银子多的很,不要白不要,我不过是顺便赚一点他的银子……”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不敢说了。
因为他很少见到四爷脸色这样难看。
难看之程度,简直与当年他和弘历玩烟花烧了四爷的书房不相上下。
弘昼乖乖闭嘴,继而道:“阿玛,我知道错了,三岁看老,我不该骗九叔的银子的。”
他虽年纪小,可很多事情却也是分的清楚的,就比如当日他诓骗老九说四爷抓到赵申乔的小辫子,这是为国为民,逼不得已善意的谎言。
但他找老九讹银子,可是带有敲诈性质的,放在后世,那可是要进局子的:“我,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后来想起来觉得我这行径不对,只是银子都到了手上,我总不能还给九叔吧?”
说着,他更是道:“阿玛,您别生气,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遥想当年,他火烧书房,或坑走四爷玉佩,都可以用一句年纪小不懂事揭过,可如今他都已经六岁了,骗人可是不对的。
他正色道:“过几日我就亲自与九叔赔不是好不好?相信九叔定不会与我一般计较的。”
反正他是死活不说将这些银子还给老九的话。
哼,到了他兜里的银子,可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老四也听出他话中的深意,没好气道:“说吧,你到底讹了老九多少银子?”
弘昼窥了四爷一眼,低声道:“按理说应该是两万三千两银子,可如今只有一万八千两银子。”
一旁的耿侧福晋可谓是惊呆了,即便如今她被封为了侧福晋,皇上等人的赏赐不少,可所有身家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两银子而已。
就连四爷都愣了一愣,迟疑道:“这么多?不过你说一共该是两万三千两银子,为何只有一万八千两银子?”
一说起这事儿弘昼就来气,嘟囔道:“因为九叔还欠我五千两银子,他当时说好会还给我的,可他那么大个人了,竟然说话不算数。”
四爷没好气道:“我看你去找他赔礼是假,要银子才是真吧!”
弘昼不知可否笑了笑。
等着大雪停了,弘昼就前去老九府上要银子,不,赔礼去了。
虽说他觉得讹老九银子不对,但同样的,老九欠钱不还也是不对的,一码归一码。
弘昼很快就在高无庸的陪同下下了马车,高无庸乃是四爷身边的管事太监,寻常可不会出门走动的,也实在是今日四爷不放心弘昼一个人孤身来到老九府上,所以命高无庸陪着他一起,大有监督他的意思。
高无庸是个很是机灵的一个人。
有他在,四爷放心。
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态度,弘昼与门房一开口就说今日他前来给老九赔礼道歉的。
很快,就有人将弘昼带了进去。
老九这些日子很是颓然。
他一向觉得自己聪明,没想到这次却被四爷父子狠狠摆了一道,气的他在府中躲了几日没出门。
正好他满肚子火气没地撒,就听说弘昼来了,顿时就起来,跃跃欲试打算与弘昼算账。
谁知弘昼一进门却是态度极好,又是给老九端茶又是给老九赔礼道歉的,惹得老九心里虽仍不舒服,多少却也好受了些。
老九更是冷着一张脸道:“……还算你这小崽子有点良心,远比你那不成器的阿玛好多了,算了,我也不管当初骗我是你们父子俩谁的主意,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你将我那些银子还给我,我也就不与你一般计较。”
弘昼眼睛瞪着大大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九叔,我今日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说着,他便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欠条来:“喏,这是欠条,白纸黑字。”
“九叔,快还钱!”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虽说我骗你不对,可你赖账也是不对的。”
他翻脸简直比翻书还要快。
老九再次见识到弘昼父子的冷血无情,冷声道:“若是今日我这钱不还了,你打算怎么办?”
弘昼一副“我早知你会如此”的神色,当即就扬声将小豆子与小瓶子喊了进来:“去,将我准备的东西在门口摆起来。”
小豆子与小瓶子应声就下去了。
老九只觉得不对劲,连忙也跟了出去。
等他到了门口一看,差点气的要晕了过去,只见跟着弘昼的两个小太监一个将带着的帷幕竖了起来,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另一个小太监更是从马车上拿出锣鼓来,狠狠敲了几下,扬声道:“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当朝皇子竟欠钱不还,真是闻所未闻……”
弘昼却一副不大满意的样子,对小豆子道:“小豆子,你将锣鼓敲的再用力些,还有,声音再大一点!”
小豆子的锣鼓还没再次敲起来,老九就赶紧命随行的奴才给弘昼取五千两银票来,更是将这些银票子往弘昼怀里一塞,没好气道:“拿着银票滚吧。”
弘昼清点过银票后,这才笑眯眯道:“我最最亲爱的九叔,谢谢您。”
他银票一拿,就收工回家了。
回去之后,他将银票清点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小心翼翼收进了自己的藏宝箱中。
不算不打紧,他仔细清了清,他的藏宝箱中光是银票就有三万余两,其中有他平日里得的赏钱,过年的压岁钱,从四爷等人那里坑蒙拐骗得来的……可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啊!
弘昼开心极了。
他倒是开心得很,可没几日却见着难得好心情的四爷再次愁眉不展,一副“我心情不好,谁都别靠近我”的表情。
就连胆大如弘昼,见到四爷都恨不得绕道而走。
可极八卦的他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便趁十三爷过来时问起了十三爷,十三爷笑着与他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四哥接手户部之事后烦不胜烦,近些年国库本就空虚的厉害,如今西北战事频频,处处都是需要银子的地方,四哥恨不得将一分钱变为两分钱花。”
“四哥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啊,心里向来是藏不住事儿,若遇上什么事儿,非得将事情解决好了才能踏实,可这等事,不是他努力就能有用的。”
甚至他们私下还说怪不得户部尚书赵申乔辞官辞的如此干脆,原来是一早就知道户部是个烂摊子。
弘昼想着四爷着急的嘴角都起燎泡,皱皱眉道:“咱们如今不是与西洋人在做生意吗?银子也是不够吗?”
十三爷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西北足足有数十万将士,战马数万匹,每日所需的粮草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不必说还有兵器,帐篷等物的开销,光是赚的西洋人那点银子,实在是不够。”
说着,他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弘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笑着道:“不过这些事与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个小孩,只需要好吃好喝好好念书学习骑射就够了,这些事,有我们操心的。”
但弘昼听闻这话却是愈发担心,低声道:“连阿玛都这般着急,想必宫中的皇玛法是愈发着急了,也不知道皇玛法最近夜里睡得好不好。”
他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十三叔,西北是不是比京城要冷上许多?若是那些将士们没有衣服穿,没有饭吃,可是很可怜的。”
说到这里,他面上只浮现几分为难之色来,愁眉苦脸地跑开了。
十三爷见状,无奈摇摇头,道:“这孩子……”
他倒也没将弘昼的奇怪放在心上,很快就去外院书房寻四爷说话。
不过一夜的功夫,四爷嘴角的燎泡是愈发严重,远远瞧去晶莹剔透的宛如珍珠似的,还是怪好看的。
四爷一说话就疼的是龇牙咧嘴,却还是咬牙道:“……如今国库空虚,想也不想就能知道这些银子都被赵凤诏之人给贪完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杀光天底下的贪官!”
他这番豪言壮语还没落下,嘴角的燎泡就又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十三爷正欲开口劝慰他时,就有小太监进来通传说是弘昼来了。
即便四爷正在与十三爷商谈要事,即便他心情不佳,却还是道:“叫弘昼进来吧。”
很快弘昼就捧着他的百宝箱,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脸色之凝重,不知道的看到了还以为他家里有丧事。
弘昼难受极了,难受的甚至连四爷与十三爷都没喊,一把就将百宝箱放在了桌上,低声道:“阿玛,给。”
四爷是认识这箱子的。
一次他前去看弘昼时无意撞见了弘昼正在清点他的小金库,弘昼一看到他来了,顿时是如临大敌,好似他会抢了弘昼的银子似的。
后来他问起耿侧福晋,耿侧福晋无奈说这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迷,连她都不能靠近这匣子。
四爷一愣,迟疑道:“弘昼,你这是做什么?”
弘昼老气横秋长长叹了口气,道:“阿玛,我听十三叔说西北打仗缺银子,我这些银子虽然不够,却也能尽一尽我的绵薄之力。”
“还有,当初年额娘去世时说将她的嫁妆都留给了我,这几年您一直替我保管着这笔银子,也一并拿去给皇玛法吧,就说用在西北战事上。”
四爷愣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若是旁人做出这样的事儿,他还不会觉得奇怪,可这人是弘昼啊……
十三爷笑着将匣子打开,可看清楚里头的数目后也是被震惊了一把:“弘昼,看不出你可是真人不露馅,竟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从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拿这些银子娶媳妇,留给你的祖孙后代的吗?如今竟舍得全部拿出来?”
第 80 章
这样一说, 弘昼是愈发心痛。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这匣子,这匣子里装着他出生至今所有的银子,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道:“十三叔,瞧您这话说的, 我这么喜欢银子的一个人, 自然是舍不得的。”
“只是先有大家再有小家, 只有这战事早日平息, 才能叫那些战士平平安安,也不会叫他们的家眷日夜担惊受怕, 老百姓们也能早点过上好日子,你们不必烦心, 皇玛法更不会因这等事吃不好睡不好的。”、
说着,他再次长长叹了口气:“虽说阿玛说近来皇玛法身子还不错, 可皇玛法年纪大了,若有个什么病症一时半会并不会显露出来,等着时间久了,所有病症一起冒出来,到时候就算华佗再世都无力回天, 我可还想着皇玛法能够健健康康, 能够长命百岁了。”
十三爷含笑看着他, 道:“咱们弘昼真是个好孩子。”
这话说完,他继而看向四爷, 道:“也难怪皇阿玛时常夸赞弘昼,从前四哥还时常说弘昼顽皮, 可如今看来, 皇阿玛真是目光如炬,许多事上看的比我们清楚透彻多了。”
就连愁眉苦脸多日的四爷这一刻面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不是因西北将士多了这笔银子,而是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
他看着弘昼,正色道:“弘昼,你可想好了?这笔银子一旦交给我,这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弘昼苦着脸点点头:“我都想好了。”
“阿玛您放心,我可不是那等说话不算数的小孩子。”
他觉得今日叹的气比这六年都要多。
四爷便将这银子收了下来。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收了弘昼所有私房钱,却也没好好夸上弘昼几句,只是到了中午要大厨房给弘昼送了两道弘昼爱吃的菜。
他刚吩咐完苏培盛送菜后,则捧着匣子进宫了。
这几日他为国库空虚一事是日夜烦心,也曾如弘昼一样想过将雍亲王府的大部分财产拿出来,可后来想了想,他还是否了这个主意,一来皇上可能会觉得他在博人眼球,二来他这个举动无异于将旁的兄弟与一众大臣们架在火上,他都捐了银子,别人若是不捐,可是不大合适。
如今弘昼这笔银子拿的太是时候,他更是下定决心以后将银子三倍奉还给弘昼。
乾清宫内。
当四爷将这匣子呈到皇上跟前,将整件事说了之后,果不其然,皇上面上也露出震惊之色,惊的他好一会没回过神来。
当着皇上的面,四爷毫不留情夸赞起弘昼来:“……从前儿臣只觉得弘昼顽劣,可如今看来,儿臣等人都及不上他半分。”
“他时常说大清是他的家,更说先有大家后有小家,若是大家都过的不好,便是他日日吃尽天下珍馐,也是食不知味的。”
“看到弘昼此举,儿臣是自愧不如。”
说着,他更是一撩衣裳跪了下来:“有儿如此,儿臣既骄傲又自责,儿臣愿捐出雍亲王府所有财产,供于西北将士。”
他说的全部财产,只是明面上的所有财产,这些年他虽看着不问世事,可好歹也是有点私房钱的,再说了,偌大一个雍亲王府也是需要银子的。
一直跟在他身侧,沉默不语的十三爷跟跪了下来,说愿意将自己府上的银子也都捐出来。
皇上看着跟前跪着的两个儿子,连声道好,更道:“有儿有孙如此,我大清何愁不能国泰明安,富足昌盛?”
皇上向来是个行动派,当即就吩咐下去,从即日起前朝后宫一律节衣缩食,皇子大臣们也进行捐款。
对于一众大臣们,皇上没有要求每人必须捐多少,但对于皇子们,他可是下了死命令的,每个人得尽力而为。
这消息一出,可谓是满朝哗然。
一众大臣虽舍不得银子,但皇上先在早朝时褒奖了一两个捐银子阔绰的大臣,剩下的大臣们生怕自己银子捐少了惹皇上不喜,一个个几乎是倾力而为。
像隆科多这些近来不得圣心的就不必说,更是咬牙拿出了五万两银子来。
当然,隆科多聪明的很,捐银子的同时还不忘在皇上跟前卖卖惨,说这是卖了两间铺子凑出来的银子。
皇上哪里会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自然在朝堂上将他狠狠夸了一番,反正说几句话好听的不仅不要钱,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当弘昼从十三爷嘴里听说这件事,忍不住道:嗯,皇玛法跟着我学坏了。
至于一众皇子们,就更不必说。
连大臣们都倾力捐钱,身为皇上的儿子,他们自然要给的更多些。
再说了,有个捐出全部身家的四爷在,他们银子拿少可可是不像话。
老三因这事儿在王府里足足将四爷骂了一个月,却不得不含泪拿出三万两银子来。
像旁的皇子,多的也与老三一样捐出了三万两银子,少的也拿出了一两万两银子,平素向来以财大气粗著称的老九一开始捐出了两万两银子,谁知银子给了,却被皇上差人“请”他到乾清宫半日游。
皇上到底是皇上,说话委婉的很,一开口就问老九这些日子生意做的可还好,更说他听人说了,老九的生意做的很大,反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嫌老九银子拿的太少了些。
老九先是含泪卖惨一波,说近来银子都投入到生意中去了,不过不要紧,他回去后再从各处抽些银子出来。
一出乾清宫的大门,老九的眼泪恨不得都要掉了下来。
不算不打紧,这些日子被弘昼讹去的银子,再加上捐出来的银子,已有了四五万两银。
急的他匆匆去找老八商量对策。
这世上向来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伤心是别人的,欢乐则是属于皇上,四爷与弘昼等人的。
当弘昼听说朝廷已经筹了足足七十万两白银时,高兴的是一蹦三尺高,连声称好:“这下可好了,皇玛法就不会因为这件事吃不下睡不着的,西北的那些将士们也能穿暖衣,吃饱饭。”
四爷瞧见他如此开心,便与他说了另外一个好消息:“皇阿玛说了,要将你接进宫住些日子,好好犒赏犒赏你。”
弘昼是愈发高兴,可他面上笑意并未维持多久,就皱皱眉道:“可是阿玛,我与哥哥说好了今年冬天要比赛猎鸟的,若是我进宫了,哥哥一个人岂不是很无聊?”
如今雍亲王府仍是子嗣稀少,只有三根苗苗。
按理说弘昼进宫后,弘历还有弘时相伴,虽说两人不算一路人,却偶尔也能说说话,不算寂寥。
可自弘时受到钟氏之事打击后,就一蹶不振,整个人木木讷讷的,根本不复从前看到谁都想显摆几句的得瑟样儿。
故而弘昼想着若自己进宫了,弘历一定很是寂寥,平素想找人玩都找不到。
四爷沉吟一番,则道:“那我与皇阿玛说一说,将你们俩一起送进宫好了。”
受弘昼的影响,他在皇上跟前也随意了许多,想着皇上养他一个儿子也是养,养他两个儿子也是养,乾清宫可不缺弘历这一口吃的喝的。
两日后。
弘昼就牵着弘历的手,两个小崽崽高高兴兴进宫去。
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还是皇上今日穿了件石墨色暗纹新衣裳的缘故,皇上看着比弘昼上次所见年轻了,也有精神许多。
弘昼一看到皇上,更是迈着飞快的步伐跑了过去,道:“皇玛法,我好想您啊!”
等着他都抱住皇上,弘历这才恭恭敬敬上前请安:“孙儿见过皇玛法。”
这两个孙儿一个活泼,一个稳重,皇上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皇上笑道:“好,外头可冷?朕要御膳房给你们准备了茶点,你们先吃些暖暖身子。”
弘昼与弘历到了炕边一看,齐齐傻眼。
好家伙。
炕桌上摆的是满满当当,有弘昼平素爱吃且珍贵的蟹粉酥,茯苓糕,芙蓉一口酥……等糕点,还有各种切好的瓜果,就连甜水都有好几种。
弘昼知道皇上这是在犒劳自己,自豪感油然而生的同时,不免觉得皇玛法简直太现实了些。
他一手拿起蟹粉酥,一手拿起芙蓉同一口酥,连连说好吃。
相比于他的吃相不拘小节,弘历则秀气了许多。
等着用完了茶点,两个孩子则就回屋了。
一回屋,弘昼再次领教到了皇上的现实,他常住的那间屋子摆了许多他先前没见过的瓷器和古玩,一样样看着皆是价值不菲的样子,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要是回去时能带回去一两样就好了。
虽说银子没了,但多几件宝贝也是好的。
弘昼心里的小算盘打的是哐哐直响。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太监走进来道:“弘昼小阿哥,皇上请您过去了。”
弘昼跟在小太监身后再次走进了御书房,这次炕桌上又换了新的点心,他虽有心想尝一尝,可肚子却是撑极了,实在是吃不下。
皇上含笑招呼着弘昼吃点心:“……朕记得你曾与朕提过一次,说你很喜欢吃佟佳府上做的酥油鲍螺,朕便要御膳房试了一试,你尝尝看,到底是御膳房做的酥油鲍螺好吃还是佟佳府上做的酥油鲍螺好吃。”
弘昼很给面子的吃了个酥油鲍螺,是眼前一亮:“自然是御膳房做的更好吃。”
说着,他更是道:“皇玛法,我回宫时您能要我带几盒回去吗?嫡额娘和额娘她们都很喜欢吃这酥油鲍螺,可惜我们府中厨子做的并不好。”
皇上笑道:“这有何难?”
他当即就吩咐御膳房再做几盒酥油鲍螺送去雍亲王府。
弘昼见状,笑眯眯道:“皇玛法,谢谢您,您对我可真好……”
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就道:“你别先忙着谢朕,朕这次将你召进宫是有事要你帮忙的。”
弘昼:……
他小脸一垮,顿时只觉得手中的酥油鲍螺不香了:“皇玛法,我还以为您是想我所以才接我们进宫。”
顿了顿,他更是道:“所以说方才那些好吃的不是您犒赏我的?您,您真是太坏了。”
皇上微微一笑,只觉得含饴弄孙很有些意思:“当然朕也有犒赏你的意思……”
弘昼嘴嘟的简直能挂起一个油瓶,只听皇上开始给他戴起高帽子:“正是因为你,才能替西北将士谋得这么大一笔银子,朕啊,得替西北将士好好谢谢你。”
“不过七十万两银子虽多,但平摊到西北每个将士身上却是不太够,朕知道许多人是倾力而为,但也有很多人捐出来的银子对他们来说是九牛一毛,比如,老九。”
“朕先前就点过老九一次,大概这几日他就会再次进宫,朕想着以他那锱铢必较的性子,顶多再拿出两万两银子打发朕,但据朕所知,这些年他赚的银子即便没有百万两,也是有大几十万两的,此时不将银子拿出来,更待何时?”
弘昼一听这话心里舒坦了许多。
皇上连儿子都坑,对他这孙子已是手下留情了。
他拍着胸脯到:“皇玛法,您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坑九叔,我可是最有经验的。”
祖孙两人是相视一笑。
宫外的老九浑然不知他已沦为皇上与弘昼刀俎上的鱼肉,还在与老八等人商量对策,老八倒是劝他多拿出些银子来,再不济也得拿个十万八万的银子出来。
可这不是要了老九的命吗?
他自是不答应。
甚至这一次他连老八的话都没听,满怀不舍之情,揣着两万两的银票就进宫了。
他想的清楚,这老三是亲王,都只拿了三万两银子出来,他这个贝勒爷拿出四万两银子出来已是很够意思。
谁知老九一进御书房,却见着皇上与弘昼坐在一块吃点心,当即他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却还是上前给皇上请安:“皇阿玛。”
如今弘昼一看到老九,就像看到会移动的摇钱树似的,笑眯眯道:“九叔,您来了。”
老九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含笑道:“……既然皇阿玛在与弘昼说话,那儿臣就明日再来。”
自他被弘昼狠狠讹了一笔银子后,别说看到这小崽子心里难受,光是想到这小崽子,就心痛不已。
皇上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弘昼是你的侄儿,又不是什么外人,难不成你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还不能说?”
老九见躲不过去,只能强撑着笑应是,便将来意和盘托出,恭恭敬敬拿出两万两银子的银票出来。
弘昼见状,只觉得皇玛法真是厉害,一下就猜准了老九的心思。
知子莫若父,这话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如今他也顾不得思考四爷是不是也想皇上了解老九一样了解他,想着皇上交代自己的重任,皱皱眉,就开口道:“九叔,你怎么这样小气?你一出手给我就给了两万多两银子,怎么到了皇玛法跟前,到了为国出力的时候,一下子才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老九心里一惊,生怕弘昼将这两万三千两银子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殊不知许多事情却是瞒不过皇上眼睛的:“弘昼,你还小,怕是不知道两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况且先前我就拿出了两万两的银票出来,加起来,这次我可是拿了四万两银子出来。”
一众皇子中,也就四爷捐的银子比他多。
皇上沉吟着没有说话。
这等事,向来讲究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弘昼扬声道:“九叔,您这话就不对了,像十三叔虽只拿出了五千两银子来,却已是十三叔所有的家当,您这四万两银子,对您来说可是九牛一毛,您也好意思拿出来?”
“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您的名声?”
“我要是您,少说也得捐个三五十万两的银子。”
老九心里苦涩一片。
若换成在别的地儿,他若是听到这等话可是毫不客气对弘昼呛上几句,但这里是御书房,就算再借他几个胆子,他都不敢。
他偷偷窥了皇上一眼,见皇上面色如常,愈发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强撑着笑道:“弘昼,你未免太看得起你九叔我了,我,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啊?”
“你阿玛是亲王,统共身家也不到十万两银子,我还只是个贝勒,能拿出四万两银子已是尽我所能……”
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就扫了他一眼,他不敢继续说下去。
弘昼都不好糊弄,更别说皇上了,更不好糊弄。
弘昼一副“你休想骗我”的架势,摇摇头,无奈到:“九叔,我可是听人说了,说您可有钱了,您那么多银子都不舍得拿出来,难不成是想干什么大事儿?”
“我可是听说过的,皇子若一门心思赚银子要么是想要谋反,要么是想圈养私兵……”
这话一出,老九吓得够呛,连忙跪下:“皇阿玛明察,儿臣冤枉啊!”
皇上自然知道他是不是冤枉,他虽没有谋反之心,可处处拥护老八,拿银子替老八铺路,说来是和谋反一个性质的:“朕自然是相信你的,弘昼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懂事,你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说着,他更是扫了弘昼一眼,道:“弘昼,还不快给你九叔赔个不是。”
弘昼怪觉得很,一听这话就道:“九叔,都是我胡说八道,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我就与您赔个不是了。”
他看着面上惊魂未定的老九,又道:“不过我也是听说过一句话的,叫什么无风不起浪,既然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这样吧,不如叫皇玛法派人去查一查,这样也免得大家都冤枉您,您说如何?到时候我定第一个与您赔不是。”
“有皇玛法作证,我定说话算话,您想要我怎么给您赔不是,我就怎么给您赔不是。”
“不过,若是您撒谎的话,您的那些银子可就要归国库所有。”
“您觉得如何?”
老九才知道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他连笑都笑不出来,迟疑看向皇上:“皇阿玛……”
皇上是似笑非笑,道:“老九啊,弘昼这法子倒也不错,毕竟朕整日身处紫禁城中,都听说过风言风语的。”
老九慌了。
他是真的慌了。
如今他府中上下虽说银子不多,可二三十万两的银子还是有的。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上却拍拍他的肩膀道:“瞧你,朕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像成这样子?”
“你又没犯错,朕怎会抄了你的家?”
他看着炕桌上放的那厚厚一摞银票,笑道:“不过朕也知道,这两万两银子,对你来说虽不是九牛一毛,却也不算什么。”
“你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出两万两银子来,若再多想想办法,相信还能再筹出银子来的。”
“朕就替西北那些将士先谢过你了。”
这一顶高帽子戴在头上,老九是毫无招架之力,连自己怎么走出乾清宫的都不知道。
一出宫,他甚至来不及回府,直冲老八府上而去。
老八听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微微皱眉:“……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当日我就与你说过,皇阿玛虽年纪大了,却是耳清目明,如今既他老人家说出这等话来,可不是你拿出十万两银子就能了事的。”
老九只觉得眼前一黑,若非身边奴才眼疾手快将他扶着,只怕他就要一头栽倒下来。
老八却道:“你别怕,这件事容我好好想想。”
三日之后,老九在朝堂之上当众说出自己愿再拿出七万两银子来,更是表明这是自己所有的家私,更道:“……儿臣这些年仗着皇子身份生意做的顺当,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上次得皇阿玛教诲后,儿臣回去之后思来想去,觉得就该如四哥一样倾力而出。”
“不瞒皇阿玛所言,这七万两银子的确是儿臣所有家当,不过儿臣这些日子已命人变卖铺子,将能卖的庄子、铺子都卖了,更会将这笔银子拿出来供给西北将士的。”
四爷微微皱眉,只觉得老九这行径可不是他的做派。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九便道:“儿臣心系西北战事,听闻西北战事进展不顺,倒是由四哥捐出全部家当一事想到一个人,这人便是四爷故去侧福晋年氏之兄年羹尧。”
“年羹尧乃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如今在四川任职,虽为文臣,可对战事很有见地,儿臣曾见过他几次,觉得这倒是个可用之才。”
说着,他更是似笑非笑看了四爷一眼,道:“都说举贤不避亲,四哥也是的,既然你如此关心西北战事,就不该怕旁人议论而故意不举荐年羹尧的。”
四爷心里是咯噔一声。
他就知道老九不会有这么好心。
年羹尧的才能他自是知道的,若换成旁人,他定会与皇上举荐年羹尧的,但他也知道,年羹尧如今对他是恨之入骨,若叫年羹尧得了圣心,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前些日子他与皇上举荐格斯泰,此人也是一名猛将,才能不逊年羹尧,只是年纪有些大了。
皇上的眼神落在四爷面上,西北虽有富宁安坐镇,但进展却不顺,“老四,你觉得年羹尧如何?”
他对年羹尧印象不错,但仅限于对年羹尧四川的政绩。
四爷并不敢欺瞒皇上,只道:“回皇阿玛的话,年羹尧的确是个可用之才,此人心思灵巧,有勇有谋……”
有老九和四爷打头阵,顿时朝堂之上为年羹尧说话的大臣就不在少数。
一来是有讨好四爷与老九之意。
二来他们觉得年羹尧的确是个人才。
皇上微微颔首,当即就发话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去四川,命年羹尧协助富宁安,希望他们能早日平定西北战事。
当弘昼听闻这消息时,他正在御花园与弘历捕麻雀。
往年他们捕麻雀都是用弹弓,弘昼向来准头极好,不说百发百中,却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两个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故而便用笼子来捕麻雀。
有乾清宫的小太监前来请弘昼两兄弟回去,很愿意卖个人情给弘昼,毕竟他们都知道弘昼捐给朝廷的银子有一大部分都来自于年家:“……真是恭喜弘昼小阿哥,贺喜弘昼小阿哥了,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皇上已经命年羹尧年大人去西北,想必以年大人的才能,很快就能平定西北战事。”
“虽说如今年侧福晋去世了,可您也是要管年大人叫一声舅舅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奴才们就要尊称他一声‘年大将军’的。”
弘昼微微一愣。
他记得历史上的年羹尧早就崭露头角,但却是在西北一战成名。
他心里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四爷好像离那储君之位远了些。
那小太监还在喋喋不休,恨不得将年羹尧夸上天。
弘历却很快察觉出弘昼的不对劲来,低声道:“弟弟,你怎么不高兴啊?”
弘昼摇摇头,笑道:“我没有不高兴。”
“我替西北将士和老百姓高兴了。”
“只是这消息来的太突然,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年舅舅是文臣,怎么也能去打仗?难道这天底下真有能文能武之人吗?真是叫人羡慕。”
弘历免不得好生安慰他一番:“这世上能文能武的人毕竟是少数,你莫要伤心,你小小年纪,骑射就已经如此出色,已经很厉害了。”
弘昼虽面上带笑,可心里却是忧愁更多。
等着他们两个回到乾清宫,皇上心情也是大好,邀他们两个一起吃锅子。
等着锅子用完,皇上便道:“……我知道弘昼擅骑射,也听你们阿玛说过弘历书念的极好,既然如此,弘历,我便考考你。”
皇上略一沉吟,就道:“我听说你也会背《大学》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便将《大学》背来我听听。”
弘历一听这话,就开始朗朗背书起来。
他背书与弘昼磕磕巴巴的背书不一样,他语速平缓,不急不躁,可见其胸有成竹。
等着他一篇《大学》背完,就连皇上都忍不住颔首道:“很是不错。”
继而,皇上的眼神就落于弘昼面上。
祖孙四目相对。
弘昼心虚低下头。
虽说当日他赶工将一整篇《大学》背了下来,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已忘得一干二净。
皇上却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点了点他:“弘昼,方才弘历已将整篇《大学》背了一遍,你也背一遍给朕听听。”
弘昼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学之道,在于明德,在亲民……”
他这第一句还没背完,就已卡住。
一旁的弘历小声提醒道:“在止于善。”
“在止于善。”弘昼背完这一句,又再次卡住,只扫眼看向弘历,一副求救的表情,仿佛在说:哥哥,接下来是什么?
可与此同时,皇上的目光也落在了弘历面上,弘历可不敢随便开口。
弘昼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皇玛法,我不记得了。”
皇上道:“若是朕记得没错,弘历这篇文章是在你前头会背的,怎么他还记得,你竟忘的是一干二净?”
弘昼嘟囔道:“那我也不知道啊。”
说着,他更是振振有词:“皇玛法,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不攀比,才能快乐成长。”
皇上见他如此能言善辩,懒得与他掰扯,眼神落于弘历面上:“弘历,你直到如今还能记得整篇《大学》?”
若真的如此,那他不得不称赞弘历一句奇才。
弘历腼腆笑了笑,道:“自然不是,先生曾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记性再好,总有忘却的一日。”
“孙儿每月会抽出几日时间来,将从前的文章翻看几遍,这样就能保证从前的知识不会忘记。”
“孙儿之所以能将整篇《大学》背下来,是因在半月之前还将这文章巩固了一遍,若不然,孙儿也是背不下来的。”
皇上看着半点不在意,还一心吃蟹粉酥的弘昼,再看了看沉稳有度,落落大方的弘历,对弘历是愈发满意。
有对比才有差距。
作为祖父,他自然更喜欢弘昼,可身为君王,他自然更欣赏弘历些。
这一刻,皇上显然也看到了弘历的好:“弘历,朕问你,你是真心喜欢念书,还是被老四和你额娘所逼的?”
说着,他更是道:“你在朕跟前向来不如弘昼在朕跟前放得开,朕又不是那等会吃人的老虎,你只管与朕说实话。”
弘历笑道:“孙儿不敢欺瞒皇玛法。”
“这个问题,弟弟从前也是问过孙儿,当时孙儿就回答过他,当初的确是额娘逼着孙儿启蒙,说孙儿上头有年长的三哥,下头有活泼可爱的弟弟,若是孙儿无半点长处,定不会得阿玛喜欢,所以孙儿才努力读书,想要阿玛喜欢孙儿。”
“可后来孙儿却发现在书中能知晓很多道理,更是沉浸其中。”
“倒是如今额娘时常劝孙儿少看书少写字,就怕将眼睛看坏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是诚挚。
皇上笑了起来:“好,既然如此,那朕在考考你。”
“先前弘昼背《大学》,皆是死记硬背,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那你与朕说说《大学》这篇文章讲的都是什么。”
弘历面上半点惊惶都没有,一字一句道:“大学的宗旨,在于发扬高尚的品德……”
他竟如方才背书一般,将整篇文章的意思都概述出来。
弘昼顿时变成小迷弟,拍起手道:“哥哥,你可真厉害。”
这下皇上也难掩眼中惊愕之色,要知道背书并不难,可若将整篇文章的意思完整叙述出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脑海中既要背诵文章,嘴上又要叙述其含义,实在难得。
皇上更是道:“你背的很好,朕记得当年朕十来岁的时候都没有你厉害。”
弘历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多谢皇玛法夸赞。”
见这祖孙一来一往的,弘昼为弘历高兴的同时,闲着没事的他一口接一口吃糕点。
好不容易等着皇上与弘历说完话,弘昼就兴高采烈道:“皇玛法,哥哥,我想到了!”
他这话一出,皇上就面露欣慰之色,只觉得孺子可教:“你想到了什么?可是想到了《大学》如何背的?”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不是,我想到了麻雀应该怎么吃。”
他像是没看到皇上与弘历面上的惊愕之色一般,咽了口口水道:“这些日子我与哥哥捕到了不少麻雀,命小太监帮我们养着,如今一只只麻雀养的肥肥胖胖,原本我们是打算养着玩的,可它们都长得这门胖了,若是不吃了它们,实在可惜。”
“不如就将麻雀交给御膳房,裹着面糊炸一炸,炸的酥酥脆脆,一口咬下去连骨头都能吞进去,肯定很好吃。”
说着,他更是钦点起人来:“皇玛法,能不能要给我们做酥油鲍螺的那位御厨来炸麻雀?我觉得他的手艺很好,炸出来的麻雀肯定也很好吃……”竟舍得全部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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