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 无奈道:“你啊你,叫朕怎么说你才好,难怪老四每次说起你来很是头疼。”
弘昼却是笑嘻嘻道:“阿玛可喜欢我啦,怎会说起我来就头疼?”
“皇玛法, 您牙口不好, 肯吃不能吃炸麻雀的, 不如要御膳房先将这麻雀给您卤一卤, 配着蘸水吃,想必味道也是不错的。”
背诵文章别说他不是弘历的对手, 怕是很多人都能将他比下来,但若说起吃食来, 那他就是头头是道,很少有人能比过他。
皇上无奈归无奈, 却还是叫魏珠吩咐御膳房照做。
到了中午,弘昼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炸麻雀,这让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研究美食的小天才。
吃着自己亲手捕的炸麻雀,弘昼的胃口却是好极了,更是看着微微皱眉的弘历道:“哥哥, 你怎么不吃?可是觉得这些麻雀被咱们养了太长时间, 舍不得吃它们?”
说着, 他更是安慰起弘历:“正因我们喜欢这些小麻雀,所以要将它们炸熟了吃进肚子里, 这样它们变成我们身上的肉,永永远远和咱们在一起。”
“反正这些小麻雀迟早也是会死的, 你说是不是?”
弘历下意识反驳, 可仔细想想,觉得弘昼的话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一旁的皇上听闻这话, 却是啼笑皆非,更是冲弘昼打趣道:“你每日吃这么多东西,朕看你迟早要长成一只小胖猪的。”
“到时候,你说亲怕是就难了。”
有些时候,皇上还是有点恶趣味的,前几日他还用这个话题吓唬过小二十二,吓得小二十二饭都不肯吃,嗷嗷直哭。
皇上觉得很有意思。
甚至到了私下,就连魏珠都道:“……皇上,奴才觉得您时常与弘昼小阿哥在一起,脸上的笑容多了,精气神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放在从前,您可是不会对皇子们说这样的话的。”
皇上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笑了笑道:“如此倒也挺好的。”
可弘昼却不是小二十二,大口大口吃着炸麻雀,含糊不清道:“皇玛法您胡说,我每日都是这样海吃海喝,可是一点都没有发胖。”
“虽说我吃得多,可每日在外头跑跑跳跳的时间也多,这样身体才能棒棒的。”
说着,他更是道:“若以后变成个大胖子,那是以后的事儿,我可不想因为未知的事情不高兴。”
“不过若我未来的媳妇真因我胖就不嫁给我,说明她不是真的喜欢我,这样说来,我们两个人不能成亲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话说完,他又伸手去拿炸螃蟹吃了。
最后是吃到肚子圆滚滚的才作罢。
皇上向来讲究吃饭吃个七分饱,如今与弘昼,弘历一起吃饭,即便自己小心克制,却也一不小心吃到九分饱。
皇上便道:“你们两个继续吃完也出去消消食,朕也去散散步。”
顿时弘昼就警觉起来:“皇玛法要去哪里?”
“您可不是出去散步。”
“从前您出去散步可都是会带上我的。”
皇上只觉得拿这小崽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笑道:“朕去看看密贵人。”
早年前得皇上宠爱的是德妃等人,如今最得皇上喜欢的却是这位出身汉族的密贵人,她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替皇上连生三子,更是性情柔顺,知晓皇上恪守规矩,不会轻易将汉族女子封为嫔妃,便一直不争不抢,从未在皇上跟前抱怨过。
但就是这般好性子的人,前几日也是与皇上玩笑道:“……原先嫔妾便听人说过皇上若喜欢谁就恨不得将他捧在掌心,嫔妾还不大相信,如今瞧来,还真是如此。”
“妾身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吃醋竟不是吃后宫姐妹的醋,而是吃弘昼小阿哥的醋。”
“原先每隔几日您就会来看看嫔妾的,可自弘昼小阿哥进宫后,您还是第一次来瞧嫔妾。”
皇上向来不喜后宫妃嫔争风吃醋。
但他从宫女口中得知密贵人前些日子病了一场都没告诉自己,所以便对她存了几分愧疚之意,这才想着去看看密贵人的。
弘昼也是知道这位密贵人的。
并不是密贵人有多么美貌出众,而是他从小二十二和宜妃娘娘嘴里听说过这个人,人人皆说如今最得皇上宠爱的就是她。
弘昼虽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却也是知道些分寸的,便道:“好吧,皇玛法,您去吧,那我带着哥哥去惠玛嬷那里转一转。”
在后宫中,从前他最喜欢的是太后娘娘,如今则是惠妃娘娘。
他并不知一众妃嫔之间的恩恩怨怨,只知道惠妃娘娘对他好,那他也要对惠妃娘娘好。
翊坤宫一贯寂寥,随着弘昼过来之后才能添上几分欢声笑语。
原本惠妃娘娘说话说的好好的,可在她知晓皇上去了密贵人处时,脸上的笑意顿时褪的是一干二净:“……这个狐媚子倒真有几分手段,模样家世皆不出众,却能得皇上宠爱这些年,就连她给皇上缝的衣裳,皇上都日日穿着,皇上这下可是将本宫这些老人儿忘得是一干二净。”
弘昼好奇道:“您说的可是皇玛法时常穿的那件石墨色暗纹的衣裳?我瞧着这的确不像内务府送过来的样式。”
他之所以能得后宫妃嫔的喜欢,那可是有大本事在身上的。
比如,除去念书做学问,他在别的方面一贯细心。
惠妃娘娘点点头,后宫中的女人一向寂寥,没什么事情能打发时间,她又是个喜欢说闲话的,如今道:“是了,那衣裳有什么好的?一副小家子气。”
只是她却不知道,这件衣裳正是密贵人在病中为皇上缝制的。
用密贵人的话来说,每每她思念皇上时就为皇上缝制新衣……就冲着这份心思和爱意,皇上若是不穿她缝的衣裳也说不过去。
惠妃娘娘絮絮叨叨说起后宫妃嫔的坏话来,从前她大多数时候议论的是宜妃娘娘的不是,今日又加了一个密贵人。
从惠妃娘娘的话中,弘昼知道了许多事情。
比如,这位密贵人盛宠几年不衰。
比如,这位密贵人所出的皇十五子与皇十六子都养在宜妃娘娘身边。
又比如,这位密贵人与宜妃娘娘关系不错。
到了最后,在弘昼与弘历即将离开时,惠妃娘娘如从前每一次一样叹息道:“……本宫也是的,你们还是小孩子,本宫与你们说这些做什么?真是不应该。”
弘昼已是见怪不怪,笑道:“惠玛嬷,您放心,这话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他更是道:“至于我哥哥,您放心,他嘴巴比我更严实。”
惠妃娘娘是满脸含笑招呼着他们没事时多过来玩。
回去的路上,弘昼便将密贵人划在了老八一党,觉得四爷离那储君之位好像又远了点。
枕头风可厉害了。
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等着皇上从密贵人处回来后,就下令赏老九牌匾一个,上头写的“为国为民”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还是皇上亲手所写。
皇上瞧着惊愕不已的弘昼,笑着道:“……你和你九叔一样,是个喜欢银子的,如今要他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来,总得给他点甜头尝尝才是,若不然,他可是会难受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即便弘昼想到老九那心疼银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很是解气,但对于密贵人枕头风一吹,皇上就乖乖听她话的行径还是有点吃醋的。
真是人生艰难。
想他堂堂一小皇孙不仅要与一众皇子皇孙争风吃醋,如今甚至还吃起自己玛嬷的醋来。
虽然这个玛嬷只有三十岁出头,可也是玛嬷。
弘昼明白为何人人都争着在皇上跟前得脸,可见是关系好了之后好说话。
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加把劲才是。
弘昼在乾清宫又住了些日子,等过了腊八,就被皇上差人送出宫。
每年的腊月似乎都极为忙碌,但忙碌是别人的,却与弘昼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在这般忙碌的日子里,弘昼知道了很多消息。
比如,年羹尧已顺利到达西北,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他刚到西北,就显露出卓越的军事才能。
比如,隆科多的爱妾李四儿不堪受辱,已于腊月里自缢身亡。
又比如,朝中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推举立老八为太子,皇上一气之下停了老八的俸禄。
……
时间过的极快,一转眼新年就过了。
正月里有人欢喜有人愁,因在年羹尧的辅助下,西北连连告捷,包括皇上在内的许多人都心情大好。
四爷也是其中一个。
四爷虽一开始有些不喜年羹尧得皇上看重,可转而一想,年羹尧去了西北,兴许能早日结束西北战事,便将他与年羹尧的恩恩怨怨抛于脑后。
国事当前,他们这些恩恩怨怨自然是要往后放一旁的。
甚至四爷还大发慈悲与弘昼等人说在元宵节这一日带他们去街上看花灯。
弘昼听闻这话时,微微愣了一愣,继而跑到窗户边上去。
正陪着四爷说话的耿侧福晋微微一愣,低声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王爷正与你说话了。”
已行至窗户边,将窗户打开的弘昼扭头看了四爷与耿侧福晋一眼,笑眯眯道:“额娘,我是要看看今儿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
他这话还没说完,常嬷嬷等人就有些憋不住,一个个低着头掐着手心,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就连一贯严肃的瓜尔佳嬷嬷面上都带着几分笑容。
唯有四爷面上神色如常,淡淡道:“听你这意思,想必你是不愿去看花灯的,既然这般,我也就不勉强你。”
蛇打七寸,如今的他是越来越知道如何拿捏弘昼。
弘昼一听这话忙道:“阿玛,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更是正色道:“若是您光带着哥哥去看花灯,多没意思啊!”
“有我和你们在一起,陪你们说说话,解解闷的,多好啊!”
四爷却冷哼一声道:“谁说我光带着弘历去看花灯?还有你十三叔他们,到时候即便你不去,我们也是热闹的很。”
弘昼瘪瘪嘴,懒得继续求四爷。
他想着即便四爷到了元宵节那一日不带着他出门,他去求十三爷好了,十三爷那样好,肯定会答应的。
不过听四爷这话一说,他竟有点吃十三爷的醋来。
毕竟之前五六年里,四爷可从未带着他们出门看过花灯,但凡四爷有点时间,要么是在书房看书看折子或者与幕僚议事,再不济就是跑到寺庙里小住几日,哪里有这般闲情逸致?
可见十三爷在四爷心里分量果然不一般。
弘昼想了想,道:“阿玛,好端端的,您怎么想着带我们去看花灯?可是十三叔说的?”
四爷方才说不带弘昼去看花灯不过是吓吓他,开玩笑罢了,如今颔首道:“没错,福惠他们好几年前就想元宵节去看看花灯,只是那时候你十三叔不便外出,一直没能答应他们,所以就想着今年带他们出去赏赏花灯。”
弘昼:真是爹比爹,气死人。
好在他知道四爷是个什么性子,便道:“阿玛,将星德哥哥和满宜姐姐也喊上。”
还未等四爷来得及说话,正端着茶点进来的耿侧福晋就道:“你这孩子真是胡闹的很,如今满宜有了身孕,虽说已经过了三个月,可因是头一胎,也得小心些才是。”
“这大过节的,星德当然得陪在满宜身边,哪里能和你们一起胡闹?”
弘昼仔细一想,怅然若失点点头:“好吧,我只是很想念星德哥哥和满宜姐姐。”
虽说在瓜尔佳·满宜有身孕后,他也去看望过瓜尔佳·满宜几次,可这等感觉,却与从前几个人说说笑笑一起玩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瓜尔佳·满宜虽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但免不得还是会与弘昼抱怨几句,直说自己就像是被囚禁了似的,每每要做个什么,纳喇·星德总是格外小心,恨不得一日日将她捧在手心里才好。
说这话时,她面上带着幸福的喜悦。
只可惜,年纪尚小的弘昼却看不明白,嘟囔道:“唉,从前满宜姐姐最是喜欢热闹的,可如今不管咱们去哪里玩她都不能去,真真是可怜。”
不过话锋一转,他更是笑道:“等着过几个月,满宜姐姐生下小侄儿或小侄女,我们这么多人就能带着他一起玩。”
但凡有他在,旁人压根不必接话,他就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在弘昼的日夜期盼中,元宵节还没到,他倒是先迎来了耿家人。
耿老太太也来了,但比起上次见面时耿老太太那吸血鬼的做派,虽说今日她一进门眼睛到处瞄,显然在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能顺走,却因有耿德金在场,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就连耿老太太那几个儿媳妇都恭恭敬敬的。
听着外祖耿德金与耿侧福晋说话,弘昼这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耿老太太一贯偏心,但耿德金却是一碗水端的很平,从不偏心于任何人。
前些年他病的厉害,知道耿老太太经常吸女儿的血补贴家里,也曾出言劝阻过,只是那时候身为一家之主的他卧病在床,无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每每他提起这些事,耿老太太就哭天喊地的,直说自己一个老婆子撑起这个家不容易之类的话。
众人都以为耿德金活不长。
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以为的。
所以当四爷请来的名医医好他的病,他十分感激,病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老妻这些年坑了耿侧福晋多少银子,要将银子给耿侧福晋还回去。
到了最后,耿侧福晋自然不肯收下这些银子。
父女两人争执不下,耿德金索性便将这些银子存到钱庄,更说替弘昼存着,好给他以后娶媳妇用。
想当年耿侧福晋不过一不得宠的格格,全部身家加起来也没多少家当,统共也才三千两银子,但因这件事,弘昼对自己这位外祖父印象极好,有一次更是拉着耿德金说什么“从前我就羡慕哥哥有个很好的外祖父,如今我也有个很好的外祖父啦”之类的话,逗的耿德金又送了一块长命锁给他。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耿德金虽疼爱自己的一众孙儿,可架不住那些孙儿们每日都能见面,早已不稀罕。
如今他元宵节前夕虽是来探望耿侧福晋,却是将弘昼抱在膝上说话:“……你额娘一向偏心,这一点咱们家谁都知道。”
“虽说百事孝为先,可长辈也得有长辈的样子,晚辈才会孝顺,若不然,那不是愚孝吗?”
“阿玛知道你心里委屈,既然委屈,那就别藏着掖着,反正你与你额娘嫂子她们每年也就见那么一次面,面子上过的去就行了。”
弘昼听闻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自己这位人高马大的外祖父很有点意思,便拿出御赐的蟹粉酥和酥油鲍螺招待他。
当然,耿德金也不小气。
他给弘昼准备的压岁钱足足是自己孙儿的两倍,可把弘昼高兴坏了。
到了元宵节这一日,弘昼是更加高兴。
一大早他与弘历一起去各处请了安,就去书房找四爷,一遍又一遍问道:“阿玛,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啊?”
问的四爷是烦不胜烦,连安安静静看会书对他来说都成了奢望,只能一遍又一遍回答弘昼:“晚上街上才会有花灯,我们这么早出门做什么?等晚些时候再出去吧,今日我还在天香楼订了雅间,到时候就在那里与你们十三叔汇合。”
可没一会儿,弘昼又来了。
四爷索性放下书本,看着炕桌上的棋盘道:“反正今日闲着也是闲着,我来教你们下棋吧。”
弘昼原以为是五子棋,连声称好。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错的很是离谱。
原来四爷说的是后世的围棋。
弘昼先按兵不动观摩一二,见弘历是节节败退,撒丫子就跑。
弘昼这一跑,到了傍晚才过来,瞧见垂头丧气的弘历与兴致高昂的四爷,觉得很有意思:“哥哥,学下棋好玩吗?”
弘历很想摇摇头,可有四爷在场,他只能委婉道:“还行。”
也就是不怎么好玩的意思。
弘昼再次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聪明起来。
四爷却道:“下棋本就晦涩难懂,弘历,你已经很厉害了,凡事得循序渐进才是。”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
敏锐的弘昼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不学,我不喜欢下棋。”
这话刚说完,他就拉着弘历一溜烟跑了。
甚至下了马车,他都还离四爷远远的,生怕四爷要他明日去外院书房学下棋,还是弘历提醒他明日四爷要上朝,没时间教他下棋后,他脸上这才浮现笑容。
如今天还未黑,街上的花灯还未亮起来,但来来往往已有行人。
很是热闹。
弘昼虽不是第一次出门,可跟在四爷屁股后头,看着富丽堂皇的天香楼还是微微出神。
天香楼是近几年才开的,虽才开不久,却已超越京城许多老字号的酒楼,俨然成为京城第一大酒楼,甚至京中达官贵人要宴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香楼。
一来是因为天香楼的饭菜的确可口。
二来是因为天香楼的饭菜价格高昂,如此能显出主家的诚意来。
弘昼自觉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如今跟在四爷屁股后面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到门上的金箔只以为是金子,想要上去咬一块带走,看到屋子里摆的假山温泉水,水中放了个大鼓,鼓中里有个跳舞的美人儿,更是看傻了眼。
正月里仍是寒气逼人,这美人儿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若隐若现,只见她身姿妙曼,很是动人。
她的面上遮着薄纱,以至于她的面容看的并不真切,却依旧能看得出来这人五官出众,肤色白皙,一看就是一等一难得的美人儿。
在场男子不少人的眼神都落于该美人儿的面上,倒是四爷与十三爷是目不转睛。
弘昼向来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以至于到了雅间还趴在窗户上看个不停。
他看就看吧,还非得拉着弘昌等人一起看,嘴里更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原先以为我额娘长得就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这人比我额娘还要好看,不过在我心里,我额娘仍是天下第一好看。”
“你们看,她身上就穿这么点衣裳,难道就不冷嘛?”
弘昌比他大上几岁,再过几年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如今羞红脸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小声与他说着话。
就连十三爷见状都忍不住与四爷说笑道:“……弘昼小小年纪,眼光倒是好得很,我听说这个女子名叫柳媚娘,乃是天香楼花了大价钱从扬州请回来的,据说她在扬州被称为第一美人,因为有她,天香楼的生意是更好了。”
说着,他更是道:“想必今日四哥为了定这雅间,花了不少银子吧?”
纵然是皇子,可天子脚下却也没有以势压人的道理,想订雅间,嘿,得用银子说话。
四爷不过略朝着楼下扫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眼神来:“天香楼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我看它这生意怕是做不长久。”
十三爷笑了笑没说话。
但天香楼生意如何,他们是有目共睹,是越来越好了。
弘昼看楼下柳媚娘跳舞看的是专心极了,更是时不时点评一番。
不过在他听说要点菜时,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更是扬声道:“阿玛,十三叔,我想吃脆皮乳鸽。”
四爷便叫一众小娃娃们先点菜。
弘昼想着难得敲诈四爷一顿,多点些菜时,可看到菜单上的价钱,却是吓了一大跳,“多少?一只脆皮乳鸽居然要一两银子?”
关键是天香楼的脆皮乳鸽是按只来计算的,每人一只的情况下,光是脆皮乳鸽就要花去十几两银子。
况且像弘昼这样胃口好的,一顿得三只脆皮乳鸽起步。
弘昼顿时懂了,为何连四爷这个亲王都很少叫天香楼的席面回来,他随便看了看菜单,觉得今日这一顿饭下来少说得花百两银子。
要知道一百两银子可是够寻常百姓一家吃穿用度好几年的。
四爷道:“你放心点就是了。”
弘昼却警觉道:“阿玛,您想做什么?”
他觉得四爷可不会有这么好心的。
十三爷却是大概猜到了四爷的来意,含笑道:“四哥,前些日子你就与我说起想要查查天香楼背后的主子是谁,如今可是已查出这人来了?”
四爷颔首道:“是老九。”
弘昼微微愣了愣,可仔细一想却并不觉得惊讶,他最亲爱的九叔之所以出手如此阔绰,那定是有门路挣钱的。
弘昼低声道:“那阿玛,我不要三只烤乳鸽,我就要一只烤乳鸽就够了。”
他可不想让他亲爱的九叔赚他们的银子,拿着他们的银子转过头来又去对付四爷。
弘昌等人也是听话懂事,他们虽不如弘昼清楚自家阿玛与九叔有什么嫌隙,可瞧见这菜单上的价位,却并未点多少菜。
很快一道道菜便端了上来。
烤乳鸽只有巴掌大小,整只鸽子只有巴掌大小,表皮又酥又脆,入口即化,里头的肉质紧实,又嫩汁水又多,咸甜适中,一端进来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
咸菜蒸嫩笋虽听起来是平平无奇,但一端上来也是惊为天人,里头用的是鲜嫩的黄鱼打底,上头铺着咸菜,中间才是主菜嫩笋,一口下去,嫩笋的口感很是丰富,又嫩又鲜,就连弘昼这等不爱吃素菜的人都吃了许多。
溏心富贵虾更不必说,纳入弘昼又一爱吃的菜肴,难得冬日有这样肥的虾,一只只虾不是用蒸或煮的方式烹饪的,而是用焖的方式做熟的,肉质紧实,一口下去,更是唇齿留香……
吃到最后,弘昼是意犹未尽,只恨自己银子不够多,若不然,他就可以天天过来吃。
一顿饭将要用完,更有掌柜的亲自过来询问菜品味道如何,更是说若是不满意可以不收钱的。
四爷听到这话只与十三爷对视了一眼。
旁人不清楚,四爷却是知道的,早在许久之前,他就派人打听过天香楼背后的主子是谁,毕竟能在此地段开酒楼,且酒楼装潢富丽堂皇,背后主子定不是常人。
可戴铎查了些日子,并无头绪,他便没在这等事上浪费时间。
谁知就在年前,戴铎却与他说这天香楼背后的主子是老九。
这事儿不是戴铎查出来的,而是但凡京中不少人已知道了这事儿,可以说是老九故意透露出来的。
四爷何尝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一来是老九被弘昼坑了银子,被皇上讹了银子,如今是元气大伤,自然想多敛些银子,天香楼加他皇子的招牌一亮出去,生意更是不愁。
二来是如今年羹尧去了西北,如今正是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如此方能快速在西北站稳脚跟,老九不仅要顾着京城里的老八,还得顾着远在西北的年羹尧。
四爷含笑看向那掌柜的,道:“掌柜的客气了,今日我们对菜品都很满意。”
“不过掌柜的这话倒有些意思,既然能在元宵节订下这雅间的定不是寻常人,大概也能知道这天香楼背后的主子是谁,如此,便是我们对菜品不满意,哪里敢不付钱?”
那掌柜的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半点解释之意都没有,显然是认同四爷的话。
下一刻,他更是道:“我看几位贵人衣着不凡,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平日里事情忙,很少来咱们天香楼,所以不知道咱们天香楼的规矩。”
“凡逢年过节,在咱们天香楼一顿花了两百两银子以上才能订雅间的,应该是店小二没与您身边的小厮说清楚……”
他虽字字句句说的客气,但话里话外却透出逼迫之意来。
这下弘昼连美人儿都不看了,目光只落在四爷面上。
下一刻,他就见四爷道:“我身边的奴才与我说过这事儿,不过我不懂的是我们已经额外付了订雅间的银子,为何还非要我们一顿饭用上两百两银子以上?”
“掌柜的也看到了,今日我们这里多是孩子,可吃不了多少东西,难不成你还非逼着我们再点菜不成?”
到了最后,四爷的语气已有些森然。
清楚四爷脾气的知道他这已有几分动怒了。
但那掌柜的却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做生意的人,面上永远都是笑眯眯的:“那这就是两位爷的事情……”
弘昼这才留意到门口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方才那掌柜的进来了,几个大汉却在门口候着,显然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
连他都忍不住,没好气道:“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天子脚下,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若是我们非要走,你还能拦着我们不成?”
掌柜的道:“倒是我不知道你们这一群人是什么意思,我们天香楼打开门做生意,几年下来规矩都没变过,是你们蛮横不讲理在先的!”
欺人太甚!
真的是欺人太甚!
弘昼正欲开口时,谁知四爷就道:“原先我还打算付这顿饭钱的,可你如此咄咄逼人,我连这饭钱都不想给了。”
“你派人去问问你们主子,大过节的他的兄弟带着他的侄儿侄女来这里吃饭,一家人难道还要给银子?”
那掌柜的面上笑容一滞,很快就连连认错起来,更是自个儿扇起自己巴掌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他很快就退了出去,连同着门口的那些彪形大汉也都一块下去了。
弘昼眨巴眨巴眼道:“阿玛,您这是带着我们吃白食吗?”
“从前您不是教过我们取之有道,我们这吃白食是不是不太对吧?”
弘历与弘昌等人听闻这话,目光齐刷刷落在四爷面上。
好在四爷面上一贯是这般表情,众人才瞧不出他的难为情。
还是十三爷替他打圆场道:“这天香楼是你们九叔开的,我们怎算得上是吃白食?”
弘昼点点头,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下一刻,他更是道:“不过阿玛,怎么您一量出自己身份,那掌柜的就走了?他就不怕您是骗他的吗?”
他坑起老九来一向是不留情,想着若是这法子好用,以后他就要时常过来天香楼吃好吃的啦。
弘历与弘昌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落在四爷面上。
这次四爷却是淡淡一笑,看向弘昼,拆穿了弘昼的小心思:“是不是你以后想如法炮制,也时常过来吃白食?”
弘昼心里一惊,觉得自己这点小心思被四爷看的是透透的,强撑着笑道:“阿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在您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逃单,不,出来游玩的四爷心情比平日里要好些,扫眼看向弘历等人道:“你们说说弘昼可是这样的人?”
弘历等人是齐刷刷点点头。
第 82 章
弘昼心碎了, 觉得弘历等人不该这样对他。
弘历等人看着他这般可怜巴巴的小样子,笑的更厉害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四爷便带着弘昼等人离开了天香楼。
临走之前,四爷到底还是将饭钱如数放在了桌上, 吃白食的这等事, 他可做不出来。
但他还是想借着今日之事让老九知道他来过。
弘昼跟在四爷屁股后面下了楼梯, 经过柳媚娘身边时还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柳媚娘也是男人堆里打过滚的的人, 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四爷等人出身显赫, 自然多留意了四爷等人几分。
但四爷这一干人等唯有弘昼看着她是目不转睛,两人四目相对时, 弘昼只觉得她眼神柔情似水,似会笑一样, 便是看不真切她的模样,却也觉得她担得起扬州第一美人儿的称号。
弘昼只觉得,若换成那等心智不坚定的男人,被她这样看一眼,只怕会爱上她的。
不过弘昼对柳媚娘只是欣赏美人的角度。
若他娶媳妇, 得讲究三观一样, 志趣相投才是。
一出了天香楼的大门, 弘昼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阿玛,为何方才您对那掌柜的说您是九叔的亲兄弟, 这话一出他就信了?”
“若真是如此,人人有样学样, 都跑来天香楼吃白食怎么办?”
四爷瞧见这满街的花灯都没能吸引弘昼的注意力, 知道这问题在弘昼心里憋闷了许久,便道:“你们想, 能当上天香楼掌柜之人定是目光如炬,一眼就大概看得出来我们的身份。”
“况且天香楼收费合不合理,那掌柜的心里也有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我们真拿着这事闹到皇阿玛跟前,只怕也够你们九叔喝一壶的。”
“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冒这个险,实在不值当。”
说着,他更是往后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咱们身后定是有天香楼的人跟着的,不过为了看我们最后去了哪里。”
“若他们见着咱们回了王府,这事儿就算了了,若是知道我方才撒谎,依照那掌柜的仗势欺人的样子,只怕会将我们拎回去,要我们补了银子才会放人的。”
十三爷也颇为赞许点点头道:“四哥和我想的一样。”
他们两个说了这事儿后,很快就将事情抛之脑后。
这下可是可怜了弘昼,看着街上满目琳琅的花灯时,还不忘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自己。
好在他很快发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跟着他们。
弘昼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与弘昼手牵手的弘历见状安慰他道:“弟弟,你别难受,这些人如此张狂皆是有九叔在背后撑腰。”
“如今阿玛已知道了这件事,兴许会提点九叔几句的。”
弘昼再次摇摇头,道:“我不是难受这事儿,树大招风,如今九叔借着天香楼等铺子赚银子赚的是一点避忌都没有,显然是什么都不怕,以后自有皇玛法来收拾他。”
“我只是难受原来做生意这样复杂,那等我以后长大了做生意岂不是要费很多心思?那多麻烦啊!”
他觉得比起他亲爱的九叔来,自己好歹是个穿越者,好歹占了先机,原打算狠狠赚上一笔银子的。
可如今看来,赚钱真难。
他若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陪陪皇上,皇上手指头缝露出来的一点东西,那可就是无价之宝,比做生意轻松多少。
弘昼觉得自己可以躺平,安心当个啃老族。
想及此,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拉着弘历的手去看花灯,猜灯谜。
当然,弘昼只会看花灯,缠着四爷要买花灯。
像猜灯谜这等事,却与他没什么关系的。
他啊,也就每每在弘昼等人猜出灯谜时鼓鼓掌而已。
一众孩子中,除了弘昼,也就弘历年纪最小,但弘历猜起灯谜来却是毫不手软,一猜一个准。
弘昼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提着赢来的花灯,笑的可开心了。
四爷与十三爷见着一众孩子如此开心,面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十三爷更是道:“……前几日我进宫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难得在我跟前提起了弘历,说弘历小小年纪就已能背诵整篇《大学》,问起弘昌等人学问如何。”
“可见皇阿玛近来对弘历也是有几分上心的,这对四哥来说是好事。”
“也难怪九哥等人坐不住,皇阿玛先是当众斥责了八哥一顿,停了他的俸禄,如今又对弘昼和弘历如此看重,若换成我,我也是坐不住的。”
四爷含笑道:“他们坐不住好啊,这人一着急就容易慌乱,一旦慌乱就错漏百出。”
“老九等人倒是不足为惧,只是老八那里,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若他真是个简单的,朝中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拥护他。”
十三爷微微颔首,连声称是。
***
翌日。
老九带着老十,老十四等人匆匆到了老八府上。
自皇上当众斥责老八后,他就病了。
他是真的病了。
便是铁打的人一次次遭受皇上训斥,也是受不住的。
老九等人原是来探病的,可看着老八竟换了一身素衣侍弄花草来,他便按捺不住道:“八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侍弄花草?”
说着,他便将昨日四爷等人去天香楼一事道了出来,更是没好气道:“老四这个人可不简单,好端端的,他可不会去天香楼只为了耍一通威风而已,大概就是想借着这件事要我清楚他已知道天香楼背后的主子是我,若借着这事儿在皇阿玛跟前参我一本……”
顿了顿,他皱眉道:“以皇阿玛的性子,命我关停了天香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天香楼开业没几年,统共没赚多少银子,可不能叫这棵摇钱树砸在他手上。”
老八病了一场,面色苍白不少,可脸上的云淡风轻却没什么变化。
他依旧专心侍弄着手上的这棵海棠,含笑道:“你放心,老四不会的。”
“正因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不会将这事儿告诉皇阿玛。”
老九一愣,迟疑道:\"八哥,这话怎么讲?\"
一旁的老十四解释道:“九哥,你想啊,天香楼赚的是谁的银子?赚的都是有钱人的银子,可赚不到寻常老百姓的银子。”
“而前些日子你又捐给朝廷那么一大笔银子,皇阿玛大概也能猜到你这些银子都是怎么来的,就算四哥闹到皇阿玛跟前,皇阿玛难道会训斥你吗?”
“皇阿玛不会的,没道理皇阿玛刚收了你的银子一转身就翻脸不认人起来。”
“想必四哥也想到了这一点。”
老九若有所思点点头:“这话有道理。”
老八将手中的剪刀放在桌上,专心致志欣赏起这株海棠来,更是漫不经心道:“老四此举不过是逼我们自乱阵脚,若是我们一慌一乱,就会错漏百出,便给了他可乘之机。”
老九再次点点头。
可一会儿他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又道:“可难道如今咱们什么都不做吗?老四近来本就得皇上喜欢,还有弘昼那小崽子,如今我更是听说皇上连带着对弘历都喜欢。”
“照这样下去,不出几日,皇上跟前就更没我们站的地儿。”
他这话一出,别说老十,就连老十四的目光都落在了老八面上。
老八看了老十四一眼,淡淡道:“我们自不能束手就擒,若是这般,则落入了老四的圈套。”
“如今皇阿玛对我是什么态度,我们已是心知肚明。”
“皇阿玛的意思我看的明白,别说你们和朝中有些大臣拥护我,只怕朝中所有大臣都拥护我,皇阿玛还是不喜于我,这储君之位落不到我头上来的。”
老九等人齐声道:“八哥……”
老八却冲着他们摆摆手,道:“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
“可争到如今,争不争已由不得我们,便是我们不争也得争,若真叫老四坐上那位置,就冲着我们做下的那些事,等皇阿玛百年之后,他怕是不会善待我们。”
“我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们,为我的妻儿老小想一想。”
老九等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他们就怕老八经此之事,彻底心灰意冷。
可下一刻,他们却听见老八道:“但这储君之位,我是不敢再肖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落在老十四面上,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灰败之色:“但十四弟,你却是可以争一争的。”
“你与老四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额娘为四妃之一。”
“这些年皇上对你也十分看重,若不是因为弘昼的原因,你在皇阿玛跟前比老四更加得脸。”
“更何况,你的才能如何,我们也是心知肚明。”
他并没有将话说的太明白,老十四与四爷是亲兄弟,德妃娘娘一贯偏心与老十四,若四爷要与老十四争那储君之位,德妃娘娘定是第一个答应。
他们制衡不住四爷,但一个“孝”字压下来,他就不信德妃娘娘会将四爷没有办法。
老十四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一向追随,敬重的八哥会说出这样话来,忙道:“八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争那位置的意思。”
“皇阿玛如今正在气头上,兴许等着过些日子就好了……”
老八拍拍他的肩膀,道:“十四弟,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
“想当年,朝中有人污蔑我‘妄蓄大志,企图谋害废太子’时,是你挺身而出,说我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更是顶撞了皇阿玛一顿,气的皇阿玛要拿刀砍你,若非五哥等人拦着,说不定当日你身上就要落下伤的。”
“后来皇阿玛还是下令打了你二十个板子,打的你半个多月没下床。”
说起这件事,他心里满是伤感,在老十四病中,皇上还专程去看过老十四一次,父子两人很快就不计前嫌。
可见啊,皇上对谁爱与不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即便当日他言之凿凿说那两只海东青送出去时是活蹦乱跳的,皇上却不肯相信他,可见皇上早对他生了嫌隙:“十四弟,我知道你不想争。”
“你就当为了我,为了我们去争一争。”
“难道你忍心等着多年之后,我们兄弟全部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吗?”
这话说完,他更是朝着老十四直挺挺跪了下来:“十四弟,你就当我求你了。”
男儿家该跪的只有天地军师父母,他这一跪可见其郑重。
老十四等人连忙要搀着老八起来。
可老八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老十四等人心里不是滋味,他心里又何尝是个滋味?
他不比老九,老十,老十四等人出身显赫,从小可谓饱受冷眼,从身份低微走到如今众人拥护,唯有他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
好几次他都觉得他距离那位置就差了一点。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如今要他亲口说出这番话,他的心里可谓是锥心之痛。
可是,他别无选择。
老十四等人连连相劝,可老八浑然没有松口的意思,老十四这才噙着泪道:“八哥,我答应你。”
老八面上虽带着笑,可笑容之中却带着几分凄楚和无奈。
***
很快,朝堂之中的风向就变了,原先一个个拥护老八的人顿时就转过头来拥护老十四起来。
甚至老九更是在早朝上说:“……虽说如今西北战事不断,但西北乃苦寒之地,我们大清将士并不适应那等气候,早在当年,皇阿玛几次御驾亲征,将士们见有您在,自然士气大受鼓舞,接连打了胜仗。”
“儿臣提议,由十四弟代您出征,以震士心。”
他这话一出,朝中纷纷有人附和。
见状,四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八等人这是弃军保帅的意思。
四爷不得不承认老八是个很聪明的人。
如今皇上膝下虽儿子不少,除去被幽禁的大阿哥,也就老十四打仗方面最为出色。
而且老十四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来他在朝中并未担任要职。
二来他乃德妃娘娘所出,出身尊贵。
三来他正值壮年,且为人和善,有这样一位皇子去到西北,自然能极大鼓舞了将士士气的。
可当即朝中也是有人出言反对的,比如担心十四阿哥在西北遇害,比如十四阿哥虽擅骑射,但作战经验并不丰富……一时间,朝堂上是吵成了一团。
皇上索性道:“派皇子出征并非小事,诸位大臣也好好思量一番,朕也好好想一想。”
等着四爷与十三爷下了早朝后,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如今虽已至初春,却仍是寒气逼人。
四爷的脸色却比这天气还要难看几分。
十三爷知道四爷担心什么,西北如今虽仍以富宁安为主,但年羹尧到西北不久,但在军中威望已直越富宁安,若是老十四再去西北,那西北可就是他们说了算,来日便是皇上想要控制此地,都不是易事。
十三爷想了想道:“四哥,你别担心,如今我的腿已好得差不多。”
“我与皇阿玛说派我去西北,我好歹也跟着皇阿玛亲征过一次,当年我与老十四的骑射更是不相上下,皇阿玛也许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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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四爷就冷声打断道:“不行,如今你的腿还未大好,孔鹿大夫说了,即便你这腿好了,也得安心调养个两三年,若不然年老会时常发作难受的。”
“若皇阿玛要派老十四去西北,那就让他去吧。”
“西北已经有了一个年羹尧,再多一个他也无妨。”
话虽如此,但接连着几日,四爷心情都不好。
但四爷没想到,这一日他刚下了早朝,永和宫就有小太监前来相请,恭敬道:“雍亲王,德妃娘娘请您过去了。”
四爷与德妃娘娘关系一向不亲厚,之前又因为弘昼是关系彻底恶化。
这几年下来,四爷前去永和宫请安是例行公事。
若是他有事耽搁了不去,德妃娘娘也不会派人相请。
母子之间关系淡漠到了极点。
但今日既德妃娘娘有请,身为儿子的四爷自然是要过去一趟的。
四爷一进永和宫,就看到了泪眼婆娑,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德妃娘娘,不免道:“额娘这是怎么了?”
德妃娘娘微微叹了口气,眼眶顿时又红了:“还能因为什么事儿?还不是因为你那不成器的弟弟。”
“本宫昨日才听说朝中有人举荐你弟弟去西北,这,这如何使得?刀剑无眼,他从小在京城长大,如何能去那等地方?太危险了!”
“他虽素来听话,可这一次不管本宫怎么说他都不松口,说若是皇上派他过去,他定不推辞。”
说着,她更是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哽咽道:“老四,本宫知道你这些日子很得皇上喜欢,不然你去劝劝皇上,要皇上别派你弟弟去西北?”
“后宫不得干政,若不然本宫定是要去劝劝皇上的。”
虽说四爷过来之前就大概猜到了德妃娘娘找自己没好事儿,可临行之前还是怀揣着几分希望的,想着是不是最近倒春寒,德妃娘娘将他喊过去叮嘱几句。
四爷对德妃娘娘的一颗心,就是这样一日日变得坚硬起来的:“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要儿子这样做,不也是干政吗?”
“您口口声声说我与十四弟关系不亲厚,您明明知道十四弟是愿意去西北的,还撺掇我去皇阿玛跟前进言,您想想,这要十四弟与我关系怎么亲厚的起来?”
“西北一事,儿子相信皇阿玛定有论断。”
德妃娘娘听见这般生硬的解释,眼泪更是簌簌落了下来。
她一言不发,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的绿波见状连忙上前替她抚背,连忙相劝,更是道:“……娘娘,您在生王爷时落下了月子病,太医说您情绪不可波动太大,你你这一哭,身上又会难受的。”
四爷何尝不知道德妃娘娘这是苦肉计,可他总不能眼睁睁见着德妃娘娘哭晕过去,便道:“额娘您别哭了,我去劝劝十四弟,看他会不会回转心意。”
这样一来,即便皇上有心派老十四去西北,他不愿去,皇上自是不能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去的。
德妃娘娘噙着泪点点头:“好,你去劝劝他。”
从永和宫出来之后,四爷的心情是肉眼可见更差了,差到四爷回到雍亲王府对着桌上的密折发呆。
苏培盛来问过好几次可要摆饭,都被四爷回绝。
眼瞅着到了傍晚,四爷依旧没有用饭的意思,苏培盛便交代一个小太监道:“去,你将五阿哥请来,要五阿哥劝劝王爷。”
“从前年侧福晋在的时候还能劝一劝王爷,如今年侧福晋不在了,我看这王府上下也就五阿哥能逗的王爷开心。”
当弘昼听到这消息时他正抱着‘橘子’,目光灼灼盯着院子里的桃子树。
这几棵樱桃树是去年耿侧福晋被封为侧福晋,院子阔了之后才移进来的。
纵然小太监拍着胸脯保证说今年一定能叫弘昼吃上桃子,更说这几棵桃树结出来的桃子是又大又甜,十分好吃。
但事关吃食这等大事,弘昼还是非常担心,生怕那个小太监在骗自己。
不过在弘昼听说四爷心情不好,需要他安慰时,还是义无反顾将‘橘子’交给了小豆子,去了外院书房。
他将书房门一推开,就道:“阿玛,我来安慰您啦!”
“我听苏公公说了,今日您出宫之后心情不好。”
苏培盛:……
听我说,谢谢你了!
即便他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四爷的目光落在他头上,连忙认错。
好在四爷并没与他一般计较,道:“你下去吧。”
弘昼在四爷书桌跟前坐了下来,笑着道:“阿玛,您怎么又不高兴了?”
四爷刚动了动嘴,弘昼就忙道:“您可别说没什么。”
“也不能说没事。”
“更不能说我是小孩子,说了我也不懂。”
四爷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下去,想着弘昼对朝中许多事情都知道,索性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你并不知道你十四叔是什么性子,但凡他认准的事儿,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今我贸贸然去劝他,他还会以为我有私心,如此一来,兄弟之间是嫌隙更深。”
弘昼拍拍他的手,豪气万丈道:“阿玛别怕,我陪着您一起去。”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在这之前您得先乖乖吃饭才行。”
四爷有的时候有些许恍惚,觉得在弘昼身上好似能找到小时候没领略过的父爱?
要知道当年可是连皇上都对他没这样上心:“你这法子倒也不错,毕竟我光为这事前去找你十四叔,显得太过刻意了些。”
“有你陪着,倒也好说话许多。”
正当他准备开口吩咐苏培盛摆饭时,弘昼就忙道:“阿玛,慢着,既然咱们要去找十四叔?为什么不去十四叔那里吃饭?”
他虽小,却也知道出去做客,老十四肯定是要吩咐厨房做好菜好饭招待他们的。
那他也能跟着美餐一顿。
父子两人一合计,就起身去了老十四府上。
老十四听说这消息是微微愣了愣,一来是四爷向来很少,甚至基本上不过来,二来是寻常人做客都是早上或上午过来,哪里有人傍晚过来?
但他纳闷归纳闷,还是起身迎了出去,更是满脸含笑道:“四哥,弘昼,你们这时候来了?”
说着,他更是摸了摸虎头虎脑弘昼可爱的小脑袋,道:“你去找弘暟玩吧。”
弘昼来老十四府上的次数虽不多,却也不算少,每次都是来找弘暟的。
这一次弘昼却是摇摇头,正色道:“不了,十四叔,今日我和阿玛是前来找您的。”
他更是添了一句道:“我们是受德玛嬷所托,前来劝您不要去西北打仗的。”
他这话一出,别说老十四愣了愣,就连四爷都有点没回过神来。
还能这样说话?
如此单刀直入,连半点寒暄都没有?
他很有点不适应。
回过神来的老十四却很快苦笑起来,道:“四哥,额娘今日也劝过我,我没答应,只是我没想到她还会找你当说客。”
他与四爷之间关系一向不亲厚,但不亲厚是一回事,却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
他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四爷已忘了上次私下与十四爷说话是什么时候,沉默片刻只道:“额娘叫我走这一趟,我走这一趟便是了,如此我对额娘也好交差。”
“至于你,去西北一事非同小可,并非儿戏,你自己得斟酌清楚。”
这话不过寻常之言。
可落在老十四耳朵里却有些刺耳,说不上是心里觉得四爷擅钻研的缘故,还是将老九等人非议四爷的话听到心里的缘故,淡笑道:“所以四哥嘴上说着是受额娘所托,推脱不开所以才来我府上走一趟的,实则心里也是不愿意我去西北的是不是?”
作为幼子,他最清楚四爷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如何。
他知道,四爷可不是这样乖乖听话的人。
但他却是低估了德妃娘娘对他的慈母之心。
但这一次四爷却是问心无愧:“纵然你去西北如何,不去西北又如何?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说着,他倒也没有留下用饭的意思,牵着弘昼的手就道:“弘昼,走吧。”
不过转身之际他却是道:“我该传的话已经传到了,至于信不信,听不听,与我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十四弟,这么些年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老八却比我更像你的亲哥哥。”
“老九他们怀疑我今日过来的目的,我觉得理所当然,只是我没想到你也会这样想。”
今日他是与老十四说话最多的一次。
弘昼都能感受到四爷的悲痛。
他被四爷牵着,原本是高高兴兴准备过来蹭饭的,没想到却是失望而归,他连连回头,更是频频摇头叹气,颇有一副对老十四很失望的表情。
很快弘暟闻讯赶来。
因这两个孩子从前在乾清宫住过的缘故,关系一直很好。
兴高采烈的弘暟碰上连连摇头叹气的弘昼,与四爷请安后不免道:“弘昼堂弟,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晚脖子扭了,所以脑袋一直摆来摆去的?”
四爷已到了外头的马车旁去等弘昼。
弘昼长话短说,大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最后更是道:“……十四叔真是过分,竟然这样冤枉阿玛,今日阿玛原是不想来的,可我劝他他才来。”
“而且阿玛方才所言我听的是真真切切,他可没劝十四叔别去西北,只要十四叔想清楚。”
“可十四叔却像吃了炸药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别说阿玛,连我都听不下去。”
说着,他便气冲冲要走。
好在走了几步,他不忘回过头道:“不过弘暟堂兄你放心,我可不是十四叔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十四叔虽做的不对,但却不会影响咱们之间的关系的。”
弘暟听闻这话惊呆了。
谁人都觉得自己阿玛是极好的,他下意识觉得弘昼这话说的不对。
但他想着弘昼从没骗过他,他在乾清宫住着的时候还对他颇为照顾,从来没有单独与弘历玩而撇下他。
思来想去的弘暟决定去找老十四问个清楚。
老十四瞧见满脸不高兴的儿子,开口便道:“方才你可是碰到弘昼了?”
弘暟乖乖点点头,便将弘昼与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低声道:“……阿玛,弘昼堂弟说四伯没有坏心思的,是不是您弄错了?”
他一贯被自家额娘保护的极好,根本不知道一众皇子那微妙的关系。
其实方才四爷离开后,老十四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从未在四爷面上看到如此神色。
有点不高兴,好像还有点伤心?
弘暟正色道:“阿玛,您时常教导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乃是世上最亲的人,要相亲相爱,便是起了争执将话说清楚就是了。”
“既然您和四伯之间有误会,不如去找四伯说清楚?”
老十四是半晌没接话。
好一会之后,他才苦笑着道:“不必了。”
他与四爷是道不同则不相为谋,即便如今将话说清楚,却迟早也会闹得你死我活的那一日。
这个道理,早在四爷转身那一刻就明白了。
所以坐在马车里的四爷面上并无多少伤心之色,听见弘昼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只道:“弘昼,你别说了,我并不难过。”
弘昼:“真的?”
四爷道:“自然是真的。”
弘昼却不大相信:“我可不相信。”
“若有朝一日我与哥哥变得如此生分,我肯定要跑到他家门口哭上三天三夜的。”
四爷没有接话。
他想,甚至有朝一日他死了,大概老十四一点眼泪都不会掉的。
弘昼并没有因四爷没接话就停止话题,只道:“阿玛,您饿了吗?”
“您可别说您不饿。”
“皇玛法说了,人每日一日两顿并三顿点心可不能漏下,便是不饿多少也得吃些的,不如我陪着您在街上随便吃点吧?”
不说不打紧,一说四爷就觉得自己有些饿了,点头称好。
顿时弘昼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道:“阿玛,选地儿不如撞地儿,马上就要到天香楼门口,咱们进去吃饭吧。”
四爷:……
天香楼一顿饭少说也得百余两银子,弘昼这小崽子管这叫随便吃点?
他道:“先前你不是觉得去天香楼吃饭太贵了吗?今日怎么想着去天香楼吃饭?”
弘昼笑着解释道:“阿玛,那日元宵节那掌柜的的确是派了人在后面跟着咱们,想必那几个人也见着咱们回到了王府,知道咱们的身份。”
“那掌柜的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哪里敢收咱们的银子?”
虽说吃白食的事情他不屑干,但坑老九的事情还是很愿意干的。
四爷微微颔首。
弘昼觉得,四爷学坏了,竟也坑起他亲爱的九叔来。
甚至那掌柜的反应比弘昼想象中更夸张,弘昼不过刚下马车,就见着那掌柜的如旋风似的迎了出来。
虽说元宵节那日那掌柜的也是笑脸相迎,但比起今日来可是小巫见大巫,今日他脸上的褶子都快笑成一朵花来,更是谄媚道:“呀,原来是雍亲王……不,原来是四爷带着小五爷来了?小的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说着,他更是亲自将四爷迎到楼上的雅间去,又是吩咐人沏最好的茶上来,又是吩咐人端瓜果点心上来。
四爷似笑非笑道:“敢问掌柜的,不知今日这雅间可要消费多少才能坐……”
顿时掌柜满是笑容的脸上就浮现几分羞愧之色来,连连道:“您若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您何必这样客气。”
弘昼一听这话,就肆无忌惮起来,首先点了二十只烤乳鸽。
对上四爷那不解的目光,他正色解释道:“我出来吃好吃的总得给哥哥带些吧?上次我见着哥哥也很喜欢吃这里的烤乳鸽。”
“还有额娘,额娘还没吃过天香楼的烤乳鸽。”
“给额娘带了也得给钮祜禄额娘带一份,还有嫡额娘也不能忘……”
他掰着手指头数的是认真极了,最后想着得给瓜尔佳嬷嬷他们也带上几只,小手一挥,便吩咐那掌柜的再上二十只烤乳鸽,待会好带回去。
弘昼倒是高兴得很,可那掌柜的脸却绿了。
那掌柜的原想着讨好讨好这位最近在京中极有名的雍亲王,不收银子的,可照着他们这点菜的架势,这银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弘昼更是点菜上瘾,一口气又点了许多道菜。
等着菜点完了,他更是趴到窗户边去找那个叫柳媚娘的美人儿,只是他等了许久,都没看到那美人儿。
以前她跳舞的地方换成了另外一个美人儿,这女子虽也好看,可比起柳媚娘来却是逊色不少。
美人在骨不在皮。
真正的美人儿光是看她背影一眼都会觉得她美极了。
弘昼不免好奇,甚至还问起前来沏茶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态度恭敬道:“……柳姑娘已经赎身回乡,应该以后再不会回来了。”
弘昼很是失望。
不过很快他就化失望为食欲,对着一桌子美食大快朵颐起来。
临走之前,四爷也没有吃白食,只吩咐苏培盛按照寻常酒楼的价位算算这桌吃食花了多少银子,将银子留在桌上便走了。
回去之后,他更是将打包好的烤乳鸽拎回了缓福轩,这下,整个缓福轩都高兴起来。
唯有耿侧福晋脸上的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弘昼见状不免问起她怎么了,可耿侧福晋直说是下午没睡好的缘故。
弘昼听闻这话并没多想。
在他看来,最近耿侧福晋的日子与他刚出生的日子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有银子,有孩子,有身份……丈夫时常不回来,简直是古代女子完美人生。
可一连几日,他发现耿侧福晋都是闷闷不乐的。
他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忙去找常嬷嬷一问究竟。
可常嬷嬷对着他也不愿多说,含笑道:“……奴才知道五阿哥孝顺,可您放心,侧福晋真的是没事儿,不过是最近换季,侧福晋有些没睡好而已,您放心,过些日子就好了。”
弘昼狐疑道:“常嬷嬷,真的吗?您不会在骗我吧?”
常嬷嬷知道他聪明,想着多说多错,索性随便找了个借口道:“自然是不会的……五阿哥,小厨房那边还有点事,奴才先去看看。”
瞧见她一溜烟离开的样子,弘昼愈发觉得耿侧福晋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弘昼决心找弘历商量商量对策。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弘历,弘历就苦着一张脸来找他了:“……弟弟,这几日我发现额娘时常一个人坐着发怔,有一次眼眶还红红的,我问她是什么事,她却不肯说,直说没事。”
说着,弘历更是嘴巴一瘪,几乎要哭出声来:“你说,额娘会不会得了什么病症?”
这想象力,简直太丰富了些。
弘昼道:“哥哥,不会的,我看钮祜禄额娘脸色好看的很,应该没有生病。”
“不瞒你说,这几日我额娘也是这样子。”
“如今看来,额娘与钮祜禄额娘应该是为了同样一件事烦心……只是,会是什么事情呢?”
第 83 章
弘昼与弘历这两个小娃娃皆忧心忡忡, 讨论来讨论去都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一开始,他们也想过是不是福晋为难耿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的缘故,但如今福晋整日与青灯古佛相伴,惹得府中上下人人都说四爷如今对僧佛没兴趣, 福晋却又一头扎了了进去。
这个理由, 显然不可能。
后来, 他们又想过是不是四爷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但据两个孩子观察,四爷极淡女色, 如今每月歇在后院的次数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若不然, 这几年雍亲王府也不会一直没孩子出生。
这个理由,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到了最后, 他们甚至想过是不是耿侧福晋或钮祜禄格格私下赌钱,两人都输了钱,所以不高兴。
这个理由是弘昼想的,自然是更不可能。
……
到了最后,弘昼索性站起身道:“不行, 既然额娘和钮祜禄额娘不肯与咱们说, 那咱们就去问阿玛就是了。”
“王府中的事儿没什么能瞒得过阿玛的眼睛, 阿玛一准知道。”
当四爷见两个孩子匆匆过来,听到两个孩子问题后, 微微愣了一愣:“你们额娘这几日当真很是不高兴?”
弘昼与弘历齐刷刷点头。
四爷便将手中的卷宗递给他们,显然对两个孩子的孝顺很是满意:“你们自己看看吧。”
弘昼看着卷宗上似画着院子的布置图。
还是两个院子的布置图。
他眉眼一喜, 扬声道:“哦, 我知道,阿玛, 您是不是觉得我和哥哥最近很乖,所以打算赏给我和哥哥一人一个大院子。”
他这话音刚落下,弘历就小声提醒他道:“弟弟,你忘了,阿玛将王府中的银子都捐给了国库,哪里有银子送我们院子?”
弘昼“哦”了一声,面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四爷扫了他一眼:“你倒是想的挺美。”
说着,四爷便道:“今年你们已经七岁了,紫禁城中的规矩是皇子满了四岁就要搬去阿哥所,各个皇孙也是过了六岁搬到外院的。”
“如今你们也到了年纪,我已找钦天监算了日子,选个良辰吉日你们就搬到外院去吧。”
“去年我就已经命人将这两个院子修缮一番,你们看看。”
他并不意外耿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这般反应。
毕竟对女人来说,对内院中百无聊赖的女人来说,孩子就是她们的天,如今孩子要搬走,虽只是从内院伴到外院,却从时时刻刻见面变成了每日才能见一面,叫她们如何不伤心?
更何况,一众皇子皇孙中,到了七八岁夭折的孩子也不在少数。
弘晖就是其中一个。
想当年弘晖六岁搬到外院,八岁夭折。
众人私下也曾议论过,若有福晋照顾弘晖,兴许他就不会早早没了。
弘昼眉头一皱,道:“怪不得额娘这几日看着是闷闷不乐的。”
他看着四爷,更是问道:“那阿玛,我们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吗?”
“您打算拨几个丫鬟婆子给我们?”
“我能想什么时候见额娘就什么时候见额娘吗?”
……
他的问题多的很。
不过在听到四爷的答案后,他的眉头是皱的愈发厉害。
搬到外院后,四爷只给他们身边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并一个嬷嬷,就连小宫女都没有。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用四哥的话来说,儿大避母,他们每日前去内院请安也是有时间规定的,若想要在规定之外的时间进去,不光要与四爷说一声,就连福晋也得点头。
最最重要的是,外院虽有小厨房,却只是为四爷一人设立的,他们可是没有小厨房。
若想要加菜,得另拨了银子去请大厨房的师傅们做。
四爷瞧见弘昼与弘历两个人眉头皱的厉害,只道:“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如今你们也大了,每月可以领二十两银子自由支配的。”
弘昼一听这话是愈发难受起来,小声嘀咕道:“二十两银子?未免太少了点吧,要知道天香楼的烤乳鸽都要二两银子一只,这二十两银子光买烤乳鸽,我也就三天吃上一只,更不必说还要打赏下人,哪里够用……”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已察觉到四爷不悦的眼神落在他面上。
他已料想到若自己继续说下去,四爷定会说什么“若你嫌银子少,那每月这二十两银子也不必领”之类的话,连忙扬起笑脸道:“多谢阿玛。”
四爷满意点点头。
垂头丧气的弘昼与垂头丧气的弘历甚至连说闲话的心情都没有,各自回去。
当耿侧福晋知晓弘昼已知晓这事儿,想着弘昼搬家一事已是迫在眉睫,难受的眼泪都掉了下来:“……虽说先前你经常进宫住些日子,可在皇上身边你多的是人照顾。”
“到了外院,你身边就那么几个人照顾,瓜尔佳嬷嬷年纪也大了,若你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妥帖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几度哽咽起来:“我和你钮祜禄额娘都与你阿玛说过这事儿,说你们年纪小,不如等着过一两年在搬去外院。”
“可不管我们说什么,你阿玛都不答应。”
弘昼一点都不意外,历史上的雍正帝是何等重规矩他是知道的。
本来心里难受的他见耿侧福晋如此,便强撑着笑容安慰起她来:“额娘您别哭啊,这等事有什么好哭的?”
“虽说我和哥哥身边无太多人照顾,但好在我们两个院子是挨在一起的,若有个什么事,也能互相照顾。”
“更何况我的性子您还不知道?我哪里会叫自己受委屈?”
他好一通相劝,耿侧福晋这才止住了眼泪。
耿侧福晋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便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祈祷弘昼能晚些日子搬去外院。
但四爷做事却是雷厉风行,很快就拿到了钦天监算的良辰吉日,就在二月二十,距离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十多日的时间。
这下耿侧福晋也没时间伤心难受,又是带着瓜尔佳嬷嬷等人清点收拾东西,又是派人去外院弘昼即将要住的院子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就差连院子里的香樟树长了多少片叶子都知道。
就这样日夜忙碌着,耿侧福晋也好,还是钮祜禄格格也罢,没谁有时间伤感儿子即将搬去外院一事。
弘昼与弘历也就伤感了那么几日的时间而已。
弘昼心宽,难受几日后就将这事儿忘在脑后。
弘历稳重,知道这件事无转圜的余地,所以便强迫自己不想这事儿,更是打从心底里接受即将要搬去外院的事儿。
所以两个孩子对即将搬家一事多了几分憧憬。
弘昼一会道:“哥哥,你从小在钮祜禄额娘身边长大,很少离开钮祜禄额娘,若是夜里想她想哭或者害怕,来找我,我陪着你一起睡。”
他一会又道:“哥哥,阿玛说咱们没有小厨房,那你说我们自己拿银子,在我们两个的院子中间设一个小厨房行不行?若是银子不够,我管皇玛法要,阿玛虽然小气,但皇玛法却是一点不小气。”
他一会更道:“哥哥,三哥身边的钟姨娘虽不在了,但他身边还是有两个侍奉的丫鬟,你说她们会不会像从前的钟姨娘有事没事找我们套近乎?”
……
听的弘历是耳朵都起了茧子,夜里睡觉时耳畔都萦绕着弘昼喊他“哥哥”的声音。
到了二月二十日这天,弘昼早早起床就耿侧福晋拜别。
虽说搬家的时间比较紧,但紧赶慢赶的,早在前几日一众小太监就将弘昼的东西搬到了外院,所以今日弘昼就只过去一个人就行。
弘昼还是如往常一样笑嘻嘻的,道:“……额娘,‘橘子’我就不带去外院。”
“阿玛说了,如今我已七岁,该将重心放在学业和骑射上,索性我就想着将‘橘子’留在缓福轩。”
这只叫‘橘子’的这只猫已陪伴他好几年的时间,他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想着他搬家后,耿侧福晋难以适应,所以就将‘橘子’留下来陪耿侧福晋:“以后您想念我或闲着无聊时,就与‘橘子’玩一玩,它很聪明的。”
耿侧福晋看着见他还像往日去外院念书的模样,却知道再见到弘昼就是明日,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哽咽道:“以后你就是大孩子,可莫要顽皮,听你阿玛的话,别惹你阿玛生气。”
她这一哭,常嬷嬷等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弘昼受她们情绪感染,也觉得有些不舍。
他们这一个个的架势就像生离死别似的。
瓜尔佳嬷嬷都看不下去了,含笑劝道:“……从前在紫禁城时,哪位妃嫔的儿子要搬去阿哥所,那都是件极高兴的事儿,孩子越来越大,只会越来越懂事,再过几年就能领了差事,娶妻生子,这是多好的事儿,怎么侧福晋哭的像个泪人一样?”
“叫奴才说,侧福晋这几年才是最快活的时光,等着五阿哥有了孩子后,好些个孩子整日围着您直打转,到时候您可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正哭的伤心的耿侧福晋眼泪顿时就止住了。
一个弘昼有的时候她就觉得招架不住,若是来个三五个小弘昼……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以后再难有清净的时候,便擦干净眼泪道:“嬷嬷说的是。”
继而她就对着弘昼道:“好了,你该出去了,可别叫你阿玛久等。”
弘昼自然敏锐察觉到耿侧福晋面上神情的变化,嘀咕道:“哼,都说远臭近香,以后保准有额娘稀罕我的时候。”
一众人面上这才隐约可见几分笑意。
弘昼则昂首阔步去了外院。
四爷分给他的是一所两进的小院,前面是他的住所,后面则是小豆子等人的住所。
前院开着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在灰绿色的绿墙衬托下看着是愈发明艳大方,或粉或白,十分好看。
海棠树旁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养着红色的鲤鱼和乌龟,如今乌龟正趴在假山上晒太阳,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更不必提院子里还有秋千,石桌,一簇簇开的极好的迎春花……用弘昼的话来说,四爷出品,一向有保障。
既来之则安之。
弘昼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
他在自己院子闲逛一圈后,则跑去了弘历院子里闲逛。
相比起他那闲散风格的院子,弘历的院子则稳重大气,院子里种着竹子和芭蕉,还有石雕,若是旁人不说,谁都很难想象到这只是个七岁孩子的院子。
不过弘昼觉得这院子倒是与弘历相配得很。
却不知道弘历在弘昼日以继夜的“引导”下,将会一步步开启他尘封体内的爱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弘昼在弘历的院子是逛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不见弘历过来,便打算派小豆子过去看看,毕竟他们还得去四爷跟前一趟。
纵然心里恨的不行,但因孝道,还是要对着四爷说几句场面话的,谢谢四爷要他们搬到这么好看的院子里来。
小豆子刚走没多久,弘历就红着眼睛进来了。
弘昼盯着弘历看了好一会,认真道:“哥哥,你哭啦?”
七岁的小弘历很是不好意思,道:“我没有。”
弘昼却是不依不饶道:“哥哥,你眼睛红红的,你就是哭了。”
弘历低声道:“我,我没有……”
语气中带着几分羞赧。
弘昼一把就捧起他的脸,脸上的神色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哥哥,你哭了就是哭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人人都说男子流血不流泪,但在我看来,这都是瞎说。”
“开心了要笑,伤心了要哭,此乃人之常情。”
“哥哥,我们永远是最好的兄弟,你在我面前,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弘历一听这话,嘴巴一瘪,差点又是哭出来。
这下他是因太过感动的缘故:“是的,弟弟,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被弘昼这么插科打诨几句,弘历的心情好了不少,两个小娃娃就一起去了外院书房给四爷请安。
原本四爷还以为弘昼与弘历面上会带着伤心之色,毕竟从前的弘晖也好,还是弘时也罢,每个人刚离开额娘不说哭哭啼啼,却也是不舍的。
四爷瞧见他们这般模样,倒是放心不少,叮嘱了几句以后他们长大了,不可娇纵,不可顽皮,要好生念书之类的话就放他们下去。
四爷好歹是有点人情味的,想着他们今天是他们搬到外院的第一日,便放了他们一天假。
弘昼一听这话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出了书房的大门就道:“哥哥,咱们今日玩点什么好了?”
弘历提醒他道:“弟弟,我们两人的院子与三哥的院子挨在了一起,是不是要去拜会三哥?”
若是弘历不说,弘昼还真是想不起来这回事。
实在是自钟姨娘之事后,弘时是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从前的弘时虽蠢笨不堪,却是活泼的,聒噪的。
但如今的弘时沉寂的就像一摊死水,沉默寡言,用自己独有的方式默默对抗四爷。
他对抗四爷的方式就是不肯好好念书。
事后的弘时才知道,原来打从一开始四爷就知道钟姨娘与李松清不清不楚,知道钟姨娘居心不良……可就算如此,四爷却还是放任他一头扎了下去,可见四爷不光不喜欢他,甚至没有将他当儿子看。
殊不知,他觉得能好好报复四爷的法子,对四爷来说却是无所谓。
通过弘时做的一件件蠢事,四爷已是彻底放弃了这个儿子。
弘昼与弘历到了弘时院子里,却听说弘时去给李侧福晋请安去了,两人便打量起弘时这院子来。
弘时这院子,他们并非第一次来,却忘记上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不得不说,四爷对三个儿子是一碗水端平的,三人的院子不论朝向,大小,面积都是差不多的。
甚至比起弘昼与弘历的院子来,弘时的院子更为考究些,可见四爷当年对这个儿子也是极为喜爱,寄予厚望的。
略等了会,弘时就回来了。
早在前些日子之前,弘时就知道两个弟弟要搬来外院,可对他来说,这些事与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今他生活在无尽的怨怼和愤怒中,好像一个怨妇似的,故而他对上笑脸相迎的弘昼与弘历也没什么好脸色:“……你们搬来外院与我有什么关系?来我院子做什么?出去吧,我还得读书了!”
弘历宠辱不惊,继续道:“好,三哥,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念书了。”
说着,他更是道:“以后我们三兄弟同住在一块,难免有需要三哥帮忙的地方,麻烦三哥的地方,今日就在这里先谢过三哥……”
这些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弘时却像吃了炮竹似的,冷哼一声道:“你们还会有需要我的地方?呵,真是好笑!”
“如今满京城上下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皇玛法跟前的大红人?只要你们一开口,多的是人愿意替你们做事!”
这下就连沉稳如弘历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弘昼不解看向他道:“三哥,你怎么了?是吃了炮竹吗?火气这样大?”
说着,他更是道:“还是你还在为钟姨娘的事情不高兴?当初钟姨娘陷害我之后,就被阿玛送去庄子上养病,去年年底没了。”
“就算你与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人死账消,你就忘记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吧。”
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弘时气的浑身发抖,气的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弘时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心智并不成熟,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如今对钟姨娘是何种感情,大概是爱恨交加,却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是爱多过恨的。
弘昼瞧他脸色白中带青,青中带灰,灰中带紫,直道:“三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不是没意识到这话会给弘时造成多大的打击,却想着人总是要学会成长的,人不可能一辈子长在暖房中,也不可能所有人一直围着他团团转。
再说了,比起钟姨娘对他的所作所为来,他这话实在不算什么。
回去之后的弘昼看着自己的小院子,命小豆子这里收收,命小瓶子那里捡捡,很是满意。
只是没几天的时间,他的新鲜劲儿过去,便觉得这院子太过于寂寥。
他倒是想时不时去找弘历玩,只是弘历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写字,他虽贪玩,却是知道分寸的,并没有过多打扰弘历。
所以这几日里,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真无聊啊!”
他无聊到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小豆子与小瓶子连连给他出主意,可弘昼既不想骑马,也不想看书,从前在内院时还能去花园子转一转,可这花园子在内院,如今他若想进去闲逛还得层层报备,很是麻烦。
正当弘昼百无聊赖时,他却听说皇上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弘昼面上一喜,高兴道:“皇玛法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他之所以用“又”,是因为早在他们搬家的第一日皇上就派人送过东西来,送给他的是一个玉龟形状的白玉镇纸,送给弘历的一套极佳的文房四宝。
这礼物让他们两个小娃娃都很满意。
弘昼连忙迎出去,见来者是魏珠的徒弟陈顺子,陈顺子手上拎着一个笼子,笼子上有红绸盖着,瞧着是神神秘秘的。
陈顺子给弘昼请安后道:“……昨儿雍亲王前去给皇上请安,皇上听说您将您最喜欢的猫儿留在了内院陪耿侧福晋,您整日是闲得无聊,所以就派奴才给您送来了一对小兔子。”
“皇上的意思是如今您大了,若再送您猫儿狗儿的难免会让您玩物丧志,这一对兔子却是合适得很,闲来无事逗逗它们也能解解闷,更不会耽误了您的时间。”
皇上赏下来的兔子,那可是御兔。
虽说此御兔非彼玉兔,却是可爱得很。
一黑一白的兔子只有巴掌大小,憨态可掬,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陈顺子瞧见弘昼目不转睛盯着两只兔子看着,想着待会回去能好好复命了。
谁知道下一刻陈顺子却见弘昼抬头看向他,认真道:“陈公公,我听说皇玛法赏下来的东西都得好生供着,这两只兔子也该如此。”
“只是我听说兔子繁衍极快,一两个月就能生一窝,只怕不出一年的时间,我这小小的院子要被这些兔子占据。”
陈顺子这才想到这一茬,想着方才皇上吩咐下来,他们这些当奴才也没多问一句。
他连夸赞弘昼聪明,更是道:“您说的极是,奴才这就回去禀于皇上,过两日派个猫狗房的小太监给这这两只小兔子阉了……”
弘昼摇摇头:“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正色道:“劳烦陈公公回去帮我问问皇玛法,它们兔子生兔子,生的多了,我能不能吃掉它们?”
啊?
饶是反应敏捷如陈顺子,也有片刻的失神,是怎么瞧怎么觉得弘昼喜欢这一对小兔子的:“弘昼小阿哥您说什么?您想吃了这些兔子?”
弘昼点点头,面上的神色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对啊,难道不可以吃吗?”
“若是如此,真是太可惜了。”
“皇玛法送来的兔子定是顶好的,你看它们小小年纪就长得这样肥嘟嘟的,若是长大以后肯定更肥,若要大厨房做了麻辣兔丁或卤了吃,一定很好吃。”
陈顺子面上的笑意有些许勉强,却还是道:“这,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不过奴才回去之后,可以问问看皇上。”
他是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回去了。
再次回到御书房,皇上正在与四爷等一众人说话,瞧见陈顺子回来,不免道:“东西送到了?”
陈顺子跪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已将小兔子送给了弘昼小阿哥,只是,只是……”
皇上瞧见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定是弘昼又生了什么幺蛾子:“说吧,只是什么。”
陈顺子低声道:“只是弘昼小阿哥问,若这两只兔子生下小兔子,他能不能吃……”
他这话还没说完,在场就有几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实在是忍不住,一个个的眼神要么是落在皇上面上,要么是落在四爷面上。
却见皇上面色慈爱,四爷面色如常,仿佛都已是见怪不怪。
皇上甚至还好好想了想这个问题,道:“你差人与弘昼说一声,若是他想吃兔子就吃吧,若是味道好的话,送一只进宫给朕尝尝。”
陈顺子连声应下。
皇上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与四爷等人商量起该派谁去西北一事。
像老九,隆科多等人自是支持老十四的。
但也有人觉得老十四年纪尚浅,怕担不起如此大任,说要将软禁中的老大派过去。
一时间,御书房是争执不断,宛如菜市场似的。
四爷却是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这次与从前每一次一样,并未商量出个结果来,皇上索性便道:“你们的意思朕已经知道,容朕好好想想。”
四爷等人起身告退。
只是还未等四爷走出御书房大门,就听见皇上淡淡道:“老四留下来。”
四爷便顶着老九等人欣羡的眼神留了下来。
皇上并未一开始就与四爷说留他下来所为何事,反倒是专心看折子。
这些折子都是方才老九等人呈上来的,上面写着他们推举何人去西北,一字一句,写的很是恳切。
皇上年纪大了,看的很认真,速度也就慢下来。
其实他看折子的时候也在暗中观察四爷,想看看四爷是什么反应。
在私下,他们虽是父子,却也是君臣。
只可惜,四爷面上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盯着墙上的一幅古画看的饶有兴趣。
过了好一会,皇上这才道:“老四,方才他们争的是热火朝天,一把年纪的隆科多还说要替朕出征,你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这件事,你是如何想的?”
“如今举荐老十四的人最多,可比起老十四来,你却更合适些,好歹当年他也跟跟随朕御驾亲征过的。”
四爷笑了笑,道:“回皇阿玛的话,如今户部尚书一职空悬,儿臣纵然有心替您分忧,也是脱不开身。”
他看向皇上的眼神道:“儿臣当着皇阿玛的面,不敢有半分欺瞒。”
“身为兄长,儿臣自是不愿见十四弟出征,甚至因这事,额娘还找过儿臣好几次,要儿臣劝劝十四弟,说是刀剑无眼,生怕十四弟受伤。”
“可身为臣子,儿臣觉得十四弟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年轻,果敢,出身不凡,骁勇善战,想必西北的将士看到他就会生出无尽的勇气来。”
“更何况,儿臣知道,十四弟一腔热血,也是愿意替皇阿玛出征的。”
皇上微微颔首,显然对他的说辞很是满意:“朕与你想的一样。”
四爷含笑不语。
这次,他又猜准了皇上的心思。
其实一早皇上就打定主意想叫老十四替他出征。
一日后,皇上于早朝时下令封老十四为抚远大将军,替他出征西北。
到了月底,皇上更允老十四以天子规格出征,不光文武百官送老十四至京城数十里地,就连皇上都亲自将老十四送到了宫门口。
皇上看着身穿盔甲,威武异常的老十四,作为一个父亲,自豪感是油然而生,更是握着老十四的手道:“西北的战事虽要紧,但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紧。”
“凡事不可过于莽撞,你还年轻,行军打仗之事得多与富宁安,年羹尧等人商量。”
老十四正色应是:“还请皇阿玛放心,儿臣定不负您所托。”
说完这话,他的眼神落就落在了站在皇上身边四爷的面上。
自那日他们兄弟不欢而散后,私下是再没说过话,他想着要不要与四爷说上几句话,比如要四爷帮他照顾好额娘,以此好缓和两人的关系。
一旁聪明的老八看出他面上的犹豫来,含笑道:“十四弟,时候不早了,你该出发了。”
老十四这才收回眼神,再次拜别皇上。
老十四这一走,朝中又是议论纷纷,说皇上有心想立他为太子。
要知道以天子规格出征这等事,从前可是没有过先例的,就连从前的废太子都没此殊荣。
一时间,老十四取代老八,成为了京中的热灶。
虽说他人去了西北,但和尚不在庙还在的,众人闲来无事就去十四福晋跟前凑热闹。
很快就连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都知晓此事。
像福晋,耿侧福晋,钮祜禄格格等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说来也奇怪,这些女眷像没谁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的,福晋对着一众嘴碎的丫鬟婆子太监们更是道:“……若是叫我听说谁在背后说三道四,直接一顿板子打了赶出去,我自不会拦着任何人攀高枝。”
对福晋来说,四爷的兴衰荣辱与她并无关系,老十四继承大统总比老八坐上那位置好,就算四爷与老十四关系再怎么不好,却也是一母同胞。
耿侧福晋则向来对外头的事儿不感兴趣,用她的话来说,自己关起门来将日子过好就行,外头的事儿自有王爷做主。
钮祜禄格格则想着乾坤未定,谁是黑马可说不准,对四爷是信心满满。
至于弘昼和弘历两个孩子,则对这事儿更是不在意。
弘历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弘昼更是早知历史。
所以雍亲王府的一众人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相较于热闹非凡的老十四府上,觉得押对宝的老九等人府上,雍亲王府一如往常。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一来二去的,皇上对四爷愈发满意,觉得四爷宠辱不惊,是个做大事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弘昼每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盯着那两只兔子,看看它们比起昨日来有没有大一点。
在弘昼一日日的期盼中,他迎来了前来做客的弘暟。
弘暟今日不光来了,还是带着礼物来的,一出手就给弘昼带了一个巴掌大小,做工极其精美的和田玉猫雕。
这玉猫不光猛地一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仔细一看更是连猫儿嘴边有几根胡须都看得到,十分精美。
目光刁钻的弘昼一见很是喜欢。
弘暟见状笑着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着,他面上浮现几分难为情来:“当日阿玛与四伯不欢而散,可最后也没来给四伯道歉,我这个当儿子的虽不好说什么,但并不表示我觉得阿玛这样做是对的。”
弘昼笑了起来。
他哪里不明白弘暟的意思,弘暟这是害怕两个大人之间的关系影响到他们,但许多事情小孩子说不清楚,便想着送礼物过来。
想及此,他便道:“弘暟堂兄,谢谢你。”
“我虽看得出来,这猫猫玉雕很是名贵,想必你也很喜欢,这礼物我不能收。”
弘暟却是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东西名贵是名贵,但近来我们家里收到很多这样的好东西,你安心收下就是。”
“我虽喜欢这玉雕,但我最喜欢的却是最近刚得的一艘小船。”
“这船不知是用金子做的还是上面涂了金箔,很是华贵,上面有十多个人,每个人都做的很逼真。”
“最重要的是,这样重的一艘小船放在水里,它不光不会沉下去,更是会自己滑动,我研究了许久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按理说收到礼物的弘昼应该是很高兴的。
但这一刻,他心碎了。
他被财大气粗的弘暟伤透了心。
从前的老十四只是个光头阿哥,纵然有德妃娘娘时常补贴,却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出手阔绰。
可见是众人以为老十四要被立为皇上,变着法子来讨好他们一家子。
弘暟瞧着弘历这般呆呆傻傻的样子,忙道:“你别误会,这些日子来我们家做客的人虽然多,但阿玛临去西北之前还专门交代过的,叮嘱我们不要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这玉雕是我外祖家送来,说是叫我拿着玩的。”
“这金船是九婶婶送给我额娘的,我额娘见我喜欢,所以拿给了我。”
他年纪尚小,并不知道人际关系的复杂,没细想过无缘无故的这些亲近之人为何会对他这样好。
弘昼便毫无心里负担的将这猫猫玉雕收了下来:“弘暟堂兄,那就多谢你了。”
说着,他便这猫猫玉雕摆在了多宝阁最显眼的地方,继而又道:“弘暟堂兄,我听许多人说十四叔马上要被皇玛法立为太子,是不是最近你们家可热闹了?”
弘暟重重点点头,面上有挡不住的雀跃:“对啊,每日都有好多人找我额娘说话。”
“那些人可真厉害,能陪着额娘从早上说话说到晚上,简直比你还能说。”
弘昼沉默片刻道:“弘暟堂兄,谢谢你对我的夸赞。”
他看着弘暟这张毫无城府的脸,轻声道:“这些人为何而来,想必你们也知道。”
“当年二伯被皇玛法立为太子之后惨遭废黜,更别说十四叔被立为太子是没影的事,最好你平素说话做事小心些,可别叫人抓住了把柄。”
弘暟还是第一次看到弘昼这般严肃的模样,微微一愣,却是重重点点头:“你放心,我将你的话都记下了。”
弘昼这才放心,带着弘暟在他的院子逛了逛,去弘历的院子逛了逛,见弘历在看书,索性又将他带回自己院子看兔子。
弘昼指着这两只肥嘟嘟的兔子道:“弘暟堂兄,为了感谢你送了我一个名贵的猫猫玉雕,等这两只兔子生下小兔子,我命人做好了给你送一只过去。”
弘暟咽了口口水,点头称好。
一般人收到皇玛法赏下来的东西恨不得当祖宗一样供着,没谁敢将御兔宰了吃,他很好奇御兔的滋味。
送走了弘暟,弘昼很快又迎来了纳喇府上的人。
纳喇府上的人是过来送喜蛋的,就在昨天夜里,瓜尔佳·满宜平安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这可把弘昼高兴坏了,简直比自己得了女儿还高兴,就连前去缓福轩给耿侧福晋请安时都手舞足蹈的,别提多开心。
耿侧福晋虽统共与纳喇·星德见过几次,但却从弘昼的口中时常听说,也是为纳喇·星德国与瓜尔佳·满宜高兴,笑着道:“女儿好,女儿好,女儿最是贴心……”
纵然她好脾气,却也有很多次被弘昼气的不行,无数次想过若弘昼是个乖巧的小女儿救好了。
弘昼托腮道:“也不知道两个小侄女长得是像星德哥哥还是像满宜姐姐,不过,长得像谁,想必两个小侄女都很好看。”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阿玛说了,到时候准我去参加两个小侄女的满月礼,我一定要给两个小侄女好好准备份礼物。”
耿侧福晋便替他出起主意来。
最后母子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说给这两位小格格准备两床百家被。
双生子一般皆会早产,身体比不上足月出生的孩子,在这个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的年代,两位小格格的出生可谓是叫纳喇府上喜忧参半。
百家被意寓集百家之福气,取一百个健康小孩的衣裳逢成被子,以保佑两位小格格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接下来的日子,有事情可做的耿侧福晋便没心思去惦念弘昼。
等着老十四在西北立下战功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就到了纳喇·星德两位千金的满月礼。
纳喇·星德是个不喜张扬的性子,今日两个女儿满月只请了亲朋好友。
四爷虽未到场,不仅派了弘昼与弘历两个孩子当代表,还备下了两份厚礼。
弘昼见到两个小格格时,这两个小格格正躺在摇篮中睡得香甜,想必是梦里还在吃奶的缘故,小嘴巴还在砸吧,可爱极了。
弘昼伸出手想要戳戳她们的小脸,可想了想,却还是克制住了。
他含笑看着丰腴不少,一看就过的极幸福的瓜尔佳·满宜道:“满宜姐姐,两位小侄女叫什么名字?”
瓜尔佳·满宜面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笑道:“姐姐乳名叫阿福,妹妹乳名叫阿喜。”
弘昼连连点头:“真是好名字。”
向来跳脱顽皮的他竟能乖乖坐在摇篮旁看阿福和阿喜,惹得瓜尔佳·满宜私下与丫鬟说,以后弘昼定是个好阿玛。
可痴迷于两位小侄女的弘昼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发现星德哥哥和满宜姐姐好像吵架了,两人虽同处一室,但纳喇·星德与瓜尔佳·满宜说话时,她根本不理不睬,惹得纳喇·星德有些无奈,只能说先去前院招待客人。
纳喇·星德一走,弘昼就凑到了瓜尔佳·满宜身边,笑嘻嘻道:“满宜姐姐,可是星德哥哥惹你生气了?”
瓜尔佳·满宜看了他一眼,道:“你啊,猴精猴精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她也没将弘昼当外人,微微叹了口气道:“过几日星德就要去西北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弘昼一愣,继而明白瓜尔佳·满宜的担心从何而来。
按理说,纳喇·星德属于武官,在外带兵打仗是在所难免,因他属于四品武官,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纳喇·星德身为四爷的前女婿,他的妻子是十三爷侧福晋的侄女,就冲着这层身份,他去狼豺遍地的西北,谁都不会放心。
刀剑无眼,甚至纳喇·星德被人杀了,怪到战事上,谁都不好说什么。
瓜尔佳·满宜向来没将弘昼当成小孩子,见他沉默,便道:“你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对吧?”
“旁人如何暂且不说,可我却是听说年羹尧可不是什么好人,此人手段狠辣,如今又拥护八贝勒等人,我只怕,只怕他们会对着星德下手。”
“可星德的意思是,他也是大清将士,先前因我有孕,所以推脱了前去西北一事,如今我平安诞下阿福和阿喜,再没理由不去。”
其实她并没有将所有的话都说完。
纳喇·星德还说西北如今是老八等人的天下,这情况对四爷很是不利,若他去西北兴许还能转圜此等局面。
纳喇·星德更说四爷对他们一家不薄,身为男子,该重情重义,无愧于天地。
不光如此,纳喇·星德更不准他将这话说与弘昼等人听。
弘昼看到瓜尔佳·满宜面上的悲痛之色,迟疑道:“那满宜姐姐,你可要我帮着劝劝星德哥哥?虽然我劝他,他也不一定听……”
瓜尔佳·满宜苦笑一声,淡淡道:“不必了。”
“他愿意做什么,就叫他去做吧。”
“我身为他的妻子,该无条件支持他才是。”
“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庇佑他的,更何况,他也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弘昼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过了端午节,纳喇·星德就怀着不舍之情离开了妻儿,奔赴西北。
而弘昼也如愿吃上了‘小黑’和‘小白’的孩子——三只小兔子。
他给那两只一黑一白的小兔子取了名字,黑的叫‘小黑’,白的叫‘小白’,如此随意的取名态度就能看的出他对这两只兔子并不上心。
当然,想吃‘小黑’和‘小白’孩子的时候除外。
弘历瞧见吃的喷香的弘昼,想着上一刻弘昼还将两只兔子抱在怀里又是“乖乖”又是“小可爱”的叫着,下一刻竟残忍吃起它们的孩子,很是好奇:“弟弟,你看到两只兔子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之前我还以为你说要吃这两只兔子的孩子只是说说而已。”
他是万万没想到弘昼当真如此好吃。
弘昼咬了一口兔腿,道:“哥哥,我干嘛要觉得不好意思?”
“若真是如此,那以后我干脆当和尚,只吃素不如肉好了。”
“再说了,我看皇玛法送我的两只兔子蠢得很,连我都不认识,哪里认识它们的孩子?”
他抓起盘子里的另一个兔腿递给弘昼,招呼他起来:“哥哥,你也吃啊,愣着干什么?”
“你别觉得不好意思,我和那两只兔子是好朋友,它们不会怪我的。”
弘历接过香喷喷的兔腿,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嘀咕道:“我觉得这两只兔子到底是皇玛法所赐,你吃了不好。”
弘昼一听这话愣了愣,继而却是“哎哟”一声:“哥哥,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我得将兔子送一只给皇玛法尝尝!”
第 84 章
兔子繁殖极快, 只要有粮草,一两个月就能长得肥嘟嘟的。
这次弘昼总共收获了八只小兔子,除去他与弘历留了两只,给耿侧福晋, 钮祜禄格格和福晋处各送了一只, 弘暟处送了一只, 纳喇府上送了一只, 也就剩下这么一只,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说给皇上送去。
弘历等人对皇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敬畏之情,连带着对御兔也怀揣着敬畏之情, 实在无法下口。
他瞧见弘昼吃的香甜,提醒弘昼道:“你不给阿玛送一只吗?”
“我记得你送去给皇玛法的那一只, 好像是留给阿玛的。”
弘昼咬着兔腿,漫不经心道:“阿玛肯定不爱吃这些的。”
这句话是言简意赅。
弘历摇摇头,只觉得若是四爷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
当皇上收到雍亲王府送来的兔子时一愣,好一会才想起当日弘昼的话,含笑道:“弘昼倒是没说错, 这兔子肥得很。”
从雍亲王府至紫禁城, 这只兔子早就凉透了, 他便道:“叫御膳房热一热,朕要尝尝这兔子滋味如何。”
最后皇上一尝, 只觉得这兔子与寻常兔子也没什么区别,不免有些失望。
刚用完饭, 皇上正欲散散步消消食, 密贵人处就有小太监相请,说是密贵人身子不大舒服, 想请皇上过去一趟。
皇上对一向柔顺懂事的密贵人印象不错,点点头便过去了。
他想着密贵人的病怕是没有好全。
到了密贵人的住处,密贵人果然一脸憔悴躺在床上,瞧见皇上过来连连要下床请安,却被皇上一把按住:“你脸色这样难看,躺着吧。”
密贵人正色应是。
她窥了皇上一眼,心里是七上八下,犹豫好一会才道:“嫔妾今日实在是心里难受,怕是活不长了,所以才想请皇上过来说说话。”
皇上斥责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你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如何活不长了?”
密贵人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嫔妾总觉得这些日子心里堵得慌……”
皇上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朕知道,人生病了总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你啊,就是想的太多。”
“对了,前些日子朕不是允你将你娘家表妹接进宫陪你了吗?”
“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将她找来说说话。”
说起这事儿,密贵人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来:“是,皇上说的是,都是嫔妾胡思乱想。”
“也幸好有表妹在,不然嫔妾的日子怕是愈发难熬。”
话说到了这儿,她再次小心翼翼打量着皇上面上的神色,含笑道:“对了,想必皇上还没见过嫔妾的表妹,当年嫔妾刚进宫时,您时常夸赞嫔妾貌美。”
“但嫔妾比起这位表妹来,却是逊色不少。”
这话说完,她也不等皇上发话,便道:“来人,将表姑娘请过来叫皇上看看。”
皇上已年过六旬,吃过的盐比密贵人吃过的饭都多。
早在刚进来时,他就已察觉到密贵人有些不对劲,如今更是心中笃定,后宫中可没哪个女子有这般贤淑大度的:“怎么之前朕没听说过你这位表妹?”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密贵人这位表妹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进宫。
密贵人心里有鬼,根本不敢看皇上的眼睛,低头道:“嫔妾怕与皇上说了之后,皇上会召这个表妹进宫。”
说着,她抬起一双温柔的眸子,含笑道:“皇上虽时常夸赞嫔妾温柔懂事,可嫔妾也是会吃醋的。”
皇上道:“可今日你怎么愿意叫她来见朕?”
密贵人笑了笑,轻声道:“嫔妾是什么性子,皇上也是知道的。”
“嫔妾在宫中并无多少交好之人,平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表妹进宫照顾嫔妾十分尽心尽力,嫔妾想着若宫中能有这样一个伴儿是最好不过。”
顿了顿,她更是怯怯道:“皇上不会怪嫔妾自作主张吧?”
皇上不知可否笑了笑。
密贵人心里是直打鼓,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信了她这话还是没信。
没多久,就有宫女带着一位身姿容貌皆十分出众的女子走了进来,此女子貌美程度便是放在后宫佳丽无数的后宫,也是最为出挑的那一个。
别说男人,就连密贵人这等女人见了她也觉得为之倾倒。
这女子五官与身材皆十分出众,更不必提那双好看的眼睛满是柔情蜜意,看一眼,似乎就能被她勾去魂魄。
就连密贵人也不得不承认,若她是男子,也会对这女子一见钟情的。
这女子含笑走了进来,道:“民女见过皇上,见过密贵人。”
就连她的声音也如黄鹂鸟一样好听。
皇上淡淡看了她一眼。
只是皇上的眼神里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欣喜和爱意,这一眼,就好像看半点不相干的人似的。
密贵人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只觉得是不是皇上年纪大了,所以没看清楚眼前女子长什么样子。
她强撑着笑道:“皇上,嫔妾的表妹姓石,单名一个柳字,不知道皇上觉得如何?”
这是她进宫多年,在皇上跟前最为大胆的一次。
之所以她敢如此说,是因后宫中有姐妹花伺候皇上的先例,而且,她觉得皇上对上这样一位绝色美人儿是不会拒绝的。
皇上再次朝着那个叫石柳的美人儿看了眼,点点头道:“既然病中的你整日无聊,便将你这表妹接进宫吧。”
说着,他更是扬声喊魏珠进来,道:“传朕的旨意,将石氏封为答应,就住在密贵人宫里头吧。”
密贵人与石柳是连连谢恩。
皇上面上却没见多少笑意,道:“既然你有石答应陪着,那朕就先走了,御书房里还有许多折子等着朕。”
等着皇上前脚踏出屋外,脸上更是半点笑意都无。
这些日子老九等人私下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不知道。
密贵人所属宜妃娘娘一派的事,他更是早就知道,从前却并未将这等事放在心上,毕竟后宫的日子寂寥,他总不好管谁与谁交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老九等人胆子会这样大,算计到了他头上来。
想及此,皇上的脸色就愈发难看几分,道:“魏珠,派人去查查这个石答应。”
魏珠正色应下。
很快,因后宫中突然多了一位石答应,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皇上多情,这一点是众人都知道的,但当一个个妃嫔听说六宫中竟没一个人及得上石答应时,不免担心起来。
女人多了,是非就多了。
如今皇上后宫妃嫔数量庞大,莽撞的刺头儿也多,一个接一个前去刁难石答应。
偏偏石答应的性子比密贵人愈发柔顺,被欺负了不声不响,像没张嘴似的,只会默默掉眼泪。
这下密贵人却是看不下去,难免会在皇上跟前说上几句。
一来二去的,皇上对这位石答应就上心了些,一连好几日都翻了石答应的绿头牌,更是放出话来:“……若再有刁难石答应的人,就好生闭门思过,正好也替故去的抬皇太后和太后娘娘抄经祈福。”
光是这般还不够,皇上流水一样的赏赐更是送到了石答应的院子。
一时间,石答应可谓风头无二。
就连雍亲王府的弘昼都听说了这号人。
他是听福晋说起这位石答应的,福晋身为儿媳,尽管与德妃娘娘相看生厌,但每月还是要进宫与德妃娘娘请安的。
他听福晋说,因为这位石答应,德妃娘娘等一众妃嫔愁的不行,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石答应上,甚至顾不上为难福晋。
虽说德妃娘娘恩宠不比当年,但身为替皇上生下好几个孩子的四妃之一,皇上却还是会给她体面的,一月下来大概会去上永和宫四五次,但自从石答应来了之后,皇上就再没去过永和宫,这叫德妃娘娘如何不急?
弘昼对于皇上找到了第二春还是挺高兴的,想着皇上心情一好,肯定能多活几年的。
更不必说,如今德妃娘娘有事忙,也顾不上找他们雍亲王府这些人的茬儿。
不过到了无人时,弘昼很是好奇问起四爷:“阿玛,那位石玛嬷长得好看吗?”
“嫡额娘听说后宫中人人都夸石玛嬷长得很好看,我觉得纵然是德玛嬷她们年纪大了,却也是好看的。”
“难道,这位石玛嬷比她们都好看?”
他恨不得现在都冲进宫看看这位石答应长什么样子,看看这位石答应比起那日天香楼的柳媚娘来谁更好看些。
一想到大概以后再也看不到天香楼的柳媚娘了,弘昼就觉得可惜。
四爷这些日子是烦不胜烦。
一来是因为远在西北的老十四去了西北迅速站稳脚跟,很得将士们拥护。
二来是因为弘昼。
想当初四爷想着弘时刚搬到外院,有弘晖的先例,所以便将弘时的院子设在挨自己书房不远的地方,故而如今弘昼所居的院子离他书房也不远。
这可极大方便了弘昼来找四爷,原先弘昼住在内院时,一天最多就来个一两趟吧。
但如今,闲来无事的弘昼一天少说会去找四爷四五次。
有的时候他吃到了什么好吃的拿给四爷尝尝,有的时候他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也去找四爷分享……甚至有的时候只是他觉得无聊,去找四爷说说话而已,更是一副义正言辞道:“阿玛,我听说男孩子从小就要多跟着阿玛玩,这样长大后才能阳刚自信。”
这下,叫四爷如何拒绝?
这一日的四爷刚收到西北传来的密报,说老十四与年羹尧不仅已立下赫赫战功,更是私交甚密,冷不丁听到弘昼这话,皱眉道:“我如何知道?”
“石答应虽是皇阿玛的妃嫔,可我听说只有十几岁,我们总是要避避嫌的。”
弘昼若有所思点点头。
四爷便懒得搭理他,继续看着密报来。
没一会,弘昼就道:“阿玛,我想吃点心。”
没一会,弘昼又道:“阿玛,您在干嘛?怎么这样认真?”
没一会,弘昼更道:“阿玛,我好无聊,自从我搬到外院后,每天都觉得好无聊!”
如此下来,要四爷如何沉心静气看书写字?
四爷很是无奈,看向他道:“……如今天气热了,我听皇阿玛说过几日想要去畅春园避暑,皇阿玛肯定会将你也一起带过去的,你既闲着无聊,不如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弘昼一听这话果然开心起来,可很快却迟疑道:“阿玛,您不是因为嫌弃我聒噪,所以故意骗我的吧?”
呵,原来这小崽子也知道他聒噪?
四爷扫了他一眼,道:“自是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
弘昼一听这话,很快就高高兴兴走了。
一回去,他将这好消息告诉弘历后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小孩子能有什么东西收拾呢?不过是收拾些他喜欢的玩具罢了。
在弘昼收收捡捡中,皇上就派人传话,说要带着弘历与弘昼中旬时去畅春园避暑。
在弘昼的日夜期盼中,很快就与弘历一起上了前去畅春园的马车。
从前弘昼只觉得圆明园已是风光秀丽,没想到到了畅春园,这才觉得圆明园比起畅春园来真是小巫见大巫,畅春园带着几分野趣,林间甚至还有麋鹿、孔雀、竹鸡等动物,景色清幽,是个夏日避暑的好地方。
弘昼一到畅春园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想着以后得在皇上跟前多吹吹风,最好要皇上每年夏天都带着他来这里避避暑就好了。
皇上到了这等地方心情好活得久。
他也玩的开心。
主打就是一个双赢。
弘昼与弘历在畅春园游历一番,还没逛完一小半,就觉得累极了,想着去找皇上玩玩。
走在前去九经三事殿的路上,弘昼这才想起不对劲来,道:“哥哥,每日我一进宫,皇玛法总会第一时间召见我,今日怎么半天没派人请我过去?”
弘历摇摇头,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弘昼到了九经三事殿,只将这里当成乾清宫似的,也不要人通传,大摇大摆就要走进去。
谁知道他刚走没两步,就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了下来:“弘昼小阿哥,里头的皇上正与石答应在一块了。”
小太监们之所以这般小心谨慎,实在是有先例在前。
不少妃嫔们知道皇上宠爱石答应,所以专挑着皇上与石答应在一起,或皇上宠幸石答应时生事。
今日是这个妃嫔身子不舒服请皇上过去,明日是那个妃嫔做好了汤食给皇上送来,后日又另一个妃嫔说石答应对她不敬……惹得皇上烦不胜烦,便道,但凡他与石答应在一起时,旁人不得打扰。
小太监们不知道弘昼算不算旁人的范畴,小心起见,还是将弘昼拦了下来。
这一瞬间,弘昼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今日皇玛法没有第一时间召见我就罢了,你们竟然还拦着我?”
“说,这到底是皇玛法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当他听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后,脸上的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嘴巴一瘪,恨不得就要哭出来。
好在陈顺子恰好路过此地,见状忙进去通传了一声。
不多时,陈顺子就含笑迎了出来:“弘昼小阿哥,弘历小阿哥,皇上请你们进去了。”
说着,他更是满脸笑与弘昼解释方才不过是误会一场,更是哄道:“弘昼小阿哥误会了,方才那小太监说的旁人指的是后宫妃嫔,可不是你们。”
“皇上喜欢你们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将你们烂在外头?”
弘昼点点头,心里这才好受些。
可越是如此,他越对近来颇得皇上喜欢的石答应好奇。
弘昼进去时,正见着石答应在侍奉皇上吃葡萄,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好盛在盘子里,好看的很。
弘昼在见到石答应的第一眼,脑海中就蹦出一个词来。
惊为天人。
后宫中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
有人端庄,有人秀丽,有人妩媚,有人清丽……可所有人加起来,却比不上石答应,她的美与风情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颦一笑都倾国倾城。
弘昼看呆了,甚至连要给皇上请安都忘了。
皇上见状,笑道:“弘昼,你看什么看的这样出神?”
弘昼这才回过神来,忙道:“皇玛法,我在看石玛嬷真好看,从前我就听人说过石玛嬷好看,却没想过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看之人。”
石答应温柔笑笑,轻声道:“多谢弘昼小阿哥夸赞。”
弘昼忍不住看她一眼。
忍不住再看她一眼。
忍不住又看她一眼。
最后,他觉得这位石答应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又有些说不上来。
他毫不客气道:“石玛嬷,从前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石答应柔声道:“我从小在保定长大,进宫之前是第一次来京城,从未见过弘昼小阿哥,想必是弘昼小阿哥记错了。”
皇上见状,却是指着他笑道:“你啊你,长大之后怕是不得了。”
他只当弘昼这是见到美人在故意套近乎。
弘昼却是正色道:“皇玛法,我没有骗人,我是说真的。”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石玛嬷似的,可到底在哪里,我却是记不得。”
皇上打趣道:“大概是在你梦里吧。”
弘昼笑了笑,很快就将这件事抛掷脑后,笑着与皇上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起到畅春园一路上的见闻,说起畅春园的竹鸡长得很是肥美,大概很好吃。
只要有他在,皇上面上的笑意是挡都挡不住的,认真听他说话,时不时附和两句。
到了中午,皇上更是留着弘昼在此处用午膳。
等用过了午膳,弘昼见皇上面上略有几分疲乏,知晓皇上要午歇,便离开了。
弘昼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回去的路上缠着弘历是这里看看那里玩玩,正好瞧见不远处的石答应。
弘昼皱皱眉,低声道:“哥哥,难道你看到石玛嬷没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吗?”
“没有。”弘历想了想,认真摇摇头:“没有,这世上的人有许多长相相似的,你大概是记错了。”
“况且石玛嬷方才也说了,她从小在保定长大,咱们从小一直在京城长大,怎么会见过她?”
弘昼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不会记错的。
他一向记性极好,在念书写字方面兴许很多事情记不住,但只要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人,见过之后是不会忘的。
弘历瞧他难得愁眉苦脸,安慰他道:“弟弟,你若是想不明白,不想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想,大概真的是你记错了。”
“像石玛嬷如此貌美之人,若是你见过,肯定不会忘的。”
弘昼点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除去他的额娘耿侧福晋,能够与石答应相提并论的也就天香楼的柳媚娘,只可惜,以后他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人……
等等!
柳媚娘!
弘昼这才想起为何会觉得石答应似曾相识,是因她与柳媚娘有几分相似。
虽说当日柳媚娘一身纱衣,面上也蒙着纱绢,他看不清柳媚娘长什么样子,却是认得她的眼睛和气质。
今日的石答应身穿旗服,看着的确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但给他似曾相识的正是她那双眼睛。
一个人的妆容和衣着可以改变,但气质,身形和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看着石答应那窈窕的背影,弘昼越看越觉得这人就是当日天香楼的柳媚娘。
他低声道:“哥哥,我想起来了,石玛嬷应该就是天香楼的柳媚娘,我在天香楼见过她一次,应该是不会认错的。”
弘历认真想了想,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何等严重,正色道:“弟弟,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石玛嬷是密玛嬷的表妹,我听额娘说过,密玛嬷虽出身不显,却也是知县之女,是正儿八经选秀进宫的,她的表妹纵然不是官宦人家出身,却也是正经出身。\"
“那位柳媚娘是从烟花之地来的,哪里能与石玛嬷相提并论?”
他也是知道弘昼的性子的,只要弘昼认准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是如今四爷并不在畅春园,连个压得住弘昼的人都没有。
想及此,他愈发觉得自己肩上担子重的很,神色愈发严肃:“弟弟,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没有认错,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也只能是认错了。”
“阿玛身为皇玛法的儿子,都不敢染指后宫之事,你虽得皇玛法喜欢,也不能对后宫之事指手画脚的。”
“更何况,这位石玛嬷极得皇玛法喜欢,我担心你若说了有些话,皇玛法会不高兴的。”
“伴君如伴虎,弟弟,你可不能轻举妄动……”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可哥哥,我对石玛嬷从哪里来的没什么兴趣。”
“只要她喜欢皇玛法,能够逗皇玛法开心就行了。”
“可她突然出现在紫禁城,我怕其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弘历看着他的眼睛:“弟弟,我知道你很担心皇玛法。”
“可皇玛法是何等聪慧之人,若石玛嬷真的心怀不轨,皇玛法一定会知道的。”
“你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好不好?最起码也得问问阿玛的意思。”
“若不然,若不然……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弘昼没法子,只能无奈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因心中怀揣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初来畅春园的弘昼兴致不高,每天都殃殃的,打不起精神来。
皇上见了是担心不已,又是为他请太医又是赏他好东西,甚至皇上知道他喜欢孔雀和麋鹿,差内务府的人在弘昼所居的院子里劈了一块地,弄了几只孔雀和麋鹿过去逗他开心。
但即便如此,弘昼还是高兴不起来。
皇上是愈发担心。
而且很快皇上发现弘昼竟与石答应争风吃醋起来。
皇上觉得很是好笑,想着从前弘昼还问过他“若我和弘皙堂兄掉到水里您救谁”之类的话,觉得弘昼这小崽子醋意真不是一般的大。
但皇上也没拦着他,任由着弘昼与石答应争风吃醋。
其争风吃醋具体表现在,只要有石答应陪在皇上身边,弘昼也死乞白赖着不走。
甚至到了晚上,魏珠几次暗示弘昼该回去歇着,弘昼却不为所动。
若是皇上也下令赶人,弘昼则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道:“皇玛法这是有了石玛嬷,就不喜欢我了吗?”
这小眼神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皇上没法子,只能纵着他。
一时间,惠妃娘娘等人是愈发喜欢弘昼,觉得也唯有弘昼能治得了石答应这般明面上茶言茶语,实则一肚子坏水的恶毒女人。
每天忙着与石答应争风吃醋的弘昼很快就瘦了下来。
他从出生至今都是不操心的性子,如今是日里夜里都担心这事儿,像防贼似的防备着石答应。
可就算如此,还是有几次叫石答应钻了空子。
弘昼只觉得苦不堪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一天夜里,弘昼甚至做梦都梦见石答应在害皇上。
梦里的石答应变成了当日天香楼那个柳媚娘,端着汤药靠近皇上,含笑道:“皇上,该喝药了……”
一旁的弘昼着急坏了,他知道这里头装的是毒药,可他喊不出来叫不出来。
最后,他更是活生生吓醒了。
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冲到了九经三事殿。
此时天刚蒙蒙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见弘昼来了,连告诉陈顺子。
很快陈顺子就迎了出来,含笑道:“弘昼小阿哥来的可真早,皇上与石答应也刚起身,正准备用早膳食……”
一听到“石答应”这三个字,弘昼就直皱眉,道:“昨晚上又是石答应侍奉的皇玛法?”
陈顺子含笑应是,更是低声道:“弘昼小阿哥,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些日子您做的这些事,若换成了别人,皇上早就勃然大怒,唯独对您,皇上是耐心极好。”
“叫奴才说,您压根没必要与石答应争风吃醋,石答应如今年轻貌美,得皇上喜欢,可她总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可您不一样,您是皇上最喜欢的孙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您又何必处处防备着石答应?”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
他觉得难,真是难。
这等话,这些日子已不止陈顺子一个人劝过他,只可惜他却是有口难言。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在不言中。
等着弘昼一进去,却见着石答应如他梦中一样正端着白瓷碗走过去,含笑道:“皇上,该吃药了。”
梦境与现实重叠,吓了弘昼一跳。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皇玛法,别喝!”
说着,他更是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一把就将石答应手中的白瓷碗掀翻在地。
随着瓷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整个屋子寂静无声。
以石答应为首的一众人更是连连跪下,她更是噙着泪道:“皇上……”
她的确就是当日天香楼的柳媚娘,从小长于扬州,学的都是如何侍奉男人。
当日天香楼里,她就对弘昼印象极深。
也是,像弘昼这般可爱俊朗的小娃娃,谁见了都喜欢。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进宫后,弘昼成了她夺得皇上宠爱最大的阻碍。
这些日子但凡皇上与她单独在一起,弘昼就要上前插一脚,更是屡屡对她刁难,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厌弃。
但皇上却并未斥责过弘昼,如今她却是再也忍不住,好看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皇上,还请您将嫔妾送走吧。”
“嫔妾自诩进宫之后一直安分守己,别说与人起争执,就连在御花园看到一只蚂蚁都恨不得绕道走,唯恐冲撞了旁人。”
“宫中妃嫔对嫔妾不喜也就罢了,弘昼小阿哥对嫔妾也是怀有敌意,今日更是如此……”
她是懂得如何拿捏男人的,洁白的手抬起来抹眼泪,正好能叫皇上瞧见方才那滚烫的汤药溅到她手上的印记。
皇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弘昼。
四目相对时,弘昼低声道:“皇玛法……”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想着即便说了皇上大概也是不会信的。
石答应哭的是抽抽噎噎,委屈极了,一字一句皆没提要皇上惩治弘昼,但字字句句却带着这般意思。
皇上皱皱眉,道:“魏珠,将石答应带去隔间,为她请个太医。”
魏珠应了一声,对着仍哭的伤心欲绝的石答应道:“石答应,您请吧。”
石答应面色带着几分晦暗之色,却还是跟着魏珠下去了。
皇上冲着弘昼招招手道:“弘昼,到朕这里来。”
弘昼依言上前。
皇上拿起他的小手看了看,关切到:“方才可有烫着你?”
弘昼摇摇头,低声道:“皇玛法,我没事儿。”
他犹豫片刻,还是迟疑道:“皇玛法,您不怪我吗?”
“朕为什么要怪你?”皇上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道:“朕知道咱们弘昼是个好孩子,你这样做,定是有你的原因的。”
顿了顿,皇上更是道:“至于是什么原因,如今若是你不愿意说,朕不会勉强你。”
“等着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朕也不迟。”
弘昼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皇玛法这样好,为了他的安危,就算他不相信自己也无妨,他斟酌开口道:“皇玛法,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石答应端着下了毒的汤药要害您,所以,所以我方才才会打翻她的碗。”
“我,我……我只是害怕您出事!”
皇上一愣,继而笑道:“真是个傻孩子,这只是太医开的寻常的安神汤而已。”
“再说了,朕所服用的汤药从抓药到熬药,再到送过来,都是有专人盯着的,药端上来之前更是有小太监试药,寻常人可办法冲朕下毒。”
说着,他更是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你是因为做了噩梦,所以一大早就起来寻朕的?”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
皇上面上满是笑意。
见状,弘昼的胆子更大了些,道:“皇玛法,您还记得当初我第一次见到石答应时与您说的话吗?我说好像在哪里见过石答应似的,后来,我想起来了。”
“我在天香楼见过她,她是天香楼的舞妓,有扬州第一美人之称,因为她好看,所以我对她印象深刻。”
“虽说如今她妆容与发饰都变了,可我却认得她的眼睛。”
“皇玛法,您相信我,我,我不会认错的!”
皇上面上却是半点惊愕之色都没有,淡淡道:“你是朕的孙儿,朕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弘昼脸上满是笑意。
可很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皇玛法,您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还是您一早也察觉到了石玛嬷不对劲?”
皇上微微颔首。
若说起这件事来,那就说来话长。
当日从密贵人处离开后,皇上就派人查了查石答应的身世,只是查来查去,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石家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女子,密贵人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关系要好的表妹,甚至连年龄,身形,样貌都对的上。
即便如此,但皇上也从未放松过警惕,他之所以如此“宠爱”石答应,是要看看背后的人到底在捣什么鬼。
弘昼听闻这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皇玛法,若我一早知道您心生警惕,就不会日夜担心,吃不好睡不好了。”
原先他的一张小脸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如今一瘦下来更是显得眼睛极大,很是俊朗:“虽说这件事种种证据都指向了九叔,但哥哥说了,凡事得讲究证据才是……”
皇上听他絮絮叨叨说话,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他高兴弘昼比他想象中在意他,关心他,心疼弘昼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
祖孙两个一合计,索性将计就计起来。
等着弘昼出来时,是垂头丧气的,嘴里更是絮絮叨叨说什么“皇玛法就是偏心”之类的话,给人一种方才他被皇上狠狠训斥过一顿的假象。
弘昼径直去了隔间。
隔间里,太医正在给石答应的手上上药。
石答应脸色很是不好看。
方才滚烫的汤药溅到她手上疼得很不说,方才更是听出太医话里话外的意思来,只怕她这手上会落疤。
她自诩自己是完美无缺的,想着以后手上可能会落疤,心里就难受得很。
弘昼走上前去,不情不愿道:“石玛嬷,方才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不小心冲撞了您,皇玛法已经训斥过我了。”
“我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计较。”
石答应脸色这才和缓几分,含笑道:“你还小,想必今日也是无心之失,我这个当长辈的怎么会与你一般计较?”
说着,她更是故作关切道:“方才你烫着没有?若是烫伤了可别藏着掖着,一并叫太医给你看看。”
弘昼说了没事之后,这才离开。
太医也很快离开。
这下,屋内只留下石答应与身边的宫女桃香。
桃香便阿谀道:“后宫妃嫔们本就嫉妒主子,经此事之后,只怕更会嫉妒您了。”
“弘昼小阿哥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在紫禁城中无法无天惯了的,在皇上跟前,谁都比不上他,如今皇上却勒令他亲自来给您赔不是,可见您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石答应面上虽带着笑,实则心里却并非十分高兴。
桃香虽为她的贴身丫鬟,看似得她相信,但她也知道,这人是老九送到她身边盯着她,监督她的,对着桃香也不能掉以轻心。
她只道:“皇上也是明辨是非的,总不能偏心弘昼太过吧。”
说着,她更是捏了捏肩膀,有气无力道:“昨晚上我累得很,要好好歇一歇。”
桃香一听这话,脸上笑意更甚,道:“那主子好好休息,奴才就先下去了。”
等着石答应真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以桃香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极为得宠,每每侍寝之后自己累的骨头架都要散开了。
但唯有她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入宫至今,她一次都没有侍寝过。
之所以如此劳累,是皇上夜里欣赏她跳舞,一跳就是大半宿,她能不累吗?
偏偏皇上还要装出对她十分喜欢的样子,她想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愈发累了。
可一日日下来,石答应享受着皇上如水的赏赐,享受着后宫中众人欣羡的目光……她乐在其中,便将这一怪异之事归咎于皇上年纪大了,不能人道,却又不想叫人知晓,所以将她推了出来。
石答应想着进宫之前老九与自己说的话,只要能夺得皇上宠爱,她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银子。
她自不会傻乎乎与人说她与皇上是有名无实。
想到这里,她这才放心下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弘昼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这几日是该吃吃该睡睡,终于找回了从前那等快活肆意的日子。
只是弘昼万万没想到这一日他正在午睡,翻身之际,迷迷糊糊却看着床前站了一个人,当即吓了一大跳。
站在他床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四爷。
四爷见状,忙道:“弘昼别怕,是我。”
四爷是昨日才听说畅春园发生的事情,当他听到老九得意洋洋说起弘昼冲撞了近来得宠的石答应,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是知道弘昼性子的,想着弘昼能屈能伸,向来得皇上喜欢,应该不会出大事儿。
可为人父母,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难得逾越差人打听打听近来弘昼如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四爷听说弘昼短短十多日瘦了不少,便再也忍不住,放下堆积成山的公务,匆匆到了畅春园。
四爷一来,先是给皇上请安,这才过来,却听说弘昼在睡觉。
弘历委婉与四爷说,这些日子的弘昼不光瘦了些,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四爷心里难受极了,所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弘昼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前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好,所以这几日有心将前些日子落下的瞌睡都补起来:“阿玛,您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怎么站在我的床前不说话?”
“难道您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人吓人,是会把人吓死的。”
古人忌讳多,从前四爷最见不得弘昼动不动将什么死啊活的挂在嘴上,但今日他却出奇没有训斥弘昼,只关切道:“弘昼,你怎么这时候在睡觉?如今不过是辰时而已。”
“是你昨晚上没睡好,还是身子不舒服?”
纵然如今四爷面色和煦,但弘昼想着他向来对自己要求严苛,不敢说自己在补觉,便囫囵说自己昨夜没有睡好。
四爷一听这话是愈发难受,想着弘昼到底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大概是受到皇上训斥,所以躲在屋子不愿出去吧。
四爷舍不得说他,只含笑道:“弘昼,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弘昼朝着桌上一看,却见着四爷不光给自己带了许多点心瓜果,甚至还带来了一桌子天香楼的席面。
光是他最爱吃的烤乳鸽,四爷就带来了十只,可见今日四爷是花销不小。
四爷更是道:“如今天气热了,吃食放的时间长了容易坏,但我记得畅春园是有冰窖的,别的菜色我带的不多,唯有烤乳鸽,想着你和弘历爱吃就多带了些。”
“吃不完的烤乳鸽你命人收到冰窖中去,要吃时吩咐膳房烤一烤,想必三两日的时间坏不了。”
正啃着烤乳鸽的弘昼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含糊道:“阿玛,我都记下啦。”
四爷想了想,又道:“人生在世,便是你皇玛法都有不如意的时候,想当年,我更是得你皇玛法斥责过性子跳脱,反复无常。”
“当时我听说了这话不知道有多难过,一连几个月都没有缓过神来。”
“但如今回想起从前种种,只觉得是小事儿。”
“弘昼,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被这些事情所打倒的……”
一开始啃着烤乳鸽的弘昼纳闷今日的四爷话怎么这样多,可听着听着,他却是皱眉道:“阿玛,当年皇玛法真的这样说你了?”
他摇摇头,一副“你真可怜”的样子。
这下四爷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是该不该说。
弘昼却更是道:“哦,阿玛,我知道了,原来您小时候也是顽皮得很。”
“既然您也是过来人,知道当小孩有多么不容易,那为何要对我如此严格?”
“哼,亏得我之前还以为您小时候很听话懂事了。”
话说到一半,他觉得四爷好像又有点可怜,小时候性子那样跳脱,阴沉不定的一个人如今竟变成这样子,不管什么时候,四爷脸上就像戴了一张面具似的,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又安慰起四爷来:“不过阿玛,您也别难受,父母之爱为之深远,想必皇玛法当年也不是故意的。”
“再说了,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何必从前那些小事念念不忘?”
四爷一愣。
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他在安慰弘昼,还是弘昼在安慰他?
若弘昼知晓他的想法,肯定要说上一句:哈,没想到吧,小丑竟是你自己!
四爷瞧见弘昼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也懒得与他虚与蛇尾,便开门见山道:“我听说因你训斥了石答应,皇阿玛训斥了你,正是因此,所以这些日子你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才瘦了这么多?”
弘昼一愣。
糟糕,他看到四爷光顾着高兴,竟然忘了这一茬。
方才他是兴高采烈的啃烤乳鸽,如今变成了忧愁的啃烤乳鸽,点了点头,甚至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是了,阿玛,我,我没想到皇玛法会为了刚进宫不久的石玛嬷这样对我。”
“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就像是刀子剜肉似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大白天的还睡觉。”
“阿玛,我真的好难过,若是,若是……您肯将您书房里的开光西洋人物图壶送给我就好了。”
此时不谈条件,更待何时?
有道是兜里有银心里不慌,自他将所有家当捐给朝廷后,每日心里慌慌的,便想着多搜罗些宝贝。
而他,眼馋四爷书房里的这个图壶已经很长时间。
第 85 章
这个开光西洋人物图壶是四爷从广州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 比不得紫禁城中的瓷器精美,但上面画着一个又一个憨态可掬且模样逼真的西洋人,很有意思。
弘昼也知道这个图壶对四爷意义非凡,所以先前并没有开口。
果不其然, 他见着四爷面上有几分迟疑, 低声道:“我还以为阿玛您很关心我了,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况且一个图壶而已, 在我院子里摆着和在您院子里摆着,我想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
“原来在阿玛心中, 这个图壶比我还重要。”
他是越说越委屈,委屈到下一刻四爷觉得他嘴巴一瘪, 就要哭出声来。
四爷想着弘昼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到底是心一软, 点头道:“那我回去之后便命人将这图壶送到你院子里去,这下你可满意了?”
得逞的弘昼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多谢阿玛。”
四爷原想再劝上弘昼几句的,谁知道却有皇上跟前的小太监相请,说请他过去。
他方才不是才从皇上那儿离开吗?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 又匆匆到了九经三事殿。
四爷刚过来, 就明白皇上为何找他过来, 原来是老九等人和隆科多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从前拥护老八, 如今拥护老十四的几个大臣,一众人带来了西北战事的好消息, 更是将老十四夸得上天入地绝无仅有似的。
四爷面上并无任何不满之色。
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想必是老九等人日夜不辍派人守在雍亲王府门口,见着他到了畅春园, 就匆匆跟了过来。
对于西北战事告捷,皇上自是高兴得很,颔首道:“你们没有看错老十四,朕也没有看错他。”
能得皇上如此褒赞,老九等人笑开了花。
老九今日更是有备而来,见皇上心情大好,便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事要奏。”
皇上颔首道:“你说。”
老九正色道:“如今西北战事几乎已经平定,儿臣觉得该召十四弟回京才是,西北有富宁安和年羹尧镇守,定不会再生战乱。”
“十四弟生为皇子,从小没离开过京城,一时能受的住西北的苦寒,时间久了,儿臣很是担心他。”
他想的清楚,老十四已去西北建功立业,刷过存在感,是时候该回来了。
等着老十四一回来,朝中拥护老十四的人只会更多。
四爷又何尝不知道老九的心思,可他面色如常,瞧着是半点不在意一般。
老九瞧见,不免气闷。
与此同时,皇上也是在留意着四爷的脸色,看到四爷如此淡定,甚至还说什么“儿臣觉得九弟这话言之有理”之类的话,是愈发满意。
他虽贵为天子,说白了却也是个寻常百姓,和天底下所有偏心的父亲一样,喜欢哪个儿子怎么瞧这个儿子都是好的。
皇上颔首道:“你们兄弟友爱,如此甚好。”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老九,你们下去吧。”
说着,他更是吩咐道:“将这事儿也告诉德妃一声,自老十四离京之后,她就一直心事重重。”
“这些日子,朕瞧着她最近脸色是愈发不好,若她知道老十四不仅平安无事,还立下大功,肯定会高兴的。”
老九看了四爷一眼,阴阳怪气道:“是啊,德妃娘娘最疼十四弟,若知道这消息肯定十分高兴。”
四爷依旧是面色如常。
他知道,老九等人越是针对他,越是看不惯他,则表示他对老九等人的威胁越大,如此,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着急?
正当四爷与老九等人准备下去时,只听见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老四等等,朕有话与你说。”
老九脚下的步子一顿,却还是愤愤下去。
四爷原以为皇上有正事要说,却听见皇上却是说起弘昼来:“这些日子弘昼瘦了不少,原先他胖嘟嘟的,朕瞧着他像耿氏更多些。”
“可如今他一瘦下来,像是五官模子都更出众些,隐隐有几分你的影子。”
“朕记得你小时候在朕跟前可不像他一样随心所欲,拘谨的很,每每都是朕问什么,你答什么。”
四爷可不会单纯以为皇上是留他喝茶说闲话的,含笑道:“小时候儿臣怕您,自然不敢在您跟前多说话。”
“弘昼从小到大都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皇上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父子两人吃着糕点,喝着茶。
这一刻,他们不像君臣,倒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
时光难得静谧。
皇上再次与四爷闲话家常起来:“……虽说老九并非宜妃膝下第一个孩子,但却是第一个在宜妃身边长大的孩子,为人尖酸骄纵,当着朕的面对你说话都夹枪带棒。”
“朕能想得到,若是朕不在时,他说话只怕更不客气。”
四爷笑了笑,道:“连小小年纪的弘历都知道当哥哥的要经常让着弟弟,儿臣这个当兄长的自不会与九弟一般见识。”
皇上满意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能这样说,朕十分欣慰。”
“你很有当兄长的样子,朕对你,很是放心。”
“朕希望你能一直如此,当个好兄弟,当个好阿玛,当个心系百姓的人。”
顿了顿,皇上更是道:“在朕心里,你和老九他们是不一样的。”
“老四,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四爷微微一愣。
纵然皇上这话说的委婉,却还是听的四爷心里一震。
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将他看成未来的太子?
皇上很少在四爷面上看到这般震惊的神色,笑了笑,道:“你猜的没错,朕就是这个意思。”
“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得意时从不骄纵,失意时也不自恼自悔,一直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在朕百年后,朕也只放心将这江山交到你手上。”
四爷张了张嘴,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知皇上向来谨慎,这些年想必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可就算如此,皇上也没有将话说死,话里话外的意思更是十分明白——若是他表现好,这太子之位是他的,若是他表现不好,这太子之位就是别人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一头骡子跟前挂了一根胡萝卜,激励它愈发上进。
可就算如此,四爷也是内心狂喜不已,要知道如今也就他面前有根胡萝卜。
皇上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朕之所以将老十四送到西北去,也是有朕的考量。”
“老八他们聪明得很,知晓老八已彻底无缘储君之位,所以将宝都押在了老十四身上。”
“朕将老十四送去西北,对他们是好事,也是坏事,纵然老十四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得人拥戴,可他不在京中,这一点,他是拍马都比不上你的。”
四爷站起身,继而跪了下来,正色道:“谢过皇阿玛,儿臣……定不会辜负皇阿玛所托。”
等着四爷从九经三事殿出来,感受着习习凉风,只觉得心里痛快得很。
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这般痛快。
他从宫女之子走到如今,其中辛苦与委屈,也唯有他自己知道。
四爷方才只见过了弘昼,并没去看弘历,未免厚此薄彼,自然是要再去看看弘历的。
等着四爷进屋时,弘昼与弘历像两只仓鼠似的正埋头啃烤乳鸽。
弘昼是淡定自若。
但弘历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时候尚未到用午饭的时候,低声喊道:“阿玛。”
心情大好的四爷如今看什么都极顺眼,甚至瞧见弘昼吃的满嘴流油也没斥责他吃相不雅,只道:“既然你们喜欢吃天香楼的烤乳鸽,那我过几日再派人给你们送些过来。”
说着,他又道:“烤乳鸽虽味道好,但你们也不可多吃,当心吃多了积食,会难受的。”
纵然是说教,但他也是语气和缓,给弘昼和弘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怎么说了,那是一种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弘昼与弘历偷偷交换了个眼神,两个小崽子都察觉出四爷的心情很好,还是前所未有好的那种。
打铁要趁热。
弘昼抓住机会,忙道:“阿玛,我和哥哥不光喜欢吃天香楼的烤乳鸽,还喜欢吃溏心富贵虾,您可不可以到时候差人一起送来?”
四爷点点头,答应下来。
弘昼又想要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提提要求,谁知弘历这个实诚的孩子就已道:“多谢阿玛。”
得,这话弘昼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了下去。
等着四爷走后,弘昼道:“哥哥,你说今日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弘历颇为赞许点点头:“我觉得阿玛今日心情很好。”
两个孩子很快达成了共识,觉得肯定是皇上与四爷说了些什么的缘故。
弘昼仔细一想,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能叫四爷如此高兴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他的阿玛快要当太子或者得皇上承诺过什么。
一想到这里,接下来的几日连他都跟着眉飞色舞起来,甚至对上德妃娘娘和石答应都是笑眯眯的。
石答应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愈发得意起来,觉得弘昼这是怕了自己。
很快,弘昼又过上了捉竹鸡逗孔雀的快乐日子,甚至闲来没事还邀请皇上或弘昼泛舟游湖,漫步月下,像什么吃露天烤肉,钓鱼捉鱼的更是小意思。
这一日弘昼拎着自己捕的鱼给皇上送去,他进去时,正好见到石答应正在给皇上剥荔枝。
纵然石答应手上当日被汤药烫伤,落了一个小小的疤,却是瑕不掩瑜,那双手仍是好看。
好看到弘昼明知道石答应是老九的人,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最后见她一碟子荔枝奉给皇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碟子荔枝,看起来可真是诱人。
荔枝这东西在当今可是稀罕东西,一筐子荔枝从南方快马加鞭运送到京城,能食部分顶多只有十分之一,就连身为皇孙的弘昼都不能畅快食用。
皇上见弘昼馋得很,将这碟子剥好的荔枝往弘昼跟前推了推,道:“弘昼,你吃吧。”
石答应面色一黯。
弘昼却是面色一喜。
可弘昼心里还是有些分寸的,他只用了几颗就不肯再用,道:“皇玛法,荔枝吃多了上火,我也不好多吃的。”
“这些荔枝,是我给您留的。”
瞧着这祖孙两个你推我让的,石答应面上虽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却是很不痛快。
她侍奉皇上这么久,可还没尝过荔枝是什么滋味,每每内务府送到皇上跟前的荔枝是论碟子来算的,她剥好之后全部奉给皇上,皇上也没说让她尝一尝。
在皇上的再三邀请下,弘昼又用了几颗荔枝却是不肯再用,非得将剩下的荔枝留给皇上,更是道:“皇玛法,这是我捕的第一条鱼,送给您尝尝。”
皇上颔首道:“咱们弘昼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说着,他更是道:“朕要御膳房好好将这条鱼做出来,待会儿你与弘历也一块过来用晚点。”
弘昼连连称好,心满意足地走了。
纵然已侍奉皇上有些日子,但石答应对如此“孝顺”的弘昼还是很不适应,觉得弘昼此举简直是没事找事,皇上坐拥天下,哪里会稀罕他两条鱼?
石答应想着老九对自己的交代,见着机会合适,好好在皇上跟前编排弘昼或四爷几句,最好能叫皇上彻底厌弃他们最好。
她装着温柔小意装了这么些日子,装的是心急如焚,便斟酌着开口道:“皇上,弘昼可真是孝顺,但凡得了些什么好东西都往您跟前送。”
“若是在旁人跟前,弘昼也有这般听话就好了。”
“嫔妾可是听说了,说弘昼连德妃娘娘都不是十分敬重,来到畅春园这么些日子,一次都没给德妃娘娘请过安。”
正看书的皇上听闻这话知道她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却是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弘昼向来是这般性子。”
“弘昼如今年纪还小,小孩子啊,顽劣些总是常事。”
石答应见皇上面上并没有不高兴之色,便又乘胜追击道:“皇上,话虽如此,但今年弘昼不是三两岁,也不是四五岁,而是已经七岁了,这般大的孩子,早该懂事。”
“嫔妾,嫔妾……还听说过一件事,藏在心里许久,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皇上。”
后宫里一众人生存法则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一概是不能说的。
就连那等该说的话,到了皇上跟前也得再三斟酌后才能开口。
不过既然是做戏嘛,皇上自然得做像一点。
只见皇上故作好奇抬头扫了石答应一眼,道:“什么事?在朕跟前,不必吞吞吐吐。”
石答应这才低声道:“嫔妾听说了,说弘昼之所以在外如此跋扈嚣张,是因为他时常在外说……说您要有将雍亲王封为太子的意思。”
“等着以后,他便是太子之子,兴许等着雍亲王继承大统之后,他也会被封为太子……”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都怪嫔妾多嘴,这些话嫔妾也是听宫女太监碎嘴子说的,您可别放在心上。”
她得老九叮嘱过的,知道当年即便得宠如废太子,废太子觊觎皇位,也惨遭皇上废黜圈禁。
对皇上来说,对一个年老的皇上来说,没什么比盯着他的皇位更让他防备的。
皇上听闻这话是微微一愣。
他没有盛怒,没有不高兴,有的只有欣慰——若真是如此,可见弘昼的确是与他心意相通。
但皇上也知道弘昼顽皮归顽皮,却是有分寸的,可不会说这等话。
他的眼神落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石答应面上。
他不得不承认,石答应的话还是很有引导性的,说这些话是从小宫女太监处听来的,给他一种紫禁城上下人人皆知道这事儿的错觉,紧接着,石答应又连连下跪认错,便是他真要罚她也不合适。
皇上伸手将石答应扶了起来,道:“起来吧。”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
依誮
了口气:“既然你都如此说,想必紫禁城上下人人都知道弘昼在外大放厥词,这孩子,倒是被朕和他阿玛宠坏了。”
“可直到今日,朕才听说这件事,可见人人都觉得弘昼这话说的没错。”
“这件事,朕知道了。”
他虚扶着石答应站了起来,道:“可见后宫上下,唯有你最在意朕。”
虽说石答应从小在扬州得调/教长大,被人教着如何侍奉男人,取悦男人,但她到底是年纪尚小,与皇上这个真·情圣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石答应见皇上眼里满是柔情蜜意,觉得心里很是受用。
便是她阅男人无数,可面对着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也会有沉沦的时候:“皇上对嫔妾这样好,嫔妾以真心对皇上也是应该的,别说与您说旁人不敢说的话,便是叫嫔妾上刀山下火海,嫔妾都在所不辞。”
这话说的虚虚假假,听的是要多真就有多真。
皇上微微颔首,又吩咐魏珠赏了一对夜明珠给石答应。
这已是来畅春园后皇上送给石答应的第五次礼物,还是在短短二十日内,可见石答应是如何如何受宠。
一时间,石答应更是风头无二。
这下,就连嚣张跋扈的宜妃娘娘和嘴上没把门的惠妃娘娘瞧见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一个个女人私下议论石答应且不说,可明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石答应更是沾沾自喜。
但她却是有件事弄不明白,皇上既然相信了她的话,知道弘昼在外大放厥词,可为何对弘昼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一旁的桃香与她分析道:“主子您想啊,皇上是天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就算皇上不喜弘昼小阿哥,却是一时半会心里不会表现出来的,要不然怎么叫圣心难测?”
石答应颇为赞许点点头。
她觉得还得再添把柴加把火才是。
原先老九与她说的是只要她事成之后要多少银子就给她多少银子,更是会助她假死出宫。
可如今,她却改变了心意,银子她要,可出宫,就不必了。
她觉得紫禁城还是挺好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盛宠的石答应则开始想着如何算计四爷,如何让弘昼父子彻底得皇上厌弃。
很快,她就有了主意。
这一日,四爷再次前来畅春园给皇上汇报工作顺便请安,也给弘昼和弘历又带了些天香楼的烤乳鸽和溏心富贵虾。
弘昼吃的满嘴流油,四爷是直皱眉。
弘昼以为四爷又是说他吃没吃相,可是一点都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若像哥哥弘历一样慢条斯理的吃烤乳鸽,那就太慢了。
正吃的起劲,弘昼只听见四爷道:“……我听瓜尔佳嬷嬷说你这几日吃得好得好,怎么也不见长肉?”
如今的弘昼并不胖,只是比起从前有几分婴儿肥的他,还是瘦了不少。
弘昼认真道:“阿玛,我知道。”
“肯定是天香楼的烤乳鸽和溏心富贵虾吃的不够多。”
四爷扫了他一眼,冷哼道:“若是这天香楼的乳鸽们九泉之下有知,一起联合起来寻仇的话,怕是第一个就要来找你的。”
弘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弘昼却是哀怨看了他一眼,继而看着四爷道:“谁说的?我,我才不怕它们!”
“若是这些乳鸽赶来找我寻仇,我就再把它们吃掉!”
他连皇上赏赐下来的御兔都敢吃,还有什么不敢吃的?
四爷虽未接话,可面上隐隐可见几分笑意。
今日四爷是前来与皇上禀告与西洋人做生意的进度,方才已将折子呈给皇上,容皇上好好看过之后,再将他喊过去问话。
四爷略坐了会,问起弘昼与弘历的功课,日常起居,又被小太监请去了九经三事殿。
皇上对四爷近来办差的进度和效率提出了表扬,最后更与四爷说起准备下令要老十四回来过中秋节的:“……老十四向来被德妃看成眼珠子与命根子一般,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富宁安在来信中说他如今黑了,也瘦了。”
“既然老九等人接连上书非要朕下令让他回来,一副若是朕不答应,就没将老十四当成儿子的样子。”
“如此,朕就让他回来吧。”
“正好德妃这些日子日夜担心,叫她看看老十四好得很,叫她放心下来,这样她也能放心老十四再次去西北。”
上次皇上的一番话,就好像给四爷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他面色如常,道:“皇阿玛说的是。”
该说的公事已经说完,皇上便摆摆手道:“好了,你再去陪陪弘昼与弘历吧。”
“弘昼这孩子,朕看他整日无聊的很。”
四爷应了一声,则告退下去。
谁知道他刚走到门口,就见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
这小太监跑的是气喘吁吁,低声道:“雍亲王,雍亲王,不好了,弘昼小阿哥摔破了脑袋!”
四爷脸色巨变,紧张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连连道:“奴才是石答应身边的人,这些日子弘昼小阿哥很喜欢与石答应一起玩。”
“方才您来了九经三事殿后,弘昼小阿哥就去找石答应玩了,石答应院子里有葡萄藤,弘昼小阿哥非闹着要上去摘葡萄,一不小心从上头摔了下来,摔得是头破血流,4摔1的弘昼小阿哥是眼泪直流,非闹着要找您。”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王爷也别着急,石答应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四爷一听这话,连忙要这小太监带路。
到了石答应所居的院子,四爷一进去院子就看到葡萄藤被扯0的21是乱七八糟,青石板上还有一大滩血迹,看的是他触目惊心。1
这小太监更是将他带到一间屋子前,道:“王爷,请,弘昼小阿哥就在里面。”
四爷是个很聪明的人,情急之下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下意识推门走了进去。
他匆匆走向床边,只是刚撩起帐幔来,就见着里头躺着身着纱衣的石答应。
石答应身姿妙曼,肤色白皙,如今身上的纱衣半褪未褪,隐隐可见胸前的丰腴。
她瞧见四爷已至,半点不惊不慌,反倒抬起涂着红艳艳蔻丹的脚去蹭四爷的大腿,旖旎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我好端端躺在屋子里歇息,王爷怎么就不管不顾冲了进来?我可是你皇阿玛的妃嫔啊!”
四爷这才知道自己着了道,如今更觉自己头晕晕乎乎的。
他下意识朝门口走去,只是一拉门,发现门已经被拴住了。
石答应已站起身行至四爷身后,更是将四爷抱住,好看的手已往四爷身下探去,凑到四爷耳畔道:“王爷怎么要走?王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听说王爷并不重欲,一个月下来在内院歇不了几次,难道王爷憋的就不难受吗?”
“来,让我帮帮王爷。”
四爷愈发觉得脑袋里是昏昏沉沉,但身下却是越来越燥热。
可好在他并非重欲之人,一个反手,就将石答应狠狠甩开了。
四爷只觉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也知道定是这香气在作祟,便砸了一旁的一个茶盅,捡起地上的碎片狠狠朝掌心划了一道口子,剧烈的疼痛这才让他清醒几分……
***
另一边的弘昼却是千盼万盼没盼到四爷。
要知道方才四爷前去九经三事殿之前可是与他说过,会尝尝他亲手捕的鱼再回去。
弘昼瞧着外面是日头当空,早已到了用午饭的点,便嘟囔道:“阿玛说话不算数,说好的事根本不记得……”
弘历也是期待四爷过来的,但还是安慰他道:“弟弟,阿玛从未对我们食言过,大概是他有什么事情被耽搁了。”
弘昼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便差了小豆子过去看看。
很快小豆子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面上还带着几分难言之隐的神色。
弘昼道:“小豆子,这是怎么了?”
小豆子是个非常机灵且嘴甜的人,又因他得弘昼看重,所以谁都愿意给他面子。
小豆子低声道:“五阿哥,方才有人见到王爷匆匆朝着石答应的院子去了……”
说着,他的声音更是低了低:“而且说来奇怪得很,石答应院子里的宫女奴才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您说,王爷过去是不是有事儿?”
这下别说弘昼神色大变,就连弘历脸色也变了变。
紫禁城中的皇子与后宫妃嫔向来得保持距离,就连亲生母子都不例外,更别说四爷与石答应。
弘昼与弘历对视一眼,撒丫子就往外跑。
他离开之前还不忘将自己前几日捕的几条又粗又长的鳝鱼装了起来。
他一边跑更一边吩咐小豆子和小瓶子,要他们两人赶去九经三事殿,有什么消息就抽出一个人来传话给他。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石答应院子时,果然见着从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院子没见到人影,唯有一个小太监守在门口。
弘昼是认得这个太监的,这小太监名叫小明子,很得石答应信任。
他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头闯。
小明子连忙将他拦了下来,含笑道:“弘昼小阿哥这是做什么?石答应方才才用了饭,刚歇息下啦。”
“若是弘昼小阿哥想找石答应玩,不如晚点再来。”
弘昼懒得与他多言,径直闯了进去。
弘历则死死拽住要拦着弘昼的小明子,含笑道:“公公这是做什么?我弟弟又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他既听你说石玛嬷在睡觉,肯定不会进去打扰的。”
“想必,想必他也就进去转转就出来了。”
他虽不擅长骑射,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但如今只将吃奶的劲儿都拿了出来,那小明子一时半会也挣脱不开,生怕力气太大伤了弘历。
弘昼这才得以成功闯了进去。
只是他刚进去没几步,就见到了半路迎出来的桃香。
桃香可不比小明子好糊弄,方才石答应可是说了,事情成不成功就在此一举,自不会叫弘昼进去。
她已差人去请皇上了,只要将这小崽子赶走,等着皇上过来见到四爷轻薄石答应那一幕,便是皇上再怎么看重四爷,从此之后四爷与那储君之位再无关系。
桃香脸色阴沉沉,正欲拦腰将弘昼抱起来,只见弘昼从手边的布袋子甩出一条鳝鱼来:“看我不放蛇咬你!”
很快那软趴趴的鳝鱼就飞到了桃香脸上。
桃香定睛一看,却是尖叫起来。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粗这么长的鳝鱼,只将这鳝鱼当成了蛇,顿时吓得是连蹦带跳的,更是尖叫声不断。
弘昼趁此机会径直冲到了石答应房门口,果然见着门上已经上了锁。
好歹他前世也是看过些许宫斗剧的,知道后宫中龌龊的手段数不胜数,也知道里头的情况不妙,连连拍门:“阿玛,阿玛,您在里面吗?”
他这话音落下,就听见里头传来四爷的声音:“弘昼……”
这声音飘渺无力。
很快,弘昼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弘昼吓得不行,忙去花圃中寻了块石头,使出浑身力气砸起锁来。
不过片刻的时间,锁就已被砸开了。
打开门的这一刻,便是弘昼早有防备,却还是惊呆了,身着薄纱,衣裳将褪未褪的石答应,脚步蹒跚,脸色潮红的四爷……地上更是一地碎片,还有斑斑血迹。
石答应自诩将所有男人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从前迷惑男人可从来用不上迷药,方才瞧四爷那样子,觉得四爷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谁知道下一刻门就被砸开。
石答应也知道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心一横,就将弘昼抱了起来,打算将弘昼也关起来。
好在弘昼早有防备,再次从手边的袋子甩出一条鳝鱼来。
他擅长骑射,准头很好,直将鳝鱼丢进石答应的纱衣里。
石答应的反应比起方才的桃香来更是夸张,不仅又蹦又跳的,甚至还哭了起来。
要知道她虽为瘦马,可从小因才貌出众,养的比寻常官宦人家的格格姑娘们都要娇气。
与此同时,小豆子也冲了过来,低声道:“五阿哥,五阿哥,不好了,皇上朝着这边来了。”
便是弘昼再傻也知道皇上定是过来捉奸的,他对着眼神虚无的四爷道:“阿玛,您走得动吗?”
四爷尚有最后的一丝理智尚存,点了点头。
弘昼索性就将四爷交给了小豆子,自己则留了下来。
石答应吓得不行,别说眼泪掉了下来,就连鼻涕都跟着飞了起来,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柔貌美的样子?
弘昼就这样冷眼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柳姑娘,你为什么要进宫?”
“为什么要害我阿玛?”
“你到底是受谁人所托?”
石答应吓得眼泪鼻涕齐飞,却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更是连连道:“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弘昼见着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只将手中的布袋子打开,手狠狠一抖,将所有鳝鱼都抖在了石答应身上。
顿时,石答应身上,地上却是乱蹦的鳝鱼。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回荡着石答应的尖叫声,更是连连道:“来人,救命!救命啊!”
可惜她忘了院子里的人早已被打发走了,唯剩下一个桃香,可桃香看着满屋子的“蛇”,压根不敢进来。
等着皇上赶过来时,只见身着纱衣,哭的满脸眼泪鼻涕的石答应,冷静沉着,满脸怒气的弘昼,地上满是瓷器碎片,血迹,还有四处乱蹦的蛇。
饶是见多识广的皇上见此,也是脸色一沉,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 86 章
石答应愣了一愣, 继而才反应过来,嚷嚷道:“皇上救命,皇上快救嫔妾!”
皇上一个眼神扫下去。
魏珠很快就带着小太监们将地上的鳝鱼收拾干净。
皇上看着弘昼道:“弘昼,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带这么多鳝鱼来干什么?”
石答应听闻这话又是一愣。
鳝鱼?
这竟是鳝鱼?
天底下竟有这样粗这样长的鳝鱼?
弘昼得意看了眼石答应, 一副“你真是少见多怪”的样子, 道:“皇玛法, 我有事要与您说。”
石答应惊觉不对, 连忙抢在弘昼前头开口道:“皇上,嫔妾也有事要与您说。”
说着, 她更是衣衫不整跪了下来,拽着皇上的裤脚道:“皇上, 您一定要给嫔妾做主啊!”
“方才嫔妾正在屋子里睡觉,谁知道……谁知道雍亲王竟闯了一进来, 一进来就将嫔妾给搂住,嫔妾大喊大叫,却是无人应答。”
“嫔妾瞧着雍亲王那样子,像是发狂了似的。”
“后来,弘昼来了, 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将这蛇, 不, 将鳝鱼丢到嫔妾身上。”
“嫔妾实在不知道他们父子想做什么。”
“还请皇上给嫔妾做主。”
在她的预想中,这件事可谓天衣无缝, 甚至连那媚药也是燃为灰烬后,连太医都查不出端倪来。
只是她确实想的太过于简单。
因四爷的意志力极强, 地上的血迹没办法解释。
因弘昼的突然来访, 门上被砸坏的锁头也没办法解释。
甚至连青天白日的,石答应穿着如此暴露也没办法解释, 总不能说她是算到皇上会过来吧?
皇上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就看出屋内的不对劲。
他并没有看向石答应,只看向弘昼道:“弘昼,你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朕。”
“不必着急,慢慢说。”
弘昼自是不会着急,有皇上在,他就有了主心骨,便一五一十将事情道了出来,最后更道:“……皇玛法,方才我刚将门砸开时闻到屋内有种很奇怪的香气,只是现在闻不到了。”
“阿玛也已经被小豆子扶着去了隔间,您若是觉得我什么话说的不对,待会儿也可以问问看阿玛的。”
皇上微微颔首。
继而,他的眼神又落在了石答应面上:“你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石答应今日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会半路杀出个弘昼来,因弘昼的出现,将她的计划全部打乱。
她抽抽噎噎,强撑着道:“皇上,嫔妾今日之所以身着纱衣,是,是想着您并未宠幸过嫔妾,想要请您过来而已。”
“嫔妾之所以将身边宫女太监打发走,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而已。”
“嫔妾,嫔妾纵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引诱雍亲王的啊……”
皇上冷冷看向她,眼里半分不复从前的柔情:“你的意思是老四想要抢占了你?”
“这事若换成别人,朕兴许还有几分相信,若老四真是重欲之人,也不至于至今王府只有三个孩子!”
顿了顿,他更是冷声道:“来人,好好审一审这事儿。”
“将石氏身边的那个宫女和太监都好好审一审,不光他们要审,也得看看他们家眷有无不对劲的地方。”
他对石答应的称呼已变成了“石氏”,可见心中已有了论断。
因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皇上并不能治石答应的罪,便下令先将她幽禁在院子里。
等着皇上带弘昼,弘历去看四爷时,还能听见隔间传来石答应的那哀怨的声音:“皇上,嫔妾冤枉,嫔妾冤枉啊!”
“您为何不愿相信嫔妾?”
“嫔妾有您的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又何必去污蔑雍亲王?”
……
一句句话说的如杜鹃啼血,听着叫人怪心疼的。
弘昼甚至觉得,若他是个不知道内情的人,只怕还会觉得石答应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
他摇摇头,觉得石答应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倒是可怜了她这副好皮囊。
到了隔壁屋子,四爷正躺在床上歇息,那只受伤的手已被小豆子找了纱布胡乱包扎起来。
四爷见皇上与弘昼过来,忙要起身请安:“皇阿玛。”
皇上摆摆手道:“不必多礼。”
“老四,如今你觉得怎么样?”
四爷道:“多谢皇阿玛关心,儿臣觉得没事。”
“说来奇怪的很,方才在屋子里,儿臣只觉得身子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出来之后吹了冷风,又觉得像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用的是些什么腌臜东西。”
皇上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纱布已叫血浸透,皱皱眉道:“魏珠,差人去请个太医来。”
“皇阿玛,万万不可。”四爷难得出言打断了皇上的,继而正色道:“虽说这件事疑点颇多,可不管怎么说,石答应也是您的妃嫔,儿臣只担心这件事传出去会有损您的威严。”
世上种种事皆是无风不起浪,一传十十传百的,谁也不知道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但皇上听闻他这话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还是要魏珠差人去请太医。
很快太医就来了。
太医为四爷诊脉之后,直说他的脉象并无异常,只是他的手伤的厉害,没有三个月不能痊愈:“……这瓷片虽不大,却极为锋利,更是划入掌心太深,若是再深些,只怕雍亲王这手就保不住了。”
这话一出,太医瞧见皇上脸色很是难看,又忙道:“不过皇上放心,雍亲王伤的是左手,想必不会影响平日里生活。”
“再者说,雍亲王乃是亲王,平日里的饮食起居根本不必自己动手,应该是不碍事的。”
皇上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等着太医下去后,皇上则对着四爷道:“你又何必对自己下此狠手?”
“你是读书人,这手可是不能废了。”
四爷微微一笑,道:“当时儿臣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石答应是您的妃嫔,儿臣身为儿子和臣子,万万不敢染指的。”
方才魏珠已将弘昼与弘历带了下去,所以父子两个说起话来倒没那么多忌讳。
皇上免不得安慰四爷几句,就要四爷回京了。
当然,四爷临行之前,皇上也不忘交代他几句:“……你一直是个万事不愿假手于人的性子,可如今你手伤的厉害,若有些事能放一放,那就放一放。”
“朕倒是觉得弘昼有句话说的很对,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你上面还有朕在了。”
这一番话说的四爷心里宛如吃了蜜一般,连声应是。
弘昼与弘历送四爷离开后,哪怕这时候已至傍晚,两个小崽子想起中午之事,仍觉得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虽说从前他们也时常听紫禁城中是何等吓人,但听说和亲眼所见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路上,弘昼更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哥哥你说石答应到底是图什么?难道她真的觉得皇玛法对她很好嘛?”
“若真是如此,那为何直至如今她还是个答应身份?可见皇玛法并不是真心喜欢她的。”
“唉,说白了,姑娘家的还是要多读书,要明白事理,不然就会被坏男人随便几句话就骗得团团转的。”
“石答应虽长得很好看,但我看却是着实不大聪明。”
弘历听得多,说的少,但也想明白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他先纠正弘昼口中的“坏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皇玛法,而弘昼是不能这样说他们皇玛法的。
继而他又道:“弟弟,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九叔在背后捣鬼?”
弘昼是眼前一亮,觉得弘历真不愧是以后要当皇上的人,面对这些破事是一点就通:“哥哥,你和我想的一样。”
弘历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可是就算咱们知道背后的人是九叔,就算皇玛法知道背后的人是九叔,又能怎么样?”
“就像我从前说的,凡事都是要讲究证据的。”
“九叔既然敢将石答应送进宫,想必就已想好了万全之策。”
“要不然,为何是密贵人与皇玛法举荐的石答应?而非是宜玛嬷?”
“我可是听说宜玛嬷因石答应得宠,没少找她的茬儿,可见九叔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这事儿会败露的。”
弘昼怔怔看着弘历,只觉得这话完全不像一个只有七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可见啊,有的人生来就是当帝王的。
弘历见弘昼看自己都看傻了,狐疑道:“弟弟,你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说的不对吗?”
“对,可也不是全对。”弘昼笑了笑,正色道:“若皇玛法怀疑一个人,可是不需要证据的。”
“这一点,大概连九叔都没想过吧。”
当年皇上就是这样一步步对废太子失望的,先是心底种下怀疑的种子,再是透过废太子的行径确定他的不臣之心……到了最后,更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要知道,废太子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连他都落得如此地步,更不必说区区一个老九。
结果和弘昼预料的差不多。
当天夜里,桃香和那个小太监一个咬舌自尽,一个悬梁自尽,这事儿似成了无头冤案。
至于石答应,刑部的人只觉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毕竟在众人看来,石答应如今还是皇上妃嫔,寻常人可不敢轻易用刑,可皇上又说了,一定要彻查此事。
当刑部尚书请示皇上的意思时,正看折子的皇上连头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刑部尚书如临大敌,这才下去。
皇上便又将魏珠喊过来:“传朕旨意,赐石氏一杯毒酒,送她早日上路吧。”
如今他已不想再费心思撬开石答应的嘴,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魏珠连声下去。
像这等事,魏珠从不敢假手于人,带着徒弟张顺子和几个心腹小太监,亲自过了石答应的院子。
直至看到魏珠的前一刻,石答应还在沾沾自喜,用她的话来说,若是皇上要处置她,早就处置了。
更何况,寻常女子又有谁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可等她看到魏珠时,却是笑不出来。
魏珠含笑道:“石答应,皇上说要奴才送您上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有张顺子将毒酒端了上来,他更是道:“这酒是御赐之物,您放心,您喝下去之后不会难受的,就像睡了一觉似的……”
石答应一愣,继而像是疯了似的,又是掀翻了毒酒,又是闹着要见皇上……哪里还有从前温柔贤淑的影子,宛如一个泼妇似的。
这等事,魏珠已是见怪不怪,正色道:“石答应,这是奴才给您最后的体面,若是您不要,那奴才只能得罪了。”
说着,他更是道:“若皇上要见您,早就来了,若皇上不想见您,您说什么都没用的。”
石答应进宫没多长时间,却也知道魏珠等人的,知道他们定不会为了自己去惹皇上不高兴。
她想了想,道:“好,我可以不见皇上。”
“只是,我想要见弘昼一面。”
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是机敏如魏珠,也是微微愣神,不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石答应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道:“我知道,皇上不想见我,可人上断头台前都是有遗愿的,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
“你们三思,若是我见不到弘昼,就算是死了也是连眼睛都闭不上,若变成厉鬼,就找你们这些人……”、
世人皆迷信。
魏珠进宫多年,见过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心里一紧,便派陈顺子前去与皇上回话。
皇上听到这话时,也是没想到,不过皇上并未答应,也没有拒绝,直道:“既然石氏要见弘昼,你去问弘昼好了,见或不见,该以他的意思为准。”
这话说完,他就料想到弘昼可能会做出何等选择,甚至想到石答应找弘昼到底是所为何事。
但他并没多言什么,直道:“若是弘昼要去见石氏,你们要好好守在一旁,务必保护好弘昼。”
“若弘昼有分毫之伤,朕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陈顺子应了一声,连忙下去。
当弘昼听闻这话时,他正在与瓜尔佳嬷嬷讨论石答应到底会落得什么下场。
纵然瓜尔佳嬷嬷话说的委婉,但弘昼却也是听明白了,只怕石答应的命是保不住的,忍不住唏嘘几句,只觉得这般好看的美人儿死了,实在是怪可惜的。
等陈顺子将石答应与皇上的意思告诉弘昼,弘昼是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下来。
一路上,弘昼更是与陈顺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公公,你说她为什么要见我?”
“她怎么好意思见我?”
“若不是当日我与哥哥及时赶到,只怕我阿玛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如此一来,连带着我和哥哥都要跟着抬不起头来……”
陈顺子只听不说,大多数时不过是笑笑就当作回答了弘昼的问题。
到了石答应所居的屋子,弘昼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仍为她的美貌所感叹。
今日的石答应未施粉黛,面容憔悴,但即使这般,也难掩她倾国倾城的面容。
还未等弘昼来得及问石答应找自己来到底是做什么,石答应就“噗通”一声直挺挺朝着弘昼跪了下来,哽咽道:“弘昼小阿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她好看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你,你不是说我面熟吗?其实当日我们在天香楼就有一面之缘,我记得你,那时候你看过我好几眼。”
“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这次的事情是我一时糊涂,求求你在皇上跟前替我求求情好不好?”
她越哭越伤心,更是匍匐着上前想要拽弘昼的衣角。
只是,还未等她靠近弘昼,就已被陈顺子一脚踢开,更是呵斥道:“真是大胆,你是什么身份,弘昼小阿哥是什么身份,你离他远些!”
向来养的娇气的石答应疼的一闷哼,捂着胸口直叫唤。
弘昼朝她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里虽有怜悯,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坚决无比:“我不会替你求情的。”
“早在你想要陷害我阿玛时,就该想到最坏的结果,你既然胆敢害人,为何不敢承担后果?”
说着,他更是道:“若是你找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话,那你就不必浪费时间。”
天家无情。
石答应脑海中冒出这句话来。
她虽为扬州瘦马,从小经人调/教,可膝下还有一幼妹的,从小姐妹两个相依为命,可如今幼妹的性命捏在老九手上,她不敢多言。
可如今生死攸关之际,她还是想拿着这事儿哄一哄弘昼的:“弘昼小阿哥,你,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够顶替了石氏进宫的吗?”
“还有,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不好奇我背后的人是谁吗?”
\"若是我死了,所有的一切你都不会知道……\"
“我不想知道。”弘昼淡淡打断她的话,不急不缓道:“皇玛法赐你一杯毒酒,想必这样做定有皇玛法的道理。”
“你所说的一切,皇玛法不想知道,那我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你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想要我替你求情,可惜,你想错了。”
“我虽不是什么顶聪明的人,却也不是个笨的,更不会与皇玛法唱反调。”
这话说完,他也不听接下来石答应要说什么,转身就走。
等他下台阶时,只听见身后传来石答应凄厉的哭声:“我,我定要你们爱新觉罗一族不得好死!”
“就算是我变成了厉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弘昼脚下的步子微微顿了一顿,却很快还是离开了这里。
回去之后,弘昼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幸而自己会投胎,穿成了皇孙,若是运气不好,一不小心穿成了小太监或小宫女,是不是自己的命运也会如此凄惨?
弘昼没办法与这个时代的每个上位者一样,将奴才等人的命不当作。
在他看来,小豆子与小瓶子也好,还是瓜尔佳嬷嬷和常嬷嬷等人也好,每个人的性命都值得被尊重。
回去之后,弘昼殃殃的,做什么事情来都提不起精神。
与他住在同一个院子的弘历很快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安慰他道:“弟弟,你可是因为石答应被处死所以伤心难过了?她这样的人,死有余辜,毕竟她犯下了这样大的罪……”
弘昼点点头道:“哥哥,我知道的。”
“我,我只是由石答应想到了很多无辜的人而已,我觉得这个年代的人命可真是不值钱。”
说着,他看向弘历道:“方才折腾了一通,我有些累了,哥哥,我想睡一会。”
弘历见状,只能先回去。
弘昼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的,一会梦见了石答应方才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一会梦见了初次在天香楼见到石答应那风华绝代的样子。
到了最后,两个梦境重合到了一起,他竟梦见天香楼的石答应跳舞跳的好不得,竟冲过来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嘴里更是厉声道:“弘昼小阿哥,你好狠的心啊!”
“你居然见死不救,既然这样,那我就要你陪我一起死!”
他是活生生被吓醒的。
醒来之后他浑身都是冷汗。
但他并未惊动任何人,甚至瞧着与平日里无异,笑嘻嘻要小豆子等人给他准备水洗澡后则与弘历一起用了晚点,甚至还饶有兴致点评起今日膳房送来的小猪豆沙包还怪好看的。
弘历见他这般,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只是到了夜里,弘昼又是做噩梦,身上又热又冷起来,嘴里更是说起胡话来:“不,不要杀我,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自己做错了事!”
值夜的小瓶子听到这话,掀开帐幔一看,只见弘昼小脸烧的通红通红,一刻都不敢停留,连忙将这事儿告诉瓜尔佳嬷嬷。
瓜尔佳嬷嬷也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又是拧帕子给弘昼擦身上,又是轻声喊弘昼。
只是,弘昼烧的昏昏沉沉,根本没有醒来。
瓜尔佳嬷嬷是心急如焚,想着紫禁城中养到弘昼这般大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夭折过的先例,便道:“小豆子,快,你去请皇上过来。”
小豆子撒丫子就跑远了。
等着皇上接到这消息时是刚批阅完奏折睡了下来,一听说这事,连忙穿了衣裳起来。
待皇上匆匆赶到弘昼屋子里时,太医正在写药方子。
太医见皇上过来,连起身请安,皇上却挥挥手道:“不必多礼,弘昼怎么样了?”
太医皱了皱眉,正色道:“回皇上的话,如今弘昼小阿哥的情形并不算好。”
“这几年弘昼小阿哥虽养的极好,很少有生病的时候,但他却是早产出生,底子本就比寻常孩子弱些。”
“更何况今日弘昼小阿哥突然生病,并非吹了冷风或着凉所致,所以病情是来势汹汹。”
“若是能熬过今晚,想必就无大碍,若是熬不过……”
说到这里,他更是朝皇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皇上恕罪。”
听到这里,皇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弘昼熬不过今晚,只怕这孩子就没了。
皇上看着面色潮红,嘴里呢喃说着“别杀我”之类话的弘昼,觉得心痛极了,却还是沉着镇定吩咐瓜尔佳嬷嬷等人每隔一刻钟的时间就给弘昼擦拭身子,更是多请几个太医过来,以便真有什么突发情况。
到了最后,皇上竟在床边坐了下来,握着弘昼的手道:“弘昼别怕,朕在这里,皇玛法在这里。”
魏珠瞧皇上这架势,像是要守一夜的架势,忙跪下劝道:“还请皇上保重龙体,您去歇着吧,奴才在这里替您守着弘昼小阿哥。”
“若有个什么事儿,奴才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不悦的眼神扫下来,剩下的话,他便咽到了肚子里。
他觉得,好似回到了当年废太子出天花的时候,那个时候皇上也是不眠不休陪在废太子身边。
皇上就这样静静守着弘昼。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弘昼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身子也没有那样烫,一众太医这才敢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弘昼小阿哥已经度过了今夜,不会有事的。”
皇上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
可他瞧着弘昼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仍觉得心疼得很,很是怀念从前弘昼顽劣的样子。
他扫了在场人一眼,眼神落在了陈顺子的面上,冷声道:“陈顺子,你可知罪?”
陈顺子早就知道会有这一茬的,也幸好弘昼小阿哥福大命大,若不然今日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
陈顺子连忙跪了下来,左右开弓扇起自己巴掌来,连连道:“奴才知罪,今日石答应要见弘昼小阿哥,奴才就不该替她传话的,更是没能保护好弘昼小阿哥,叫弘昼小阿哥受了惊吓……”
他是一巴掌接一巴掌,整个屋子里只听得到他清脆的巴掌声。
皇上索性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赏你十个板子就算了。”
陈顺子面上一喜,连声谢恩。
皇上想着瓜尔佳嬷嬷年事已高,便吩咐瓜尔佳嬷嬷去歇着,从九经三事殿调了几个行事稳重的嬷嬷过来。
他刚吩咐完,准备离开时,弘历就闻讯而来。
弘历与皇上请安后,瞧见弘昼如此可怜巴巴的小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上前握着弘昼的手道:“弟弟,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很难受?”
作为兄长,他是方才才知道弘昼昨夜如此凶险。
想着差一点,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弘昼,心里是难受极了。
皇上瞧见他们兄弟两人感情如此好,甚是安慰,道:“弘历啊,朕回去歇一歇,你就在这里好生照顾弘昼。”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神色要多郑重就有多郑重:“皇玛法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皇上面上这才隐约可见几分笑意,转身离开。
弘历虽从未照顾过人,但一点不影响他对弘昼的上心。
嬷嬷们用帕子给弘昼擦拭身上时,他得试一试水温,生怕水太热或太凉,叫弘昼不舒服。
小豆子端来药,他得在旁边亲自看着嬷嬷们给弘昼喂药,但凡弘昼有些许咳嗽,他定第一个跨步上前给弘昼顺背。
外面的廊下有小宫女洒扫院子,他便要小成子出去说一声,要她们小点声音,可不能打扰弘昼睡觉。
甚至他还不忘交代膳房那边,要他们准备好清淡的粥菜,等着弘昼一醒就是要吃的。
……
弘历对弘昼,可真是要多尽心就有多尽心。
只是弘历等啊等,却一直不见弘昼醒来,却是等来了四爷。
四爷是今日一大早就接到了消息,听闻这消息后匆匆驾马赶来,一进门,即便他知道弘昼已脱离险境,可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没放下来,问起弘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弘历大概将昨日四爷离开之后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最后更是道:“……弟弟见过石答应之后就有些不对劲,可睡了一觉后弟弟就像没事人似的。”
“到了用晚点时,弟弟甚至还差小豆子去打听石答应的事,听说石答应死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谁知道到了夜里却是病的那样厉害。”
说着,他更是低声道:“阿玛,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没照顾好弟弟,若是我早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兴许弟弟就有不会生病了。”
不管是钮祜禄格格还是旁人,许多人都时常与他说,他是当哥哥的,得照顾弘昼。
四爷难得摸了摸弘历的小脑袋,正色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虽是弘昼的哥哥,却也只比他大三个月而已。”
“平日里,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你不必自责。”
话虽如此,但弘历仍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四爷见状,不免继续劝道:“更何况如今弘昼已经没什么事,他身子向来不错,虽说如今没有醒来,但想必歇上几日,喝几天药就能好了。”
“弘昼若知道你这般自责,醒来之后也不会高兴的。”
弘历听闻这话,才点了点头。
父子两个边说话边等着弘昼醒来。
只是没有弘昼在场,四爷也好,还是弘历也好,都觉得缺了些什么。
四爷想了想,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考问起弘历的功课来。
没多久,皇上也过来了。
四爷见状,忙起身道:“皇阿玛怎么过来了?儿臣听说您昨晚上一夜都没睡,您好生歇着,这里有儿臣在了。”
皇上面上虽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却还是摆摆手道:“朕担心弘昼,实在是睡不着。”
得,有皇上的加入,本就冷清的屋子是愈发冷清。
祖孙三人是大眼瞪小眼,觉得很是没意思,索性一个个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毕竟方才太医说了,如今已到了弘昼该醒来的时候。
弘昼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最开始时他还梦到了石答应,可后来听到了皇上,四爷与弘历的说话声,只觉得踏实极了,这一觉睡得香甜得很。
谁知他一睁开眼,却见着皇上,四爷与弘历齐刷刷盯着自己,惹得他下意识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虽睡着了,隐约也知道自己好像是生病了。
下一刻,他更是惊呆了,捂着自己的嗓子道:“啊,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成了这样子!”
他觉得自己一说话,就像一只小公鸭在叫似的,还是一只没长大的小公鸭,哑哑的,沙沙的,很难听。
弘历面上满是笑容,忙道:“弟弟,你终于醒了!”
说着,他更是道:“你别说话,如今你病了,当心伤了嗓子!”
弘昼摸着自己的嗓子,久久不能回神。
皇上见状,面上也带着几分笑容:“太医说了,你这病大概十来日,最多半月就能好了。”
“这半个月里,你就安心养病,多睡觉,多喝水,少说话。”
说着,他便吓唬起弘昼来:“若不然,当心你嗓子一直这个样子。”
不说不要紧,一说可是将弘昼吓一跳。
弘昼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的确是疼的厉害。
他虽不能说话,但也一点不影响他那双大眼睛灵活看看这个,瞄一瞄那个,最后眼神更是落在了四爷面上。
四爷很快会过意来,知道他这是问自己怎么来了,便道:“我听说你生病的消息,就匆匆赶来。”
这话一说完,他果然见着弘昼面露笑容,瞧见弘昼这得瑟的小模样,简直与弘昼平日里一模一样,他是放心不少。
弘昼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摇了摇头。
皇上一愣。
四爷也是一愣。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脱口而出道:“弘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昼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再次摇了摇头。
皇上与四爷对视一眼,眼里皆有茫然。
皇上不免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不该那样吓唬弘昼的。
这时候,弘历却是笑着解释道:“皇玛法,阿玛,我知道弟弟是什么意思。”
“弟弟身上的衣裳是耿额娘亲手缝制的,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裳,又摇了摇头,是告诉阿玛不要将他生病这件事告诉耿额娘,若不然,耿额娘会担心的。”
说着,他看了眼弘昼,继续道:“方才弟弟指了指嗓子的意思是,他不能说话,怕伤了嗓子。”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更是冲弘历竖起大拇指。
说着,他更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哼哧哼哧将自己随身的荷包拿了过来,掏出那个与弘历一模一样的金哨子出来。
他点点头,吹了一声金哨子,继而又是摇了摇头,吹了两声金哨子。
这下,皇上与四爷是愈发狐疑,下意识看向弘历道:“你可知道弘昼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 87 章
弘历想了想, 认真道:“弟弟,你是不是说以后别人问你什么话,你答应就吹一声哨子,若是不答应就吹两声哨子?”
弘昼是眼前一亮, 认真点了点头。
他们真不愧是好兄弟, 心意相通。
这下皇上与四爷是哭笑不得, 皇上更是指着弘昼道:“你啊你, 便是病了也这般顽皮,叫朕说你什么才好。”
弘昼虽面容仍是憔悴, 可咧嘴一笑,看起来高兴极了。
皇上索性与四爷道:“昨日你刚回京, 今日又来了,这弘昼的病只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若要你回京,只怕你也担心的很,索性你也一并在畅春园住下好了。”
说着,皇上更是怅然道:“岁月不饶人,朕年纪大了, 不过是略熬了一夜, 精神就有些不济, 正好你在这里也能帮帮朕。”
四爷连声应是,更道:“儿臣看皇玛法精神好得很, 别说您熬一夜受不住,就连儿臣熬一夜也是受不住的。”
“如今弘昼已经醒了, 这里有儿臣在, 您就回去歇着吧。”
他这话音刚落下,还未等皇上来得及说话, 弘昼就吹了一声哨子,对四爷的话表示赞同。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索性道:“好,朕就回去歇着好了。”
四爷送走皇上后,则问起弘昼想吃些什么。
弘历在一旁给弘昼报菜名,因弘昼病着,他的语速放的很慢,若遇上弘昼感兴趣的菜色,弘昼就会吹一声哨子。
只是从头到尾,弘昼就没吹过哨子。
等着弘历把话说完,弘昼更是忍不住吹了两声哨子,一张小脸上满是不高兴的神色。
弘历安慰他道:“弟弟,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肉,这时候肯定是想吃肉的。”
“但太医说了,如今你正在病中,饮食该以清淡为主,若是吃了大油大荤,胃里会不舒服的。”
说着,他更是道:“不如就要膳房送一道鱼片粥来,好歹也是有点荤腥的。”
弘昼目光哀怨看着他。
弘历压根不与他对视。
等着饭菜被送上来,弘昼垮着一张小脸,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更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再次吹响了两声哨子。
但不管是四爷也好,还是弘历也罢,根本都不搭理他。
这一刻,弘昼才知道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从前他就听瓜尔佳嬷嬷说过紫禁城的规矩,小阿哥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且不说喝不喝药,先饿上几顿才说,如今他面前摆的是清一色的素菜,唯一一道荤菜就是方才弘历为他点的鱼片粥。
还是这鱼片粥里只闻得到鱼的香味,见不到鱼。
弘昼拿个勺子在里头找来找去,也没能找到一片鱼,气的他又连吹两声哨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四爷淡淡道:“方才我已吩咐膳房将里头的鱼片都捞了出来,你好好养病,等着病好之后想吃什么我都不会拘着你。”
弘昼几乎是噙着泪喝了两碗鱼片粥。
但他很快发现,除去每日要喝药与吃能吃素菜,生病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因他难得生病,不光皇上和惠妃娘娘这些真的在意他的人给他送来了礼物,但凡在畅春园的妃嫔都给他送了礼物,其中自然包含德妃娘娘。
甚至连老九等人也差人送了礼物过来。
毕竟皇上对外说的是石答应妄图谋害弘昼,所以将弘昼吓病了。
这消息一出,可谓众人哗然,忙不迭给弘昼送礼,一来是想要讨好讨好这位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二来是感谢弘昼终于替他们除掉石答应。
只是弘昼却没想到他亲爱的九叔给他送礼也就罢了,一出手竟是如此名贵的礼物。
弘昼病了几日,饮食就清淡了几日,倒是愈发瘦了,显得他五官很是出众。
如今他坐在床上,手中捧着老九送来的一个金怀表,看的是眼泛精光,别提多开心。
即便如今大清已打开国门与西洋人做起生意来,但这样一块金怀表可谓价值不菲,表盘里还镶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钻石,不折不扣的算是大手笔。
弘昼冲弘历扬了扬手中的怀表,再次吹了两声哨子。
弘历这几天白日里都在弘昼的屋子看书写字,就是方便他能好好陪陪弘昼。
对他来说,念书写字虽要紧,但弘昼更是要紧。
炕上的弘历这几日与他是愈发心意相通,抬头看着他,笑道:“弟弟,你方才不是还很高兴吗?怎么这时候就觉得九叔给你送东西过来不对劲起来?”
弘昼看着手中的怀表,微微叹了口气,用小公鸭般的嗓子开口道:“因为九叔不是什么好人。”
他这话一出,弘历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弘历迟疑片刻道:“弟弟,你还是觉得是九叔将石答应送进宫的吗?可是皇玛法都没有说什么,好像也没有派人去查的意思。”
“弟弟,当着九叔的面你可别瞎说话,万一传到皇玛法耳朵里就不好了。”
在他看来,不管皇上到底查没查这事,结果又是如何,皇上的态度就已表明了一切。
不得不承认,像他这般性子,的确很适合生在皇家。
弘昼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哥哥,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哑着嗓子道:“就算我想说话,也得我嗓子允许才是。”
说来奇怪得很,这些日子他身子好了不少,若是旁人不说,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尚在病中。
唯有他这嗓子还是哑哑的,让他很是难受,甚至怀疑是不是从前因自己说话太多的缘故,所以老天爷叫他歇一歇。
弘历听闻他这话,却仍是不放心,每日守着他。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到了第二日老九就来了畅春园。
这些日子老九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虽说该除掉的人他都已经除掉,该抹去的证据也已经抹去,但他心里就是不是个滋味。
用老八的话来说,正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所以心里有鬼。
没错,送石答应进宫一事又是老九擅自拿的主意,如今烂摊子也已经收拾干净,便想着来探一探皇上的口风,看看皇上有没有将这事儿怀疑到他头上。
若不然,他怎么会送给弘昼那样贵重的一块金怀表?
只可惜到了皇上面前,老九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他亲切的问候了皇上近来可还好,委婉问皇上近来有没有因石答应伤心难受。
如从前每一次一样,他遭受到了皇上的白眼,皇上更是训斥道:“你若是闲着没事干,朕多的是差事安排你!”
老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
一转头,他又来看弘昼了。
今日他给弘昼带了不少礼物,半臂长的人参,肥硕的鲍鱼……零零散散摆了半张桌子。
弘昼看到这些礼物,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全好了,甚至当即要起身给老九行礼起来。
老九却是连连摆手,道:“弘昼,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
“我听皇阿玛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他仔细看了看弘昼,一副好叔叔的做派道:“嗯,你的确是瘦了不少,不过样貌是更加俊朗,等着长大以后,只怕不少格格都要争先恐后嫁给你的。”
“说起你生病的这事儿,连我都气得很,那个石答应未免太过分了些,仗着得皇上宠爱,竟想冲着你下狠手。”
“弘昼,你可以与我说说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光石答应死了,就连当初他在石答应身边安插的桃香与一个太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虽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想着石答应虽蠢,却也不会蠢到去害弘昼。
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弘昼父子,弘昼死了,可老四还是在了。
弘昼掏出压在枕头下的金哨子吹了两声。
老九一愣,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一旁的翻译·弘历解释道:“九叔,弟弟的意思是皇玛法交代过了,这等事不能再往外说。”
弘昼点点头,又吹了声哨子。
金哨子好。
金哨子妙。
金哨子呱呱叫。
若是没有金哨子,他今日肯定没办法成功忽悠老九的。
弘历再次解释道:“弟弟的意思是我说的对。”
说着,他看了眼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九,这才想起来老九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忙道:“九叔,是这样的。”
“弟弟伤了嗓子,皇玛法说要他少说话,所以这些日子他就用哨子说话。”
“他吹一声哨子表示肯定,吹两声哨子表示否定。”
老九面上浮现死灰一般的神色。
敢情他的那些银子又打了水漂?
他的目光顿时落在带来的那些礼物上,想着待会儿怎么能合理的将这些礼物带走,将他的损失降到最低。
下一刻,弘昼却是指着桌上那一堆礼物吹了两声哨子,弘历替他解释道:“九叔,弟弟的意思是这些礼物您既送给了他,那就是他的,可不能带回去。”
老九:……
到了最后,他是失魂落魄离开了畅春园。
因老九的到来,又收到了好些礼物的弘昼心情大好,过了五六日这病就已经好了。
但他却是高兴的太早。
皇上命太医给他诊脉之后,又给他开了另外的药方子。
喝药也就罢了,偏偏这药是一天三顿,一次两碗,喝的弘昼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喝的弘昼找到皇上求情了好几次,拿出求爷爷告奶奶的态度来:“皇玛法,我不想喝药了,我的病已经好了。”
“昨晚上原本我做了个美梦,梦见您和阿玛带我去天香楼吃饭。”
“好不容易我千盼万盼,总算盼着菜上桌了,可端上来的全是药,说我得把桌上的药喝完才能吃饭。”
“我喝啊喝,可是这药却是越喝越多……”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难得带着几分哭腔来:“如今我尿出来的尿都带着一股药味。”
向来纵容他的皇上这次却是没有松口,笑看着他道:“你尚未足月就已出生,平日里是能跑能跳的,看着身体极好。”
“但太医说了,比起正常孩子来,你的底子还是弱了些,朕就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将你的身子调养一番,免得以后再被吓了一跳,就大病一场。”
弘昼正欲拿出杀手锏,打算撒泼打滚起来,下一刻却听见皇上道:“从前你口口声声叮嘱朕要朕爱惜身子,早睡早起,夜里莫要操劳,这些事,朕都依了你。”
“怎么如今朕关心起你的身子来,你就不肯答应?”
“弘昼,你与朕说说,天底下可是有这样的道理?”
姜是老的辣!
正欲倒地的弘昼默默在心里如此感叹一句,有气无力道:“是,皇玛法您说的是。”
回去之后,弘昼就再次乖乖喝药起来。
纵然这药他喝的是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好像自己的身子是一日日强壮起来,原先他跑上几圈马就有些累了,但如今一连跑上七八圈都没什么感觉,甚至爬起树来,更是得心应手。
皇上还找了几个谙达教起弘昼和弘历游水,更是给这两个孩子画起大饼来:“若是有机会朕再次南巡时带上你们两个,江南的风光比起京城来更为秀丽别致,既要下江南,定是要坐船的,若是到时候天气好了,你们还能在河里比试一二。”
其实对学游水一事,根本不用皇上画大饼,弘昼就是愿意学的。
毕竟多一项本事好傍身嘛!
原先他还与四爷与耿侧福晋提起过这事儿,可惜四爷与耿侧福晋都没答应,一来是因他早产出生,二来是学游水太过于危险。
如今弘昼与弘历每到傍晚时,就与几个谙达们泡在湖里。
一个夏天下来,弘昼黑了,也瘦了,但看起来却是有精神极了。
就连从前看起来是文弱书生的弘历,瞧着也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两个孩子觉得畅春园很有意思,弘昼更是缠着皇上答应他以后每次来畅春园都不能把他们兄弟两个落下。
皇上一口答应下来。
对于畅春园,皇上也很喜欢。
但这地方再好,总有回宫的一日,皇上下令中秋节后就回去紫禁城。
在中秋节前三日,被封为大将军王的老十四平安回到京城,第一时间前来畅春园给皇上请安。
父子两人阔别大半年没见,皇上看到黑瘦的老十四,心里是五味杂陈,拍着他的肩膀道:“平安回来就好!”
老九等人更是凑上前去,这夸奖的话像不要钱似的,说的好像西北没有老十四,就平定不下来一样。
老十四虽知道他们这些话是故意说给皇上听的,但还是道:“……我担不起你们这般夸赞,西北之所以能够迅速平定,年羹尧的功劳最大,其次便是富宁安和纳喇·星德。”
“特别是纳喇·星德这小伙子,年纪不大,却是很有主意,我更是听说他在他孩子刚满月,就不顾众人反对去了西北,几次军中人心不稳时,他都以身为例,安抚将士,可谓功劳不小。”
他这话说的是坦坦荡荡,并没有因纳喇·星德的四爷的前女婿,是十三爷侧福晋的外甥女婿就隐瞒其功劳。
老九神色一黯,觉得这老十四却是太傻了点。
皇上却对老十四的话很是满意,道:“他们有功不假,可你也是有功的。”
“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和老四一起去给德妃请安,早在前几日德妃知道你要回来的消息,高兴的像什么似的。”
皇上虽是天子,却也是父亲,早先他就知道四爷与老十四关系不亲厚,但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如今有心叫他们兄弟两人单独相处。
老十四含笑道:“儿臣远在西北,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额娘。”
“儿臣先去给额娘请安,再回去洗澡换衣裳也不迟。”
皇上颔首答应。
方才与众人相谈甚欢的老十四在走出九经三事殿这一刻,就沉默下来。
更不必说四爷本就不是多话之人。
兄弟两人走在一起,宛如陌生人一样。
可谁都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
四爷也好,还是老十四也罢,都是聪明人,知道兄弟两人已是形同陌路,虚情假意的寒暄,又有何意思?
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话行至德妃娘娘所居的院。
隔着老远,四爷就看到德妃娘娘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德妃娘娘一看到老十四,也顾不得自己穿着旗鞋行动不便,匆匆走了过来。
绿波扶着德妃娘娘的手,连声道:“娘娘您慢点,您慢点,当心摔着了!”
德妃娘娘一个时辰前就接到老十四前来畅春园的消息,在屋子里坐了半个时辰的她实在是坐不住,索性迎了出来。
在看到老十四的这一刻,德妃娘娘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面上满是心疼的神色。
老十四上前请安道:“额娘,儿子回来了。”
说着,他更是握住德妃娘娘的手,含笑道:“额娘,儿子当初答应过您,一定会毫发无伤的回来,您看,儿子没骗您吧?”
“儿子都已经平安回来了,额娘,您哭什么?”
德妃娘娘如今是既高兴又难受,哽咽道:“你这孩子,你……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你在西北,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老十四握着德妃娘娘的手,陪她走了进去,更是说起自己在西北的事。
他知道德妃娘娘会担心,所以只是报喜不报忧,在的描述下,仿佛自己上阵杀敌是极简单的事情一样。
母子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跟在他们身后的四爷宛如不存在一般。
换成从前,四爷大概会伤心会难过。
可如今,他已经习惯了。
等着进屋之后,德妃娘娘的眼泪依旧是掉个不停,更是看着老十四道:“……你是什么性子,本宫还能不知道?若是打仗真这么简单,为何旁的皇子不愿意去?可见那地方是凶险的很。”
“好在你平安回来了,本宫日夜悬着的一颗心也能放了下来。”
“如今西北战事已平,你也不必再去那等苦寒之地。”
说到这里,她面上才隐约可见几分笑意:“皇上将你封为了大将军王,当日更以天子规格离京,从前便是连废太子都没这等殊荣。”
“你,你一定不要叫皇上失望才是。”
言语到了最后,她的腔调因太过激动的缘故,已微微变了。
这些日子,也就是皇上会将老十四立为太子一事支撑了德妃娘娘,就连一贯嚣张跋扈的宜妃娘娘见到她都变得客气起来。
在她心中,她的小儿子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人,皇上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叫她怎么不高兴?
四爷依旧神色未变。
老十四却是低声道:“额娘,您说这些干什么?”
母子两人又旁若无人说起话来。
四爷略坐了会,便道:“额娘,十四弟,你们说话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
德妃娘娘虽微微颔首,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四爷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纵然他没有伤心,没有难受,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心里多少有点失落的。
特别是到了晚上替老十四的接风宴上,四爷见着德妃娘娘的眼神像黏在老十四身上时,心中的失落到达了顶峰。
从小到大,别说德妃娘娘用这等眼神看过他,谁都没有用这等眼神看过他。
四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不显山不露水,谁知道一回过神来,却见着弘昼已坐在他的身侧。
弘昼靠近四爷,低声道:“阿玛,您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四爷矢口否认:“没有。”
弘昼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更是道:“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后面的话我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做大事的人要历经磨难的。”
“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见这人能够担得起事儿,所以才能够将重任交到他身上。”
说着,他更是神秘兮兮一笑:“阿玛,您懂我的意思吧?”
他想要安慰安慰四爷,但总不能说“阿玛,您以后可是要当皇上”之类的话,只能委婉点拨四爷。
四爷冷不丁听到这话,心里是猛地一跳,下意识觉得是不是皇上与弘昼说过些什么。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在他跟前,皇上的话就是说一半留一半,自不会对旁人也说起这等话。
他懒得搭理弘昼,生怕自己一接话,弘昼又说出许多毫无边际的话来。
弘昼见四爷不接话,觉得怪无聊的,眼神很快就落在了人群中的老十四身上。
直到这一刻,他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天之骄子。
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老十四身上,除皇上之外,所有人都围着老十四在转……想当年,这等殊荣属于废太子,也难怪所有人都将废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有谁不想当主角,愿意沦为背景板当配角?
喜欢热闹的弘昼也跟着凑了过去。
老十四已褪去盔甲,穿着一身常服,在西北的风吹日晒为他增添了几分男子的粗犷,如今饮了不少酒的他双眼已有些迷离,可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挡不住。
老九等人更是举杯不断道:“十四弟,你如此出色,将我们这些当兄长的都比了下来。”
“但身为兄长,我们不仅不嫉妒你,反倒以你为荣。”
“来,我敬你一杯。”
他举起酒杯是一饮而尽。
只是还未等他的酒杯放下来,就听见身下传来拍巴掌的声音。
老九低头一看,这人不是弘昼还能是谁?
弘昼鼓掌鼓的起劲儿极了,嚷嚷道:“九叔,你可真厉害,再来一杯!”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小崽子?
老九微微皱了皱眉,下一刻更是听见弘昼道:“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最擅胡吃海喝,原来是名不虚传啊!”
人群中发出哄笑声。
弘昼虽喜欢银子,但比起老九送给他的银子和宝贝来,他还是更喜欢四爷。
他想着老九差点害得四爷成为众人的笑话,早将这笔账牢牢记在了心里,更是正色道:“我阿玛每次喝酒一杯酒要分三五口喝,但是九叔,你居然能一口气喝一杯酒,真是厉害!”
这语气简直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
老九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平素要做生意,要赚银子,要应酬,若是和老四那一个酒量能行吗?
可上首正坐着皇上,他是皮笑肉不笑道:“弘昼,是嘛,那就多谢你的夸奖了。”
说着,他看了眼弘昼杯子里的酸梅汤,不由分说将这酸梅汤夺了过去,将一杯酒递到了弘昼手里:“来,弘昼,我听说你擅长骑射,以后定是咱们大清有勇有谋的巴图鲁。”
“既是巴图鲁,就要大口大口喝酒,大口大口吃肉!”
他本就有几分醉了,被弘昼一激,竟当场道:“若是你今日不肯喝这杯酒,就是不给你九叔面子!”
这下连坐在上首的皇上眼神都扫了下来。
魏珠窥了皇上一眼,低声道:“皇上,可要奴才过去劝一劝……”
皇上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轻举妄动,眼神落在了弘昼面上。
弘昼看着老九那张因生气醉酒有几分变形的脸,不仅没有接过这杯酒的意思,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九叔,我还小了!”
“阿玛说过,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若是喝了酒,会变笨的。”
“我这样聪明的一个小脑袋瓜子,若是变笨了可不行!”
老九却不依不饶起来:“弘昼,你这就是不给你九叔面子了啊!”
“你九叔我多疼你啊,知道你病了,不仅给你补品,还给你送金怀表。”
“要知道那金怀表可是好东西,我可是连弘晸都没舍得给的。”
弘晸正是他的长子。
他这话一出,老十等人更是连连起哄,在他们看来,小孩子喝酒可不是什么大事儿,谁小时候没偷偷喝酒的经历?
甚至还有人使出激将法道:“弘昼,你可是怕你阿玛训斥你?”
“还是你怕自己喝醉了酒出了丑?”
寻常小孩子可经不得这样的话,定二话不说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弘昼却没有上当,正色道:“一码归一码,九叔您对我好是一回事,但要我喝酒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着,他更是环顾周遭一圈,掷地有声道:“反正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不会喝酒的。”
“小孩子喝酒,不好!”
老十等人又劝了几句,可不管他们怎么劝,弘昼就是不肯答应。
这下老九面上可有些挂不住了。
就连老十四都出来打圆场,一把将弘昼高高举了起来,打趣道:“弘昼,若是你再不肯喝酒,你九叔可是会不高兴的。”
暂且不提他与四爷关系如何,但对上弘昼这个孩子,他还是很喜欢的。
弘昼依旧摇摇头,正色道:“十四叔,恕我不能答应您。”
“有的时候不是旁人都要我这样做就是对的,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九叔,十四叔,你们明知道小孩不能喝酒对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为难我这个小孩子,非要我喝酒不成?”
“你们都好意思为难我,难道我还要不好意思拒绝吗……”
他这话说的老十四是一愣一愣的,继而是放声大笑起来。
如此一来,老九面上是愈发挂不住。
倒是坐在上首的皇上听闻这话是微微颔首,觉得弘昼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弘昼被老十四放下来之后则跑去与弘历一块玩了。
毕竟今日的确不是个挑刺的好时机,老九喝的太多,没什么理智。
他更是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当个不发酒疯的人。
不过他仔细一想,即便四爷酒量一般般,但耿侧福晋酒量极好,想必他的酒量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想到这里,弘昼就兴高采烈与弘历,弘暟等人一起放起烟花来。
弘暟是在老十四前来畅春园后,他们母子几人也被接了过来。
今日老十□□光无限,弘暟身为他的嫡幼子,一样也是受人追捧,甚至那些小太监专程将那些好看的烟花捡出来给了他。
从前这等殊荣都是属于弘昼的,但不过弘昼每每得到这些好东西,都会大方的与人分一分。
弘暟也是与弘昼一样,将手中的烟花分给了弘昼与弘历,更是道:“……畅春园可真大啊,又大又好看在,怪不得皇玛法在畅春园住了这么久都舍不得回去。”
“换成我,我也是舍不得回去的。”
说着,他更是看着弘昼与弘历两人道:“我可真羡慕你们两个,能够陪着皇玛法在畅春园住这么久。”
他语气里只有羡慕,并没有嫉妒。
三个孩子仍像从前一样关系要好,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弘昼笑眯眯道:“这有何难?待会你与皇玛法说一声,就说想和我们一起玩,下次皇玛法再带着我们前来畅春园,定会将你也带过来的。”
但弘暟听闻这话却是有几分犹豫。
弘昼关切道:“弘暟堂兄,怎么了?你不想明年夏天和我们一起来畅春园避暑吗?”
说着,他更是忙解释道:“并不是我不愿在皇玛法跟前替你说这话,只是畅春园是皇玛法的园子,我说不大合适。”
“而且,我怕皇玛法误会你不想来畅春园避暑……”
弘暟摇摇头,忙道:“不,弘昼堂弟,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只是……”
话说到一半,他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低声道:“只是若叫哥哥他们或者九叔他们知道我时时刻刻都想要和你们在一起玩,他们会不高兴的。”
弘昼懂了。
如今四爷与老十四是竞争储君之位的对手,成王败寇,他们兄弟两人定有一伤。
连他们兄弟两人都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更何况他们的儿子呢?
向来聒噪的弘昼难得没有接话。
如今这三个孩子虽年纪不算大,却也知晓了很多事,这话一出,气氛就没有方才那般热络。
弘暟扯了扯弘昼的袖子,低声道:“弘昼堂弟,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不是不喜欢你们,也不是不想和你们一起玩。”
“只是若我选择了和你们一起玩,就再没旁人愿意和我一起玩了。”
弘昼露出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笑容:“弘暟堂兄,我不怪你,也不在意这件事的。”
弘暟这才笑了起来。
只是三个孩子虽继续放着烟花,却是心里清楚,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去。
这一刻,弘昼突然觉得长大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现实会逼着他们低头,逼着他们做选择,逼着他们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弘昼再次失眠了。
他从弘暟一事想到了弘历,以后的弘历可是会当皇上的,那弘历是不是也会变?不会像现在一样对自己好了?
弘昼虽觉得四爷很多时候锱铢必较,过于龟毛,但他也是四爷的儿子,有些方面与四爷还是很相似的。
比如这时候他想要弄明白一件事,就非弄明白不可,便披了衣裳悄悄下床,摸黑进了弘历的屋子。
弘历与弘昼一样,夜里睡觉时不喜欢有人伺候,只留了值夜的小成子时不时进来看看他有没有掀被子。
弘昼进去时,弘历正睡得香甜。
等着弘昼站在床边时,才想起自己的行径冒失得很,毕竟谁都不喜欢大半夜睡得香香的被人吓一跳。
他觉得,这话还是明日再问吧。
他正准备转身时,睡梦中的弘历听到有细微的响动,下意识睁开眼一看,却见着自己床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孩儿,迎着月光,这小孩儿还咧嘴冲着自己一笑。
这场景,简直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弘历的尖叫声很快就划破这静谧的夜晚。
人吓人,吓死人。
弘昼准被这尖叫声吓得是一个踉跄,忙道:“哥哥,你别叫。”
“是我,我是弘昼啊!”
弘历已被他吓得坐了起来,瞧见弘昼的面容后,一颗心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带着哭腔道:“弟弟,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大半夜的你来找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穿着一身红衣?看着怪吓人的!”
第 88 章
随着弘历的话音落下, 小成子冲了进来。
方才值夜的小成子睡得是正香,冷不丁听到自家主子的尖叫声,吓得他三魂丢了两魂半。
见是虚惊一场,小成子这才揉着眼睛下去了。
弘昼熟稔钻进了弘历的被窝, 对着弘历解释道:“哥哥, 如今已经立了秋, 地上凉得很, 我这病才好,可别又染上了风寒。”
弘历点点头, 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甚至还帮他掖了掖被角。
弘昼这才道:“哥哥, 方才对不起了,我过来之前没想到这一茬, 将你吓了一大跳。”
说着,他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衣裳道:“这是额娘给我缝的寝衣,难道你觉得不好看吗?”
弘历无奈道:“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大半夜的,很是吓人。”
弘昼却是很喜欢自己这寝衣。
在耿侧福晋听说他要来畅春园避暑, 一住还是好几个月的时候, 又是忧心忡忡。
儿行千里母担忧。
就算弘昼只是到畅春园, 耿侧福晋既担心弘昼惹皇上生气,又担心弘昼生病, 更担心畅春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要知道被封为侧福晋的耿侧福晋小日子过的很是滋润,每日闲来无事就听常嬷嬷说些乡间野史, 听的多了, 她觉得畅春园那么大的园子,肯定有孤魂野鬼在, 所以连夜给弘昼做了一件这样的寝衣,以保弘昼万邪不得入侵。
一看到这件寝衣,弘昼就有点想念耿侧福晋来……
打着哈欠的弘历看着弘昼大半夜的坐在他床上微微失身,颇有一副准备好好思考人生的架势,不免道:“弟弟,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我都困了!”
弘昼看着他的眼睛道:“哥哥,我睡不着。”
“反正你都已经醒了,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他也不等弘历答应,拽着被子就在弘历身边躺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道:“哥哥,你说以后咱们是不是和弘暟堂兄一起玩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我们将弘暟堂兄当成了好朋友,可在他心中,他的好朋友却不止咱们两个。”
“今日好多堂兄弟都围着他转了。”
原本正欲赶人的弘历听了这话,也跟着他一起躺了下来:“弟弟,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睡不着的?”
两个小娃娃头挨头,盖着同一张被子,看着头顶帐幔上的纹路。
弘昼点点头,轻声道:“是。”
“但哥哥,我不怪弘暟堂兄,一点都不怪他。”
“许久之前我就听阿玛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是好人,弘暟堂兄也是好人,只是我们不是一路人而已。”
说着,他侧过身去看弘历,正色道:“哥哥,会不会有一天咱们也不是一路人了?”
昏暗之中,弘历看着弘昼那双熠熠发光的眸子道:“我,我不知道。”
“以后的事情,我也说不准。”
这话刚说完,他就见着弘昼眸子一黯,忙道:“不过是不是一路人不要紧,难道如今咱们就是一路人了吗?你喜欢骑射,性子外向,只要有人与你在一起,你嘴巴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我喜欢念书写字,性子安静,和熟悉的人在一起才有话说……在我看来,如今我们就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你与阿玛,额娘一样,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说着,他更是笑道:“如今我们都不是一路人,长大之后肯定更加不是一路人。”
“但是弟弟你放心,我若得了什么好东西,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我记得当初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你曾要我写过一张字据,上面写着要永远永远对你好,还骗了我签字画押。”
“白纸黑字写的是清清楚楚,我哪里敢耍赖?”
弘昼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没错,那张字据被我好生收了起来。”
这张字据是他最重要的宝贝,经常闲来无事时拿出来看一看瞧一瞧,像这等东西,搁着后世那可是无价之宝咧!
弘历也笑了起来。
他捏了捏弘昼的小脸,如今弘昼的小脸上已没什么肉,这让他很是怀念从前肉嘟嘟的弘昼起来:“这下你可放心?能安心回去睡觉了?”
弘昼却耍赖起来:“哥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今天晚上就要我和你一起睡吧。”
弘历正色道:“不行,这不是一码事。”
两个孩子争执来争执去,吵来又吵去,最后更是齐齐累了,昏昏睡了过去。
***
翌日,是皇上带着众人班师回京的日子。
瓜尔佳嬷嬷一大早就过来喊弘昼起床,瞧见床上是空空如也,是半点惊慌都没有,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去了隔壁弘历屋子去找他。
等弘昼被瓜尔佳嬷嬷提溜起来的时候,他胳膊紧紧抱着弘历,腿也压在弘历身上。
这一夜他虽睡得是踏实极了,却因前半夜失眠的缘故,只觉得没睡够。
更不必说弘历一大早上起来更是哈欠连连。
两个孩子到了回程的马车上又是呼呼大睡,等着马车稳稳停在雍亲王府门口时,弘昼又恢复了往日精神。
弘昼先回去了自己院子,看了看又增加了不少的肥兔子,很是满意,一挥手就吩咐道:“将它们都送到大厨房吧。”
小瓶子听到这话,惊愕的说话都有些磕巴起来:“五阿哥,您这话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这里可有五六十只兔子!”
就算他们家主子能吃,也没有这个吃法的。
弘昼想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给各个院子都送一只,剩下的兔子先宰了,腌了做风干兔。”
“我记得皇玛法曾夸过这秃子肉多,味道不错,到时候多给皇玛法送些进宫。”
这话一交代完,他就高高兴兴去找耿侧福晋。
缓福轩的耿侧福晋一大清早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许久总算将弘昼盼了回来。
看到这样又瘦又黑的弘昼,耿侧福晋愣了好久,看了又看,才敢相信眼前之人当真是自己的儿子。
弘昼轻描淡写说起自己曾生过一场病的事后,兴高采烈说起在畅春园的趣事来,更是道:“……您听阿玛说起过没?我和哥哥都学会了游水,可惜如今天气凉了,若不然我还能游给您看看。”
“您别看我如今瘦了,但身体却好了很多。”
“若是如今阿玛还想揍我,我一准跑的比他还快!”
耿侧福晋被他逗的笑声连连,直道:“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这才几个月不见,咱们弘昼就有点像大孩子了。”
她语气中带着高兴和欣慰,可更多的却是怅然若失。
虽说耿侧福晋知道孩子大了之后会抽条,但瞧见弘昼这般样子,还是吩咐小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给弘昼吃。
这让弘昼觉得在畅春园的日子虽好,可在雍亲王府的日子也不赖。
相比较之下,四爷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
随着老十四的回宫,朝中大臣们又纷纷躁动起来,一个个再次上书请皇上立太子。
这让四爷觉得这一个个大臣简直是吃饱闲着没事做,要知道如今朝廷里要操心的事儿多的很。
比如,如何趁热打铁与西洋人做生意,国库空虚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西北虽已平定,但战后该如何重建……在四爷看来,这一桩桩事都比立太子重要。
可惜,在很多大臣看来,储君之位乃国之根本,与皇后之位一样是顶重要的。
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总不能盯着皇上的后宫吧,便只能盯着储君之位上折子。
顿时,奏请老十四为太子的折子如雪花似的飞到了御书房。
但皇上对这些折子却是留中不发,拿出渣男对女人的态度来,不主动,不拒绝,像没事发生一样。
一个个大臣就自作聪明起来,不仅在朝堂上拼命劝皇上将老十四立为太子,私底下恨不得将老十四的府邸当成自己家,日日朝老十四府上跑,就为了先与未来太子套套近乎。
如此一来,雍亲王府就是愈发冷清。
其实雍亲王府一贯冷清,从前就算是四爷刚领了差事,也是冷冷清清,冷面四爷将一众前来套近乎的大臣挡在了门外。
但到了弘历生辰这一日,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这一年可谓是弘历过的最冷清的生辰。
一来是尚在太后娘娘的孝期,喜事不宜大办。
二来是众人都知道老十四一党与四爷一党不对付,勒令自己孩子也不准与雍亲王府多来往,虽说老十四性子不拘小节,可架不住老九等人心眼比麦芒还小。
再加上十三爷家中的几个孩子最近染上了风寒,唯恐将病气过给了弘历他们,所以前几日就差人提前将礼物送了过来。
故而今日弘历穿着新衣,面上也没多少雀跃的神色。
钮祜禄格格见状,替他整理着衣裳道:“……像弘暟阿哥等人不来定是有他们的缘由的,弘暟一早不是差人送信来了吗,说他额娘生病了。”
“百事孝为先,你生辰年年有,但十四福晋却只有一个的。”
“好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别不高兴了。”
弘历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与弘昼并不是一种聪明,若换成弘昼,在弘暟差人送信来之后,大概会派人去看看十四福晋是不是真的病了,若是假的,弘昼定会生气的。
可弘历却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甚至不会说出口,只会在心里生闷气。
弘历知道,大概是弘暟自己不想来吧。
他扬起一抹笑道:“额娘放心,我没有不高兴。”
“就算大家都不来,却也是有弟弟陪我一起的。”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这话音刚落下,弘昼就来了。
弘昼进来时手中还拿着送给弘历的礼物,进门后与钮祜禄格格请安后,摇了摇手上红绸包着的东西:“哥哥,你猜我送给你的是什么?”
弘历眼前一亮,认真道:“送给我的是画册?”
毕竟弘昼在畅春园养病的这些日子,皇上怕弘昼无聊,为弘昼找来了不少画册子。
皇上发话后,这些东西就是过了明路的。
谁都不敢再说弘昼看这些画册是玩物丧志。
弘昼正色道:“不对。”
“哥哥,你再猜!”
弘历接连猜着几次,可都不对。
钮祜禄格格瞧见弘历已忘却不快,便下去了,将地方留给这两个小娃娃。
弘昼这才郑重其事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弘历,笑着道:“哥哥,你打开看看。”
弘历打开一看,却是一本《琅?文集》。
这《琅?文集》乃明代张岱所作,张岱是明朝公认的成就最高的文学家。
他笑着道:“弟弟,没想到你会送我这个,你不是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吗?”
弘昼正色道:“哥哥,你打开看看。”
弘历依言翻了几页,脸色一变,迟疑道:“弟弟,这莫不是张岱先生的真迹?”
弘昼点点头,骄傲道:“正是。”
说着,他像是猜到弘历要说些什么似的,道:“这是我从皇玛法那里坑来的,不,要来的。”
若说起这事儿来,那就说来话长。
好些日子之前他进宫给皇上请安,恰逢御书房内有大臣前来找皇上议事,皇上便丢给弘昼两本书叫他去旁边看书,也不管弘昼到底想不想看。
可恰恰弘昼在进宫前几日听弘历说起张岱。
对这位明朝的文学家,弘历可谓如数家珍,俨然变成张岱的小迷弟,就连在弘昼跟前都说个不停。
弘昼将这事儿记在心里,在皇上跟前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将这本张岱的真迹坑来,之后便一直好好收在屋子里,打算在弘历生辰时给他一个惊喜。
弘历听闻这话,小心翼翼将这本《琅?文集》包了起来。
他没有嫉妒皇上对弘昼如何偏爱,只诚心诚意道:“弟弟,你对我真好。”
弘昼脸上皆是笑意,更是道:“哥哥,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往年咱们生辰都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可今年星德哥哥在西北,满宜姐姐在家照顾两个侄女,弘昌堂兄他们都染上了风寒……所以都没过来。”
“但哥哥,有我陪在你身边就够了。”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弘历面上的阴霾是一扫而空,重重点了点头:“好。”
人人都说双生子会心有灵犀,弘昼与弘历虽不是双生子,但从小一起长大,很多时候他看着弘历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高兴或伤心。
弘昼安慰起弘历道:“哥哥,你方才可是因弘暟堂兄今日没能过来一事不高兴?”
“不瞒你说,当日在畅春园时,我的确很有些伤心,但如今我想明白来,为什么我们要因旁人而伤心难过?”
“若是他们在意我们,又怎么舍得我们伤心难过?若是他们不在意我们,凭什么要让我们为他们不高兴?”
说着,他嘴角微微翘起,含笑道:“今日弘暟堂兄也派人与我说了一声,说十四婶病了,所以他不能过来。”
“是借口也好,并非借口也罢,只能说咱们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只能说……咱们不是一路人吧!”
他这话说的是一针见血。
纵然是十四福晋真的病了,但他们并未听说十四福晋身子不适的消息,想必染上的只是寻常风寒,并不算要紧。
弘暟真的担心十四福晋,大可以亲自过来送上生辰礼物,也不过耽搁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已。
可见,在弘暟心里,弘历也好,还是自己也罢,都不值得他浪费这半个时辰。
弘历一听这话果然高兴起来。
兄弟两人一同分食了一碗长寿面,一起去校场跑了两圈马,最后等着四爷回来后,一行人热热闹闹在如意室吃起席面来。
今日的席面仍是从天香楼叫的。
弘昼并未像往日一样大快朵颐,而是神神秘秘道:“哥哥,今日我为你准备了特别的生辰礼物。”
钮祜禄格格笑道:“难为五阿哥还能忍到现在才将礼物拿出来,可见真的是长大了。”
耿侧福晋附和点头道:“是了,这孩子原先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若有个什么事儿,不出一刻钟恨不得就闹得阖府皆知。”
因白日里那本《琅?文集》,弘历对这特别的惊喜格外期待。
如白天一样,这特别的礼物依旧是盖着红绸送上来的。
弘昼笑着道:“哥哥,你不妨上前去看看。”
弘历点点头,一张小脸上满是雀跃。
只是他上前将红绸掀开一看,不光整个人愣住了,更是脸色一变。
托盘上赫然摆着七只风干的兔子。
如今雍亲王府,人人可谓是闻兔变色。
这一切都是拜弘昼和皇上赏下来的两只肥嘟嘟的御兔所赐,兔子本就繁衍极快,弘昼去了畅春园几个月,两只兔子的数量就呈直线状疯涨。
即便弘昼回来之后将这些兔子吃的吃,宰的宰,但王府中的主子们在吃食上向来讲究颇多,这兔子总不能顿顿吃,也只是隔三岔五的吃,刚入冬,弘昼的院子就叫御兔和御兔的后代们占据了半壁江山。
小吃货·弘昼又舍不得糟蹋东西,所以逢人就问:“你喜欢吃兔子吗?”
“你要兔子吗?”
可惜,所有人受兔子伤害颇深,每个人都拒绝了他。
所以弘昼今日就想到了这样一个损招。
弘历的脸绿了。
旁人的脸红了,都是笑红的。
弘昼更是煞有其事解释道:“哥哥,今天是你七岁的生辰,所以我送你七只风干兔,祝愿你以后能够顺风顺水,大展宏兔。”
弘历也笑了。
只是他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比哭都难看:“弟弟,谢谢你,只是我那里还有八只风干兔子,这是你上次送给我的……”
弘昼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道:“咱们是亲兄弟,何必客气?”
“你放心,以后再有兔子,我还会想着你的。”
这下弘历是彻底笑不出来。
四爷扫了弘昼一眼,好奇道:“你那儿大几十只兔子都已经处理完了?都送到了哪里?”
弘昼神神秘秘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您。”
与此同时,一个盛有五十六只风干兔的箱子送到了乾清宫。
皇上听魏珠说弘昼又送“好东西”进宫,眉头皱了皱,想也不想就道:“可又是兔子?”
魏珠笑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前些日子弘昼小阿哥送来的是烟熏兔,今日送来的是风干兔,和先前送来的兔子还是有区别的。”
“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兔子?”皇上是冷哼一声,但是面上却是带了几分笑容的:“说吧,今日弘昼又送来了几只兔子?”
魏珠低着头,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回皇上的话,五十六只。”
皇上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多少?”
魏珠又重复道:“回皇上的话,弘昼小阿哥今日一共送来了五十六只兔子。”
好家伙!
这小崽子是将乾清宫当成了收兔子的地儿?先前这小崽子是五只六只的兔子往乾清宫送,如今一出手怕是送了大半箱子!
皇上连折子都没看,冷哼道:“这小崽子!”
语气中带着亲昵。
魏珠也听了出来,索性将这事儿当成趣事儿说给皇上听,也能解一解皇上的乏:“奴才听说了,但凡与弘昼小阿哥交好或得弘昼小阿哥喜欢的人,每人都收到了兔子,惠妃娘娘那儿收到了四只,十三贝子府上收到了十八只,十二贝勒府上收到了八只……”
说着,他更是笑道:“数来数去,还是皇上您收到的最多,足足有九十八只。”
“可见在弘昼小阿哥心里,您最得他喜欢。”
这马屁可是拍到了皇上心坎上去了。
顿时皇上是笑眯眯的:“话可不能这样说,朕可是听老四说了,说老十二和老十三已经拒绝过弘昼送他们兔子一两次。”
“若是寻常的兔子也就罢了,碍于弘昼的情面,将东西收下来就是。”
“可这兔子是朕所赐,他们只能吩咐厨房做了吃……谁还能一天三顿吃兔子不成?”
“弘昼见这兔子送不出去,所以一股脑往朕这里塞!”
魏珠见皇上笑眯眯的,连声道:“您说的极是,如今这天底下也就弘昼小阿哥如此大胆。”
“可见弘昼小阿哥没将您当成皇上,而当成了祖父!”
皇上微微颔首,脸上是笑意更甚。
但足足五十六只兔子,也够叫皇上头疼的,每每弘昼进宫请安,还会问起皇上这兔子的滋味如何,惹得皇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如今皇上想了想,索性大手一挥道:“既然他们不愿收弘昼的兔子,那朕赏下去的兔子,他们却是不敢不收的。”
魏珠不得不承认,弘昼在很多方面与皇上是如出一辙。
这五十六只兔子,皇上也就留了两只,剩下五十四只兔子全部分给了各个儿子。
因皇上没特殊下令雍亲王府不必分兔子,下头的人自然不敢落下四爷,连带着给四爷也送去了两只兔子。
当四爷捧着两只风干兔时,心里是五味杂陈。
偏偏这些风干兔转手一趟,是进过宫,不同寻常的兔子,即便四爷心里是嫌弃不已,却还是对着前来送兔子的太监道谢,面上更是一副“皇上记得我”的激动心情。
等着宫里头的人一走,四爷面上就笑意全无。
候在一旁的苏培盛道:“王爷,这两只兔子……”
这些日子四爷几乎每顿都离不开兔子,爆炒兔丁,仔姜兔,鲜锅兔,兔肉汤……吃的四爷一看到桌上摆着的兔子就直皱眉。
可就算这般,他也是听说了,说是小厨房里还有四五只风干兔了。
四爷皱眉道:“既是皇阿玛赏的东西,就先好好收着吧!”
苏培盛应声就要下去。
四爷却是灵机一动,叫住了苏培盛,道:“既是皇阿玛赏赐的好东西,索性就给弘昼送去吧。”
苏培盛含笑答应下来。
一刻钟后,苏培盛就捧着锦盒站在了弘昼的院子里。
如今已经入冬,天气冷得很,弘昼便将弘历叫到了自己院子吃烤红薯。
早在前几年,弘昼烤红薯的技术就已是炉火纯青,今年又加了烤红薯干,烤栗子等等,烤的是整个屋子都飘荡着浓郁的香气。
弘昼坐在屋子里,觉得幸福极了。
随着苏培盛进来,弘昼觉得愈发幸福。
今日是苏培盛亲自被四爷安排了过来,就是为了叫他回去后能给四爷传达传达弘昼的反应,他笑着道:“……这么冷的天儿,皇上亲自派人赏了东西过来,王爷念着五阿哥最近听话懂事,所以什么都没留,专程吩咐奴才给您将东西送过来。”
皇上一出手,便是只送两颗白菜来,也是用极精美的匣子装的。
弘昼瞧着这匣子精美,又是冒着雪送过来的,顿时是心情澎湃,连声道:“多谢皇玛法,多谢阿玛。”
说着,他看了眼面上有几分失落之色的弘历道:“哥哥,你别难过,我将匣子里的东西分一半给你就是了。”
别说弘历,就连他都觉得奇怪。
因四爷从小就意识到德妃娘娘的偏心,所以他对三个儿子一向是一视同仁,即便如今已放弃了弘时这蠢货儿子,可弘昼与弘历有的东西,弘时一样都没落下过。
弘昼拉着弘历走上前,一起打开了匣子。
在打开匣子的这一刻,弘历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弘昼更是面色铁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培盛笑着道:“五阿哥,东西奴才已经送到了,那奴才就先走了。”
他撒丫子就跑了。
弘昼看着眼前装在精美锦盒里的两只风干兔,气鼓鼓道:“阿玛真是太坏了!”
“皇玛法,皇玛法也太坏了!”
弘历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道:“大概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说着,他更是连忙道:“这好东西是皇玛法送给阿玛的,阿玛又送给你的。”
“既然如此,我可不能要这风干兔。”
“先生说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弘昼见弘历说话时,整个人已一步步往外挪,大有一副想要跑路的架势,眼疾手快将他拽住:“哥哥,我准你夺!”
“再说了,阿玛时常教导我们兄弟之间要相亲相爱,我得了好东西,自然得分你一半。”
“若是你想要,全给你也可以……”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弘历再不济也得收下一只风干兔。
若是弘历不收,哼,那就休想走人!
到了最后,在弘昼的逼迫下,弘历还是抱着一只风干兔走了。
没办法,他还得回去念书写字了。
旁人见到这样的画面,不由再次感叹这两个兄弟感情真好,瞧把四阿哥感动的,都快哭了。
但这一切只是弘昼噩梦的开始。
弘昼是万万没想到,兔子的繁衍速度简直是太快了,这个月是一窝兔子,到了下个月,就变成了五窝兔子,下下个月,大概就有十多窝兔子……这让弘昼觉得,自己尿尿好像都有股兔肉的味道。
甚至连弘昼的院子都被这些兔子占据了半壁江山,他一进来,看到无数只兔子跳动,整个人都晕眩起来。
苦的不光只有弘昼,还有高无庸。
高无庸是外院管事,外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他管,管着这些兔子粮草的小太监不知道找他哭过多少次,说这些兔子能吃能拉,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前些日子高无庸便又拨了两个小太监,要他们三个一起负责御兔们的饮食起居。
但很快三个小太监又一起哭到了他的跟前,他又拨了两个人过去……但在昨日,五个小太监再次一起哭到了他的跟前。
高无庸看见他们哭,自己也想哭。
雍亲王府统共就是这么多太监,若是照这般下去,再过几日他这个管事都得去铲兔子屎。
高无庸想了又想,觉得不能这般下去,决心找四爷好好说一说。
谁知道高无庸刚进外院书房,就见弘昼苦着一张脸站在四爷跟前:“……阿玛,您将这些兔子换个地儿养吧?”
“如今是冬天,院子里都有味儿,若是到了春天,只怕我这院子都没法住人。”
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那就等到了春天再说吧。”
想当初这两只兔子刚生下第一窝兔子时,四爷就已经提醒过弘昼,说兔子繁衍极快,最好找了猫狗房的小太监将两只兔阉掉。
但弘昼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说要吃兔子肉。
在生活中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中,四爷并不是个强势的阿玛,毕竟很多事能让孩子们涨涨经验。
弘昼面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来,摇摇头道:“不行。”
说着,他更是忙道:“这些兔子在我院子里,会打扰我念书写字的。”
瞧这些兔子将他吓成了什么样,连读书的借口都搬了出来。
四爷啖笑不语。
高无庸就在这时候走了进去。
听闻高无庸的话,弘昼高兴的像过年似的,忙道:“阿玛,您就想办法处置了这些兔子吧。”
四爷觉得这些兔子棘手得很,说到底,这些兔子也是御兔的后代。
等着四爷进宫后,便与皇上说起了这事儿:“……儿臣想着将您赏给弘昼的两那两只兔子阉掉,继续留在弘昼院子里,剩下的一些兔子拿到庄子上放生,不知道皇阿玛觉得如何?”
皇上最近吃兔肉也吃的多,颔首道:“将所有的兔子都送去庄子上吧。”
说着,他更是道:“兔子寿命并不长,最长也就七八年而已,宫中虽有给猫狗看病的大夫,却没给兔子看病的大夫。”
“若是那两只兔子突然死了,弘昼肯定会难过的。”
四爷忙道:“还是皇阿玛想的周到。”
嘴上是这样说,但他想着若是那两只兔子死了,弘昼并不会难受多久,兴许还会觉得庆幸。
父子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就传来通传声,说老十四来了。
老十四年轻气盛,外面狂风大雪,可他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夹袄,本就身姿挺拔的他看着更是气宇轩昂起来。
纵然原先他在西北打仗,被晒黑了不少,但回京没多久,整个人的肤色就变成了健康色小麦色,就连走在宫道上,一众低着头请安的宫女都嘴角含笑。
就连皇上看到这个儿子,都颇为骄傲。
德妃娘娘生了一副好皮囊,连带着四爷与老十四皆相貌英俊。
老十四上前给皇上请安,更对着四爷颔首道:“四哥。”
语气是不咸不淡。
他不是个工于心计之人,喜不喜欢谁皇上一眼就看得出来,皇上见他对四爷不复对老八热络,并未说什么,只道:“……朕听德妃说过几日你要在家中举办个梅花宴?你在西北立了功,众人恭贺于你,你自要设宴好好款待他们的。”
说着,皇上的眼神就落在了四爷面上:“弘昼向来最喜欢热闹,到时候去了十四府上玩,肯定很高兴的。”
四爷不置可否笑了笑,“您说的是。”
实则老十四只宴请了最近与关系亲近的一众人,像四爷,根本就不在受邀范围内。
但四爷也知道,皇上这话一出,老十四就算是不愿请他,也得请他。
果不其然,四爷回到雍亲王府不久,老十四就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他于十一月十五这一日带着家眷前去府上做客。
四爷对着跟前送信的小太监道:“告诉你们家主子一声,到了那一日我定带着家眷过去。”
这话说完,他则打算去看看弘昼的院子如今进展如何。
四爷尚未进去,就见着院子里是热火朝天,弘昼甚至不顾天上下着大雪,指挥着小太监进去捉兔子:“那里有一只兔子!”
“快,快,那里还有一只!”
“把它们都捉走!”
他一张笑脸上满是雀跃之色,要多高兴就多高兴!
当他听说即将要去老十四家中做客,是愈发高兴了:“真好,前几日我就听人说十四叔要在家中设什么梅花宴,我还以为十四叔不会请我们。”
“既然出门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样子,那我就给十四叔带上八只熏兔当礼物吧。”
虽说这群御兔即将被送去庄子上,但弘昼的库存却还多着了!
第 89 章
若换成弘昼要将熏兔带给十三爷或者旁人, 四爷定不会答应。
但带给老十四……四爷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四爷见弘昼这里忙活的是热火朝天,从上到下一个个是兴高采烈,便又去看了看弘历与弘时。
等着所有的兔子都搬走后, 弘昼只觉得自己院子真大真宽敞啊!
他更是与瓜尔佳嬷嬷两人商量起来:“……嬷嬷, 我觉得原先养兔子的地方可以种上几棵果树, 到时候这几棵果树结出来的果子定是又大又甜。”
瓜尔佳嬷嬷点头说好。
在很多人看来, 弘昼每每想到什么好东西都往院子里搬,故而院子里显得略有几分杂乱, 对四爷这等完美主义者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可对弘昼和瓜尔佳嬷嬷等人来说,这院子却是温馨的很。
接下来的几日里, 弘昼就忙活起移栽果树一事来。
冬日虽不适合移栽果树,却是先将果树选好, 到了春日再移过来。
弘昼选了两棵樱/桃树,两棵核桃树,一棵桃子树,一棵杏子树并一棵梅子树,主打的就是一个五彩缤纷。
当四爷听说这事儿时, 已经能想到到了春天弘昼的院子是何等的绚丽多姿, 可到底没说什么。
到了十一月十五这一日, 四爷就带着福晋,弘历与弘昼到了老十四府上。
按理说耿侧福晋如今是侧福晋, 也是该跟着一起去的,但她向来是个不喜欢热闹的性子, 所以四爷便没有勉强她。
弘昼照旧与弘历同坐一辆马车。
相较于弘昼的兴高采烈, 弘历却有些殃殃的。
从前他是巴不得去十四叔府上做客,这样就能与弘暟堂兄一块玩, 但如今,弘暟堂兄却不是从前那个弘暟堂兄,十四叔府上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
弘昼是一会掀开帘子看看天上的雪,一会掀开帘子看看路上的行人,一会又将手中的暖炉滚来滚去……过了好久,他终于察觉到弘历的不对劲,只道:“哥哥别怕,咱们难得出来玩一趟,总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就算不和弘暟堂兄一起玩,但十四叔府上却有很多好玩的。”
说着,他想了想,更是认真道:“我听说十四叔书房有很多古籍,待会儿我陪着你去十四叔书房看书好了。”
弘历点点头,面上这才可见笑容。
兄弟两个亲亲热热说着话,只是说着说着,这马车竟停了下来。
弘昼掀开帘子往外探头一看,好家伙,竟然堵车了!
胎穿至今,弘昼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况,如今他们的马车堵在巷子口是一动都不动。
弘昼的八卦魂再次被点燃,连忙差小豆子去看看。
小豆子没多久就回来了,跑的是气喘吁吁:“五阿哥,奴才打听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弘昼听小豆子说来,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今日老十四府上设梅花宴,虽说老十四宴请的人数有限,但架不住套近乎的人多的很。
碍于情面,有的人老十四差门房放了进去,有的人就委婉请他们回去。
可架不住被赶回去的人太多,一来二去的,就在巷子里堵了起来。
有其主必有其仆,小豆子与弘昼一样,也是八卦的很,指着堵在前头的马车道:“四阿哥,五阿哥,你们看,前头那辆是兵部侍郎家的马车,再前头那辆是吏部尚书家的马车,再再前头那辆是大理寺少卿家的马车……他们全都没有接到邀请,却都来了!”
弘昼惊呆了。
他小声嘀咕道:“不是说读书人最重风骨吗?这些人啊,平日里看着是道貌岸然的,没想到做起溜须拍马的事情来比我还熟练!”
他等啊等,等的都快要睡着了,马车这才晃晃悠悠行至老十四府邸门口。
弘昼与弘历跟在四爷身后去了外院。
如今他们已是七八岁的孩子,该跟在四爷身后屁股后面学学如何交际。
虽然,弘昼觉得以自己的本事,是不用学的。
等着四爷到场时,老九等人已经到了,一众人说话说的是热闹极了。
如此热闹的气氛随着四爷一行人走进来是微微一滞,似屋子里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心思。
老十四含笑上前道:“四哥来了。”
说着,他更是摸了摸弘昼的脑袋,道:“弘历,弘昼,你们去找弘暟玩儿去吧。”
弘昼是知道弘历心思的,知道他这个哥哥并不像自己一样粗枝大叶,便笑着道:“不,我们就要和阿玛在一起。”
老十见状便打趣道:“四哥,你可真有两个好儿子啊!”
老九更是皮笑肉不笑道:“弘昼,你这是怕我们一伙人欺负你阿玛不成?你阿玛可厉害了,他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我们可欺负不了他!”
这话说的就不大好听了。
但如今皇上并不在这儿,老九可不会在意这些。
弘昼像没听懂似的,笑眯眯道:“九叔,您这话就说错了。”
“我阿玛可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别人,若真的欺负别人,也是别人对不住他在先。”
对于历史上的事情,他知道的虽不透彻,却也是知道一星半点的,知道历史上的四爷对老八,老九很是残忍,但如今看来,四爷并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若不然,为何会对十三爷这样好?
老九讪讪笑了笑。
弘昼与弘历就如小尾巴似的跟在四爷身后,听大人们说话。
今日的主角自然是老十四,在隆科多的吹捧下,老十四仿佛成了战神一般。
最后,隆科多更是道:“皇上曾与我道,能得其子,是皇上之幸啊!”
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神色一变。
皇上心里喜欢老十四是一回事,但从皇上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有将老十四立为太子的意思。
弘昼扫了隆科多一眼,只觉得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要知道自李四儿死了之后,隆科多狠狠大病了一场,痊愈后的他不仅与老八等人来往密切,当起差来也比从前尽心许多,更是与皇上说知道自己做错了,待他的福晋和儿子不知道有多好。
皇上虽是天子,是隆科多的表哥,却也没有伸手去管隆科多家务事的道理。
再加上隆科多的确是有些本事的,故而皇上如今对他依旧很是看重。
隆科多当众说出这句话来,谁都不会觉得他在撒谎。
一来这是欺君之罪,若是闹到皇上跟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二来他既是臣子,又是皇上的表弟,皇上与他亲厚,私下与他说些悄悄话也是很正常的。
但弘昼却是知道隆科多的小心思的。
隆科多这是将所有人往老十四的船上赶,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若老十四这艘船要沉,大家都会着急。
人多力量大,所有人都使劲发力,老十四坐上那储君之位的胜算就大了许多。
顿时,众人是连连吹捧起老十四来。
弘昼却脆生生开口道:“舅公,真的吗?皇玛法真的这样说十四叔吗?”
他连连拍手,称赞起老十四厉害来。
可这巴掌拍着拍着,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只是舅公,不对啊,这话不像皇玛法会说的。”
“皇玛法时常教导我,说人说话要三思,他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您嘴上没个把门的,若叫别的叔伯们知道皇玛法说这话,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我承认,十四叔很厉害,但有十四叔是皇玛法的幸运,有别的孩子们就不是皇玛法的幸运?”
说着,他更是自顾自道:“不行,改日我得问问看皇玛法,看他是不是说过这话,我还得问问他有我是不是他的幸运……”
旁人说这话大概是吓唬吓唬隆科多。
但隆科多知道,弘昼说这话,一定是动真格的。
吓得隆科多忙道:“弘昼,大可不必,皇上事情多,他说过的话那么多,不一定每一句都记得的……”
“真的吗?”弘昼看着他一脸惊慌,心里憋着笑,可面上的表情要多郑重就有多郑重:“但皇玛法说过,他记性好得很,若是他说的话,肯定是记得的。”
隆科多强撑着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
YH
意思是说,是说……当时皇上差不多有这个意思,但并未说明白,这句话是我自己揣摩出来的。”
弘昼拉长音调“哦”了一声:“那舅公,您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方才您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这话真是皇玛法说的。”
“一传十十传百,来日这话要是传到皇玛法耳朵里去了,皇玛法还以为舅公您在撺掇着众人帮十四叔争太子之位!”
隆科多是老脸一滞。
他就是这个意思啊!
可如今他说是也不是,说不是更不是,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时,四爷轻声呵斥弘昼道:“弘昼,不可无礼!”
一时间,老十四看向弘昼时,面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弘暟来了。
老十四便道:“弘暟,带着你两位堂弟下去玩吧。”
“这里是大人说话的地方,小孩子在这儿不合适。”
弘暟过来正是找弘昼和弘历的,拽着他们两个就下去了。
一出门,弘暟就开口与弘历解释,说上次弘历生辰的确是十四福晋身子不舒服,所以他才没能过去,最后更是迟疑道:“弘历堂弟,你不会怪我吧?”
弘历摇摇头,含笑道:“自然不会。”
经弘昼安慰后,他意识到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人也只有四爷,额娘和弘昼,甚至连皇玛法对他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
这事儿想明白之后,他对着弘暟就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当然是十四婶的身体要紧,不知道十四婶的身子可好些了?”
弘暟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点头道:“额娘的身子已经好了,前些日子是因为突然降温,额娘去花园吹了冷风,所以染上了风寒,喝了几副药之后,额娘的身子已大好……”
在没见到弘历之前,他心里是惴惴不安。
其实在弘历生辰那一日,十四福晋并没有生病。
而是他正要出门时,却被兄长弘春和弘明等人拦了下来,更是言之凿凿告诉他,如今朝中人人都知道阿玛最大的对手就是四伯,可他不仅没能与四伯一家划清界限,反倒来往密切,这像什么话?
这等话,他已听弘春说过好几次,并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说答应别人的事不能食言
谁知道,十四福晋也出来劝他。
因他是十四福晋的幼子,一向最得十四福晋的宠爱,十四福晋更是耐着性子道:“弘暟,额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凡事得想的长远些。”
“并非额娘将弘昼与弘历两人想的太坏,可他们为何不与别人交好,偏偏与你交好?是不是想借你探听咱们府中的事儿?”
“好,就算弘昼与弘历不是这样的人,但你阿玛和你四伯之间必定有一个人会输的,到时候你们兄弟间难道还能像如今这样和睦相处吗?”
“到时候情谊越深,只会越发伤心。”
“弘暟,额娘难道还会害你吗?你听额娘的,与他们保持些距离,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最后,十四福晋更是派了他身边的小太监去雍亲王府传话。
一想到这件事,弘暟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得劲,看了眼弘历和弘昼。
弘历和弘昼依旧是老样子。
弘历一贯话少,弘昼一贯话多,如今更叽叽喳喳道:“弘暟堂兄,上次我听你说十四叔有很多藏书是不是啊?待会儿能不能要我哥哥去看看?”
“你放心,我哥哥很爱惜书的,一定不会乱写乱画乱翻。”
弘暟私以为他们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笑着道:“弘昼堂弟,这事儿你得与阿玛说才行。”
“不过阿玛应该会答应的,咱们这些堂兄弟姐妹谁都知道弘历堂弟最喜欢念书,一定会很爱惜书的……”
三个孩子笑眯眯说着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原本弘暟与弘昼,弘历说话说的好好的,可是到了一众皇孙们所在的花厅,弘暟却不动声色与弘昼,弘历等人拉开了距离。
弘昼只是小,却不是傻。
这等感觉是很明显的,就是弘暟刻意不看他们,哪怕与他们说话,也是先看看弘春等人,生怕他们不高兴似的。
弘昼看出来了。
弘历也看出来了。
连弘昼这般外向活泼的人在这里都觉得不自在,更不必说弘历,索性弘昼道:“……你们继续玩吧,我和哥哥要去找十四叔要书看了。”
弘暟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并不是觉得惋惜,而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决定改日再好好陪弘昼他们玩。
弘昼与弘历两人离开花厅时,谁都没有不高兴,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既然弘暟不在意他们,那他们从此以后也不必将弘暟放在心上。
弘昼与弘历手牵手再次回到了外院。
弘昼明显感觉到他刚到外院,老九等人就紧张起来。
他含笑道:“十四叔,我和哥哥听说您收藏了一些古籍,想借您的书房看看书。”
老九等人下意识扫了四爷一眼,只觉得是不是四爷教的。
毕竟寻常人若有什么秘密来往,大概都是藏在书房里的。
但老十四却是坦坦荡荡的,他之所以能得朝臣拥护,皆是老八等人的功劳,所以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含笑道:“好啊。”
说着,他就叫小太监将弘昼和弘历带去他的书房。
两个孩子到了老十四书房。
弘历是个乖孩子,进去之后叫小太监帮他取了他要的书,则乖乖坐在炕上看起书来。
弘昼一开始是坐在炕上看弘历看书。
可对他来说,看书都没意思。
更别说看人看书。
没多久,他这屁股下面就像长了刺似的,扭来扭去,扭去扭来,更是参观起老十四书房起来。
老十四书房与他的人差不多,看起来极为简洁,书房里墙上挂着佩剑,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一旁的小太监笑道:“我们家爷吩咐了,他说他知道您好动,是个不爱看书的性子,若是看到书房里有什么感兴趣的只管拿起来看看就是了。”
弘昼连连道:“那就多谢十四叔了。”
他觉得比起老九等人来,老十四可好了太多。
原本弘昼只敢看不敢摸,既得了老十四首肯,他就摸摸墙上挂着的佩剑,又拿起多宝阁上的摆件看一看。
最后他的目光更是落在了多宝阁最上面的一块玉石上。
这块玉石与寻常玉石不一样,是墨黑色的,看起来是稀奇古怪的。
弘昼对看似伺候他们,实则盯着他们的小太监道:“我能看看这玉石吗?”
这小太监是在书房伺候的,弘昼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块玉石。
他跟随老十四多年,也算得上是见惯了各色好东西,瞧着这玉石的样子,大概是绿松石之类不值钱的材质,便点点头,甚至还帮弘昼取了下来。
弘昼眼光刁钻得很。
他认得多宝阁上的宝贝,唯独拿着这玉石看来看去,实在看不出这玉石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当他举起这玉石准备好好研究研究时,却是手一滑,“哐当”一声。
玉石落地。
碎了。
弘昼应声道:“完了,我又闯祸了。”
这小太监直到这一刻还在安慰弘昼,毕竟老十四一贯是个性子不错的人,想必不会因为这块黑不溜秋的玉石生气,却还是差人送了口信与老十四。
这下弘昼可老实起来,乖乖坐在炕上。
只是一刻钟之后,老十四却是带着老九等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一进来,老十四面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老九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上前就要揍弘昼:“你这小崽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弘昼吓坏了。
就算当初他坑了老九一笔又一笔银子时,老九情绪都没这般失控过。
这可把他吓得哟,连忙躲在了四爷身后,扬声道:“十四叔,我知道错了。”
“您这玉石在哪里买的,我叫我阿玛赔给您。”
老十四张了张嘴,可到了最后,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弘昼觉得气氛怪异极了。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摔的是传国玉玺了!
殊不知,他摔碎的是老十四等人的希望。
这块玉石虽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不值钱,却是大有来头。
当日老八决定推举老十四上位后,一干人心里都没谱儿。
一来是老十四年纪尚浅。
二来是老十四在朝中无建树,无根基,无人脉。
纵然老八等人知道老十四是个可造之才,但他也好,还是旁人也好,甚至老十四也好,对这储君之位都没多少胜算。
要知道连有贤有能的老八在争夺储君的位置上频频受阻,更别说老十四。
老八决定请个算命先生替老十四算一算。
这算命先生在山西一带很出名,得了‘神算子’的外号,能得此外号的,可见是大有来头和本事的。
老八不远万里将此人从山西请到京城,‘神算子’花了一天一夜替老十四算了一卦,直说老十四命里虽有帝王命,可最终却与这皇位失之交臂。
在老九等人的百般哀求下,‘神算子’便拿出这样一块玉石来,将这块玉石吹嘘一通后,更是道:“……只要十四爷好生供奉这块玉石,您定会得偿所愿。”
所以说弘昼今日摔碎的不仅仅只是一块玉石。
一起摔碎的还有老八等人的希望。
若这时候弘昼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肯定会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们——封建迷信,搞不得!
不过,这时候躲在四爷身后的弘昼可没心情想那么多,他看着面如死灰的老十四等人,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十四叔,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石头滑不溜秋,我一个不小心没拿稳……”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九厉声打断:“我看你这小崽子就是手欠得慌!”
“哪有你这样的孩子,到别人书房四处乱翻乱看?还打碎了别人东西?”
“你要是我儿子,我定要将你的腿打断!”
他是真的气狠了。
弘昼顿时愣住。
他这可不是被吓的,而是觉得老九的几个孩子太可怜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可是会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的好不好?
四爷却以为弘昼是被吓坏了,毕竟弘昼从小到大就生活的顺风顺水,还没谁当着他们的面说要打断弘昼的腿。
当然,四爷也知道老九这是在指桑骂槐,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九弟何必生气?连十四弟都没有你这般生气了!”
他扫了老十四一眼,又道:“世上种种皆有价。”
“我也知道,能够摆在十四弟书房里的物件定不是凡品。”
“十四弟,你这玉石是从哪里买的?我赔双份给你。”
老十四摇摇头,苦笑道:“四哥,不必了。”
他觉得一切都是命,自这玉石摆在他多宝阁上之后,他的运道就好了起来,被皇上封为大将军王,以天子规格出征,在西北战无不胜……如今这玉石碎了,是不是预示着他的帝王之梦要葬送在弘昼手上?
如今以皇上对弘昼的宠爱程度,他觉得很有可能。
老十四环顾周遭一圈,低声道:“真是抱歉,我突然身子不适,今日的宴会就到这里吧。”
这话一出,他甚至顾不得失态,匆匆就离开了这里。
老九与老八等人连忙追了出去。
之所以他这般失态,实在是因为那‘神算子’有两下子,光凭着他的手相就算出了生辰八字,甚至连他几岁落水,几岁启蒙这些细枝末节之事都说的一清二楚。
让他不得不信。
别问他为什么不想着叫‘神算子’再为他找一块差不多的玉石来,是因老九等人生怕消息泄露出去,在‘神算子’奉给老十四玉石之后,就被杀了。
弘昼与弘历这些小娃娃们是面面相觑。
直到他跟着四爷屁股后面出门时,还懵懵懂懂的,更是忍不住嘀咕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玉石滑不溜秋的?”
“而且嬷嬷说过,可不能没经别人允许就动别人东西,我拿这块玉石之前,可是问过书房伺候的小太监的,他答应后,我才拿的,就是没拿稳而已!”
“这玉石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大家不高兴似的?”
这些问题,弘历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弘昼没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答案,便拽了拽四爷的手,将这问题又问了四爷一遍。
四爷自是知道其中答案的,这些日子他密切关注着老十四等人的动向,如今只淡淡道:“没事,不过是一块玉石而已。”
老八也是这样安慰老十四的,对老十四等人说:“……不过是一块玉石而已,这些江湖术士的话听听也就算了,这等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当不得真的。”
可事情很快却往诡异的方向发展起来。
没几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皇上复立老二为太子,虽说皇上当即训斥了他几句,可朱天保一番慷慨激昂,说废太子乃正统之子,天命所归后,更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又过了几日,皇上下旨等着明年元宵节过后,派老十四再次驻守西北。
私下里,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即便西北有年羹尧,但还是老十四让他风放心些,更希望老十四能够代替天子驻扎西北,以此安抚将士之心。
皇上这话一出,便是老十四有满肚子的不舍不愿,只能跪地谢恩。
自回京之后,在老八老九等人的帮衬下,老十四四处结交大臣,好不容易在朝中站稳脚跟,皇上却要将他连根拔起。
老十四更是私下问起老八,是不是皇上真有立四爷为太子的意思。
谁知老八听闻这话只是苦涩一笑,低声道:“十四弟,如今皇上有没有这个意思还重要吗?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依四哥的性子,若最后他是赢家,我们肯定没有好日子过的。”
他的手搭在老十四的肩上,不急不缓道:“正因有我和九弟等人在你身后,所以你还是干净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若有朝一日四哥坐上那位置,你,我,老九他们,怕是迟早都会丢掉性命的。”
\"四哥和你不一样,他是个手段狠辣之人。\"
“虽说吴巧不成书,但你不觉得弘昼摔碎玉石一事太巧了吗?为何他别的东西没有摔碎,独独摔碎了‘神算子’为你请的那块玉石?”
“他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又如何会放过我们?”
老十四听闻这话是半晌没回过神来,与四爷的新仇旧恨皆浮于心头,越想越觉得老八的话在理。
要知道,往日里去任何地方,弘昼都没有闹着要去书房的先例,定是四爷知道他书房里摆着这样一块玉石,如此授意弘昼为之,亏得他们还以为自己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不曾想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弘昼自然不会知道老十四的心思。
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都想着老十四书房的那块玉石到底是什么来头,甚至因此还借了四爷书房一用,专翻看那些与玉石相关的书籍。
即便他如此废寝忘食,依旧没能弄清楚那块玉石的来龙去脉。
到了弘昼生辰这一日,不光弘暟没来,甚至连礼物和口信都没有一个。
弘昼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他不会为这等已成定局的事情惋惜和难受的。
一个弘暟没来,但瓜尔佳·满宜带着一双女儿来了,十三爷府上的几个孩子都来了……一群孩子凑在一起,还是很热闹的。
一转眼,又是一年过了。
元宵刚过,老十四就匆匆离开了京城。
比起当日回京时的盛况,老十四离开京城时可谓萧条冷清,送他的也就老八等人。
毕竟一个个大臣心里像明镜似的,当日皇上派老十四去西北打仗是因为看重他,如今皇上再派老十四去西北,则是因为不看重他。
自古以来,可没有皇上派哪个器重的儿子去守城的。
这就有点像后世选继承人似的,要想名正言顺当董事长,得下基层刷刷资历,却也没一直在基层的道理,比起在基层,学着如何掌管整个公司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如今的四爷,就开始跟着皇上学起掌管整个公司的事宜来。
老十四离开京城没几日,皇上就下令将四爷从户部调到了吏部学习。
吏部为六部之首,掌管着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等,有点像后世的中央组织部,可见皇上对四爷的看重。
甚至皇上还亲自过问起弘时的亲事来。
皇上的意思是今年太后娘娘的丧期已满,弘时身为四爷的长子,亲事得早做打算才是,免得四爷整日忙于朝政,疏于自己长子的亲事。
皇上不光提点了四爷几句,甚至还敲打了德妃娘娘几句,意思是德妃娘娘也得对弘时的亲事上点心才是。
德妃娘娘本就因老十四的离京伤心欲绝,再听说皇上如今看重四爷,气不打一处来,可没心思操心弘时的亲事,便想着将福晋喊进宫折腾一番的,谁知道福晋却是病了,据说病的还挺严重的。
这下德妃娘娘可是鞭长莫及,她总不能自个儿跑到雍亲王府去敲打福晋几句吧?
雍亲王府的所有人都拧成了一根绳,所有人都齐心协力。
哪怕福晋与四爷关系冷淡,却也知晓其中的关键之处的,此事的成与败意味着她是成为阶下囚还是成为大清最尊贵的女人。
康熙五十六年至康熙五十九年这三年,对四爷来说是极幸运的三年。
这三年里。
皇上大力重用四爷,就命四爷协同兵部等衙门与尚未离京的广东将军管源忠,闽浙总督觉罗·满保等人议海防事,规定了商船出洋贸易法,鼓励寻常商人与西洋人做生意。
十三爷的腿疾彻底痊愈,即便不如当年未生病时行动自如,却也能够驾马疾驰,若是旁人不说,谁都想不到他曾是个跛子。
四爷在朝中也有了一批拥护之臣。
四爷的三个孩子茁壮成长。
……
所有的一切,都叫四爷很是欣慰。
到了康熙五十九年,从前的小娃娃弘昼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岁的俊朗小伙。
搁在后世,像弘昼在这个年纪也就上小学而已,但在大清,不少十来岁的孩子都已经定了亲。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年弘昼圈出来养兔子的一块地种了果树,果树已长得是郁郁葱葱。
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纵然保养得宜,可双鬓隐隐冒出几根银丝来,让她们两个烦不胜烦。
弘历也长成了一个清俊的少年。
……
若说有什么东西没有发生改变,那就是弘昼仍旧和当年一样,像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每日的心思都放在吃喝玩乐上,偏偏他又念过一些书,比起来当年来,更是巧言善辩,让四爷一度怀念起从前能以武力或威胁就能镇压的住的弘昼。
如今正值夏日,弘昼叫小豆子搬了一把太师椅坐在核桃树下,专心致志盯着树上的核桃。
弘历走进来时正好看到这样一幕,不免好奇道:“弟弟,你在看什么?”
即便时过境迁,可两人对彼此的称呼却一如小时候。
弘昼嘘了一声,示意他莫要讲话。
弘历很少见到弘昼面上有这般郑重的神色,还以为他在看什么要紧的东西,索性与他一起坐了下来,盯着树上的核桃什么时候掉下来。
两个人等啊等,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树上仍旧没有变化。
弘昼看的是脖子都酸了,这才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又失败了。”
弘历狐疑看向他,道:“弟弟,你又在干什么?”
弘昼笑着道:“没什么,我就是看这核桃什么时候掉下来而已。”
他不知道如今牛顿有没有发现“万有引力”,但想着若他运气好,抢在了牛顿前头,那他就要流芳百世的!
弘历:……
他很是无语,不过却已经习惯了弘昼的无厘头。
他无奈道:“弟弟,咱们该去找阿玛了。”
这是他们父子几人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四爷再忙,每日都会抽空检查他们的功课的。
弘历很喜欢这般父子温情的时刻。
弘昼却是一点不喜欢,却还是站起身道:“走吧。”
习惯已成自然,今日他又是沦为弘历背景板的一天,不过好在还有弘时陪他。
兄弟两人刚走到书房门口,苏培盛就低声道:“两位阿哥小点声音,王爷刚刚睡下了。”
听苏培盛一说,弘昼这才知道怎么一回事,原来当皇子时的四爷就已经兢兢业业,一熬一通宵更是常有的事儿。
昨夜四爷又熬了一通宵,一大早起来去上朝,去御书房与皇上商量政事,回来之后看折子……方才四爷实在是受不住,所以睡倒在了桌上。
弘历向来乖巧懂事,轻声道:“不要紧的,我们就在外头等一等阿玛就好了,反正我也能借着这个时间背一背昨日的文章。”
弘时扭头就回去了。
先前弘昼不是没碰上过这等事,他前脚刚回去,后脚四爷就醒了,差人将他喊了过去,白白耽误他的时间。
弘昼想了想,则与苏培盛道:“反正阿玛正在睡觉,刚好我昨夜也没睡好,我也到书房炕上躺一躺好了。”
说着,他更是对着欲言又止的苏培盛道:“苏公公,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声吵醒阿玛的,若是阿玛醒了,就要考问我们功课,我可是要挨骂的,我巴不得阿玛多睡一会了!”
苏培盛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便没有拦着弘昼。
当然,就是他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弘昼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四爷趴在桌上睡着了。
即便在睡梦中,四爷手中也捏着狼毫笔,眉头还是紧蹙着。
他见状,不由感叹一句四爷真辛苦。
可惜,他是爱莫能助,只能吃好睡好,免得叫四爷为他这个儿子担心。
弘昼刚行至炕上,正欲躺下时,却见着炕桌上放着一个小瓷罐。
这罐子,他半月就见四爷从里头倒出来药丸子喝过,当时他还以为四爷病了,关切问上几句。
四爷却将这事儿含糊带了过去。
弘昼瞧见这熟悉的小瓷瓶子,心里一沉——难道四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这么久这病还没好?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难受得很,顿时也不觉得困了。
他小心翼翼打开这瓷罐子,倒出一粒药来。
他很快就觉得不对劲。
这是药嘛?
怎么一点药味都没有?
第 90 章
闻到这一粒小小的药丸半点药味都没有, 弘昼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
他想着这大概是什么补品之类的东西。
即便四爷身为男人,可好好保养自己也是没错的。
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弘昼很是赞同四爷的做法。
如今并不怎么担心,他整个人一倒在炕上就呼哧呼哧睡了过去。
最后,他是被苏培盛喊起来的:“五阿哥, 五阿哥, 醒醒!您快醒醒!”
弘昼睁眼一看, 见着不光四爷醒了, 就连弘历与弘时都站在了四爷书桌跟前。
每每作为陪衬的弘昼揉着眼睛上前去,道:“阿玛。”
四爷对他这模样已是见怪不怪, 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道:“回去将昨日所学的文章抄三遍给我。”
“阿玛, 为什么?”弘昼的声音陡然拔高,自不肯轻易姑息四爷这等闲来没事给他增加功课量的行径, 忙道:“难不成您能睡觉,我就不能睡觉了?您知道这叫什么嘛?”
“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四爷这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 那我问你, 昨日你学的文章可会被背了?可知道其中的含义了?”
弘昼的身子莫名矮了一截, 低声道:“没有。”
“这便是了。”四爷不急不缓道:“即便我尚未过问你们的学问,可大概也知道弘历定能一字不漏将昨日的文章背下来, 但即便如此,弘历仍勤勉有加。”
“可你倒好, 不会也就罢了, 不仅没有笨鸟先飞,这青天白日的居然也睡得着?”
“若是你觉得我罚你抄三遍文章冤枉了你, 那等我考过你的学问后,可就不止罚你抄三遍文章这么简单……”
弘昼连忙道:“好,阿玛,我抄,我将昨日所学的文章抄三遍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忍不住嘀咕道:“还笨鸟先飞,我又不是笨鸟,为什么要先飞?”
“连皇玛法都时常夸我聪明过人,就算我真是笨鸟,也要看看是谁生出来的笨鸟啊!”
他这话声音小小的,但还是一字不落传到了四爷耳朵里。
四爷眉头一皱,弘昼就忙笑着道:“阿玛,我在这儿自言自语了!”
经过十年的相处,他早已寻摸到与四爷的相处模式。
敌不动,我就动,敌一动,我就认错,敌生气,我就跑。
虽说这法子说出去不大光彩,却很是实用。
有道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应对四爷的方法也是如此,不管光不光彩,管用就行。
果然,四爷一看到弘昼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懒得搭理他,考问起弘时的学问来。
三个孩子如今已经大了,在读书写字方面已经定了型。
弘时是高不成低不就。
弘历是一马当先,遥遥领先。
至于弘昼,永远是垫底的那个。
但四爷还是挺满意的,毕竟比起小时候,弘昼能有如此学问皆靠他倾力逼迫镇压,实在不易。
他也没指望过弘昼能成为文坛大家,能识文断字就可以了。
如今讲究严父慈母,四爷心里满意是一回事,可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将每个孩子提溜出来训斥了几句。
对于四爷的训斥,弘昼一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弘历则一向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到了弘时这里,弘时却是面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整个人木木的,呆呆的,看起来像是提线木偶似的。
比起这样子的弘时,四爷倒更怀念起从前蠢事不断的弘时来,忍不住耳提命面道:“……马上皇玛嬷的丧期就要过了,我已禀于皇阿玛,将你的亲事定于今年冬月,你马上就是要娶妻生子的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知道了吗?”
寻常人听到自己要娶妻,娶的还是尚书之女,不知道有多高兴。
但弘时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低声道:“是。”
四爷是一阵气闷,却不好再说他什么,挥挥手对着三个孩子道:“你们下去吧。”
弘昼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这是在躲弘历。
甚至他都不敢回去自己院子,这里躲躲,那里藏藏。
等到了要用午饭的时间,他这才回去。
谁知道弘历却守在院子里等着他。
弘历一看到他,面上就浮现几分笑容来,关切道:“弟弟,你去了哪里?我等你等了好久!”
相较于弘历面上灿烂的笑容,弘昼脸上的笑容则十分勉强,有些心虚道:“哥哥,我,我出去转了转。”
说着,他瞧见弘历手上拿着一张纸,猜到弘历今日是因何事而来,心里一沉,忙岔开话题道:“哥哥,如今正是吃新鲜核桃的时节,最近天气热,我昨日吩咐小豆子摘了些送去了大厨房。”
“你是想吃乳酪拌核桃了,还是想吃核桃露?”
他径直走到了桌边坐下,拍了拍肚子道:“呀,一说起吃食,我这才觉得饿了。”
他忙看向小瓶子,直使眼:“快要大厨房将饭菜送来,吃完之后我还得午睡一会的。”
可惜事与愿违,就算弘昼这般费尽心思岔开话题,弘历还是凑上前来。
弘历道:“弟弟,大厨房将饭菜送过来还要一会时间的。”
“趁这段时间你来看看我昨日新写的诗怎么样。”
弘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在弘历没爱上写诗之前,一直是他心中最最完美的哥哥。
在弘历爱上写诗之后,弘昼觉得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遭受到了严峻的考验,前世他就听人戏谑过弘历的作诗水平,更说弘历一辈子足足写了四万三千多首诗,差点就赶上了《全唐诗》。
要知道《全唐诗》一共才四万八千多首诗,还是唐朝两千多位诗人加起来所作,但弘历一人就能敌的上整个唐朝。
这还只是弘历收录入册的诗,若加上没入册的,可是不止四万三千多首诗。
弘历作了这么多首诗也就算了,可脍炙人口的一首没有,惹人嘲笑的倒是不少。
弘昼在初次发现弘历这个爱好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人非圣贤,都不是完美的,他的哥哥弘历又不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爱好,不过爱好作诗而已嘛!
可很快,他的想法就变了。
因为弘历的做诗频率实在太高,有的时候一天下来能做三四首,偏偏他又对自己所作的诗很是满意,偏偏他又只是个光头阿哥,并不受人追捧,所以每作诗一首都得找弘昼分享,更是请弘昼点评一二。
在去年年底,弘历更是做出一首《咏花》来。
直到今日,弘昼还记得这首诗是如何作的。
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十一朵,飞入草丛都不见。
当时弘昼就惊呆了,连他这般不学无术之人都知道这首诗糟糕得很,但对上弘历期待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昧着良心说:“哥哥,你这诗做的挺好的。”
但偏偏弘历是个很较真的人,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弘昼这首诗到底好在哪儿。
可怜弘昼本就文学底蕴不深,还得一日几次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夸弘历的诗,这叫他能不躲嘛?
今日的弘昼没能躲过弘历的魔掌。
弘历已将手中折好的宣纸打开,含笑道:“弟弟,你看,这是我昨天傍晚吃青瓜时写的一首诗,你看看如何。”
说着,他就摇头晃脑背了起来:“菜盘佳品最燕京,二月尝新岂定评,压架缀篱偏有致,田家风景绘真情。”
他念就念吧,还给弘昼解释起来:“这首诗是我二月所做,当时我们随阿玛和十三叔出门游历,瞧见田里有青瓜嫩藤,这首诗就已初见雏形,昨日想起这首诗来,又润色一二,觉得很是满意,所以才拿给你一同看的。”
可怜的弘昼是熟稔点点头,夸赞起来:“哥哥,你这首诗作的真好!”
弘历认真道:“哪里好了?”
说着,他更是皱皱眉道:“说来也是奇怪,昨日我觉得这首诗还是挺好的,可今天一看,好像又不太满意。”
他与四爷一样,是个完美主义。
但很多时候,事事努力,处处讲究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很多事情上,在错误的方向越努力错的越远。
弘昼强撑着笑将这首《黄瓜》看了一遍又一遍,绞尽脑汁道:“当然是哪里都好了,哥哥,你看,这‘压架缀篱偏有致’写的多么传神,我仿佛看到一根根青瓜在我眼前时的景色……”
他觉得点评弘历的诗简直比背书写字还难,背书写字不会就是不会。
但当着弘历的面,硬夸还不行,还得夸出个一二三四来。
他绞尽脑汁想着夸赞的话,可弘历却是皱皱眉,正色道:“弟弟,并不是青瓜‘缀篱’,二月里,青瓜还没结出来了……”
弘昼忙道:“哥哥,那就是我弄错了,诗是好诗,是我自己理解错了……”
幸好这时小豆子带着几个小太监上前摆饭,这才得以叫弘昼逃过一劫。
等到了晚上洗澡时,弘昼看到荷包里这颗小小的丹药,才想起四爷服药一事,将这事儿牢牢记在了心里。
翌日。
弘昼下课后马不停蹄就跑去了十三爷府上。
如今他俨然将十三爷府上当成了自己另外一个家,是来去自如,到了十三爷书房,简直比在四爷书房还自在。
与十三爷请安后,他便将这颗小小的丹药拿了出来:“十三叔,您能找太医帮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吗?”
“半月之前,我就看到阿玛在吃这东西。”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阿玛生病了,但阿玛这些日子并没有咳嗽,也没有喝药,更没有太医来我们府上……我,我实在担心的很。”
十三爷在看到这丹药时却是神色一变,皱着眉没有说话。
弘昼一见,心里是“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担心自己成了那只煽动历史的蝴蝶,害得四爷早早逝世:“十三叔,您怎么不说话?您可别吓唬我!”
十三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面色过于严峻,忙扯出一个笑来,只是他这笑,却不怎么好看:“弘昼,你别担心,四哥没事。”
他的眼神落于手中那颗小小的丹药,满是厌弃:“这并不是我们寻常吃的药,而是道士开给四哥的丹药。”
说着,他便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来。
早在四爷韬光养晦时,就与一众和尚,道士有些来往,更是与其中一个叫云山道人的道士来往最是密切。
这个云山道人今年已年逾八十,看起来却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这几年四爷替皇上四处办差,身子骨难免不比当初,云山道人知晓后便为四爷制了一味丹药,说是吃了后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说起这事儿,十三爷面上满是愤怒之色:“……什么道人,不过是个擅长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而已,四哥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
“早在前几年,我就知道四哥服用了丹药,也曾暗中找太医将其中的利害说给他听,这丹药里头有朱砂,丹砂,水银等物,全是写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四哥也知晓其中用的都是些什么。”
“后来我劝了又劝,四哥这才答应我服这些丹药。”
“在十来天之前,我发现四哥再次服用这些丹药,四哥说,每每用了这些丹药,他觉得整个人精神会好很多,说……如今他已离不开这丹药。”
弘昼惊呆了。
他不由想到历史上四爷勉强也算长寿之人,但比起他的老子和儿子来,却是差的远了。
历史上的康熙帝活到了七十岁,乾隆帝更是活到了八十多岁,相较之下,四爷不到花甲之年就去世了,着实不算高寿。
他觉得,四爷不到六十岁去世大概和这丹药也有些关系。
说到最后,十三爷更是摇摇头,无奈道:“弘昼,若有机会,你也去劝劝四哥吧。”
“这些丹药,着实伤身。”
“更何况,皇阿玛向来憎恶这些僧人道士,若是知晓这件事,怕是不会高兴的。”
皇上不高兴,后果很严重,最严重的就是不再重用四爷,导致四爷与皇位失之交臂。
弘昼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皱眉道:“十三叔,您已经劝过阿玛了吗?”
十三爷点点头,正色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劝的,我也都劝了,可惜却是于事无补。”
弘昼点头道:“既然这样,想必我劝阿玛也没用的。”
十三爷一愣,继而听见弘昼狡黠道:“您放心,我自有我的法子。”
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四爷的皇位,包括四爷自己都不行。
回去之后,弘昼就去书房找到了四爷,一开口便是到:“阿玛,我听十三叔说了,说您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道士,那道士如今已年过八十,看起来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是不是有这回事?”
四爷听闻这话微微愣了愣,其实他知道自己服食丹药并不是什么光彩之色,最起码皇上知道这事是会不高兴的。
他迟疑道:“这话是谁与你说的?你十三叔吗?”
弘昼点点头,眼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很是真挚。
四爷皱眉道:“你十三叔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弘昼如今想着要取得四爷相信,也就只能先将十三爷给卖了,便一五一十道:“十三叔还说要我多劝劝您,说这些丹药吃多了不好,那些道士更是骗人的。”
“阿玛,这个道士当真过了八十岁,看着像三十岁的样子吗?”
“我可不相信,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除非说这人是妖怪。
四爷见他并没有劝说自己的意思,反倒对云山道士很有兴趣,便道:“早在我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见过云山道人一面,那时候的他就长这个样子,说是已经五十来岁。”
“如今我已年逾四十,可这云山道人的模样并未有任何变化,这难道还能撒谎不成?”
“当日也曾有人怀疑过云山道人是不是在弄虚作假,他甚至还拔下头发给旁人看过,他的头发从发梢到发根皆是乌色,可见当真是保养得宜,驻颜有术。”
说着,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十三弟因这事屡屡劝我,难道在你们心里,我就是这样糊涂的人吗?”
弘昼愈发觉得奇怪,连声道:“十三叔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在我心里,除了皇玛法,您就是我心里最厉害的人了。”
一通马屁后,他更是笑着道:“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那您什么时候去见那位云山道人,我想跟着你一块去去见见。”
若换成平日,四爷并不会答应,只觉得弘昼在胡闹。
但如今,因云山道人,他与十三爷之间生了嫌隙,他也想借弘昼来缓和他与十三爷之间的关系,便连声答应下来。
在弘昼又品鉴了弘历五首诗后,他终于如愿见到了云山道人。
如今的四爷整日忙的是脚不沾地,并没有时间前去道观见云山道人,索性就将云山道人请到了雍亲王府。
十三爷知晓这消息后,气的不行,可弘昼却私下与他说:“十三叔,您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翌日弘昼是早早就在书房等着云山道人,等着云山道人走进来,他是傻了眼。
云山道人看着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比日日操劳的四爷看起来年轻许多。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这人面色红润,身姿挺拔,看着身体很好的样子。
弘昼一愣。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般神奇的妖法吗?难道当年秦始皇苦苦追寻的东西真的存在?
这一刻,别说四爷,就连弘昼都恨不得冲道士哐哐磕头拜师。
云山道人在四爷面前是不卑不亢,甚至还有几分倨傲,微微颔首,便算是见过礼:“王爷。”
四爷含笑道:“道人来了。”
弘昼都快忘了上次见到四爷面上露出这般笑容是什么时候。
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年侧福晋在世时,且是四爷与年侧福晋恩爱有加时,毕竟四爷面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挡都挡不住,可见有多信赖这位云山道人。
云山道人像模像样给四爷把脉,又叫身后的小道士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来,更是与四爷道:“……贫道看王爷脸色比起上次来好了许多,可见是丹药起了作用,王爷继续服用,想必身体会越来越好的。”
四爷正色道:“多谢道人。”
云山道人正欲再说话时,却察觉到一直有一束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
目光中有打量,有好奇,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这样的目光让云山道人很是不悦,扭头看向弘昼道:“小阿哥,你这样盯着贫道做什么?”
弘昼笑了笑到:“没什么,不过在看您是不是如十三叔说的那样,是个江湖骗子。”
四爷低声呵斥道:“弘昼,不得对道人无礼!”
弘昼向来能屈能伸,见四爷不高兴,就大大方方道:“还请道人莫要与我这个半大的孩子一般见识,您都是八十多岁的人,可不能随便生气,若是一个不顺心,一口气没喘上来,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这哪里是认错的样子?
四爷皱了皱眉,正欲再训斥弘昼几句时,苏培盛却进来了,说是戴铎有要事求见。
四爷只能道:“道人莫要与这个孩子一般见识,弘昼向来是口无遮拦惯了的。”
他对弘昼这样子是见怪不怪。
可云山道人却被弘昼气的是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别说在京城,乃至于在整个大清,他都是赫赫有名的,就连四爷见到他都如此客气,可想而知旁人见到他对他是何等尊敬。
但他是时常出入高门大户之人,也知道弘昼的名讳,懒得搭理这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可惜他不惹弘昼,弘昼却有上前惹一惹他的意思。
方才四爷在时,弘昼还能有几分收敛,如今四爷不在了,他竟想去拽云山道人的胡子。
云山道人被弘昼这动作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退两步道:“弘昼小阿哥这是做什么?太过于无礼了!”
弘昼笑眯眯道:“道人何必这般紧张?我不过是听我阿玛说您已八十多岁,可胡子和头发都是黑的,我想看看我阿玛是不是在骗我!”
云山道人冷哼一声,压根懒得搭理他。
弘昼不以为惧,明知道他不喜自己,却还是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去:“云山道人,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您当真八十多岁了吗?”
“您可别不是在骗人吧?我怎么看您都不像八十多岁的样子!”
云山道人正色道:“自是千真万确。”
“真的?”弘昼再次打算上前揪一根云山道人的胡子失败,面上半点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继续道:“那您敢发誓吗?您对天发誓,若是您没有八十多岁,那就叫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说着,他更是道:“哦,不对,您是道士,不能娶妻生子,自然是无子无孙!”
这下别说云山道人气的不行,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小道士都见不得自己师傅被人如此污蔑,扬声道:“弘昼小阿哥,您怎能如此无礼?”
弘昼见这小道士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眉目中却带着几分倨傲之色,觉得好笑。
即便他是皇孙,可都从未露出过这般神色来:“你说什么?你说我无礼?”
“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吗?若是皇玛法在这里,就冲着今日你们没冲我行礼,一顿板子可是少不了的。”
“在紫禁城里,不少正经主子都不敢说我无礼,你又算哪根葱哪根蒜?”
云山道人之所以能在京中横着走,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比如,他审时度势的本事可不是假的,瞧见弘昼真的动怒,更隐隐有仗势欺人的架势,抬手就是一巴掌冲着那小太监打了过去,冷声道:“怎么和弘昼小阿哥说话了?还不快给弘昼小阿哥赔个不是!”
他知道,若事情闹大了,皇上等人可不会治一个小太监的罪,找的可是他!
那小道士微微一愣,继而跪了下来哽咽道:“弘昼小阿哥,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瞎说话,您别和我一般计较……”
弘昼扫了这小太监一眼,道:“你起来吧,今日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他淡淡笑了笑:“就算真有关系,也是你师傅教徒无方,我若是要找,找的也是你师傅,不会找你的。”
这小道士才抽噎着站了起来。
弘昼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云山道人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谁面上都没有惧色。
四爷就是在这时候走了进来,方才戴铎与他说的是一些西北的事情,只是日常汇报,并不算要事。
四爷一进来,就察觉到屋内的气氛很是尴尬,道:“云山道士,弘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弘昼年纪小,反应快,已率先回过神来,道:“阿玛,没什么,我在与云山道士请教如何驻颜有方。”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略带着几分稚嫩的小脸,笑了笑:“虽说我如今还年轻,但谁都想要长生不老,云山道人,您说是吧?”
云山道人是个聪明人,总不好与四爷说“我这时候正在与你儿子吵架”吧?
想他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与一个十岁的小娃娃吵架,这等话传出去,他云山道人还要不要在京城混了?
四爷虽有几分狐疑,可这两人同一口径,他也不好说什么。
就冲着云山道人方才给那小道士的一巴掌,弘昼只觉得这人愈发恶心,懒得在这里多呆,便与四爷道:“阿玛,您与云山道人在这里说话,那我就先回去练习骑射了。”
云山道人更是求之不得。
弘昼前脚离开书房,后脚脸上的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三爷到底是心系四爷的,即便他与四爷这些日子因丹药一事闹得不大愉快,可下午还是专程过来了一趟,先与是四爷商量了与西洋人做生意一事,继而绕过弯去找了红昼一趟。
十三爷见连弘昼都看出来四爷对云山道人十分信任,脸色沉了沉,十分难看。
直到这一刻,弘昼仍是信心满满,正色道:“十三叔您放心,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我定有办法将这云山道人治的服服帖帖。”
十三爷一听这话却是神色一变,正色道:“弘昼,你要做什么?”
“如今云山道人在四爷心中非比寻常,你莫要因为这等无关紧要的人,惹得你们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弘昼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他就不相信了,他在四爷心中还比不上一个老道士重要?
两日之后。
弘昼再次出门,说是去十三爷府上。
只是这次他撒谎了,他并没有去十三爷府上,而是直接去了白云观。
白云观正是云山道人的老巢,不,道观。
这一次弘昼身边就带了小豆子和小瓶子,出发之前连弘历和十三爷都没告诉。
一到白云观门口,他就自报家门,对着门口的小道士道:“告诉云山老道一声,就说他弘昼爷爷来了!”
因云山道人上次从雍亲王府回来之后很不高兴,对白云观的一众小道士是又打又骂。
众位小道士一打听,知道这事儿与弘昼小阿哥有关系,再一打听,知道这位弘昼小阿哥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如今守在门口的小道士听说这混世魔王来了,吓得是屁滚尿流,连忙将这事儿告诉了云山道人。
云山道人自前几日从雍亲王府回来后就憋着一肚子气,在他看来,连弘昼他老子都对自己客客气气,这小崽子凭什么在自己面前如此张狂?他也存心好好会一会弘昼,冷声吩咐小道士将弘昼请进来。
弘昼很快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云山道人心里气极了,但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不知道今日弘昼小阿哥过来可是有事?”
“白云观距京城虽只有二十余里路,但这路上并不太平,怎么弘昼小阿哥独自一个人过来了?”
“这事儿,雍亲王可知道?可需要贫道差人告诉雍亲王一声?也免得雍亲王寻不到人,白白担心。”
上次在雍亲王府他看出来了,弘昼还是有几分害怕四爷的。
也对,天底下,哪个儿子不怕老子?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更是十分明白:你若敢对我不敬或者乱来,我就告诉你老子!
弘昼却是一点不怕他,甚至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在这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见屋子里摆的都是些炼丹的器皿,心里更是不舒服:“云山老道,你做下这等恶事,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我阿玛是个心系百姓,为国为民的好人,这些年更是替朝廷,替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你这样害他,你于心何忍?”
说着,他的眼神便落在云山道人面上,十来岁的少年因经常与皇上相处的缘故,身上隐隐带着几分威严:“说,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离我阿玛远远的?甚至才能离开京城?”
“你是要银子还是要别的?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些银子,更是得了宫中不少赏赐,只要你能答应离开京城,我可以将这些东西都送给你!”
云山道人见这小霸王也不过如此,便愈发蹬鼻子上脸起来,拂尘一甩,装的像二五八万似的:“弘昼小阿哥话中的意思,贫道可听不明白。”
“贫道一没做那等作奸犯科之事,二来做杀人放火之事,平日里安安心心带着白云观炼丹而已,怎么就碍着弘昼小阿哥的眼了?”
说着,他手中的拂尘又是一甩:“弘昼小阿哥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担心雍亲王,贫道也是一样。”
“正因贫道担心雍亲王身子,所以才想着为雍亲王多多炼制丹药,以助雍亲王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弘昼小阿哥若是无事,贫道可以派人带你在这道观里玩一玩,贫道还得替雍亲王炼制丹药……”
弘昼只觉得这云山道人这一字一句是故意戳自己心窝子,当即他这好脾气也到了头,扬声打断他的话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还是不肯离我阿玛远远的是不是?”
云山道人拂尘一甩,倨傲点了点头。
弘昼冷笑一声道:“哼,我看你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说着,他更是扬声道:“小豆子,小瓶子,将东西搬进来!”
他这话音刚落下,小豆子与小瓶子就抱着两坛松油走了进来。
弘昼的气势是足足的,抬脚就踹翻了地上的两坛松油,更是接过小豆子递上的火折子往地上一丢。
顿时,火光是腾升而起。
火势之大,更是灼了云山道人的胡子,烫的他哎呦哎呦直叫唤,既要顾着胡子又要顾着他的那些炼丹炉,更是扬声道:“来人,来人,快来救火啊!”
可两桶松油浇下去,很快就是火光冲天,谁都不敢靠近。
弘昼拦住要逃走的云山道人,当着一众小道士的面道:“今日只是个开始,你若是不肯离京,不肯离我阿玛远远的,以后还有你好受的。”
这一刻,云山道人才意识到弘昼小霸王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也没了方才的气势,颤声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弘昼靠近云山道人,做了前几日在四爷面前没做到的事,一伸手就拽了云山道人的两根胡子,见胡须根部也是黑色的,想着并不是云山道人将白发染黑了装神弄鬼,不免大失所望:“以后啊,你就知道了。”
“你弘昼爷爷我向来说话算话,今日我就将话放在这里,今日只是个开始,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决不食言。””反正你都八十多岁,也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若是死了,也不可惜。”
说着,他更是咧嘴一笑,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将你的棺木准备好,免得以后定做棺木来不及!”
云山道人脸色大变,气急败坏道:“弘昼小阿哥真是好大的口气,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弘昼扭头就走。
走了没两步,他丢给云山道人一句话——你若是想要王法,我可以带你进宫去见皇玛法,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王法!
这话说完,他带着小豆子与小瓶子就走了。
白云观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烧了大半个白云观。
一个时辰后。
弘昼坐在十三爷书房,半点不复之前在白云观时的气势,低声道:“十三叔,阿玛这时候应该知道我做的事情了,您说,阿玛多久会找过来?”
十三爷面上满是无奈,长长叹了口气道:“弘昼,你说你这又是何必?”
“先前你信誓旦旦与我说你有办法,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好主意。”
他真傻,竟相信弘昼的话。
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旁人都会笑话他的。
弘昼惨兮兮一笑,道:“十三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没了意义。”
“当务之急,得先想想怎么办才是。”
他已经能想到四爷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即便能聪明过人的十三爷也觉得这事儿棘手得很,眼神落在瑟瑟发抖的小豆子和小瓶子面上,道:“你们跟着弘昼几年,他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不成?”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放火烧了白云观。”
“云山道人在京中一向颇受推崇,他又一向能言善道,即便没有四哥,我看这次你们也是难逃大祸。”
小豆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十三爷,我们家阿哥说了,这丹药吃多了没好处,奴才们,奴才们……也是替王爷着想啊,王爷应该不会砍了我们的脑袋吧?”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已带着几分哭腔,恨不得与小瓶子抱头痛哭。
十三爷又是长长一声叹息,道:“罢了,事情已成定局,我来想想办法。”
“你们就先躲在我府上,就算四哥真怪罪下来,我替你们担着就是。”
小豆子与小瓶子脸上浮现笑容:“多谢十三爷。”
弘昼却正色道:“十三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阿玛怪我。”
“即便到了这时候,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阿玛罚我也好,打我骂我也罢,我都不怕,我只是怕阿玛将这事儿迁怒到小豆子和小瓶子头上,他们可是无辜的……”
他这话说的是掷地有声,可随着门口小太监一声“雍亲王过来了”,他还是吓得一抖,更是惊慌看向十三爷,低声道:“十三叔,阿玛,阿玛怎么来的这样快?”
四爷可谓是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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