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十三爷给弘昼一个“你莫要害怕”的眼神, 正色道:“这一遭,你是躲不过去的,四哥早来也是早了。”
原本弘昼是打算躲一躲的,可听闻这话, 直点头道:“也对, 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 总是要来的。”
他这话音刚落下,四爷就气势冲冲闯了进来。
甚至守礼如四爷, 竟被弘昼气的连门都忘记敲门,推门就走了进来。
待一行人看清四爷的脸色, 别说弘昼,就连十三爷都被吓了一大跳。
十三爷面上依带着淡淡的笑意, 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这一刻,四爷的脸色可谓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难看到了弘昼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并不是弘昼怕四爷责怪自己, 而是四爷的脸色是既憔悴又难看, 他怕将四爷气出个好歹来。
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四爷如今却是满面怒容, 冷哼一声道:“我怎么来了?你们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来了?这不是明知故问?”
四爷的眼神从十三爷面上掠过。
即便他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大概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定是弘昼放火烧了白云观后前来寻求十三爷的庇护。
他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弘昼面上,冷声道:“弘昼,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话说的像是要弘昼交代遗言似的。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 连忙道:“我当然有话要说了。”
“阿玛,那些丹药吃不得, 都是对身体有损伤的的。”
“至于那个云山老道,不,云山道人,我觉得他怎看着都不像八十多岁的人……”
四爷脸色阴沉如水,冷冷道:“所以了?一开始你表现出对云山道人很感兴趣就是骗我的?从始至终想的都是夺得云山道人的信任,将他从我身边赶走是不是?”
弘昼轻轻点了点头。
四爷却是声音陡然拔高:“难道你从小到大,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人生在世,要堂堂正正,若你一开始就表现出对云山道人的敌意来,我绝不会像如今这样生气。”
“可你小小年纪说一套做一套,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心思?”
弘昼小声道:“韩非子曾说过,兵不厌诈,我若一早如十三叔一样劝您,您就会听我的吗?”
说着,他更是道:“阿玛,我承认可能有些地方我做的不对,但我出发点却是好的。”
四爷却道:“罢了,你一向巧言善辩,总说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事情都已成了定局。”
“如今我还要赶去白云观,没时间与你掰扯,这修缮白云观花了多少银子,也会从你私库中扣出来。”
“我限你三日之内与云山道人赔个不是,若不然……”
弘昼见四爷如此维护云山道人,这犟脾气也上来:“若不然怎么样?难不成阿玛还要为了一个老道士,不认我这个儿子吗?”
父子两个是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服输的意思。
到了最后,四爷冷笑一声到:“若不然,后果自负。”
这话一出,他是转身就走,也是可怜四爷还要因为这等事与人拂堤作小,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弘昼见四爷气势汹汹离开,面上的表情别提多委屈。
他更是指着四爷离开的背影告起状来:“十三叔,我就说吧,在阿玛心中那老道士比我重要多了!”
“我长这么大,不知道做过多少糊涂事儿,阿玛却是第一次对我这般神色!”
“阿玛,阿玛真是糊涂啊!”
十三爷见他们父子俩闹的如此,忙劝到:“四哥是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他将你们几个孩子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这云山道人断然越不过你去的。”
“这件事上,我自是向着你的,可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你太过分了些。”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如今白云观想必被你折腾的一塌糊涂,以四哥的性子,定会将白云观之事料理好了再回来。”
“弘昼,这件事的确是你的不是,幸好白云观无人员伤亡,若是真的烧伤人或烧死人,便是这件闹到皇阿玛跟前,皇阿玛都理由护着你。”
“这几日你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等着四哥回来时好好与他赔个不是,再去与云山道人赔个不是,想必这件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偏偏正在气头上的弘昼可没这个打算。
回去之后,他更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觉得得想个法子叫四爷知道他的重要性才是。
弘昼不动脑筋就已经够吓人的,若是一动起脑筋来,那就更吓人了。
思来想去,弘昼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不如就装死好了。
自己每日陪伴于四爷身边,四爷已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意识不到自己如何如何重要,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不得不说,弘昼这个想法可是与历史上的和亲王不谋而合,历史上的和亲王最擅长的就是办丧事,可谓是以此为乐。
可见啊,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弘昼是个行动派,当即就开始行动起来,又是购买棺木又是采买白绫,忙的是团团转。
但比起弘昼来,四爷更是忙碌。
云山道人一贯是个要面子的,如今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火烧了白云观,他气的不行。
四爷虽身份尊贵,却也是个讲道理的,好生代替弘昼给云山道人赔了不是,更说一定尽快将白云观恢复原状……甚至为表对云山道人的尊重,四爷更差苏培盛与皇上告假,说自己有要紧事,三日之后才能回去上朝。
云山道人见四爷如此诚恳,脸色这才和缓一二。
皇上听闻这事儿,只觉得纳闷,要知道四爷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哪怕生病了这也从未告过假,如今问起苏培盛来,见苏培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决心找机会问问看弘昼,索性就挥手叫苏培盛下去了。
四爷足足在白云观住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不仅亲自盯着白云观的修缮工作,更是时常与云山道人请教道法,临走之前,更是得了不少云山道人送给他的丹药。
四爷刚骑马到雍亲王府门口,守在门口的高无庸就匆忙迎了上来:“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奴才就要差人去请您了……”
四爷还是第一次在高无庸面上看到如此神色,道:“这是怎么了?”
高无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低声道:“王爷,五阿哥他……”
谁知高无庸这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四爷冷声打断道:“不要在我跟前提起他。”
如今他仍在气头上。
从前弘昼胡闹归胡闹,却未做过这般大胆之事。
在他看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弘昼此举,简直是过分至极。
他甚至下定决心,若是弘昼一日不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他就一日不搭理弘昼。
说完这话,四爷甚至连高无庸都没再看一眼,转身就去了外院书房。
可怜高无庸一直在书房门口徘徊,与苏培盛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
但即便苏培盛跟随四爷多年,即便苏培盛自诩是有几分了解四爷的,但听闻这话还是踟蹰不敢上前,低声道:“高公公,并非我不愿帮你这个忙,实在是这事儿太过于匪夷所思。”
“况且如今王爷本就在气头上,若知道了这事儿,只怕更加生气……”
他之所以能跟在四爷身边这么久,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明知道会触四爷霉头的事,他可不会做。
书房外的高无庸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四爷并未留意到高无庸与苏培盛的不对劲。
如今他忙得很,不过去白云观住了三日,桌上的折子就垒得如同小山一样高。
他正专心看着折子,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丝竹的声音,仔细一听还有唢呐喇叭的声音。
四爷觉得不对劲,便将高无庸喊了进来:“这条胡同只有我们王府一家,可是前前后后有人在办丧事?你可备了礼金送过去?”
高无庸绷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王爷,不是别的地方办丧事。”
“是,是咱们府上在办丧事,是五阿哥……”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毕竟他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未听说过这段匪夷所思的事。
四爷突然站起身来,也不知是起身太急了的缘故,还是这几日在白云观太辛苦的缘故,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他却是什么都顾不上:“弘昼,弘昼怎么了?”
他不由想到上次离开十三爷府上时,弘昼那难看的表情,难道是这孩子想不开,一时间做了傻事?
高无庸还在想着如何说这事儿了,就只见四爷疾步离开了这里,朝弘昼院子方向走去。
等着四爷快步行至弘昼院子,看着院子门上挂着白绫,里头更是传出唢呐的声音,再次觉得眼前一黑。
如今世人是有规矩的,长辈健在,晚辈们是不可大办丧事,却也是可以小范围办一办的。
四爷连自己怎么走进去的都不知道。
他一进去,就看到廊下的耿侧福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钮祜禄格格脸色沉沉安慰着她。
还有拉耸着脸的弘历,弘昌等人,甚至连老十四府上的弘暟都来了。
四爷只觉得难受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似的。
如今他膝下只有三个儿子,虽说他对三个儿子是一视同仁,却是在弘昼身上花费的心思更多,难免更注意弘昼一些。
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便是中年丧子。
四爷一步步走了进去,只见屋子正中间摆了一个小小的棺木,弘昼身穿寿衣,安详躺在里面,就好像睡着了似的。
若不是四爷扶住棺木,差点就要倒了下来。
他将弘历喊了过来,低声道:“弘昼,弘昼……好端端的,这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眼前发色,将红利喊了过来,红利好端端的红咒。
他甚至不敢问下去,生怕听到弘昼的死因与自己有关。
弘历也是一副围栏的样子,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低声道:“阿玛,您别当心,这,这弘昼就是睡着了而已……”
但四爷如今可听不进去这些话,他的手轻轻握住弘昼的小手,低声道:“弘昼,你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你还是生龙活虎的,如今再见面,我们父子却是天人两隔。”
四爷觉得弘昼的手还是软软的,一如从前。
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四爷也就在弘昼很小的时候抱过他几次,如今他的手更是抚上弘昼的脸。
弘昼的脸早已不复小时候的胖乎乎,虽仍带着肉感,但更多的却是少年独有的模样。
只是弘昼的脸也是温润得很,好像他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四爷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他再仔细一看,只见弘昼嘴角微微扬起,像在憋笑似的。
他下意识拿手在弘昼鼻尖探了一探,果然感受到那均匀的呼吸声,当即就是一巴掌拍在棺木上,厉声道:“弘昼,你到底又在做什么?”
他这一巴掌没吓到弘昼,倒是把刚进来的耿侧福晋吓了一大跳。
方才耿侧福晋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眼泪更是簌簌落下,哽咽道:“王爷,王爷,您好好劝劝弘昼这孩子,好端端的,他竟要玩什么办丧事的游戏。”
“他这孩子还说什么早死晚死都得死,人固有一死,他还说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没了,得要我们提前适应一番。”
古人皆讲究迷信,耿侧福晋也是其中一个。
况且身为一个母亲,她更讲究这些:“王爷,您评评理,哪里有小孩子这样说话的?若真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将弘昼缠上,这可怎么是好?”
一旁的钮祜禄格格见状,连忙劝道:“五阿哥身强力壮,身体好得很,哪里会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五阿哥一贯是个小孩子性子,等着他长大些就好了……”
这等话,四爷在弘昼三两岁时就开始听人说起,一直到如今弘昼十岁,仍有人拿这样的话安慰他们。
四爷经历大悲大喜,整个人面上不知是悲还是喜,又是一巴掌拍在棺木上,冲着弘昼呵斥道:“你还要装死装到什么?”
弘昼这下可装不下去了,只能起来。
他相信,若是自己再不起来,四爷会大概会像三日前他一把火烧了白云观那样烧了他这院子的。
弘昼麻溜从棺材里爬了起来。
看着满脸是泪的耿侧福晋,他更是到:“额娘,您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不过是假装我死了而已,又不是我真的死了。”
“况且人都有一死,说不准我以后会死在您前头的……”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历史上的耿侧福晋的确比他长寿。
耿侧福晋一听这话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向来好脾气的她难得动怒起来:“你这孩子,大白天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
弘昼乖乖闭嘴,没有说话。
他这装死的办法虽是临时想起来的,但后来却是越想越觉得这法子甚好,在这个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的年代,他觉得让大家能够正视死亡,接受死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他想着给大家长了经验,自己收一收大家的礼金,应该是不过分的。
四爷的怒气一直压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很是难受,他更是大手一挥,没好气到:“给我把这些东西该烧的烧,该拆的拆!”
他的眼神落在院子里面面相觑的弘昌等人身上,扬声道:“苏培盛,将他们都送出去吧!”
说着,他更是指了指弘昼,厉声道:“你,跟我过来!”
之前他想好的若弘昼不与云山道人认错,他就再不搭理弘昼之类的想法,早就抛之脑后了。
弘昼任由着耿侧福晋将他身上的寿衣换掉,换了件正常的衣裳,这才去了外院书房。
如今四爷面上已恢复了平静。
不得不说,弘昼这一招也不是半点效果都没有。
四爷被他狠狠气了一场,如今是超乎寻常的平静,颇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架势。
弘昼是个聪明人,一进来看到四爷脸色阴沉沉的能滴下水来,就乖乖道:“阿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到如此熟悉的开场白,四爷心中是半点波澜都没有。
弘昼却是不急不缓道:“我,我……我就是想看看您在不在乎我,今日一看,您果然是在乎我的。”
他听到四爷几次说话时声音都哽咽了,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甜滋滋的:“而且我今日与额娘说的话,可不是信口胡诌的,虽说我已十岁,但许多像我这般大的孩子都生病病死了。”
“我听十三叔说过,说皇玛法更是折损过很多孩子。”
“我并未足月就已出生,即便先前在畅春园时,有皇玛法请太医为我细心调养,已与寻常孩子无异。”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我真的没了,我希望大家不要伤心,不要难过,能够记住我最活泼可爱的样子,好好活下去……”
若不是四爷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听闻他这话就要信了。
如今四爷却是怒极反笑,看着他道:“好,就算你这话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问你,你收礼金这事又算怎么一回事?”
这……弘昼有些语塞。
想了想,他索性实话实说起来:“从前西北打仗,国库银子不多,我将我全部身家都捐给了朝廷。”
“这几年我倒也是想攒钱,可惜我年纪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的很,根本攒不下什么银子。”
“既然是办丧事,就得有办丧事的样子,自然得收一笔礼金。”
说着,他更是意识到什么,道:“阿玛,您该不会要我将这些银子还回去吧?”
“这银子收都收了,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反正我是不会还银子的,当年我给朝廷捐银子时,他们可都没捐,这些银子就当他们也为西北出了力的。”
四爷仍是脸色沉沉。
他相信,不出一日的时间,弘昼今日“壮举”就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才他已看过账簿,每人所送的银子并不多,索性想着自己出这笔银子算了。
弘昼见着四爷脸色略有些不对,便道:“阿玛,今日我知道错了,不光是知道今日举办丧礼一事,还有三日之前放火烧了白云观一事。”
他将自己带来的荷包打开,将里头的银票和银锭子倒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两的碎银子,可见是将自己所有的小金库都搬了过来。
也正是因此,所以他今日才不知羞耻收了礼金,想等着下次今日到场人有事,他手头宽裕了,将礼金一并补上就是了:“这是我所有的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顿了顿,他道:“阿玛,若是不够的话,您帮我补上,从我以后每年的压岁钱中扣出来就是了。”
“至于给云山道人认错一事,您看云山道人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都可以前去给他认错的。”
认错态度很是良好。
良好的让四爷觉得若再斤斤计较,就是与这个半大的孩子过不去,便道:“过几日吧,过几日我带着你去白云观,你亲自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
有了前车之鉴,他可不敢叫弘昼独自再去白云观。
弘昼点点头,转身就下去了。
可回过头来,四爷却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只觉得今日弘昼的表现过于奇怪,奇怪到弘昼像变了个人似的。
四爷担心其中又有诈,便派苏培盛去查查这事儿。
很快苏培盛就回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四爷想多了:“……这几日的时间里,四阿哥也好,还是十三爷也好,每日都在劝五阿哥,说不管怎么样,五阿哥放火烧了白云观就是错了。”
“四阿哥说您与云山道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你们之间的事儿,您和五阿哥之间的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因为五阿哥没办法说服您,就冲着云山道人下手。”
说着,他更是笑道:“四阿哥还举了个很浅显简单的例子,就比如说四阿哥和五阿哥之间有了嫌隙,四阿哥奈何不了五阿哥,却冲着‘橘子’下手,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的。”
“当时五阿哥一听这话就没说话,后来就与四阿哥说会乖乖与云山道人认错的。”
四爷微微颔首,低声道:“这孩子到底不算是无可救药。”
苏培盛笑着道:“瞧王爷这话说的,京城上下谁不夸咱们五阿哥聪明伶俐?您就算不相信旁人,也该相信皇上才是。”
“五阿哥如此得皇上看重,就说明他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四爷沉默着没有说话。
很快一茬接一茬的公务逼的他将这些事抛之脑后。
但与此同时,京城上下不少人都知道雍亲王府的这一出闹剧,老九等人听说这事后更是笑的前俯后仰,一想到四爷那难看的脸色就觉得痛快,更说要将这事儿告诉皇上,叫皇上好好看看他那好孙儿是个什么德行。
又过了五日。
弘昼跟着四爷去了白云观。
如今他已是个半大的少年,不必像小时候一样次次出行都坐马车,他骑着‘香橼’,跟在四爷身后。
白云观仍在修缮中,瞧着不复从前的气派,守门的小道士一看到弘昼过来更是如临大敌,不出片刻,门口就多了七八个小道士,一看就是受云山道人所吩咐,盯着弘昼的。
弘昼像没看见似的,泰然自若跟着四爷走了进去。
当日云山道人的炼丹房被弘昼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如今云山道人又将炼丹房搬到了另一间屋子,一瞧见四爷和弘昼,又是拂尘一甩,倨傲道:“王爷来了。”
四爷微微颔首,道:“今日我带着不孝子前来与道人赔礼道歉。”
云山道人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弘昼。
他心里忍不住暗想:任凭你得皇上喜欢,任凭你上次放下豪言壮语,说见我一次揍我一次,如今还不是乖乖跟在雍亲王身后给我赔不是?
弘昼瞧见云山道人这拽的像二五八万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当即撸起袖子狠狠揍他一顿才解气。
但他时刻记得今日自己为何而来,含笑上前道:“上次之事全是我的不是,还请云山道人您一把年纪了,莫要与我这个半大的孩子一般见识。”
“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云山道人冷哼一声,显然对他这话不满意。
弘昼面上笑意更甚,耐着性子道:“我知道前几日我犯下大错,道人不肯原谅我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吧,今日我就不跟着阿玛一起回去了,就在白云观住下,任由道人差遣,什么时候道人原谅我了,我再回去也不迟。”
这话说的云山道人心里一跳,忙道:“不必了。”
弘昼却道:“道人不必客气,您与阿玛既是忘年交,那就与我也是忘年交,您年纪大了,平日里若是叫我捏个腿捶个腰的,我定不推辞……”
云山道人可不敢将这等祸害留下来。
若弘昼留下来,他担心他剩下半个白云观也保不住了,没好气道:“我原谅你就是了。”
弘昼蹬鼻子上脸道:“道人不必客气,我是真心想要留下来的……”
四爷扬声打断他的话:“弘昼,不得无礼。”
旁人不知道弘昼的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知道弘昼定又没安好心:“道人既说不需要你留下,你又何必勉强道人?难道你是想借此偷懒不念书不成?”
弘昼嘿嘿一笑,道:“阿玛,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真心想要以我之力给云山道人赔礼道歉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这样吧,一来云山道人不想我留下来,二来我每日也要练习骑射念书写字的,也实在没时间住在白云观,索性就将我身边的小豆子留下来侍奉云山道人,不知道阿玛觉得如何?”
小豆子是个很机灵且有眼力见的太监,雍亲王府上下就没谁和他关系不好的。
四爷想着这次弘昼与云山道人的梁子怕是结下了,若有小豆子在其中说和一二,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看向云山道人,道:“不知道道人意下如何在?”
云山道人略想了想,就点了点头。
他的白云观叫弘昼一把火烧了大半,旁人可不会知道四爷和弘昼与他赔了不是,但见着弘昼身边的小太监侍奉他,想想必就能知道弘昼这个皇上跟前最得宠的皇孙于他低了头。
火烧白云观一事至此就算是了了。
四爷当真忙的很,匆匆带着弘昼又回京。
离开之前,弘昼趁四爷不在意的时候,偷偷与小豆子道:“……你可得记得我交代你的事,阿玛身子的好坏,雍亲王府的以后,可全都交在你手上了。”
小豆子的双手被弘昼紧紧捏着,他很能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无奈,顿时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正色道:“阿哥,您放心好了,有奴才在,保准将云山道人他娘的小姑子的小姨子叫什么都给您打听出来,若是奴才失败了,定提着头回来见您。”
他这话说的是信心满满,却吓的弘昼连说大可不必。
这等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怪吓人的。
弘昼对小豆子办事还是挺放心的,特别是涉及到打听到一些新密八卦之事,那就更擅长了。
回去的路上,弘昼和四爷心情都不错。
谁知道弘昼刚骑马至雍亲王府,就见到门口站着一个小太监。
弘昼是认得这小太监的,这人是御书房伺候皇上的,平素听从陈顺子吩咐。
这小太监一看到弘昼与四爷,忙道:“王爷,五阿哥,你们可算回来了,皇上叫奴才请五阿哥进宫一趟了。”
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等的他是心急如焚。
弘昼来不及换衣裳,就跟着这小太监进宫了。、
进宫的路上,弘昼瞧见这小太监一副着急不已的样子,这才知道在这小太监到了雍亲王府之后,高无庸就已派人去白云观找他们了,却因他们回来时走的小路,所以走岔了。
弘昼劝道:“公公莫要着急,皇玛法临时派你过来找我,大概是一时兴起。”
“既然是一时兴起,想必就没什么要紧事。”
“待会我见到皇玛法,定会与皇玛法说明其中缘由,如此一来,陈公公他们自不会怪你的。”
小太监一听这话是连连道谢。
虽说有很多人都觉得弘昼顽劣,但在乾清宫一干人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弘昼小阿哥更好的人了。
原因很简单,很少有人像弘昼小阿哥一样将他们当人看。
弘昼到御书房时已是申时,因皇上正在与几位大臣们说话,所以他就在外间等了等。
虽说如今他已经大了,但仍如小时候一样隔三岔五就进宫探望皇上,一直将乾清宫当成自己家似的,一进来先看看墙角鱼缸的鱼儿长势如何,又吩咐小太监为他上他爱吃的蟹粉酥,更是道:“……我听说广州那边前两日给皇玛法送了些荔枝过来?还有吗?若是有的话,也给我端一碟子上来,最好用冰湃一湃,荔枝得冰一冰才好吃。”
他这是半点没将自己当外人。
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比谁都清楚弘昼如何得皇上喜欢,所以不多时蟹粉酥和荔枝就被送了过来,一颗颗荔枝是又大又圆,甚至连皮都被剥好了。
弘昼面上皆是满足之色。
他在皇上御书房和在四爷书房的待遇,可谓是云泥之别。
弘昼刚吃两颗荔枝,就见着一众大臣垂头丧气走了出来。
他也不拘什么,端着荔枝就走了进去。
书桌前的皇上比起三年前来并无什么变化,纵然头上银丝多了些,可仍是精神抖擞。
弘昼上前喊了一声“皇玛法”,便将手中装着荔枝的白瓷盘往皇上跟前一递,笑眯眯道:“皇玛法,您尝尝看,这次广州送来的荔枝可甜了!”
“如今也不算冰,吃起来正好!”
他是少有在皇上跟前如此熟稔的人。
皇上伸手拿了两颗荔枝吃了,这才问道:“怎么这时候才来,你可是叫什么事儿绊住了?”
弘昼垂头丧气道:“我跟着阿玛去了白云观,给那白云老道赔礼道歉了。”
皇上今日找弘昼正是所为此事,昨日老九进宫一趟,说起四爷服用丹药一事,更说弘昼见劝说四爷无效,一生气放火烧了白云观。
到了最后,皇上可算是听出来了,老九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四爷和弘昼这父子两个没一个好的,一个轻信老道,服用丹药,一个性子暴躁,肆意纵火。
当时皇上听闻这事纵是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并不是因弘昼放火烧了白云观不舒服,而是因四爷服用丹药一事不舒服。
皇上之所以年幼登基,与先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想当年先帝独宠董鄂太妃,在董鄂太妃故去时,先帝一蹶不振,更是迷上了佛道,更闹着要出家……之后的很多年里,故去的太皇太后一说起这事儿面上仍满是无奈之色。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皇上不说对这些和尚道士深恶痛绝,却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皇上不动声色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给朕听听。”
弘昼笑嘻嘻往皇上嘴里喂了一颗荔枝,笑着道:“皇玛法今日找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前脚放火烧了白云观,后脚肯定有人会将这事儿告诉您的。”
“不过就算没人在您跟前告状,我也是要与您说一说这事儿的,正好您也能帮着劝劝阿玛。”
他颇有一副“您儿子不听话,我不找您告状找谁告状”的意思,成功将这事儿从国事变成了家事,更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说,最后一更是道:“……十三叔与我说,说阿玛之所以会服用丹药,实在是每日太过辛苦的缘故。”
“阿玛每日吃不好睡不着,精神难免不好,可是您没看见,阿玛书桌上摆着的公文足足有半人高,阿玛得强打起精神来看这些公文啊,据十三叔所说,阿玛每每服用丹药后会觉得精神强上不少。”
“唉,阿玛真是可怜,暂不论他服用丹药一事是不是对的,可他为朝廷,为您这般操劳,就冲着他这份心,也是没错的,可惜还要被人在背后放冷箭。”
“在我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阿玛纵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人生在世,谁没有走错路的时候?若实在不行,您劝一劝,再不行,您揍他一顿就是,保准他乖乖听话!”
虽说他已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但话里话外仍是对四爷不太满意的意思。
第 92 章
皇上听了这话, 忍不住笑了起来:“朕看你这是打算借朕之手替你报仇雪恨,你啊,大概也猜到是谁在背后与朕说的这事儿,朕也就不与你兜圈子, 老九的意思是老四这几年下来实在辛苦, 头发都白了不少, 劝朕好好给他放个假, 要他休息一阵。”
他不是不知道老九是什么意思,但身为一个父亲, 瞧见四爷几年时间像老了七八岁似的,自然也是担心的:“弘昼, 你觉得如何?”
“还有那云山道人,朕从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号, 说他已将近九十岁,却是乌发童颜,看着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当真有这样一回事?”
弘昼忙道:“皇玛法,您可别轻信这些。”
“听说秦始皇在世时就寻求长生不老的妙方, 为此不惜劳民伤财, 若真有此法子, 秦始皇如何会寻不到?”
笑了笑,他更是道:“至于给阿玛放假一事,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阿玛就不折不扣一工作狂,他如今又不是小孩子, 若是真的累了困了, 自己自会去休息,他之所以不休息, 您觉得可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这储君之位?
皇上心里如此想,却并没有说出口,只怕四爷一日不敢懈怠,若是懈怠了,就担心当年自己与他说的话不作数。
弘昼见皇上没有说i话,也不追问,自顾自道:“自然是因为阿玛乐在其中啊。”
“在这方面,哥哥和阿玛是一样的人,将学业与公事当成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一边觉得累,一边又觉的高兴。”
“我可是亲眼所见,见到阿玛每每解决一桩公务那高兴的样子,若是您叫他休息,可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只庆幸自己这方面没遗传四爷,若真是如此,那简直太难受了。
皇上认真想了想,觉得弘昼的话很有道理,决心再见到四爷时多劝劝他,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好了。
皇上瞧见弘昼吃荔枝吃的不亦乐乎的样子,又道:“还有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与朕说?”
弘昼想了想,狐疑道:“没有了啊。”
“皇玛法,难道您还听说了什么事儿?”
在皇上眼里心里,弘昼永远都是小孩子。
这不,弘昼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在他跟前告起四爷的状来是毫不手软,可自己做的那些缺德事儿是绝口不提。
皇上提醒他道:“没有了?朕怎么听说前几日你们雍亲王府办了丧事?你还因此收了礼金,发了一笔小财?”
当时老九说起这件事时那可是咬牙切齿的,纵然老九并未将话说的十分明白,但他从老九面上神色可是看出来老九心里想的什么——这小崽子从小到大怎么就这么喜欢银子?简直是掉到钱眼里去了,连老九这个当叔叔的在弘昼跟前都自愧不如。
弘昼面上半点羞愧之色都没有,只嘀咕道:“这九叔也真是的,怎么什么话都往您跟前说?”
说着,他便抬扬起一张笑脸道:“对,的确有这事儿。”
“我想着人都有一死,若真叫阎王爷找上门来,他可不会管你是谁,说要你三更死,就绝不会留你到五更的。”
“我听十二叔说过,当初他膝下好几个堂兄弟就是这样没的。”
“我就怕若是有个万一,我也没了,大家也有个心里准备……”
他这话还没说完,却见着皇上脸色是十分难看,便乖乖住嘴。
皇上如今已快七十岁,即便身子硬朗,可上了年纪的人对这些话总是忌讳的,脸色一沉,道:“你这孩子,真是胡乱说话!”
“当年朕不过在你跟前提起过几句类似的话,你就吓得哇哇大哭,不准朕再说。”
“怎么,如今到了你这儿,你就不怕旁人伤心?”
“这世上最难受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虽说如今朕膝下孩子多的很,可夭折的孩子也多,朕每每想起那些孩子,仍觉得是锥心之痛。”
“你这话说的是风轻云淡,可曾想到过日老四看到你棺木时是何等难受?可曾想过朕今日听到你这话是什么感受?”
言语到了最后,已有几分严厉。
他还是第一次这般严肃对弘昼。
弘昼是个多机灵的人呐,一见着情况不对劲,忙道:“皇玛法,您别着急,您且听我把话说完啊!”
“正因当日我见到了阿玛,额娘等人的伤心欲绝,所以才另有感触,即便不为了自己,也得为身边人好好活着,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但身边亲近之人该是何等伤心啊!”
他笑眯眯看着皇上,正色道:“所以说您更要好好保重身子,争取活到个一百岁。”
他并不记得历史上的康熙帝是何年何月驾崩的,但就目前形势来看,以皇上这身子骨,看到他娶妻生子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原本皇上是绷着一张脸的,可听到他话头转换的如此娴熟,面上就有些绷不住,露出些笑意来:“你是向来能说会道!”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以后你若是再如此胡闹,朕定是第一个不放过你。”
弘昼连声应是。
祖孙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因今日弘昼进宫的时间较晚,陪着皇上说了会话,用过晚点,天就已经黑了。
皇上索性便留弘昼在乾清宫住了下来。
虽说比起小时候来,弘昼在乾清宫住的次数少了许多,但皇上仍为他留着一间屋子。
翌日一早,弘昼起身时皇上已去上朝了。
他便去翊坤宫给惠妃娘娘请安,继而又去了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
两宫的两位娘娘仍是老样子,因养尊处优,三年的时间并未叫她们的容貌改变多少,至于性子,更不会改变什么。
后宫中的惠妃娘娘寂寥得很,可谓是日日夜夜都盼着弘昼进宫,一见到弘昼就命人将翊坤宫的好吃好喝的拿出来给他尝尝,更是一脸慈爱的看着他。
弘昼很喜欢惠妃娘娘,陪着她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的话,这才去了永和宫。
比起翊坤宫,弘昼一走到永和宫,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说比起前几年来,德妃娘娘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许多,但这等和善,并不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像是对亲戚家的小孩,和善中透着一股疏离。
弘昼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进去。
他进宫一趟,若是不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实在是说不过去。
只是弘昼万万没想到,这次德妃娘娘看到他面上满是笑意,一开口更是道:“弘昼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像是瘦了些。”
弘昼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看,觉得今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还是说德妃娘娘今日吃错了药,所以才对他这样好?
他心里狐疑,却是面上半点不显,含笑道:“德玛嬷,我没有长瘦,不过是长高了,所以看起来瘦了些。”
他很快就知道德妃娘娘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在老九与宜妃娘娘的大力宣扬下,几乎紫禁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四爷吃丹药以及弘昼装死办丧事一事,德妃娘娘也是其中一个。
偏偏德妃娘娘面上看不出多少关切之色来,甚至还及不上方才的惠妃娘娘,她只是含笑道:“……老四向来是个执拗的性子,本宫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这些东西少吃些倒是无妨,吃多了可是会伤身的。”
“还有你装死办丧事一事,更是胡闹!”
“皇上知道这件事可有什么说什么?唉,不过皇上的性子,就算他心里不高兴,也不会明面上说什么的,只会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说着,德妃娘娘更是低声道:“人人都道皇上如今看重老四,未必没有将他立为太子的意思。”
“可旁人不知道,本宫却是清楚皇上是何等憎恶僧人道士的,这事儿一出,便是皇上真有这心思也该熄了,与其说将这储君之位落在旁人手上,你不如劝劝皇上,要他下令将你十四叔调回来……”
紫禁城上下,人人皆知德妃娘娘偏心。
甚至德妃娘娘偏心到这样的话竟能理所当然说出来。
弘昼心里虽有几分愕然,但更多的却是伤心和无奈,正色道:“德玛嬷,您糊涂了,今日您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前几年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以死纳谏,请皇玛法复立二伯为太子,虽说他死了,但皇玛法却是连他的家眷都没放过,可见皇玛法是不喜旁人说起此事的。”
“我年纪尚小,更是不好议论朝中政务,该不该下令将十四叔调回来,什么时候将十四叔调回来,我相信皇玛法心中定有论断的。”
他这话说的不大客气。
当然,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对德妃娘娘客气,方才德妃娘娘之所以提起他们父子两个,显然是为了顺理成章说出接下来的话。
甚至于德妃娘娘这个亲玛嬷连惠妃娘娘都及不上,方才他离开翊坤宫之前,惠妃娘娘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拧着他的耳朵说以后要他莫要胡闹之类的话,更是口口声声说皇上能原谅他一次两次,却不会次次都原谅他的。
先前德妃娘娘从未将弘昼当孙儿看,更是时常觉得这孩子遭人嫌得很。
如今见弘昼如今这样出言顶撞自己,她又是眼眶一红,拿帕子擦起眼泪来,更是觉得这孩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毕竟这些年她对弘昼也不差:“话也不能这样说,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你,我也没要你在皇上跟前说别的,不过是将你十四书早些接回来而已。”
“西北那地方苦寒,你十四叔先是去了西北,继而又被皇上调去西宁,甘肃,青海等地,想当年他去了西北几个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如今在几年未曾回来,本宫本宫夜里梦里都是他!”
这番话弘昼听着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几年每每逢年过节,他随着四爷一起前来永和宫前来给德妃娘娘请安,总要听到类似的话。
最开始四爷还会耐着性子劝慰德妃娘娘一番,可后来见着德妃娘娘是油盐不进,索性就没有再多言。
如今弘昼也是有样学样,并不接话,任由着德妃娘娘当祥林嫂。
德妃娘娘说着说着便觉得有些无趣,索要摆摆手道:“人人都说弘历的性子与老四是一模一样,可如今本宫看来你这性子却是与老四差不多,罔顾亲情,薄凉到了骨子里。”
寻常孩子听到这话,为力证自己不是白眼狼,定会硬着头皮答应德妃娘娘的请求。
可惜,弘昼可不是寻常孩子,他笑着道:“德玛嬷说完了?若是您说完了,我就该回去了,如今皇马法大概快下朝了。”
德妃娘娘剩下的话噎在嗓子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只瞧着弘昼决绝离开永和宫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弘昼离开永和宫的时间心里也不算舒坦。
这永和宫每来一次,都堵心一次,不管何时何地,在德妃娘娘心中都只有老十四一家。
弘昼忍不住暗想:退一万步说,就四爷与十四的关系,就算四爷真的夺嫡无望,想必也会退而求其次推举十三爷上位的,这般浅显的道理,连他都看得出来,德妃娘娘难道就看不出来?
弘昼回去前清宫时,皇上果然已经下朝。
但他却并没有将永和宫发生的事告诉皇上的意思。
在他看来,皇上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平素要操心朝堂上的事情,已经够烦心了。
若是将这些事告诉皇上,岂不让皇上更烦心?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反倒还说些高兴的事逗皇上高兴。
比如,自己方才在翊坤宫吃了些什么好吃的,在永和宫与德妃娘娘说了些雍亲王府的琐事,剩下的却是绝口不提。
他不知道,这紫禁城中之事没什么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正因他心心念念想着皇上,所以这几年下来,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可撼动。
皇上甚至笑眯眯道:“……前几日朕就听老四说你在家中学钓鱼,正好朕今日有空,就看看你这钓鱼的水平如何。”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笑道:“你的性子向来跳脱,可不是钓鱼的性子。”
弘昼听闻这话确实不肯认输的,正色道:“皇玛法,这话可不好说,人不可貌相,您可不能以貌取人!”
祖孙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御花园。
如今虽正值夏日,但湖边的林荫下却是微风习习,吹的人很是舒服。
两人便各自支起鱼竿开始钓起鱼来。
说是钓鱼,实则是借此机会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
皇上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听弘昼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比如,他那只叫‘橘子’的猫儿年纪大了,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每每自己去缓福轩就缠着自己陪它玩,每日是睡觉的时间居多。
比如,瓜尔佳·满宜的两个小女儿今年已经三四岁了,长得别提多好看可爱,每次看到他都奶呼呼喊他“弘昼叔叔”,简直要把人给萌化了。
比如,天香楼最近新推出的一道爆炒月牙骨味道很好,若是有机会,他定要请皇上出去美餐一顿的。
……
到了最后,皇上是心情大好,只觉得疲乏与烦心事是一扫而空。
祖孙两个正亲亲热热说着话,魏珠则上前道:“皇上,雍亲王来了。”
皇上微微颔首。
很快,魏珠就带着四爷走了进来。
四爷恭恭敬敬上前与皇上请安,眼神半点没落在弘昼面上。
直至今日,他多少还是觉得弘昼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一事有些不对劲。
更何况,四爷每每想起弘昼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儿,仍心里不大舒坦,看弘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但在皇上跟前,他却是半点端倪都没露出来,汇报了今日的工作后,他就准备退下。
皇上却冲着他招招手,道:“老四啊,你等一等,朕有话问你。”
四爷依言,再次上前:“皇阿玛,您说。”
皇上的眼神仍落在自己起起伏伏的鱼漂上,淡淡开口:“朕听弘昼这几日你在吃丹药?”
“弘昼十分担心你的身子,所以要朕劝劝你。”
皇上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弘昼与皇上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自己这性子是随了皇上。
明明是皇上自个儿想要劝诫四爷,扯上自己做什么?
他默默吃起葡萄,再次替皇上背下黑锅。
其实说起来,皇上这位置也是难坐,他是天子,更是父亲。
他虽知道老九等人这几年与四爷关系不和,但身为父亲,没谁愿意看到骨肉相残,想着若四爷知道是老九在背后告状,只怕心里定会不舒服的,以后他是要将这皇位传给四爷的,若叫四爷在心里给老九记上一笔,老九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但这事儿从弘昼嘴里说出来则不一样,天底下,哪里有老子与儿子一般见识的道理?
果不其然,四爷听闻这话深深看了弘昼一眼。
他就知道这小崽子不是吃闷亏的性子,定会找机会与皇上告状的。
他正色道:“回皇阿玛的话,的确是有这一回事。”
“儿臣知道,弘昼和十三弟他们是担心儿臣身子,但这事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严重。”
“这丹药是云山道人亲自所配,他自己也在服食其丹药,吃了更是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功效。”
若非皇上身份特殊,他甚至想要献些丹给皇上尝尝。
要是换成皇上年轻的时候,听闻这话肯定对着四爷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但他当了五十多年的父亲,已意识到自己从前这个父亲当的失败,即便他今日要四爷当着他保证以后再不吃这些东西,可四爷吃不吃,又有谁知道?
对着自己心里属意的继承人人选,皇上是格外有耐性:“话虽如此,但是药三分毒,什么东西吃多了总是对身体没有好处的。”
“朕早些年就听说过云山道人,说他在京中很是出名,如今他已有六七十岁了吧?”
说起自己推崇的云山道人,四爷的话就多了起来:“回皇阿玛的话,云山道人今年已经八十有七,但看着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可见是其丹药的作用。”
弘昼撇了撇嘴,对四爷的话表示不屑。
皇上却是饶有兴致点了点头:“那云山道人身子如何?”
四爷道:“云山道人身体好极了,比儿臣身子都好,走起路来可谓是健步如飞。”
弘昼忍不住再次撇撇嘴,毕竟那白云观在半山腰,那云山老道每日惦记着下山坑蒙拐骗,走起路来不得健步如飞?
四爷的眼神再次落在弘昼面上,瞧他那嘴一撇一撇的,心里是火气腾升。
若是在雍亲王府,他定又要训斥弘昼一顿的。
但这里是紫禁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弘昼嘴一撇又一撇的,对他的话十分不屑。
好在到了最后,皇上对他的话是十分感兴趣:“……听你说的这般神奇,若有机会,朕定要亲自见见这位云山道人。”
这下弘昼吓得是撇嘴都忘了,光是四爷一个人相信云山道人就已经够糟心,若是连皇上也相信这老道士,那可如何是好?
光是想一想,他都觉得天要它了。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魏珠小声提醒他道:“弘昼小阿哥,有鱼儿上钩了!”
弘昼伤心的连鱼儿上钩了都没什么喜悦,将鱼竿扯上来一看,是一条肥硕的鲫鱼。
皇上笑道:“看样子老四说的没错,论钓鱼,你还是有两下子的。”
“今日中午,咱们可以有鲫鱼吃了。”
若换成平日,弘昼定会兴致勃勃说要吃糖醋鲫鱼,御膳房有位郭御厨的糖醋鲫鱼可是一绝。
但今日,弘昼只有气无力点点头,并未接话。
接下来的时间,皇上则兴致勃勃问起云山道人种种。
四爷悉心为皇上解惑。
等着四爷离开时,已临近晌午,光顾着与四爷说话的皇上是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倒是弘昼还钓上来了两条鲫鱼。
皇上瞧着比弘昼高兴多了,笑道:“魏珠,去,将这两条鱼送去御膳房。”
“一条做弘昼爱吃的糖醋鱼,另外一条做茄汁的吧。”
说着,他拍了拍弘昼的肩膀,笑道:“看不出来在钓鱼方面你果真有两下子。”
皇上是心情不错。
但弘昼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祖孙两人走了会,弘昼实在按捺不住,道:“皇玛法,您不是说要好好劝一劝阿玛的吗?您,您可别上当了,我觉得那个云山老道很是不对劲。”
皇上扫了他一眼,道:“朕知道。”
弘昼不解道:“既然您知道,方才为何还在阿玛跟前表现的那样感兴趣?难道……”
难道皇上与他一样,也打算先假意取信于四爷?
虽说他这话没问出口,但多年的默契还是叫皇上猜到他心里想了些什么,微微颔首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皇上的目光落在远处树叶斑驳的影子裳,四爷是他花了十余年时间亲自选出来的继承人。
他不会允许四爷的身上有半点瑕疵,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大清的江山:“你啊,到底还是道行不够。”
“你的想法固然没有错,先取信于老四,找准时机揭开云山道人的真面目……但你却是操之过急。”
“朕若是你,不光会取信于老四,还会找机会取信于云山道人。”
“你既觉得他不对劲,相处些时日,总能找到不对劲的。”
如今,他就要用他最喜欢小孙儿的办法给他的小孙儿好好上一课。
顿时,弘昼面上是由阴转晴,道:“皇玛法,您说的是。”
“这次我就跟着您好好学一学。”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出现改变了大清的历史,改变了皇上的寿数,如今连四爷的寿数都已改变。
历史上的四爷比起他老子和儿子来,的确不算高寿之人,虽与其废寝忘食处理公务有关,与丹药也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历史上的弘昼知不知道潜邸中的四爷服食丹药不得而知,但即便他知道了,定不敢将这事儿闹腾开来。
也就更不会有弘昼火烧白云观,老九进宫告状等等后面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
回去乾清宫后,皇上就教了弘昼该如何做。
到了最后,弘昼一个人干完一整条糖醋鲫鱼后,心满意足回去了雍亲王府。
一回去,弘昼率先前去外院书房认错,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他因太担心四爷,所以才将这件事告诉皇上的。
最后,他更是低着头,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阿玛,皇玛法也训斥过我了,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敢放火烧了白云观。”
“皇玛法更是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能因我没见过八十多岁仍乌发童颜之人,就说世上没有这样一回事,凡事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再下定论。”
四爷微微颔首。
这的确是像皇上说出来的话。
弘昼更是道:“皇玛法还说要我帮他老人家多留意留意云山老道,不,云山道人,若是云山道人真这样厉害,就要请他进宫一趟。”
说着,他正色道:“我想着云山道人只怕还没彻底原谅我,若是他能够进宫拜见皇玛法,那可是天下道士第一人。”
“若云山道人知道这事儿,肯定会高兴的。”
“阿玛,我想什么时候再去白云观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云山道人。”
知子莫若父。
虽然四爷大概猜到在紫禁城中,皇上训斥了弘昼几句,所以弘昼才会迷途知返。
但四爷仍觉得弘昼不对劲。
若弘昼如此乖觉,这些年他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四爷点点头,正好想看看弘昼到底又打的什么小算盘:“从京城去白云观路途不算远,一来一去半日的时间绰绰有余,你既有心与白云道人赔不是,下午可以过去的。”
他四岁开始进上书房念书,每天天黑进学,一直学到天黑才能歇下,个中辛苦唯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对三个孩子,他的要求并不十分严格,每日只要他们念书半日,剩下半日则学习骑射。
弘昼的骑射在同龄孩子中已算得上佼佼者,耽搁几日并不要紧。
弘昼一听说能跑去白云观玩,顿时是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只是下一刻他却是听见四爷道:“不过你去白云观时,我得派两个人跟着你。”
弘昼脸上的笑容一滞:“阿玛可是不相信我?”
答案是心知肚明。
四爷却是淡淡道:“自然不是,从王府到白云观的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却难免有歹人,我这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话弘昼会信吗?
当然不会。
可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自然也是没有的。
弘昼殃殃与四爷道谢后,则回去了。
纵然得四爷亲赦假期,但弘昼觉得自己却不是那等顽劣小子,每天下午依旧乖乖学习骑射,想着能与纳喇·星德一样成为一个威风赫赫的大将军。
虽说西北,青海一带年羹尧与老十四军功更高,但论起得民心,还是纳喇·星德更胜一筹。
他下定决心长大以后要成为一个与纳喇·星德一样的大将军。
弘昼是这样与四爷说的。
他还记得四爷听到这话时,面上满是欣慰之色。
当然,还有个理由他没说,如今小豆子才去了白云观几日而已,时间太短,该打听的消息根本没打听出来。
一直到了第四日,弘昼才带上四爷拨给他那两个太监,骑马赶去白云观。
因‘香橼’的功劳,弘昼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了白云观。
一路上,他是信心满满。
要知道他背后可有皇上撑腰了。
白云观的小道士见到弘昼过来,一个个俱是神色一变,如临大敌的样子。
但弘昼今日却是客气极了,甚至与守门的几个小道士笑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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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打起招呼来,“……我额娘院里小厨房做的糕点味道不错,今日我带了几盒给你们尝尝。”
一个个小道士更是见了鬼的样子。
弘昼含笑走了进去,直奔云山道人的院子而去。
如今弘昼可谓是白云观头号危险分子,他一露面,就有小道士将这事儿禀于云山道人,故而云山道人瞧见弘昼来了半点不意外。
一向受人追捧的云山道人是有自己的小骄傲的,明知弘昼来了,却故意躲在炼丹房里,足足将弘昼晾了半个时辰。
不过他也不敢将弘昼晾太久,生怕坏脾气的弘昼一个不高兴又放火烧了白云观。
要知道今日四爷可没跟着一起过来了。
弘昼瞧见云山道人出来时那拂尘仍是一甩一甩的,要多拽就有多拽,脑海中想着皇上与自己说的话,深吸一口气道:“道人方才可在炼丹?您可真是辛苦了!”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摆的点心,笑道:“道人尝尝这个,这是御膳房做的酥油鲍螺和蟹粉酥,味道很好。”
“这是我最爱吃的两道点心,就连宫中妃嫔,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
“皇玛法听我说起您,说您劳苦功高,要我给您送两盒子点心尝尝。”
云山道人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在听到这话时绽放出奇异的光彩来。
世人皆知皇上不算喜欢佛教道教,故而比起前朝来,他们这些人一直不算吃香,如今竟连皇上也知道自己?
弘昼瞧见他面上露出端倪,更是道:“不过道人年纪大了,可能觉得御膳房做的酥油鲍螺味道淡了些,想必您更爱吃甜的。”
“您先尝尝看这酥油鲍螺,若是觉得味道淡了,过几日我再给您带我舅婆院子里做的酥油鲍螺来。”
自李四儿不堪受辱自尽后,隆科多于男欢女爱上再没了兴趣,故而内院又重新回到了隆科多福晋的掌管中,隆科多福晋是个知恩图报,明白事理的妇人,这几年一直记挂着弘昼的恩情,更是私下将弘昼当成亲孙儿一般。
所以弘昼在隆科多福晋跟前也是半点不见外,想着一两盒子酥油鲍螺对他来说可是小事儿。
如今他为了放松云山道人的警惕,更是絮絮叨叨与云山道人说起闲话来:“想当年我第一次吃到酥油鲍螺,就是在我舅公府上,只觉得惊为天人!”
“哦,您知道我舅公是谁吗?他正是步军统领隆科多,是皇玛法的表弟……”
说起来弘昼很喜欢与人唠家常,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后,两人的关系一步步拉近。
况且弘昼发现,云山道人似对这些事也很感兴趣。
云山道人何止是对皇上与隆科多这些身份尊贵的人感兴趣啊,可以说是做梦都想攀上这些高枝,这样才能源源不断将能源源不断将他的丹药变成银子。
渐渐的,对着弘昼,他的神色也和缓了不少:“皇上当真在弘昼小阿哥面前提起我了?”
“这是自然。”弘昼小啜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道:“就算我敢骗道人,可也不敢随便编排皇玛法啊,这可是欺君之罪!”
“若是事情闹大了,皇玛法一生气,可是连阿玛都保不住我的。”
说着,他更是道:“若是您不信,等着下次见到阿玛时可以问问他,阿玛总不会骗您吧?”
他更是一股脑将前几日紫禁城皇上说的那些话都道了出来。
不过他都是捡的些好听的话说的。
听到最后,云山道人面上隐隐含笑,对弘昼也客气了不少:“……说起来贫道与弘昼小阿哥也是有缘分,不打不相识,想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吧,贫道为弘昼小阿哥量身定做一味丹药,弘昼小阿哥可莫要推辞。”
弘昼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就要骂人,但话到了嘴边却是道:“那就多谢道人了。”
第 93 章
云山道人看到弘昼如此知礼的样子, 心中甚是满意。
觉得有句话真的是没说错,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想必四爷回去后将这小崽子狠狠教训了一顿,所以这小崽子如此听话。
不得不说, 弘昼这张脸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瞧着是人畜无害, 很容易叫人相信。
若弘昼知道云山道人的想法, 定要说他一句:活得长,见识短。
如今弘昼面上露出几分感激的笑容来, 道:“对了,敢问道人最近小豆子在您身边可还听话?若是他不听话或对您不尊敬, 我来教训他。”
说起小豆子,云山道人就更满意。
云山道人只觉得小豆子不愧是雍亲王府出来的奴才, 虽年纪不大,但很是机灵懂事,人又勤快,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得到了白云观上下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更不必说小豆子捏肩捶背的手法十分了得, 每每他炼制丹药累了, 总是会将小豆子喊过来替他捏捏肩的。
也正是因此,所以叫云山道人生出务必要让自己的道教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决心。
来日若是他能得皇上青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是指日可待?
云山道人一甩拂尘,倨傲道:“这小豆子不过尚可而已。”
演技派·弘昼一听这话是眉头一皱, 自顾自嘀咕道:“这小豆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走之前我明明叮嘱过他,要他好好侍奉道人的。”
“这小豆子竟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定要好好训斥他一顿!”
说着,他更是含笑看向云山道人:“道人,我马上就要回去了,回去之后可能见见小豆子?”
云山道人听闻这话对横州市愈发满意,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下来。
弘昼则去找小豆子。
只是他找了一圈,并不见小豆子身影。
他问了好几个小道士,这次找到小豆子。
堂堂雍清王府五阿哥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小豆子正在后山菜地,一边与一个小太监唠嗑,一边在菜地里浇粪水了。
弘昼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感动极了,觉得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犒赏小豆子。
殊不知小豆子却是乐在其中。
有道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有弘昼这样的主子,小豆子自然也是好八卦的,虽说道观虽是清静之地,但白云观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里头的八卦多的很,小豆子每日有听不完的八卦,不知道有多开心。
如今他更是听八卦听的开心极了,一直到弘昼喊了他几声,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到弘昼跟前,高兴道:“阿哥,您来了?”
弘昼板着脸点点头,冲小豆子使了个眼色后,劈头盖脸就对他一顿训斥:"小豆子,你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不成?”
“当日离开白云观之前我是怎么与你说的?要你一定好好侍奉云山道长,可如今云山道长只说你表现尚可,可见是你对云山道长不尽心。”
“你信不信我回去之后就将这事儿告诉阿玛,要阿玛狠狠打你的板子!”
小豆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这话就会过意来,连连道:“阿哥,奴才的确是对云山道人尽心尽力啊。”
说着,他更是抹起眼泪来:“您若是不信,奴才带您去见云山道人,要云山道人还奴才一个公道……”
主仆两人推推搡搡地走远了,一边走一边吵,可谓回头率颇高。
到了无人的僻静之地。
弘昼这才道:“小豆子,你可打听到了什么?”
小豆子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面上更是浮出几分雀跃之色来:“阿哥,这白云观的八卦可真多啊!”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所以只捡了重点说,剩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回去之后再说也不迟:“不过这云山道人十分谨慎,奴才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不对劲。”
弘昼道:“你直说便是。”
小豆子瞅了瞅四周,见附近的却是空无一人,这才低声道:“奴才观察到云山道人虽时常下山,但每每他下山办正事时身边都会带上几个小道士的。”
“但每隔一日傍晚时分,他就会独自下山,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奴才问白云观的寻常小道士,他们直说不知道,奴才拿了银子去找云山身边道人身边的道士,那人收了银子,却对这事儿忌讳得很,更要我别多打听,还说这等事知道了对奴才没好处。”
“后来那人一看到奴才就绕道走,大概是怕奴才将银子要回去……您说,这事儿到底要不要紧?”
“自然是要紧的。”弘昼面上一喜,低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云山道人一看就不是那种潜心修道之人,吃肉喝酒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小事。”
“如今白云观上下对这事儿闭口不谈,可见肯定是有什么不能为人知道的事儿。”
说着,他就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笑着道:“你继续在这里好生待着,争取早日夺取云山道人的信任。”
小豆子重重点点头,只觉得这任务他还挺喜欢的。
接下来,弘昼则装模作样拉着小豆子去找云山道人评理。
主仆两个一个是连连求饶,一个是高声呵斥,惹的云山道人面上更是多了几分笑容,觉得弘昼对自己敬重得很。
最后,他是笑容满面指挥挥手道:“弘昼小阿哥,你不必再责罚小豆子,贫道乃是修道之人,讲究慈悲为怀,这小豆子年纪不大,平日里虽很多地方没做好,但贫道断不会与他一般计较的。”
就是好性子如小豆子,听闻这话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上云山道人几句。
要知道他伺候云山道人可比伺候祖宗都要积极。
弘昼一副“云山道人真善良”的表情,更是冲着小豆子道:“小豆子,你还不快谢谢云山道人!”
小豆子则连忙上前道谢。
弘昼又与云山道人寒暄几句后,这才离开。
等着弘昼前脚刚回去雍亲王府,后脚四爷就将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叫过去问话。
四爷听闻弘昼今日的确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相反对云山道人还十分尊重,便没有继续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日子,弘昼仿佛爱上了白云观似的,每隔两三日就要往白云观跑一趟。
有的时候他会缠着云山道人问一些道法问题。
有的时候他会专心致志看着云山道人炼丹。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表示自己想要跟着云山道人炼丹。
……
弘昼本就擅长与人打交道。
再加上这次他得皇上叮嘱过的,对着云山道人是格外耐心。
这不,刚到了初秋时节,他与云山道人处的就像忘年交似的。
这一日弘昼前来白云观时天气不大好,天色黑沉沉的,看着像有一场大雨即将落下的样子。
弘昼更是与云山道人说道:“我与阿玛可是志趣相投,都对丹药很是感兴趣。”
“可惜阿玛每日忙于公务,不能时常来白云观,我今日过来之前与阿玛说了,想要在这白云观住上一晚,不知道人可否愿意?”
说着,他更是笑眯眯道:“您放心,我不会在这里白吃白喝的。”
这话说完,他就递上了一张一百两的票子。
云山道人虽觉得弘昼出手有些小气,可还是点点头道:“弘昼小阿哥既一心向道,贫道自不会拦着你。”
弘昼装模作样又与云山道人说了几句话,就打起哈欠来,更解释自己昨夜没睡好。
正好今日又到了云山道人今日要下山的日子,便吩咐小豆子将弘昼带去厢房,更是允许小豆子今晚在弘昼身边伺候。
小豆子带着弘昼吃饭沐浴后,更是从里头将门锁了上来,更是提醒外头的几个小道士道:“我们家阿哥若是没睡好,脾气可是大的很,若是一不高兴又放火,烧了白云观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你们可别前来打扰他。”
几个小道士一听这话,纷纷表示虽说云山道人派他们盯着弘昼,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都觉得弘昼是个很好的人,不会前来打扰弘昼。
再说了,他们就算不相信弘昼,难道还不相信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的小豆子吗?
等着天擦黑时,秋雨落了下来。
弘昼与小豆子一起换上了小道士的衣裳,穿上斗笠,偷偷摸摸来到了半山腰处等着。
如今主仆两人猫着腰躲在草丛里,成功与夜色融为一体。
小豆子低声解释道:“……奴才跟着云山道人好几次,他每次都会从这条路上下山,先前奴才倒也想过跟着他去看看他到底去了哪,只是奴才刚来白云观不久,生怕出去久了会惹人起疑心。”
有些话他没好意思说。
如今已经入秋,天黑得早,若要他一个人黑灯瞎火回去,还是怪吓人的。
若有人与他作伴,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弘昼点点头,两人便继续躲在草丛中。
果不其然。
很快他们就见到一身常服的云山道人撑着伞,哼着曲儿从他们身前走过。
弘昼与小豆子不近不远跟了上去。
想必这云山道人心情很好,一路上,他嘴里的小曲儿就没断过。
很快云山道人就走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院子里,说来也奇怪,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里竟有这么大个院子。
云山道人推门走了进去,扬声道:“娘子,我回来了。”
娘子?
弘昼与小豆子交换了个眼神,这云山道人不是修道之人吗?何来的娘子?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们大开眼界,他们不光见着一个貌美的妇人迎了出来,更是有三个孩子也跟了出来。
最大的孩子约莫十来岁的年纪,年纪最小的那个也就三两岁而已,三个孩子一看到云山道人就齐齐喊道:“爹爹,爹爹,抱抱!”
别看云山道人在白云观,在弘昼跟前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可对自个孩子却是没话说,一手抱着小儿子,更是问起两个大儿子道:“大牛,二牛,这两日你们有没有乖乖听娘亲的话?可有胡闹?”更
大牛与二牛齐刷刷摇头。
那个叫大牛的正色道:“爹,这两天我们可听话了,只是,只是……爷爷这几日病了,身体不大好。”
爷爷?
听闻这话,弘昼再次忍不住与小豆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明白这爷爷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人。
很快,弘昼就见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走了出来,他仔细一看,云山道人几乎与这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山道人更是连忙扶着那老人道:“爹,您病了怎么还出来了?身子可还难受?要不要我给您请大夫……”
看到这一幕,弘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不过是一代传一代罢了。
弘昼很快就带着小豆子回去了白云观。
翌日一早再见到云山道人时,只见云山道人面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可见是为他爹的病担心。
事到如今已是真相大白,弘昼也懒得在白云观浪费时间,便含笑道:“……云山道人,昨日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些日子我时常到白云观来,知道白云观的规矩,说是你们观中主持不是以资历论断,而是以水平评断。”
“我跟在您身边学习道法这么久了,想要与您比试一二。”
“不知道您可敢应战?”
云山道人因担心他父亲的身子,昨晚上并没睡好,猛地听闻这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定睛一看,瞧见弘昼面上满是郑重之色,拂尘一甩,冷哼一声:“弘昼小阿哥,不是我说你,你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些,我活了八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与我比试道法的。”
他虽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可每日行走于京城高门大户,若是没点真本事,岂不是早就露馅了?
弘昼胸有成竹笑了笑,道:“不比试道法,那就比试炼丹吧。”
说着,他更是道:“阿玛不是觉得您炼的丹药很好吗?正好这些日子我也时常看到您炼丹,觉得您炼丹也不是很难,所以与您比试一番。”
云山道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弘昼却正色看向他道:“赌注就是一万两银子。”
“若是您赢了,我给您一万两银子。”
“若是您输了,从今往后您就关了白云观,离开京城,该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您说如何?”
爱财如命·云山道人是眼前一亮,如今他媳妇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如今他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与弘昼赌炼丹,他闭着眼睛都能赢。
如今他也不管什么胜之不武了,斟酌道:“比试炼丹,又是个怎么比试法?”
“丹药并非神药,等吃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看出效果来,因人的体质不同,药效也不同,可不好论输赢的。”
弘昼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说起炼丹,我也知道些皮毛,您更是其中行家。”
“到时候我们就在雍亲王府比试,互相交换彼此炼好的丹药,若谁能叫对方输的心服口服,亲口认输,那才是高手,您说了?”
云山道人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又不是傻子,没道理有人给他送银子他还不要吧?
两人一合计,就将比试的日子定在了十日后。
弘昼胸有成竹离开了白云观。
回到雍亲王府后的第一件事,他就到了外院书房,将他要与云山道人比赛炼丹一事告诉了四爷。
比起云山道人来,四爷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显然觉得弘昼在胡闹,最后更是冷哼一声,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你与云山道人赌一万两银子?我问问你,你可有一万两银子?”
弘昼一滞,强撑到:“阿玛,虽然我没有一万两银子,但是皇玛法有啊。”
“若是我输了,我就去找皇玛法借。”
“况且,我肯定不会输的。”
说着,他更是看向四爷的眼睛道:“阿玛,我会让您知道,那些道教佛教炼丹之说都是骗人的!”
这话说完,他就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回去之后,弘昼就开始准备起来。
他并没有为十日后的比赛做准备,而是命这次随他一起回来的小豆子四处造势,越多人知道这消息越好,他可是怕到了最后云山道人不肯认账。
小豆子欣然领命。
这事儿很快就叫耿侧福晋与弘历等人知道了,耿侧福晋一门心思来劝弘昼,劝他这时候中止比赛来得及,若说起来,云山道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揪着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放,实在是不合适。
弘昼并未答应,仍是信心满满的样子。
一日,弘历也过来找了弘昼一趟,这次带来的并不是自己的新作,而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弘历一进来,便将荷包递给了弘昼:“弟弟,给。”
弘昼不解道:“哥哥,这是什么?”
他打开一看,却见着里头装的都是些银票子和过年时收到的金豆子,金花生之类的东西。
这下,他是愈发不解。
弘历微微叹了口气,道:“弟弟,我知道你要和云山道人比赛炼丹,还赌了一万两银子。”
“因为这件事,耿额娘还找到额娘,要我帮着劝劝你。”
“可耿额娘他们都已劝过你了,但你还是执意如此,可见是心意已决,既然如此,我又来劝你做什么?”
说着,他又是叹了口气道:“这是我这十年攒下来的银子,虽不多,却也有个一两千银子,都给你。”
“这些日子你也清一清自己有多少银子,看看到底还差多少银子,咱们也好早点想办法。”
“君子立于世,不可失信于人,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在他看来,到了比试那一日,弘昼肯定是会输的,大概会撒泼打滚不愿将银子拿出来。
但如今弘昼并非三两岁的小儿,若是这事儿传出去,旁人可是会笑话弘昼的。
弘昼手中捏着这沉甸甸的荷包,向来极喜欢银子的他却是重新将荷包塞回了弘历手中:“哥哥,这银子你自己收着吧,你每年在雕刻印章上就要花不少钱,我哪里能收你的银子?”
“放心,我一定会赢的。”
弘历再次将荷包推了回去:“弟弟,如今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我听三哥说了,说是你与云山道人比试一事,连弘春堂兄,弘旺堂兄他们都知道了,到了那一日,只怕他们都要来的。”
“若是到时候你拿不出一万两银子来,多丑啊……”
弘昼听闻这话,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索性便将这荷包收了下来,想着等比试结束过再还给弘历,好让弘历安心些。
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弘昼与云山道人比试的这一日。
一大早云山道人还没来了,弘昼的那些堂兄弟们都来了,大多数都是受其阿玛所交代,来雍亲王府看好戏的。
像老九等人倒是想来,却被老八劝住了,直说如今他们与四爷的关系本就尴尬,没必要火上浇油,所以老九不光派来了自家所有儿子,甚至能鼓动的人都鼓动了,今日的雍亲王府是极为热闹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看好弘昼的,也是有人看好弘昼的。
看好弘昼的还不止一个,是两个。
这两个就是瓜尔佳·满宜的一双女儿,两个小姑娘如今已经四岁,长的是粉雕玉琢,很喜欢弘昼。
她们一看到弘昼就连连道:“弘昼叔叔,您一定会赢的。”
弘昼捏捏阿福和阿喜的小脸,笑道:“这是自然。”
云山道人是姗姗来迟。
因炼丹器具昨日就已运送到了雍亲王府,所以一直到比试前一刻钟,云山道人才姗姗来迟。
原本云山道人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的,毕竟对他来说,这一万两银子早在弘昼提起这事儿时就已到了他的荷包。
但他看着今日雍亲王府这么多皇孙贵胄,不免精神一济,觉得今日是打响名头的好时候,含笑与四爷寒暄一阵,继而走向了炼丹炉。
今日弘昼与云山道人一人一个案台,一人一个炼丹炉。
一开始,云山道人就是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时不时更是闭目施咒,看着是像模像样的。
众人见状,不免嘀咕起来:“我与我玛法说起这事儿,连我玛法都知道云山道人,说在他小时候云山道人就享誉京城,弘昼小阿哥真的是以卵击石。”
“谁说不是了?若是云山道人没两下子,如何会入得了四伯的眼?”
“唉,我看弘昼堂弟这一万两银子输定了!”
……
这些话争相传入云山道人耳朵里,惹得他嘴角含笑,一举一动是愈发自信。
相较之下,弘昼这里则是乱糟糟的一团。
他从未炼过丹药,先前也就看过云山道人炼丹,看着觉得很简单,就像做饭似的,捣鼓捣鼓这,再捣鼓捣鼓那。
可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得很。
比如,做饭。
弘昼时不时打翻了装着药材的瓷碗,时不时又掀翻了炼丹炉的盖子……惹得众人是哄笑连连。
半个时辰之后。
云山道人与弘昼的丹药皆出炉。
云山的道人所炼的丹药圆润光滑,一颗颗晶莹宛如珍珠似的。
反观弘昼所炼的丹药,嗯,就像是屎壳郎推的屎坨子似的,用一旁弘春的话来说,这东西就是送银子给他他都不吃。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哄笑。
弘昼像没听到似的,冷哼一声道:“你们懂什么?得要云山道人看看才知道我这丹药的好!”
很快就有小太监将他们两人所炼好的丹药装在带盖儿的白瓷碗中,端给了对方。
甚至这带盖儿的白瓷碗都是弘昼要求的,用他的话来说,刚炼好的丹药尚带着热气,最是有效。
弘昼的丹药是由小豆子亲自送到云山道人跟前的,小豆子弯腰将白瓷碗递给云山道人时,低声道:“道人注意看茶盖上的字。”
直至这一刻,云山道人面上仍带着不屑之色。
可打开白瓷盖,看清白瓷盖上面写的字,云山道人脸色一变,更是手猛地一抖。
只听“哐当”一声,白瓷碗落地,成了碎片。
云山道人不可置信看着弘昼,动了动唇,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弘昼面上笑意不变,笑着道:“小豆子,云山道人年纪大了,想必一时间没端稳,你再给云山道人端一份我炼好的丹药送过去吧。”
小豆子应声下去。
这一次他照旧低声与云山道人道:“道人注意看茶盖上面的字。”
云山道人去接瓷碗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过在看到上面的字后神色微微和缓了些。
他下意识扫了弘昼一眼,拈了一颗丹药喂到嘴里。
难吃。
真难吃。
他活了三十余年,第一次吃到这般难吃的丹药!
可即便如此,云山道人面上却是半点端倪都不敢露出来,站起身看向四爷,这次连拂尘都忘了甩,正色到:\"王爷,我认输。\"
四爷一愣,下意识道:“道人……”
云山道人像没看到众人那惊愕的目光一般,深吸一口气道:“当日弘昼小阿哥说要与贫道比试,贫道只觉得是弘昼小阿哥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如今看来……弘昼小阿哥的确是很有道骨之人。”
“弘昼小阿哥不过是看贫道做过几次丹药后,就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胜于蓝,贫道自愧不如。”
说着,他又道:“我虽是出家之人,可说话也是算数的,我会按照当日与弘昼小阿哥所约定好的,关闭白云观,永世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这话一出,更是众人哗然。
如今京城之中信道之人虽不算多,却也不算少,说起来,白云观可是京城中最出名的道观。
四爷下意识扫了眼得意洋洋的弘昼,看向云山道人:“道人,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是不是弘昼这孩子又在胡闹什么,逼的你如此……”
云山道人想着瓷盖儿上面的字,吓得是连连摇头,连忙道:“王爷多虑了,弘昼小阿哥是个……是个很好的人。”
“愿赌服输,今日是我不如弘昼小阿哥,自然如此的。”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大可信,强撑着露出几分笑来:“原先贫道听师傅说过,天底下的确有天生带道骨之人,原先贫道觉得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如今看到弘昼小阿哥,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环顾周遭一圈,更是扬声道:“大家别看弘昼小阿哥所炼的丹药色泽不行,但贫道活了……活了八十几岁,是知道丹药的好坏并非以色泽,味道来断定的。”
“弘昼小阿哥只是年纪尚浅,功夫不到家,若是假以时日,这炼丹水平再精进些,只怕连太上老君来了都不是他的对手。”
弘昼满意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云山道人还是有两下子的,瞧瞧,这话说的多好听,难怪之前将四爷哄的团团转。
众人听云山道人这样说,一个个看向弘昼的眼神是钦佩极了。
四爷见云山道人收拾东西要走,几次挽留,要询问其中缘由,可云山道人像逃命似的跑了。
其实说起来,云山道人自出生之后就没有选择。
想当年,他只是老云山道人其中的一个儿子,他的兄弟足足有七八个,但老云山道人却从中选了一个与自己模样最为相似的他出来。
一开始,他自是不愿继承老云山道人衣钵的,即便可以偷偷娶妻生子,吃香的喝辣的,但谁人愿意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
后来老云山道人以死相逼,他没有选择。
再后来,他觉得顶着云山道人的名头赚钱还是挺容易的,只是凡事有得到也有失去,他不是没想过放下一切,与家人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可说放下,又谈何容易?
如今弘昼却逼得云山道人不得不放下,这七十多年下来,他祖父,他父亲再加上他赚的银子已经够多了,可以让他们几代衣食无忧,他不舍的同时又觉得长吁了一口气,连滚带爬走了。
一时间,这些看好戏的人也纷纷散了。
阿福和阿喜临走之前更是齐刷刷拍着巴掌道:“弘昼叔叔,您可真厉害!”
阿喜更是叽叽喳喳道:“弘昼叔叔,您什么时候给我炼一味丹药?我,我想要吃了要爹爹能回来的丹药,还要吃了能让我漂漂亮亮的丹药。”
弘昼也是想念纳喇·星德得很,说起来,他都快两年没看到纳喇·星德。
如今他蹲了下来,摸了摸阿喜白嫩的小脸,正色道:“阿喜,你要记得,世上可没什么神丹妙药,你长大后当心叫人骗了。”
他送走了瓜尔佳·满宜,又吩咐小豆子将弘历当日拿给他的荷包还回去,更是看着呆若木鸡的弘历道:“哥哥,我就说我会赢吧?”
直至这一刻,弘历仍是惊愕不已,低声道:“弟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可不相信弘昼当真会炼丹。
弘昼也不愿欺瞒弘历,狡黠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只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还没显摆完,不远处的四爷就呵斥一声:“弘昼,你跟我过来。”
即便弘昼看着四爷脸色沉沉,但面上还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知道,经过今日这事儿,即便四爷再对丹药深信不疑,也会告一段落的,若是他能趁此机会说服四爷不再痴迷这些,那就最好不过。
到了书房,四爷瞧见弘昼面上仍带着笑容,冷声道:“弘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弘昼索性卖起关子来:“阿玛,方才您不是都看见了吗?”
“我与云山道人比赛炼丹,他技不如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四爷就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弘昼年纪越来越大,可怜的四爷是拍桌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俨然可以去练铁砂掌。
弘昼并不怕四爷,只道:“阿玛这样聪明,想必也知道此事定有不对劲的地方,您想想看,云山道人之所以会乖乖认输,肯定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若不然,他怎会放着白云观数百年的名声都不要了?”
说着,他更是淡淡一笑,道:“我早就与您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长生不老,驻颜之道,可是您非不信。”
“那云山道人根本就不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他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而已。”
顶着四爷震惊的眼神,他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在弘昼看来,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四爷,毕竟古人向来迷信,一没照片,二没电脑手机,特别是像云山道人这样的道士,蓄着长长的胡子,带着道帽,根本看不真切他长什么样子。
再加上云山道人从前深居简出,时不时修道几年,谁想得到他们竟闹出以子替父的事情来?
到了最后,弘昼更是道:“阿玛,皇玛法虽时常教导我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我觉得,面对什么事都该保持一颗怀疑之心,免得被人骗了还帮人输钱了。”
他觉得爽。
真是爽。
从小到大都只有四爷教训他的份儿,没想到今日他竟能板着脸同四爷讲道理,这等感觉,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四爷脸上有几分青色。
他这这可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吗?
自他结识云山道人后,就往白云观捐了些香油钱,这几年开始服食云山道人炼制的丹药后,更是出手大方,每次一出手,都是千两银子。
弘昼见四爷不说话,更是愈发起劲了:“阿玛啊阿玛,您时常说我顽劣调皮,与您唱反调,就云山道人这事,您倒是说说我做的对不对?”
“若不是有我与您唱反调,如今您还瞒在鼓里了!”
第 94 章
四爷被弘昼这蹬鼻子上脸的样子气的脸色越来越青, 却又不得不承认弘昼说的没错。
凡事皆有迹可循。
他一向记性很好,仔细回想一番,这才想起二十多年前见到的云山道人与如今的云山道人好像是有些许细微的差别,不过是没细想罢了。
况且在这二十余年的时间里, 云山道人还曾闭关修炼过三年时间……如今仔细一想, 很多问题就出来了。
当然, 四爷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做文章。
弘昼虽没听到四爷说话, 可看四爷脸色,也猜测到四爷知道错了。
他可不是那等咄咄逼人的坏孩子, 可不会揪着四爷要四爷认错,但他这张小嘴却是没停下:“……我觉得吧, 云山道人自出生起就想着以后会继承他爹的衣钵,这条路不一定是他自己选的, 如今能关了白云观,带着妻儿老小回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您是没看到,云山道人平日里对着我们,对着那些小道士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可对着他的妻子和儿子, 笑的不知道多开心。”
“阿玛, 这一点你可是要跟着云山道人多学学。”
他这话一出,果然见着四爷脸色又沉了沉, 连忙岔开话题道:“哦,我还有件事忘记和您说了, 云山道人给您开的丹药可不能再吃了。”
“有道是一个人的人品是最为关键的, 这云山道人谎话连天,所以他炼制的丹药肯定也不如他说的那样好。”
“您觉得精神不济, 那就歇一歇,实在不行,请了太医给您开方子,总比那些丹药要好得多。”
他甚至下定决心,若是四爷不肯听他的,他就要将四爷受骗一事告诉十三爷,让十三爷他们都来笑话,不,来劝四爷。
四爷虽脸色沉沉,可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弘昼这才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传来四爷的声音:“弘昼,这件事……谢谢你了。”
四爷本就话不多。
作为一个父亲,他的话更是不多。
但他知道,弘昼放火烧了白云观也好,装死办丧事也好,甚是一日日往白云观跑也好,都是为了他这个当阿玛的。
他没想到,小时候他跟在弘昼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这孩子还没长大呢,就替你操心起来。
弘昼嘴角高高扬了起来,转过头看向四爷,正色道:“阿玛,不用谢。”
“我们是父子,是天底下最亲的人,您这般客气做什么?”
他想着四爷因此可能会多活上几年,心里不知道是多高兴。
殊不知,弘昼经此一事很快在京城出了名。
京城上下人人都说弘昼是太上老君下凡,若不然,这孩子怎么会如此聪明过人,活泼可爱,又会得皇上青睐?
谣言这种事嘛,向来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乎。
甚至有朝中重臣找到四爷,委婉说出想早早将女儿与弘昼定下亲事。
当弘昼从耿侧福晋嘴里听说这件事时,简直惊呆了。
要知道他才十岁了!
儿子被人传的神乎其神,是天上神仙下凡,耿侧福晋不知道有多高兴,更是打趣他道:“……这有什么?满人成亲向来早,别说十来岁的孩子定亲,就是成亲的也没有,皇上与元皇后就是十岁出头时成的亲。”
她见弘昼一张小脸顿时垮了起来,笑的不行:“不过放心,王爷说了,一来你年纪小,二来你尚未定性,可不会早早与你定下亲事的,若是这般,岂不是将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你也不必担心不必害怕,额娘帮你与王爷说了,说你想要娶个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姑娘,家世低些也无妨,只要性子好,明事理就好了,王爷听闻这话虽未说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弘昼脸上这才重新浮现笑容。
就算是耿侧福晋不聪明,这几年下来也是看出了四爷的意思。
不管是四爷争没争到那位置,都是将弘历看作继承人培养的。
她也觉得如此甚好,毕竟弘昼可不是受拘束的性子。
但很快,雍亲王府还是迎来了喜事。
是弘时娶妻了。
说起来,雍亲王府上一次有喜事还是弘昼出生时,不说不打紧,距今已有十年的时间。
因这一层关系,再加弘时是四爷长子,弘时媳妇董鄂氏又是礼部尚书席尔达之女,这亲事办的很是热闹。
成亲当日,皇上还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
弘昼与弘历也是玩的不亦乐乎,只是他们看着弘时牵着盖着红盖头的董鄂氏走进来时,皆微微叹了口气。
甚至弘昼顾不得今日是弘时的大喜日子,低声与弘历咬起耳朵来:“哥哥,三嫂真是可怜。”
“你看三哥,明明是成亲的好日子,可他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像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像他这样的人,就该打一辈子光棍才是。”
殊不知四爷虽对三个儿子上心,却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若他有女儿,也不愿意将好好一个女儿嫁给弘时的,所以当日他曾进宫婉言与皇上回绝了这门亲事,只是皇上却说礼部尚书席尔达不愿退亲。
既然如此,四爷自不会强人所难。
弘历一听这话,熟稔将弘昼的嘴给捂上,低声道:“弟弟,这话若是叫三哥和李额娘知道了,他们该不高兴的。”
李侧福晋被四爷关了这么些年,不管是她和弘时怎么认错求情,四爷都没有将她放出来的意思。
但如今弘时成亲,四爷这才松了口,将她放出来。
阖府上下皆知,四爷这不是原谅了李侧福晋,而是给刚进门的董鄂氏面子。
今日雍亲王府是难得喜气洋洋。
弘昼面上却没多少喜色,甚至连洞房都没去,陪着阿福和阿喜两个小侄女玩的是不亦乐乎。
翌日。
弘昼一大早就被瓜尔佳嬷嬷喊了起来,说是今日是认亲的日子。
瓜尔佳嬷嬷更是叮嘱道:“……阿哥,待会儿你们要去正院见见三福晋,三福晋会给你们见面礼的,纵然你与三阿哥关系不睦,却也不能迁怒于三福晋身上,记得了吗?”
弘昼笑着道:“嬷嬷,我是什么性子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
“三哥是三哥,三嫂是三嫂,您放心好了,只要三嫂是个好的,我不光会与她好好相处,更会十分尊敬她的。”
瓜尔佳嬷嬷自是相信弘昼的性子,却还是不放心多叮嘱了几句。
如今她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是,阿哥说的是,奴才年纪老了,这话也多了起来。”
弘昼却握住瓜尔佳嬷嬷的手,道:“嬷嬷的话才不多了,我就喜欢听嬷嬷说话……”
他几句话下来,逗的瓜尔佳嬷嬷是笑容满面。
等着用过早饭,弘昼这才去了正院。
今日,他难得见到了李侧福晋。
自李侧福晋谋害故去的年侧福晋不成手,就被四爷下令关了起来,就连逢年过节都不得露面。
被关了这么多年,李侧福晋如今面色苍老,她虽与福晋差不多的年纪,却因保养得宜的缘故,从前比福晋看起来年轻许多,相由心生,如今她看着比福晋苍老了许多。
李侧福晋一笑,眼纹恨不得能夹死蚊子。
可偏偏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今日穿着簇新的金丝如意纹褙子,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嘴上抹着红艳艳的脂粉,瞧着很是吓人,任谁见了都要多看两眼。
弘昼一进来就看到了李侧福晋,当即是吓了一大跳,却还是乖乖上前请安。
李侧福晋虽与耿侧福晋同为侧福晋,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身份要比耿侧福晋高上一截,面对着弘昼的请安,只点点头,很是倨傲的样子。
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李侧福晋更是自欺欺人说着四爷这几日待她如何好之类的话。
谁都没有接话。
大家都清楚的很,四爷这几日之所以会去看李侧福晋,无非是要她劝弘时以后好好过日子,要她好好对董鄂氏。
很快。
弘时就与董鄂氏一起走了过来。
弘昼忍不住打量起自己这位刚进门的三嫂来。
董鄂氏模样长得是中规中矩,肤色白色,五官端庄,是长辈们喜欢的那种长相,但这种长相,显然不得年轻男儿喜欢。
今日她穿着一身胭脂红石榴纹的旗服,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这第一眼,弘昼对她印象并不差。
反观董鄂氏身边的弘时,却是脸色铁青,脸色比昨日还要难看,更是离董鄂氏远远的,生怕与她站一起似的。
福晋身为嫡母,像没看到这么一幕似的,叮嘱几句以后要夫妻和睦相处之类的话。
董鄂氏则拿出见面礼来。
她送给弘历的是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弘昼的是一条马鞭,可见先前是做过功课的。
弘昼接过董鄂氏的马鞭,笑着道:“多谢三嫂。”
他觉得董鄂氏还是挺厉害的,从到正院之后,不管旁人如何打量她,不管弘时如何轻视她……她脸上都端着笑。
福晋对董鄂氏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淡淡道:“……你这见面礼送了,该认的人也都认了,大概也知道咱们王府人并不多,也都是些好相与的,若是闲来无事,去找几位长辈们说说话。”
董鄂氏依旧是含笑应是。
福晋对董鄂氏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便扭过头看向李侧福晋道:“李氏,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李侧福晋这下可来劲儿了,腰杆子挺的直直的,扬声道:“董鄂氏,我们雍亲王府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既进了雍亲王府的门,就该守规矩。”
“有道是出嫁从夫,凡事该以夫为天,以后该好好侍奉弘时,早日替弘时开枝散叶。”
“若是叫我听说你哪里做的不对,莫要怪我这个婆母给你立规矩。”
弘昼再次被李侧福晋的蠢笨所折服。
他还以为李侧福晋幽禁这么多年,多少会有些长进,毕竟在雍亲王府内,能称为董鄂氏嫡母的唯有福晋一人。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董鄂氏面上。
只见董鄂氏依旧是笑容不变,含笑道:“额娘,儿媳方才来正院之前曾去书房与阿玛请安了,阿玛教导儿媳夫妻乃是一体,凡事该有商有量。”
“阿玛更说三阿哥年纪尚小,如今子嗣一事并不着急,命三阿哥与儿媳先养好身子。”
“阿玛还说儿媳要将雍亲王府当成自己的家,做错什么事情也不必害怕……”
说到这里,她看向李侧福晋,不急不缓道:“如今听了您这话,儿媳不知道到底是该听阿玛的还是听您的。”
弘昼一个忍不住,当即就笑出声来。
他这个三嫂,真是有点意思!
李侧福晋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嗫嚅道:“这……这王爷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是听王爷的。”
董鄂氏含笑应是。
李侧福晋落了面子,弘时面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只道:“你的话怎么这样多?走了,回去了。”
当年虽因钟姨娘一事他与李侧福晋闹得不大愉快,但到底是亲生母子,没有隔夜仇,这些年母子两人处境都不大好,渐渐的,母子两人就相依为命起来。
董鄂氏依旧是含笑应是,跟在了弘时身后走了。
福晋与众人说了几句话,也就叫众人散了。
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结伴而行,弘昼与弘历结伴而行,两人正商量着中午吃些什么时,就见到了半道上的弘时与董鄂氏。
弘时方才脸色就不好看,如今没了人,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半点不顾董鄂氏的面子,劈头盖脸训斥道:“……方才我额娘是哪句话说错了?本就是出嫁从夫,你本就该早点替我生儿育女,可你倒好,竟敢拿阿玛来压额娘!”
“我知道,你仗着自己出身显赫,没有将我额娘放在眼里,我劝你以后说话做事注意些,若不然,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董鄂氏脸上终于没了笑意,淡淡看着他。
这眼神,就像看跳梁小丑似的。
弘时最讨厌别人用这等眼神看着他,声音是愈发拔高:“你怎么不说话?是哑巴了不成?”
董鄂氏依旧是身姿挺拔,面上半点惧意都没有:“三阿哥要我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方才在书房,阿玛是如何叮嘱我的,你也是听见的,我与额娘是哪个字说错了?”
“况且我并不觉得方才我对额娘有何不尊敬的地方……”
弘时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敢顶嘴,扬起手就要落下巴掌。
董鄂氏下意识闭上眼。
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早知如此,只要弘时敢动手打她,她定会将这事儿闹到四爷跟前去的。
只是,料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她只听见耳畔传来呵斥声:“住手!”
董鄂氏睁开眼,扭头一看,却见着五阿哥弘昼气势冲冲走了过来。
并非弘昼心善,也并非弘昼喜欢董鄂氏,而是他实在瞧不上这等说不过女人,就动手打女人的人,他疾步走了过去,道:“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要动手打人吗?”
“你可别忘了,今日是三嫂进门后的第一日,明日就是三嫂回门的日子,难道你要三嫂顶着红肿的脸回去不成?这样,你该如何与董鄂一族交代?”
说着,他更是冷笑一声,面上露出几分鄙夷之色来:“更何况,我们爱新觉罗一族可没有动手打女人的先例。”
“你要是劲儿多的用不完,去校场练练骑射,实在不行,去街上跑两圈好了。”
弘时气急败坏道:“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劝你少多管闲事!”
弘昼梗着脖子道:“怎么没关系?你要打的是我三嫂,哪里没关系了?”
他更是道:“你要是今日敢动手打人,我就去告诉阿玛,更是将这件事闹得大家都知道,我看你好不好意思。”
蛇打七寸。
弘时听到这话果然怕了,冷冷丢下“懒得与你一般见识”这话后,就匆匆走了。
弘昼这才上前,关切道:“三嫂,您没事儿吧?”
董鄂氏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摇摇头,含笑道:“五阿哥,多谢你了,我没事儿。”
弘昼笑着道:“三嫂,您不必这样客气,您和额娘他们一样,喊我‘弘昼’就好了。”
说着,他又道:“三哥这人就是欺软怕硬,若是以后他在这样,您就说您要去告诉阿玛,保准他乖乖的。”
董鄂氏笑了笑,没有接话。
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曾在佟佳府上见过弘昼一面,更是听人说起弘昼维护隆科多福晋一事来。
纵然大家不敢明面上说些什么得罪隆科多的话,私下却说李四儿死得其所,更说弘昼小阿哥是个热心肠的人。
所以即便没与弘昼打过交道,但董鄂氏就对弘昼印象极好。
说起来她也是个命苦的。
从小金枝玉叶,被长辈呵护着长大,谁知道这辈子最大的劫难就是她的亲事。
一开始她知晓自己与雍亲王长子定亲,并没有多大感觉,可随着后来弘时的名声越来越差,她对这门亲事就不满意起来。
她盼着雍亲王府能够退了这门亲事。
她盼啊盼,四爷当真有退亲的意思,谁知道一直将她视若珍宝的阿玛竟告诉她已回绝了此事:“……并非我不疼你,也并非我攀附权贵,正是因为我在意你,所以才更不能回绝这门亲事。”
“如今雍亲王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储君之位十有八九会落在他身上,他回绝了这门亲事是一回事,可我们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我替你退了雍亲王府这门亲事后,有人敢娶你吗?来日若真叫雍亲王继承大统,身为长子的三阿哥未必没有被立为储君的可能,到时候他怪罪下来,别说你,只怕我们全族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这门亲事,我们没有选择。”
“来日你嫁过去之后,牢记自己的本分,我相信雍亲王会看得见的,会替你做主的。”
每每回想阿玛的这番话,董鄂氏就心如刀绞。
她甚至巴不得从一开始阿玛额娘就没有疼惜过她,这样她也就不会伤心欲绝,纵然阿玛嘴上说的好听,但话里话外皆是舍去她一个,保全族的意思。
为了报答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她顺从嫁到雍亲王府。
可在她心里,从此往后董鄂一族的兴衰荣辱再与她没半分关系,她不会为了那些不在意她的人委屈自己的。
热心肠的弘昼却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些什么,絮絮叨叨道:“……三嫂,您要是平日里闲得无聊,可以去找我额娘或者钮祜禄额娘说话,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董鄂氏点点头,轻声道:“好,弘昼,你的话,我记下了。”
弘昼与弘历这才挥手和董鄂氏告别。
回去之后,董鄂氏卸去珠钗后便下了厨房为弘昼与弘历做起点心来,用她的话来说,做人该投桃报李才是,别人对她好,她也该尽力对别人好。
董鄂氏是个无可挑剔的世家闺秀,从琴棋书画到女红厨艺,无一不精。
很快,董鄂氏就差了丫鬟送了她亲手所做的龙井茶酥给弘昼与弘历送去。
前去送糕点的丫鬟名叫晴钟,是从小陪在董鄂氏身边长大的大丫鬟,说话做事也很是妥帖:“五阿哥,我们家主子说了,说您从前喜欢吃的都是些味道浓郁的糕点,比如酥油鲍螺,比如蟹粉酥,这次我们家主子想叫您尝尝不一样的味道。”
弘昼还是第一次听说龙井也是可以做糕点的。
一块块糕点做的是精巧极了,翠翠的,看着很有食欲的样子。
他拿了一块喂到嘴里,顿时是茶香四溢,茶味浓郁,不甜不腻,一口下去,还有淡淡的回甘。
吃的弘昼是眼前一亮,连连道:“好吃,真好吃。”
他笑看着晴钟,道:“这味道皇玛法肯定喜欢吃,过几日我要进宫了,定要求三嫂给我做些,我好带进宫给皇玛法尝尝。”
晴钟连声称好,这才回去。
弘昼是一口气吃下了半碟子糕点,吃的是心满意足。
他虽贪吃,却也不忘长辈,要小豆子将剩下的糕点一分为三,一份给福晋送去,一份给耿侧福晋送去,一份给钮祜禄格格送去。
福晋等人吃了都说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董鄂氏除了回门,剩下的日子都泡在了小厨房忙着做糕点。
董鄂氏做的糕点那叫一个抢手,就连四爷这般挑剔的人吃了都说好。
弘昼更是当着四爷的面道:“……原先我还嫉妒阿玛给三哥修了个小厨房,如今看来,这小厨房真是修的好修的妙。”
“若不然,我们就吃不到三嫂做的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他不光当着四爷的面替董鄂氏说好话,为了一口好吃的点心,几乎见人都说董鄂氏的好话。
董鄂氏听说这事儿后,做起点心是愈发勤勉。
这一日,她又做好了两碟子糕点,累的她坐在小厨房里休息片刻。
晴钟心疼不已,上前替董鄂氏捏起肩来:“这几日您也太辛苦了点,明明是主子,却比小厨房的厨娘都累。”
“被五阿哥这一宣扬,各个格格姨娘处,您都得送一份糕点,这个送了,那个不送,可是说不过去……”
董鄂氏扫了晴钟一眼,低声道:“弘昼也是好心。”
“你只看到我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却不知道弘昼的苦心,弘昼这是在为我造势了。”
说着,她笑了笑,道:“你想啊,雍亲王府上下人人都夸我好,说我贤淑,若李侧福晋与三阿哥说我的不是,还会有人信吗?”
“若真是如此,旁人也只会说他们的不是,说他们有眼无珠……”
晴钟是恍然大悟。
董鄂氏略坐了坐,正欲起身再做糕点时,谁知道弘时却是气冲冲走了进来。
弘时一进来,便将董鄂氏做好的糕点全部掀翻在地,呵斥道:“你这个心机深沉的毒妇!”
晴钟当即就忍不住叫了起来:“这可是我们家主子连夜做好的糕点!”
董鄂氏却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你先下去。”
晴钟看了看一脸盛怒的弘时,哪里敢下去。
董鄂氏声音微扬:“下去!”
晴钟这才噙着泪下去了。
董鄂氏蹲下身子,将洒落在地的糕点一粒粒捡了起来,更是不急不缓道:“三阿哥,你知道,这些糕点从选豆到磨豆……皆是我亲力亲为,看着简单,实则却是耗费不少。”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气我不与额娘亲近,反倒与福晋等人来往过密。”
“但当日我给弘昼弘历糕点时,也是给额娘送过一份的,可额娘看都看一眼,当着我的面就将这糕点赏给了丫鬟。”
“既然额娘不珍惜我的心意,我又何必热脸去贴额娘的冷屁股?”
“我没有这般下贱!”
有些糕点洒落的远了,她并没有去捡,只站起身,平静看着弘时:“弘昼更说我做的糕点味道好极了,打算下次进宫之后带些给皇上尝一尝。”
“你知道皇上会知道我是谁吗?落在皇上嘴里,我只是弘时媳妇,换成寻常人,是求之不得,可你倒好,竟冲着我生气起来。”
她见着弘时面上有些许自愧之色,她知道若继续说下去,弘时大概会知道自己错了。
但她可不想与弘时这样蠢笨的人好好过日子,如今只淡淡道:“所以说啊,人人都说你蠢,还真是没说错。”
“原先我还不信,但如今看来你是真的蠢。”
“连一个十岁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却看不明白。”
如今王府上下人人都称赞弘昼聪明。
弘昼能不聪明嘛!
那可是太上老君下凡!
弘时比不过勤勉上进,极会念书的弘历也就罢了,竟连贪图享乐,顽劣不堪的弘昼都比不上,他哪里受得了?
更何况,他竟然被他刚进门的妻子指着鼻子骂他蠢!
弘时气的直发抖,不管不顾,直接朝董鄂氏面上打了一巴掌。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指着董鄂氏的鼻子道:“你别以为你有个好娘家,我就怕了你,我倒是要看看,就你方才那番话,席尔达可敢说我半个字的不是。”
董鄂氏捂着脸,竟笑了出来。
弘时,比她想象中还要蠢。
难道弘时就没想过,一个男人被自己妻子指着鼻子说他蠢,这事儿闹了出去,到底是谁更丢脸!
当然,董鄂氏的目的已经达到,捂着脸红着眼眶就出去了。
她径直去了外院书房。
按理说,她这个刚进门的媳妇若遇上什么事儿该找的是福晋或李侧福晋,可她就是要将事情闹大,谁也不找,只找四爷。
见到四爷后,她避重就轻将这件事大概说了说,捂着脸哭的伤心极了,最后更是道:“……儿媳尚未出嫁时就得额娘叮嘱,说王府不比寻常人家,到了王府,儿媳要孝顺公婆,与府中所有人友好相处。”
“这几日,儿媳见大家喜欢吃自己做的糕点,每日忙的是腰酸背痛,可三阿哥倒好,竟觉得儿媳吃里爬外,不该做这些。”
“儿媳真的是冤枉,这可真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阿哥就是对儿媳不满意。”
“既然如此,还请阿玛做主,将儿媳休了吧!”
自董鄂氏进门之后,四爷就没再派人盯着弘时。
毕竟儿媳妇进了门,小夫妻两个关起门来过日子就是了,他这个公爹插手算怎么一回事?
先前四爷想着董鄂氏知书达理,弘时连钟姨娘都喜欢,定会喜欢上董鄂氏,却万万没想到会闹到这一出。
四爷冷声道:“好了,别哭了,你做的很好。”
他在男女之事上本就不如皇上擅长,对上董鄂氏的眼泪,更是束手无策,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话说的像是商讨公事似的。
董鄂氏心满意足走了。
很快,她就知道四爷派人打了弘时十个板子。
甚至四爷差人审过弘时身边的小太监,知道这事儿与李侧福晋也有关系后,再次下令禁了李侧福晋的足,更是不顾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厉声训斥道:“……原先我想着你是当婆婆的人,过不了多久也要当玛嬷,若还将你禁足是不给弘时,不给董鄂氏面子。”
“可你倒好,我倒是想给你脸面,是你自己却不想要。”
“董鄂氏是什么身份?她出生于满族八大姓,阿玛更是礼部尚书席尔达,就连我看到席尔达都得客客气气的。”
“你娶到这样的好儿媳乃是祖上积德,你不知珍惜也就罢了,竟还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
到了最后,四爷更是大手一挥,下令再次将李侧福晋无限期禁足。
李侧福晋哭的是眼睛都要瞎了。
她与弘时说三道四,本意也不过想要董鄂氏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她好摆摆婆婆谱,不曾想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一夜的时间,弘时与李侧福晋的下场就闹得阖府皆知。
翌日一早,小豆子就献宝似的将这事儿说给弘昼听了,更是喜滋滋道:“……您是没看见,三阿哥被打的下不来床,王爷更是下令在不准给三阿哥请大夫。”
“啧啧,三阿哥一向细皮嫩肉,昨晚上在床上叫唤了一夜,也不知道三福晋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却是连瞧都没过去瞧一眼。”
他很不喜欢弘时。
在他看来,自家阿哥与弘时都是侧福晋所出,可弘时身边的小太监在他们跟前就像是高人一等似的,更不必说弘时,总觉得自个儿才是雍亲王府最尊贵的阿哥。
弘昼并没有幸灾乐祸,反倒是皱了皱眉:“三嫂可是因为给我们做糕点所以才被三哥打的吗?”
他自责极了。
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他难受的连早饭都没用,匆匆赶到了弘时的院子。
守门的小太监一看到弘昼来了热络极了,像哈巴狗儿似的道:“五阿哥可是来看我们家阿哥的?可是不巧,我们家阿哥才睡下了……”
弘昼径直走了进去,经过那小太监身边时道:“不,我是来看三嫂的。”
就弘时那人模狗样的蠢东西,就算被四爷打断腿,他都不觉得可惜。
弘昼坐在偏厅略等了等,董鄂氏就迎了出来。
想必是昨日弘时力气极大,直至今日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痕迹,眼睛更肿的像桃子似的,但她面上还端着笑,道:“弘昼来了?”
“刚好我方才做了酒酿米糕,我觉得味道不错,刚刚出锅,你来的正巧,尝尝味道如何。”
如今弘昼哪里有吃糕点的心思?
他看着董鄂氏的眼睛,正色道:“三嫂,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董鄂氏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要晴钟带着屋内的丫鬟都下去,端糕点的端糕点,煮茶的煮茶,是一个人都没留下来。
等着屋内没了人,她这才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和眼睛。
弘昼定睛一看,只见董鄂氏面上的红痕和眼圈的青紫都不见了,面上一惊,迟疑道:“三嫂,你这……可是自己画的?”
董鄂氏微微颔首,道:“没错。”
“昨日三阿哥的确打了我,只是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根本没什么力气,一巴掌下去虽疼,却不至于落下如此痕迹,索性我便为他添把柴加把火好了。”
听到这里,弘昼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怕一开始董鄂氏就想唱一出苦肉计!
董鄂氏继续含笑道:“所以啊,你不必自责。”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她看着弘昼面上将信将疑之色,又道:“弘昼,你可知道我身边的大丫鬟叫什么名字?”
弘昼毫不犹豫道:“我知道,最得您看重的大丫鬟是晴钟姐姐……不过好端端的,您提起晴钟姐姐是什么意思?”
第 95 章
董鄂氏摇摇头, 含笑道:“晴钟打小在我身边伺候,后来我们听说钟姨娘的事情后,阿玛也好,还是额娘也罢, 都劝说给她改个名字, 说免得三阿哥会不高兴, ”
“但在我看来, 完全是没有这个必要,若三阿哥心里仍有钟姨娘, 不管晴钟叫什么,他都记得这人。””若是三阿哥心里没钟姨娘, 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我也想着借此晴钟的名字, 来试一试三阿哥的态度。”
“三阿哥与钟姨娘相识相爱一场,他心里还放不下钟姨娘,我不怪他,即便他从前蠢笨些,糊涂些, 只要有心与我好好过日子, 我定一心对他。”
“可惜啊, 就在我们成亲当日,三阿哥听到晴钟的名字就神色大变, 盛气凌人逼我改了晴钟的名字,我自是不愿的。”
“但三阿哥当天晚上却故意撞翻晴钟端给他的茶水, 罚晴钟跪了一夜……弘昼你说, 若这时候我还讲究什么温柔贤淑,以夫为天, 别说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晴钟。”
正因弘时做了初一,所以她才做了十五。
反正弘时也没存心与她好好过日子,谁又怕谁?
弘昼惊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满人的规矩不比汉人多,但像董鄂氏这样的名门闺秀却是少之又少。
董鄂氏瞧见弘昼这呆呆傻傻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当日出嫁前一晚,额娘对我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类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皆劝我认命,说我受些委屈不要紧,关键是要咱们阿玛知道我受了委屈,兴许如此还能弥补我们董鄂一族一二。”
“从前我以为阿玛和额娘将我视为掌上明珠,但如今看来,我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先前对我那样好,不过是想将我卖个好价钱。”
“如今许多事情我想明白了,就不会再伤心难受。”
“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可不信,我更是不会认命,人人都说女子不如男,可我却偏要将我的命运捏在自己手上。”
说着,她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弘昼,笑道:“所以啊,弘昼,以后你长大到了该娶妻的时候,定要睁大双眼,别娶了我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
“不,三嫂,您没有错。”弘昼听闻她方才那一番话,恨不得替她鼓掌起来:“您说的很对,做的也很对。”
“以后我也是要当阿玛的人,若是我女儿不被她的夫君珍惜,我也要教她像您一样。”
“只是可惜,您嫁进皇家,不能和离。”
他这话满满皆是惋惜。
就董鄂氏这样的女子,若有人真心对她,她定会以真心相待的。
董鄂氏含笑道:“并不可惜。”
“若是嫁给别的人家,大概不会有人懂我的,可在这里,有人懂我。”
“再说了,我早在嫁进雍亲王府之前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这情形,比我想象中好许多……”
弘昼听闻这话,这才放心。
他想着董鄂氏心里通透,便没有继续劝慰董鄂氏,反倒与董鄂氏说了些闲话,最后才走了。
当然,临走之前他也不忘捧了一匣子糕点。
在他看来,董鄂氏做的糕点真的是天下第一好吃。
接下来的日子里,谁都没有将弘时当成一回事。
弘昼该与董鄂氏该来往,还是继续来往。
即便弘时因动手打董鄂氏一事,被四爷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但他却是记吃不记打,总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多的是法子拿捏董鄂氏。
后来的结果很明显。
他根本不是董鄂氏的对手。
甚至因此,四爷不光训斥了弘时几次,甚至又亲自下场打了他板子,最后更是放出话来:“……董鄂氏是我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只要有我一日,雍亲王府就有她一日。”
“若是你容不下她,我也不勉强你。”
“当日你姐姐养病的庄子尚空着,若再叫我听说你为难他,你就直接搬到庄子上去住着吧。”
“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这话一出,弘时果然不敢继续造次。
只可惜啊,就算弘时不敢再招惹董鄂氏,但先前他与董鄂氏做的那些事,以董鄂氏的性子又怎么会算了?
董鄂氏看着温婉贤淑,实则却是个有恩必报,有仇也是必报的人。
一次,弘时私下与身边小太监骂董鄂氏,这事儿传到董鄂氏耳朵里,她是二话不说,直接差人将弘时身边的小太监提溜过来,当着满院子的丫鬟奴才,命人掌嘴这小太监二十下。
董鄂氏打的是这小太监的嘴吗?
不,她打的是弘时的脸面!
一时间,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三阿哥可以得罪,但三福晋却是不能得罪的。
还有一次,弘时见董鄂氏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进屋时摔摔打打的,董鄂氏却一把掀翻了桌子,含笑看着他道:“……三阿哥可是心里对我有气,若真是如此,可别藏着掖着,别憋出病来来。”
“要是您病了,保不齐阿玛会将你送去郡主从前养病的庄子上养病的。”
说这话时,她虽是嘴角含笑,可神色中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竟唬的弘时不敢说一个字。
……
类似这种小事是数不胜数。
弘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一来二去,别说叫他再去招惹董鄂氏,见到董鄂氏几乎是绕道而走。
弘时心里憋闷,私下好多次说董鄂氏不贤不淑。
可不管在雍亲王府里,还是在雍亲王府外,这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弘时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弘昼听闻这些后,却是高兴不已,不仅私下与弘历,耿侧福晋等人夸赞董鄂氏,甚至这日带着董鄂氏亲手所做的糕点进宫,当着皇上的面,他都丝毫不吝啬对董鄂氏的夸赞:“……皇玛法,我三嫂可好啦,不光人长得端庄,出身名门,做出来的糕点更是一等一的好吃。”
“喏,您尝尝她做的龙井茶酥,当日我第一次吃到这道糕点时,就想起了您,这龙津茶酥的味道您保准喜欢。”
皇上拿起这龙井茶酥尝了一口,微微颔首:“的确是味道不错,甚至比御厨的手艺都要强些。”
“皇玛法,您和我说的一样了!”弘昼也拿起一块龙井茶酥喂到嘴里,好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当日我也是这样与三嫂说的,可是她却不相信我。”
说着,他更是咧嘴笑了起来:“回去之后我定要将您这话告诉三嫂,三嫂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虽说如今他已十岁,脸上早已褪去婴儿肥,但吃起东西来仍是香甜得很,连皇上见了都觉得胃口大开。
皇上瞧见他这样子,心情好了不少,道:“难怪大家都喜欢你,你啊,的确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你们雍亲王府那些事,朕也听说了些。\"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了。
弘昼却撇撇嘴道:“定又有人在您跟前嚼舌根子。”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老九之流。
皇上不知可否笑了笑。
如今已近冬日,也不知道是皇上年纪大了缘故,还是今日天气格外冷的缘故,屋子里的地笼烧的很热,而皇上比起弘昼上次见他时似话少了些。
一开始,弘昼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这等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先例,皇上贵为天子,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烦心事。
谁知道弘昼下一刻却听到皇上道:“弘昼,朕记得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这几日你就住在乾清宫吧,过几日就留在乾清宫过生辰。”
弘昼脆生生道:“好。”
可旋即他却意识到不对劲来:“皇玛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虽说直至今日乾清宫仍保留着他的屋子,他偶尔还会在乾清宫住上几日,但也就有的时候进宫晚了,会在乾清宫住上一夜罢了。
但毕竟如今他年纪大了,后宫中仍有十几岁年纪的妃嫔,他继续像小时候那样住在紫禁城中并不合适。
皇上也是知晓其中规矩的。
如今皇上被他问的是一愣一愣的,万万没想到这小崽子竟能看出自己的心思来。
但皇上却是下意识道:“没有。”
这下,弘昼却是连龙井茶酥都没吃了,盯着皇上的眼睛道:“皇玛法,您撒谎。”
“从前额娘就与我说过,小孩子是不能撒谎的,做错事不怕,但是不能撒谎,凡事有一必有二的……”
皇上沉默下来。
魏珠更是极有眼力见的将屋内太监都带了下去。
皇上苦笑一声,无奈道:“你啊你,除了你之外,没谁在朕跟前这样大胆。”
说着,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道:“朕的确是心里不高兴,所以才想将你留在乾清宫陪朕说说话。”
他年纪越大,身边人的小心思就越多,就连魏珠等人他都不敢相信,更别说这些人在他跟前也是胆小性微,他微微叹一口气,众人都吓得不行,更别说追问他其中的缘由。
弘昼乖乖坐好,一副准备听皇上诉说的架势。
皇上道:“是保成,他的身子快不行了。”
保成?
弘昼猛地听到这个名字,还愣了一愣,继而才想起来这是废太子的乳名。
他正色道:“皇玛法,二伯怎么了?”
皇上道:“朕记得当年曾带你去咸安宫看过保成,那时候他就已破罐子破摔,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身子自是一日不如一日。”
“早在年初,太医就与朕说过他身子不好了,朕为此还派弘皙去劝过他,可惜作用并不大。”
“他更说,更说什么他不过是弃子一枚,不值得朕再为他费心思……他这是怨朕这几年没管他啊!”
他是说不出的难受。
甚至直到今日这一刻,废太子仍是皇上心底最在意的孩子。
可像今日这等话,他不敢与旁人说,说了旁人会自行脑补,甚至会对咸安宫的废太子下手。
弘昼却能感受到皇上的难受,忙道:“不,皇玛法,您怎么没管二伯?若是您没管他,二伯只怕早就不在了。”
他握住皇上的手,只觉得皇上的手仍是冰冰凉凉的,便将皇上的手握的更紧了些:“纵然我与二伯只见过一面,但也是听阿玛说起过二伯的。”
“说二伯如今虽被幽禁于咸安宫,但吃穿用度皆与从前无异……这等宠爱,放言整个大清寥寥无几。”
“更何况这些年朝中偶有人会请您复立二伯为太子,若是没您暗中盯着,怕是二伯早就不在了。”
“所以啊,皇玛法,有些话您听听就算了,难不成旁人说什么您就在意什么嘛?若真是如此,那就太累了。”
“人活这一辈子,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不得不说,皇上听闻这番话后心里的确是舒坦极了。
他微微笑了笑,道:“保成已是几十岁的人了,你这个十岁孩子都看明白的事,他却是看不明白。”
弘昼笑了笑,却是岔开了话题。
他与皇上说起了云山道人一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得不说,他很有当说书先生的天赋,这话说的是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听到最后,皇上更是好奇道:“你到底在茶盅盖子上写了什么?”
弘昼笑着道:“第一次写的是我知道他们祖孙三代身世的秘密,所以云山道人一看到那茶盅盖子脸色就变了。”
“可我记得您教过我,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不必事事追查到底,若不然,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我一想的确是这个理,若当时我拆穿了云山道人的身世真相,阿玛也好,众人也罢,一开始肯定是不会相信的,阿玛势必要调查一番,万一云山道人在此期间在丹药上下狠手那就糟了。”
做事之前,他可是深思熟虑过的,京城之中相信云山道人的可不止四爷一人,若这些人知道云山道人的真面目,难免会有人气不过冲云山道人下狠手的。
到时候云山道人想着自己性命不保,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就不好了。
一想到这里,弘昼就觉得自己聪明,可真是聪明啊:“所以第二次给云山道人送去茶盅时,那盖子上面写着只要他认输,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云山道人是个聪明人,正因他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如今见好就收是最好的结果。”
“他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的妻儿老小想想才是。”
说着,他更是托腮道:“想必如今云山道人正带着一家老小云游四方,不知道过的多快活。”
皇上听闻这话面含笑意,只觉得这小崽子既聪明心地又好。
祖孙两人又就着云山道人与四爷一事说了说,当皇上听闻四爷身子并无什么损伤时,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
弘昼已经打起哈欠来。
皇上便要弘昼回去歇着。
弘昼在时,皇上面上还有几分笑意。
可弘昼一走,皇上面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皇上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隔一会掏出压在软枕下的怀表看了看,一直到了子时,仍是没有睡意。
皇上索性将魏珠叫了起来,吩咐道:“……将太医给朕开的安神汤煎一副来吧。”
魏珠一愣。
从前皇上的确是有这个毛病,到了夜里总是睡不踏实,但自从在弘昼的劝诫下,皇上每日少忧少思多走路,已好几年没服用安神汤了。
魏珠大着胆子道:“皇上,从前弘昼小阿哥说这安神汤喝多了不好,您不是还附和应是吗……”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一个眼神扫下来,他就乖乖退了下去。
很快,魏珠就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
皇上喝下安神汤后,很快就来了睡意。
可睡着之后,皇上却是梦见了废太子小时候。
梦里的废太子只有四五岁的时候,看到他时会甜甜糯糯喊他“皇阿玛”,也会像弘昼一样劝他不要看奏折看的太晚。
他还梦见废太子染上天花那一年,父子两个朝夕相处十来日,等着废太子痊愈后,他也瘦了一圈,那时候他们不是什么君臣,只是父子。
他更梦见废太子圈养男宠,当初他知晓这事时气的心里都是疼的。
……
这一个个琐碎的梦做下来,这一夜下来,皇上甚至比足足熬了一夜还难受。
早上醒来,皇上眼睑下是一片青紫。
宫女正伺候着皇上穿衣时,陈顺子就含笑进来道:“皇上,弘昼小阿哥来了。”
弘昼与皇上相处这些年,也知道皇上是什么性子,所以连难得睡懒觉的时间都没珍惜,过来陪皇上用早膳。
如今天仍是黑蒙蒙的。
弘昼一进来并未问皇上睡没睡好,绝口不提废太子一事,只陪着皇上用早膳,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也不忘给皇上夹菜,剥鹌鹑蛋,更是叮嘱道:“皇玛法,您多吃些,您看您,最近都瘦啦!”
“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但太瘦了也不好的。”
“不然等着我到时候有孩子了,您可抱不动他!”
有弘昼作陪,皇上比先前多用了许多。
到了最后,皇上起身时如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朕去上朝了,你若是无事,就去找小二十二他们玩,或者去找惠妃说话。”
弘昼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见着有个小太监踉踉跄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地道:“皇上,不好了,二阿哥……二阿哥不好了。”
二阿哥正是废太子。
皇上一听这话竟是眼前一黑,若非弘昼扶着,怕是要直挺挺栽下去。
弘昼见状,忙道:“快,快去请太医!”
陈顺子连忙差人请太医。
魏珠则与弘昼一起要将皇上扶着坐下歇息,可皇上却是摆摆手,低声道:“不必急着请太医,朕去看看保成……”
魏珠吓得不行,连忙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陈顺子等人跪成了一片:“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弘昼见皇上面上满是焦急之色,更见着魏珠一个劲儿冲自己使眼色。
他有些许犹豫,可很快就看向皇上道:“皇玛法,您觉得还好吗?可有觉得难受?”
皇上摇摇头,道:“朕还好。”
“方才朕听说这消息,只是觉得有些受不住,再加上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罢了。”
弘昼点点头,便有条不紊吩咐起来:“魏公公,你安排人去抬暖轿过来。”
“陈公公,你吩咐平日里给皇玛法诊脉的太医去咸安宫候着,若是皇玛法有个什么不舒服,太医也能及时诊脉。”
说着,他便扶着皇上的手道:“皇玛法,走吧。”
他知道,若真叫皇上连废太子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皇上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魏珠还在犹豫,可弘昼已扶着皇上的手走了出去。
待祖孙两人坐上暖轿,皇上面上的焦急之色是愈发明显,弘昼见状,不免安慰道:“皇玛法,您别着急,二伯定会没事儿的。”
“您想啊,咸安宫的人知道您在意二伯,见二伯不好了定第一时间与您说,想必如今情况还不算糟糕。”
“我瞧着您一早脸色就不好看,可不能担心的!”
皇上是关心则乱。
如今他想了想,觉得弘昼的话很有道理,倒不像方才那样担心。
皇上与弘昼见到废太子时,他整个人躺在床上是有进气没出气的,不过几年的时间,他整个人就如气球一样鼓了起来,面色憔悴,可见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纵然之前皇上恨废太子,怪废太子,可如今生死当前,那些恩恩怨怨都已经放在了一边。
皇上握住废太子的手,轻声道:“保成?保成?朕来了,朕来看你了!”
躺在床上的废太子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他是纹丝未动。
皇上的眼神落在一旁跪着的太医面上。
几个太医吓得浑身如筛抖,为首的太医更是道:“回皇上的话,二阿哥,二阿哥……只怕时日无多,老臣们已束手无策。”
皇上的脸色又是一沉。
弘昼隐约记得历史上的废太子是在四爷登基后去世的,如今他不知道是皇上熬过了历史驾崩的年纪,还是因他的出现,废太子早早去世,他看着皇上难受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好一会,皇上似用尽全身力气道:“那保成大概还有多少日子?”
为首的太医低声道:“估摸着就是今日了。”
说着,他一副生怕皇上怪罪的样子,连声道:“二阿哥身子向来不好,臣等已多次劝过他少饮酒,可二阿哥不听。”
“昨夜二阿哥更是饮酒到天明,身子亏空的厉害,所以才有如此……”
皇上微微颔首,并没有责怪太医们的意思。
废太子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他就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废太子的手。
纵然废太子已时间不多,但太医们还是悉心救治,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不救他的宝贝儿子,又是灌药又是喂人参片的。
没多久,废太子倒真的醒了过来,只是神色间却有回光返照的样子。
他看着皇上,嘴唇微张,好一会才道:“皇阿玛,您来了。”
“儿臣,儿臣还以为您再也不会来了……”
这话说完,他眼角竟落下两行清泪来。
一个人身子如何,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从前他与皇上之间的恩怨种种,到了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毕竟回想从前种种,总是温馨多过猜疑的。
皇上的眼眶一红,将他的手握的愈发紧了:“你是朕的孩子,朕怎么会不来看你了?”
“保成,你现在觉得如何?难受吗?可想吃东西?”
“朕记得你从前最爱吃御膳房做的鸡汤煮千丝,朕吩咐御膳房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儿臣不吃了。”废太子强撑着想要露出笑容来,只是他虚弱极了,脸上的笑十分牵强:“儿臣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这道菜……儿臣,马上就要下去见皇额娘。”
喘了几下粗气后,他这才继续有力气道:“说起来皇额娘是难产而死,儿臣未曾见过她,儿臣却也听乳娘说起过的,说皇额娘在弥留之际叮嘱您好好照顾儿臣。”
“到了九泉之下,儿臣若见到皇额娘,定会与皇额娘说……说您将儿臣照顾的极好,您是个好父亲。”
“只可惜,儿臣并不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伤透了您的心。”
便是皇上经事无数,听闻这话却是红了眼眶。
废太子更是道:“便是儿臣不成器,可您还是护了儿臣一辈子,守着儿臣一辈子,便是儿臣幽禁于咸安宫,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儿臣去了之后,您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临死之前,儿臣想求您最后一件事,求您好好护着儿臣的孩子们,特别是弘皙,这孩子从小心高气傲的,便是得罪了人只怕也不知道……儿臣不能像您一样当个好父亲,也只能将他们交给您了。”
皇上微微颔首,道:“朕答应你。”
废太子嘴里是絮絮叨叨,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来,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再说着说着,他就没了声音。
皇上一直握着他的手,呢喃道:“保成,你就安心走吧,朕会好好护着弘皙他们的。”
半个时辰之后,废太子的死讯已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纵然皇上伤心欲绝,但仍下令废太子的丧事一切从简,甚至简朴到了只用了一尊棺木就将人运了出去,可紫禁城上下却没谁敢怠慢这事儿,毕竟一向勤勉的皇上竟为了废太子耽搁了早朝,这可是前所未闻之事。
而一众皇子,妃嫔也好,还是一众大臣也好,他们前去给皇上请安,皇上皆避而不见。
皇上只见两个人。
一个是弘皙。
一个是弘历。
废太子死了,弘皙自然也是悲痛欲绝,他与皇上两个伤心欲绝的人见面,无疑伤痛会愈发增加。
弘昼则扮演起开心果的角色来,每天陪在皇上身边陪皇上说话,吃饭,甚至到了晚上,他等着皇上睡着之后才会离开。
一时间,弘昼又成了香饽饽。
就连老九等人都舔着笑前来找弘昼打听皇上的近况,不管皇上见不见他们,皇上心情不好,他们还是要来乾清宫慰问一番的,即便只是晃荡一圈再回去都成,不然,那就是不孝。
可对着老九等人,弘昼是三缄其口,宛如锯嘴的葫芦,谁问都不说。
若老九步步紧逼,他就会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九叔,您问这些做什么?难道,难道您是想篡位?”
老九自是连连否认。
弘昼却对着他步步紧逼起来:“您既然不想篡位,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我告诉您,您这是叫窥探天子行踪,搁在从前,那可是要被砍脑袋的。”
老九在弘昼跟前碰了一鼻子灰,自不敢多问。
就连对着四爷,弘昼也没有多言,直道:“阿玛您放心,皇玛法有我照顾,我不会叫他老人家有事的。”
四爷一听这话,果然没有多问。
四爷倒是放心了,但弘昼却是怎么都放心不下。
想当年,太后娘娘故去后,皇上大病了一场。
但如今在弘昼看来,他倒是宁愿皇上大病一场,而不是像今日这般整日闷闷不乐,甚至昏昏沉沉,仿佛说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便是有他陪着,但皇上每顿饭吃的还没有猫儿多。
这一日,御膳房前来问中午皇上要用什么菜,连魏珠都拿不出主意,便去问弘昼来。
一开口,魏珠的声音里隐约带了几分哭腔:“……弘昼小阿哥,您说这该怎么才好?这几日下来,御膳房可谓使出浑身解数,可不管御膳房呈上八大菜系哪一种,皇上顶多就用上一两筷子。”
“这才几日的时间啊,皇上就瘦了些,奴才可急死了!”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道:“皇玛法心情不好,便是你们送上满汉全席,皇玛法也没胃口。”
想了想,他道:“这样吧,当日我听皇玛法说故去的二伯最喜欢吃鸡汤煮千丝,公公要御膳房晚点上这道菜!”
魏珠心里猛地一跳,低声道:“弘昼小阿哥,这样不好吧,这皇上见了……岂不是更加睹物思人?”
自废太子被幽禁后,皇上跟前就再没出现过这道菜。
弘昼正色道:“公公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想解铃之前需知道如何系铃,总不能让皇玛法一辈子都不吃这道菜吧。”
魏珠想了想,便下去安排了。
到了用晚点时,魏珠刚带着小太监摆上鸡汤煮千丝这道菜,皇上就如他预想中的脸色更沉。
皇上更是冷冷扫了魏珠一眼。
这一眼看的魏珠腿肚子直打颤,忙跪了下来。
弘昼适时开口道:“皇玛法,您别怪魏公公,是我要魏公公上这道菜的。”
说了这话不算,他还给皇上夹了一筷子鸡汤煮千丝。
不得不说,他觉得废太子还是挺会吃的,这道菜是如其名一样,千丝种类繁复,用的是牛肉丝,羊肉丝,猪肉丝,鸡肉丝等等荤菜,再加上莴苣丝,蒿子丝等等素菜,因菜式不一样,所烫的时间也不一样,要保证每一样菜最好的口感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
更不必说这鸡汤更是用野稚鸡放在砂锅中足足熬了三四个时辰,熬的是喷香扑鼻。
这道菜不仅好吃,更是色泽鲜亮,很是好看。
弘昼吃了一筷子鸡汤煮千丝,忍不住微微颔首,直说好吃,继而他才道:“皇玛法,二伯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您再怎么伤心难过,二伯也活不过来了。”
这等话,早在太后娘娘去世时,他就已说过一次。
如今即便再劝,大概也是差不多的话。
弘昼直道:“皇玛法,反正您也没什么胃口,您同我说说故去的二伯吧。”
“从我出生至今,也就见过他两次而已。”
皇上将碗里的鸡汤煮千丝吃了,这才道:“保成小时候很听话懂事的,小小一个,朕可怜他出生就没了母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养着。”
“便是你的叔伯等人没说,朕也知道,他们都觉得朕偏心。”
“朕承认,朕的确偏心。”
“不仅因为他是故去孝仁皇后所出的嫡子,更是因为他是大清未来的君王。”
“只是后来朕将他看的太过于尊贵,尊贵到他眼中无长辈,无兄弟,一人独尊,后来更是圈养起男宠来。”
说起这件事,他仍记得当初自己是何等难受,微微叹了口气道:“后来他行事是越来越离谱,残害兄弟,觊觎皇位……朕忍无可忍,只能将他废掉,可后来又不忍心,再次将他复立为太子。”
“弘昼啊,你知道这世上叫人最难受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失望,是失望之后给人希望,再叫人狠狠失望,这等感觉,就好像一次次将你从泥里拉到天上,再狠狠将你摔下来。”
“当年朕就是这样的感受,所以多年里,朕不光不能听人提起保成,甚至连他喜欢的菜式都不愿看到,看到了只会徒增伤心。”
圈养男宠?
便是弘昼心系皇上身子,但猛地听到这般劲爆的话题还是吓了一大跳:“皇玛法,您说什么?您说二伯当初喜欢男人?”
皇上微微颔首道:“应该也算不上喜欢,大概是他见旁人如此,有意跟风。”
“可惜当年是局中人,根本没想明白,下令将他身边的六个男宠全部处死了!”
弘昼:???
好家伙,养男宠就算了,一养还是六个?
但搁在后世,像什么同性恋之类的根本不算大事儿,他的观念一向是只要不做伤天害理,妨碍别人的事,像什么喜欢男人或女人,这对他来说都不算事。
他看着皇上面上仍带着痛心疾首之色,仿佛直到这时候还不能接受自己儿孙喜欢男人,便开口道:“皇玛法,我问您,万一,我说万一哈,到时候若是我喜欢上了男人,您不会也他们处死吧?”
很多事情是堵不如疏。
皇上方才与弘昼说了些废太子之事,心里舒坦多了,刚拿起筷子夹菜了,冷不丁就听到这样一个劲爆的问题。
皇上手一抖,即将入碗里的珍珠丸子就滚落在地。
他正色道:“弘昼,你,你说什么?”
弘昼的神色也是郑重得很,一五一十道:“我说,若是我到时候喜欢上了男人,您不会也将他们处死吧?”
他说的是“他们”,而非“他”。
皇上的脸色又是一沉,更听见弘昼道:“如今我才十岁,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以后长大了到底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皇玛法,这种事情都是说不准的,而且喜欢男人或女人,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到时候我若是喜欢上了男人,您可别伤心别生气,更别处死他们……”
他觉得在大清科普下同性之爱的合理性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 96 章
皇上的脸色一下难看到了极点, 当年心情再现。
这等感觉就好像是喉咙里有一只苍蝇似的,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别说多年之后,他如今就已伤心难受起来。
他索性将筷子重重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厉声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因他这声音陡然拔高, 吓得候在不远处的魏珠更是连忙跪下。
可怜魏珠这几日下跪的次数比今年加起来都要多。
弘昼却是一点都不怕, 正色道:“凡事皆有可能。”
“皇玛法, 既然咱们如今说起这个话题来, 那我就好好与您说道说道。”
“我问您,若我喜欢男人, 妨碍到了别人吗?可有上街强抢民男了吗?肯定是没有的。”
“我有做出什么作奸犯科,伤害别人的事情吗?也是没有的!”
“既然这样, 那我就不懂我到底吃错在哪里了!”
顿时,皇上将废太子逝世一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毕竟活人远比死人重要,他厉声道:“你身为皇孙,既享受其身份带来的一切,就该担负起其责任来,哪里能纵容着自己的性子来?”
弘昼也跟着较真起来:“可皇玛法, 身份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啊!”
“若是能选择, 我觉得身在寻常百姓家也是挺好的啊!”
皇上一滞。
他突然怀疑弘昼无缘无故提起这事儿的目的来, 难不成弘昼这是在提前给自己敲警钟?
皇上是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一来是四爷本就不近女色,弘昼身为四爷的儿子, 不近女色也是人之常情。
二来是弘昼与弘历,弘昌等人关系一贯要好, 特别是与弘历之间, 两人好的像一个人似的。
不想不打紧,一想皇上就愈发担心, 他突然想到在畅春园时弘昼时常要缠着弘历一起睡觉,因为这事儿,弘历是苦不堪言。
当时他知道了只觉得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但如今想来,难道一切是早就有迹可循?
皇上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守在外间的魏珠等人虽听不到他们祖孙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看着皇上脸色,也知道皇上生气了,还是在生弘昼小阿哥的气。
他心里忍不住想,弘昼小阿哥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都说了不要上鸡汤煮千丝这道菜了。
弘昼见皇上没接话,以为皇上已被自己说服,更是喋喋不休道:“皇玛法,其实人这辈子很多东西自己是没办法选择的。”
“在我看来,只要不做作奸犯科,伤天害理之事,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本就不要紧,您儿孙多的很,也不会说指望着我替您开枝散叶是不是?”
“归根到底,还是您的掌控欲太强了些,将故去的二伯和许多人都当成了您的私有财产,但您忘了,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很多时候人更是有逆反心理,您越是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越是要怎么样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里话外皆是开解皇上的意思。
虽说废太子已死,可皇上还是有很多别的儿子孙子,若是皇上事事都想掌控,难受的只会是皇上自己。
但这番话落在皇上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意思。
皇上觉得弘昼这是在提前给自己敲警钟,他想要辩驳一二,却又不得不承认弘昼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难受。
真是难受。
一时间,皇上只觉得愈发难受起来。
原来他每顿能吃上小半碗饭,可被弘昼这番话一说,晚点就用了两筷子鸡汤煮千丝,方才原本还想再用上珍珠丸子的,却被弘昼吓掉了。
他心里难受极了,但面上并未显露太多。
起码没叫弘昼看出来。
等着弘昼一走,皇上就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一旁的魏珠更是害怕得很,低声劝道:“皇上,弘昼小阿哥到底年纪还小,雍亲王府又子嗣稀少,难免会被看的娇贵些,说话没个轻重,您可别与弘昼小阿哥一般见识。”
皇上听闻这话,是长长叹了口气,脸色愈发凝重。
这下魏珠连劝都不敢劝了。
很快老九与四爷等人就知道弘昼惹皇上生气了。
虽说能在乾清宫当值的皆是千挑万选的,当初更是忠心耿耿,只是人都是会变的,难免其中会有那么一两个被人收买。
老九等人知晓这事儿自是喜不自禁,更是专程在天香楼设宴庆祝。
酒过三巡后,老九更是道:“呵,真是活该,我看这些年这小崽子被皇阿玛宠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不知道,他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毕竟皇上的性子就是这般,喜欢你时看你什么都是好的,若是不喜欢你,凡事有了开端,以后就多的是他老人家看不顺眼的地方。
当年的废太子就是这般。
四爷知道这事儿是忧心忡忡,甚至专程找到弘昼一趟。
皇上过来时,弘昼正在校场跑马。
风雪交加的天儿,弘昼像不知道冷似的,骑着‘香橼’跑了一圈又一圈,英姿飒爽,朝气满满。
这样的孩子,谁看了都喜欢。
此刻的四爷却无心思欣赏弘昼的英姿,老远冲着弘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弘昼很快就骑马过来,翻身下马,含笑道:“阿玛,您怎么过来了?这几日您不是很忙吗?”
皇上心情不好,无心朝政,所以四爷身为内定储君人选,难免要替皇上多分担些的。
四爷想着自己儿子说不准快要被皇上圈禁起来了,敢不过来吗?
但他想着弘昼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并不敢说实话,怕将弘昼吓到了:“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寒暄几句后,他就道:“弘昼,这两日你可是惹你皇玛法生气了?”
弘昼是想了又想,摇摇头,坚定道:“没有啊。”
说着,他更是狐疑道:“阿玛,好端端的您问这些做什么?可是皇玛法与您说了些什么?”
四爷道:“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
弘昼是多聪明的人啊,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低声道:“皇玛法,可不是您在皇玛法身边安插了什么人吧?”
四爷一愣,竟不知道是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弘昼瞧见四爷斟酌着准备开口,便拍了拍四爷的肩膀道:“得了,阿玛,我还不知道您吗?无缘无故的,您肯定不会来找我这一趟的,肯定是您在皇玛法身边安插的人与您说了些什么。”
“您啊,还是别做这些事,皇玛法是多聪明的人啊,你们的那点小心思他老人家还会不知道?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凡事不说,不代表他心里不记得。”
“该是您的东西就是您的,若不是您的东西,您就是日夜盯着也没用……”
今日四爷是打算过来提醒弘昼几句的,可不是要他提醒自己的。
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弘昼这么一提醒,他觉得弘昼的话好像很有道理,想着将安插在乾清宫的人抽出来:“你的话我知道了,倒是你,你好好想想这几日是不是惹皇阿玛不高兴了。”
“好好想想,若是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早些与皇阿玛认错!”
弘昼连声答应。
回去乾清宫的路上,弘昼是想了又想,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做错了。
毕竟他是现代人的思想,在他看来,什么同性恋之类的可以接受,却忘了古人的思想有多封建,更忘了皇上到底有多喜欢他。
不过弘昼还是琢磨出些许不对劲来。
先前皇上直说将他留在乾清宫住些日子,但他已在乾清宫住了十来日了,皇上依旧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
马上就要到他十一岁的生辰了,皇上难道想将他留在宫里庆生?
想一想,他倒是觉得挺期待的。
殊不知,如今的皇上一心想将弘昼拉回正途,在没有将弘昼拉回正途之前,可不敢随便放他回去的。
甚至皇上还从身边选了两个十二三岁,年轻貌美的宫女送过去伺候弘昼,但弘昼如今只是孩子心态,每日只惦记吃什么好吃的,玩什么好玩的,对那两个宫女是看都没看一眼。
如此一来,皇上是愈发担心。
有道是人想要从伤心欲绝的状态中走出来,那就要要碰上一件更为棘手之事。
有了弘昼这事儿,皇上果真极少想起废太子来。
甚至为了每日观察弘昼,皇上每日大半时间都与弘昼在一起,开解弘昼,与弘昼说女人是何等温柔娴熟,懂事可爱……
这不,弘昼前脚刚回到屋子,打算洗个澡换件衣裳去见皇上时,皇上拨下来的宫女就迎了上来,恭敬道:“奴才侍奉阿哥沐浴穿衣吧。”
这,这是怎么了?
弘昼吓得连忙退了两步,扬声道:“丹朱姐姐,你怎么了?”
“你可是吃错药了?”
“你昨日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又是要替我沐浴又是要替我穿衣的?”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
这个叫丹朱的宫女堪称绝色容貌,如今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就已出落的极美,若是来日长开了,能想象的到是何等倾国倾城之姿。
丹朱原是御茶房的一个小宫女,早就见过弘昼,更知道弘昼何等得宠,听说要来伺候弘昼时,别提多开心。
昨日她更是得陈顺子说,说要她好生侍奉弘昼小阿哥,若是能够开脸,被弘昼小阿哥带回去做姨娘是最好不过,若是如此,皇上是重重有赏。
故而才会有今日这样一幕。
甚至今日丹朱并没有穿宫装,穿了一件湖蓝色水波纹旗服,随着她每走一步路,衣裳如水波似的层层荡漾开来。
衣裳的腰身更是收过的,显得她那腰间只有盈盈一握,很是好看。
如今她听闻弘昼这话,更是跪了下来,眼泪就落了下来:“弘昼小阿哥可是嫌弃奴才蠢笨?奴才,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侍奉您,自然该好生侍奉的……”
这话一说,吓得弘昼又往后退了两步,磕巴道:“不必了。”
他抓起换洗的衣服就往净房跑。
谁知他正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隔着屏风,他更是听到了丹朱的声音:“弘昼小阿哥,奴才进来伺候您沐浴!”
这可把年仅十岁的弘昼吓得哟,连声道不用。
可丹朱像没听懂似的,还要进来。
弘昼穿衣洗澡睡觉时,一贯是不喜欢要人伺候的,虽说他如今才十岁,还是个孩子,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但觉得还是得把规矩立好,“丹朱姐姐,你既是皇玛法派来伺候我的,那就该以我为尊,难不成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了吗?”
“若是这般,那我只能禀于皇玛法,要你从哪里来回哪儿去了。”
丹朱一听这话,脚下的步子果然一顿。
顿时,弘昼就听到屏风外传来啜泣声,隔着屏风,更是能见到丹朱的肩膀哭的是一抖一抖的。
他虽一贯怜香惜玉,但却不喜欢这等不知分寸的人,冷声道:“你下去吧。”
丹朱哭着下去了。
这下弘昼也没有沐浴的心思,草草起身。
等着他去见皇上时,连头发都没绞干。
皇上一见,就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寒气从头起,这么冷的天,你湿着头发,当心染上风寒了!”
说着,他就招呼两个宫女上前给弘昼擦头发。
有方才丹朱那一事,弘昼吓得是连忙摆手:“皇玛法,不必了,您给我找两个小太监来擦头发就行了。”
“实在不行,我自己擦头发也行。”
这几日皇上本就因弘昼是不是喜欢男子一事烦心忧愁。
可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他想着弘昼如今还小,便是弘昼真喜欢男子,若是见到绝色女子也是能将人拉回来的,若不然,皇上也不会为弘昼挑选丹朱。
丹朱小小年纪却是容貌出众,这一点,连皇上都知道。
皇上一听这话是皱眉道:“为何不要宫女给你绞头发?从前在雍亲王府,不都是瓜尔佳嬷嬷给你擦头发的吗?”
弘昼摇摇头,连声道:“嬷嬷是嬷嬷,宫女是宫女。”
说着,他靠近了皇上几步,低声道:“皇玛法,我觉得您这乾清宫的风气不好!”
皇上眉心跳了跳,却还是强撑着笑道:“怎么风气不好了?”
这时候魏珠已带着两个小太监上前给弘昼擦头发,弘昼整个人呈现一种放松的姿态,低声将方才丹朱的事儿道了出来,最后更是皱眉道:“……您说说,丹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能小小年纪想勾/引我吧?我还是个孩子了!”
“皇玛法,我知道您是担心我,想拨两个宫女照顾我,但是还是算了,还是要丹朱她们回去吧。”
“我洗澡时她们都敢进来,下次岂不是我睡觉时都敢钻我被窝了?”
说着,他摇摇头,无奈道:“她们也真的是,小小年纪不学好!”
皇上脸色又是一沉。
他动了动嘴,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丹朱与另外一个宫女的模样即便在乾清宫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有多少妃嫔或皇子皇孙想将这两人要过去,他都没松口。
如今美人儿投怀送抱,弘昼竟还嫌弃别人?
难道,弘昼真的是喜欢男子?
一想到这里,皇上心里就是一紧。
当日弘昼口口声声说要他一定活的久些,争取要他能抱到弘昼的女儿儿子,照如此趋势下去,他还能看到弘昼的孩子出生吗?
若是旁的孩子也就罢了,弘昼向来不在意旁人眼光,不喜欢女子势必不会娶妻的。
弘昼见皇上久久不接话,道:“皇玛法,您怎么不说话?还有,您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难不成我说丹朱她们的坏话您不高兴了?唉,她们是她们,她们不学好与您有什么关系?可叫我说,这乾清宫还是得叫魏公公多管一管!”
“若是到时候旁的宫女有样学样,那就糟了!”
魏珠只能强撑着笑连连称是。
皇上却是连笑都笑不出来。
弘昼却是不依不饶道:“皇玛法,我说了半天了,您还没答应我呢!”
说着,他更是气鼓鼓道:“您若是不答应我,那……那我就搬去阿哥所和二十二叔一起住了!”
这话一出,可吓得皇上连连称好。
弘昼面上这才瞧见几分笑意。
他只顾着高兴,竟然忘了乾清宫一向规矩森严,轻易不会发生这等事的。
就算真的发生了,皇上或魏珠听说了这事儿,定会勃然大怒,怎么会像没事情发生一般?
他想着自己身边没人跟着束手束脚,高兴的连吃了三块龙井茶酥。
当日皇上尝过董鄂氏做的龙井茶酥后,也说好,命御膳房也照着做做看,可惜御膳房做出来的龙井茶酥味道总是要差些的。
所以弘昼便与四爷说了,四爷再与耿侧福晋说了,耿侧福晋再与董鄂氏说了,如此绕了一大圈,四爷这才带了两盒子董鄂氏做的龙井茶酥进宫。
一同带来的还是董鄂氏的话:“……皇玛法爱吃我做的糕点,是我的荣幸,以后每月我做些点心托阿玛送进宫的。”
皇上会缺董鄂氏的这几盒子糕点吗?
自然是不缺的。
对于董鄂氏的孝心,皇上是十分满意的,更没有白收董鄂氏点心的道理,一抬手,就赏了些东西给了董鄂氏。
接下来,董鄂氏在雍亲王府更是身份尊贵了不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弘昼拿起第四块龙井茶酥时,见着皇上眉头紧锁,关切道:“皇玛法,您怎么了?您不是很爱吃三嫂做的龙井茶酥吗?怎么不吃?”
皇上哪里还吃得下。
他只道:“朕现在没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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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顿,他更是道:“弘昼,你喜欢弘历吗?”
弘昼咬了一口龙井茶酥,点头道:“当然喜欢啊,我最喜欢哥哥了。”
皇上又道:“那除了弘历,你还喜欢谁?”
弘昼想了想,认真道:“您是说一众兄弟姐妹吗?那除了哥哥,我还喜欢弘昌堂兄,弘暾堂兄啊,还有星德哥哥啊,还有外祖家中的几位表兄……”
他每多说一个名字,皇上脸色就难看一分。
原因无他,他说的都是些男孩子。
到了最后,皇上已是皱眉道:“就没有你喜欢的姐妹吗?”
弘昼想了想。
很快他就摇了摇头,迎着皇上欣喜的目光道:“有啊,我喜欢满宜姐姐,因为她的性格像男孩子一样的。”
皇上眼中的光。
熄灭了。
弘昼继续道:“其实也不能说我不喜欢姐姐妹妹们,像福惠堂姐和柔惠堂姐她们我也很喜欢。”
“只是女儿家的大多娇气得很,有一次我去找弘昌堂兄玩,正好路上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就买了一包,路上看到了柔福惠堂姐,便将糖炒栗子抓了一半分给她。”
“这事儿后来叫柔惠堂姐知道了,柔惠堂姐居然气哭了,这可把我吓坏了,吓得我连忙差小豆子买了十包糖炒栗子送给了柔惠堂姐。”
“可就算这般,柔惠堂姐还是气的大半个月没和我说话。”
一想起那段时间他日日在柔惠跟前赔笑脸的日子,他就觉得可真难:“不过就连十三叔都说了,柔惠堂姐从小性子就是这般,不是真的与我生气。”
“后来柔惠堂姐得了柿饼,也差人给我送了两包来。”
“比起男儿家,女儿家的心思更细腻些,偏偏我又是个粗枝大叶的,有的时候哪句话说错了都不知道。”
皇上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朕知道。”
弘昼却是好奇道:“皇玛法,您问这些做什么?”
皇上只能苦笑道:“没什么,与你聊聊天而已。”
可这天却是越聊越难受。
越聊越伤心。
等着弘昼下去后,皇上却是连奏折都看不下去,索性将奏折丢到一边,冷声道:“去,给朕把老四叫来。”
可怜的四爷是刚出宫不久,回到雍亲王府连板凳都没坐热乎,又被人请到了御书房。
一路上,四爷心里是惴惴不安。
一般这种情况则意味着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了御书房,四爷果然见到皇上脸色很是难看,难看到他忍不住翻来覆去的想最近皇上交代他的差事儿。
广州海关那边进展顺利,户部侍郎也擢升了合适的人选……好像皇上交代所有的差事,他都做的很好啊!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冷声开口道:“朕知道你公事繁忙,可就算你再怎么忙,也不能疏于对你几个孩子的管教。”
“你不比老三老五他们孩子多,膝下就这么三个儿子,哪一个养歪了,都不好。”
四爷心里是咯噔一声,想着果然是弘昼那小崽子惹了皇上生气。
吓得他连忙道:“皇阿玛莫要生气,可别因弘昼气坏了身子,如此才是得不偿失。”
“您与儿臣说他到底是哪儿做错了,儿臣定会好好教他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就陡然拔高声音,打断他的话:“弘昼没错,错的是你这个当阿玛的!”
“养不教,父之过,朕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当阿玛的!”
四爷一愣。
他是委屈又冤枉,不明白这事儿到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有关系,皇上也得说明白才是啊!
可偏偏皇上觉得有些话是不能说明白的,一传十十传百,若是人人都知道弘昼有龙阳之好,这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弘昼该如何说亲娶媳妇?他还想着要把弘昼拉回正道了!
皇上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挥手道:“罢了罢了,朕也不指望你了。”
“这些日子就要弘昼在乾清宫住着,到了合适的时候……朕自然会放他回去的。”
四爷一听这话知道皇上是要亲自管教弘昼的意思,说起来从前也就故去的废太子和弘皙有此等殊荣。
若换成平日里,四爷大概会觉得高兴。
但如今,他只觉得惶恐,惶恐到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忙道:“还请皇阿玛降罪,儿臣也知道弘昼这孩子向来顽劣,儿臣也时常叮嘱他莫要惹您生气,今日……今日儿臣还专程去校场问过弘昼这几日可有惹您生气,可他却说并没有。”
“皇阿玛,儿臣与弘昼都不算什么聪明人,若这孩子有惹得生气的地方,您与他不好说,只管与儿臣说就是了。”
“儿臣定会好好教他的,不敢得您亲自教导!”
皇上觉得四爷平日里挺聪明的,今日怎么这样笨?
他话里话外皆是不愿多说的意思,这老四怎么还一个劲儿追问?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皇上素来在一众皇子跟前武断惯了的,当即就道:“这是朕与弘昼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莫要多问。”
四爷是愈发委屈了。
可就算再怎么委屈,他也只能跪着低声应是。
皇上是越想这事儿越觉得心里不舒服,索性开口道:“朕时常听弘昼说起他身边的小豆子与小瓶子,除了这两个小太监,他身边可还有别人伺候吗?”
四爷正色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想着王府中的三个孩子向来养的娇贵,如今除了已成亲的弘时,弘昼与弘历身边各自有个掌事的老嬷嬷。”
“除此之外,他们身边并无旁人伺候,饮食起居,穿衣沐浴皆是自己亲自动手。”
说着说着,他发现皇上脸色很是难看,又忙添话道:“不过平日里屋子的洒扫皆由婆子们负责,吃食也是由大厨房专人送过去的。”
在男女之事上,他对弘昼这三个孩子一向要求严格。
从小他在紫禁城中长大,见惯了龌龊手段,女色就是最常见的一种,弘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皇上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弘昼身边就没个适龄的丫鬟?”
四爷一愣,继而悟到皇上的意思,正色道:“皇阿玛,弘昼年纪尚小,实在不宜过早接触这些事的,当日弘昼额娘耿氏也曾与儿臣提过要放两个细心的丫鬟到弘昼身边伺候,却被儿臣给拒绝了。”
“咱们大清先祖也是历经苦难才打下来的江山,没道理弘昼他们小小年纪就要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多历练他们一二也是好事。”
“更何况人心叵测,即便今日忠心耿耿的两个丫鬟,说不准来日也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这样两个有资历,有情分的丫鬟陪着弘昼长大,来日弘昼媳妇进门,怕是日子不好过。”
他替弘昼与弘历想的很是周到。
周到到皇上竟无话可说,周到到让皇上觉得四爷太过于板正,所以弘昼才会对女色毫无兴趣。
皇上回想起来,弘昼在紫禁城中感情最好的女眷竟是年近七旬的惠妃,大概缘由还是惠妃喜欢说人是非。
一想到这里,难受的可不止四爷一人,还有皇上。
皇上摆摆手道:“罢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怜的四爷是惶惶恐恐进宫来,懵懵懂懂出宫去。
临走之前,皇上更是叮嘱他万万不可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弘昼听。
四爷是一头雾水。
这话就算他想说也不知道如何说起啊!
皇上这下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将弘昼拉回正途上,不过他答应弘昼的事儿却不会食言,还是下令要丹朱与另外一个宫女不再伺候弘昼。
可丹朱等人前脚刚走,后脚皇上就送给了弘昼几本画册子。
这等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的。
毕竟弘昼不爱念书乃众人皆知,从前皇上送给弘昼过山海经的画册子,画着各种马驹的画册子……但如今他赏给弘昼的是几本画着各色美人的画册子。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西域的,本地的……应有尽有。
奉命送画册子的陈顺子笑的是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弘昼小阿哥真是好福气,这画册子可是皇上珍藏的,如今全赏了您。”
弘昼不过略翻了翻,就将画册子丢到一旁。
他更是忍不住暗暗在心里想着:皇玛法,不正经!
但弘昼万万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皇上送了弘昼画着美人儿的册子,又将弘昼屋内原本绣着百马图的屏风换成了美人图的屏风,甚至连弘昼平日用的碗碟,帐幔……上面全是画的美人儿。
以至于弘昼睁眼闭眼,眼前皆是一个个晃动的美人儿。
晃的他眼前直发晕。
弘昼忍无可忍,只能找到皇上:“皇玛法,您到底要做什么?您还我的百马图屏风,您还我的猫猫蚊帐,您还我的青花瓷碗碟!”
皇上是笑眯眯的,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与弘昼打起太极道:“弘昼,朕这时候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下去,朕晚些时候再与你说这些事。”
弘昼就算再胡闹,也知道是正事要紧的,只好乖乖下去。
但很快他就发现,每每他与皇上说起这些事,皇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他。
可若他与皇上说起别的事,皇上又好得很。
弘昼无助。
弘昼难受。
可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紫禁城中他倒是与小二十二玩的到一起去,可小二十二才几岁啊,他怎么好与小二十二说这些?
更重要的是,万一小二十二一转头在皇上跟前将他卖了怎么办?
毕竟小二十二可是很怕皇上。
弘昼思来想去,想到了惠妃娘娘。
说起来惠妃娘娘虽年纪大了,却是老当益壮,知晓的八卦多的很,正因如此,所以表示她听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多的很,这件事问惠妃娘娘,准没错!
弘昼便懒得搭理皇上,直奔翊坤宫而去。
翊坤宫内的惠妃娘娘正抱着那只叫‘团团’的京巴狗坐在炕上打盹,无聊极了。
一听说弘昼来了,惠妃娘娘有了说八卦的人,顿时是睁开眼,更是眼前一亮:“弘昼来了?”
说着,她更是一叠声吩咐宫女给弘昼上茶点。
吓得弘昼是直摆手:“惠玛法,这些事就要小太监们来就行了,这几日,我一看到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女就眼前发晕。”
这都是被皇上害的。
惠妃娘娘连连追问其中缘由,更道:“可是要给你请大夫来?”
她年纪比皇上还要大上两岁,听说的奇闻异事多,忙道:“本宫从前听人说过,这无缘无故看到什么东西眼前发晕,大概是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你瞧见年轻貌美的宫女眼前发晕,莫不是叫宫中那孤魂野鬼给缠上了?”
说到这里,她是神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弘昼,你年纪小,有些事情不得不防,更是不知道紫禁城中多的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宫女今儿还好好的,兴许明日就不见了踪影,连尸首都找不到,当年本宫身边就有个这样小宫女,只怕如今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后宫中,这等事多着了。”
“本宫知道你向来不信这些,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一万,不得不防,小心起见,以后你离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女是越远越好,当心她们身上也有不干净的东西……”
弘昼虽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可架不住惠妃娘娘是个说故事的好手,声音压的低低地,再配上今日阴沉沉地天,听的弘昼真有几分后背发凉地感觉。
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信一信为好。
惠妃娘娘说了自己身边那个离奇失踪地小宫女后,又说起旁的奇闻异事来。
紫禁城中嘛,什么东西都不缺,最不缺这等故事了。
弘昼足足在翊坤宫待了一下午。
等着弘昼浑身凉飕飕离开翊坤宫时,这才想起今日来找惠妃娘娘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啊,如今他可顾不上这些,一路上他看到每个小宫女,都觉得她们不对劲,像是狐狸精变得一样。
回去之后,弘昼更是吓得做起噩梦来,以至于他对那些小宫女恨不得离三尺远。
皇上见了,悬着的一颗心是愈发放不下。
一日日下来,众人只觉得皇上比起当日废太子刚去世时神色愈发憔悴,一众太医更觉得自己的脑袋日日在裤腰带上拴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哐当”一声掉了。
四爷回去后是思来想去,想弘昼到底是哪儿惹皇上生气了。
他不光想,还悉心观察。
每日前来乾清宫时,四爷不光要揣度皇上的心思,如今更是要将心思分些出来放在皇上与弘昼的一举一动上。
可即便他细心观察,仍没察觉出皇上与弘昼之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对祖孙之间,仍是关系密切。
如此一来,不光皇上愈发憔悴,就连四爷也跟着憔悴起来。
甚至连老九等人也跟着憔悴起来。
他们能不憔悴吗?原以为皇上恼了弘昼,可如今怎么看这皇上怎么都不像恼了弘昼的样子。
一时间,人心不安。
四爷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一日日这样熬着,这等感觉就像钝刀子割肉似的。
这一日,他终于忍不住,找到弘昼,要拎着弘昼一起去皇上跟前问个明白。
弘昼看着短短十来日瘦了几斤的四爷,想着皇上近来的不对劲,点点头道:“好,咱们一起去皇玛法跟前问个明白。”
父子两人一齐到了御书房,脸色皆十分严肃。
皇上见了,只道:“……今日倒是稀奇,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四爷正欲开口时,却听见弘昼道:“皇玛法,能不能叫您身后的那两个宫女离咱们远点?我见着她们眼前直发晕!”
“唉,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一看到这些年轻漂亮的宫女姐姐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我还专程去问过太医了,可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到儿子与孙子过来,皇上心情本来是挺好的,可弘昼一说这话,皇上的脸色又是一沉。
四爷揣摩皇上心思几十年,见状,隐约猜到了几分。
皇上点点头,便叫身后的两个宫女下去了。
弘昼脸上重见笑容,叽叽喳喳开口道:“皇玛法,您看,不光是我,就连阿玛都察觉到您这几日不对劲,您这是怎么了?”
“阿玛口口声声问我是不是惹您生气了,我想了又想,觉得我这些日子挺乖的啊!”
甚至他知道皇上心情不好,比平日里乖了许多。
皇上面色有几分犹豫。
他倒不是不想说,只是怕弘昼心里是懵懵懂懂的,若被他这一提醒,弘昼清楚知道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该怎么办?
第 97 章
四爷见皇上面色带着几分犹豫, 便是愈发笃定,索性笑着道:“弘昼,为何你这几日瞧见年轻貌美的宫女会眼前发晕?”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凡事皆有缘由的。”
弘昼认真想了想, 道:“皇玛法最近将我身边用的东西都换成了美人图案的, 我这睁开眼眼前全是美人儿, 闭上眼眼前还是美人儿, 自然看到美人儿头晕眼花。”
“还有前两日我去见了惠玛嬷一趟,听说了许多事儿, 说是宫里头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万一被缠上那就糟了……”
四爷笑道:“弘昼, 你还信这些?”
“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吗?”
弘昼挺直腰杆子,正色道:“许多东西多小心些, 总是没错的。
皇上与四爷齐齐颔首。
四爷见状便又问起丹珠一事来:“我听说皇阿玛前几日送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宫女,可是你却与皇阿玛说了声,将人都赶走了。”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这两个宫女被撤走后,只怕是颜面大失, 怕是哭成了泪人。”
“此事一出, 只怕人人都要打趣你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弘昼却正色道:“怜香惜玉?为什么要怜香惜玉?难不成女子做错了事, 一句‘怜香惜玉’就能将此事揭过吗?”
说着,他看向皇上与四爷, 神色是愈发严肃:“所有人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旁人才能看得起你, 若是一个人心术不正, 光使出些歪门邪道来,这要旁人怎么看得起他?”
“不拘男女, 都是一样的。”
“而且在我心中,男女也是一样的。”
“人人都说女子不如男,可古有花木兰穆桂英,如今京城里也有许多厉害的女掌柜,凭什么就说女子不如男?”
他觉得很有必要将话说清楚,免得旁人误会了他:“而且我都与丹朱姐姐说了我洗澡时不要她进来,她却非要进来,换成你们,你们会不生气吗?”
“不过皇玛法,这事儿也必要对外说,也没必要责罚丹朱姐姐,人嘛,总有一时糊涂的时候,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四爷下意识看了皇上一眼,道:“皇阿玛有所不知,虽说弘昼与弘历是六岁那年搬去外院的,但弘昼这孩子向来和别人不一样。”
“打从他会说话会走之后,不管是睡觉沐浴,还是吃饭穿衣,都不要人伺候,甚至连他的额娘耿氏都不要,也难怪他洗澡时宫女闯进去会生气……”
皇上想着那日弘昼湿着头发跑来找自己,更想到弘昼说起这件事时气鼓鼓的样子,这才记起好像从那日之后弘昼对一众小宫女就敬而远之。
顿了顿,皇上直道:“原来这样。”
弘昼见四爷问来问去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一句都没扯到正题上,实在是忍不住了,道:“皇玛法,您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总感觉您怪怪的。”
说着他更是半点不客气,将四爷也卖了:“不光我这样觉得,连阿玛也是这样觉得的。”
皇上一直都知道四爷是个聪明人。
如今也知道四爷肯定知道他为何会不对劲,见四爷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才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多虑,便道:“没什么,公事而已。”
弘昼信吗?
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自然是不信的:“皇玛法,您撒谎,若是您因公事不高兴,为何会换了我屋子里的摆置,这事肯定与我有关系……”
皇上:……
这小崽子大了,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四爷总不能眼睁睁见着皇上下不来台,便道:“弘昼,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有一件广州海关上的事要与皇阿玛商议。”
“方才我过来时你不是正准备去找惠妃娘娘听故事的吗?你先过去吧!”
这么巧?
难道四爷是想将自己打发走?
弘昼看看皇上,再看看四爷,见他们面上皆是严肃之色,好像是真的有要事商议一般,便无奈点点头:“好吧,正事要紧,那我就先去找惠玛嬷了。”
他说完这话,便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四爷就道:“儿臣大概猜到皇阿玛这些日子因何事不高兴。”
“还请皇阿玛放心,男儿家的本就晚熟一些。”
“比起一些小小年纪就纵情女色的男子,儿臣觉得弘昼这样挺好的,若是早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是好事。”
“以儿臣看来,弘昼多半还是喜欢女子的……”
主要是弘昼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这话他也不敢说的太过于确定。
皇上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若没有把握的事,四爷从来不说,既能得四爷这话,想必他心里是十拿九稳:“当年保成喜欢男子,一养就是六个,直到多年之后朕想起这件事都还难受。”
直到说起这话时,他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日没想起故去的废太子:“朕只怕弘昼与故去的保成一样。”
“保成还没有弘昼顽劣,当年这等事还是偷偷摸摸做下的,若是换成了弘昼,只怕不闹得满城风雨是不会罢休。”
归根究底是因故去的废太子觉得这等事是错的,是见不得光的。
但弘昼却觉得这等事没什么大不了。
一想到这里,皇上原本微微放下来的一颗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应该是不会的。”对上弘昼,四爷可不敢打包票,毕竟弘昼的性子谁都摸不准,他斟酌道:“不过就算弘昼真的喜欢男子,以他的性子,旁人劝了也是不会听的。”
他看向皇上,正色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因未发生的事情而担心?索性就任由着他去吧。”
“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情,咱们管不了的。”
听到这话,皇上不免想起弘昼先前与自己说的一番话。
他们是人。
是个活生生,有思想的人,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皇上无奈点点头,语气中仍带着些伤感:“罢了,就任由着他去吧。”
四爷笑道:“您大可不必担心太多,儿臣很久之前就觉得弘昼聪明过人,也曾想要将他往正道上拉,只是不管儿臣使出浑身解数,仍是于事无补,后来索性便任由着他去了。”
“就如同弘昼所说的一样,人这一辈子如白驹过隙,苦短的很,只要不做那等作奸犯科,妨碍旁人之事,想做什么便任由着他去做就是了。”
“更何况弘昼直到如今,也并未做出十分出格之事。”
在如今的四爷看来,火烧白云观可不算弘昼做下的糊涂事儿。
当日弘昼所言所行皆是为了他这个当阿玛的,若是没有弘昼,只怕如今他还沉溺于丹药与云山道人的骗局之中。
皇上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得四爷开解一番,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弘昼满腹心思去了翊坤宫一趟,听着惠妃娘娘说起紫禁城的奇闻异事,吓得是汗毛直竖。
这等感觉就像看恐怖片似的。
事后觉得吓人,但又叫人觉得欲罢不能。
回去的路上,弘昼更是与身边的小太监道:“明日,明日我可不敢再来了。”
一旁的小太监听闻这话含笑道:“弘昼小阿哥,昨日您也是这样说的。”
弘昼看着天,微微叹了口气。
古代的生活可真是匮乏无趣啊,若是有选择的话,他才不要每日一边害怕一边听惠妃娘娘说这些鬼故事了。
做人,真的好难。
当弘昼回去后,却惊喜的发现他屋子里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猫猫帐幔回来了,百马屏风也回来了……就连那些在路上时不时偶遇他的小宫女也不见了。
这可把弘昼高兴坏了。
他兴致勃勃准备去找皇上,谁知迎面碰上正欲出宫的四爷,连忙道:“阿玛,我就知道方才你们是故意将我支开的。”
“您快告诉我,皇玛法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啊!”
“还有,您又是怎么说服皇玛法高兴起来的?”
说着,他更是由衷道:“阿玛,您可真厉害!”
四爷真不愧是以后要当皇上的人,真棒!
四爷并未回答他这话问题,反倒问起一个扫兴的话题来:“这几日你住在乾清宫,功课学的如何?”
弘昼面上的笑容一滞:“阿玛,这般高兴的时候,就非得说这么扫兴的话题吗?”
四爷却一点不觉得这话题扫兴。
他觉得进宫之后的弘昼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皇上纵着,旁人宠着,导致弘昼半点不记得自己还要念书写字,“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进宫之前你正在学《圣谕广训》。”
“昨日我考问了弘历,他正本《圣谕广训》已经学完了,你进展如何?”
“这……”弘昼挠挠头,却是一拍脑门,道:“哦,对了,阿玛,方才惠玛嬷要我与皇玛法说件事。”
“这件事挺重要的,我得快点告诉皇玛法才是。”
边说他边往里走,正色道:“阿玛,我就不和您说话了,天色不早了,您快些回去吧,不然待会儿雪下的大了,路上就难走了。”
等着进了御书房,原本觉得自己摆脱了四爷,正沾沾自喜的弘昼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四爷这是故意不想说方才皇上与他之间说了什么,想拿学问一事堵住自己的嘴吧?
真的是大意了!
弘昼气鼓鼓的,觉得四爷这个当阿玛的真是太坏了,对上自己儿子都这么多小心眼。
他走到皇上跟前时,皇上已是满面笑容,半点不复先前那等忧思忧虑的模样。
他好奇道:“皇玛法,阿玛到底与您说了些什么?”
呵,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竟比四爷还坏,竟直接丢给他几个字:“这是秘密。”
弘昼一愣。
皇上更是含笑道:“这是朕和你阿玛之间的秘密,你啊,就别问了。”
这下说的弘昼心里像猫爪子挠似的,愈发好奇了:“难道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皇玛法,您说出来叫我也听听,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变成我们祖孙三人的秘密。”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道:“来日九叔问起来,我偏不告诉他,到时候难受的人就变成九叔了。”
皇上仍道:“不行。”
弘昼面上的笑意全无。
下一刻皇上便逗他道:“弘昼,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有什么生辰礼物想要的?”
原先他为弘昼准备的是一尊美人玉,用上好的蓝田玉雕刻出来的一个美人儿,惟妙惟肖,宛若真人。
只是今日听四爷一说,他觉得这样的礼物送给弘昼就不太合适。
按理说这是个绝佳的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但弘昼认真想了想,竟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来。
唉,这几年下来,皇上赏了他不少宝贝,惹得他都没有想要的东西了。
他苦恼起来:“皇玛法,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更是试探道:“不如您打开您的库房给我瞧一瞧?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保准他会选个最贵重的出来。
皇上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再次无情的送他三个字:“想得美。”
皇上想了想,道:“那朕就看着办吧。”
弘昼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如今时候不早了,皇上便吩咐魏珠摆晚点,更是问弘昼道:“……方才你去翊坤宫,惠妃又与你说了些什么奇闻异事?”
不提起翊坤宫和惠妃来,弘昼都快忘了惠妃委托自己的事。
他觉得自己被四爷和皇上接二连三气糊涂了。
他忙道:“惠玛嬷没说什么,和从前一样,说的都是些紫禁城里吓人的事儿,我还是不与您说了。”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惠玛嬷交代我一件重要的事情,说要我在您面前帮她美言几句,她想要见幽禁中的大伯他们一面。”
若他这话叫惠妃娘娘知道了,惠妃娘娘怕是要气的不行,要知道惠妃娘娘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而是要他委婉,假装不在意的在皇上跟前提一提,说自己很是想念老大他们。
说起来,老大因当年巫蛊之术谋害废太子,下令被皇上幽禁,惠妃与他那一家子已十余年没见过面。
惠妃娘娘当年是个极喜欢热闹的性子,但如今却是深居简出,越是到了逢年过节时,她就越是难受,除了弘昼,甚至不愿与人多来往。
听到弘昼这话,皇上忍不住笑了:“惠妃就是要你这样与朕说的?”
“当然不是。”弘昼眼睛盯着宫女们端着一道道佳肴上来,心思全放在佳肴上,不急不缓道:“惠玛嬷肯定不会这样说的啊,她知道您的性子,说您当年既下令终身幽禁大伯他们一家子,寻常人求情,可是见不到他们的,所以就要我趁您心情好的时候帮着她美言几句。”
“惠玛嬷还说了,如今她已是快七十岁的人,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就怕什么时候突然没了,就再也见不到大伯。”
“若是这般,她到了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皇上一听,就知道这的确像惠妃娘娘会说出来的话。
他甚至知道惠妃娘娘是因废太子的突然逝世,才大着胆子要弘昼求情的,虽说惠妃娘娘身子不错,但幽禁中的老大说什么时候没了就没了。
皇上微微颔首,道:“好,你明日就与惠妃说一声,就说,朕答应了。”
皇上如今也是快七十岁的人,当年让他盛怒不已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好像也不算大事儿,总不会叫惠妃娘娘含恨而终。
弘昼连声道:“多谢皇玛法,我替惠玛嬷谢谢您了。”
翌日一早,弘昼就早早赶去了翊坤宫。
惠妃娘娘位居四妃之首,如今皇后之位空悬,她也不必早起与人请安,也不必伺候皇上,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但因昨夜心里有事惦记,也是一早就起来了,眼神更是频频落于门口,与身边宫女道:“……若是弘昼得了信,不管成也不成,总会来与本宫说一声的。”
即便老大刚出生不久就被抱出宫养着,一直到了七八岁才接回来,但对一个母亲来说,永远都是牵挂着自己孩子的。
惠妃娘娘正用着早饭,就听宫女通传说是弘昼来了。
这下,惠妃娘娘连用早饭的心思都没有,连忙站起来要迎出去。
弘昼很快就喜气洋洋疾步走了进来,含笑道:“惠玛嬷,告诉您,皇玛法答应啦!”
“您可以去见大伯啦!”
只是他怎么想都没想到,他这话音刚落下,惠妃娘娘竟泪如雨下。
弘昼微微愣了愣,忙道:“惠玛嬷,您,您怎么了?这是多高兴的一件事啊,您哭什么?”
惠妃娘娘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本宫,本宫马上就要见到保清了。”
“当年保清与往常一样进宫与本宫请安,那时候本宫是万万没想到那是我们母子最后一次见面,到了下午,他就被皇上下令软禁起来,我们母子已十来年没有见面了,只怕如今他都已经白发苍苍。”
说着,她更是握住弘昼的手,正色道:“弘昼,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些年,她面上虽装的是云淡风轻,并未在皇上和旁人跟前提起过老大,但心里却是记挂的很。
还记得老大刚幽禁的头几年,她不知道使了多少银子,想要那些大臣和妃嫔帮着她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只是银子花了,她仍没有见上老大一面。
昨日与弘昼说那样一番话时,她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即便弘昼一口答应下来,但夜里仍一次次告诉自己——就算弘昼得皇上喜欢,却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的话,皇上不一定会听的。
故而如今她听说马上能见到老大,这叫她怎么能不高兴?
弘昼被惠妃娘娘这喜悦的泪水冲击的哭笑不得,但心里仍是替惠妃娘娘高兴的,忙道:“惠玛嬷,您别哭啦,您不是心心念念想见大伯吗?”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您就今天去见大伯好啦,这时候还早,刚好您可以要内膳房或者翊坤宫的小厨房准备些大伯爱吃的菜。”
说着,他更是手忙脚乱替惠妃娘娘擦起眼泪来:“您可别哭啦,若是再哭,眼睛就该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到时候大伯见到您了也会担心的。”
惠妃娘娘连连点头:“好,本宫不哭了。”
可就算她如此说着,但这眼泪还是隔了好一会才止住。
今日的惠妃娘娘可没时间再与弘昼说些紫禁城中的奇闻异事,一大早弘昼就兴致勃勃替她出起主意来,一会道:“惠玛嬷,我觉得您不光可以给大伯带他爱吃的菜,还可以给他带些可以放的点心,这样大伯看到点心就能想起您了,心里肯定暖暖的。”
“惠玛嬷,您穿这件靛青色的旗服好看,显得您皮肤更白了。”
“惠玛嬷,您早些过去,皇玛法没限制您见大伯的时间,您去的早些,就能和大伯他们多说说话了。”
就这样,惠妃娘娘噙着幸福的笑容踏上了出宫的马车。
有道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等弘昼走在回去乾清宫的路上,脸上也带着笑容,更是忍不住与身边的小太监道:“……叫我说,做这些事情多有意义啊,不光惠玛嬷开心,大伯他们也开心,这可比读什么《圣谕广训》有意义多了,你说是不是?”
小太监下意识点了点头,可旋即却好心提醒他道:“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弘昼小阿哥,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当初您带进宫的那几本书,可是一本都没看过了。”
弘昼:“额……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吗?”
小太监点点头,正色道:“自是千真万确。”
弘昼微微皱眉,道:“照你这样说来,我确实太不像话了点。”
“等着回去王府之后,阿玛肯定要考问我功课的,以阿玛那性子,肯定会逼我将功课补上的。”
小太监附和点点头,原以为弘昼回去之后就要看看书,谁知道弘昼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从明日开始看书练字吧!”
这小太监是魏珠亲自挑选出来去伺候弘昼的,为人本分老实。
再加上弘昼性子又好,所以他在弘昼跟前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弘昼小阿哥,今日还早,您为什么不从今日开始看书练字?今日您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没有啊!”弘昼这话说的是坦坦荡荡,正色道:“今日我还没准备好了。”
“所以,明日再说吧。”
小太监果然不好再说什么,想着魏珠叮嘱自己的那些话,想着弘昼小阿哥对自己这样好,明日再提醒弘昼小阿哥一声好了。
翌日一早,这小太监就提醒弘昼今日他要开始看书写字了。
弘昼听闻这话时,面上甚至些许有些恍惚,显然是忘了自己昨日说过这样一番豪言壮语。
好在后来弘昼总算是想了起来,他更是道:“明日再说吧。”
“今日我还有要紧事了,得去翊坤宫问问惠嬷昨日见大伯高不高兴,看看他们之间都说些什么。”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啊?
到时候您回去了,没办法与雍亲王交差才是要紧事啊!
当然,这话小太监也就在心里腹诽几句,他倒是想说来着,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就已眼睁睁见着弘昼高高兴兴朝着翊坤宫方向跑去。
没办法,他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
弘昼赶到翊坤宫时,惠妃娘娘刚起身。
即便他还没问,就已经感受到了惠妃娘娘的幸福与快乐。
惠妃娘娘满脸含笑,一开口就是道:“弘昼,谢谢你了。”
说着,她便与弘昼分享起昨日见到儿子的喜悦来。
比如,老大一家子,特别是老大身子很好。
比如,她还见到老大幽禁期间添的几个孩子,特别是最小的弘晌,虽只有两三岁,却是活泼可爱,十分招人喜欢。
又比如,老大还劝她莫要担心自己,要她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甚至还比如,老大听说废太子死了高兴的是哈哈大笑,比皇上解了他的禁足还开心。
……
该说的,不该说的,惠妃娘娘都与弘昼说了,俨然没将弘昼当成外人。
当然,惠妃娘娘如从前每一次一样,说了这些话之后更是摸着弘昼的脑袋道:“……这些话本宫就与你一个人说了,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甚至连你皇玛法和阿玛都不能说。”
而弘昼也与从前每一次一样,重重点了点头:“惠玛嬷,您放心,我嘴巴一向严得很。”
惠妃娘娘自是相信他的,若不然也不会将这等事与他说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日,惠妃娘娘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
这等好心情是装不出来的,平日里惠妃娘娘虽面上并没有不高兴的神色,但一个人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因今日心情好,惠妃娘娘并没有再与弘昼说起紫禁城中的奇闻异事吓唬他,而是说起自己这坎坷的一生。
用惠妃娘娘的话来说,她这一辈子看似荣耀,实则憋屈。
对,没错,就是憋屈。
她出生纳兰一族,身份尊贵,进宫很早,更是替皇上诞下长子,几次肖想后位,可这位置却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中宫嫡子被废后,按理说这太子的位置老大也不是不能想,毕竟他虽不占嫡,却是长子,向来骁勇善战,得皇上喜欢,最后却落得终身幽禁的下场,如今母子两人想要见上一面,都难以上青天。
到了最后,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如今本宫更是连几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可怜可悲。”
弘昼却是正色道:“惠玛嬷,话不是这样说的,有道是人比人气死人,人这一辈子,何必与别人比?”
“在我看来,您过的多舒服啊,在后宫中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大伯虽被幽禁起来,但却是妻妾成群,也不担心什么时候会受到牵连掉脑袋,如今过的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他是知道惠妃娘娘与那位素未谋面大伯的心思的,低声道:“您想想故去的孝仁皇后与故去的二伯,再想想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
惠妃娘娘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顿时脸上的笑容就蔓延开来:“对,咱们弘昼说的极是。”
弘昼又陪着惠妃娘娘说了会话,就回去了乾清宫。
只是回去之后的他依旧没有学习。
对上尽职尽责小太监的劝诫,他仍是有理由的,因为小二十二来找他玩了。
倒是皇上每天有弘昼陪自己用午膳习惯了,今日见弘昼与小二十二玩到了一起,玩的可开心了,便没有喊弘昼。
皇上想了想,便去了翊坤宫。
惠妃娘娘已至这般年纪,早就熄了争宠的心思,与皇上坐在一起只是说些家常话而已。
惠妃娘娘先是感谢皇上允许她去瞧老大,说老大一家子也感念皇上,最后更说起老大的近况来,说老大如今迷上了侍弄竹子,在后院养了好大一片竹林。
到了最后,惠妃娘娘更是拿出一个竹蜻蜓来:“……这是保清的幼子弘晌送给臣妾的,竹子是保清亲自所种,竹蜻蜓是保清的几个年长的儿子做的,说给臣妾留个念想。”
“皇上要吗?臣妾带了两个竹蜻蜓回来了。”
皇上伸出手,接过了竹蜻蜓。
后宫之中的一众妃嫔,就数惠妃娘娘陪在皇上身边的时间最久,当初年轻时惠妃娘娘也曾做过许多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当年之事皇上已不大记得,觉得惠妃娘娘的性子也变了不少,柔和了许多:“既然保清身子还好,朕就放心了。”
两人相对无话。
只听得见外头呼呼的风声。
皇上到底是天子,惠妃娘娘可不能放任着气氛继续这样尴尬下去,便与皇上说起了弘昼来,将弘昼夸成了一朵花。
气氛这才热络了些许。
到了最后,惠妃娘娘更是犹犹豫豫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可臣妾有些话还是想要与皇上说的。”
“当年太皇太后在世时就曾说过后位与储君之位都不得空悬,如此难免会惹得众人人心不安,当初……保清就是如此。”
“臣妾虽是妇人,但也时常听人说起雍亲王的,他勤勉上进,低调行事,不说别的,就冲他教出来的两个儿子,可见他都是个好的。”
说着,她想了想道:“就连昨日臣妾见到保清时,保清都对雍亲王赞不绝口,说他很能沉得住气。”
她的这番话倒是出乎皇上的意料之外,皇上并未治她的罪,只笑了笑道:“朕以为你心里是属意于老八的。”
老八因生母卫氏出身卑贱,出生不久就养到了惠妃娘娘膝下,也是因此,当年老大知自己夺嫡无望后便支持起老八来。
因小时候养在惠妃娘娘身边几年的缘故,直到如今老八逢年过节时还会来给惠妃娘娘请安的。
惠妃娘娘笑了笑,道:“可皇上不喜欢他啊,臣妾便是在皇上跟前提起他,又有何用?”
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年轻时,他觉得惠妃娘娘莽撞无度,那张嘴时不时蹦出几句话能将人气死。
但如今,他只觉得惠妃娘娘这般性子实在难能可得:“也难怪你与弘昼投缘,你们两个皆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顿了顿,他更是道:“立储这件事,朕心里有数的。”
惠妃娘娘便没有继续多言。
说起立储一事,朝中皇子与大臣分为了两派,以十三爷为首的一干人支持四爷,以老八,老九,隆科多为首的一干人支持老十四。
说起来老十四即便身在西藏,却仍威望不减,更是在今年的西藏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
甚至比起拥护者来,四爷远远比不上老十四的。
其实皇上又何尝没有立储之心?
自废太子去世后,他这心思是愈演愈烈。
但他更知道,若这时候贸贸然将四爷立为储君,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远在西北的老十四与年羹尧就不说了,就老八,老九,隆科多等人就能折腾出不少事情来。
皇上已年近七十,不愿再看到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
与惠妃娘娘用过午膳,皇上就回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
刚看了两本折子,皇上就问起弘昼来。
魏珠含笑道:“方才陈顺子说了,说弘昼小阿哥正在看书了。”
“说是弘昼小阿哥说了,回去之后雍亲王会考问他的功课,若是落下太多,对雍亲王那边不好交代的。”
“哟,今儿可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皇上面上含笑,想着这奏折看不下去,索性去看看弘昼好了,便起身道:“朕去看看他学的如何,若是有不懂的,朕也能指点他一二。”
皇上兴致勃勃来到弘昼的房间。
只是推门一看,皇上却是哑然失笑。
弘昼倒是坐在书桌跟前,却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守在一旁的小太监见皇上来了,心里一紧,下意识就要请安。
皇上却是摆摆手,示意他莫要说话,更是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弘昼身上。
虽说屋子里烧着地笼,但这般睡觉,也是会染上风寒的。
谁知道弘昼却是刚睡着不久,身上有大氅落下,很快就醒了过来。
他揉着眼睛道:“皇玛法,您怎么来了?”
皇上却道:“哼,若是朕不过来,还以为你还在认真看书了!”
弘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色道:“我是想认真看书来着,只是奇怪的很,我刚翻开书看了第一页,就觉得困了。”
他是刚看了两三行,就已睡着。
他更是提出自己的疑问来:“皇玛法,您小时候看书或者如今看折子时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皇上认真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顿了顿,皇上却是道:“只是人生来在世,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若是可以选择,谁不愿像你一样整日胡吃海喝,开开心心的?”
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羡慕。
弘昼不由嘀咕道:“当皇上真是可怜。”
皇上听闻这话笑了笑:“话虽如此,可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当皇上啊!”
魏珠是个聪明人,一听皇上说到类似话题,就带着屋内的人全部退了下去。
这下,弘昼说起话是愈发肆无忌惮来,点点头后道:“没错,若是您不当皇上,我也不能胡吃海喝,不能高高兴兴的。”
“所以说啊,一家里最好有个人当皇上比较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皇上只觉得弘昼的胆子越来越大,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自个儿不想当皇上,却想叫自己家里出一个皇上!”
他索性问弘昼道:“弘昼,那你想要你们雍亲王府出一个皇上吗?”
寻常人听到这话早就吓得浑身如筛抖。
但弘昼可不是一般人,听到这话不仅不害怕,甚至眼里直放光,脑袋点的更如小鸡啄米似的:“想,当然想啦,做梦都想!”
他不仅想雍亲王府出一个皇上,还想出两个皇上了,这样不仅他整日能吃香的喝辣的,就连他的儿孙也能跟着享福。
想及此,他是睡意全无,靠近皇上道:“皇玛法,您偷偷与我说,您是不是想要我阿玛当太子?”
皇上看着他没有接话,只觉得这小崽子是什么话都敢说。
弘昼更是絮絮叨叨道:“这个问题,我帮您想过,我觉得我阿玛是最合适的人选。”
“您的一众儿子中,合适的人本就不多,像三伯,九叔,十叔那几个就不说了,别说您看不上,就连,就连我都觉他们不适合当太子。”
“说来说去,也就阿玛,八叔,十四叔这三人合适些。”
他甚至还煞有其事与皇上分析起来。
皇上便道:“那你倒是同朕说说,你八叔和十四叔为何不合适,朕又为何要立你阿玛为太子?”
弘昼察觉出皇上隐隐有立四爷为太子的意思来,是愈发起劲:“八叔不得您喜欢啊,您要是喜欢八叔,就不会屡次当众训斥他了,所以即便八叔有贤能,为人称赞,但在您心里,也不愿将八叔立为太子的。”
“十四叔年轻有为,骁勇善战,又出身尊贵,按理说也是当太子的合适人选,但我觉得十四叔却是心肠太软,放在寻常人身上,这不是坏事,可若是身为帝王瞻前顾后,处处受人摆布,就不是好事。”
在他看来,这老十四当太子,就等于老八当太子:“我阿玛多好啊。”
“您看,当初阿玛服用丹药,十三叔与阿玛关系那么要好,劝了阿玛一遍又一遍,甚至有几日都没与阿玛说话,阿玛却犟的像头牛似的,谁说都不管用。”
“就阿玛这样的性子,以后当了君王,只有他摆布别人的份儿,可不会受别人摆布。”
一说i到这里,他甚至能想到以后的四爷会变本加厉仗势欺负他这个当儿子的。
第 98 章
皇上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哪个当儿子的这样说当老子的, 是忍俊不禁,直道:“但照你这样说,身为君王刚愎自用也不是什么好事,凡事总得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若不然, 一门心思错到底, 那该怎么办?”
弘昼正色道:“可是阿玛也不是不听劝的人啊, 就像丹药一事, 他虽听信于云山道人,可在阿玛知道云山道人是骗子之后, 却是迷途知返。”
“像阿玛这样具有求知精神的人,实在是难得, 若是连他都不适合当帝王,谁还适合?”
正喝着茶的皇上扫了他一眼, 淡淡道:“你这张嘴啊,是怎么说都有理。”
弘昼却是正色道:“那皇玛法,您倒是与我说说我可是说错了?”
皇上想了想,认真道:“确实是没错。”
弘昼又朝着皇上靠近了些,声音压的极低:“所以皇玛法, 您也觉得阿玛以后适合当皇上是不是?”
他想着前几年的四爷寄情僧佛, 想必皇上对四爷此举定是不喜欢的, 便道:“您别看阿玛先前有事没事往寺庙啊,道观里钻, 可有句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一样的道理, 不想当太子的皇子不是好皇子。”
“先前定是阿玛想着您身边能干人多的很, 不稀罕他这个当儿子的,别无选择, 所以才喜欢念经拜佛,与云山道人等人为伍。”
“如今您重用了他,安排了他差事,您看看,他一桩桩差事办的多好啊。”
他是越说越起劲,更是道:“我可是听说了,阿玛经常看公文一直看到深夜。”
“啧啧,这才几年的时间啊,阿玛就像老了一圈似的,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大清,为了老百姓才会如此……”
皇上听他这话是越说越夸张,想着若是自己不叫停,只怕以弘昼的性子又要喋喋不休说下去。
皇上连忙道:“好了,朕的确有将老四立为储君的意思。”
他扫了弘昼一眼,叮嘱道:“这话你可别对外说,若是一说,怕是要天下大乱的。”
弘昼那双大眼睛是愈发亮了,连连点头:“皇玛法,您放心吧,我嘴巴可严实在了。”
“就算对着阿玛,我都不会说的。”
皇上淡淡道:“对着你阿玛说一说倒是无妨,可对上旁人,那是千万不能说的。”
弘昼一愣,拽着皇上的袖子就道:“皇玛法,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您已经与阿玛透露过这个意思了?”
他见着皇上没接话,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方才高高兴兴的他就变得痛心疾首起来:“皇玛法,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您和阿玛居然都瞒着我,难不成是将我当成了外人?”
皇上是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弘昼继而苦着脸道:“那是什么,还是您觉得我嘴巴不严?”
皇上忙道:“也不是。”
弘昼又道:“皇玛法,那是因为什么?”
皇上想了想,竟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弘昼,索性想了个话题将前一个问题给掩盖过去:“这些不要紧,朕虽有心将你阿玛立为储君,可思来想去,只觉得如今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弘昼一惊,眼里的光也熄灭了大半,果然上当了:“为什么?”
“皇玛法,纵然我年纪还小,却也知道储君乃国之根本,早早立下储君人选,并没有什么坏处。”
“若不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这心思都没放在如何为您办事上,只想着如何争夺储君之位。”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皇玛法可是害怕这时候贸贸然将阿玛立为太子,惹得他们兄弟相残?”
皇上微微颔首,目光中流露出欣赏的眼神来。
他觉得弘昼有的时候很聪明,可有的时候又傻乎乎的,傻的可爱。
他道:“朕记得好像与你说过,当初保成也个勤勉上进的好孩子,可惜被所有人盯着,所有人都想要将他拉下马,一来二去,自然就学坏了。”
“其实到朕这个年纪,也能知道你叔叔伯伯们的心思,想着他们与保成一样皆为皇子,却是有尊有卑,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朕害怕其余人与兄弟相残是一回事,可也害怕他们处心积虑对付老四。”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道:“纵然你阿玛心思缜密沉稳,却哪里抵得住旁人一次又一次的算计?”
“朕也到了这般年纪,若是你阿玛再次误入歧途,朕真的不知道将这偌大的江山交给谁。”
“朕原先不是没想过,若是你有意想当君王,若是你阿玛养歪了,将皇位直接传给你要也不是不可以,可惜啊,你根本没这个意思……”
甚至于他根本不敢将旁人看出他的心思来。
他不敢将四爷立于危险之地。
这一刻。
弘昼觉得皇上也是挺心酸的,也跟着皇上叹了口气,道:“皇玛法,我是万万没想到都过去几年,我都如此顽劣,您居然还想要我当皇上。”
“这次我还是要拒绝您,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虽有几分小聪明,却是担不起这等重任的。”
皇上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冷哼一声。
弘昼却是笑嘻嘻道:“方才您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在我看来,您这举动就像是掩耳盗铃似的,觉得自己听不见,所以别人都听不见。”
“我大概也猜到您是如何想的,想的是您百年之后留下遗诏,将阿玛立为储君是不是?”
“可是您想过没有,这些问题您如今不替阿玛解决,以后阿玛还是要面对的,甚至,甚至……因为您不在了,许多人会借机生事,比如说阿玛篡改遗诏,比如说阿玛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
“毕竟如今您对阿玛很看重,可对十四叔也很看重,以至于朝中还有不少人都在拥护十四叔了。”
他就算对清朝历史再不感兴趣,也是知道历史上的雍正继位后可谓困难重重。
一直到了多年之后,还有人说皇上原本是将皇位传给老十四的,却被四爷改了遗诏,甚至连德妃娘娘都是这样认为,拒不出席封太后的典礼。
当然,德妃娘娘此举叫如今的弘昼看来那就是她偏心,故意叫四爷难堪。
皇上沉默下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是叫他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孩子们骨肉相残,不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弘昼面上依旧堆着笑容,继续道:“而且像您说的,您怕阿玛学坏。”
“可若是阿玛经不起这考验,就算真的坐上了皇位,有朝一日也是会学坏的。”
“到时候您又不在了,谁敢管阿玛,谁敢训斥阿玛?”
“凡事若有问题,早发现,早解决才是正经事,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是唯一一个敢在皇上跟前说这些的人,偏偏他这话说的是义正言辞,半点没有因四爷是他阿玛所以才一个劲儿在皇上跟前说好话的意思。
皇上认真想了想,微微颔首道:“你这话,很有道理。”
弘昼继续道:“纵然您时常与我说在阿玛小时候您对他极为严苛,可在阿玛嘴里,您对他却是极好的。”
“有一次阿玛醉酒后说他小时候养在故去的孝懿皇后娘娘身边,因并非故去孝懿娘娘亲生,所有人对他虽不是不好,却也算好,就是淡淡的,说他小时候就盼着您去坤宁宫,那时候他虽年幼,却也知道唯有您是真心在意他的。”
“父母之爱,则为之深远,您既然身为阿玛的阿玛,是不是要替他扫清一切障碍?”
“更何况啊,有些事情不是您看不见,就不会发生的……”
说起大道理来,他向来是一套套的。
皇上不得不承认弘昼说的是极有道理的,含笑道:“你说出这番话是为朝廷考虑,还是因老四是你阿玛的缘故?”
弘昼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我阿玛的缘故啊!”
虽说他向来是个帮理不帮亲的好孩子,但特殊情况下,他却是帮亲不帮理的。
皇上被他逗笑了。
最后,他道:“朕知道了。”
弘昼觉得若四爷是只狐狸的话,那皇上比起四爷来就是只老狐狸,不过他想着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看皇上这样子也听进去了,便没继续追问。
做人,得讲究分寸。
皇上出来晃荡了一圈,已是恍然大悟,便又晃悠回去了。
这下弘昼更是没有看书的心思,到床上滚了几圈后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直至皇上临走前也没说到底会不会将四爷立为太子不说,也没说为什么皇上与四爷都知道的事情竟没告诉他。
哼,这父子两个是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
但不管怎么说,弘昼得了皇上的承诺,却是放心了不少。
两日之后,就是弘昼的生辰。
皇上早知弘昼是什么德行,所以便想着陪了弘昼过生辰后就放弘昼回去。
这日一大早,弘昼刚起身,御膳房就送来了一碗长寿面。
这碗长寿面是陈顺子亲自送过来的,一进门就连声道:“恭喜弘昼小阿哥,贺喜弘昼小阿哥,打从今日起,您就十一岁啦!”
“皇上昨晚上就吩咐下来,说要御膳房给您准备一碗长寿面,保佑您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御膳房所做的长寿面自是手艺不凡,面条擀的是极筋道,汤汁熬的是又浓又白,上面还码着鳝丝浇头,可见御膳房的人都已知道了弘昼喜好,知道他喜欢吃鳝鱼。
鳝丝上面撒着绿油油的葱花,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叫人食欲大开。
弘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陈顺子道:“弘昼小阿哥,您快吃吧!”
弘昼想了想,却是端着这碗长寿面去了御书房。
如今皇上仍在早朝,并不在御书房里。
弘昼就守着这样一碗香喷喷的长寿面等啊等,一边等一边咽口水。
他等啊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皇上这才回来。
皇上一进来,就看到饿的饥肠辘辘的弘昼。
今日生辰的弘昼还穿了一件青冥色的新夹袄,愈发衬的他肤色白皙,俊朗出众。
弘昼更是可怜巴巴道:“皇玛法,您总算回来了!”
皇上哑然失笑:“弘昼,你在这里等着朕做什么?”
他看着弘昼跟前已经圫了的长寿面,不解道:“这不是朕吩咐御膳房给你做的长寿面吗?你怎么不吃?难不成你到现在还没用早饭?”
弘昼点点头,道:“是了,可真是把我饿坏了。”
说着,他更是道:“我听常嬷嬷说了,说是生辰当日的长寿面是可有灵性啦,吃了之后就能长寿不老。”
“我还小,所以就想将这碗长寿面分给您一起吃。”
“虽说常嬷嬷时常神神叨叨的,她的话不一定管用,但这等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也不知道这长寿面我先吃了半碗还管不管用,所以就想等着您一起吃。”
皇上心里是暖暖的,含笑吩咐魏珠取了碗筷将这碗长寿面一分为二。
纵然这碗长寿面已经坨了,不大好吃,但弘昼饿狠了,三口两口就将半碗长寿面吃的干干净净。
至于皇上更不必说,只觉得自己活到这把年纪,确是难得吃到这般美味的长寿面。
到了最后,弘昼更是端起碗将面汤都喝的一干二净,这才心满意足。
他靠近皇上,低声到:“皇玛法,虽然我希望阿玛当皇上,但其实在我心里,我却是更愿意阿玛当太子的,这样您就会一直在啦。”
“我的生辰愿望就是您能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皇上愈发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他低声道:“好,那朕就长命百岁。”
说着,他更是吩咐魏珠道:“去,将朕给弘昼准备的生辰礼物拿来。”
弘昼是拭目以待。
魏珠很快就拿着一个封红过来了。
眼尖的弘昼还以为皇上知道自己缺银子,所以给自己一摞厚厚的银票子当生辰礼物。
他不由觉得,皇玛法是个实在人,真好!
可随着魏珠走近,弘昼看到这封红是薄薄的,不免有些失望,不由嘀咕道:“皇玛法可真小气。”
他这话半点都没避着皇上。
皇上扫了他一眼,道:“你先打开封红看看再说,若是不喜欢,还给朕就是了,朕可不会勉强你。”
弘昼正色道:“当然不行啦,有道是蚊子腿也是肉。”
“万一您给我封一个一万两银票子的欠条当礼物了?”
皇上冷哼道:“你倒是挺敢想的。”
魏珠将封红递到弘昼跟前,弘昼毫不犹豫将封红拆开。
只是他没想到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银票,而是一张地契。
皇上这才道:“朕还记得有一年生辰朕送你了一个院落的模型,当时朕就与你说了,你年纪尚小,若送你一个院子太过于贵重,要你先拿模型设计一二,等着朕真送你了院子,你也知道如何拾掇。”
“如今朕送你的就是一个宽敞的院子。”
“这院子足足占地五十余亩,里面假山,湖泊,亭台,楼宇……是一应俱全,这院落在京城城郊,离雍亲王府并不远,正好这几年好好修缮一番,等着你娶妻生子,也能带着一家人过去住一住。”
说着,皇上更是叮嘱道:“不过你也别忘了这院子是谁送给你的,得给朕也留个小院才是。”
“这是自然!”弘昼别提多高兴了,更是连连道:“多谢皇玛法,多谢皇玛法!”
他觉得自己真是小人之心,直道:“这是我长这么大收到最贵重的礼物啦!”
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上都没好意思说,即便在他老人家送出去的礼物中,这也算得上是贵重的。
弘昼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将这张地契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上面“爱新觉罗·弘昼”几个字时,这嘴角更是咧到了耳后根。
皇上见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最后,更是更是小心翼翼将地契折好收了起来,这才想起来道:“皇玛法,若是旁人知道您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给我,会不会不高兴啊?”
“您放心,我知道有句话叫做‘闷声发大财’的,若是您叫我不说这事儿,我定不会对外宣扬的。”
皇上却正色道:“为何不能对外说?”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朕的,难不成朕连喜欢谁,想送什么东西给谁都不能决定吗?”
“再说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朕命你不得对外宣扬,这事儿总有瞒不住的一天的,除非你愿意将这院子还给朕……”
弘昼一听这话就着急起来:“皇玛法,那可不行。”
“天底下哪有人将送出去的礼物又要回去的道理?您是皇上,又是长辈,这件事若传出去,可是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皇上也就逗一逗他而已,哪里会真的将东西收回来?
弘昼又陪着皇上说了会话,就揣着地契兴高采烈走了。
这世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收到喜欢且贵重的礼物。
更高兴的是收到喜欢且贵重的礼物能四处显摆。
弘昼刚回屋,惠妃娘娘等人也差人送来了礼物,惠妃娘娘送给弘昼的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那种。
小二十二送给弘昼的是一副围棋,棋子是用玉石做的,很是精美。
德妃娘娘送给弘昼的是一套琉璃摆件,嗯,一看就是不怎么值钱的那种。
……
弘昼可谓收获颇丰。
很快,四爷也进宫了,他是奉命前来接弘昼回去的,回去之前则与皇上,弘昼一起用一顿午膳。
知子莫若父。
四爷很清楚弘昼的性子,所以今日进宫时,当着皇上的面便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了弘昼。
弘昼接过匣子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最上面放的是一本《四书》。
他再略翻了翻,下面依次是《五经》、《礼记》、《易》、《书》等书籍,看的他小脸一垮,面上半点喜色都没有。
偏偏四爷又道:“弘昼,说起来你进宫也有十多日,将近二十日,不知道你最近功课学的如何?”
弘昼的小脸垮的是更厉害。
四爷更道:“你既不说话,想必是胸有成竹,回去之后我先考考你吧。”
弘昼心中忍不住暗自腹诽,觉得四爷太过于残忍了些。
亏得他还在皇上跟前替四爷说了一筐又一筐的好话,四爷真是恩将仇报。
皇上见弘昼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笑着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今日可是弘昼的生辰!”
弘昼点点头道:“没错。”
说着,他更是看向皇上,由衷道:“皇玛法,您可真好。”
皇上却道:“朕的话还没说完呢。”
他扫了眼四爷,道:“老四啊,就算真要说这些,用了午膳再说也不迟。”
“再不济,你将弘昼带回雍亲王府说也可以。”
弘昼:……
皇玛法真的是太坏了。
四爷却是恭恭敬敬应是。
如今距离用午膳还有些时间,弘昼便去翊坤宫等处转了转。
他可是个乖孩子,既然收了惠妃娘娘等人的礼物,自然要道谢的。
四爷便留下来与皇上说了些公事,当四爷知晓皇上送了弘昼一个足足五十亩的院子,忙道:“……还请皇阿玛三思,这礼物太贵重了些,若是叫旁人知道,定会说三道四的。”
要知道就连从小养在皇上身边的弘皙都没得皇上赐过这般礼物。
皇上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是怕老八老九他们借此生事?”
四爷犹豫片刻,实话实说道:“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
“这几年因皇阿玛对儿臣的看重,老九他们背地里是小动作不断,儿臣自不怕这些。”
“可弘昼还小,儿臣不愿叫弘昼也身涉其中,不愿叫旁人议论弘昼……”
皇上却道:“怎么,你以为这些事情弘昼能躲的过去?”
“再说了,你这个当阿玛的替弘昼回绝了这礼物,也得问问弘昼愿不愿意答应。”
四爷听闻这话,便沉默着没有接话。
四爷知道,爱财如弘昼,若叫弘昼将到手的礼物拿出来,怕是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弘昼回来乾清宫后,四爷已与皇上说完话,他与皇上拜别后,就跟着四爷离开了乾清宫。
他是一步三回头,比从前每一次都要不舍。
并不是因为他完全舍不得皇上,而是他知道,一回去雍亲王府就要接受四爷考问学问。
四爷甚至比弘昼想象中更加惨无人道,他连耿侧福晋与弘历都没见,直接被四爷提溜到了外院书房,先检查了他的字帖,又考问了他的《圣谕广训》学的如何……纵然是四爷有心理准备,可见到弘昼不仅什么都不会,还将从前学的东西忘了不少,脸色沉沉。
四爷冷声道:“你进宫这么久,可曾有一日看过书?”
弘昼顿时感念起皇上拨给自己那个小太监来,正是因为那小太监,所以他曾看过一次书的:“阿玛,您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当然有看过书啦!”
只是他翻开书就睡着了。
不过在他看来,这不是重点,所以不必说。
他更是道:“阿玛,我知道您关心我的学问,只是从前您就说了,做学问这等事讲究个滴水穿石,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吃成个大胖子的,您总不能想将我留下来看书写字吧?”
“您别忘了,今日可是我的生辰了!”
“我可是听皇玛法说过的,说你们在上书房念书时,每年生辰都会休息一天,您可不能为难我。”
“您放心,从明日开始,我定会开始学习的……”
四爷只是有心紧一紧他的皮子,给他敲敲警钟,自不会真的为难他。
听闻这话,四爷便道:“好,你得记得你说的这话。”
“若是你食言,从明日开始就不得外出。”
蛇打七寸。
不得不说,论拿捏弘昼,没谁比四爷更擅长。
四爷知道弘昼如今满心思都想去看看皇上赏给他的院子,不准他出门,他可不答应。
弘昼是眼前一黯,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一出了四爷书房,他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似的,先去缓福轩见过了耿侧福晋,与耿侧福晋说自己一切都好,说了些宫中趣闻,更说过些日子带耿侧福晋去他院子里住一住。
接着,他又去看了弘历,表达了自己对弘历的思念之情,更说过些日子邀弘历去他院子里住一住。
然后,他再去看望了董鄂氏,给董鄂氏带了两盒子御膳房出品的点心,说皇上对她所做的点心是赞不绝口,耿烁过些日子请董鄂氏去他院子里住一住。
……
甚至弘昼还想着过些日子能出门了,邀请瓜尔佳·满宜,弘昌等人也去他院子里住一住。
嘿嘿,他有大院子了。
还是一个占地五十多亩的院子。
这等感觉,实在是很奇妙。
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能早日看到皇上赐给自己的大院子,弘昼读书都比从前认真了许多。
而皇上赏给弘昼宅院一事很快就叫许多人知道。
老九自是骂骂咧咧,说皇上偏心太过,毕竟皇上将四爷封为亲王,雍亲王府比他的院子大了,如今连皇上赏给弘昼的院子都比他一家子住的宅院大,这叫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老八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皇上一直偏心于弘昼,但从前并未像这般大张旗鼓赏弘昼东西,如今皇上这般行事,好像在宣告什么似的。
很快,老八的担心就得以应验。
进了腊月,皇上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命四爷代自己去天坛祭天。
此消息一出,可谓震惊朝堂,乃至于震惊京城。
要知道上一个代替皇上前去祭天的是故去的废太子,那时候皇上染上风寒,实在病的严重,不得已才叫废太子代替自己前去天坛。
但如今,皇上年事已高不假,却是身子硬朗。
皇上此举分明是告诉所有人他属意于四爷。
朝堂上又像是炸开了锅似的,一个个不敢明着对皇上说:“啊,皇上,您将雍亲王立为太子不好,我们觉得抚远大将军更合适。”
谁要是敢这样说,那真是纯纯大傻子。
一个个以老九,隆科多为首的人只能跪地说什么:“啊,皇上,您虽然年纪大了,却是老当益壮,若是您不去天坛祭天,老天爷如何能看到您的诚心?怎么能保佑我大清风调雨顺?”
“是啊,皇上,就算您说您最近身子不舒服,过些日子再去也不迟,雍亲王非长非嫡,他去算怎么一回事?”
可就算朝堂上炸开了锅,皇上却是心意已决,可见是再没回旋的余地。
弘昼仍记得这一天,四爷从紫禁城回来,面色含笑。
别人笑是常事。
但四爷面上含笑,那就是不对劲。
弘昼正站在书房,与弘历一起准备接受四爷的考问,看到四爷这般如沐春风的样子,偷偷与弘历交换了个眼神,以口型道:“哥哥,阿玛心情真好!”
弘历自也察觉到了,微微点点头。
四爷高兴归高兴,却还是如从前一样考问起三个儿子的学问来。
长幼有序,弘时打头阵。
如今弘时别说去招惹董鄂氏,恨不得见到董鄂氏都要绕道走,更是想起从前侍奉他的那两个通房丫鬟来,整日与那两个丫鬟厮混在一起。
他面对四爷的考问,自然是磕磕巴巴。
换成平日里,四爷不说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却也是会罚他下去将昨日的功课抄上三遍。
但今日,四爷只道:“不过尚可而已,回去之后得勤加练习才是。”
弘时懵懵地走了。
到了弘历这儿,四爷微微颔首,难得夸了他几句。
弘昼见状,微微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如四爷所预料的一样,他问上三五个问题,弘昼勉强才能答上一个而已。
弘昼虽知道四爷心情好,却也不忘替自己开脱:“阿玛,我前天晚上没睡好,所以昨日先生上课时,我情不自禁睡着了。”
瞧瞧,长大了的弘昼就是不一样,措辞多么委婉动听。
要换成从前,四爷又是一顿训斥,但今日的四爷却道:“哦?你倒是与我说说前天晚上为何没睡好。”
弘昼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道:“因为我在想皇玛法送我的院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上辈子他是个社畜,没房没车,除了有个好心态之外,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如今的他拥有超大的宅院,怎么能不叫他高兴?
四爷听到这话是一点不意外。
弘昼见四爷面上并没有半点怒色,大着胆子道:“阿玛,自我从紫禁城回来后虽不能说很乖,但勉强也还可以吧,这都快过年了,您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去我那院子看一看?”
四爷想了想道:“过几日吧。”
“你不是已写信将这消息告诉了很多人吗?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大家请到你的院子里热闹一二。”
弘昼一愣。
今日四爷好说话的程度让他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忍不住看了四爷一眼又一眼,更是嘴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四爷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天呐。
这一刻弘昼觉得自己就是做梦也难得梦到四爷有心情这般好的时候,便大着胆子开口道:“阿玛,您今日碰上了什么好事儿?”
“我觉得您今日心情很好,好的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巴不得您每天心情都能这么好。”
四爷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道:“是不是你觉得这样你每日念书就能浑水摸鱼了?”
弘昼下意识点点头,可旋即忙摇头道:“自然不是,难道我在您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说着,他又连连追问:“阿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您说出来,叫我和哥哥也替您高兴高兴。”
四爷一想到皇上今日在朝堂上当众敲定自己代皇上祭天一事,仍觉得心情澎湃,但却是轻飘飘道:“没什么,过些日子我要代替你们皇玛法前去天坛祭天。”
弘昼先是一惊,继而狂喜起来。
便是他对朝政之事不甚了解,也知道四爷代皇上祭天一事意味着什么,扬声道:“阿玛,您,您要当太子啦?”
“真的太好了,若是您当了太子,那以后我和哥哥的身份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我们去天香楼吃饭,那掌故的肯定不敢再收我们银子!”
“阿玛,您要愈发加油才是,可不能辜负了皇玛法对您的期望……”
四爷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道:“弘昼,甚言!”
“不过是因皇阿玛身子不适,我暂代皇阿玛祭天,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了意思?”
“如今大哥与三哥被幽禁,二哥去世,我身在长子,自该替皇阿玛分忧一二。”
弘昼觉得四爷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心口不一。
不过他也不怪四爷,当下世人好像都有这个毛病,心里越高兴,嘴上却是越谦逊,好像如此方能显示出自己的君子之道来。
他咧嘴一笑,毫不留情道:“阿玛,虽然您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很高兴是不是?”
“我和哥哥又不是什么外人,您何必在我们跟前撒谎?”
“您啊,若是只猫儿,只怕现在尾巴都已高兴的翘到天上去啦!”
第 99 章
弘历听闻这话, 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四爷的眼神扫过弘历,弘历连忙敛住笑容,又是方才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小模样, 简直与四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四爷的眼神再次落在弘昼面上, 弘昼却是一点都不怕, 甚至不觉得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阿玛,您看我干什么?难道我哪句话说错了?”
“我们是一家人, 您高兴,我们自然得跟着您一起高兴啊!”
说着, 他扯了扯弘历的袖子,道:“哥哥, 你为什么不笑?阿玛马上要当太子啦,当然得笑呀!”
他这话说的弘历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四爷今日心情好,懒得与弘昼一般见识,冲他们摆摆手道:“好, 我承认我高兴行了吧。”
“好了, 你们下去吧。”
弘昼笑嘻嘻与弘历出了外院书房的门, 一边走一边道:“哥哥,今儿可真是高兴的一天啊!”
弘历对这话深表赞同。
不管是雍亲王府前院还是内院, 大家多少还是知道些朝堂之事的,更知道四爷如今与远在西北的老十四在打擂台, 如今四爷抢占了先机, 众人面上皆是笑容。
就连耿侧福晋都满脸含笑,私下与钮祜禄格格道:“……虽说咱们这些女眷不好过问朝堂之事, 可咱们也是有儿子的,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两个孩子想一想。”
“若王爷真的与那位置无缘,只怕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王爷代皇上去天坛祭天,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心里高兴坏了,但她们也知道四爷的性子,不仅面上没显露出高兴的神色来,甚至还叮嘱院子里的人不得张狂。
越是在这等关键的时候,越是要小心行事。
倒是董鄂氏听说这消息后,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受,好像是两者皆有,更是难得掉下眼泪来。
这是她嫁进雍亲王府后第一次掉眼泪,就连当日弘时动手打她,她可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的。
晴钟一看到她这样子,连忙道:“福晋,您哭什么?这,这不是好事儿吗?”
董鄂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这的确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想当年阿玛之所以不敢回绝了雍亲王府的这门亲事,就是担心王爷有朝一日会坐上这位置。”
“甚至连与世子之位没关系的三阿哥知道这事后都是满脸笑容,蠢笨如他都知道,若王爷坐上那个位置,他的身份都跟着水涨船高。”
“可我了?阿玛也好,旁人也罢,都觉得我命好运气好,却没人想过,以后我要永远与三阿哥绑在一起。”
她向来是个聪明人,当日嫁到雍亲王府也是为了报答父母之恩,可心里却时时刻刻都在筹划离开这地方。
她知晓四爷是个讲道理,明是非的人,若是她多想想法子,未必不能离开弘时。
但如今,就算她有这个意思,就算四爷准了,董鄂一族上下怕是要以性命相逼,逼的她生生世世都与弘时捆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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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弘昼则与弘历坐上了前去郊外的马车。
他既要在他的新院子里设宴,总不能设宴当日他这个当主人的也是第一次到场吧,再加上他向来知道打铁得趁热的真理,想着这几日四爷心情好,便说想去自己的新院子看一看。
四爷想着他这几日功课完成的勉强还算不错,便答应下来。
一路上,弘昼别提有多高兴。
当然,他可不是那等只顾着自己高兴,就不顾弘历的人,正色与弘历道:“哥哥,凡是我的东西,那都是你的东西,我的院子那就是你的院子。”
“以后等你成亲了,你闲来无事,可以带着嫂嫂和侄儿侄女也一起过来住些日子的。”
这等话他不光是说说而已,甚至还道:“等着下次进宫我就与皇玛法说一声,要将这地契上也加上你的名字。”
“皇玛法这样喜欢你,定不会拒绝的。”
弘历虽是正人君子,可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若碰上别人这般得皇上喜欢,兴许会吃醋。
可这人是弘昼,他只有替弘昼高兴的范儿,自是连声拒绝:“弟弟,你这是做什么?”
“这院子是皇玛法送给你的,你加上我的名字做什么?”
“来日若是我想过去住些日子,难道还怕你不让我进去吗?”
弘昼却说一码归一码。
兄弟两人在这里推来推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等着兄弟两人下了马车,看着这宽敞气派的院子,也忘了退让,齐齐发出惊叹声。
兄弟两人一进去,更是惊叹声不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弘昼只觉得皇上替他想的太过于周到,不光这院子又大又气派,院子也是修缮一新,大概是前几年就开始准备。
更不必说院子里约莫有二十个左右的奴仆,一个个是极有规矩,更是进退有度,甚至连他们的开销走的也是皇上的私账。
弘昼一边观赏院子,一边道:“皇玛法真是太好了吧!”
他与弘历两人足足小半日才将这院子搞逛完,是越看越满意。
这正院,弘昼自然是留给了皇上的。
毕竟皇上与他说过闲来无事会来这里住上几日,稍次的院子留给了四爷。
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如从前每一次一样,选了两个相邻的院子,这才高高兴兴回去。
又过了三日,则是弘昼在新院子里设宴款待大家的日子。
弘历,耿侧福晋,钮祜禄格格,董鄂氏等人都来了,还有瓜尔佳·满宜带着阿福和阿喜,十三爷家的弘昌堂兄并几位堂姐……虽然人不算多,但宽敞的院子里却添了几分喜气。
虽说今日并非乔迁之喜,可旁人参观弘昼的新院子,自然是要带礼物的。
弘昼自是高兴不已,笑着道:“你们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还这般破费做什么?”
瓜尔佳·满宜打趣道:“弘昼,你这话可是真的?若是真的,那我们可将礼物带回去了!”
“自然是真的!”弘昼虽爱财,但今日到场之人皆是他的亲朋好友,他可不会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满宜姐姐,难道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爱财的人吗?”
瓜尔佳·满宜笑看着大家,道:“我一个人说了可不算,你们大家伙一起评评理,弘昼是不是这样的人?”
叫弘昼万万没想到的是,众人竟齐齐点头。
其中甚至还有弘历。
弘昼:……
伤心!
简直太伤心了。
好在还有阿福和阿喜嚷嚷道:“不准你们拿走给弘昼叔叔的礼物,这都是他的。”
弘昼高兴的将阿福和阿喜轮番举高高,笑嘻嘻道:“我平日里可真没白疼你们!”
顿时,一群人笑成一团。
弘昼今日可是准备充分,不仅要厨房的人准备了锅子烤肉和各式点心,甚至还极大手笔的从天香楼叫了一桌席面过来,
阿福和阿喜更是高兴的在屋子里连蹦带跳,直说以后要经常来玩。
弘昼高兴的连声称好。
正当一行人其乐融融时,却有小豆子进来传话,说是老八老九老十等人来了。
这可真是不速之客。
弘昼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老八等人是来给他道喜的。
但人来都来了,弘昼也没道理不去招待,连忙迎了出去,果然见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老九,面色着急的老十,还有个永远云淡风轻的老八。
弘昼扬起一张笑脸道:“八叔,九叔,十叔,你们怎么来了?”
老九依旧是阴阳怪气的,冷声道:“怎么,你设宴,我们就不能来吗?”
“还是说皇阿玛赏给你的宅子金贵,我们不能来?”
老八朝老九扫了一眼,一副“你怎么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意思,可老九一路走来,看见皇上赏给弘昼的院子是又大又好又豪华,怨气都能撞铃了,可顾不上老八的眼神,甚至还气鼓鼓道:“八哥,你冲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哪个字,哪句话说错了?难不成皇阿玛赏弘昼的院子金贵,我们这些当叔叔的都不能来恭喜他?”
他这话说的,连圆滑如老八都接不下去。
弘昼却是面色不改,正色发问道:“九叔,您吃醋啦?”
老九一愣,矢口否认:“我没有。”
弘昼扬声道:“您别撒谎,我看得出来,您就是吃醋了。”
说着,他也不管老九如何说,看向老八和老十道:“八叔,十叔,你们说九叔是不是吃醋了?”
老八含笑不语,并没接话。
实诚的老十连连点头。
但他很快察觉到老九那不悦的目光,头也不敢点了。
弘昼这才道:“九叔,我怎么会不欢迎你们来?”
“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您财大气粗,您今日过来,肯定会给我带好东西的,我巴不得您过来!”
这话一出,老八等人才记起将礼物给他。
老九不知道被弘昼坑过多少次,若非有老八叮嘱,他才不会带礼物过来,如今这礼物更是送的心不甘情不愿:“你放心,没谁少得了你的礼物!”
他们三人送的都是不算贵重,却也不便宜的东西,中规中矩而已。
弘昼作为东道主,自然得带着老八三人在院子里转了转。
这一路上走下来,老九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更是时不时呛上几句。
弘昼压根不搭理他,只与老八和老十说话。
就算弘昼知道老八与四爷站在对立面,但他对这个人却讨厌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不管何时何地与这人在一起,他都觉得很舒服。
一路下来,老八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与弘昼一起点评下哪里的花木换一换,何处的院子地面用鹅卵石而非青石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弘昼是自愧不如。
他忍不住想,若自己是老八,只怕这时候都着急跳脚起来。
当然,他更知道老九,老十,甚至于老十四的所作所为都得老八授意,这人心机深沉,很是不简单,若非如此,也不会落入谷底,仍有一大批追随者……
正当弘昼愣神时,他又听到老八道:“……说起来皇阿玛对你可真好啊,就连弘皙,甚至故去的二哥在皇阿玛跟前都没有过你这等待遇。”
“我更记得我们小时候都是害怕阿玛的,四哥也是如此,明明在皇阿玛过来之前,我们文章背的很熟练,可一看到皇阿玛过来,却是齐齐卡壳。”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后来也是一起挨训挨罚。”
“我有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若我不是皇阿玛的儿子,而是和你一样,是他的孙子就好了。”
他说话一贯是颇有技巧的,好似永远是真诚的,可真诚中又带有自己的目的。
若换成寻常人听闻这话,早就觉得老八可怜,毕竟他身为儿子,一个才情卓越,极为出众的儿子,却不得皇上喜欢,的确是可怜可悲。
这人一旦动了恻隐之心,就离掏心掏肺不远了。
但弘昼知晓历史,是知道未来的老八更可怜的。
他想了想道:“八叔,可人生在世根本没有‘如果’二字的。”
“我时常听常嬷嬷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说是他们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和他们比起来,您已经很幸福啦。”
“人要学会知足,若是整日和这个和那个比,哪里能高兴的起来?”
老八被他说的是一愣一愣的,继而笑了起来:“你说的极是。”
接下来,老八的话就少了许多。
他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参观弘昼的新院子这么简单,如今皇上是什么意思,已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他若是再什么都不做,那真的是死路一条。
从前的他觉得立储一事是男人们的事,可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不仅八福晋已开始四处游走,他也要从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下手。
是因他清楚弘昼比寻常人更能知道皇上的心意。
又走了会,老八这才如沐春风开口道:“弘昼,四哥可你这院子看过?”
“咱们这一众兄弟中,就他最为精细,若是来了,肯定又要在你这院子里大刀阔斧改一改的。”
弘昼的心里一直是有防备的,听到这话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道:“八叔,我阿玛还没来过呢。”
“皇阿玛要我阿玛过些日子代他去天坛祭天,虽说凡事有礼部和钦天监操持,但我阿玛还是挺忙的,短时间内怕并未有时间过来。”
他知道老八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会问些什么。
一直以来他并不算讨厌老八,当年在木兰围场时,是老八心慈手软也好,是他机警善辩也好,到底是老八保住了他一条命,若是老八当时不在,老九肯定会要了他的命的。
就冲着这份恩情,他也不愿像呛老九一样去呛老八。
想了想,弘昼到底开口道:“八叔,您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参观我这新院子,也不是为了恭贺我的对吧?”
“您是想以阿玛代皇玛法去天坛祭天一事,与我打探打探皇玛法的态度是不是?”
“朝堂上下拥护您的人很多,我也一向敬重您是个正人君子,但有些事,特别是事关皇玛法与阿玛的事,我是不会对外说的。”
“若是您存了这个心思,我劝您还是回去吧。”
老八微微一愣,继而恢复从前面色。
他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笑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难怪皇阿玛这样喜欢你。”
这话说完,他转身就走,很是利落洒脱。
若换成别人碰上这等事,会矢口否认,甚至会恼羞成怒,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
弘昼瞧见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老八或老十四碰上四爷,给他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可惜成王败寇,现实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残酷的。
不远处落下的老九与老十见着老八折身回来了,两人面上皆是一喜。
老九更是率先开口道:“八哥,弘昼那小崽子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之所以忠心耿耿追随老八,不光是觉得老八为人和善,更是觉得老八才能出众。
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能干的八哥会在弘昼这儿碰壁。
老八苦笑一声道:“没有,走了,回去吧。”
老十咋咋呼呼道:“八哥,为什么要回去?”
“九哥不是说咱们要打听清楚皇上的想法,好对症下药吗?”
说着,他更是着急起来:“难道咱们真的要眼睁睁见着四哥坐上那位置吗?”
急性子如老九,更是要拽着老八回去。
老八却是动也没动,摇摇头道:“不必去了。”
“你们就算不清楚弘昼的性子,也是该知道皇阿玛的性情,一开始我们就想岔了。”
“若弘昼是个嘴巴不严实的,皇阿玛又如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若弘昼嘴巴严实,我们问他又能问出个什么来?”
老九急的脸色都变了,甚至顾不上今日送出去的礼物,低声道:“可八哥,难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我们要眼睁睁见着老四登上那位置,到时候,只怕我们都没了活路!”
老八一步步朝外走去,低声道:“如今啊,事情已成了定局。”
***
十二月初八。
四爷代替年迈的皇上前去天坛祭天,原本前几日大雪不断的天到了这一日竟晴朗起来。
祭天一事顺利完成。
自此,四爷成了京城唯一的热灶。
老九等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有大臣上说四爷行事严苛,一会有大臣说四爷八字不行……可谓花样百出。
这些折子送到皇上跟前,皇上是留中不发,像没看到似的。
不光皇上,四爷也是半点动作都没有,像不知道这些事一般。
他每日该上朝上朝,该去乾清宫请安,似乎并未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皇上见了,愈发觉得四爷稳重。
到了除夕家宴时,看着满怀心思的各人,皇上只道:“……说起来,太皇太后已故去将近四十年,皇额娘也已故去四年有余,朕也年事已高,从前朕时常听大臣们说储君之位不可空缺。”
这话一开头,大殿内就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皇上。
其中也有四爷。
他大概猜到了皇上会说什么,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成了拳,浑身莫名发热起来。
皇上的目光依次扫过老八,老九等人,含笑道:“从前朕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嗤之以鼻,想着朕是天子,有朕在便够了。”
“但随着朕年纪越来越大,朕觉得一众大臣们的话很有道理,朕也的确该立一位太子为朕分忧。”
他的眼神落在四爷面上,微微扬声道:“和硕雍亲王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①。”
“魏珠,传朕旨意,明日便昭告天下,封胤禛为太子。”
一时间,大殿里是鸦雀无声。
只听得见魏珠上前领命的声音。
继而,四爷上前道:“儿臣谢过皇阿玛,还请皇阿玛放心,儿臣定不辱命。”
皇上微微颔首。
直到这一刻,四爷面上仍无太多的表情,甚至与福晋,弘历,耿侧福晋……他们脸上都没多少表情,可见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越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越是知道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生怕别人说他们张狂自傲。
唯独弘昼脸上写满了喜色。
想想也是,他是个连得了皇上赐了院子都恨不得昭告天下,四处显摆的人,如今脸上更是写满“我阿玛当太子了,真高兴啊”的表情
他的人生格言就是高兴要笑,不高兴要哭。
只是这时候,高兴的人却是微乎其微。
酒过三巡后,大殿的气氛就热闹了不少。
十三爷等人举着酒杯前来与四爷敬酒,除去十三爷与老十二是真心的,剩下真心的人怕是微乎其微。
如今到底是在紫禁城中,十三爷并不敢将话说的十分明白,甚至不敢明面上恭贺四爷,不过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不管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如今四爷被立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众人总要上前恭贺几句的。
大家更是忍不住暗想,从前有没有做的不好或得罪四爷的地方,得赶快找机会弥补一二。
若不然,以四爷那锱铢必较的性子,上位之后怕是要同他们算账的。
一杯接一杯的酒喝着,喝的四爷是眼前发晕。
偏偏这些人由头颇多,喝了这个的敬酒不喝那个的敬酒总归不好,四爷只能一视同仁。
四爷却是万万没想到,老八竟然也过来了。
哦,不光老八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脸色铁青的老九和老十。
老八仍是面含笑意,在老九与老十的衬托下,显得他像是真心为四爷高兴似的,一开口更道:“四哥,恭喜你,我这个当弟弟的着实为你高兴。”
他的声音虽不大不小,却足以叫附近的每个人听到:“虽说从前你寄情佛道,但自从你入了户部后,你的能力如何,才情如何,不光皇阿玛看得到,我们这些当弟弟的也是有目共睹,皇阿玛将你立为太子可谓实至名归。”
这话说完,他更是一口气将整杯酒灌了下去。
原本正在一旁与弘历咬耳朵的弘昼看到这一幕是惊呆了。
他觉得他这八叔实在太过于厉害。
若换成他,他只怕连老九,老十都比不上,恨不得当众掀桌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想及此,弘昼也顾不上与弘历说悄悄话,专心致志看起好戏来。
他见着四爷眯了眼睛笑了笑,也是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完,道:“八弟,多谢。”
他甚至见着四爷笑的鱼尾纹都出来了,可见是真的高兴。
若说前不久皇上命四爷替他老人家去天坛祭天是丢下一双鞋子中的一只鞋子,四爷就已很是高兴,但高兴的同时这等感觉也是折磨人的,毕竟皇上什么时候会丢下另外一只鞋子,这鞋子什么时候丢,每一天甚至每一刻都折磨着四爷,如今这只鞋子终于落了地,叫四爷怎么能不高兴?
酒过三巡,皇上按照从前惯例带着众人前去外头看烟花。
弘昼高兴的没心情看烟花。
他悄悄挤到了皇上身边,拽了拽正在看烟花皇上的手,“皇玛法。”
皇上回过头来:“怎么了?”
弘昼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低声道:“皇玛法,谢谢您。”
谢谢您没有将我只当成个半大的孩子!
谢谢您认真听我说话!
谢谢您爱我和我的阿玛!
纵然从始至终皇上并未与他承诺或答应过什么,甚至没多说过什么,但正因他知道历史上的四爷是因皇上的一道遗诏登上的皇位,所以才知道做出这般决定,皇上下了多大的决心。
皇上面上的神色并没有改变,只淡淡道:“好端端的,你谢谢朕做什么?”
“难不成你是因朕立老四为太子一事谢谢朕?若真的要道谢,也是该老四来,与你有什么关系?”
呵。
他堂堂一国之君,才不会承认因偏爱一个小崽子所以对老四爱屋及乌。
不过归根究底,若是四爷立不起来,皇上也不可能将四爷立为太子的。
弘昼笑的眉眼弯弯,并没有再说话。
他以为这时候在放烟花,如今自己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毕竟如今的他可是太子之子。
一切的一切看似虽是结束,但对很多人来说只是开始而已。
这一刻的弘昼只顾着高兴,懒得去想这些糟心事。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弘昼更是与弘历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哥哥,怪不得人人都争着想当太子,今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玛身上。”
“嫡额娘和额娘一直与旁人说话谈笑,我瞧见额娘嘴巴都笑僵了。”
“不光当太子威风,当太子的儿子也很威风,从前我每次见到五叔家的弘昇堂兄时,他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今日对我可真好啊,看烟花时还怕我看不到,说要将我举起来。”
“阿玛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弘历笑着道:“弟弟,哪里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咱们是人,可不是什么鸡犬!”
他太清楚弘昼的性子,亲近之人知晓弘昼并无坏心,但有些话落在旁人就不是这么回事,忍不住提醒他道:“弟弟,弘昇堂兄性子安静,你性子跳脱,再加上他和我们差着年纪,难免会说不到一起去。”
“今日恰好你看烟花时站在他身侧,他自然得问问要不要将你举起来。”
弘昼摇摇头,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哥哥,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有些话我也就当着你说说而已,可不会当着别人说的。”
“再说了,今日可不止弘昇堂兄一人对我好,好像所有堂兄堂弟们都对我格外好。”
他虽小,可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觉得自己是看尽人生百态。
其实像弘昇这样的人是大多数,他也就闲来无事与弘历碎嘴子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弘历无奈摇摇头,道:“你啊,知道分寸就好。”
\"阿玛被皇阿玛封为太子后,怕是以后愈发忙了,咱们可不能叫阿玛担心,更不能给阿玛添乱。\"
弘昼笑嘻嘻道:“你放心,我才不会给阿玛添乱了。”
“就怕我不惹旁人,旁人主动来惹咱们,给咱们下套。”
十来岁的孩子最容易学坏,即便四爷被立为太子,可若是后继无人,那也能狠狠报复四爷。
弘历迟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昼觉得他这个哥哥虽很多时候很是听话懂事,但却是被钮祜禄格格保护的太好了,点拨他道:“哥哥,我问你,今日你可留意到德玛嬷的脸色?”
“就连惠玛嬷这等与阿玛毫不相干,甚至从前大伯与阿玛有些恩怨,她脸上都带着笑容,可见是替阿玛高兴的,可我瞧了德玛嬷好几次,她脸色沉沉,不光不高兴,甚至脸色还很是难看。”
“至于宜玛嬷那些人,那脸色更不必说,像谁欠了她们几万两银子似的。”
说着,他更是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还有,今日许多堂兄堂弟都过来与咱们说话了,可弘明堂兄却是没有过来。”
“说起来,弘明堂兄是十四叔的嫡长子,比起别的堂兄弟来,他与咱们最为亲近,你说说他为什么没过来?”
“还有八叔他们,当时敬酒时九叔与十叔脸色是何等难看你也看到了,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放任阿玛好好当他的太子?”
……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到了最后,弘历脸上不仅不见笑意,甚至满是担忧:“照你这样一说,阿玛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愈发难了?不仅要忙于公务,还得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
说着,他更是义正言辞道:“所以你以后愈发不能叫阿玛担心,不能惹阿玛生气了,知道吗?”
弘昼认真想了想,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尽量吧。”
要是可以选择,谁不想当个好孩子?
只是啊,人生却是有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又过了会,马车稳稳停在了雍亲王府。
一下了马车,弘昼就笑嘻嘻走向耿侧福晋。
因今日是除夕夜,所以弘昼难得可以去内院陪耿侧福晋守岁。
今夜的耿侧福晋虽高兴,可笑了一晚上,嘴都笑僵了,扶着弘昼的手就往内院走去,一路上更是道:“弘昼,今儿额娘真是高兴,额娘不是为自己高兴,而是为了王爷,为了你高兴。”
如今的四爷已是太子,耿侧福晋这个侧福晋来日高低会捞个妃位,故而今日不少女眷纷纷前来敬酒,就连一向酒量极好的耿侧福晋喝的都有些晕晕乎乎,低声道:“先前额娘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你十四叔被立为太子,有德妃娘娘在,即便咱们雍亲王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最起码锦衣玉食是不会少的。”
“可额娘还是日夜担心,你这般性子,若是无人护着,迟早会出大事儿的。”
说着,她更是高兴落下眼泪来:“如今好了,如今可算是好了。”
弘昼今晚只与弘历两人喝了一两杯果子酒,并没有醉意,甚至比往日还要清醒。
他瞧见耿侧福晋这般高兴落泪的样子,将耿侧福晋的手握的更紧了些:“额娘,您放心,我会一直好好的。”
“咱们都会好好的。”
他知道,不管他长到十岁,二十岁,甚至三十岁,五十岁,在耿侧福晋心里,他都是个长不大,叫人操心的孩子。
好在他记得历史上的耿侧福晋是个长寿之人。
他啊,还能陪在耿侧福晋身边好多好多年。
到了缓福轩,梅儿,杏儿等人听闻四爷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也是高兴不已,方才跟着耿侧福晋进宫的常嬷嬷与他们说起这些事来时甚至还激动掉下来了眼泪。
常嬷嬷能不高兴吗?
想当初她跟着耿侧福晋嫁进王府时,耿侧福晋只是个不得宠的小格格,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宠爱有宠爱,要儿子有儿子。
这日子啊,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耿侧福晋本就酒量极好,如今又喝了小厨房送过来的醒酒汤,酒已醒的差不多,笑着道:“虽说王爷向来是不喜张扬的性子,咱们对外不能表现的太过于高兴,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高兴的事儿。”
“明日是大年初一,我便给你们每人的封红再加上五两银子,叫大家伙一起高兴高兴。”
弘昼见状,也跟着道:“既然额娘都这样大方了,那我也凑凑喜气,明日我再拿出私房银子给大家的封红加上二两银子。”
这话一出,众人是愈发高兴。
一时间,缓福轩是喜气洋洋一片。
弘昼坐在耿侧福晋身边道:“额娘,守岁还是怪累的,我觉得今日御膳房送来的梅子清酒挺好喝的,我记得您也做过,不如咱们母子两个再喝点?”
谁知道还未等耿侧福晋接话,门口就传来四爷的声音:“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大晚上的喝什么酒?”
这话音刚落下,四爷就掀开帘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本来热闹极了的屋子因四爷的到来骤然安静下来,耿侧福晋连带着常嬷嬷等人上前请安。
四爷道:“起来吧。”
说着,他的眼神落在弘昼面上:“你还小,今日已经喝了几杯果子酒,不能多饮酒。”
弘昼刚要张口,他又道:“门口没有小太监守着,所以我就直接走了进来,并非故意偷听你们说话。”
第 100 章
弘昼听闻这话, 乖乖闭上了嘴。
他觉得四爷不愧是被立为太子的人,像会读心术似的,一眼就猜到他心里想了些什么。
但他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二,含笑开口道:“阿玛, 高兴的时候就要喝点酒啊, 今日我是真的高兴!”
他面上都是笑容, 正色道:“我刚过了生辰, 如今都已经十一岁啦,皇玛法在我这个年纪, 都已经娶了故去的孝仁皇后,怎么到了我这里, 却是连几杯果子酒都不能喝?”
这话一出,果然四爷无话可说。
不管何时何地, 只要弘昼抬出皇上来,保准好使。
耿侧福晋见状也劝道:“王爷,妾身酿的梅子酒就是为弘昼他们两兄弟酿的,酒味极淡,说是酒, 不如说是饮子更合适。”
“今儿是除夕夜, 又逢喜事, 弘昼再喝两杯也是不打紧的。”
见额娘替自己说话,弘昼更是蹬鼻子上脸道:“对啊, 额娘说的没错。”
“况且酒量这东西也是需要后天培养的,若是少年时候不培养, 万一到时候像您一样三杯酒就倒了怎么办……”
他这话还没说完, 四爷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
剩下的话,他连忙咽了下去。
好在四爷从来不是那等迂腐的父母, 仔细想了想,觉得弘昼这话很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下来,更是道:“既然要喝酒,那就一起喝些吧。”
“耿氏,我记得你酿的桂花酒味道不错,今日我们便喝这个吧。”
耿侧福晋微微一愣,便连声应是。
她虽知道四爷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但今夜是除夕夜,于情于理四爷该歇在正院的。
殊不知,四爷又是从正院过来的。
按理说雍亲王府逢这般喜事,便是四爷与福晋之间嫌隙已深,在这等喜事跟前也该握手言和。
不管怎么说,夫妻都是一体的,四爷好了,福晋才能好。
四爷一开始也是这般想的。
谁知道他去了正院,福晋还是一如从前是老样子,甚至对他比往日里还要冷上几分,大有一副“我就是这般要强的性子,你别以为你当了太子我就要对你伏低做小”的架势。
四爷当时就忍不住想,就福晋这般性子,送去战场当前锋是最合适不过,她宁折不屈,遭受严刑拷打绝不会吐出半个字来。
可问题就在于四爷很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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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的他看到冷冰冰的福晋,觉得自己的好心情都受到了影响,恰逢福晋咳嗽了几声,他便站起身道:“既然你身子不适,那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说完这话,他更是抬脚就走。
这可把福晋气的哟,又是猛地咳嗽。
对福晋而言,越是到了高兴欢乐的时候,她就越是想念故去的弘晖,更是想着若弘晖还活着,弘晖那样聪明那样懂事上进,来日定也会如四爷一样荣耀,被立为太子的。
她巴不得在这个时候四爷能与她一样,缅怀他们故去的嫡子。
可她性子如此拧巴,心里想了却不说,四爷哪里会知道?
故而夫妻之间是渐行渐远,如今福晋在正院怄的快要吐血,四爷却与耿侧福晋,弘昼喝起酒来。
两杯桂花酒下肚,四爷面颊就泛起了酡红,瞧着是不胜酒力的样子,更是看向耿侧福晋福晋道:“你酿的酒,倒是比宫中烈上不少……”
耿侧福晋含笑道:“是,想必是今日宫中女眷不少,不少人不胜酒力,若是喝醉了是要失态的。”
“妾身酿的酒也就平日里自己小酌几杯,所以就酿的烈些,但却比不上宫中的酒水味道好。”
四爷颇为赞许点点头。
接着,他又是一杯酒下肚,面上是难掩笑色。
在紫禁城中,乃至于雍亲王府别的地儿,四爷都不搬表现太过,他时时刻刻都是小心谨慎的,但如此喜悦当前,若真一味藏着掖着,可是会将人憋坏的。
弘昼瞧见四爷面上的笑容,虽真心为四爷开心,但也不耽误他偷偷与耿侧福晋耳语:“额娘,我猜阿玛之所以答应准我喝果子酒,就是他自己想喝酒,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耿侧福晋含笑点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话。
四爷看着他们母子两个,迎着灯光,这才发现弘昼与耿侧福晋长得有三四分相似,一双杏眼大大的,水汪汪的,什么时候都像在笑一样:“你们母子两个笑什么?”
耿侧福晋与弘昼是齐齐脱口而出:“没什么!”
母子两个更是相视一笑。
当年的耿侧福晋看到四爷就是腿肚子直打颤,如今相处下来只觉得四爷虽看着冷冰冰,实际上并不是个难说话的人,一日日下来,也就不怕四爷。
四爷看到他们母子两个这般神色,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觉得很幸福。
好像自己穷极半生所追求的就是这么一天,地位与权势,家庭和睦……他觉得自己好似拥有了全世界,觉得年幼时老天爷亏欠他的一切都弥补了回来。
三人就这样坐在灯下喝着酒,说着闲话。
不光四爷觉得幸福,弘昼觉得好像也挺幸福的。
幸福到他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等着弘昼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弘昼揉着眼睛看向一旁的瓜尔佳嬷嬷道:“嬷嬷,我何时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瓜尔佳嬷嬷正拿着他已烘暖和的衣裳走了进来,笑着道:“昨晚上是王爷抱着你回来的,当时你好像喝醉了,被王爷放在床上时拽着王爷的袖子不肯撒手,说还要喝。”
她还记得昨晚上一直跟在四爷身边的耿侧福晋的脸色,那叫一个担心啊。
一个喝醉了的大人抱着个喝醉了的孩子,若是一不小心摔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弘昼脸色惊变:“怎么会这样?我,我之前不是酒量挺好的吗?”
他错了。
他从前就不该私下说四爷酒量差的。
如今看来,他长大了,这酒量与四爷是半斤八两的。
瓜尔佳嬷嬷笑着道:“之前你每每要喝酒,侧福晋给你端的都是些度数极浅的酒,侧福晋想着如今你也大了,所以端上来的酒有些浓烈,不曾想你一喝就醉了,可见是没随了侧福晋。”
弘昼听闻这话是长长叹了口气。
没办法,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好在弘昼是个心态极好的孩子,等着他一个个红包收下来,便将自己酒量不好一事抛掷脑后。
因雍亲王府有大喜,每位长辈给他的压岁钱足足比去年多了一倍。
这叫他怎么不高兴?
只是弘昼很快就高兴不起来,因为如今的雍亲王府可不光能用门庭若市来形容,热闹的就像菜市场似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昼就与弘历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们两人每天傍晚就会猜一猜明日到底有几波人来找四爷。
一开始弘昼与弘历还比较保守,猜的是八拨人。
但结果远远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当日竟来了二十六拨人,这还是高无庸将许多人避之门外的情况下。
一整日下来,四爷说话时声音都有些沙哑。
这一日,弘昼与弘历在外院书房附近晒太阳,眼瞅着一拨又一拨的人从四爷书房出来又进去,看的他们是瞠目结舌。
弘昼忍不住道:“哥哥,你觉不觉得阿玛的书房像菜市场似的?”
“哦,不,应该说比菜市场还热闹。”
弘历已习惯他如此出其不意的言语,正色道:“正月十五之前都是年,想必各家各户都很热闹。”
弘昼笑道:“但我猜肯定没谁比我们家更热闹。”
弘历附和点了点头。
兄弟两人见短短几日下来,高无庸不光嗓子嘶了,甚至嘴角都起了燎泡,但面上却是笑容不减,都觉得当太子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弘昼只觉得偌大的雍亲王府甚至找不到一块清净的地方。
弘昼想了想,道:“哥哥,不如咱们禀告阿玛一声,去十三叔府上玩吧?”
四爷虽不大喜欢弘昼四处乱窜,毕竟弘昼出门则意味着他又会惹出什么事来,但他还是很喜欢弘昼前去十三爷府上的。
除了十三爷,四爷与剩下的一众兄弟们感情淡漠,但也很明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句话,可偏偏雍亲王府孩子少的可怜,他便希望见到弘昼兄弟两个与弘昌等人处的像亲兄弟一般。
弘历也答应下来。
两兄弟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见到福晋身边的小太监匆匆过来道:“四阿哥,五阿哥,佟佳福晋过来做客了,请你们两位过去了。”
佟佳福晋?
弘昼迟疑道:“可是舅婆来了?”
他口中的舅婆正是隆科多福晋,虽说当年弘昼当众给隆科多福晋解围,他们私下一直有些来往,但因隆科多与四爷不来往,所以隆科多福晋明面上与雍亲王府并没什么来往。
小太监含笑应是。
弘昼对隆科多福晋印象还不错,不说别的,就冲她这几年下面每月差人送他两次酥油鲍螺的份上,他就觉得这人不错,起码比隆科多强多了。
他与弘历高高兴兴往正院赶去。
谁知道他却见着陪隆科多福晋说话的是耿侧福晋,而非福晋。
弘昼请安后不解道:“额娘,怎么是您在这儿?”
耿侧福晋含笑道:“……年前要忙的事情太多,福晋累病了,这几日身上难受的很,舅母见状便要福晋去歇着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
她并非世家出身,从小可没学过如何与妇人应酬寒暄,再加上直到今日只能说性子不像从前一样内向,但外向活泼却是说不上的。
更别说她冷不丁被福晋差人叫过来,在此之前并未见过隆科多福晋几句,是懵懵懂懂的。
好在隆科多福晋是个和善人,见着她有些疲于应对,便说将弘昼与弘历喊过来。
弘昼听闻这话,微微皱了皱眉。
他觉得自从四爷被封为太子后,四爷与福晋的关系是愈发紧张,从前是冷若冰霜,如今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好在有他在,气氛顿时就热络起来。
他收了隆科多福晋的压岁钱后连声道谢,问起岳兴阿刚添的幼子出牙没有,说起御膳房做出来的酥油鲍螺与他们家小厨房做的酥油鲍螺有什么区别……叽叽喳喳的,听的耿侧福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耿侧福晋只觉得自己真是难以应对这等情形。
隆科多福晋如今也是六十余岁的人,自李四儿自缢身亡后,虽与隆科多关系依旧不好,但在内院之中却是她一人说了算,日子好过不少。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瞧着比前几年倒是年轻了些许。
她满脸慈爱与弘昼说着话,更是招呼他过几日有时间去佟佳府上玩。
弘昼连声应好,甚至还做主招呼留下她老人家用晚点。
隆科多福晋摇摇头,含笑道:“不啦,我们府上也有客,我得回去了。”
弘昼更是笑眯眯道:“好,舅婆,那我就不留您了。”
“我送您出门。”
隆科多福晋微微点头,看向已站起身,正欲送她出门的耿侧福晋道:“侧福晋请留步,外头天冷,方才你来的匆忙,衣裳穿的并不厚实,有弘昼送我就够了。”
耿侧福晋还是第一次与隆科多福晋打交道,想着眼前这人是长辈,又想着虽然李四儿已死,但在京中仍是颇有名,也不敢怠慢她,连声道:“舅母实在太客气了,我送您一块出去。”
“左右也没几步路,很快就回来了。”
弘昼瞧她衣裳单薄,也道:“额娘,您先回去吧。”
“舅母又不是什么外人,她可好啦,我一人送她就够了。”
说着,他扶着隆科多福晋的手就往外走。
耿侧福晋只好先回去了。
隆科多福晋任由着弘昼扶着自己,笑道:“……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忍不住想耿侧福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见过几面,并未说上话,可依稀能看出来她是个性格脾气好的,若不然,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孩子来。”
“今日相处下来,发现耿侧福晋的性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些。”
“她突然被福晋叫过来,不急不躁,反倒是绞尽脑汁想话题同我说话,生怕怠慢了我。”
“若是换成了旁人,定是会推脱不来的。”
内宅之中的门道可深得很。
她不知道是福晋当真身子不舒服,还是因当年李四儿屡次刁难过福晋,如今李四儿已死,所以福晋便将这笔帐算在她头上的缘故,这才没有露面。
但不管是两种缘由中的哪一种,福晋的做法都不对。
若身子不舒服,早在她没有登门之前就该差人去说一声。
若因李四儿和隆科多的原因不待见她,那她只能说福晋的气量未免太小了些,仗着如今是太子妃就开始拿乔起来,如今福晋就已是这般模样,来日还不知道张狂成什么样子。
相较之下,耿侧福晋的纯善,柔顺,无心眼就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弘昼重重点点头,道:“我额娘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说着,他看了眼隆科多福晋,笑道:“您也是个很好的人。”
隆科多福晋满脸皆是慈爱的笑。
弘昼是个聪明人,方才一进屋就已察觉到了不对,如今更是低声道:“舅婆,今日您可别将嫡额娘的行径放在心上。”
他知道很多时候的嫌隙就是由这等小事一点点产生的,他更知道今日隆科多福晋前来雍亲王府定是隆科多逼迫的,但四爷与隆科多的嫌隙已经产生,想要和缓不是那么容易。
同样,他也不愿自己与隆科多福晋因旁的事儿渐行渐远:“按理说我们府上遇上这等大喜事该阖府高兴才是,可我瞧着嫡额娘这几日脸色难看得很,大概是真的病了。”
“并不是嫡额娘故意不尊敬您。”
隆科多福晋笑了笑,低声道:“我知道。”
有些话她本是不该说的,也是不愿说的。
毕竟今日前来雍亲王府并非她本意,但她看在弘昼的份上,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我们两家向来有些来往,福晋是个什么性质,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因出身大族,从小就是这般性子,心直口快,一向没什么坏心。”
“幸好今日她遇上的是我,我知道她性情如何,可来日若是遇上别人,旁人也知道她没有坏心吗?”
“太子如今刚被皇上立为储君,根基不稳,朝堂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太子府,若是有人借机生事闹开了,只怕得不偿失。”
说着,她自嘲笑了笑,道:“或许还有可能是福晋觉得李四儿从前冲她甩过脸子,如今李四儿不在了,想要冲我或冲佟佳一族找回颜面,想着她就算冷落我们,我们也是一声不敢吭。”
“这一点,福晋的确想的没错,可她却是没想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迟早会有人知晓的。”
“如今的福晋是太子妃,以后的福晋会是一国之母,若是只有如此气度,难免会被人议论,甚至笑话的。”
往前数上一二十年,佟佳一族在朝中可有佟半朝之称,当年为隆科多选的福晋自是家世,气度,眼光一流。
弘昼听闻这话是连连点头,连忙道谢道:“您说的极是。”
“我知道您是好心,寻常人可不会与我说这些话。”
“您放心,若有机会,我会劝劝嫡额娘的。”
“纵然如今阿玛被立为了太子,可仍是全家上下拧成一股绳的时候,半点不能松懈。”
隆科多福晋这才走了。
弘昼一回去缓福轩,见着缓福轩内耿侧福晋有梅儿伺候着捏肩,可见是累的够呛。
大年初一福晋便说身子不好,点名要耿侧福晋帮她料理些太子府内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这几日耿侧福晋是忙的够呛。
若换成从前就忙过这些的人做起这些事情是信手拈来,可耿侧福晋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富贵闲人,整日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吃吃喝喝与钮祜禄格格吃吃喝喝说说闲话,
这几日耿侧福晋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今日难得得闲,竟在被福晋叫过去与农科多福晋说话,这可真是苦差事。
弘昼见状,亲自帮耿侧福晋捏肩起来。
一旁的常嬷嬷见状劝道:“侧福晋可莫要叫苦,如今福晋已贵为太子妃,府中虽还有李侧福晋在,可大家都知道李侧福晋以后再难出源自们,这太子府上下太子和福晋,就是您最尊贵,以后苦些,日后全是您享福的时候!”
耿侧福晋甩动着腕子,连连点头:“嬷嬷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弘昼听闻这话却是下意识皱皱眉,他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还要记得当年福晋在除夕宴上奏请皇上将耿侧福晋立为侧福晋这事儿,这份恩情,他们母子直到如今还记着。
只是人都是会变的。
如今太子府上下人人提起耿侧福晋是赞不绝,再加上弘昼的关系,人人对耿侧福晋更是有巴结之意。
众人不是傻子,知道四爷与福晋关系不好,自然懂得择良木而栖。
福晋想必也是感觉到了……
弘昼替耿侧福晋捏着肩,思绪飘的老远老远。
只是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猜对了。
临近元宵节,太子府愈发忙碌,而福晋的身子并未有半点起色。
如此一来,耿侧福晋是愈发忙了,每日天不亮就起身,一直忙到深夜才歇下,每日堪堪只能睡两个时辰,不出十来日,她整个人就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弘昼想了想,打算去给福晋请安。
他并非全然为了耿侧福晋,更多是为了四爷,照着福晋这般性子,迟早是会出大事的。
要知道耿侧福晋虽如今性子变了许多,但骨子里仍是柔顺怯弱的,若是他教耿侧福晋如何回绝福晋,耿侧福晋定会听的。
一大早,他就打开库房包了些补品,这才朝正院走去。
他刚到正院门口,喜嬷嬷就满脸含笑迎了出来:“五阿哥来了?您可是来瞧福晋的?”
“可真是来得不巧,福晋昨儿原本是身子好转了些,可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今早上头疼的愈发厉害。”
“您就请回吧!”
百善孝为先。
这几日弘昼每日都与弘历前来给福晋请安,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这一次弘昼并没乖乖离开,只含笑到:“嬷嬷,不碍事的,若是嫡额娘歇下了,我等一等就是了。”
“说起来我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到嫡额娘,今日过来总要见一见嫡额娘,陪嫡额娘说几句话才能放心。”
喜嬷嬷听到这话也只能前去复命。
里间的福晋正在看书。
她听闻这话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翻了页书,到:“从前我就觉得弘昼聪明,没想到他的主意是愈发大了。”
说着,她淡淡一笑:“也不知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得皇上与王爷看重才会如此,如今知道我‘病’着,他竟如此咄咄逼人,我看啊,迟早有一日这府里再无我的立足之地。”
喜嬷嬷低声道:“福晋,如今您该称呼爷为太子了。”
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道:“况且奴才看着耿侧福晋仍是十分乖觉懂事的样子,并无不该有的心思,您啊,莫要想太多。”
但福晋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她才道:“好了,叫弘昼进来吧。”
很快弘昼就跟在了喜嬷嬷身后走了进来,一进来就道:“嫡额娘,您身子好些了没?”
“我叫瓜尔佳嬷嬷给您包了些补品,还有宫中带回来的蜂蜜,您闲来无事用这蜂蜜泡水喝,能够止咳。”
福晋脸上浮现些许笑意来:“弘昼,多谢你了。”
弘昼并未在福晋面上看到病态,反倒只能看到淡漠,这般神色,就好像明知自己病入膏肓之人想将所有人都拉到九泉之下陪她似的:“嫡额娘,咱们是一家人,您这样客气做什么?”
“嫡额娘,您的病怎么还没好?人生病了可是很难受的,就怕小病拖成了大病……”
他说话向来没什么章法,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可就是这样说话,莫名叫人很是放松。
说着说着,他的话头就飘的远了,道:“……我额娘这几日可用心啦,每天晚上只睡两个时辰,还与我说生怕哪里做的不好,给病中的您添乱了。”
“嫡额娘,其实叫我说咱们王府,哦,不,咱们太子府也不缺管事,有些事情不如安排给管事们操心,这样大家都省心是不是?”
\"您与我额娘处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我额娘不是什么十分聪明的人,这些日子您在病中替她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了。\"
福晋听闻这话脸上连淡漠的笑容都没有,犀利的眼神落于弘昼面上:“这话是你额娘叫你来说的?”
“不是。”弘昼看着福晋的面色,知道福晋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连忙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额娘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她哪里会说这些话?”
“这是我自己想的,所以来找您说的。”
他的语气要多诚挚就有多诚挚,正色道:“嫡额娘,您知道我这几日听说了些什么吗?有些人背地里嚼舌根子,说您仗着如今成了太子妃,就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寻常福晋夫人前来,您要额娘去招待她们也就罢了,舅婆前来也是这般。”
“还有人说您这是故意装病拿乔,故意磨挫我额娘,叫我额娘知道谁才是太子府内院的女主子……”
这话可不是他瞎说的,而是他专程命小豆子府中内外打听过的。
有的时候下头的人眼神如炬,更能看出上头主子们的心思。
这下,福晋面上别说半点笑意都没有,是满脸怒容。
弘昼忙道:“嫡额娘,您别生气,有些话您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三人成虎,有些话是越传越离谱。”
“我想与您说的是,不管是我也好,还是额娘也好,都是打从心底里敬重您,感激您的,当年若不是您与皇玛法奏请额娘为侧福晋,怕是直到今日额娘还是格格身份。”
“额娘常与我说,弘昼啊,你别看你嫡额娘严肃,实则心思不坏,等着你与弘历长大后定要好好孝顺你嫡额娘的。”
“这话,我一直都记得,也觉得这几年我做的还挺好的。”
“所以,嫡额娘,您放心好了,纵然您膝下无子,可三哥也好,还是哥哥和我也好,都是您的儿子。”
“如今正是咱们府中上下齐心协力的时候……”
他竭力想要自己的话说的委婉些,动听些,但钻了牛角尖的福晋却根本听不进去,更是扬声道:“怎么,咱们府中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你竟然能对着我这个当嫡母的指手画脚起来?”
如今的她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甚至还觉得弘昼母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完全忘了自己当年的恩情:“弘昼,我乏了,你下去吧。”
弘昼还要开口,可福晋却已冷眼扫了过去。
喜嬷嬷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五阿哥,您先回去吧。”
她轻轻捏着弘昼的胳膊,冲他使眼色。
连她都觉得如今福晋是性情大变。
弘昼没法子,只能先下去。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做错了,可他却是太清楚四爷的性子,今日福晋所言所为,四爷都知道。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四爷与福晋是一种人。
如今四爷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但他心底却是有底线的,若福晋一旦踩到他底线上,他势必不会留情。
弘昼不愿见着福晋越错越远。
可偏偏福晋却是越错越远。
当天中午,福晋就命人将耿侧福晋请到了正院,当着满屋子奴才的面,劈头盖脸对着耿侧福晋就是一顿训斥,说她整理了三日的账目错的离谱,命她连夜将账簿再整理出来,言辞之苛刻,惹得耿侧福晋当即就红了眼眶。
若换成李侧福晋或钮祜禄格格,怕是会装晕或使别的什么小招数,但耿侧福晋就这样硬生生跪着听训,最后更是道:“还请福晋放心,妾身就是不眠不休,今夜也会将这账簿赶出来的。”
福晋本就是有意为之,很快福晋训斥耿侧福晋一事就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弘昼听闻这话微微叹了口气,觉得福晋在惹四爷生气的路上越走越远。
这事儿很快连弘历都知道了。
就连好脾气的弘历知晓这事都气的不行,书都不看,专程跑过来找弘昼:“弟弟,嫡额娘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方才我去如意室与额娘请安使,额娘说起本资源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这件事来都愤愤不平,当日嫡额娘并未请人教过耿额娘,就像我们念书似的,没人教我们如何做,我们哪里会新知识?”
“嫡额娘命耿额娘连夜赶出帐簿来,这可是叫耿额娘一夜都不睡觉吗?”
“方才额娘已经去劝过耿额娘,可耿额娘不肯松口,额娘专程叮嘱我,要我与你说一声,你也去劝劝耿额娘……”
弘昼也知道耿侧福晋想要回绝福晋,法子多的很,若耿侧福晋找到四爷,只要四爷一出面万事好商量。
但他却是摇摇头道:“哥哥,我知道你和钮祜禄额娘是好意。”
“但是,不用了。”
“额娘早已不是当年软弱,受了欺负不敢吱声的性子,更不是三五岁不懂事的小孩子,我相信她心里是有数的。”
以他对耿侧福晋十余年的了解,只怕耿侧福晋也是看在福晋当年除夕宴上一事没有回绝,相当于是还福晋人情,若福晋再有下次,耿侧福晋就不会忍下去。
弘历听闻这话是连连叹气。
当天夜里,因弘昼担心耿侧福晋,夜里睡得并不踏实。
翌日一早醒来,他就问起瓜尔佳嬷嬷昨日耿侧福晋是不是熬了一夜,瓜尔佳嬷嬷颔首称是,更是道:“阿哥放心,侧福晋心里有数的很。”
与此同时,耿侧福晋已拿着账簿再次到了正院。
不出所料,福晋再次挑刺,话里话外表露出耿侧福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意思。
耿侧福晋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落泪,只含笑道:“福晋说的是,妾身蠢笨,不能为福晋分忧,还请福晋另外找人为您管内院琐事吧。”
说着,她像是没看见福晋面上的惊愕一般,不急不缓道:“正好妾身这些日子身子也有些不舒服,已经请了陈老大夫来看过几次,想要休息些日子。”
这话说完,她便没再理会福晋,福了福身子,转身就下去了。
福晋气的是脸色都变了。
在耿侧福晋踏出门口的时候,更是听到身后茶盅落地的声音,“她,她好大的胆子,我看她是忘了她怎么坐上这侧福晋的位置的!”
耿侧福晋脚下的步子却是连停都没停一下。
从前她感激福晋是真的。
但如今她却是明白了,当日福晋当众抬举她是为了昭显自己的正妻身份,如今打压她又何尝不是呢?
一时间,太子府内院可谓是风声鹤唳,人人惶恐自危。
与此同时,四爷得到消息,老十四已赶往回京的路上。
当他从十三爷嘴里听说这件事时,淡淡道:“有道是攻城容易守城难,如今我才算是真正理解这话的含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盯着我们太子府啊!”
说着,他更是苦笑一声:“先是额娘大病一场,拒不见我。”
“一开始我以为额娘是与我生气,但现在看来,只怕一开始就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支招,想以此理由让十四弟回京。”
“可偏偏皇阿玛压根没有这个打算,十四弟竟不顾军令,擅自回京。”
“很快,紫禁城乃是整个京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他觉得老八不愧被人称为八贤王,就这等心智,这等手段,实在是常人难以匹敌:“连我都不得不说,背后之人高的很,拿额娘与十四弟对付我,若我对十四弟心慈手软,定会有大臣说我担不得储君之位,若我对十四弟穷追不舍,又会伤了皇阿玛的心,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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