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十三爷颇为赞同点点头, 道:“是啊,原先我以为四哥你坐上这位置,咱们就能高枕无忧。”
\"可先前就已有前车之鉴,说起来, 咱们更是前有狼后有虎, 得愈发小心才是。\"
说到这里, 他迟疑道:“四哥, 我现在只担心十四弟回来之后你的处境,十四弟的性子我们都清楚, 他连皇阿玛都不怕,我, 我就怕到时候会闹的十分难看……”
四爷担心吗?
自然是担心的。
可他早就预料到会有母子生分,兄弟隔阂这一日的, 早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担心再多也没有用。”
只是老十四还未回来,没几日四爷的内院就烧了起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
早在当日除夕家宴, 皇上下令将四爷立为太子时, 德妃娘娘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难看到了翌日大年初一,她就病了。
并非她装病, 而是真的病了,甚至到了病的起不来床的地步。
一直以为她都觉得自己钟爱的幼子会当太子, 当皇上, 如今她太后娘娘身份不变,可当太子的儿子却换了个人。
若换成旁人, 一样也是高兴的。
但太后娘娘却觉得伤心欲绝。
婆母生病了,当儿媳妇的自然要进宫探望一二,就算德妃娘娘不肯见福晋,福晋隔三岔五也是要进宫的。
一次德妃娘娘终于肯见福晋,福晋心里却是一紧。
果不其然,德妃娘娘对着福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她可不会说“你男人要当太子了我难受”之类的话,而是旧话重提,说福晋不贤不淑,导致四爷如今贵为太子,膝下却只有三根独苗。
福晋这几日被耿侧福晋母子气的是哪哪都是火气,再见德妃娘娘这般借题发挥,也是怒火中烧,强撑着火气道:“额娘说的极是,都是妾身这个当儿媳的想的不周到,您放心,妾身这就回去给太子纳几房侍妾。”
有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在这紫禁城和太子府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回去之后福晋便大张旗鼓替四爷安排起伺候的人来。
甚至她为了气德妃娘娘,还专程拿了一本名册给德妃娘娘过目,请德妃娘娘为四爷挑人。
最后,德妃娘娘挑了一个自己娘家的远房外甥女过去。
德妃娘娘从前并没有见过这远房外甥女,可与其说挑一个不根底的人送过去,还不如选个听她话的,毕竟已经折损了一个松佳姨娘进去,她总不能对四爷内院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若说看重这位远房外甥女,却是谈不上的。
永和宫也好,还是太子府也好,并无人准备,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一顶小轿就将郭氏从紫禁城抬到了太子府。
好在太子府女眷并不多,院子多的很,也不必需要准备什么。
弘昼初次见到郭格格时,觉得这人挺可怜的。
可他仔细一想,觉得好像四爷更可怜。
四爷对郭格格进府一事并不赞同,但也没反对,却是拿着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眼瞅着十几日过去了,老十四都快回京了,郭格格别说侍奉四爷,就连四爷的面都没见过。
郭格格到底是德妃娘娘的娘家人,因此觉得自己身份不同寻常,有好几次还主动去找福晋去问是不是四爷不喜欢她。
福晋只四两拨千斤说四爷最近忙的很,过些日子自会宠幸她的。
但除了郭格格之外,大家都知道,福晋口中的“过些日子”怕是遥遥无期。
郭格格却是将这话听进去了,甚至在福晋的挑唆下,连耿侧福晋都没有放在眼里。
殊不知耿侧福晋早已不比当初,仗着身份训斥过她几次后,她老实了许多。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
算算日子,老十四也要进京了。
四爷听说老十四进宫的消息时,他正在与耿侧福晋,弘昼一起吃锅子。
如今虽已至初春,但倒春寒还是厉害得很。
弘昼便吩咐小厨房做了羊肉锅子。
论吃吃喝喝,弘昼一贯是行家。
从小山羊身上取下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蝎子,先用砂锅煲好,继而装入铜锅,煨的软烂的胡萝卜,嫩油油的蒜苗,白嫩嫩的豆腐……咕噜噜冒着热气,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比起从前,四爷如今更忙了,一日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耗在紫禁城。
但他虽已贵为太子,但是一日都不敢松懈,在皇上跟前比先前还要小心谨慎,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情?
如今也只有到了缓福轩,四爷才能松快一二,能好好吃顿饭睡个觉。
谁知四爷一顿饭刚用到一半,苏培盛就拿着戴铎所写的密函送了进来,他拆开一看,眉头一皱,就将筷子放了下来。
四爷都这样子了。
耿侧福晋扫了眼正大快朵颐的弘昼,觉得自己不好像弘昼这样没心没肺的,便柔声道:“太子爷,这是怎么了?”
四爷淡淡道:“十四弟已经回京。”
“如今已经在进宫的路上。”
老十四回京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可见是一路驾马疾驰回来的。
耿侧福晋“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有些事,不是她能随便评价的。
弘昼夹了筷羊肉到碗里,漫不经心道:“阿玛,十四叔回来就回来了呗,您该吃吃该喝喝,这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如今您已是太子,您有什么可着急的?该着急的是旁人才是!”
四爷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继而却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在理。”
说着,他便又拿起碗吃起羊肉锅子来。
一时间,缓福轩羊肉锅子的香气飘的老远老远。
***
老十四回京后甚至来不及回府,就直奔紫禁城而去。
他已几年的时间未曾回京,当初离京时风姿卓越,细皮嫩肉的十四爷如今看着是胡子拉碴,粗犷至极,若是旁人不说,很难将他与从前那个十四爷联想到一起,只以为是哪个西北汉子来了。
天上仍飘着细碎的雪花。
他就穿着一身夹袄跪在乾清宫门口。
来来往往的大臣们经过纷纷低头,别说与他搭话,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老十四身姿未变,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就像是一棵青松。
很快,他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花,白白的一层。
陈顺子已是第二次出来了,低声道:“大将军,您先进屋坐一坐吧,皇上正在与大臣议事,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您,您穿的这样少,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老十四淡淡道:“不必了。”
“我未得皇阿玛召选进京,本就是大罪,没有进屋坐着等皇阿玛的道理。”
陈顺子喟叹一声:“您说您这又是何必了?”
他觉得自己倒霉,是真的倒霉,上次因替故去的石答应传话,吓病了弘昼小阿哥,他被皇上下令打了顿板子。
今日皇上听闻老十四进宫的消息后虽生气,却还是吩咐他要他带老十四去屋子里坐着,但这位爷不肯去,他还能将人捆去不成吗?他看他今日一顿板子又是少不了。
即便是跪着,老十四依旧目视前方,身姿笔挺。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天渐渐黑了。
十四爷仍跪在原地。
四爷刚行至乾清宫就看到了这样一幕,顿了顿,他走上前去,道:“十四弟,你这是做什么?”
老十四并未应话,甚至没看他一眼。
四爷大晚上进宫,不是为了公事,而是德妃娘娘差了身边的太监去太子府请他进宫劝一劝老十四,用那太监的话说——德妃娘娘已差人去劝过大将军好几次,可大将军根本不听,若非德妃娘娘病的起不来身,根本不会劳动太子爷的,还请太子爷看在德妃娘娘的份上,进宫去劝劝大将军吧。
当时四爷听到这话嘴角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这么些日子德妃娘娘眼里心里都没他这个儿子,如今老十四一回来,就想到自己还有他这个儿子?
心里不愿归不愿,四爷还是进宫了一趟。
如今他居高临下看着老十四,和缓道:“十四弟,我知道你年轻气盛,觉得自己在雪天里跪一跪不要紧。”
“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额娘想一想才是。”
“额娘年纪大了,每每说起你总是一脸担心,如今你突然回京,想必她老人家是愈发担心。”
“十四弟,你也不是小孩子,又何必在这里拿自己的身子与皇阿玛赌气……”
四爷说话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苏培盛举着伞为老十四撑着,只是还未等他的话说完,老十四却突然站起身,一把将苏培盛手中的伞掀翻砸在地下。
老十四已冻的唇色发乌,嘴角更是噙着冷笑,但说起话来气势却是一点都不弱,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我赌气?四哥,你竟然说我和皇阿玛赌气?”
“哦,不对,如今不应该喊你四哥了,应该喊你太子。”
“如今我哪里还敢和皇阿玛赌气?我是什么身份,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当年皇阿玛命我出征西北,所有人都以为皇阿玛看重我,重用我,以为皇阿玛会立我为太子,可如今看来,我就像是个笑话!”
漫天雪地里,他突然放声冷笑起来,凄厉的笑声荡漾在乾清宫内:“从一开始,皇阿玛就是想立你为太子对不对?命我去西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对不对?”
\"我真傻啊,在战场时,我不知道多少次命悬一线,多少次以身犯险,却想着皇阿玛如此看重我,我怎么能叫皇阿玛失望?\"
“可皇阿玛,可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四爷看着几欲失狂的他,声音是出奇的平静:“十四弟,你这话不是与皇阿玛赌气是什么?”
“对,我就是赌气!”老十四笑声愈烈,扬声道:“我就是赌气怎么了?”
“反正皇阿玛也不在意我这个当儿子的,有本事叫皇阿玛杀了我啊!”
“反正早在当年,皇阿玛就已经对我拔过一次刀,想要杀我了,如今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这话说的起劲,一扫眼却见着皇上就站在台阶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却并没有跪下,也没有行礼,就这样直勾勾看着皇上,眼里满含怨气。
四爷上前请安道:“皇阿玛。”
早在除夕家宴时宣布将四爷立为太子时,皇上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虽然残忍,但就像弘昼所说的那样,这一天迟早都是会来的:“老十四,外头冷,进来说话吧。”
这话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进去。
老十四这才发现,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未见,皇上双鬓的银丝又多了些,皇上的背也佝偻了些。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跟在四爷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去,魏珠又是吩咐宫女给老十四拿衣裳,又是吩咐小太监给老十四绞头发,又是吩咐御膳房给老十四煮姜茶,虽说皇上一直并未说话,但其实魏珠的态度就能看出皇上的想法。
老十四就如提线木偶一般。
等着他一碗姜汤喝完,皇上这才淡淡开口道:“老十四,几年未见,你的性子还是一如当初。”
“今日你既已入宫,那就将你这些年对朕的不满都说出来。”
“朕,好生听着。”
老十四动了动嘴,可看着皇上隐隐带着怒气的面容,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皇上却是一拍桌子,扬声道:“说啊,你方才不是很能说吗?”
他很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四爷等人吓得连忙跪下:“皇阿玛息怒。”
老十四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动了动嘴,但依旧没说出一个字来。
皇上冷声道:“方才你口口声声说朕命你去西北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替老四遮掩是不是?”
“那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当初朕命你去西北,命你以天子规格出行,的确是有将你立为太子之心,当时在你和老四之间犹豫不决。”
“没错,这几年你的确是战功赫赫,在西北颇得民心。”
“不可否认,你的确是个优秀的将领,但你扪心自问,若朕真的下令将你册封为太子,你能胜任吗?以后能当个合适的君主吗?”
“你不能!”
“若是朕没记错的话,早在三年前,你前去西宁,统帅驻防西宁等地的八旗将士,不仅要安抚军心,更是要笼络□□,青海各部以及其他少数民族,后来事情办的如何,想必你心里也清楚。”
老十四再次沉默不语。
三年前他不光没能与□□达成一致,甚至因□□压榨当地百姓,与□□闹得很是不愉快,后来还是年羹尧赶到西宁,笼络住了□□。
可直到今日,他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皇上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不是你仍觉得不服气?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朕告诉你,这就是你的问题之所在,你宁折不弯,这是你的优点,更是你的缺点。”
“这天底下不是除了黑就是白,当日你与□□闹得不欢而散,□□不敢奈何于你,却是变本加厉冲着老百姓们撒气,你能管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时时刻刻守在西宁等地不成?除非你能一举铲除□□,否则就要学会忍。”
“即便是朕,当年与故去的太皇太后也曾忍了又忍,你连这点事都忍不了,难道还想与朕说能当好太子,当好皇上?”
老十四张了张口,低声道:“皇阿玛……”
皇上却是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厉声道:“你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朕听明白了,说朕拿你给老四开路是不是?”
“老十四啊老十四,你这话真的是伤了朕的心。”
“当年你以天子规格出征,朕何尝是没有将你立为储君的意思?只是几年时间观察下来,你是有勇无谋,并不适合坐那个位置!”
说着,他老人家是看都没看一眼欲言又止的老十四,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朕也累了。”
“魏珠,派人送大将军回府吧!”
“没有朕的吩咐,谁人都不得踏进大将军府邸一步,这些日子,大将军就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
以天之骄子来形容老十四,一点都不过分。
他出生时德妃娘娘已身居高位,且盛宠不衰,又因从小聪明活泼,很得皇上喜欢。
以至于他从小就心高气傲,便是这时候到了自己皇阿玛跟前,也不知如何低头认错。
魏珠上前,恭敬道:“大将军,请吧。”
老十四怔怔看着皇上,万万没想到他最敬重的皇阿玛竟会对他说出这般话来。
魏珠急的不行,低声道:“大将军,您,您别叫奴才们为难……”
老十四微微叹了口气,说了声“儿臣告退”,负气转身就走了。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皇上与四爷。
四爷缓声道:“皇阿玛莫要生气,也别将十四弟的话放在心上,他从小就是这般有口无心的性子,想必方才之言也是一时着急急不择言,您别因他的话气坏了身子!”
皇上苦涩一笑,道:“想当年朕训斥老八时,老十四顶撞于朕,你们一个个也是这般劝朕的。”
“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这已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的老十四堪堪二十岁,说他年少轻狂倒也说的过去。”
“可如今他已经三十多岁,你们再说他有口无心,老四,这话你信吗?”
“只怕啊,他心底就是这样想的。”
这话说的四爷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像如今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道:“老四,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顿了顿,他更是道:“你放心,朕没事的,就如弘昼所说,早在将你立为太子的那一刻起,朕就料想到了会有今日。”
“老十四虽莽撞,但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应该也知道若是他想要留在京城,那就要永远被关在府中,朕绝不会给他和德妃,和老八等人见面的机会。”
“你了,也好生将心放回肚子里,若是朕信不过你,自不会将你立为太子。”
四爷一听这话,悬着多日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跪地道:“儿臣,多谢皇阿玛。”
皇上淡淡笑了笑,道:“你不必谢朕,若是要谢,就谢谢弘昼吧。”
四爷是微微一愣,他是万万没想到弘昼竟能左右皇上的想法。
不过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魏珠就送他出去了。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
对皇上,四爷是如此,对老十四,老八,老九等人更是如此。
唯独弘昼如从前一样,依旧睡得香甜。
甚至他压根不知道昨晚上四爷还进宫了一趟,一直到了傍晚,他听说十四福晋来找福晋一事,这才知晓昨日乾清宫又发生了大事。
弘昼听小豆子说起这事儿时,他正在校场跑马。
纵然寒气依旧,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愈发显得他身姿修长,一听说小豆子说起这事儿,更是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十四婶当真来了?还有,你听谁说的阿玛昨日进宫了一趟,莫不是弄错了?”
他再次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小豆子低声道:“自然是千真万确,奴才没弄明白的事情哪里敢来您跟前说道?”
“不过您放心,门房的小太监是奴才刚认的干哥哥,说是太子爷出门时脸色沉沉,回来的时候却是面色和缓了不少,大概是宫里头没出什么事。”
说着,他就跟在正欲前去喝茶的弘昼身后,道:“说起来,十四福晋向来与咱们太子府不来往,就连当日皇上下令将太子爷封为太子,满京城的女眷借着过年走亲戚的由头前来咱们太子府走动,唯独九福晋和十四福晋没来。”
“如今十四福晋不光来了,当她听说福晋病了的消息也没说要回去的话,已在正院坐了足足两个时辰。”
听闻这话,弘昼微微叹了口气道:“嫡额娘这样做,着实不大好。”
甭管福晋是真的病了还是假的病了,身为妯娌,不管愿不愿意帮忙,与十四福晋将话说清楚并不难。
福晋这行径,的确有仗势欺人的意思。
殊不知,福晋还真没想过要仗势欺谁,而是她真的病的连床都起不来。
这些日子她又是与四爷怄气,又是与德妃娘娘怄气,又是与耿侧福晋,弘昼怄气,身子本就不好的她是病来如山倒,偏偏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自不肯以如此憔悴的样子去见十四福晋。
十四福晋又等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没见到福晋迎出来。
倒是四爷听说了这消息,打算叫钮祜禄格格陪着耿侧福晋前去与十四福晋说上几句。
可惜等着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刚赶到正院,却听说十四福晋前脚刚走。
十四福晋还是含着眼泪走的。
她离开了太子府,就直奔紫禁城而去。
十四福晋也知道如今事已成定局,若非实在没有办法,她哪里敢进宫叨扰德妃娘娘?
可惜啊,她虽进了紫禁城,却没能进去永和宫,如今永和宫门口不光有德妃娘娘的人守着,也有皇上的人,这些人拦着十四福晋不叫她进去,更是将话说的十分明白:“……福晋别为难奴才们,皇上说了,德妃娘娘正在病中,为了让德妃娘娘安心养病,大将军府上的人一律不得入内。”
十四福晋本就是含着眼泪进宫的,听闻这话是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德妃娘娘很快就知道了这事儿,一时间气的是直喘粗气。
身为妃嫔,她不敢说皇上的不是。
身为母亲,即便四爷是太子,她也能说四爷的不是。
一时间,德妃娘娘将罪责全部怪到了四爷头上,一会说四爷昨夜前去乾清宫不过是装装样子,一会说四爷没能劝劝皇上……说来说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四爷的不是。
***
太子府内的弘昼并不知道紫禁城发生了什么。
不过当他听说十四福晋离开太子府后又朝紫禁城方向走去,大概也能猜到紫禁城会发生什么,只微微叹了口气,与弘历道:“……从前阿玛是王爷时,我们担心,如今阿玛成了太子,我们也要担心。”
“好像人活在世上,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都是有烦心事的。”
弘历很少见到他有这般怅然的时候,笑着道:“弟弟,难不成你也有烦心事?”
弘昼认真想了想,继而也跟着笑了起来:“对哦,我哪里有什么烦心事?”
“我在这里不开心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又开开心心吩咐起小豆子来:“是不是槐花马上就要开了?我记得大厨房去年春天做的槐花饭味道很是不错。”
“你每日没事儿时多去花园逛一逛,看看槐花什么时候开,去年我也就吃了三五日的槐花饭,今年我一定要多吃些,将去年的一起补上才是。”
小豆子连声应是,高高兴兴去花园去了。
弘历见状,只觉得弘昼是他所有认识的人中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人了。
他希望他的弟弟弘昼能一辈子这样。
可惜啊,弘昼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长了一张乌鸦嘴。
不过到了傍晚时候,小瓶子就说弘暟来了。
猛地听到弘暟这个名字,还有些许愣神。
说起来,他已许久没与弘暟有来往。
他还记得当年他,弘历与弘暟一起住在乾清宫,也曾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只是随着他们年岁渐长,来往是越来越少。
所有的关系,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需要用心维护的。
如今的弘昼想起弘暟,因见面的时候太少,他甚至有点想不起弘暟长的是什么样子。
小瓶子正色道:“阿哥,奴才大概知道弘暟是因为何事过来,不如奴才将人打发走?”
弘昼却是摇摇头道:“不必了,请弘暟堂兄进来吧。”
很快弘暟就走了进来。
小时候弘暟当着弘昼的面是无话不说,甚至还因兄长不准他来找弘昼玩大哭大闹,如今他怕是已经忘了这些事,一开口就道:“弘昼堂弟,你近来可还好?我好些日子之前就想过来看看你的,却听说你们太子府客人多的很,所以就没有过来。”
“说起来,我们和弘历堂弟小时候一起还在乾清宫住了好些日子了!”
语气中带着刻意的讨好。
弘昼微微一愣,继而笑着道:“是了,弘暟堂兄可用过晚点?可要一起吃点?”
弘暟微微点头。
他是有求于人,若是与弘昼关系还如从前一样,他定二话不说开口,可这几年他与八叔膝下的弘旺堂兄等人关系更好些,与弘昼根本没什么来往,自然不好一开口就表明自己的意思。
弘昼还是对弘暟一如既往,用晚点时又是给弘暟夹菜,又是给弘暟多吃些,最后更是道:“……弘暟堂兄,你多吃些。”
“这道芙蓉鸡丝是我额娘小厨房送过来的,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弘暟如今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眼瞅着晚点都快用完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索性心一横,低声道:“弘昼堂弟,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
弘昼点点头,小豆子小瓶子等人就下去了。
他道:“弘暟堂兄,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弘暟身为老十四的嫡幼子,从小也是被人千宠万爱的长大,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好面子的时候,声音是愈发低了:“弘昼堂弟,我知道你向来聪明,应该也猜到我今日是为什么而来。”
说话时,他只觉得双颊发热,不敢去看弘昼的眼睛:“可是如今除了找你,我实在不知道去找谁了。”
“四伯母不肯见我额娘,皇玛法拦着我们不准去见玛嬷……我看皇玛法这是要将阿玛一辈子关起来的意思。”
“阿玛如今才三十多岁,还年轻,又替大清立下赫赫战功,你,你能不能在皇玛法跟前替阿玛求求情……”
声音到了最后,已带着几分哭腔。
可他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弘昼看着眼前的弘暟,正色开口:“弘暟堂兄,并非我不愿帮十四叔,只是皇玛法的脾气你多少也知道些的,皇玛法既然这样发落十四叔,甚至明知德玛嬷与十四叔已几年未曾见面,却依旧拦着他们母子不准他们见面,你就该知道皇玛法是真的动怒了。”
“昨日我阿玛也进宫了一趟,是奉德玛嬷之命进宫劝皇玛法和十四叔的,可我阿玛出面都落得如此地步,只怕我进宫求见皇玛法也是于事无补。”
弘暟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失望。
自从昨夜阿玛被重兵送回府后,他们全家上下就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夜开始走动起来。
只是无一人愿意出来帮忙。
八叔与他们说,如今皇玛法正在气头上,谁进宫替阿玛求情都是自讨没趣。
可身为儿子,他们哪里坐的住?
他几乎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找弘昼。
弘昼大概能猜到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他无愧无心,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弘暟堂兄,如今的重点不是我们求皇玛法别生气,就算过些日子皇玛法不生气了,可若是十四叔性子不改,皇玛法还是会再次动怒的。”
“我并不知道十四叔昨夜到底与皇玛法说了些什么,可能惹得皇玛法如此动怒,可见是十四叔很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即便皇玛法赦免了十四叔,他们父子再次见面时,十四叔又口出狂言,只怕这一次,谁都保不住十四叔的。”
“若十四叔想法不改,叫我说,他这样一直被关着倒还是好事。”
弘暟一直都知道弘昼聪明,却万万没想到弘昼居然聪明到这个地步。
昨夜阿玛被送回来之后是性情大变,不仅说四伯心机深沉,手段了得,更说即便全天下都对四伯俯首称臣,他也不会屈服的……他额娘带着众人是又哭又劝的,可惜他阿玛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弘昼见他哭的肩膀一抖一抖,伤心极了,并未开口劝他。
人到了伤心难受时总得发泄一二,若是一直憋着,迟早会憋出病来的。
弘暟却是越哭越伤心,想到阿玛的一意孤行,想到额娘的四处碰壁,想到他们的凄惨处境……最后更是足足哭了一刻钟的时间。
一直等到他哭好了,弘昼这才递上一方帕子,道:“弘暟堂兄,你把眼泪擦一擦吧。”
弘暟方才是哭的痛快了,如今倒觉得难为情起来,压根不敢看弘昼的眼睛,接过帕子自顾自擦起眼泪来。
弘昼这才开口道:“弘暟堂兄,你是不是哭一场之后心里舒坦多了?”
说着,他更是含笑道:“接下来,咱们得想想怎么破了这局面才是!”
弘暟却是微微一愣,道:“弘昼堂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昼却是面上笑意更甚:“我说,我们一起来帮十四叔想想法子。”
“弘暟堂兄,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今日过来找我不就是想要救十四叔的嘛?若是我能想法子救了十四叔,也能一解我阿玛的燃眉之急,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我为何不做?”
暂且不提老八等人会有如何动作,光是德妃娘娘就够四爷好好喝一壶的。
第 102 章
弘暟是连连点头, 道:“弘昼堂弟,你这话说的极是。”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只是该用什么法子才好?你是不知道,昨晚上我额娘以死相逼, 可是我阿玛都不松口, 还说还什么, 说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了之之类的话……我看这件事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弘昼仔细一想, 觉得弘暟的话很有道理。
他总不能跑去与老十四说:“十四叔啊,您就别挣扎了, 我阿玛不光会当太子,以后还会当皇上, 要是您一直与他作对,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的。”
他敢打包票, 只要他敢说这等话,他那位犟脾气的十四叔就会心存与四爷玉石俱焚的心。
上次当着皇上的面,他说四爷是犟牛。
但如今看来,比起四爷来,老十四更犟, 他们两人可谓是犟牛兄弟。
聪明如弘昼是翻来覆去想了又想, 也没能想出一个好法子来, 但他还是拍拍胸脯,道:“弘暟堂兄, 你给我几日的时间容我好好想想,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弘暟迟疑道:“弘昼堂弟, 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办吧?”
“几日的时间里, 你就能想出法子来?”
弘昼是毫不犹豫点点头:“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
弘暟却觉得他看起来不是那么靠谱的样子, 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便先回去了。
弘昼一扭头转身就与弘历商量起这件事来,更是说的振振有词:“……虽说这几年我们与弘暟堂兄没什么来往,可也是住在过一块的情分,我瞧着他在我跟前哭的这样伤心,实在是于心不忍。”
“再说了,十四叔是阿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纵然他们关系不如咱们之间亲厚,可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也不忍叫阿玛因为十四叔的事情日日烦心。”
“哥哥,你觉得我这话说的对还是不对?”
弘历点点头,赞同道:“自然是没错的。”点点头赞同道自然是集市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颇有些无奈看向弘昼:“只是你并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十四叔,如今却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担心来日弘暟堂兄会愈发失望的。”
“如此一来,只怕我们和弘暟堂兄的关系会愈发疏远。”
弘昼足却正色道:“谁说我不知道了?”
“我只是如今不知道,谁说我过几日也不知道?我,我这不是在与你一起想解决的办法吗?”
说着,他笑了起来:“就算咱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不是还有皇玛法在嘛?”
如今他的座右铭就是:有搞不定或弄不明白的事就去找皇玛法,保准没错!
弘历是哑然失笑,继而却觉得他这话很是有道理。
兄弟两人是商量来商量去却也没商量出个章程来,当天傍晚弘昼就递了要进宫的帖子。
翌日一早,他起身后与四爷和耿侧福晋说了一声,就进宫去了。
对他而言,进去乾清宫就像是回老家似的。
他一到乾清宫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更是瞧见御书房内的多宝阁上摆了好几件新鲜的宝贝,这才觉得自己已好些日子没进宫了。
他正盯着多宝阁上的一个翡翠玉壶出神。
爱财的他正心里算盘着玉壶大概能值多少银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皇上的声音:“弘昼啊,你好些日子没进宫来看朕,朕记得上次见到你时还是在除夕时。”
“你许久不进宫,一进宫却没将自己当外人,盯着朕多宝阁的宝贝出神。”
弘昼转身,喊了一声“皇玛法”后这才道:“您多宝阁上放的宝贝不就是为了叫人看的嘛?我又不要,难不成看看都不成?”
说着,他更是快步上前,将皇上扶住,含笑道:“这些日子我没有进宫,不是不想您,只是为了避嫌。”
他是一点没将皇上当外人,是什么话都与皇上说,如今更是道:“您整日在紫禁城,不知道外头的人都说些什么。”
“他们啊,是什么都敢说,有人还说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您爱屋及乌,连阿玛也偏爱起来。”
“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阿玛这几年是多么用心,多么努力。”
“再加上阿玛心气高,若是叫阿玛听到这些话可是会不高兴的。”
“索性我这些日子进宫的次数就少了许多……实则,我也十分想念您。”
皇上听了这话只淡淡一笑:“这话当真?莫不是你故意说了骗朕的吧?”
实则他心里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流言蜚语,分明就是实话。
虽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可是若不是弘昼,他根本不会这般早留意到四爷的才能。
但这些话他不会对任何人说,甚至对弘昼都不会说。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皇玛法,我骗您做什么?”
“我们祖孙两个这样好的关系,我何至于骗您?”
皇上面上是笑意更甚,道:“照你这样说,老四成了太子后,倒是妨碍了咱们祖孙之间的关系?”
“朕看你可不是那等害怕旁人闲言碎语之人了!”
弘昼如今已陪着皇上坐在了炕上,正色道:“话虽如此,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如今我阿玛是太子,我说话做事总得更小心才是,可不能坠了阿玛的颜面。”
皇上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日他因老十四一事可谓心神不宁,吃不好睡不好的,如今被弘昼这般插科打诨一番,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如今他更是要魏珠差人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刚出锅的糕点。
很快,祖孙两个就一起吃着糕点一起说起闲话来。
到了最后,皇上才道:“……你既说如今你该与朕之间避避嫌,那倒是与朕说说你今日进宫是所为何事?难道只是为了看看朕?”
弘昼嘴里叫蟹粉酥塞的满满的,纵然他喜欢吃很多点心,可吃来吃去,仍觉得御膳房所出的蟹粉酥最合他的心意:“皇玛法,您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如今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今日进宫,自然是因为十四叔的事情啊!”
皇上看着他,面上是神色依旧,不辨喜怒。
若旁人见到皇上这般神色早就吓得够呛,可弘昼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道:”从前我就与您说过,这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十四叔虽惹您不高兴了,但您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说着,他看了眼皇上,只见皇上脸色沉沉,又道:“皇玛法,您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我今日虽是为十四叔进宫,却不是替十四叔求情,方才说那些话只是担心您因为十四叔生气,可没有为十四叔开脱的意思。”
皇上冷哼一声道:“你进宫不是为老十四求情的,那是为了什么?”
弘昼正色道:“当然是为了解决问题啊!”
他又塞了一块蟹粉酥到嘴里,这才继续道:“十四叔如今才三十多岁,又是将相之才,难不成您还想将他关一辈子吗?”
“昨日弘暟堂兄来找我了,他那样好面子的一个人可说起十四叔来,却急得哇哇大哭,可见连他都知道十四叔做的不对。”
“更不必说德玛嬷,如今不知道如何伤心了。”
“我们都知道十四叔钻了牛角尖,一时间想走出来没那么简单,皇玛法,难道您就没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吗?人都有一时糊涂的时候,就算说的做的错了,可我相信十四叔还是打从心底里敬重您的,您这个当父亲的总不能一直与他计较吧?人若是一直这样纠结于别人的错处,这样活着实在太累了。”
“我之所以活得这样高兴,就是永远记得开心的事情,忘记烦恼的事情,您说我这话说的是有没有道理?”
皇上微微颔首,道:“你这话的确是有几分道理。”
说着,他更是摇头道:“老十四的性子,朕也是知道的,当年替老八求情是口不择言,当时气的朕要拔刀杀了他。”
“朕知道,老十四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心里不舒服,可朕心里又何尝好受?”
“江山易改本性难,别说如今老十四已经三十几岁,只怕到了四十岁,五十岁,甚至六十岁,他这莽撞的性子也是改不了的。”
弘昼连忙点头道:“没错,你你说的极是。”
他更是道:“昨日我与弘暟堂兄,哥哥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想到主意,所以我就想到了您。”
“知子莫若父,天底下最了解十四叔的人莫过于您,所以想与您请教一二。”
“最好能用个什么法子让十四叔乖乖回到西北,这样他既能建功立业,又能远离这些纷纷扰扰。”
连他都知道老十四的性子太过于纯善且又莽撞,若是留在京城会被旁人当成枪使的。
皇上道:“你倒是想得美。”
“不过若真的能够如此,那是最好不过。”
昨日弘昼是埋着头与弘历商量了好久,今日又是埋着头苦着脸与皇上足足商量了一刻钟,最后只听见皇上道:“……他与老十三年纪相仿,朕还记得当初他们两个一起学习骑射,他的那匹马性子极烈,不管是他的一众兄弟们还是朕和德妃,都劝他换一匹马,可他却不答应,直说定叫我们刮目相看。”
“有一次他甚至被马驹甩下来摔断了手,都到了如此地步,他仍是没有放弃。”
“后来他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这才驯服了朕送给他的那匹马驹,可见他的确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想叫他回头,并非易事。”
弘昼听的是瞠目结舌。
他觉得四爷比起老十四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与此同时,一个想法就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皇玛法,我知道了!”
他语气中满是雀跃,扬声道:“既然十四叔的性子这样要强,不如咱们就用激将法!”
他这想法可谓是与皇上不谋而合。
一直以来皇上想的就是用这个法子激老十四,可想法是有了,却得有人愿意配合他才是。
皇上颔首道:“这法子不错,不过你倒是与朕说说,你打算如何做?”
弘昼认真想了想,含笑道:“您等着看就是了。”
皇上见他这般胜券在握的模样,原本是有几句话打算叮嘱他的,可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他有心看看弘昼的本事。
实在不行,还有他在后头兜底呢!
弘昼是满怀心思进宫来,高高兴兴出宫去。
出乾清宫大门时不光拎上两盒子蟹粉酥,更带着方才那个他看中的翡翠玉壶。
虽说之前他嘴上说着不贪皇上的东西,可临走之前却朝着那翡翠玉壶看了好几眼。
皇上向来不是小气之人,见状便大手一挥让人给他包了起来。
弘昼可谓是满载而归。
他一离开紫禁城,也不着急回去,吩咐小豆子好生将他宝贝带回去,自己则径直去了老十四府上。
弘昼仍记得有一年到这里,宽敞胡同甚至堵车一事。
但如今这胡同是要多萧条就有多萧条,冷冷清清的,连个行人都没有。
弘昼上前叩门,自报了家门。
守门的小太监连忙将此事禀于弘春。
弘春是老十四长子,如今已将近二十岁,于三年前成亲,如今阿玛被幽禁,府中上下皆是他在拿主意。
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东奔西走的他就已生了一嘴脓泡,一听说弘昼来了,没好气道:“滚滚滚,要他滚,这小崽子这时候过来定是没安好心。”
“我看他这时候过来定是耀武扬威的,要他快点滚蛋!”
弘明也是附和道:“对,让他滚蛋,我看他们一家子没一个好人。”
恰好弘暟也在这里,忙道:“定是弘昼堂弟前来帮我们的……”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弘明就一个不悦的眼神扫了过去:“呵,我看他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从前你与他来往过密也就罢了,难道如今还想与他有什么来往?”
“当日若不是四伯在皇玛法跟前添油加醋,阿玛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
即便是性子莽撞如老十四,也不会当着一众孩子说自己出言不逊,只将这事儿含糊带了过去。
所以弘春等人就觉得这事是四爷在捣鬼。
弘暟纵然几年与弘昼没什么来往,可仍觉得弘昼并非这等人,连忙开口辩解。
只是如今府中上下皆是弘春说了算,他的话根本不作数。
很快小太监就迎了出去,只委婉说主子们有事,不见客。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弘昼也不想将两家之间关系闹得更僵,可他已经先礼后兵,便强硬道:“不见客?你可是与弘明堂兄说了我是来见十四叔的,不是见他的?”
“我刚从宫里头出来,是奉皇玛法之命前来见十四叔,你确定弘明堂兄还要拦着我?”
“若这事儿传到皇玛法耳朵里去了,我看你们这一家子的日子会愈发难过。”
今日他使的是激将法,自然要表现的要多张狂就有多张狂。
小太监一听这话果然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又去找弘明。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小太监又重新迎了出来,恭恭敬敬道:“弘昼小阿哥,您既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见我们大将军的,那您就跟奴才来吧。”
弘昼就跟着这小太监穿行于萧条落寞的府邸,终于到了外院。
这小太监刚到了院子门口,死活却不肯进去,只留下一句“大将军就在里面”的话,就落荒而逃。
弘昼忍不住嘀咕道:“这是见了鬼不成?”
身为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他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他想着老十四如今被幽禁在府,应该也不会去别的地方,便推门走了进去。
谁知道他刚推门,却见着一个白瓷花瓶径直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好在他反应灵敏,头一偏,那白瓷花瓶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继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弘昼是心有余悸,强撑着笑道:“十四叔,您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准头真的是好得没话说!”
“幸好我躲得快,不然只怕我这小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老十四仍穿着回京当日的那件衣裳,衣裳上沾着泥点和污迹,他更是胡子拉碴,双眼猩红,看到弘昼愣了一愣:“弘昼,你怎么来了?”
他与四爷不对付归不对付,但也知道,那都是大人们之间的事,与孩子没有关系。
弘昼见他面上的怒气与不耐烦褪去了大半,觉得他这十四叔并不是什么坏人。
人呐,都是有自己的立场的,不能说与自己立场不一样的就是坏人。
弘昼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戳他这十四叔的心窝子,可没办法,他留在京城才是愈发危险:“十四叔,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今日我进宫去看过皇玛法了,皇玛法准我来看你的。”
提起皇上,老十四面上有种近乡情怯的神色,迟疑道:“皇阿玛要你来看我的?”
弘昼点点头,虽面色含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残忍:“对啊,今日我前去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说起你您来,直说您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经此打击肯定是一蹶不振,只怕从此就废了。”
他眼见着老十四面上的神色一黯,想着老十四与皇上真不愧是亲生父子,明明都是在意对方的,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听到皇玛法这话自然不认同,您多厉害啊,从前立下战功赫赫,可见是个十分厉害的人。”
“但皇玛法却说不可能,他还说您从小就心高气傲,如今受了这等打击,不会再去西北不说,以后怕是会浑浑噩噩过日子。”
激将法也是要大有讲究的。
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今早上他之所以没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皇上,自然是想先下手为强,充当好人。
毕竟嘛,皇上与老十四是亲生父子,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想及时,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但面上却是半点不显露出来:“我本来觉得皇玛法说错了,非缠着皇玛法要钱来一探究竟,可如今看到您这样子,我觉得皇玛法的话好像没有错。”
\"您这样子,别说像威风赫赫的大将军,瞧着,瞧着像西北的难民似的……\"
老十四并不蠢笨,可比起四爷和老八来,却是差远了。
他一听这话顿时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连声道:“皇阿玛当真这样说的?”
他瞧见弘昼诚挚点了点头,是愈发生气,更是气的微微有些发抖起来:“皇阿玛,皇阿玛如何能这样说我?难不成因我说错了几句话,做错了一件事,就将我从前的功劳全部抹去了吗?”
“离开西宁之前,我想着不管京中局势如何,我总是要回去的。”
“京城容不下我,西宁却是容得下我的。”
“难道皇阿玛对我像大哥他们一样,要将我关一辈子吗?””
弘昼知晓他已经中计,是怅然若失道:“可十四叔,您这样子别说皇阿玛不放心让您回去西宁,就连我瞧了,都觉得担心得很!”
“当初西宁那些将士们拥护您,敬佩您,是觉得你是他们的统帅,有勇有谋,更因您可能被立为太子。”
“但如今我阿玛已被立为太子,您就算去了西宁,这日子也不会如从前一样。”
“我看还是算了吧,您就好生呆在京城里。”
“虽说您惹了皇玛法生气,但皇玛法却不会缺您吃的喝的穿的,像大伯那样被关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老十四听了这话是愈发生气:“弘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与京城那些酒囊饭饱之人想的一样,觉得在西宁,身份高贵就有用了?”
“我告诉你,战场上只讲军功!”
顿了顿,他更是道:“我也知道,西宁的确也有那等捧高踩低,跟红顶白之人,若是他们对我不服气,那我就以军功叫他们服气!”
弘昼听的是连连点头,道:“十四叔,您说的太对了。”
如今他愈发觉得以老十四这执拗的性子,若是留在京城,是迟早会与四爷撕破脸的:“可是您别忘了,皇玛法讲您软禁了起来,您就算想去西宁也去不了!要知道,如今皇玛法还在气头上!”
本来慷慨激昂的老十四听闻这话,果然一滞。
他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所以然来,只皱着眉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自会想法子的。”
弘昼听完这话才放心了些。
就像当初皇上因废太子离世而郁郁寡欢,却因担心他而分去了不少注意力。
如今也是一样,老十四本沉溺于与皇上争执的牛角尖里,如今有了别的事操心,自然一门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弘昼见状,索性便替他出起主意来:“我知道依您这性子要您与皇玛法道歉认错,您肯定不答应,可若是您不与皇玛法道歉,您也离不开这里。”
“我看不如这样吧,您写一封陈情令,我帮您交给皇玛法,在皇玛法跟前替您说说好话,兴许皇玛法一高兴也就答应下来。”
“我想即便尊贵如皇玛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若您能够顺利回去西宁,再立上几功,叫皇玛法好好瞧瞧!”
这番话说的老十四是慷慨激昂,觉得京城已容不下他,那他就去能容得下他的地方。
他转身就开始写信。
字字句句之中,他并未提起回京之后的事情,直说自己不该贸贸然离开西宁,更说西宁如今正是需要他的地方,他愿意将功补过,再次奔赴西宁,为大清立功。
弘昼看着老十四那义愤填膺的样子,生怕他反悔。
好在老十四前去西宁的决心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定,将信交给他时还道:“你将这封信拿给皇阿玛,若是皇阿玛准我回去西宁最好。”
顿了顿,他更是道:“若是皇阿玛不答应,我就算是闯也要闯出去的。”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他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家眷想想才是。
弘昼连连点头:“十四叔,您放心好了,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我办事,您放心!”
这话一说完,他撒丫子就跑了。
因为他知道老十四并不蠢,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着老十四想明白这件事情就会意识到不对劲。
更别说老十四身后还有老八老九等人给他出主意,所以自己得跑快点才是。
弘昼像做贼似的,一路连走带跑上了马车,气喘吁吁道:“快,进宫!”
一个时辰后,他再次来到了乾清宫,将老十四亲手所写的书信交给皇上后,自己则埋头苦吃。
这一上午,可真是将他忙坏了。
皇上将这封信看完后,果然眉头舒展不少,道:“你倒是比朕想象中要聪明不少,可见这激将法用的还不错,倒是与朕说说是怎么与老十四说的,竟能说服他那头犟牛。”
弘昼一五一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在他这儿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等着这件事说完了,他的饭也吃完了。
一抬头,他见着皇上面带菜色,可见是对他如此说很是有点意见,只嘿嘿一笑:“皇玛法,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话都已经出口了,您这样看着我也没用。”
“更何况别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我这法子只要管用就行。”
“如今十四叔心里憋着一口气,回到西宁后肯定夜里做梦都想着建功立业,叫您刮目相看,这不是好事儿吗?”
皇上这才察觉自己上了弘昼的当,冷哼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倒也在理。”
弘昼点点头,连声道:“正是!正是!”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下一刻就听到皇上吩咐道:“魏珠,传朕旨意,就说十日之后抚远大将军出发去西北,这十日里,就解了他的禁足吧。”
弘昼一愣,不解道:“皇玛法,十四叔不是越快离京越好吗?”
“若十四叔留在京城,实在是夜长梦多。”
皇上笑而不语。
看着皇上这般笑容,弘昼是心里一紧,“皇玛法,您是不是想让十四叔知道自己上当了?”
既然老十四能够四处走动,难免要与老八等人碰面的,即便他自己想不明白,老八等人也会告诉他上了当。
皇上毫不避讳点了点头:“没错。”
他想的明白,不管是弘昼也好,还是老十四也好,他都不能护着一辈子,但愿借此一事,老十四能够吃一堑长一智。
至于弘昼。
他的眼神落在弘昼面上。
不可否认,弘昼是很聪明的,人聪明是好事,可难就难在他的聪明会妨碍别人,若不知如何应对,好事迟早会变成坏事的。
如今他尚在世,若能叫弘昼吃上几次亏,栽几次跟头也是好事。
顿时弘昼连点心都没心情吃了,连声道:“皇玛法,您,您真的是太坏了!”
“我好心为您解围,您居然这样对我?”
皇上淡笑道:“弘昼啊,话可不能这样说。”
“明明是弘暟找的你,你一口答应替弘暟想法子的。”
“再说了,朕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件事受益最大的可是你阿玛!”
老奸巨猾!
真的是老奸巨猾!
弘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不光化悲愤为食欲,将桌上的蟹粉酥都吃的干干净净,更是自顾自吩咐魏珠道:“魏公公,劳烦你去御膳房看看,看还有多少蟹粉酥,我要全部带走!”
魏珠只听命于皇上,听闻这话下意识看向皇上。
他见着皇上微不可察点点头,这才转身下去。
很快弘昼就提着四盒蟹粉酥,气鼓鼓出宫了。
一回去,他就与小豆子等人道:“这几日不管谁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
他算计了老十四,虽说老十四不会将他怎么样,但以老九那性子,只怕冲上门与他拼命的心都有了。
不得不说,弘昼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当皇上派去的人浩浩荡荡去老十四府上宣读了圣旨后,心地纯善的老十四还沉浸在喜悦中,觉得弘昼这侄儿还是挺靠谱的。
可惜不到半个时辰,老八等人就听说了这件事。
一众人赶到老十四府上,瞧见老十四面上带着几分笑,都呆住了。
老八说话委婉,只说这件事怕是有诈。
老十四仍是不大相信的样子。
老九说话就直接多了,恨不得破口大骂起来:“弘昼这小崽子简直与老四一个德行,还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这父子两个都是一肚子坏水。”
“十四弟,我看你这是被弘昼那小崽子卖了还在帮他数钱,你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他哪里会有这样好心!”
老八也微微颔首道:“没错。”
“十四弟,你想想看,你离开京城去西宁带兵打仗,谁才是最大的获利者?”
答案是呼之欲出。
是四爷。
老十四去了西宁既能解了四爷心头大患,又能建功立业,为四爷未来的江山打拼,可谓一举多得。
老十四很快也想明白了,他只苦笑一声道:“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晚了,我已接了皇阿玛的圣旨,若是再反悔,别说皇阿玛会生气,连我都觉得不合适。”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的话没用食言的道理!”
老九急的不行,嚷嚷道:“可是这样不就落入老四父子圈套了吗?”
“十四弟,这样不行的,我看这几日你不如装病好了,你都病了,皇阿玛总不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去西宁吧,反正能拖一日是一日……”
但是他忘了。
老十四可是弘昼口中的“大犟牛”,如今对他来说,京城也好,还是紫禁城也罢,都是叫他伤心的地方,他巴不得早些离开这里。
最后老八一行人是讪讪而归。
老九哪里咽的下这口气,一从老十四府上出来,就直奔太子府而去。
这不,他刚到门房处,还没开口,门房就道:“九贝勒与十贝勒可是来找我们五阿哥的?可真是不巧,五阿哥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便见客。”
老九是冷哼一声道:“弘昼病了?他若是病了,今日怎么还上蹦下跳的,又是进宫又是去十四弟府上?”
“我看他不是病了,是做贼心虚,所以不敢见我吧?”
门房只含笑不语。
这门房心里清楚,如今他可是太子府的门房,得拿出些威严来,五阿哥说了不见客,那就不见客!
老九等了等,却见着四爷也好,还是弘昼也好,大有一副就将他晾在这里的架势,他只能咬咬牙,带着老十回去了。
但回去之后,他每每想起这件事,气的是后槽牙都是疼的。
所以他像是每日来衙门当差似的,每天早上过来晃悠一趟不说,还专程留了个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口,什么时候弘昼出门,他就赶过来。
他就不信,弘昼小崽子这样好动,难不成还能像王八似的日日躲在院子里?
很快弘昼就见识到了老九的耐心,不过这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事儿,太子府还有好几个后门,他每日从后门进出也是一样的。
故而弘昼的小日子依旧是悠哉乐哉的。
这一日他正陪着年迈的‘橘子’快乐玩耍,就见着小豆子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阿哥,抚远大将军来了!”
“他说要来见您,奴才都说了您近来身子不舒服,请他回去,可他非得进来,说临走之前得与您把话说清楚……您说,他是不是来找您算账的?”
抚远大将军正是老十四。
“啊?”弘昼摸着‘橘子’的手一顿,紧张道:“十四叔怎么来了?”
他能够不给老九等人面子,可却不好不给老十四面子,如今哭丧着脸道:“明日就是十四叔离京的日子,临走之前,十四叔肯定是来找我算账的。”
“方才你可见到十四叔身上有带刀剑?”
“还有,待会我和十四叔碰面时,若是十四叔要打我,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你和小瓶子一人抱着他,一人赶快去找高公公帮忙,知道了吗?”
第 103 章
小豆子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跟在弘昼身后就往外头走去,低声道:“阿哥,叫奴才去找太子爷或高公公传话吧,奴才跑得快!”
“就抚远大将军那身子骨, 只怕一脚下去, 奴才这半条命就没了。”
弘昼煞有其事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最后只道:“虽说小瓶子没你跑得快, 但他却是身子比你弱。”
“若十四叔一脚踹过去,你只会丢了半条命, 可他怕是一条命都没了。”
“我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小豆子这下真是要哭出来。
好在这时候弘昼想了想,正色道:“我看不如这样吧, 到时候咱们都放机灵点,若见着十四叔神色不对, 咱们三个就齐齐往外跑。”
“对,咱们就朝着阿玛书房方向跑,虽说阿玛如今还没回来,但十四叔却不知道,十四叔总得顾及一二的。”
小豆子一听这话, 连连称赞道:“您可真聪明!”
弘昼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到了院子门口, 他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他知道自己是前些日子所言所行是为了老十四号, 可这等话说了旁人不信,老十四更不会信。
等弘昼慢吞吞走进了院子, 一进去就看到老十四站在院子里,正看着桃花微微出神,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弘昼心里更是一紧, 含笑上前道:“十四叔,您怎么来了?”
老十四这才回过神, 扭头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来了?还是你不想要我来?”
弘昼连忙道:“自然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他面上满是笑意:“只是明日就是您离开京城的日子了,”
“我原以为今日你要好好陪陪十四婶他们,没想到您会过来找我……”
他是越说越心虚,到了最后说话声音像蚊子嗡似的。
老十四见状只笑了笑道:“心里有事,所以就过来走走。”
弘昼是愈发心虚。
老十四很快也会过意来,道:“弘昼,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难不成你这是做贼心虚了?”
说着,他就抬起手来,打算如从前一样拍拍弘昼的肩膀。
可他不伸手还好,一伸手弘昼却是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戒备道:“十四叔,您要干嘛?”
不光他,就连他身侧的小豆子与小瓶子也是如临大敌的样子。
老十四原本心情不大好的,可见着这一幕却是放声笑了起来。
弘昼:……
完了!
十四叔是不是被他气疯了!
一时间,他面上神色是愈发担心。
他越是这样,老十四就越是笑的厉害,最后更是冲他招手道:“你放心吧,我明日就走了。”
“我今日过来也不是找你算账的,只是有些话想要叮嘱你。”
说着说着,他的神色就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也好,还是你阿玛也好,与额娘关系向来不好。”
“前几日我进宫瞧见额娘,是吓了一跳。”
“这才几年的时间,额娘就像老了七八岁似的。”
“我知道额娘是因为担心我才会如此苍老,如今太子之位已定,我不甘也好,不愿也好,对你阿玛坐上这位置不服气也好,大概也猜到这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这次我离开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才能在看到额娘一面。”
“弘昼,你若觉得心里对我有愧,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进宫陪陪额娘说说话吧,她心里也是苦的很!”
弘昼是万万没想到老十四会与他说这些:“十四叔……”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道:“只是十四叔,您想过没有,是我和阿玛也好,还是弘春堂兄和弘明堂兄他们也好,即便我们日日进宫,可德玛嬷还是会日日担心您的。”
“只要您在西宁一日,德玛嬷就会担心,会不安。”
老十四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只是如今,我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弘昼,因我的关系,只怕皇阿玛会迁怒到福晋和弘春他们身上,他们也不好时常进宫。”
\"你向来得皇阿玛喜欢,进出紫禁城就是去自家菜园子似的闲来无事去陪着额娘说说话,给她些小玩意也是好的,起码永和宫还能有人进进出出。”
“若不然,以额娘的性子定会将所有人都拦在门外的,到时候永和宫就像一潭死水似的,我只担心额娘迟早会憋出病来。”
这几日,他每天都会去永和宫陪德妃娘娘说说话。
只是德妃娘娘翻来覆去永远就是那么几句话:“你比老四聪明懂事许多,又擅长打仗,皇上为什么不将你立为太子?”
“从前许多人都在本宫跟前说过老四心机深沉,本宫当时还不信,可如今看来,他们父子几个没一个好东西!”
“你去求求皇上,让皇上准你留在京城里,西宁那地方苦寒,你在那一日,本宫便担心一日,有好几次甚至梦见你战死沙场,尸骨都找不到……实在不行,本宫陪着你一起去求求皇上,若是皇上不答应,咱们就不起身,兴许皇上会答应的!”
……
他知道,不管他到了多大年纪,在德妃娘娘心中都是孩子。
甚至这次他离京前去西宁,十四福晋等人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毕竟他离开京城就不会顶撞皇上,不会与四爷叫嚣,但德妃娘娘却只担心他在西宁吃的好不好,住的习不习惯,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弘昼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十四叔,我答应您。”
“只是您也知道,我向来不是那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孩子,若是德玛嬷刁难我,我可是会转身就走的……“
这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老十四笑着道:“好。”
顿了顿,他更是道:“弘昼,谢谢你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
就这?
这就完了?
一时间,弘昼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今正值春日,院子里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在春色的衬托下,纵然老十四是昂首挺胸,可弘昼仍能从他的背影中瞧出几分落寞来。
他觉得,十四叔和从前不一样了。
弘昼心里微动,快步走上前道:“十四叔。”\'
老十四转头看向他:“弘昼,你还有什么事吗?”
弘昼正色开口道:“十四叔,我知道这些日子肯定是流言纷纷,想必说我是为了阿玛故意设计将你赶走的。”
“十四叔,你要相信我,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私心,更没有坏心,我,我只是受弘暟所托,想要护住您……”
老十四面上半分怒色都没有,只淡淡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
“若不然,我今日又怎么会将陪额娘说话的重任交给你?”
说着,他如弘昼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弘昼的脑袋,笑着道:“以后,额娘就交给你了。”
“还有弘明他们,从前因我的关系,他们处处受人追捧。”
“如今我灰溜溜离开京城,他们也是一落千丈,他们都是性子要强的,若是他们遇到难处,若是在你不为难的情况下,能帮便帮帮他们吧!”
这话昨日他也与老八老九等人也说过,虽说他们都已答应下来,但他却是知道许多时候老八老九等人加起来一起还敌不上弘昼一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弘昼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下来。
当天夜里刚过子时,老十四在未与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就匆匆离开了京城。
无一人相送,与他当年离开京城时的盛况是截然不同。
弘昼这一夜睡得也不踏实。
他梦见了历史。
纵然他是个历史小白,但也知道历史上的四爷与老十四最后不光是关系不睦,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最后四爷看在老十四是他同母兄弟的份上,派老十四守了一辈子的皇陵。
如今老十四虽灰溜溜离开京城,但好在他天生是属于西宁西北一弟的,在那里,他是天高任鸟飞,纵即便是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好歹身体是自由的。
想明白这一点,弘昼起身时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他心里倒是舒坦了,可浑身却觉得不得劲。
仔细一想,他这才想起来,哦,原来自己这十来日里虽也曾出门走动过,但为了躲开老九,并不敢光明正大出门晃悠,也不敢去十三爷府上闲逛,这对好动的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
以至于上午白天跟着先生念书时,弘昼就宛如坐在钉子上时,是扭来扭去,扭去扭来。
终于挨到了放学,他就看到小豆子在门外头冲他笑的是龇牙咧嘴。
弘昼与小豆子相处这么多年,一看小豆子这神色就知道小豆子定时有好消息告诉自己。
果不其然,他刚走出去,小豆子就满脸喜色道:“阿哥,今日九贝勒的人并没有守在门口,您可以光明正大出门了!”
弘昼是面色一喜,道:“正好,我已经好久没见到阿福和阿喜,给她们从宫里头带的礼物都放在院子里十来日,刚好今日给她们送去,正好也能瞧瞧满宜姐姐她们。”
他这话一出,小豆子就连声下去安排。
小豆子只觉得如今天气还有几分寒气,便吩咐人准备好了马车。
弘昼刚走出门,瞧见停在门口的马车就皱眉道:“我都憋闷了这么些日子,可不想坐马车。”
“小豆子,你将我的‘香橼’牵来。”
小豆子连忙劝道:“阿哥,春捂秋冻,虽说今日天气还不错,但也是有几分寒气的,您若是骑马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今日您不是要给阿福和阿喜小格格带风车嘛?若是骑马,可带不下的。”
“咱们这马车已经挂上了太子府的标识,您坐在里头,多威啊!”
若换成别人,也就乖乖坐马车了。
可弘昼身为四爷的儿子,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小犟牛。
他决定了的事,很少改变主意。
再者说了,他对身份这种东西也不算十分感兴趣。
小豆子见着劝说无果,只能乖乖将‘香橼’牵了出来。
弘昼一跃上马,瞧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豆子,索性吩咐道:“好了,你别盯着我,再盯都快成望夫石了。”
“我知道额娘叮嘱你好好盯着我,我也不愿叫你不好交差,这样吧,你就坐上马车,跟着我一块去纳喇府上吧。”
他给阿福和阿喜带的是两架半人高的风车,虽然风车笨重,但内务府的东西一贯是好东西,这两架风车放在院子里,但凡有些许微风就能呼呼直转,更是色泽鲜亮,他想阿福和阿喜见了一定会十分喜欢的。
至于为何是两架。
先前他在这上头可是吃了亏,不过是在路边随手摘了一朵野花,谁知道向来乖巧的两个孩子竟为了一朵花吵的是不可开交。
后来他听了瓜尔佳·满宜说了才知道,原来到双生子家里来,不管什么东西都是要准备两份,甚至还要一模一样的东西。
小豆子面上是笑开了花。
他都没好意思与弘昼说,不光耿侧福晋敲打过他,就连弘历和高无庸等人都叮嘱过他,说如今四爷已是太子爷,连带着弘昼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可不能有半点从差错。
弘昼可不知道小豆子的心思,很快就驾马到了纳喇府上。
阿福和阿喜一看到他,高兴的像过年似的,争先恐后要他抱。
好在如今的弘昼已是半大的少年,一手抱一个胖娃娃也是轻轻松松,更是亲昵道:“阿福,阿喜,这么久没看到我,你们可想我了?”
模样生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阿福和阿喜极有默契点点头,齐齐称想。
弘昼打趣道:“那我考考你们,你们是哪里想我了?”
阿福指的是自己的小脑袋瓜子。
阿喜则指的是心口。
见状,弘昼是愈发觉得这两个孩子招人喜欢,连声道:“……上次我不是答应进宫给你们带好东西嘛?今日过来我给你们带来了风车,这两架风车十分精美好看,你们见了保准喜欢!”
阿福和阿喜虽然玩具多的很,可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永远是下一个。
两个孩子一听这话,顿时对弘昼也不稀罕了,巴巴看着门口,等着她们的新风车回来。
这是她们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一刻钟,仍不见小豆子进来。
这下不光弘昼觉得不对劲,就连瓜尔佳·满宜都笑着指了个丫鬟叫她去看看:“……叫小豆子快些,就说他再不来,阿福和阿喜眼睛都要看直了。”
谁知道她这话音刚落下,就见着小豆子踉踉跄跄跑了进来。
小豆子身上沾着灰土,脸上更是灰扑扑的,一开口声音更是带着哭腔:“阿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弘昼忙起身道:“小豆子,怎么了?”
他是知道小豆子性子的,这人虽看似跳脱,办事也不如小瓶子靠谱,但自小豆子来他身边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小豆子面上看到这般神色。
小豆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泥土,一开口,说话却是磕磕巴巴的:“方才,方才奴才坐在马车里,坐的是好好地,谁知道却冒出来两个黑衣人,那两个黑衣人直冲马车而来,等奴才反应过来时,他们都已将剑架在了奴才脖子上。”
“那两个黑衣人瞧见马车里坐的是奴才,愣了一愣,转身就走了,想必他们是冲着您来的。”
说到这里,他仍是心有余悸。
幸好自家阿哥出门时突发奇想非要骑马,不然只怕如今已是命丧黄泉,“奴才方才吓坏了,生怕还有另外的黑衣人在半道上守着您,吓得奴才连滚带爬跑了过来……”。
弘昼是心里一沉。
他知道四爷被封为太子之后,会碍了很多人的眼,却万万没想到有人居然这样大的胆子。
瓜尔佳·满宜已气的直拍桌子,扬声道:“天子脚下,竟有人行刺太子之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着,她更是扬声差人去报官,更是对着弘昼道:“弘昼,你别走,先安心在咱们府中呆着。”
“既然他们有心对你下狠手,只怕还有人在太子府附近徘徊,若是如今你回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弘昼倒是不怕什么。
他想着那两个黑衣人行刺失败,一时半会儿势必不敢再冲他下手。
但他瞧见阿福和阿喜如今已吓得哇哇大哭,嘴里更说着“弘昼叔叔您别死”之类的话,便点头答应下来。
他更是对着瓜尔佳·满宜道:“满宜姐姐,你差人送信回太子府一声吧,叫高管事派人来接我。”
说着,他又看向已吓得腿肚子仍打颤的小豆子,笑道:“好了,事情都已经过了,没什么可怕的。”
“你下去歇一歇,喝杯茶,将身上,脸上擦一擦。”
瓜尔佳·满宜一通安排后,这才皱眉看向弘昼道:“弘昼,你可知道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吗?”
弘昼认真想了想,道:“满宜姐姐,若要我说我得罪了的人,只怕要与你说上三天三夜。”
瓜尔佳·满宜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弘昼无奈道:“如今就算是我不开玩笑,依旧有人想要行刺我啊!”
说着,他正色道:“满宜姐姐,你也别替我担心。”
“今日我回去之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府中,那些人就算胆子再大,总不能冲到太子府行刺我吧?”
“还有阿玛在了,他定不会坐视不管,会查明真相的!”
瓜尔佳·满宜听闻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些,对那两个黑衣人和背后的凶手是骂了又骂,后来还是弘昼提醒他阿福和阿喜在这里,她这才住嘴。
弘昼更是对着阿福和阿喜惋惜道:“本来说好带给你们风车的,这下也被那两个坏人给弄坏了。”
阿福和阿喜皆是眼里噙着泪水。
阿福拽着弘昼的袖子,哽咽道:“弘昼叔叔,我们不要什么风车了,我们只要您。”
阿喜跟着点头道:“是了,弘昼叔叔,您一定要好好的,可千万别出事……”
两个小娃娃长这么大,向来被保护的极好,第一次察觉到生离死别离自己这样近,伸出胖乎乎的手搂着弘昼的颈脖,哭的是泣不成声。
弘昼只觉得这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大半个时辰之后,高无庸竟亲自过来。
不光高无庸来了,他还带着好些护卫一同将弘昼接回了太子府。
弘昼刚下马车,就见到门口苏培盛也出来迎接他。
苏培盛快步上前,关切道:“五阿哥,您可是吓坏了?您别怕!”
“方才太子爷在宫里听说了这消息,匆匆就赶了回来,太子爷定会查明真相,将背后之人碎尸万段的。”
旁人不清楚,但弘昼却是知道四爷如今是有多忙的。
四爷白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乾清宫,替皇上分忧,有的时候天黑回府,更是要看折子到深夜,满打满算算下来,一天睡觉的时间最多两三个时辰而已。
如今工作狂的四爷竟为了自己,放下公务回来了?
弘昼心里有些许感动,不过如今他却顾不上感动,忙道:“那皇玛法可知道了这件事?”
虽说皇上依旧身子康健,可到底是年纪大了,他怕皇上太过担心。
苏培盛听完这话,只觉得皇上之所以这样偏宠弘昼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直道:“五阿哥放心,太子爷听说这消息时并未露出端倪,只与皇上说府中突然出了些事,所以要回府一趟。”
“直到如今,皇上还被瞒在鼓里。”
弘昼听闻这话,这才放心下来。
他径直去了书房。
他见到四爷的第一反应就是:哟,阿玛的脸色真是难看!
他如往常一样上前请安道:“阿玛!”
直到这一刻,四爷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
方才他听说弘昼遇刺,心里是一紧,强撑着才没有在皇上跟前露出端倪。
纵然前来送信的人说弘昼平安无事,但他想着弘昼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少年,遇到这等事肯定是吓坏了,所以连连出宫。
他看着弘昼道:“弘昼,你可还好?”
比起四爷等人来,弘昼这个遇害者看着像冷静许多,像个没事人似的,平静将方才之事囫囵说了出来,更是道:“……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啊,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四爷瞧他甚至还与平日一样笑嘻嘻的,这才没怎么担心,心里只剩下愤恨,正色叮嘱道:“这些日子你也好,还是弘历弘时他们也罢,都安心在福中呆着吧。”
“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不得踏出太子府一步。”
他见弘昼的眼神已经飘向窗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再次叮嘱道:“我的话可记得了?这件事情非同儿戏,不可掉以轻心……”
弘昼的眼神落在了窗外榕树上的那只胖麻雀身上,觉得这只胖麻雀若是炸了或者烤了吃肯定味道不错。
可惜啊,胖麻雀压根不给弘昼拿弹弓的时间,很快就飞走了。
他回过神来,见着四爷脸色沉沉,忙点头道:“阿玛,我记下了!”
“您放心,我虽贪玩好动,却也是知道分寸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阿玛,您说能查出背后的凶手吗?”
如今是既没监控又没指纹的,想要查到两个身形平平的黑衣人,怕是比登天还难。
四爷正色道:“不管查不查得到,总是要尽力而为的,弘昼,你放心,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会将那两个黑衣人找出来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弘昼这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可是阿玛,就算找到那两个黑衣人又有什么用?”
“得找到背后的真凶才是要紧事!只怕就算找到那两个黑衣人,也是于事无补!“
顿了顿,他迟疑道:“方才满宜姐姐问我这些日子可有得罪谁,我思来想去,唯有十四叔离京一事叫九叔他们生气的很。”
“前几日九叔还一直派人守在咱们门口,今日将人撤走了,大概是算准了我回出门……说来说去,好像是九叔最有嫌疑。”
他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老九会做出这等事。
毕竟老八比他沉得住气,老十比他心肠好。
四爷也是这般想的,可他却道:“可这事不能光凭‘嫌疑’二字就给人定罪的,若是如此,还要衙门做什么?”
“更何况老九身份尊贵,即便他真的有线索,想要动他也不是易事。”
“不过你放心,若真的是他做的,我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说起来这已是老九第二次触及到他的逆鳞,第一次是他对十三爷的腿下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有朝一日他定会要老九千百倍奉还。
弘昼很是放心,四爷有多记仇,史书上蝌蚪明明白白说过的,甚至为了羞辱老八和老九,还给他们改了名字。
继而他就高高兴兴下去了。
他去了缓福轩。
既然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还不如他亲口告诉耿侧福晋。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耿侧福晋的慈母之心,即便耿侧福晋见着他站在自己跟前是相安无事,却仍是后怕不已,连连道:“这些人可真是心思歹毒,连你这个半大的孩子都不放过,这几日你可千万别出门……”
可怜弘昼方才不仅在四爷跟前保证了一番,如今到了耿侧福晋又是郑重保证一番,就差对天起誓。
他是万万没想到,到了弘历跟前,他又来了一遍。
不过弘昼见着就连弘历这般好脾气的人听说这件事,都气的直骂人,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感动的。
相比于旁人的愤怒和担心,弘昼显得像局外人似的,甚至想着这些日子闲来无事,还将‘橘子’抱到了外院,以免他整日太过于无聊。
不过两日的时间。
弘昼就从四爷口中听说了这件事的进展。
提起这件事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四爷都皱起眉来:“……昨夜已经找到了那两个黑衣人,只是那两个黑衣人都已经死了,人是在城郊的一片树林里发现的,他们身上并无任何伤口,经仵作查验,是死于服毒自尽。”
“我派人查了又查,可最近京中并无线索,怕是这件事只能查到这里。”
这事儿在弘昼的意料之中。
但耿侧福晋听了却是不愿相信,低声道:“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即便他们没有当父亲,却也是为人子女,弘昼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他们哪里能冲着弘昼下如此狠手?”
说到这里,她是又着急又生气,更是落下眼泪来:“这凶手若是找不到,岂不是弘昼一直都处在危险之中?”
四爷与弘昼见状,齐齐安慰起耿侧福晋来。
两人好一通相劝,耿侧福晋这次止住了眼泪。
四爷到底是忙得很,劝住了耿侧福晋之后便又匆匆回去了外院书房。
他刚到书房,弘昼就屁颠屁颠跟了过来。
弘昼面上并无什么担忧之色,甚至还消息道:“阿玛,我就说吧,既然背后之人是有备而来,想要找出真凶,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见四爷脸色沉沉,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您觉得会是谁在背后捣鬼?”
四爷道:“大概是你九叔那一伙人吧。”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可是有缘由的。
弘昼身为太子之子,于闹事遇刺一事是瞒不住的,很快不少人就知晓了此事。
昨日在四爷进宫将此事告诉皇上时,刚出了乾清宫大门,他就遇见了老九。
这些日子,四爷终于在老九面上看到了些许笑容,老九一开口更是道:“四哥,我听说昨日弘昼遇刺了,可是有这件事?”
说着,他更是连连摇头:“虽说弘昼这孩子活泼招人喜欢,但他那性子却是活泼过了头。”
“四哥,你大概也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凡事过了头,可是会招人恨的。”
“如今四哥你虽贵为太子,却还是多提点他几句的好,就他这性子,说不准以后还有这等事了!”
当时四爷脸色就沉了下来,“多谢九弟记挂,只是你有这心思替弘昼担心,不如想想自己的处境为好。”
这话一出,老九脸色也就难看下来。
自四爷被立为太子后,可谓一人独大,就连老九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从前他那不少生意都是打着皇子的幌子,众人想着他与老十四关系要好,有心巴结巴结他,如今已是树倒胡孙散。
四爷见他脸色沉沉,心里
忆樺
才稍微舒坦点,想着如今你脸色都已这般难看,若到了来日只怕脸色会愈发难看。
当然这些事情四爷是不会告诉弘昼的。
他与弘昼说的是不管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他定会将背后之人找出来的,最后更是再次叮嘱弘昼好生在府中避避风头。
虽说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冲着弘昼动手脚,但有些事是说不准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可不敢拿弘昼冒险。
弘昼是连连点头。
但他心里却想着如何早些解决这件事就好了,若不然,他日日被关在府中,多难熬啊!
他是四爷的儿子,父子一脉相承,他也不是什么大方人,也想着早些查出真凶。
有人要杀自己,若他还要装大方,那是傻子不成?
又被关了几日,弘昼脑袋里却没有惦记找出凶手这么一回事,满脑子想的都是想出去逛一逛。
可惜啊,他与四爷说了几次,全被四爷无情的拒绝了。
弘昼盼啊盼,这一日总算看到了曙光。
他一听说陈顺子去见四爷,高兴的屁颠屁颠直往书房赶,刚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陈顺子的声音:“……当日就算您与皇上说弘昼小阿哥无事,可您走后,皇上却还是担心不已,皇上有多疼弘昼小阿哥,奴才们等人知道,太子爷您更知道,若是皇上没亲眼见到弘昼小阿哥平安无事,是不会放心的。”
四爷只道:“叫皇阿玛担心了。”
当着陈顺子的面,他都没好意思说,所有弘昼遇刺一事惴惴不安,唯独弘昼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弘昼听到这话别提多开心,与四爷请安后便道:“陈公公,走吧,咱们快点回宫,可莫要皇玛法等急了。”
说着,他拽着陈顺子就往外走,更是含笑道:“这些日子我也十分想念皇玛法,与阿玛说过好几次想要进宫探望皇玛法,可阿玛却不答应。”
“叫我说,阿玛真的是杞人忧天,皇玛法身边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难不成我还怕遇到危险吗……”
直至弘昼的声音再也不听见,四爷这才无奈摇摇头,低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一旁的苏培盛笑着道:“若等到五阿哥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只怕您又会怀念起他这般时候来。”
四爷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摇摇头苦笑一声,继而自顾自忙了起来。
今日的弘昼简直比第一次出太子府还要高兴,一路上脸上的笑更是藏都藏不住,坐在马车里都不安生,掀开帘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活脱脱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似的。
等着进了紫禁城,弘昼更是忍不住与陈顺子道:“上次我进宫时,这两棵海棠树开的还没这般好了!”
“唉,皇玛法就该早些差你们请我进宫的……”
就更不必提他刚行至御书房,一进门,与皇上隔的老远就嚷嚷道:“皇玛法!”
他三步并两步,快步走上前道:“皇玛法,您怎么今日才叫我进宫啊?”
“您是不知道,这几日我在府里都快憋出病来!”
“阿玛是这里也不准我去,那里也不准我去,我可真是憋坏了!”
皇上还是有几分了解弘昼的。
当日他听说四爷说起弘昼遇刺一事,虽十分担心,但他老人家是经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听四爷说弘昼平安无事,倒也不算担心。
如今看到弘昼,他更是笑道:“你倒是和朕想象中一样,嗯,好像这些日子还长胖了些,可见是整日呆在府中吃吃喝喝。”
“既然你嫌弃在太子府憋闷,这次进宫就多住些日子吧。”
只是人呐,都是贪心的。
弘昼刚进宫时是挺开心的,真到了乾清宫,又怀念起宫外的风光来:“紫禁城再好,可也没有宫外好,您是不知道,如今春日京城街上有多热闹!”
“还有天香楼最近又推出了几道新菜,我原还打算过去尝一尝,有一道莼菜羹,还有一道什么嫩笋子做的,等着我再能出门时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到时候这些时令的菜肯定就没有了。”
“还有还有,上次我答应阿福和阿喜,再过几日要带他们去郊外踏青的,如今也是去不成了,两个小娃娃不知道多失望……”
他是越说越伤心,更是长吁短叹起来。
反正他说来说去,也没提起当日遇刺一事。
皇上也没有提起那等扫兴之事,含笑道:“从前朕就时常听你提起过好几次天香楼,既然老四不准你出门,那朕明日便带着你一起出去逛逛吧。”
“开春了,正好朕也出去逛逛。”
弘昼面上的表情顿时就由阴转晴:“皇玛法,这话当真?”
“您,您可别骗我啊!”
皇上哑然失笑:“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弘昼一副生怕皇上反悔的架势,连忙道:“那咱们明日等着您下了早朝之后就出去好不好?这样我明早就没时间陪德玛嬷说话,不如今日就先过去,顺便再去看看惠玛嬷……”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即便光看着他的背影,也能看出他这时候高兴极了。
皇上自然是知道他的小心思,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可等着弘昼渐渐跑远了,他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
皇上日理万机,哪里像弘昼一样有闲情逸致去下馆子?
只因他与弘昼,四爷想的一样,怀疑弘昼遇刺是老九做的手脚,可惜啊,他们并无证据。
他想着既然不能光明正大治老九的罪,若能以别的理由治老九的罪也可以,所以这天香楼,他就势必要走一趟。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件事真不是老九做的,可他身为叔叔,弘昼遇刺不光不担心,还对着四爷冷嘲热讽,就冲着这一点,他都忍不了!
第 104 章
弘昼出了乾清宫, 仍是满面春风,嘴角带笑。
只是他一路行至永和宫门口,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
若非必要,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想与德妃娘娘打交道。
按道理来说, 德妃娘娘位居四妃之一, 也该知道如今事情已成定局, 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可也不知道是德妃娘娘觉得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 还是偏爱到老十四到骨子里,直到如今还不能接受四爷已被立为太子的事实。
看她这一日日难受的劲儿, 知道的清楚她儿子被立为了太子,不知道的怕还以为她是死了儿子。
因四爷被立为太子一事, 如今永和宫上下所有人也是小心翼翼过日子。
虽说德妃娘娘从前脾气不错,可越是脾气好的人, 这发起脾气来就越是吓人。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看到弘昼过来,更是吓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来。
弘昼却如从前似的,径直往里面闯。
可他还未踏进永和宫,就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了下来:“弘昼小阿哥见谅,德妃娘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 怕是不便见您。”
弘昼听完这话, 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方才进宫的时候,陈顺子就与他闲言了几句, 直说德妃娘娘近来身子不大好,前几日不仅弘明带着弘明福晋来瞧过德妃娘娘, 昨日十四福晋也带着弘暟来瞧过德妃娘娘, 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被拦了下来?
若换成别的情况, 弘昼可不会答应的。
但如今他是面上一喜,连连点头:“好啊!既然德玛嬷身子不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更是转身就走,临走之前还不忘对着小太监道:“你可别忘记告诉德玛嬷,说我来过了。”
反正他是来过了,只是德妃娘娘自己不见他。
这样,他也不算对老十四食言。
小太监:???
很快德妃娘娘就从绿波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这几年因思念老十四,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下去,这些日子因老十四落寞离京,更是憔悴的不像是样子。
她一听到这话就冷笑道:“还真是有其父就有其子,这父子两个真是一样样的,生怕别人嚼舌根子说他们不孝顺,明知本宫不愿见他们,还非得委屈自个儿往永和宫走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孝顺……”
她是越说越生气,最后更是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绿波见状连忙上前替德妃娘娘顺气,想到太子府中的好姐妹松佳姨娘仍在每日不辍做咸鸭蛋,愈发觉得四爷狠心,低声道:“也就是娘娘心善,如今自己心里委屈,不愿迁怒到旁人身上,若换成有些人,自己不痛快,也不会叫别人好过的。”
“您啊,就是心地太过良善,所以才会叫旁人骑在头上。”
“太子爷这样对您也就罢了,偏偏太子妃对您也是十分不敬,变着法子气您了。”
她指的是上次德妃娘娘以太子府中子嗣不丰训斥福晋一事,福晋不光没认错,却是拿着一本册子请德妃娘娘帮四爷挑选女人。
德妃娘娘是知道四爷一向不重女色,虽说最后四爷还是将郭格格收了下来,但心里定是迁怒于她的。
一想到这里,德妃娘娘愈发觉得福晋张狂,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你说的极是,本宫到底是心肠太软了些。”
“就算老四从小没养在本宫身边,可他却是本宫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将他生下来的。”
“如今本宫病的这般厉害,他没时间在本宫身边尽孝,可太子府和耿侧福晋却是要进宫侍疾的。”
绿波听完这话是连声应是,连忙下去安排。
弘昼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小小一个动作竟能左右德妃娘娘的心境。
可他如今是什么都不知道,高高兴兴跑去了翊坤宫,与惠妃娘娘说起话来。
他兴高采烈听惠妃娘娘说了一大筐八卦,这才心满意足回去。
翌日一早。
弘昼就早早起身。
他是左等右等,终于将皇上盼了回来。
隔着老远,他就忍不住道:“皇玛法,您今日早朝怎么用了这样久?”
说着,他压根不给皇上说话的机会,火急火燎道:“皇玛法,时候不早了,您快些换件衣裳,咱们出宫吧!”
其实皇上今日上朝时间与平日无异,不过是今日弘昼格外着急,所以才觉得度日如年。
皇上换了件常服就与弘昼一齐出门。
今日他穿着一件细布衣裳,上面并无半点花纹,瞧着是质朴至极,浑身上下更是没戴饰物。
用弘昼的话来说,这般穿着打扮的皇上就像个贫寒的教书先生似的。
被他这样一形容,魏珠是连连低着头偷笑,可见他形容的很对。
弘昼与皇上一起上了马车。
因时辰尚早,所以弘昼就先带着皇上去闹市逛了逛。
透过车窗,皇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读书人,挑货郎,玩杂耍的,摆摊的……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街上,更是热闹至极。
弘昼见状,更是解释道:“皇玛法,您看众人面上一个个皆带着笑,可见日子过的还是挺幸福的。”
“虽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可是叫我说啊,这运气太差和日子过的不顺心的人是笑不出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皇上见到如此繁华的盛景,心情好了不少,直道:“你的歪理向来多的很。”
出门晃荡了一趟,弘昼是心情大好,带着皇上逛了糕点铺子,去街头榕树下的馄饨摊子吃了鸡汤小馄饨……最后更是足足在京城逛了一大圈,一直到了正午时分,两人已是饥肠辘辘,这次到了天香楼。
如今的弘昼不仅是天香楼的常客,更是天香楼的贵客。
他刚下马车,眼尖的掌柜的就迎了过来,脸上的笑恨不得能滴出蜜来了:“弘昼i小阿哥,您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真是稀客啊!”
弘昼虽是天香楼常客,但他一向爱财如命,大多时候都是跟着四爷一块来的。
他啊,可舍不得自己花钱到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如今他想着身后有皇上这座大靠山,那叫一个豪气万丈,一开口便道:“掌柜的,劳烦你给我们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
掌柜的恭恭敬敬道:“好嘞,你们随着我一块上楼来吧。”
皇上自打一下马车,这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天香楼乃是京城酒楼豪华之最,站在门口就能看出其富丽堂皇,走进来一看,就连皇上都觉得瞠目结舌。
当年石答应站着跳舞的地儿扩大了不少,水中更是放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鼓,从前只有她一人在上头跳舞,可如今上头站了四个妙龄绝色女子,看着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更不必说墙上挂的古籍字画,多宝阁上摆的古玩玉石,甚至墙角的大笼子里还养着一只孔雀……可见这地方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来的。
虽说老十四已是四爷手下败将,受到牵连,天香楼的生意也不比当初。
但如今正是饭点,天香楼的生意仍是不错。
皇上就这样皱着眉头跟着掌柜的一路行至包厢。
谁知他的眉头刚舒展一二,可在看到菜单时又皱了起来,下意识道:“你们这里的烤乳鸽竟要二两银子一只?”
“朕……正好我想要问一问,你们这里的乳鸽是什么鸽子,怎么这样贵?”
那掌柜的就算是做梦也想不到今日跟着弘昼过来的居然会是皇上。
说的好听他是目光如炬,可若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以貌取人,眼见着皇上穿着细布衣裳,面容清俊,不苟言笑。
再加上弘昼在这人跟前散漫自在,一点不惧怕,所以他便有眼不识泰山,只以为这是太子府上的哪个穷亲戚。
想及此,这掌柜的便吹嘘起来:“您有所不知,咱们天香楼的鸽子可不是寻常鸽子,从小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珍珠米。”
“珍珠米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可是宫里头主子们吃的米!”
“所以啊,这一只只乳鸽虽只有巴掌大小,却是肥嫩肥嫩的,烤出来之后更是又脆又香,肉质肥美,您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看弘昼小阿哥,有的时候,弘昼小阿哥一口气能吃上三四只!”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天香楼的烤乳鸽的确是一绝。”
皇上微微皱眉,继续看起菜单来。
他是越看越觉得离谱,这里的每道菜都是价钱不菲,就一道白灼菜心,都要二钱银子。
要知道二钱银子搁在寻常百姓家,一大家子一整日的开销都够了。
那掌柜的见皇上这样子,也跟着皱皱眉。
他是越看越觉得皇上穷酸,点几个菜还这样唧唧歪歪的?
弘昼却是饿的不行,率先点了几道自己常吃的菜,想着皇上是头一次来天香楼吃饭,又多加了几道菜。
那掌柜的下去后,他更是道:“皇玛法,您这神色和我第一次来天香楼是一模一样。”
“只是咱们来都来了,您难得出来用膳,何必想那么多?”
皇上瞧方才弘昼那副宰肥羊的架势,冷哼一声道:“你这话倒是说的轻飘飘的,敢情花的不是你的银子。”
这等话,弘昼可是不敢随便接的。
万一皇上要他付钱怎么办?
皇上是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小心思,索性岔开话题道:“朕记得你从前说过,说老四时常会带你来这里吃饭?”
知子莫若父,他觉得四爷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等铺张浪费之人。
弘昼喝着甜滋滋的桂花蜜茶,点头道:“对啊。”
说着,他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阿玛每次带我们来吃饭,到了结账时,他都会要苏公公好好算账的,将咱们点的每道菜换成外头寻常酒楼的价钱,一般天香楼吃上一桌子少说要百余两银子,可到了阿玛这儿每次也就给上三五两银子。”
“那掌柜的知晓阿玛的身份,是敢怒不敢言,阿玛却说就他给的那三五两银子,这天香楼都还有赚。”
“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九叔每次看到我们时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恨不得将我们一口生吞活剥了似的。”
“偏偏小时候的我比现在还要贪吃,经常缠着阿玛叫他带我们来天香楼吃饭。”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的确是老四的做派。
因弘昼身份尊贵,所有不多时掌柜的就带着小二将一道道菜摆了上来。
即便皇上吃过美食无数,可尝到这一道道菜时却是微微颔首,觉得天香楼做的菜的确是名不虚传。
到了最后,皇上只差人请掌柜的进来结账。
那掌柜的从前因四爷带着弘昼等人过来吃饭,没少挨训,想着这次弘昼带了人过来结账,便也没给折扣,张口就道:“一共是二百二十八两银子。”
皇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多少?”
那掌柜的越看越觉得皇上穷酸。
呵,区区两百两银子,竟将这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就看在弘昼的面子上耐着性子道:“这位爷,两百多两银子在咱们天香楼着实不算贵了。”
说着,他更是一脸为难道:“这样吧,我看在弘昼小阿哥的面子上,这顿饭收您两百两银子算了,实在是不能再少了。”
皇上冷笑一声,道:“两百多两银子在天香楼用一顿饭不算贵?掌柜的,我问你,你一个月月钱多少?”
那掌柜的眼里有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笑道:“您问这些做什么?”
“您不知道,京城中咱们这些当掌柜的的月钱可是不能对外说的。”
皇上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指了指弘昼身边的小豆子道:“你一个月月钱多少?”
突然被点名的小豆子吓得连忙跪地,磕巴道:“奴才,奴才一个月月钱是二两银子,这还是太子爷见奴才们在阿哥身边当差用心,又涨了半钱银子之后的月钱,想当初奴才们刚来阿哥身边伺候,一个月也就一钱半的月钱……”
皇上认真算了起来:“好,就打你一个月月钱二钱银子,两百两银子抵得上你一百个月的月钱。”
“如此算下来,即便你不吃不喝也要八九年才能攒这么多钱。”
他这话一说,雅间里的气氛就尴尬起来。
连弘昼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他可是一口气吃了五只烤乳鸽,都快抵得上小豆子半年的月钱了。
那掌柜的更是心想,这穷酸的老头说这么多,该不会要赖账吧?
若是这老头真的要赖账,看在弘昼小阿哥的份上,他到底该不该要钱?
好在皇上并未继续说下去,只要魏珠好生算一算,看是不是花了这么多银子。
当他知晓天香楼最好的雅间都要另收银子后,脸色是越发难看,可他却是冲着掌柜的道:“你不必担心,我不是当朝太子,没有赖账的习惯。”
“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魏珠,将银子拿给掌柜的。”
掌柜的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多谢您了。”
皇上扫了魏珠一眼,吩咐道:“将剩下的菜都装起来带回去吧。”
剩下的菜?
哪里还有剩下的菜?
弘昼觉得狐疑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今年还是第一次吃天香楼的饭菜,食欲大开,一桌子菜几乎被他一个人吃完了。
他忍不住道:“皇……皇上如今勤政爱民,咱们大清国泰民安,这些菜就不用带回去了吧?”
带回去了难道皇上还会吃?
肯定不会的。
皇上却淡淡道:“带回去吧。”
“我晚上吃。”
魏珠连忙张罗起来。
一旁的掌柜的看皇上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视,也就是弘昼在,他不好表现的太过于明显。
随后,掌柜的就客客气气将他们送下楼。
皇上下楼时和方才上楼时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他看着满屋子的富贵人,一个个是觥筹交错,喝的是满面通红。
他忍不住轻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些人里,只怕大半都是朝廷重臣的家眷。”
士农工商,虽说商贾有钱,但身份最低,赚的都是些辛苦钱。
正正经经的商人,又有谁舍得一顿饭拿出几百两银子来?
说完这话时,皇上已带着弘昼走出了天香楼门外。
方才皇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只觉得高兴。
可在他见识到天香楼那昂贵的菜单,看到过天香楼里一个个食客后,再看到街上的老百姓,只觉得这些老百姓面容消瘦,衣着质朴,心里是说不出的悲凉。
弘昼低声道:“皇玛法,您这是怎么了?”
“想当初阿玛第一次带我们来天香楼吃饭时,也是与您说的差不多的话。”
“回府之后,阿玛更是连晚点都没有用。”
他扶着皇上上了马车,宽敞的马车里只有他们祖孙两人,他想了想才道:“皇玛法,我大概知道您为何不高兴了。”
“虽说我年纪不大,却也偶尔听阿玛与十三叔谈起过朝堂之事,他们说大清如今虽看似是国泰民安,可边疆却是战事频频,京城是国都,自然富庶。”
“但是在甘肃,云南等地,吃不饱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还有卖儿卖女之人。”
“可不少朝廷命官不仅不想着为您分忧,却是趁乱贪赃枉法,实在是可恨至极。”
顿了顿,他更是道:“就说这天香楼吧,就算真如那掌柜的所言,一只只乳鸽是吃珍珠米,喝玉泉水长大的,可一只烤乳鸽也要不了二两银子啊!”
“我想那些人不是冲着天香楼去的,而是冲着天香楼背后的九叔去的。”
论上眼药,他可是专业的。
当然,他之所以说这话可不仅仅是为了公报私仇,而是他心中所想。
听到这里,皇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吩咐魏珠回宫。
弘昼这才察觉到自己多嘴。
就算是真要在皇上跟前上眼药,等着回宫的路上再说这些也不迟啊!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回去之后,皇上便吩咐将老九请进宫用晚膳。
约摸一个时辰后,老九就匆匆赶来。
进来时,他是满脸笑意。
虽说前几日老十四离开了京城,但他可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想着当年得皇上宠爱如废太子,都惨遭废黜,四爷未必不会被废,在皇上跟前是要多热络就有多热络,他进来时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些日子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如今天刚刚黑了。
虽说皇上已回宫一个多时辰,但想着天香楼一事仍是心里不是滋味,对着魏珠道:“摆饭吧。”
魏珠很快便将这从天香楼打包带回来的饭菜一道道呈了上来。
最开始老九看着盘中装的菜只有一丁点时还并未觉得不对,想着这是不是御膳房折腾出的新花样,或者皇上又想搞“忆苦思甜”这一套。
只是随着小太监将一道道菜端上来,他见着每道菜都只有一点,像是吃剩下时,这才觉得不对,而且这一道道菜好像不是出自御膳房,怎么瞧着倒有点像天香楼厨子所做?
老九心里是咯噔一声,压根不敢说话。
皇上却自顾自夹起菜用了起来。
用了两筷子之后,他这才看了老九道:“你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吃?”
老九这才察觉到皇上脸色阴沉沉的,阴沉的甚至有些可怕:“皇阿玛,您,您这是做什么?”
皇上依旧是慢条斯理吃着饭,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问朕?朕还想问你了!”
“想必这几道菜你也觉得眼熟得很,没错,这正是朕从天香楼带回来的,光是这些吃剩的菜,朕算了算,差不多就值二十两银子。”
“你出身尊贵,想必这二十两银子意味着什么,二十两银子可是寻常老百姓一家五口一整年的开销……”
说着,他冷笑一声:“朕不是没有去酒楼吃过饭,但价钱这般昂贵的饭菜,还真是第一次吃。”
“朕实在舍不得糟蹋银子,所以便将这些菜带了回来!”
听闻这话,老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连忙跪了下来,连连道:“皇阿玛恕罪,儿臣,儿臣……”
他已吓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春日的夜里仍有几分凉气,可他却吓得背后冒出冷汗来。
皇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急不缓道:“说啊,你不是向来能言善辩吗?如今怎么不说了?”
老九低头跪地,不敢再说一个字。
可皇上瞧见他这样子,却是愈发来气,一抬手便将象牙筷子砸到了他的脸上,扬声道:“从前你与朕说你皆做的是利国利民的生意,当时朕听说这话并没有相信!”
“可朕是万万没有想到你既做的是这一本万利的生意!”
“一只乳鸽竟卖出二两银子的天价来!偏偏你那天香楼还是人来人往,连朕见了,都不得不夸你真是会做生意啊!”
他冷笑一声,更是道:“方才朕粗略算了算,你光靠着天香楼一年就能赚十余万两银子,再加上别的生意,只怕一年赚的银子都能抵得上京城的税收!”
“好!真是好得很!”
“你仗着皇子身份如此敛财,当真是会做生意!”
“当年西北战事刚起,朕要你捐出些银子来,你却是推三阻四的,在朕跟前哭穷,朕倒是想问问你,你赚的那些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老九已吓得浑身微微有些发抖,连连叩头。
可他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皇阿玛恕罪!”
“皇阿玛恕罪!”
皇上想也不想就知道他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还能花到哪儿去了?
不过是替老八和老十四打点和疏通关系去了!
皇上冷冷道:“既然你想不出这些银子到底都花在哪里,那就跪在这里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朕。”
真这话说完,他是抬脚就走。
可怜的老九压根不敢起身,硬生生在这里跪了一夜。
当天夜里,他就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皇上起身时听到这话,只淡淡道:“先将人送回去吧,替老九请个太医,好好给他瞧瞧。”
但知晓皇上脾气的人知道皇上这是真的生气了。
若皇上昨日狠狠骂老九或打老九一顿,这件事说不准还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但偏偏皇上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可见心里是憋着气的。
弘昼一早就听小豆子报喜似的说起这件事。
当日小豆子也被吓得够呛,直至今日仍是噩梦连连,他他觉得定是老九下的毒手,如今说起这件事面上是笑容满面,低声道:“……奴才可是听说了,昨晚上九贝勒跪的是面色苍白,这事儿传到了宜妃娘娘耳朵里去了,宜妃娘娘顾不得深夜求见皇上,可惜,皇上根本不见她。”
“宜妃娘娘没法子,也跪在了乾清宫门口。”
“可一直等到九贝勒晕倒了,皇上也没见宜妃娘娘,可见皇上是真的生气了!”
按理说弘昼听到这消息该高兴才是。
可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想必皇玛法很是难受吧。”
他决心等着皇上下了早朝后好好劝劝皇上。
谁知道弘昼正用着早饭,小豆子又匆匆跑了进来,方才面上的喜色是褪的一干二净,连声道:“阿哥,阿哥,不好了!”
弘昼下意识站起身来,连声道:“怎么了?可是皇玛法出事了?”
“不是!”小豆子跑的气喘吁吁,连连摇头:“不是,是太子妃娘娘和耿侧福晋进宫了,说是,说是……德妃娘娘召她们进宫侍疾了。”
“如今太子妃娘娘与耿侧福晋已经进宫了。”
弘昼微微皱眉,三口并两口吃完早饭,匆匆往永和宫赶去。
他知道侍疾只是借口,德妃娘娘心里不舒服,定会想法子折磨福晋与耿侧福晋。
如今的福晋膝下没有孩子,不稀罕四爷的宠爱……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就能一直安安稳稳当她的太子妃,以后当皇后。
所以啊,福晋面对着德妃娘娘的磨挫,可不会乖乖受着。
但耿侧福晋不一样,她身份比不得福晋,性子又绵软,又担心德妃娘娘因自己的原因迁怒到他身上,岂不是今日要成了德妃娘娘的出气筒?
一想到这里,弘昼心里就愈发着急。
到了永和宫门口,如昨日一样,弘昼还没进去,就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了下来,那小太监语气仍是恭恭敬敬的:“弘昼小阿哥,德妃娘娘正病着,不便见您……”、
弘昼是知道这些太监宫女们日子艰难的,向来对他们是客客气气,从不为难他们。
但今日,他却是看都没看那小太监一眼,更像是没听到他这话似的,径直走了进去。
一路上再无人敢拦着他。
是啊。
这世上难道还有谁嫌自己命长?与皇上最宠爱的孙子,太子的儿子过不去?
弘昼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寝殿门口,他刚行至门口,果然见德妃娘娘脸色沉沉躺在床上,福晋坐在一旁的锦凳上,唯有耿侧福晋站在一旁,屈膝端着药。
可德妃娘娘手中握着佛珠,双目平视前方,压根不接耿侧福晋手中的药。
这就是刻意刁难了。
还真是和弘昼想的一样。
方才福晋带着耿侧福晋一进门,德妃娘娘就给她们了一个下马威。
德妃娘娘说自己近来身子病的厉害,不能前去佛堂抄经,便要福晋与耿侧福晋代她尽一尽孝心。
佛堂那边早就被安排好了,佛经上的字比蚊子还小,更是连凳子都没有……福晋一听这话就道:“还请额娘见谅,妾身这些日子也是身子不好,原是正在服药的,可额娘要妾身前来侍疾,妾身便也只能进宫。”
“妾身有心替您尽孝,可唯恐不能尽心于佛祖跟前抄佛经,惹得佛祖不高兴!”
她都这样说了,德妃娘娘只能作罢。
正好绿波端着药进来,示意福晋上前侍奉德妃娘娘喝药,但福晋却是屁股都没动一下,更没起身的意思:“还请额娘见谅,妾身如今正病着,害怕手不稳,若是将药弄洒了,可就不好了。”
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耿侧福晋是个识大体的,想着若这样闹下去,只会愈发尴尬,德妃娘娘越发会迁怒到他们身上,如今的弘昼还在紫禁城中,时不时要前来给德妃娘娘请安,她唯恐德妃娘娘会将气撒在弘昼身上,所以这才接过白瓷碗,要上前侍奉德妃娘娘喝药。
可惜德妃娘娘却像是没听见没看到似的,动都没动。
而正好,这一幕又叫弘昼看到了。
弘昼正欲气势冲冲进去时,谁知道却见着向来好脾气的耿侧福晋将白瓷碗搁在了床边的案几上:“绿波,你是如何伺候额娘的?额娘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不给额娘请太医瞧瞧?”
这话说的绿波是云里雾里,“耿侧福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儿一早已经有太医来给娘娘看过了,说是娘娘身子需静养着……”
耿侧福晋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的意思是要给额娘请个擅长看眼睛和耳朵的太医,毕竟额娘如今年纪大了,眼睛和耳朵不好也是常有的事。”
若德妃娘娘眼睛与耳朵好得很,哪里会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会对她的动作视而不见?
站在门外的弘昼听闻这话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忍不住在心里夸一声耿侧福晋真是好样的。
绿波是万万没想到向来好脾气的耿侧福晋竟也如此大胆起来。
她可不敢随便接话,只扫眼去看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轻笑一声,淡淡道:“有句老话真是没说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老四当了太子,什么阿猫阿狗都跟着张狂起来!”
说着,她那不屑的眼神就落在了耿侧福晋面上:“想当初你第一次见到本宫时,可是吓的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亏得不少人都夸你温柔懂事,这便是你的温柔懂事?真是笑话!”
“连三岁稚童都知道该尊老爱幼,你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却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耿侧福晋到底不是那等没皮没脸之人,如今双颊微热,正欲辩解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弘昼的声音:“德玛嬷这话说错了,先生虽时常教导我们要尊老爱幼,孝顺长辈,可前提是长辈要有长辈的样子,而非愚孝。”
“若是碰上那种仗势欺人或不讲理的长辈,他们变着法子为难我们,难不成我们也要乖乖受着?”
“我想,天底下应该是没这样的道理的。”
说话间,他已含笑走到了耿侧福晋身边,大有一副“你可别想欺负我额娘”的架势:“纵然德玛嬷您怀胎十月,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了阿玛,可并未对阿玛尽过抚养之恩,就算真要孝顺您,也是阿玛的事,与嫡额娘和额娘又有什么关系?”
便是福晋如今不待见弘昼,可她听闻这话,也觉得弘昼的话很有道理。
德妃娘娘这分明是柿子捡软的捏,若德妃娘娘叫四爷乖乖受着才是真本事!
德妃娘娘看着他们这磁头似的一家子,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
“好!”
\"好!\"
“当真是好得很!”
可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话。
有道是敌人最了解敌人的秉性,严格意义来说,如今的福晋与德妃娘娘站在了对立面,如今连她都觉得这不像德妃娘娘的做派。
但他们很快三个就知道德妃娘娘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到了用午饭的时候,绿波前来请德妃娘娘下床用饭,德妃娘娘却是冷哼一声:“用饭?本宫没被他们几个气死都是好的,哪里还有心情用饭?”
永和宫一众宫女吓得连连跪下,齐齐请德妃娘娘息怒。
这下倒显得弘昼三人很不懂事似的。
德妃娘娘却是巍然不动。
弘昼见状,这才意识到德妃娘娘根本不是个简单角色,若真是个简单的,当初也就不会在一众宫女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妃嫔,更不会安然稳坐妃位这么多年。
他相信,很快四爷家眷不孝,气的德妃娘娘绝食的消息会传遍紫禁城甚至京城每一个角落。
德妃娘娘,这是压根没打算给四爷留活路啊!
就连福晋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她与四爷关系不好是一回事,可若是他们这一家子人叫人诟病却也是她不愿看到的,她可不想近在咫尺的皇后之位飞走了,便跪了下来道:“额娘这是做什么?您本就病着,何必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您可莫要意气用事阿!”
德妃娘娘要的就是这般效果。
她脸色沉沉,压根不愿搭理福晋。
耿侧福晋也跟着跪了下来,连声相劝。
如今四爷虽已被立为太子,却仍是根基不稳,若这事儿叫老八等人知道,只怕又够四爷好好喝一壶的。
弘昼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瞧见福晋也好,还是耿侧福晋也好,纷纷冲着自己使眼色。
但他就是不愿低头。
他又没错,凭什么低头?
他知道,若今日叫德妃娘娘得逞,下一次只怕德妃娘娘会变本加厉。
他想了想道:“德玛嬷,您不愿吃饭怎么能行?不过我们说话您也听不进去,我们也没法子。”
说着,他便对小豆子吩咐道:“小豆子,去,将皇玛法和阿玛请来。”
有问题,找皇上和四爷一准没错。
他相信,皇上和四爷也不会纵容德妃娘娘这种行径的。
德妃娘娘面上总算有了些许慌乱之色,朝绿波扫了一眼,示意绿波将小豆子拦下来。
可等着绿波反应过来时,小豆子已经一溜烟跑了。
皇上听陈顺子说起这件事时,正召了太医前来问话。
并非是他老人家病了,而是他找的是昨夜替老九看诊的太医,那太医用词委婉,直道:“回皇上的话,九贝勒并无大碍,想必是一时气血不足导致晕倒。”
皇上本就怀疑老九是装晕,如今一听这话更是笃定,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老九没事?”
那太医斟酌道:“可以这样说……”
皇上扬声打断他的话,道:“魏珠,传朕旨意,既然老九没事,继续将人提溜进来跪着吧。”
“什么时候他想清楚他的银子到底都花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第 105 章
魏珠一听这话, 就知道皇上是动真格的,连忙奉命安排将老九“提溜”过来一事。
魏珠前脚刚出去,后脚四爷就匆匆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为难之色。
皇上很少在四爷面上看到这般神色, 不由道:“怎么了?”
四爷委婉将永和宫内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知道作为儿子也好, 作为臣子也罢, 都要适时展露出自己能力不足, 需要皇上的一面来,若叫年迈的皇帝知晓他能力超群, 隐隐有取代皇上之意,谁能高兴得起来?一
果不其然, 皇上听闻这话是长长叹了口气:“朕一直都知道德妃偏心,却万万没想到德妃会偏心至此。”
“你与老十四都是德妃的儿子, 不管谁当了太子,日后她不都是太后吗?”不
“这又是何必呢?”
“若是将事情闹大了,丢了是你的脸面,难道她面上就有光了?”
四爷低着头没有接话,面上露出一半无奈一半悲痛的神色。
强者也是要懂得适时示弱的。
皇上索性站起身子道:“罢了, 朕陪你去一趟永和宫吧。”
很快皇上就带着四爷到了永和宫。
一进去, 皇上就见着奴才们跪了一地, 候在一旁的弘昼与福晋等人皆是满脸无奈。
至于躺在床上的德妃娘娘,那更是一脸盛怒。
方才她的怒气是七分真三分假, 如今却已有足足十二分真,他们几人之间的事, 就非要闹到皇上跟前吗?
殊不知她到这把年纪仍是不懂, 她做了初一在前,旁人为何不能做十五?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 极擅与女人打交道,一进来并未质问德妃娘娘,而是坐在床边握住德妃娘娘的手,正色道:“朕听说近来你身子不适,今日更是胃口不好,不想吃饭。”
“这怎么能行?你的身子本就弱的很,若不吃饭,能在撑上几日?”
“咱们年纪都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的活头,所以就该愈发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朕如今可是一天两顿饭并三顿点心,一顿都不敢落下。”
“朕还记得当初你与朕说过,愿陪朕一辈子,你若不肯好好吃饭,哪里能陪朕一辈子?”
德妃娘娘本就气的不行,如今一听皇上这话是又气又委屈,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皇上……”
弘昼瞧见这场面,是微微一愣。
他们都没哭,德妃娘娘是怎么好意思哭的?
可见啊,绿茶是每朝每代都有的。
德妃娘娘却是越哭越伤心,更是一头哭倒在皇上怀里,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旁的四爷更是道:“额娘,儿臣知道弘昼他们定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也莫要与他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
“若是他们做的不对,做的不好,您别生气,直接与儿臣说就是了,儿臣定回去好好训斥他们……”
德妃娘娘能坐在如今这位置,自不是蠢的,知道四爷这话是说给皇上听的。
原本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皇上安慰一番后已好受不少,但听到四爷这话,却是厉声道:“老四,你这话可是当真?若是当真,本宫倒是想问问你,若你治家有方,如今他们几个又怎么敢在本宫跟前如此放肆?”
“你那好儿子更是口口声声说本宫只生你一场,并未养你,他们今日这样顶撞本宫,全是本宫活该的!”
弘昼:???
他发现德妃娘娘不仅是老绿茶,这颠三倒四,指白为黑的本事更是叫他刮目相看。
他可不会白白担这个罪名:“德玛嬷,我可没说过这等话。”
“我说的是长辈要先有长辈的样子,这晚辈才能有晚辈的样子,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上梁都不正,您还指望下梁正,怎么可能?”
“再说了,我又没说错,您本就生了阿玛一场,并未抚养过他一日,连我都知道阿玛小时候是跟在故去的孝懿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难道我这话说错了?”
时下世人说话做事都讲究留个情面,但弘昼却是直来直往惯了的,想着既然别人不给他留情面,他又何必给旁人留情面?
德妃娘娘被他这话说的是哑口无言,更是气急败坏起来:“老四,你看看,你们好好看看,你与皇上尚在这儿,弘昼说话就如此张狂,可想而知你们不在的说话,他愈发不会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见皇上握着自己的手,根本不接话,还以为皇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是越闹越起劲起来:“本宫知道你当了太子,身份不一般了,连带你们太子府的人都目中无人起来。”
“虽说养恩大于生恩,可本宫也是生过你一场,如今你就是这样对本宫的?”
“如今本宫过的都是这般日子,还不知道来日会受你们如何磨挫,还不如死了算了……”
皇上是知道德妃娘娘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正因如此,所以方才进来就未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率先安抚德妃娘娘。
但如今他握着德妃娘娘的手却已松开,只觉得德妃娘娘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谁知德妃娘娘却是越闹越起劲,吓得永和宫一众奴才是连忙上前相劝,一时间永和宫是鸡飞狗跳,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这下就连四爷都绷不住,跪地道:“还望额娘息怒。”
说着,他更是看向屋内唯一还站着的弘昼,扬声道:“弘昼,还不快给额娘赔不是!”
弘昼见到四爷冲自己直使眼色。
嗯,以他对四爷的了解,只怕今日四爷请皇上过来,说回去训斥他们的那番话也是故意说给德妃娘娘听的。
有些人啊,向来是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起来。
父子连心。
如今四爷唱了开场,弘昼自然要接着这场戏继续唱下去,也跟着跪下来道:“德玛嬷,都是我的不是,您可别和我一般见识,莫要气坏了身子……”
德妃娘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弘昼服软,顿时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越闹越起劲,更是哭的泣不成声。
只是她忘了,皇上素来不喜欢这等将“一哭二闹三上吊”为手段女人。
到了最后,皇上都听不下去,呵斥一声道:“德妃,够了!”
德妃娘娘一愣。
跪着的弘昼差点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他下意识看了四爷一眼,只见四爷的眼神也淡淡落在他的面上。
这下,他愈发笃定方才四爷是故意说那番话气德妃娘娘的。
四爷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若不然以德妃娘娘那性子,只怕以后还会再掀起风浪来,若是这般,实在太过于烦人,还不如一次性将德妃娘娘治的服服帖帖。
皇上的眼神落于德妃娘娘面上,一开口更是道:“朕从前经常当众夸你温柔恭顺,可你看看你如今哪里还有温柔恭顺的样子?”
“如今你也是当老祖宗的人,却是闹得像市井泼妇一样。”
“朕虽不知道今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对太子妃他们的性子也是知道些的,若非你逼人太甚,他们哪里会,哪里敢对你不恭敬?”
顿了顿,他更是道:“方才弘昼所言到底是对是错,朕不予评价,可有一句话朕却觉得他说的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上梁都不正,小梁自然也就歪了。”
这话说完,他已起身,对着四爷等人道:“你们回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朝外走了两步,他才扭头扫了德妃娘娘一眼,见德妃娘娘脸上还挂着眼泪,不但每觉得她可怜,只觉得这几年她性子是愈发刁钻起来:“你既不肯用饭,想必是不饿,既然这样,朕看也不必勉强你,等着你饿了,自然想要吃饭了。”
“你既想要寻死觅活,想必是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过够了,朕看也不必拦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这话说完,皇上就昂首阔步走了。
这是弘昼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天子威严,方才皇上说话的时候别说德妃娘娘等人,就连他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皇上一个不高兴,迁怒到他头上去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今日可真是解气啊!
他很快就跟在四爷身后走出了永和宫,纵然饥肠辘辘,但他仍觉得心情大好,扯了扯四爷的袖子道:“阿玛,咱们可真是父子连心,方才配合的多好啊!”
四爷扫了他一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听不明白?”
“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吗?”
弘昼再次见识到姜还是老的辣,忍不住冲四爷竖起大拇指,低声道:“唉,我到底还是太年轻,要跟着皇玛法和阿玛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了。”
四爷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等着弘昼一路行至乾清宫,只觉得如今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不过当他听说老九再次被“提溜”到乾清宫来,也顾不得吃饭,先去看了看老九。
老九昨夜虽是故意装晕,但他身份尊贵,何曾吃过这等苦?
还未等他缓过来,又被皇上罚跪,罚跪也就罢了,还不能吃不能喝的,以至于如今他看到弘昼时是眼前直发晕,身子摇摇欲坠不说,更觉得眼前有三个弘昼在晃悠。
弘昼见着老九眼神迷离,忍不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九叔,您没事吧?”
老九咽了口口水,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晃,我头晕!”
弘昼只觉得心里痛快,是真的痛快,索性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更是对着小豆子吩咐道:“去,与陈公公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好些日子没看到九叔了,想要与九叔好好说说话,索性就将饭菜摆在这里吧。”
即便老九已跪的是晕晕乎乎,可那眼神扫向弘昼时仍能射出刀子似的。
弘昼却觉得无所谓。
老九越是不痛快,他就越是痛快。
很快,陈顺子就带着小太监们上前摆饭。
因四爷被封太子和弘昼好些日子没进宫的缘故,御膳房对弘昼是愈发殷勤,今日为弘昼准备了铜锅焖鸡、松酿鹅油卷、葱爆蹄筋,手擂茄子等菜,可谓香气逼人。
这些菜一端上来,老九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他是又累又饿又渴。
弘昼率先喝了一碗莼菜牛肉汤,不仅喝起汤来是滋溜滋溜直响,更是忍不住连连开口:“啊,这牛肉汤可真好喝,莼菜好嫩,汤可真鲜,好喝极了,比天香楼的手艺强多了!”
“还有这葱爆蹄筋,味道真是一绝,就这一道菜,我可以吃上整整一大碗米饭。”
“这铜锅焖鸡也好吃,鸡肉软烂,下头还有莴苣条,嫩嫩的,脆脆的……”
说着,他更是“嘎嘣”咬了一口,对着老九道:“九叔,您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也想吃?”
“可皇玛法下令要您在这里好好想想您赚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没有皇玛法的吩咐,您可不能起来,这样吧,我吃给您看,和您吃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完,他索性端着碗在老九身边蹲了下来,一会吃饭是直吧唧嘴,一会又是将莴苣条咬的嘎嘣直响,惹得老九是口水直咽,让他觉得什么时候老九的口水掉下来都不奇怪。
前不久老九还觉得世上最叫人难受的事就是饿肚子。
但是这一刻,他只觉得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莫过于自己饿肚子,还得看着自己讨厌的人大快朵颐,自己没办法也就罢了,偏偏那人还吧唧嘴。
老九实在忍不住,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去别处吃饭吗?”
“还有,你吃饭能不能不吧唧嘴?”
“当然不能!”弘昼这话说的是掷地有声,这一刻他的快乐可是建立在老九的痛苦上的:“好几年前皇玛法就说过,我到乾清宫就想在自己家似的,难不成我在自己家连在哪儿吃饭都不能选择吗?”
“还有,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日就觉得吃饭吧唧嘴更香一些……”
老九气的是青中带灰,灰中带白,咬牙切齿道:“好,你狠!”
他将这笔账再次记在了心里。
可就算如此,那又能怎么样?毕竟他心中记下弘昼的账可不止一件两件,再多上那么一两件的,弘昼也不会在乎。
很快,弘昼只觉得这饭吃起来是愈发香甜。
原因无他,不远处传来了宜妃娘娘替老九求情的声音:“皇上,您就饶了老九这一次吧,他就算有千错万错也是您的儿子,难不成您想眼睁睁看着他跪死在乾清宫?”
“您若心里有气,臣妾愿意替老九受过,都是臣妾没教好他,您就罚臣妾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向来好面子如宜妃娘娘,为了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一大把年纪却是一次次跪倒在乾清宫。
可以说从她进宫至今都没遭过这般罪,丢过这般脸。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越是这样说,皇上就越会觉得是因宜妃娘娘的骄纵,所以才将老九养成了这般样子,皇上只会愈发生气。
等着弘昼一顿饭用完,却没时间继续看老九笑话。
他匆匆赶去御书房看望皇上。
发生这等事,皇上心里肯定是难受的。
他刚踏进御书房,还未来得及开口了,皇上就道:“你小子过来做什么?可是打算来安慰朕的?”
“朕没事,好生将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许多事情,早在他决心立四爷为太子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
弘昼嘿嘿一笑,道:“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您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说着,他见皇上面色不善,忙道:“不,我像您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索性懒得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便道:“反正不管谁像谁肚子里的蛔虫,只能说明我们爷孙两个心意相通!”
他看了眼云淡风轻的皇上,不由道:“皇玛法,您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这般情况下都能安心批阅奏折,可真厉害!”
“不过,您当真打算叫九叔和宜玛嬷这样跪下去,这样迟早会跪出事的!”
皇上却是胸有成竹一笑,道:“不会的,宜妃和老九是什么性子,朕还是清楚的。”
“他们两个顶多跪到明天早上就坚持不住的。”
弘昼是有几分狐疑的。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承认皇上果然是料事如神,到了傍晚时候,老八就进宫求见皇上,想给皇上请安。
当皇上听说这消息时,他正与弘昼一起用晚点,是一点都不意外,淡淡道:“将老八请进来吧。”
弘昼很是好奇。
自“毙鹰事件”后,老八清楚认识到自己不得皇上喜欢,别说有事不往皇上跟前凑,没事更不会往皇上跟前凑。
皇上像猜出他心思似的,扫了他一眼道:“待会儿你就知道老八为何过来了。”
如今的一切皆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老八很快就跟在了魏珠身后走了进来。
一进来,老八就表达自己对皇上的记挂,更说自己这些日子未进宫给皇上请安是因自己身子不好,唯恐将病气过给了皇上。
皇上听着这话是直皱眉。
老八是他的儿子,才能出众,一开始他对这个儿子自也是极满意的,可很快他对这个儿子却喜欢不起来。
用心不纯。
仿佛说所有话做所有事都带着目的性,仿佛永远脸上都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就比如今日吧,若老八直说不敢进宫,生怕他训斥,他倒还会高看老八一眼。
皇上忍不住打断他这虚假的话:“好了,不必说这些,朕知道,你今日前来可不是给朕请安这么简单的。”
“说吧,今日进宫可是有什么事?”
老八面上的笑容一滞,继而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阿玛的眼睛。”
说着,他就直挺挺跪了下来,正色道:“还请皇阿玛恕罪,儿臣听说您这几日质问九弟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银子都去了哪儿,九弟不愿与您说实话,儿臣与您说实话。”
“那些银子……都用在了儿臣身上。”
“当年二哥被废后,儿臣得朝臣拥护,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人情往来最是花费银子,彼时儿臣只是个光头阿哥,母族不显,并无多余的银子,是九弟屡屡补贴。”
\"还望皇阿玛明察,九弟纯善,这些年为我东奔西走,皆是受我蛊惑,九弟……他是无辜的,还望皇阿玛莫要为难九弟,若是要罚,责罚儿臣吧!\"
他是个心气高的。
当年他从一个出身微寒的皇子一步步走到鼎盛,可谓意气风发,但好久不长,他很快又跌落谷底,其中心酸苦楚是不言而喻,如今却又当着皇上的面再次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残忍之事。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他知道聪明如皇上,定是知道老九那些银子去向的,不过是逼老九将他供出来罢了。
他更知道皇上如今是心意已决,这是要为老四扫清所有障碍的架势。
老九重兄弟情谊,不肯多言,可他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后面吧?
弘昼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
老八与老九这兄弟两人,老九是不愿多说,唯恐皇上降罪于老八身上。
老八却唯恐皇上迁怒于老九,拼命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皇家无情。
人心无价。
从前他时常感叹于四爷与十三爷之间的情谊,但如今看来,老八与老九,老十四等人之间的感情又如何不值得称赞?
皇上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知道错了,朕不对你多加责罚。”
“三日之后,你就动身前去广州,协助广州海关与西洋人贸易一事吧。”
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老八郑重叩首:“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很快,老八就前去找老九了。
方才老九听人说皇上赦免了他,本是高兴不已。
谁知他刚揉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就听到老八说过几日他要去广州。
老九只觉得自己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甚至顾不得如今他们还身在乾清宫,就已怒不可遏:“八哥,你这是做什么?”
“皇阿玛先是逼得十四弟离开了京城,如今又要将你逼走,你去广州……那地方如今已是老四的天下,还比不上十四弟去西宁了,你,你向来聪明,难道就不知道皇阿玛为何这样做吗?他就是非逼着我们自己认罪!”
他是越说越生气,最后更是道:“我就不信了,我自己赚的银子不交代清楚去向,皇阿玛还能叫我在乾清宫跪死不成?”
他一整日下来是滴水未进,这一生气,整个人就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老八连忙将他扶着坐下,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给他拿糕点垫一垫肚子,最后更是苦笑道:“正是因为我知道皇阿玛的心思,所以才主动站出来认罪的。”
“皇阿玛的性子,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皇阿玛要做的事情,谁又能拦不住?”
“他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跪死在乾清宫,可总会想法子治我们的罪,与其叫白白受罪,还不如我主动站出来,这般也能将十四弟摘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个人背下所有罪责总比全军覆没来的好,如今四哥看似风光得意,但他再风光再得意,难道还能越过当初的二哥?”
他苦笑一声,拍了拍老九的肩膀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如今天下未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要死,临死之前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三日之后,老八离开了京城,前去广州。
当初老十四离开京城有多落寞,他就有多落寞,甚至他觉得自己就该像当日的老十四一样,偷偷离开京城的。
老九和老十一直骑马跟着他,兄弟三人谁都没有多话,看的老八心里是愈发难受。
即便老八说了几次别送了,但老九与老十却是执意不肯。
最后,老八没法子,翻身下马,正色对他们道:“……你们要记得当日我在乾清宫里与你说的话,莫要冲动莽撞,万事等着我回来再说,你们实在不是四哥的对手。”
老十连连点头:“八哥,你放心好了。”
老八的眼神落于老九面上,微微扬声道:“九弟,你记下了吗?”
他记得老九对他的好,别的不说,就说今日老九明明膝盖疼的下不来床,却还是一瘸一拐前来送他。
老九无奈道:“八哥,你放心,我记下了。”
兄弟三人相对无语凝噎,最后老八是什么都没说,翻身上马,决绝走了。
老九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倒霉透顶,先是关了天香楼等铺子不说,更是得皇上下令将银子都捐给朝廷。
若换成从前,他定要舔着脸与皇上讨价还价一番的,可如今,打死他他都不敢去皇上跟前说这些话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他噩梦的开始。
如今的弘昼在紫禁城住的是乐不思蜀,实在是如今德妃娘娘不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作妖,皇上时不时带他出宫溜达一圈,看看老九的铺子关的怎么样……最最重要的是,他不用日日接受四爷检查他的学问,他这小日子过的可谓是快活似乎=神仙。
这一日,弘昼提着刚钓起来的鱼高高兴兴回到乾清宫,透过窗户,却见着御书房内的皇上正将手中的奏折砸到对面大臣脸上。
他觉得这些日子皇上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
真是,可怕!
原本他打算拎着刚钓起来的肥鲫鱼去皇上跟前显摆一番的。
还是算了。
他招呼小豆子过来,要小豆子将鲫鱼送去御膳房,“……中午叫御膳房将鱼剖开,一分为二,皇玛法最近饮食清淡,叫御膳房给皇玛法做一道鲫鱼萝卜丝汤,给我做一道豆瓣鲫鱼吧。”
小豆子连声下去。
弘昼就悠哉乐哉躺在炕上看画册子,安安心心等着他的豆瓣鲫鱼。
可是豆瓣鲫鱼没等到,他却是等来了陈顺子。
陈顺子一进来就着急道:“弘昼小阿哥,您快去劝劝皇上吧,皇上气的将御书房的东西都砸了,您,您快去劝劝吧……”
他们这些人担心的是皇上的龙体,毕竟皇上年事已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得跟着遭殃。
弘昼比他们更担心皇上身子,一听说这话也不管皇上的怒气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急匆匆就往御书房赶。
他一进御书房,就见着奏折散落一地,皇上脸色沉沉,一众大臣们跪在地下是瑟瑟发抖,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上又是抬起手边的一个茶盅砸了过去:“一个个都是酒囊饭饱之辈,都给朕滚下去!”
弘昼惊呆了。
在他的印象中,皇上可是个情绪稳定之人,他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发这么大的火。
一众大臣听闻这话是连忙转身下去,经过弘昼身边时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虽没有说话,但面上皆写满了同样的神色——皇上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吃错药了?
弘昼逆流而上,躬身将一本本奏折捡了起来,整整齐齐码好后才道:“皇玛法,生气伤身,您何必如此动怒?”
“若是大臣们没办好差事,换个人办就好了,为了这等事气坏自己的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皇上苦笑一声道:“换个人?若是这些人都差不多,朕还有谁去换?”
这话说的弘昼倒是一愣。
他虽年纪不大,但方才离开御书房的一众大臣中,有几个他是有印象的,不仅身居高位,更是肱骨之臣,怎么到了皇上嘴里,仿佛是蛇鼠一窝的佞臣一般?
皇上见他愁眉不展的,忍不住笑道:“难得还能有问题难住你!”
“朕问你,朕差人粗略算了算,这些年老九大概赚的银子足足有三百万两之多,但他府中只搜出了二十八万两银子来,剩下的两百多万两银子都去了哪里?”
“这些银子,总不能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了吧?”
弘昼很快会过意来:“皇玛法,您的意思是这些银子都进了朝中大臣们的口袋?”
他顿时就知道皇上的怒气从何而来,想当初西北战事刚起,皇上下令叫诸位大臣们聊表心意,多少不限,可一个个大臣纷纷称穷,甚至还有捐十两银子的,仿佛捐的银子越少,越显得他们清廉。
那么问题来了,老九那两百多万两银子到底都去了哪儿?
皇上冷声道:“要不朕怎么说他们都差不多?一个个看着是两袖清风,只怕背地里是富的流油。”
“老九做的那生意,朕也算看明白了,打着皇子的名义四处敛财,虽说坑的都是那些官员们的银子,可说来说去,搜刮的却是民脂民膏,这叫朕怎么不生气?”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四好几次与朕说过那些贪官污吏要惩治一番,朕却是犹豫不决,想着那些大臣们从前也是国之栋梁,也曾为国为民做过不少好事。”
“若真的要彻查,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朝中大臣要少大半。”
“如今朕回过神来想要惩治这些贪官污吏,却发现身边竟无可用之人。”
一众儿子中,他能用的也就四爷而已。
十三爷虽是可用之才,却因从前腿疾的缘故身子不大好,像老七,老十二等人要么是性子绵软,要么是能力不足,竟挑不出一个可用之人来。
但彻查贪官抄家这等事,总不好叫当朝太子爷去做吧?
更何况,近来的四爷忙的是脚不沾地,他也不会安排四爷再去做这等事。
近来很是无聊的弘昼闲的都快长霉了,一听说这话当即是眼里直泛光:“皇玛法,谁说您身边无人可用?您不是我有嘛?”
他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的,他可是记得四爷曾与他说过,说四爷当年十一岁跟着皇上上朝旁听,皇上更是十二岁这一年大婚……所以说,十二岁的年纪在当今可不算小孩子。
也就他一直在心里将自己当成小孩子而已。
脑海里一旦有了想法,弘昼的小心思就四处蔓延起来,嚷嚷道:“皇玛法,不如您也要我给您办差事吧?我和哥哥不一样,他坐的住,整日就喜欢读书写字,但我坐不住,我就喜欢这里跑跑那里看看,喜欢和人打交道。”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您想啊,十三叔身子不好,但脑袋灵光,由他负责彻查贪官,我负责抄家,我们叔侄两个齐上阵,一定将朝廷的贪官杀了片甲不留。”
“那些贪官污吏竟然连当朝皇子的银子都敢收,谁的银子他们不敢收?怕是对着老百姓更是毫不手软!”
“我粗略一算,少说得抄出大几百万两的银子来!”
“若真的如此,您也不必再因国库空虚而费心,甚至有了这些日子,西北一带的将士们也不必节衣缩食,挨饿受冻!”
抄家好!
抄家妙!
抄家富的呱呱叫!
他想着自己尽心尽力替皇上和四爷办事,若真抄出那么多宝贝来,与他们说一声后,自己从中拿那么一点点应该是不过分的吧?
第 106 章
换成寻常人听到弘昼这般言语定会觉得他在胡闹。
其实也不能怪别人, 实在是弘昼声名远扬……众人不相信他是能办正事的人。
但皇上是知道弘昼有多聪明的,当即就思量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越想他越觉得这事儿也不是不可以:“朕看你整日四处闲逛,无所事事, 读书写字也没兴趣, 还不如给你找点事情做。”
“再加上你也是不怕得罪人的性子, 就算有人与你求情求饶, 想必也是不管用。”
弘昼从皇上的语气里听出了松动之意,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没错。”
他更是拍着胸脯表示道:“我办事, 您放心!”
但皇上却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他也是有他的考量的,弘昼如今年纪尚小, 就已经遭人刺杀,若继续四处树敌, 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加艰难?
想及此,他老人家并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弘昼,你可想好了?”
“替朕办事可不是过家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好玩的, 辛苦不说, 还很得罪人, 难道你就不怕到处树敌?”
弘昼就知道皇上是极担心他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皇玛法, 您这话说的极有道理。”
“但如今京城上下喜欢我的又有几个人?除了您,阿玛, 额娘和哥哥他们, 许多人都觉得我顽劣不堪,不懂孝道, 反正他们都这样看我了,我还管他们喜不喜欢我做什么?”
“我一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我做的再好,也是有人不喜欢我的,就算我平素再不好,该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的。”
“就算是银子,也会有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觉得它带着铜臭,更别说我了,所以我觉得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您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皇上瞧见他眼里亮晶晶的,更是一脸憧憬的样子,便点点头道:“既然你都想明白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朕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没朕半人高,那时候你生的胖乎乎的,怀中抱着的猫儿也是胖乎乎的,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竟能开始替朕办事了!”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道:“不过有些话朕得先说在前头,抄家可是得罪人的差事。”
“日后你出门不管何时身边都要多带些人才是,若叫朕知道你一个人偷偷溜出门,别说老四,就连朕都会下令禁你的足的。”
弘昼满脸喜色,更是连连点头:“皇玛法,您就放心好了。”
“我从前不喜欢带着随从出门,是因不喜欢受拘束,如今被阿玛下令关在府中,关的我都要长霉了,只要能出门,可不管会不会受拘束。”
他本就聪明,从前只是不爱在有些事情上动脑筋,对于他感兴趣的事情则恨不得投入十二分精神,如今便与皇上讨论起这件事来:“皇玛法,就如您所说,朝中贪官污吏不少,若一家家的去抄家,其实并不合适。”
“第一,我的工作量太大,太过于辛苦。”
“第二,耗费时间太久,有的官员听到风声,会提前偷偷将银子转移走了。”
“第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方才您也说了如今朝中贪官污吏不少,若真是一个个彻查下去,只怕朝中就要无人可用,若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他的思路很是清晰,清晰到皇上微微颔首:“你倒是聪明的很,若你能将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朕看你考个状元回来都不在话下。”
弘昼只把皇上这话当成了夸奖,笑着道:“皇玛法谬赞了。”
皇上难得见他如此谦逊,道:“你还有什么想法,继续说下去。”
弘昼认真想了想,继续道:“我想,不如采用‘杀鸡儆猴’这一招。”
“咱们选个身份尊贵的人先抄家,先要众人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到时候我唱坏人,您唱好人,您与众人说只要众大臣将那些不干净的银子上交国库,这件事便可从轻发落。”
“这样做不仅省事,也能彰显您的宽宏大量。”
“到了最后,您收了他们的银子不说,他们一个个还得念叨起您的好来!”
皇上是愈发觉得这法子可行。
弘昼看了眼皇上,嘴角忍不住露出些许笑容来:“所以啊,最开始被抄家的那个人就显得至关重要起来。”
“我想了又想,觉得九叔倒是挺合适的。”
说他假公济私也好,说他公报私仇也罢,他可不在乎。
有道是有仇不报非君子,他都已十二岁,已算是小君子:“您想啊,虽说受贿是大罪,但若是没有行贿之人,哪里来的受贿之人?”
“在我看来,这行贿和受贿都是大罪!”
“九叔更是送出了两百多万两银子出去,这可是大罪中的大罪,若您对着九叔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咱们真的要去查抄别人,谁能福气?”
“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九叔!”
“正好您也能借九叔一事,叫中尉大臣看看您的决心,可谓牺牲九叔一个,幸福大清百姓,何乐而不为?”
他是半点都没藏着掖着自己的小心思,更是道:“虽说九叔前几日交出了二十八万两银子来,但他名下却还是有很多田产,庄子和铺子的,这些东西都是从何而来?还不是当初他拿赚的银子置办的?”
“说白了,他那些不动产也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置办下来的。”
他是越说越起劲,一副“我就是冲着九叔去”的架势。
皇上到了这般年纪,早已不复当初的铁石心肠,雷霆手段。
前几日四爷还与十三爷私下议论过的,若放在十年前,皇上定不会只将老八派去广州这样简单,大概也是会与故去的废太子,老大等人一样,落得终身幽禁得下场。
人老了,都是巴不得见到合家团圆得情形,又有谁愿意看到儿子看到自己时像看仇人似得?
皇上也不愿见到这般情形。
皇上知道若查抄了九贝勒府,以老九和宜妃娘娘得性子定是会闹得满城风雨,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弘昼得话是极有道理得。
他老人家想了想,道:“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弘昼是连声道好,更是道:“皇玛法,我办事,您放心!”
“我这就回去拟出个完整的章程来给您过目!”
他们祖孙是极有默契的,等着四爷前来御膳房奏明公事,是谁都没说起这件事。
翌日一早,皇上便于早朝上宣布了这件事。
皇上当了大半辈子的君王,说话是极有技巧的,可不会当众与一众大臣们说“你们一个个要注意了,朕准备开始查抄你们的家”这等话。
这样说肯定是不行的。
他老人家先是说起老八已平安到达广州一事,料理起与西洋人做生意一事是手到擒来。
接着,他老人家是话锋一转,又将话头落在了老九身上,直说老八虽有功,却是功不抵过,更说老九有错,说老九身为皇子,不仅没有慎言慎行,甚至还仗着皇子身份四处敛财,实在愧对爱新觉罗一族的列祖列宗。
他老人家说起这话来时是痛心疾首,最后更是下令弘昼查抄九贝勒府所有财产充公,念在老九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这次就暂且放过老九,若是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老九一听这话就傻了眼。
这事儿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众大臣一听说这消息,更是满朝哗然,一个个面露惊愕,更是小声议论起来。
从前故去的废太子也好,还是仍被幽禁的老大也罢,想当年他们犯下的错处可都比老九严重的多,可皇上也没下令没收他们的全部财产。
这些年,皇上比起当年来脾性已好了许多,怎么突然性情大变?
不少臣子是做贼心虚,纷纷担心起自己来。
若说担心,最担心的莫过于四爷。
一下了早朝,他就匆匆赶去御书房,更是跪地正色道:“还请皇阿玛三思,九弟虽有错,却也罪不至此。”
他是巴不得老九被抄家,甚至老九被砍头是最好了,但若是将弘昼也搭进去,那可是他不愿意见到的:“更何况弘昼年纪尚小,许多时候说话行事没个分寸,就怕惹得九弟不高兴……”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冷声打断道:“难道弘昼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老九就高兴的起来了?”
“老四,朕向来觉得你聪明,但如今看来,你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日这件事朕既然没有提前告诉你,可见朕已是心意已决,你就不必再劝。”
“若是朕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像弘昼这么大年纪,也已经开始替朕办差事了……”
四爷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到知道什么话在皇上跟前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若换成别的事,他肯定就闭嘴了,但今日之事涉及到弘昼,他却是忍不住:“是,皇阿玛您说的没错,弘昼与九弟关系本就不好,儿臣不想让他们因这件事关系愈发恶化。”
如今以他的地位是没有将老九放在眼里的。
但老九是什么性子,他却是清楚的,这人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他就怕老九要拉着弘昼一起玉石俱焚。
皇上正色道:“老四,朕向来觉得你是个聪明人,那朕索性就打开天窗与你说亮话,这次之事,老九只是个开始。”
“老九那两百多万两银子总不会不翼而飞吧?总是到了朝中各个大臣的口袋,朕拿老九开刀,则有杀鸡儆猴,好好惩治这些贪官污吏的决心。”
“弘昼虽年纪尚小,却杀伐果断,很有皇家风范,这件事交给他,朕很放心。”
顿了顿,他更是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无非是担心弘昼的安危。”
“朕是他的皇玛法,难道朕就不担心他的安危了?朕已为他物色好了一批身手极好的小太监,你放心就是。”
四爷微微愣了愣,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从前他曾几次委婉在皇上跟前提起朝中贪官污吏横行,但皇上并未接话,如今皇上有心惩治这些人,他是求之不得。
一想到这里,他更是热血澎湃起来,连声道:“皇阿玛说的极是,您放心,儿臣会叮嘱弘昼小心行事的。”
皇上:……
他觉得老四这话风变得太快了。
不过身为君王,他倒是挺欣慰的,他希望未来的君王将这大清江山看的比性命都重要。
但他又忍不住想,若弘昼小崽子知道了这事儿,肯定会难过的。
不远处正趴在自己屋内书桌上提笔刷刷写个不停的弘昼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笃定道:“肯定是有人在想我!”
一旁伺候的小豆子见状,笑着道:“阿哥,有没有人想你如才不知道,可奴才知道这时候肯定有人在骂您的。”
“比如,九贝勒。”
本来心情就好的弘昼一听到这话顿时是心情更好了,忍不住笑道:“若是九叔骂我几句心情能好些,那我就任由他骂上几句好了。”
今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即将查抄九贝勒府一事后,弘昼是急不可耐,昨晚连夜拟定如何让抄家显得更规范,甚至今日一大早连懒觉都不睡,早早就起来了。
到了如今,他已伏在桌前足足写了两个时辰。
他是越写越激动,越写越亢奋,特别是当他想到皇上已派重兵将九贝勒府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后,更是有种情不自已的冲动。
弘昼将抄家章程拟定好了,上面的油墨都没干,他就已迫不及待,匆匆赶去了御书房。
等他到了御书房,发现四爷也在,面上多少有些心虚。
他觉得以四爷那性子,肯定会拦着他的。
谁知道他与四爷请安后,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四爷开口说话,反倒是皇上道:“你这么快就想好该怎么办了?将东西拿来给朕看看!”
弘昼恭恭敬敬将册子递给皇上,更是解释道:“皇玛法,抄家一事说起来简单,却是要注意的事项有很多,比如若府邸中有人收买抄家的将士怎么办?比如这抄家的将士见到宝贝心怀不轨又该怎么办?还比如,若其中有玉器宝贝被不小心砸坏了又该怎么办……这一件件事之前都要想好才是。”
说着,他更是道:“我想,不如将负责抄家的将士三人分为一组,采取抽签的形式确定谁与谁一组,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人,两人负责抄家,一人负责记录,若有人心怀不轨,想要将宝贝占为己有,则可互相举报。”
“若查明确有其事,则犯案者罪当斩首,唯有重重责罚,才能以儆效尤。”
“光是如此还不够,最好提前能与将士们言明,抄家之前身上不可带任何东西,事后更是会一一搜身,以防夹带宝贝……”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听的不仅皇上微微颔首,就连四爷面上也带着几分赞许之意。
四爷与皇上想着一样,若弘昼在念书上有这般认真,不说考个状元回来,一个进士却是没问题的。
可惜啊,人各有志。
四爷见弘昼眼里亮晶晶的,一副比过年还高兴的样子,就知道很多事情的确是勉强不来。
最后,皇上与四爷各提了些意见,这事儿便算是敲定下来。
皇上看着一脸期待的弘昼,想着抄家一事是宜早不宜迟,索性就时间定在了明日。
所以今日弘昼就要跟着四爷出宫,他离开之前,皇上更是拍着弘昼的肩膀道:“这是朕第一次交代你差事,不求有功,只求尽心尽力。”
弘昼却是一本正经道:“皇玛法,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相信我?”
“阿玛从小就教导我说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将他做好,对于明日的差事,我可是信心十足。”
听闻这话,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那朕明日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正好你也趁此机会叫那些觉得你顽劣好动的人好好瞧瞧,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弘昼点头正色道:“皇玛法,我办事,您放心好了!”
他是信心满满。
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担心的很。
一出了乾清宫大门,就连向来寡言的四爷都忍不住道:“……你九叔既然能将生意做那么大,能赚那么多银子,可见是很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你莫要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明日可要戴铎陪着你一起去?”
弘昼想也不想,就摇头道:“阿玛,我知道。”
“可是,我总有一日要长大的,总不能一直躲在您和皇玛法身后吧?凡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到底是难还是易?”
这话说的四爷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回去之后,他便将戴铎喊了过来,要戴铎安排一番,在明日随行的将士中安排几个他们的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就怕弘昼到时候弘昼会被老九牵着鼻子走。
但弘昼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甚至如小时候过年一般,只想着时间怎么过的这样慢。
他不仅将这事儿与耿侧福晋好好说道一番,直说自己年纪大了,能为皇上与四爷分忧了。
惹得耿侧福晋高兴的掉下眼泪来。
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子,为儿子高兴骄傲的同时又忍不住替他担心起来,叮嘱了他许多。
离开了缓福轩,弘昼又直接去找了弘历,兴高采烈道:“哥哥,九叔府中的宝贝多的很,到时候我差事当的好了,皇玛法一高兴,赏我一两样也是常事。”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若是有,提前与我说一声,等着九叔府中的宝贝在皇玛法跟前过了明路后,我将宝贝给你带回来。”
弘历下意识道:“弟弟,你是因为替皇玛法办了差事高兴,还是因为能得到宝贝高兴?”
弘昼认真想了想道:“两者皆有吧。”
“在我看来,这两件事可没什么矛盾的地方。”
弘历是哭笑不得,忍不住对他是叮嘱又叮嘱,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弘昼是连连点头。
因为激动,当天夜里他都没怎么睡踏实,夜里做梦都在抄老九的家,这里也是宝贝,那里也是宝贝……最后他将这些宝贝送到皇上跟前时,皇上一挥手就将这所有的宝贝都送给他了,惹得他是咯咯直笑,吓得值夜的小瓶子是直哆嗦。
翌日一早,弘昼更是不要瓜尔佳嬷嬷叫他起身,天蒙蒙亮时就已起来。
他穿上了耿侧福晋为他才做好的竹节纹齐紫色新衣裳,腰间挂着皇上与四爷赏的玉佩,看着是气宇轩昂,气派极了。
小豆子见了,忍不住吹捧道:“阿哥长得可真是俊朗,只怕过不了几年,想要与您结亲之人是数不胜数……”
弘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学着四爷的样子一手端于腹部,一手背在身后,瞧着是厉害极了的样子。
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的黑眼圈有些吓人。
不过他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人嘛,太过于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
弘昼略用了些早饭,等着天光大亮,这才带人浩浩荡荡朝着九贝勒府走去。
甚至他还绕远了路,故意从闹事经过,毕竟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能闹多大就闹多大,叫众人知道皇上惩处贪官污吏的决心才好。
如此造势一番,等着弘昼带着大批队伍浩浩荡荡到了九贝勒府门口,已是辰时一刻,是一天中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看着大门紧闭的九贝勒府,弘昼是一点都不意外,对着身后的小豆子道:“小豆子,你先去敲门,咱们虽是来抄家的,却不是土匪,得先礼后兵才是!”
因为高兴,小豆子今日也是穿着一身新衣。
他满脸含笑上前,只是敲门许多下,里头都无人应答。
九贝勒府门口聚集的人是越来越多,有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有官员派来打探情况的小斯……很快就将九贝勒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一个个人更是议论纷纷起来:“这小少年郎是谁?长得可真好看啊!”
“这你都不知道,这人是当朝太子爷的次子,是皇上最喜欢的孙子,平日里可是个混世小魔王,也不知道皇上安排给他的差事能不能办好。”
“是了,这样一个小阿哥哪里是九贝勒的对手?这九贝勒一看就没将这小阿哥放在眼里,连门都不开了……”
随着一旁围观的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直敲门未开的小豆子脸上的笑容也没了,额头、鼻尖因着急更是泌出汗珠子来。
弘昼却像是没听到这些质疑声似的,只扬声道:“先礼后兵,既然九叔吃软不吃硬,可就不能怪我这个当侄儿的无礼了。”
他这话音落下,就有人抬着桩子过来,打算将门给撞开。
一旁众人的话风顿时就变了:“看不出来这小阿哥还挺聪明了。”
“都说相由心生,这般俊朗的小少年肯定是聪明的……”
弘昼心里虽笑开了花,但面上神色却是不变。
这可是他第一次替皇上办差事了,可得严肃点。
其实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今日抄家一事肯定不会顺利的,以老九那尿性,会乖乖束手就擒才是奇了怪了。
今日老九明知道事情无转圜的余地,但他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叫别人心里舒服的。
十来个将士不过刚抬着桩子撞了一下大门,打算再来第二下的时候,大门就打开了,门口的小太监更是笑容可掬迎了出来:“弘昼小阿哥来了,奴才真是有失远迎,奴才该死!”
“咱们贝勒爷吩咐下来,命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清点东西,所以这才没来得及给您开门,并非故意不开门的……”
弘昼自然知道他这话是假话,淡淡笑了笑,径直就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到管事们迎了出来,直道:“九叔了?”
为首的管事长得胖胖的,满脸笑容,看着是憨态可掬,可眼里却冒着几分精光,一开口就道:“弘昼小阿哥见谅,咱们家贝勒爷昨日出宫之后就病倒了。”
“想想也是,谁遇上这等事儿谁不着急上火?所以今日贝勒爷就不能出面了,由奴才负责这事儿。”
弘昼微微颔首:“九叔若病着那就好好歇息吧,反正谁迎出来这家都是要抄的,正好我也不想看到九叔。”
这话说的太过于直接,惹得胖管事都不知道如何接话。
随着弘昼一声令下,将士们就有条不紊忙活起来。
弘昼也没闲着,这里看一看瞧一瞧,那里检查检查工作。
很快他就察觉出不对劲来,这府中的好东西实在太少了点。
纵然从前他并未前来九贝勒府做客过,却也是听人说起过的,人人都说老九称的上是“大清财神爷”,府中一草一木都大有讲究,花费不小,处处可见宝贝。
但今日一瞧,他只觉得这空荡荡的院子与富庶的装潢是格格不入,便将忙的跑前跑后,已出了一头汗的胖管事喊了过来询问缘由。
胖管事擦了把汗,气喘吁吁道:“弘昼小阿哥是有所不知,前几日贝勒爷将府中剩下的银子捐给国库后,府中的日子是捉襟见肘。”
“贝勒爷说咱们贝勒府不必当初,府中也不必留那么多值钱的宝贝,所以便将这些东西卖的卖当的当,因出手着急,所以一共变卖了三万八千两银子,待会儿奴才就将银票拿给您!”
这话说的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但弘昼却是不信的。
可他好像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借口来,毕竟老九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昨日早朝下令要抄九贝勒府的同时,就已经派重兵层层将这贝勒府围了起来,别说宝贝被偷运出去,便是连只苍蝇想飞出去都难。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虽说如今的九贝勒府已成了空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仔细搜查一番,少说也要大半日的功夫。
弘昼便趁着这个时间闲逛起来。
说来也是挺心酸的,他如今都已十二岁,却还是第一次来九贝勒府,还是在这等情形下。
虽说九贝勒府比不得太子府宽敞,但里头的装潢却是富丽堂皇,可见老九是花了大价钱的。
弘昼逛的极仔细,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将逛完。
等着他折身回到外院书房门口时,将士们已将值钱的东西都搬了出来,他看着清一色不值钱的瓷器,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到充当古玩的石头,甚至连一众女眷们都没几样像样的首饰,堂堂福晋首饰盒里装的要么是银镯子,要么是细细的镂空金镯子……这让他简直看笑了。
他这一笑,笑的胖管事是毛骨悚然。
这,这寻常人遇上这等事不是该生气才是吗?
他忍不住道:“弘昼小阿哥,您,您笑什么嘛……”
弘昼扫了他一眼,嘴角仍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我在笑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因为我年纪小,所以很好糊弄?”
他指了指摆在跟前的十来口大箱子,没好气道:“这十几口箱子加起来,只怕还值不了三万两银子,要知道九叔可是一众皇子中出了名的财神爷,你们就拿这些东西搪塞我,不是把我当成傻子是什么?”
胖管事面上的笑容不变,恭敬道:“弘昼小阿哥,方才奴才都与您解释过了,您若是不信,奴才也没法子……”
弘昼笑了笑,并未接话。
他知道老九打的是什么算盘,皇上只下令叫他抄了九贝勒府,但对于老九却是从轻发落,既是从轻发落,那他就得顾及着老九的皇子身份。
毕竟这没凭没据的,他就算真觉得不对劲,难道还能翻天覆地的搜查吗?
可偏偏弘昼不是寻常人,他抬脚就往内院走去,一旁的胖管事连忙出声道:“弘昼小阿哥,您,您这是做什么?”
“您可是要闯进去内院吗?方才内院已经被搜查过一遍,该搜的东西都已被搜了,如今内院中的女眷没有防备,实在是不便,内院里还有尚在月子里的妇人了……”
弘昼可不会听他说这些,找了方才几个搜查内院的将士,知晓老九如今正在一姨娘房中,便要人带路,径直走了过去。
等着他闯进去时,老九哪里有半点生病的影子?
老九正大剌剌躺在貌美姨娘的腿上,由貌美姨娘给他喂樱/桃吃,这模样要多逍遥就有多逍遥。
他看到弘昼来了,压根没起身的意思,冷哼一声道:“弘昼,你怎么还和之前一样没规矩?内院这地方也是你能随便来的?”
\"你如今尚未经过人事了,若撞见些不该见的,那就不好了……\"
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寻常半大的孩子听到这话早就羞红了脸。
但弘昼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站在原地是动都没动一下。
老九有些恼羞成怒道:“弘昼,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猪?刘管事都与你说了,如今我正在养病,你还这样杵在这里干什么!”
弘昼淡淡笑道:“九叔,我是您的侄儿,若我是猪了,那您是什么?皇玛法又是什么?”
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九叔,我看在您是我长辈的份上,不愿将关系闹得太僵。”
“今日您暂且将我们的恩恩怨怨放在一边,我是奉旨搜家,皇玛法对您已是仁至义尽,已恕您无罪,难不成您真要缀了皇玛法的面子,闹得不好收场的结局吗?”
老九一听这话是愈发来气,
他猛地坐起身来,抬手就将跟前那盘樱/桃掀翻在地,上等的白釉瓷盘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颗颗樱/桃滚的满地都是。
弘昼瞧见,还是怪心疼的。
如今正是春末时分,并未到正到吃樱/桃的时候,但八贝勒府处的樱/桃硕大不说,更是黑红黑红的,一看就知道味道极好。
就冲着这盘子樱/桃,他就觉得老九手中的银子和宝贝还多的很,若寻常人兜里无钱,只顾着担心自己的一日三餐,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花大价钱吃樱/桃?
他满心都在心疼这盘樱/桃,却听见一旁的老九咆哮道:“弘昼,我可告诉你,你们父子别欺人太甚!”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更别说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若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不会顾的,大不了与你们父子两个玉石俱焚!”
说着,他面上浮现几分阴沉沉的神色来:“你别以为你背后有皇阿玛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
“今日你这家你抄也抄了,该搜的也搜了,给我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这一刻,弘昼心中的自豪感是油然而生。
抄家这事儿旁人果然是做不来的,像老九这等暴脾气的人不少,若换成别人,肯定吓得不行。
唉,像他这般勇敢的少年郎可是不多了,勇敢弘昼,不怕困难!
他正色道:“我就不滚!”
“九叔,我再问您最后一遍,是不是您非要闹成这般?若真是如此,那我也不必顾及您的面子了。”
老九怒极反笑,冷声道:“好啊,倒是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话已至此,弘昼也觉得无需多言。
他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来问询老九最后一次,既然这犟牛不肯就范,他也不必顾及任何人的面子。
等他重新回到外院书房门口,立于台阶之上,扬声道:“给我搜!给我查!每一寸土地都给我挖地三尺的搜,甚至连床底下,水缸里,灶台里,花瓶中,甚至连湖中……每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若是谁能再有发现,我重重有赏!”
谁知他这话音刚刚落下,老九就从后面走了过来,厉声呵斥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搜!”
弘昼站于台阶上。
老九立于院子里。
叔侄两个就这样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第 107 章
原本听了弘昼吩咐, 蠢蠢欲动的一众将士听到老九这话果然不敢再动。
虽说四爷已贵为太子爷,弘昼也是皇上最喜欢的皇孙,但这些将士多少也是知道些老九性子的,若谁敢动, 以老九的性子定不会饶过他们。
宁得罪小人, 不得罪君子。
若得罪了小人, 只怕命都没了。
老九见此, 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来。
弘昼见他笑了,也笑了起来, 对着为首的几个将士道:“九贝勒妨碍公务,将九贝勒给我绑起来。”
所有人, 包括老九听闻这话只觉得弘昼在天方夜谭,区区八旗将士, 谁敢对着当朝贝勒爷下手?要知道朝堂之上皇上可是亲口下令恕老九无罪,更别说老九和宜妃娘娘母子向来记仇,谁敢动手?
可随着弘昼的话音落下,很快就有几个将士走了出来,二话不说, 拿出准备好的麻绳就将老九捆了起来, 看的一众人是目瞪口呆。
这一刻, 弘昼不得不佩服四爷的未卜先知。
也幸好四爷给他派出这几个将士来,若不然今日他丢脸事小, 头一次差事办砸了事大,可是对不起他昨日在皇上跟前夸下的豪言壮语。
老九挣脱不开, 嘴里就骂骂咧咧起来。
他知道弘昼既然敢这样做, 自然是不怕的,只冲着那几个将士嚷嚷道:“你们是活腻歪了吗?你们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们这是对皇子不敬!”
“等我将这事儿禀于皇阿玛后, 定要皇阿玛砍了你们的脑袋!”
“不光要砍了你们的脑袋,还要灭了你们的九族!”
即使旗人身份高,可身份再高也高不过皇子的,
但那几个将士却是四爷的人,像没听到他这话似的,甚至还将绳子捆的更紧了些。
老九见那几个将士不为所动,便又骂起弘昼来:“弘昼,你这小兔崽子知不知道自己是大逆不道?你当心遭雷劈……”
他是生气极了,骂的是面红耳赤。
弘昼却是神色不变,皱皱眉道:“小豆子,去,找块布将九叔的嘴给堵上!”
“如今咱们正在办差事,九叔这般吵吵嚷嚷,实在是聒噪!”
小豆子应了一声,却没下去。
他只脱下鞋子,将自己的袜子拽下来,往老九嘴里一塞,继而笑眯眯道:“阿哥,如今您替皇上办差事要紧,奴才下去抹布耽搁时间。”
“这样就方便多了!”
弘昼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觉得小豆子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真是越来越聪明不说,行事是越来越有他的风范。
真是孺子可教也!
继而,他对着院子里的一众将士道:“难道如今你们还要站着不动吗?”
“若九叔将此事闹到皇玛法跟前,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他板着脸说话的样子,竟能从他身上看到几分四爷的影子。
一众将士连忙下去。
很快众人就翻箱倒柜起来。
抄家,顾名思义是四处抄抄,到处翻翻。
寻常人遇上抄家是根本不敢藏私的,毕竟到处都要被翻腾一遍,若真敢藏私,只怕整个院子都要被霍霍一番,这家都已经被抄了,哪里还有银子置办东西?
可老九到底是皇子,方才一众将士只敢明面上翻翻,不敢深究,如今他们既得弘昼金口玉言,四处翻腾不说,甚至还有人拿来渔网去湖中打捞起来。
足足忙活了一日,一直到了夕阳西下,这才结束。
院子堆的宝贝是不计其数,金光闪闪,仿佛能将人的眼睛都灼瞎。
有的宝贝是从暗房里找出来的,有的宝贝是从树底下挖出来的,大部分的宝贝则是从湖里打捞出来的,光是金子都有足足十箱,更不必提银子和各种宝贝。
弘昼见了是心情大好,即便他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也是精神抖擞,半点都不觉得饿。
他含笑走过去,将老九嘴里塞的臭袜子拿了出来:“九叔,如今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可是听皇玛法说过,说您在他面前说所有的金银财宝都交出来了,您说,我到了皇玛法跟前该如何说了?”
说着,他摇摇头,一副为难的样子:“真是难办,我本就累了一天,待会皇玛法看到这些东西肯定会生气的,我还得好生劝劝皇玛法不要生气了……”
老九是做梦都没想到今日的弘昼能大到这般地步。
不过如今再计较这些也没了意义,他看着满院子的金银财宝,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知道,皇阿玛定会十分生气的!
弘昼方才那番话也只是为了恶心老九一番,没指望他真会说出什么话来,如今已有人将清点好的账册交给他,他命人将东西装好之后送进宫,自己则先回宫复命。
到了乾清宫。
皇上看着灰头土脸,手中还抱着两个烧饼的弘昼,差点就要认不出他来:“弘昼,你这是怎么了?”
“朕命你带人抄家,又不是让你亲自去抄家,你怎么弄得灰头土脸,像从难民营跑出来一样?”
弘昼狠狠咬了一大口烧饼。
这烧饼是他方才在街边铺子上随便买的,比不上御膳房和太子府厨子们的手艺不说,里头还加了他不喜欢的芫荽,可如今他饿的狠了,却顾不上这些,囫囵将烧饼咽下去后才将册子递给皇上,道:“皇玛法,我没事儿。”
“这是我们今天抄出来的东西,九叔实在太狡猾了,还好我聪明,不然今日就要被他唬住了!”
皇上略看了看,就皱起眉头来。
上面的金子和银子加起来大概就有三十余万两,更别说那些珠宝古玩字画,还有各种地契……
看的皇上是微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冷笑道:“看样子先前老九与朕说他这些年做生意赚了两百多万两银子还说少了,光是这些金银珠宝少说都值百万两银子。”
“可见朝中贪污受贿之风气,比朕想象更甚。”
他瞧见弘昼疲惫憔悴的样子,正欲叮嘱他回去先好好休息两日,谁知道刚啃完两个烧饼,喝下一杯茶水的弘昼就率先开口道:“皇玛法,我明天要去抄谁的家?”
他是绝口不提“休息”二字。
皇上想着他方才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却很是担心他的身子的,直道:“不着急,你先回去好好歇上两日再说,这等事不好操之过急的。”
弘昼却是连连摇头,道:“皇玛法,我不累。”
说着,他更是正色道:“先前我不懂哥哥为什么会对刻印章和作诗一事乐此不疲,要他坐在那里刻印章或作诗一整日都不会累,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原来碰上自己喜欢做的事是真的是不知道累的。”
“原先我跟着先生念书时,可谓是度日如年,却觉得今日的时间一眨眼就过了,连没有吃饭都忘记了。”
皇上听闻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更听弘昼说什么“凡事得乘胜追击”之类的话,便道:“既然这般,那就只能多辛苦你了,朕这里有一本名册,上面大概有十多个官员。”
“这些官员贪墨一事,朕已派人查清楚,证据确凿,你就带人去抄他们的家吧!”
弘昼小心语言将名册捧在手里,两眼放光不说,更是将这份名册视若珍宝,连连道谢。
他甚至来不及与皇上多说话,捧着名册就高高兴兴下去了。
抄家一事复杂得很,他得回去先准备准备!
争做大清抄家第一人!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昼皆不需要瓜尔佳嬷嬷喊他起来,天还没亮,就麻溜起身。
从前是瓜尔佳嬷嬷,加上小豆子,小瓶子,三人齐齐上阵,是千呼万唤,弘昼都起不来。
如今身份颠倒,弘昼天不亮就起来喊小豆子小瓶子起身,惹得小豆子和小瓶子是哈欠连连。
弘昼每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虽忙但心里是充实的。
他倒是高兴了,可京城中不少官员心中是惶恐不安,被他抄家的那几个官员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弘昼抄家可是与旁人不一样,旁人抄家还给你留点锅碗瓢盆。
但弘昼抄家讲究一个雁过拔毛,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没给他们留下。
用弘昼的话来说,这些官员们向来考究,用的锅碗瓢盆都是珍品,许多百姓家中连锅碗瓢盆都不够,若将这些东西低于市价卖出去,不仅能朝廷创收,还是为老百姓谋了福利。
若非皇上不准,他甚至还要将那些官员家中的成衣都拿去卖了。
皇上想的周到,毕竟有些大臣该治罪的治罪,该流放的流放,总不能要大臣们光着身子上路吧,如此像什么话?
弘昼觉得皇上这话想的周到,便没有继续坚持。
他足足忙了半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从前他脸上虽不如小时候肥嘟嘟,却还是有几分婴儿肥的,这一忙忙的他下巴的婴儿肥都没有了,愈发显得他眼睛又大又圆,下巴尖尖的,瞧着是愈发俊朗。
以至于他骑马带着人前去抄家的路上,不少妇人都忍不住连连咂舌,七嘴八舌道:“为首的那个就是弘昼小阿哥是不是?长得可真好看啊!”
“这样俊的孩子,若是能给我家当女婿就好了!”
“呸,你真是做梦咧,人家可是皇孙龙子……”
这些人一开始原本是凑热闹看稀奇,如今却变成了看弘昼。
弘昼听到这话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更是要化高兴为力量,更加用心抄家才行,这样才能对得起喜欢他的老百姓们。
所以等着皇上看到弘昼时,很是心疼。
原本皇上手中还有一份秘密名单的,但如今瞧见弘昼这样子,他却是没打算拿出来了:“这些日子你着实辛苦了,回去好好歇几日,要你阿玛和额娘给你好好补一补!”
“若是朕再给你安排差事,只怕你那阿玛就要进宫找朕了。”
弘昼却是正色道:“阿玛才不会了!”
“阿玛将政事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我时常劝阿玛,他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却是时常熬夜一熬熬一宿,这样身体哪里受的住,可惜,阿玛根本不听我的。”
若非如此,历史上的四爷也不会过劳而死。
皇上却含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朕知道在老四心中公务比他自己身子要重要,却是没有你们重要。”
“朕也是当阿玛的,自然能明白他的心思。”
弘昼忍不住去想皇上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仔细一想,他这才记起这些日子不管他回去的再晚,不管四爷再忙,却是每日都会抽空来看看他的,问他今日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不仅如此,四爷还会吩咐小厨房给弘昼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一想到这里,弘昼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更是干劲十足。
皇上看他这般脸色,含笑道:“好了,回去歇着吧,如今朝中上下人人自危,朕说话声音稍微大些,那些大臣们急的汗都出来的。”
“若照你这般继续抄家下去,朝中大概会无人可用,凡事要讲究一个松弛有度,若是有些臣子愿意主动认错并归还赃款,朕会选择既往不咎的,总得他们些机会才是!”
弘昼想了想,点头称是:“您说的有道理。”
这话说完,他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倒是面上一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一眼就看出弘昼的小心思,索性道:“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弘昼这才嘿嘿一笑:“当真什么事都瞒不过皇玛法的眼睛。”
“既然您都问我了,那我也就不和您客气了,我忙活了半个月,是不是您该表示一二?”
“您是皇上,既知道凡事讲究个松弛有度,想必也知道凡事该有奖有罚的,我这差事当的这样好,您是不是该奖我些宝贝?”
皇上早就料到弘昼会开口的,却没想到弘昼能挨到这个时候才开口
不错,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懂事了许多。
但他还是打趣道:“怎么,你替朕办个差事就开始讨价还价起来?朕从前赏你的宝贝还不够多吗?”
“多啊!自然是多的!”厚脸皮的弘昼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一本正经道:“只是又有谁会嫌弃好东西多了?”
说着,他更是如小时候一样耍赖起来:“皇玛法,一码归一码,我都想好开口找您要什么宝贝了,您总不会拒绝我吧?”
皇上见他一脸疲色,也不忍心继续逗他,便道:“那你倒是与朕说说你选了什么东西。”
弘昼这才开口。
他选了老九府中一块上等的镇山石,这块石头成色很是少见,用他的话来说,这样的一块石头若送给弘历雕刻印章,弘历肯定会十分高兴的。
他还选了一个大臣府中的窑变红釉胆瓶,用他的话来说,耿侧福晋院子里的花瓶皆按照四爷的喜好布置的,全都是些颜色肃静的,可有些花插进去后不免显得不配,若用这样一尊花瓶用来插芍药或牡丹这些娇艳的花一定很好看。
他甚至还选了一块砚台,这砚台哪里好他可看不出来,但见这砚台被锁在柜子里,想必也是个宝贝,所以就打算送给四爷。
用他的话来说:“……您别看阿玛整日装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实则他是小气的很,很喜欢吃醋,若是我给额娘哥哥他们带了礼物,不给他带,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反正这礼物也不用花钱,索性就给他也带一个吧。”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四爷若知道弘昼这样说,怕是会更生气的。
他索性道:“好,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你就带回去吧。”
“不过,你怎么没为自己也选两样宝贝?”
弘昼一本正经道:“皇玛法,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您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可是专门负责抄家的,若贪了宝贝,这不就成了监守自盗吗?可是要落人话柄的,我才不做这等事!”
说着,他更是笑道:“可这些东西在您跟前过了明路,是您见我差事当的好,赏给我家眷的,谁见了都不好说什么。”
皇上面上是笑意更甚:“你的鬼主意一向多的很。”
弘昼就坐在这里吃着点心喝着茶,等着魏珠将宝贝给他包好送过来就可以高高兴兴回家去。
索性他就陪着皇上说起闲话来了。
谁知道魏珠刚带人抱着宝贝进来,就有小太监进来通传道:“皇上,九贝勒求见!”
原本站起身来的弘昼索性又坐了下来。
嘿嘿,有好戏看!
当日他带人抄了老九的家后,老九知道皇上的脾性,是一声不吭,根本不敢进宫告状。
他以为这样就能躲过皇上的斥责,可惜他想错了。
皇上对于老九的行径是越想越生气,就在弘昼抄了他家的当天夜里,再次命人将老九提溜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又罚他在乾清宫跪了大半宿。
不仅如此,皇上更是勒令老九将那些银子送给谁的明细都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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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交,后果自负。
老九瞧见皇上已盛怒,连忙答应,直说要皇上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而今日,就是半个月的最后期限。
老九进来时是面如死灰,这些日子他脸色一贯如此,人倒霉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倒霉。
他只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简直是倒了血霉,一进来那愤恨的眼神就落在弘昼身后的小豆子面上,那眼神,恨不得要将小豆子杀了似的。
别问他为何不敢瞪弘昼,因为他不敢。
只要他敢当着皇上的面瞪弘昼,皇上就敢当众骂他,这事儿,老九心里还是有数的。
老九与皇上请安后,这才跪下恭恭敬敬将他行贿的名册交给了皇上,更是道:“皇阿玛请过目,儿臣已尽力回想,因时间久远,有些数额小的账目儿臣实在是想不起来,还请皇阿玛恕罪!”
皇上接过名册略翻了翻,淡淡道:“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瞧皇上这态度,仿佛连与老九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老九不复从前的神采飞扬,唯唯诺诺的应下:“是,儿臣告退,还望皇阿玛保重身子。”
这话说完,他转身就下去了。
谁知他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弘昼的声音:“九叔,九叔,等等我!”
老九脚下的步子一顿,深吸一口气才将肺腑间的愤恨压了下去。
他转身看向弘昼,眼神是冷冰冰的。
也只有皇上不在,他才敢这样看弘昼。
弘昼却像没事人似的,快步走上前道:“九叔,真巧,正好我也要出宫,刚好咱们也能做做伴,一个人是怪没意思的。”
说着,他更是道:“九叔,您可别嫌弃,我可能走的有点慢。”
“不过也不能怪我,方才我要离开时,皇玛法非说我这半个月差事当的好,要赏我宝贝,我不要都不行,这宝贝太重了,小豆子他们走不快。”
“唉,真是拿皇玛法没办法,我都说了不要不要,皇玛法非要给我。”
“其中还有一块是从前摆在您书房的镇山石,那石头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好东西,我打算带回去送给我哥哥要他雕刻成印章。”
“您喜不喜欢这石头?若是喜欢,到时候我要哥哥把剩下的废料给您送过去,也好给您留个念想……”
老九被他气的哟,浑身都微微发抖起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生气,甚至不能说话,紫禁城里处处都是皇上的眼睛,八哥说的没错,小不忍则乱大谋。
弘昼却故意在他伤口撒盐,不,在他伤口撒刀子起来:“九叔,您怎么浑身发抖起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看您脸色难看得很,这些日子得多吃些好东西补一补。”
他一拍脑袋,更是道:“哦,我忘了,如今您那贝勒府北荣抄的是干干净净,只怕也没好东西了。”
“好在我之前就摸清楚八婶她们的嫁妆单子,该抄的东西我抄,不该抄的我不抄,但我想着按照九叔您这性子,也不好意思以后靠九婶嫁妆银子过日子吧?”
“咱们叔侄两个您别客气,若府中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与我说一声,我给您送去……”
老九听着弘昼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弘昼则与他相反,觉得这条路怎么这么快就走完了?
上了马车时,他更不忘透过车窗与老九挥手告别:“九叔,若有需要差人来太子府找我啊!”
这话说的像施舍乞儿似的。
皇上收了老九递上来的名册后,并没有将名册公诸于众,反而在早朝上痛心疾首的说当他看到老九递上来的名册后,是夜不能寐,伤心至极,其中不乏跟随皇上多年的老臣,若真要清算,只怕朝中不少大臣都要被抄家,所以他老人家思来想去,愿意给众人一个机会,愿意自首者,将贪污受贿银子交上来之后,连降两级,剩下的罪责,是既往不咎。
能入朝为官,得老八等人拉拢者,皆是聪明人,见皇上对自己亲生儿子都下如此狠手,自不会怀疑的决心。
一时间,朝中大臣是纷纷承认错误,请求皇上宽大处理。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朝廷就收到了赃款三百万余两银子,可谓是大大充盈了国库。
其中不乏有年羹尧,隆科多等人交上来的银子。
皇上看到这些赃款时不仅没有欣喜,却只有无奈,摇摇头道:“这就是朕信任的肱骨之臣啊!”
“若是朕没有下令彻查此事,只怕这些银子就要被他们贪了去。”
一旁的四爷与十三爷根本不敢接话。
皇上却是心中自有沟壑,只淡淡道:“……如今老十四与年羹尧在西北,西宁站稳了脚跟,朕思来想去,朕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什么时候撒手人寰也是未知之数,西北与西宁相隔不远,若朕突然驾崩,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怕是情况不妙。”
四爷与十三爷听到这话连连跪下,惶恐道:“皇阿玛您身体康健,定会长命百岁的。”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人人与朕请安时都说万岁,可朕并非神仙,哪里能真的活到万岁之际?”
“如今朕虽身子骨硬朗,却是年纪不饶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朕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
说着,他老人家像是没看到四爷与十三爷面上那惶恐不安的神色一般,养身吩咐道:“魏珠,传朕旨意,就说西北已定,命年羹尧回京述职,之后西北琐事则由纳喇·星德负责。”
他已拟定了万全之策。
即便他撒手人寰,即便在西宁的老十四有谋反之心,身为四爷前女婿,十三爷外甥女婿的纳喇·星德也能制衡一二。
四爷连连叩首:“儿臣,多谢皇阿玛!”
先前西北与西宁可谓他的心腹大患,皇上这样安排一番后,他是再无后顾之忧。
皇上虚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朕是你的皇阿玛,这些事情,朕总是要替你考虑到的。”
“说来也是奇怪,这几日朕时常梦见故去的太皇太后,还梦见了故去的孝仁皇后,梦中的太皇太后与朕说朕的寿数已尽,朕自然得多替你打算才是。”
“如今朝廷上下,朕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并无叫朕十分担心之事。”
“如今朕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四爷连忙道:“皇阿玛,您请说。”
皇上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就是弘昼的亲事。”
“你身为储君,你的子嗣也是关乎江山社稷,弘时已成亲,弘历这孩子性子沉稳,若为他选行为端庄的高门贵女,定不会出错。”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可弘昼这孩子一向主意大,他的亲事若真交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定不会答应。”
“可娶妻一事关乎到弘昼的终身幸福,万万不能任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还有,朕看弘昼对他身边那个叫‘小豆子’的太监很是不错,朕知道你忙,可再忙也得多关心关心孩子,可不能叫弘昼误入歧途……”
对皇上来说,男人喜欢上男人,那就是误入歧途!
四爷原以为皇上会与他说什么重要的事儿了,听闻这话后,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
可旋即他仔细一想,觉得这的确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连声道:“皇玛法想的周到,因近来公务繁忙,儿臣尚未来得及思量此事。”
说着,他更是道:“皇阿玛您既如此关心弘昼的终身大事,以后这事儿就您亲自敲定好了,儿臣听弘昼说起过的,说您与弘昼约定好,要等着看弘昼的孩子出生了。”
皇上淡笑道:“朕也希望自己能活到这一日的。”
这几日皇上心里不大舒服,索性就下令等着天气热起来后前去畅春园避暑。
按理说弘昼听说这消息后该很高兴才是,只是说来也奇怪的很,他与皇上一样,这几日心里总是闷闷的,像有块石头压着一样,隐隐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很快弘昼就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历史上真真实实发生的事情。
皇上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于畅春园清溪书屋驾崩,由隆科多宣读皇上遗诏,遗诏中写明由四爷继承大统,此消息一出,反对声一片……而如今,就已是康熙十一年五月。
他是活生生被吓醒的。
醒来之后更是后背汗湿了一大片,心里更是砰砰直跳。
他知道因他的出现,已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四爷早早被立为太子,比如四爷与隆科多,年羹尧闹得不欢而散,比如年侧福晋的早逝……但他没办法保证因他的出现会改变皇上的寿数。
纵然皇上如今身子骨好得很,却是病来如山倒,在这个一场风寒就能夺去人性命的年代,他实在放心不下来。
翌日一早,他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那就是进宫住些日子。
这日子时间还不短,他打算住到今年除夕夜再回来。
当四爷听说这消息时,下意识反应就是因弘昼最近不能领取差事,所以要进宫偷懒,是想也不想一口就回绝了。
弘昼是知道四爷的性子的,在四爷看来,先前他因抄家一事耽误了学业已惹得四爷很是不满,自不会再放他进宫逍遥快活。
可弘昼也不能将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四爷,只道:“阿玛,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偷懒的。”
“我,我只是担心皇玛法的身子,想要进宫陪陪他老人家而已。”
“要是您实在不放心,可以每天考问我的功课,若我偷懒,将我带回来就是了。”
四爷很少见到弘昼有这般认真的时候,想了想,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到了六月初,弘昼就进宫了。
进宫之后的他很忙,忙着日日盯着皇上锻炼身体,盯着皇上不准他老人家熬夜,盯着皇上不准他老人家劳累过度……更是连御膳房每日的膳食都要亲自过问,用他的话来说,吃好喝好才能保证皇上身体好。
皇上如今已登基大半辈子,自由自在惯了,如今只觉得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做什么吃什么何时睡都有人盯着。
他甚至觉得如今的弘昼比当年的太皇太后还要严格。
可但凡皇上流露出些许不满的意思来,弘昼就使出苦肉计来,眼睛一低,哽咽道:“皇玛法,我只是想要您活的久一些,只是担心您的身子而已……”
他杀手锏一出,皇上无奈,只能乖乖就范。
但即便他如今忙的是脚不沾地,功课却是没落下,甚至比从前还要精进一二。
毕竟弘昼向来聪明,只要他肯用心,区区功课自然是不在话下。
在弘昼的日夜担心中,他陪着皇上前去畅春园住了几个月,等着入秋后又再次回到了乾清宫,一直等到了腊月,他见着皇上仍是身子康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高兴极了,甚至连夜里做梦都在笑。
眼瞅着就快到除夕,弘昼是愈发开心了,每日这里转转那里逛逛,小日子是悠哉乐哉。
这一日,他闲着无聊正欲去找惠妃娘娘说话,听惠妃娘娘说说鬼故事,谁知道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就听到了皇上的声音:“……这女子模样倒是不错,即便只是画像也能看出她眉目清秀,身姿不胖不瘦,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倒是不错。”
弘昼听闻这话并没多想。
哦,皇上又要选秀了!
他虽觉得年近七十的皇上对选秀一事还如此热衷好像有那么点老不正经,不过转而一想,皇上仍对男女之事感兴趣,还想选好生养的女子进宫,足以说明他老人家是宝刀未老,身体好得很!
如此来说,也是好事,他该为皇上高兴才是。
想及此,他就打算抬脚走进去,只是下一刻他却听见皇上道:“不过这女子年纪太大了些,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不行!”
弘昼:!!!
他简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皇玛法,您知道您今年多大年纪吗?您今年都已经六十九岁了,居然还嫌弃人家姑娘十五岁年纪大?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惠妃娘娘竟附和道:“皇上说的极是,臣妾也觉得这女子年纪略大了些,实在是可惜!”
弘昼惊呆了。
从前那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惠妃娘娘去哪里了?十五岁的姑娘都够当皇上的重孙女了啊!
第 108 章
下一刻, 弘昼更是听见惠妃娘娘道:“不过皇上,女大三抱金砖,今年弘昼十三岁,这女子年纪也就比弘昼大上两岁而已, 姑娘大了, 知道心疼人。”
“若换成比弘昼小上两三岁的姑娘, 骄纵得很, 事事都要弘昼顺着她,哄着她, 那弘昼该多累啊!”
弘昼更震惊了。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还未等他缓过神来,又听到了皇上的声音:“话虽如此没错, 可弘昼成亲并非小事,纵然如今定下亲事, 可礼部与钦天监也要准备一番,少说得两年的时间,到时候那姑娘就已经十七岁,年纪有些大了。”
“姑娘家的好年岁就那么几年,等着成亲后又要操持家中琐事, 又要生儿育女, 难免老的快, 到时候与弘昼站在一起,是愈发不相配……”
门外的弘昼见皇上与惠妃娘娘已煞有其事讨论起来, 想着自己若再不进去,这两人只怕连自己以后生几个孩子都要商量出来。
他快步走了进去, 扬声道:“皇玛法!”
“惠玛嬷!”
“我如今才不想要定亲, 也不想成亲,我才十三岁, 还是个小孩子了!”
老天爷啊,十三岁的孩子搁在后世初中都没毕业,要他这么早成亲生子,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丧心病狂!
若换成从前的皇上听说弘昼说这等话,又要胡思乱想,夜不能寐,好在前不久四爷刚与他老人家说了,说弘昼闲话时曾说了,以后想要生几个像阿福和阿喜一样香香软软,活泼可爱的女儿,可不想要那像自己一样的臭小子。
当时四爷更是忍不住劝慰皇上几句,直说以他多年对弘昼的观察,弘昼是绝不会喜欢男子的。
皇上这才放心,如今更是冷哼一声道:“十三岁哪里就是小孩子了?朕像你这般年纪,都已经成亲了。”
惠妃娘娘也跟着劝道:“是啊,弘昼,成亲多好啊,以后夜里有人陪你说话,有人陪你睡觉,兴许很快还能生几个胖娃娃陪你一起玩……”
一想到和自己一样糟心的胖娃娃,可把弘昼吓得连连摇头:“还是不了吧。”
“我可是想好了,我要等到二十岁之后再成亲!”
他这话音刚落下,皇上就道:“不行!”
惠妃娘娘也跟着着急起来:“其实你若不想早早成亲,过上两三年,三四年也是可以的,可等到你二十岁之后,却是不能行的,哪个好姑娘能等你到二十岁?”
“这亲事得早些定下才是,京城里的好姑娘就那么多,若是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
惠妃娘娘如今儿孙都叫皇上关了起来,是打从心底里将弘昼当成亲生孙儿的,如今絮絮叨叨起来,话比皇上还多。
可弘昼是巍然不动。
他虽想当个孝顺的好孩子,可也得分什么事情才是,像这等事情,他绝不低头,最后更是道:“反正我就是不想早成亲,你们逼着我成亲,难道还能逼着我入洞房不成?”
“再说了,就算亲事真的定下来,我也有办法将这亲事搅黄了!”
这话可把皇上气的哟,突然站起身来,没好气道:“这事儿可由不得你!”
这话说完,他老人家就走了。
惠妃娘娘下意识就以为皇上生气了,当即就吓得不敢说话。
弘昼却是什么都不怕,甚至还冲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嚷嚷道:“皇玛法,您可真小气!”
皇上脚下的步子甚至连顿都没顿一下,匆匆就离开了。
惠妃娘娘却是吓得不行,继续与弘昼耳提面面起来,字字句句都说起成亲的好处来,仿佛成亲之后的弘昼会是天底下最快乐的孩子,不,应该说是天底下最快乐的男人了。
这可把弘昼听笑了。
若成亲真的这么好,那为什么后世的结婚率年年创新低?
他认真与惠妃娘娘刀:“惠玛嬷,既然成亲这样好,那为何您之前与我说要是您当年没进宫就好了,一个人过日子自由自在的,这嫁给皇玛法与成亲好像也是差不多的。”
“还有,既然成亲这样好,那为何有些男子成亲不久就开始纳妾娶侧福晋?不是该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吗?”
“还有还有,上次我分明记得您与德玛嬷说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要她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我这个半大的孩子还没长大了,哪里能成亲?”
他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的惠妃娘娘是毫无招架之力。
论打嘴仗,弘昼可从没输给过谁。
到了最后,惠妃娘娘更是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本宫可说不过你。”
“但皇上可不会像本宫这样好说话的。”
弘昼却是胸有成竹道:“皇玛法才不会与我生气了。”
实则皇上方才突然离开翊坤宫,还真不是因为生气。
按照皇上的性子,听到弘昼说出不愿早日成亲的话之后,定会耐着性子与他分析成亲的好处,方才之所以匆匆离开翊坤宫,是因为候在门外的魏珠冲皇上使了个眼色。
魏珠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他一个动作,皇上就知道定是有密函来报,自是匆匆起身离开。
回到乾清宫。
皇上见着密函是从广州发来的,心里是微微一沉。
打开密函看了看,他老人家脸色沉的是愈发厉害,看着上面“自八贝勒前往广州后腹泻不止,身形消瘦”几个字,是微微皱眉。
当日皇上虽将老八支去广州,可心里并未放松对老八的警惕。
以他对老八的了解,只要老八愿意,在广州也能折腾出不少事情来的,所以便派人盯着老八的一举一动。
这些日子,并无任何密函送到他老人家手上。
如今冷不丁收到这样一个消息,他老人家知道怕是老八身子已亏空的不行。
到了皇上这般年纪,以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每一次皆是伤心欲绝。
纵然他不算十分喜欢老八,可他们到底是亲生父子。
皇上很是难为。
他想了想,便派人将四爷喊了过来。
四爷请安后,他二话不说就将这封密函递给四爷,更是道:“……这件事你是如何想的?在朕跟前不必再拘束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
“这江山,总有一日都要交到你手上的。”
“如今你的才能是有目共睹,朕年纪大了,许多时候想问题怕是没有你周全。”
最重要的是,若老八回京,受影响最大的是四爷。
纵然如今四爷已坐上太子之位,但他那颗悬着的心却是一日都没放下过,冷不丁听到这话,只以为皇上又在考验他,忙道:“皇阿玛实在是折煞儿臣了。”
顿了顿,他更是道:“儿臣以为八弟既不适应广州,该早日将八弟下令让八弟回京才是。”
“儿臣记得八弟的确有水土不服易腹泻的毛病,好几次儿臣们随着皇阿玛木兰秋猕,八弟都腹泻不止,短短几日的时间就瘦了一大圈,如今他已去广州大半年,只怕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当初八弟虽做下错事,但如今他在广州遭此磨难却是一声不吭,连九弟十弟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可见是真心悔改。”
这世上最了解老八的不会是老九,更不会是老十。
而是一直将他视为敌人的四爷。
四爷知道,老八若真的这般容易放弃,那他就不必如此担心。
但如今的四爷却巴不得老八能够回京,原因很简单,斩草需除根,若老八一直在广州,也是他一心头大患。
皇上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下令要他回来吧……”
父子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公事。
皇上扫眼间却见着弘昼好几次在门口是探头探脑,像做贼似的,索性就下令道:“魏珠,叫弘昼进来吧!”
弘昼被魏珠“请”进来时,面上还有些许不大愿意的神色。
他在等四爷了。
皇上虽将他了解的透透的,但他也是有几分了解皇上的。
他知道以皇上的性子既有心操心他的亲事,想必这话就不是说说而已,连画册子都准备好了,大有一副要为他选个好媳妇的架势来。
所以他打算从四爷下手。
这年代孩子们的亲事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四爷不答应,皇上那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可弘昼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下令将他提溜了过来,提溜就提溜吧,甚至一开口更是道:“弘昼,你在外头畏畏缩缩的做什么了?”
弘昼有几分犹豫,若是皇上忘了给他说亲这回事,他突然提上这么一嘴,岂不是提醒了皇上?
可他当着皇上与四爷的面,是不愿意撒谎的。
还没等弘昼想好说辞,下一刻就听见皇上道:“哦,朕知道了,你可是在这里等你阿玛?打算与你阿玛说一说不想早早成亲一事?”
弘昼表示很绝望。
但更加他绝望的事儿却在后面,皇上是扶额道:“朕老了,你们瞧瞧朕这机型,若是你不说,朕还真忘了这事儿。”
旋即他的眼神落于四爷面上,不急不缓道:“老四,叫朕说你这阿玛当的太不称职了些。”
“如今弘昼与弘历都已十三岁,若朕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在这般年纪已经与乌拉那拉氏定了亲,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你可有考虑过?”
四爷忙道:“还望皇阿玛恕罪。”
“儿臣这些日子忙的很,并未操心过这两个孩子的亲事。”
“您放心,回去之后我就会操心两个孩子亲事的。”
他说的是他会操心两个孩子的亲事,而非要福晋操心两个孩子的亲事。
实在是近来他与福晋的关系是愈发生疏,福晋一直称病,他总不能按着福晋的头要福晋替弘昼与弘历寻摸媳妇的人选吧?
说句不好听的,福晋对这两个孩子不上心,她选的人,他不一定看得上。
皇上隐约也知道四爷与福晋的关系生疏,如今只摆摆手道:“朕知道你有难处,这些日子朝中上下有你在,朕松快了许多。”
“既然如此,弘昼与弘历的亲事就交给朕吧。”
四爷有几分犹豫,要知道皇上就连弘皙的亲事都没怎么上心过。
下一刻,他就听见皇上略带不悦道:“怎么,你这是不相信朕的眼光?”
弘昼是连连点头,更是朝着四爷一个劲使眼色——是啊,阿玛,您就说是啊!
可就算再借四爷一个胆子,四爷也不敢这样说的,他小心斟酌道:“有皇阿玛替这两个孩子的亲事,是他们的福气,儿臣更是求之不得。”
如今弘昼的心情可不单单能用“绝望”两个字来形容。
一直等到四爷走了,他都没能与四爷说上一句话。
他更是无可奈何凑到皇上跟前,正色道:“皇玛法,我真的不想这么早成亲。”
“当年我就与您说过,我若娶妻,定要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两个人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皇上忍不住打断他道:“这有何难?朕看你和谁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
弘昼:……
他强撑着笑道:“皇玛法,不一样的,两个人成亲之后在一起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往后几十年都要相濡以沫,一时间有话说,不代表一辈子都有话说。”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肯定要说若是和这个人没话说,就找另外的人说话,毕竟我身为皇孙龙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可我却不想这样。”
“我觉得我这辈子就娶一个妻子就够了,家和万事兴,女人多了也是怪麻烦的。”
说着,他更是胆大包天评论起紫禁城后宫来了:“如今紫禁城不就是这样子嘛?德玛嬷病了,太医看了许多次都不见好。”
“我们都清楚,德玛嬷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十四叔在西宁一日,德玛嬷的病就不会好。”
“还有宜玛嬷,自九叔被抄家后,她也病了。”
“还有荣玛嬷,荣玛嬷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您身为天子,身为丈夫,哪里能不担心?”
“我虽学问比不上哥哥。但还是以后想替您,替阿玛做些事情的,若是叫内院的事绊住了脚,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处理朝堂上的事情?”
他看向皇上的眼神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更是正色道:“皇玛法,许久之前您就说过我不再是小孩子。”
“既然我已经长大了,知事了,那难道我的亲事我就不能自己做主嘛?”
他没有像之前一样撒泼耍赖,而是心平气和,极其认真说起了这件事。
皇上不止一次弘昼说起过什么“一世一双人”,这段话放在皇家,简直比笑话还好笑。
从前皇上也是这样觉得的,可如今他看着弘昼略带着几分稚气的面上满是郑重,只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正色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如今心性未定,这亲事若是要定下,定是要长辈们做主。”
“你既然不愿,朕自不好勉强你,就像你说的,总不能拉着你去洞房吧。”如
“可朕问你,若是你一直没有碰上你喜欢且喜欢你的女子,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不成亲吧?”
弘昼却反问道:“皇玛法,您相信缘分吗?”
“您相信爱情吗?”
这话问的皇上是一愣。
爱情这种东西,先前皇上自然也是信的,惠妃娘娘等人也好,惠妃娘娘等人也罢,当初刚进宫时彼此也是真心相对,只是随着琐事,随着身份,随着荣华富贵,随着子嗣……才让感情渐渐变了味,让皇上觉得什么东西都会变的。
说起这等相濡以沫的感情,皇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故去的孝懿皇后:“朕自然也是信的。”
“想当年朕尚未亲政,朝堂上下被鳌拜把持,故去的太皇太后为了拉拢索尼,便替朕求娶索尼之孙女。”
“当朕听太皇太后给朕定下这门亲事后,还老大不愿意,那时候朕只听人说起过孝仁皇后的贤名,先入为主的觉得这等女子肯定长得不好看,要不然为何没人夸过她的美貌?”
谈起故去的孝仁皇后,皇上面上浮起些许笑容来:“可朕清楚自己当时的处境,想着若孝仁皇后长得不好看就不好看吧,毕竟身为皇后,端庄贤淑才是最要紧的事。”
“到了大婚当日,朕掀起红盖头,看到她第一眼时,并没有觉得她长得有多好看,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上辈子见过似的。”
“后来朕更是发现两个人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有相同的兴趣爱好。”
“可惜啊,红颜薄命,朕当年答应过她,定会好好照顾保成的,朕到底是没能做到……”
弘昼能感受到皇上的失落和自责,连忙道:“皇玛法,若故去的孝仁皇后泉下有知,就更不会怪您了。”
“您对故去的二伯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
说着,他更是压低声音道:“虽然阿玛没与我直,但我觉得阿玛好像很羡慕故去的二伯。”
“若是您对故去的二伯不好,阿玛干嘛要羡慕他?”
提起了故去的太皇太后和孝懿皇后,原本皇上心中是有几分悲凉的,冷不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老四羡慕保成?”
“老四这性子,朕还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真的。”
“有一次阿玛与额娘喝酒,喝多了酒还说小时候他很是努力,就是想要您不光只喜欢故去的二伯,也能多注意到他一些……”
他是毫不客气将四爷醉酒后的一些事都说了出来,最后更是道:“……纵然阿玛面上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但他是您的儿子,儿子喜欢老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更何况小时候阿玛本资源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养在故去的孝懿皇后身边,虽说有人伺候,但有些东西假的真不了,阿玛这性子只怕打小就敏感,估计天天翘首企盼等着您去看他。”
听的皇上是心情好了,也愧疚起来。
他仔细回想一番。好像真叫他想起来小时候的老四坐在台阶上等着他:“老四的确是个面冷心热的,从他待老十三就能看得出来。”
他决心,下次见到四爷后要好好弥补他一番。
弘昼更是叽叽喳喳道:“……对吧,您也是相信爱情的,所以我,我就也想娶个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
“我长这么大,虽做过很多调皮捣蛋的事,却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我相信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定会赐我这样一个妻子。”
“若我十五岁没遇上她,那就等到十八岁,十八岁没等到她,那就等到二十岁,反正总会碰见的。”
“在此之前,我绝不将就!”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如今你心意已决,那就随你去吧。”
弘昼是欢欢喜喜道:“多谢皇玛法。”
说着,他想了想道:“我不想这么早成亲,但哥哥却是和我想法不一样,他的亲事,我可以帮着您参谋参谋的。”
纵然他对大清历史知道的不多,却对赫赫有名的富察皇后印象很深,暂不提以后的弘历会变成哪样,最起码刚成亲时这两人也是恩恩爱爱,琴瑟和鸣的。
皇上忍不住道:“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你倒好,自己不愿意娶妻生子,却有心思操心起弘历的亲事来?”
弘昼笑道:“谁叫他是我哥哥?”
“先前哥哥就与我说过,先成家后立业,家和才能万事兴,他可是想早早娶妻,早早生子的……”
他可是要早早替弘历寻觅到弘历的真命天女,若非怕皇上起疑心,他恨不得当即就要劝皇上给弘历与富察氏定亲。
皇上却道:“朕已叫惠妃帮着打听打听京中合适的姑娘,等着明年开春朕好好忙活这事儿。”
他虽喜欢弘昼,却也是看重弘历的,两个孩子的亲事都须慎重。
可弘昼却对弘历的亲事十分上心。
用他的话来说,像富察氏这样好的嫂嫂,若是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翌日一早,他就匆匆赶去了翊坤宫,死皮赖脸找惠妃娘娘要来了昨日那本画册子。
惠妃娘娘还以为他一夜之间转变了想法,不知道多高兴,指着画册上的人道:“这个是礼部侍郎之女,模样虽不算十分出挑,却听说德行出众。”
“这个了,是大理寺少卿的妹妹,说是喜欢读书,很会下棋,本宫觉得这个也不错,毕竟不喜欢读书写字,以后总得有人教你们孩子启蒙才是……”
弘昼一张张画像看的是极认真。
因有郎世宁画师在,如意馆一个个画师水平是突飞猛进,一个个美人儿都是极为出挑的。
他并没有关心这些女子的长相,翻来覆去的只看上面有没有写着“富察氏”等字样。
翻到最后,他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看到他未来的嫂嫂。
因他的出现,四爷得以早早被立为太子,皇上如今仍身体健康,可见他的出现已改变了很多事情,但他却不愿叫弘历与富察氏没了关系。
惠妃娘娘见弘昼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这二十来个女子你是一个都没看中吗?”
“不过不要紧的,昨儿皇上就说过,过几日礼部会再送些姑娘的画像来,到时候你再仔细挑一挑……”
弘昼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惠玛嬷,难道就没有姓富察的女子吗?”
惠妃娘娘对弘昼的亲事是极为上心的,昨儿皇上与弘昼走后,她将这本画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是瞧见这个女子也喜欢,瞧见那个女子也觉得不错,可以说这二十多个女子家世姓氏她都已知道:“富察氏?本宫可没看到什么富察氏。”
弘昼是唉声叹气走了。
他多怕自己这只小胡蝶扇走了未来的嫂嫂。
弘昼竭力改变于那些不好的事情,像一些好事情,他却是半点都不希望发生变化的。
可当务之急是,未来的富察皇后到底在哪里呢?
他是忧心忡忡。
此时此刻的四爷下了早朝后一路跟在皇上身后到了御书房,正色道:“……皇阿玛,儿臣已差人快马加鞭送信去广州,要八弟收到信即刻动身回京,昨日也派了太医离京,想着八弟身子亏空的厉害,一路舟车劳顿,就怕他身子受不住,若半路上太医照顾,也能周全些。”
皇上微微颔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却突兀开口道:“老四,这些日子你是不是瘦了?”
四爷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这些日子的确是瘦了些。”
他并未将皇上方才的话放在心上,只继续道:“还有广州海关一事,八弟一向才能出众,如今离开广州,儿臣想着要另派一位才能出众的人前去广州……”
今日的皇上似乎对这些公事并无太多兴趣,直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老四啊,你如今也不算年轻,自己的身子还是要多注意些的。”
“朕听弘昼说,你经常处理公务彻夜不睡,这样可是不行的。”
“一日两日倒不要紧,若时间久了,身子哪里受的住?”
四爷面上含笑,正色道:“多谢皇阿玛关心,儿臣会注意的。”
他心里是感动的,谁知道他正感动着了,下一刻皇上竟握了握他的手。
这般亲昵的动作可是将四爷吓了一大跳,更是听见皇上那略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如今已是腊月,你怎么还穿的这样少?”
“你看,你的手这样凉!”
四爷活到这般年纪,还是第一次被皇上握住手,如今心里不仅没有暖意,只剩下惧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日的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如此还不算,皇上更是关切道:“朕知道,你与乌拉那拉氏关系一直不好,她身为太子妃,却也没有大的错处。”
“朕昨夜想起偌大一个太子府,你子嗣稀少也就罢了,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朕就觉得难受。”
“不如这样,朕赐你两个格格吧……”
吓得四爷连忙道:“多谢皇阿玛好意,儿臣并不重欲,府中内院人虽少,但弘昼额娘耿氏性子柔顺,弘历额娘钮祜禄氏,身边也是有说话解闷之人的……”
他解释了一大通,却不知道皇上到底听没听进去。
一直到了正月里,太子府都是赏赐不断。
有的时候,皇上会赏些补品给四爷,叮嘱他好好养身子。
有的时候,皇上闲暇时看到好看的书,也会差人送两本给四爷。
有的时候,皇上吃到好吃的点心,都会差人给四爷送一些。
……
一时间,朝中上下皆说皇上对四爷是满意极了。
这等恩宠,就连从前的废太子在位时都是过犹不及。
毕竟皇上赏金银珠宝并不算稀罕,稀罕就在于赏你些小东西小玩意,这说明皇上时时刻刻心里都是记挂这个人的。
唯有四爷心里是惴惴不安,甚至过年都不得安生。
他觉得自己是有几分了解皇上的,无缘无故的,皇上根本不会对他这么好,更何况,皇上对他的好来的太过于突然。
因心里不安,大过年的四爷嘴里起了燎泡不说,甚至连考问弘昼学问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弘昼自己成了漏网之鱼,他当然是高兴。
可到了弘时背书时磕磕巴巴,有两次背错了,连弘历都发现了,但四爷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大概是神游天外了,弘昼就忍不下去了。
等着弘时与弘历离开后,弘昼更是独自留了下来:“阿玛,您这些日子是不是有心事?”
“方才三哥背书时结结巴巴也就算了,哥哥说他有两处背错了,可您并没有发现!”
他这人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谁要弘时对董鄂氏不好的?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觉得,毕竟董鄂氏聪明过人,有勇有谋,他之所以会觉得弘时对董鄂氏不好,是因为一次弘时当着他们的面冲董鄂氏甩脸子,瞧见董鄂氏像没瞧见似的,所以,他就要替三嫂鸣不平。
四爷迟疑道:“是吗?大概是我方才走神了。”
说着,他更是道:“我并没有心事,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元宵节之前已给你们放了半个月的假,如今该用心念书才是,特别是你,你既有心思盯着弘时,不如多盯着自己些,弘时背书磕磕巴巴的,难道你背书就很顺畅?”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弘昼才好。
去年弘昼在紫禁城住了大半年,功课完成的是又快又好。
在他庆幸于这孩子终于知道上进后,谁知回到太子府的弘昼又变成了原来模样。
哦,不对,甚至还及不上从前在府中的时候。
用弘昼的话来说,他去年在乾清宫住着,又要叮嘱皇上好生保养身子,又要用心念书,实在是辛苦,所以回府后得好好放松一番。
如今他听闻这话更是不服气道:“阿玛,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这是担心您的身子了,您却恩将仇报起来……”
他又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甚至连几年前四爷服食丹药一事都说了出来。
听的四爷是直皱眉头,想快点将这小崽子打发走:“是因你皇玛法。”
“你可还记得去年腊月里,皇阿玛与朕说起你的亲事?到了第二日,皇阿玛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弘昼记性好得很,一听这话就想明白了。
哦,正是因为他当日与皇上说起四爷对故去废太子的羡慕乃至于嫉妒,所以如今的皇上却想要好好弥补弥补四爷?
若换成别的事,弘昼也就实话实说了。
但今日,他却是灵机一动,长长叹了口气。
四爷方才只是心存侥幸,想着去年大半年弘昼与皇上是朝夕相处,兴许弘昼知道皇上的心思,如今一听这话忙道:“弘昼,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
弘昼点点头,却是卖起关子来:“阿玛,我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皇玛法说要我别将这事儿告诉您,我都答应皇玛法了……”
四爷的一颗心顿时就悬在了嗓子眼。
他想了想,可到底还是不愿意让弘昼当个不守诚信的孩子,索性便道:“既然皇阿玛这样说了,那你就不必多言了吧。”
弘昼:???
他不懂四爷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在他的预想中,四爷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再提出自己好好休息半个月的条件,半推半就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可四爷这话一出,叫他怎么接话?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阿玛,其实告诉您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我和皇玛法关系虽亲近,皇玛法却有百余个孙子,您只有三个儿子,比起来,咱们关系更亲近些的。”
说着,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皇玛法的这几句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与您说。”
“说吧,对不起皇玛法。”
“可不说吧,又对不起您,您那太子之位也是岌岌可危……”
最后这句话听的原本四爷微微落下的一颗心又悬在了嗓子眼,到底是谁与他说孩子越大越懂事?他觉得随着弘昼的年纪越大,就越是顽劣,照这样多闹几次,他怕是要少活好几年。
他心一横,要苏培盛出去将门带上,更要苏培盛守在门口,谁都不得进来。
他这才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你若是不想说,今日就不会提起这件事了。”
知我者,真是四爷也!
弘昼觉得四爷还是挺了解他的,冲着四爷勾了勾手指头,待四爷靠近自己后,低声道:“皇玛法很是担心您的身子了!”
“皇玛法说您这几年昼夜不分,时常熬夜,一熬就是一通宵,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的。”
“若不然,皇玛法怎么又是给您送补品,又是赏您书册?就是希望您少操劳,多放松。”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皇玛法虽没明说,但我向来聪明,能听得出来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您活不长,毕竟他老人家如今身子硬朗的很,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很正常,活个二十年左右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了那时候,您多大年纪了?”
他伸出六根手指头,悲痛欲绝道:“您都六十多啦!”
“说句不好听的,就您这身子骨,就您如今这拼劲儿,能不能活到六十岁还不好说了!”
“到时候皇玛法一大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算了,还得重新选立太子。”
“其实像如今年轻些的皇叔们也有出众之辈,若是皇玛法好好培养一二,未必不能挑起大梁的……”
弘昼说起这番话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他也不想当撒谎骗人的坏孩子啊。
可打蛇打七寸,唯有说起这件事,四爷才会爱惜自己的身子。
四爷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纵然屋子里的地笼烧的暖烘烘的,但他的心却是凉飕飕的。
他并未怀疑弘昼的说辞。
一来是弘昼这话很有道理,他的年纪在一众兄弟中的确毫无优势。
二来是他万万没想到弘昼竟敢假传圣旨。
弘昼见四爷信了,心里别提多高兴,更是煞有其事拍拍四爷的肩膀,正色道:“不过阿玛,您也别担心,这太子之位又不是儿戏,哪里能几次又立又废的?”
“您好好保养身子,我了,再在皇玛法跟前替您美言几句,相信您这太子之位跑不了的。”
说着,他更是道:“身体是自己的,这世上离了谁太阳照样升起,朝廷那些事儿照样有人做。”
“可若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玛法就没有儿子了,我也没有阿玛了。”
四爷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以后我会爱惜自己身子的。”
这话,他可不止是说说而已。
当天傍晚,他就早早到了缓福轩。
以至于耿侧福晋看到四爷时,面上竟有几分恍惚之色。
四爷向来不重欲,自他被封为太子后,很少出入内院,就算偶尔来看看耿侧福晋她们,也是天色极晚,往日这个时候四爷不是在紫禁城中,就是在外院书房。
今日四爷不光来了,还陪着耿侧福晋用了饭,甚至还陪着耿侧福晋说了会闲话。
耿侧福晋恍惚的觉得像做梦似的。
她原以为四爷只是一时兴起,谁知道接下来十来日,四爷都是如此,不过他转悠的院子也仅限于缓福轩与如意室,像什么刚进门不久的郭格格,那是瞧都没去瞧一眼的。
因为这事儿,郭格格还去福晋跟前哭过几次。
一次两次的,福晋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勉强还耐着性子安慰她几句,但次数多了,福晋再听到郭格格来的消息就要人与郭格格说她病了。
福晋更是私下与喜嬷嬷闲话道:“呵,郭格格以为太子爷喜欢耿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还吃起醋来了,殊不知这太子府中的女人对太子爷来说都是差不多的,如今也就她们两个膝下有儿子,太子爷愿意给她们几分体面罢了。”
“说白了,这府中的女人都是可怜人啊!”
这话到了最后,已有几分唏嘘。
如今她只庆幸年侧福晋死了,四爷就算身居高位又如何?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眼看着四爷面色红润了,也有精神了,甚至比过年时还要胖上几分,弘昼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普天之下简直没有比自己更聪明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的胎穿真是大清的福气。
皇上长寿。
四爷长寿。
全家开开心心直奔一百岁而去。
可他没高兴几日,就听说老八回京的消息。
他更是从十三爷嘴里听说老八瘦了不少,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按理说贝勒爷回京,就算没人夹道欢迎,起码也该热热闹闹才是。
可在老八回京当日,也就八福晋带着老八独苗苗弘旺前去城郊接他了,八福晋一看到瘦骨嶙峋的老八,当即心疼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问老九和老十为何没去。
老九去年年底就大病了一场,直至今日还病的下不来床。
至于老十,原本一大早他是打算去城郊迎接老八的,可十福晋却带着府中所有妻妾,孩子寻死觅活的,老十根本走不脱。
十三爷说起这些话时很是唏嘘,言语之中似觉得老八有些可怜。
弘昼安慰起他道:“……十三叔,您放心好啦,八叔既能平安回到京城,那就说明八叔的身子骨并没有彻底亏空。”
“只要八叔好好将养一阵,身子定会痊愈的。”
说着,他更是有几分犹豫道:“不过十三叔,我觉得您还是先别忙着担心八叔的身子了,我总觉得八叔这次回京一事有些不对劲。”
他向来长了一张乌鸦嘴,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老八回京之后回府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进宫给皇上请安。
纵然皇上觉得老八心思过多,但看见老八这般模样,多少还是有些心痛的,赏他些药材补品后则叮嘱他好生歇息。
老八咳嗽几声后,犹豫片刻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事相求。”
皇上道:“你说便是了。”
老八苦笑道:“儿臣想去看看九弟,去年儿臣离开广州后,一直没有与九弟有过联系,回京之后这才知道九弟……病了,儿臣想去看看他。”
这事,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的。
若老八在广州还不安分,皇上就不会放他回京了:“你打小就与老九,老十他们关系要好,如今回京了,自然该去看看他的。”
“虽说朕下令准你回京养病,却并没有禁你的足。”
老八这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翌日一早,他就去九贝勒府了一趟。
从前的九贝勒府是多么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啊,可如今的老八一走进来,只觉得这贝勒府萧条空荡的叫他难受。
等着他走进正院,看到病床上的老九后,是愈发难受了。
当年多么意气风发的兄弟两人啊,如今时隔半年多见面,早已是物是人非,皆感慨于对方怎么成了如今这样子。
老九病了多长时间,就骂了弘昼与四爷多长时间,可当着老八的面,他什么都没说,只问起老八在广州住的习不习惯,回程的路上顺不顺利之类的话。
老八一一作答。
他更是道:“九弟,如今我回来了,万事有我在,你就安心养病吧。”
老九摇摇头,低声道:“八哥,算了吧。”
“当日你离开京城时就劝我莫要冲动,万事等着你回来再说,我一直记得你的话。”
“可我不招惹他们,他们却是不肯放过我啊。”
“八哥,算了,如今咱们都已这般样子,若再去招惹他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真的被弘昼折腾怕了。
老八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难道我们不招惹老四,他就会放过我们了?九弟,你把所有的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如今老四之所以放任你安心养病,那是因为皇阿玛尚在,他不敢动我们,若是有朝一日皇阿玛驾崩,你觉得就凭你从前做下的那些事,怕是够你死千百回了!”
在广州的大半年里,他每一日都想着如何早日回京。
什么身子不适,腹泻不止,那都是假话。
他为了能够早日回京,不分昼夜是一趟趟往茅厕跑,为了能做戏更像一些,每顿饭吃下之后趁无人注意之际又催吐,因此才能日渐消瘦,才得以早日回京。
离开了九贝勒府,老八转身就到了太子府。
如今四爷并不在,他大概也知道如今的四爷事忙,对着迎出来的高无庸道:“……无妨,四哥如今是大忙人,我从广州给四哥带了些礼物,劳烦高公公等四哥回来与他说一声就行了。”
高无庸连声应下。
正当老八转身离开时,谁知道竟瞧见了迎面走来的弘昼。
时隔大半年不见,弘昼长高了不少,手长腿长的,迎面走来,浑身带着少年的气息,他一开口是欣喜道:“八叔,您怎么来了?”
弘昼对老八的印象并不差,如今更是道:“八叔,您是来找阿玛的吗?”
“可真是不巧,阿玛还没回来呢,您要是找阿玛有事,不如去我院子里坐着等等他?”
他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活泼。
第 109 章
老八看到弘昼这灿烂的笑脸有几分恍惚。
这几年, 他尝尽人情冷暖。
自从他去了广州后,那些捧高踩低之人更是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就连高无庸,方才都对他神色淡淡。
他是万万没想到弘昼对他是一如既往。
弘昼甚至极热情道:“八叔, 走, 您还没去过我的院子看过了。”
“我那里刚得了茉莉香片, 是年前从惠玛嬷那里顺来的, 味道不错,您尝尝看吧。”
他看向老八的眼神没有高高在上, 没有楚楚可怜,原本老八今日就是为了过来晃悠一圈, 好叫人知道他对四爷这个太子是俯首称臣,按理说晃荡一圈之后就该走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跟在弘昼身后, 去他的院子尝了尝那上等的茉莉香片。
弘昼还招呼大厨房送些茯苓糕过来,笑眯眯招呼起老八吃茯苓糕来:“我听皇玛法说过,茯苓糕是养胃的,吃了对身体好,您多吃些!”
两人吃着糕点, 说起广州的一些趣事。
这一刻, 老八好像找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感觉。
论才能, 他并不输四爷,即便去了广州, 也是为广州海关和老百姓们做了不少实事……
四爷回来后就听说了老八过来的消息,听闻这话下意识皱了皱眉, 径直往弘昼院子走去。
没想到行至弘昼院子门口, 他却见着老八与弘昼相谈甚欢。
老八不知道说着什么,面上含笑。
弘昼更是听的眼里亮晶晶的。
一直到老八瞧见四爷进来了, 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些,站起身道:“四哥。”
四爷含笑拍拍他的肩,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去年年底我听皇阿玛说起你的病情,十分担心,你也是的,既然在广州身子不好,为何没将这件事告诉皇阿玛?如今竟消瘦成这样子!”
老八也是嘴角带笑,直道:“四哥,不要紧的,我这身子向来是这般样子,好好养几日就好了。”
“倒是你,我一进京就听说你近来忙的很,得保重身子才是……”
这兄弟两个一来一往的,简直把弘昼看呆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兄弟两个感情很好似的,大人的世界果然很复杂。
到了最后,四爷更是道:“……这段时间因你离京的关系,我看八弟妹也从未出来走动。”
“这样吧,明日我设宴替你接风,你与八弟妹定要赏脸才是。”
老八笑道:“四哥放心,我们一定来。”
弘昼是看呆了。
他觉得老八在他的面前与四爷的面前是不同的一个人,虽面上都带着笑容,但对着四爷时,老八面上就像戴了张面具似的。
一直等到老八走了,他才愤愤不平发问:“阿玛,您不是向来不喜欢八叔吗?”
“您别否认,您好几次与十三叔说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既然这样,那您为何要给八叔设什么接风宴?”
四爷并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只反问道:“弘昼,我问你,你觉得你八叔喜欢我吗?”
弘昼摇摇头,一副“这你怎么好意思问”的表情。
四爷正色道:“这就是了,相较之下,他明明看我更不顺眼,却还千里迢迢从广州给我带了礼物,无非想要旁人觉得他是个好弟弟。”
“既然如此,若是我不当个好哥哥,哪里对得起他?”
弘昼知道历史上的九龙闹得比如今还要凶,忍不住嘀咕道:“大人的世界可真复杂。”
四爷笑了笑,并未像寻常长辈对孩子那样说什么“若是你不长大就好了”之类的话,他淡淡道:“弘昼,人都是要长大的,总是要面对这些事情的。”
弘昼:……
残忍!
四爷这个阿玛可真是残忍!
他麻溜跑去找弘历玩去了,他觉得以四爷这性子,若是他们再相处下去,指不定四爷还会说出什么更残忍的话来。
隔壁的弘历听说明日要设宴后,不仅没有像弘昼一样兴高采烈,甚至微微皱眉道:“……我明日准备将这本书看完的,若是明日府中有宴,怕是后日要将这本书看完了。”
弘昼大剌剌躺在炕上,吃着糕点,漫不经心道:“哥哥,你明日看不完的书后日再看不就好了?”
弘历扫了他一眼,正色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后日自然有后日要看的书。”
弘昼:……
他决定不继续与弘历探讨这个话题,毕竟以弘历的性子,怕又会说出一大堆道理来的。
他笑嘻嘻道:“哥哥,你说你喜静,我喜闹,咱们的性子是南辕北辙,这些年为何咱们的关系还能这样要好?”
“反倒是八叔和阿玛是一类人,却处的像仇人似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不,我觉得他们处的连仇人都不如。”
“仇人见面互相不搭理就好了,可他们明明心里都不待见对方,还得笑脸相迎,多难受啊!”
弘历郑重看向弘昼,道:“弟弟,你很喜欢八叔吗?”
这话问弘昼是一愣。
他觉得有的时候自己知晓所有人最后的下场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每每他想到历史上的他带人抄了老八的家,四爷更是逼的老八休了八福晋,被休之后的八福晋回去之后就悬梁自尽……每每想到这些事,他就觉得挺难受的。
偏偏他根本做不到当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老八可怜。
再加上他们两人也的确是有些谈得来。
弘历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甚至要小成子等人下去守在门口,免得有人听到他们兄弟两个的谈话:“弟弟,我觉得八叔不是什么好人。”
“你觉得九叔他们做的哪些事八叔不知道吗?我想,八叔不光知道,甚至许多事情都在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他看了弘昼一眼,更是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八叔是个好人,也与咱们不是一路人。”
“如今阿玛已被立为太子,等着皇玛法百年之后,阿玛继位,定会对八叔他们下手的,到时候,他不光会恨阿玛,还会恨上咱们。”
“现在你与八叔关系越好,到时候只会越难受的。”
弘昼怔怔看着眼前弘历。
弘历一向比他沉稳,可在这一刻,他却发现他这哥哥不仅模样清俊,更是思虑周全,不愧是以后要当皇上的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哥哥,其实道理我都知道的,我只是觉得……觉得八叔有些可怜……”
弘历笑着道:“我知道,你是个心肠好的孩子。”
“我不是劝你与八叔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只是要记得,与他们相处不要投入太多感情。”
弘昼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弘历见他这般模样,以为他因为自己的话不高兴,便存心逗他开心:“弟弟,你放心,我们之间永远不会闹成阿玛与八叔那样的。”
弘昼知晓历史上的乾隆帝与和亲王关系要好,但他更知道因为他的出现,很多事情会发生改变。
他犹豫片刻道:“哥哥,这话是真的吗?”
“若有朝一日,咱们也因皇位生了嫌隙怎么办?”
“皇玛法儿子多,阿玛与八叔从小关系就不亲近,如今闹成这般样子并不会伤心,若有朝一日我们成了他们这样子,我肯定肯定会很难受的……”
还未等他的话说完,弘历就已扬声打断他的话,清俊的面上更是“不会的!我们不会成为阿玛和八叔那样的!”
他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正色道:“如今阿玛已是太子,继承大统乃是早晚之事,如今阿玛膝下只有三个孩子,若日后阿玛想将你立为太子,我定是要争一争的。”
“可若是阿玛想将你立为太子,若是你愿意为民为国做好事,我不仅不会反对,甚至还会支持你。”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纵然皇玛法,阿玛他们都夸我读书厉害,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下了苦功的缘故。”
“若比起聪明才智来,我是万万及不上你的。”
“只要你有心想做好一件事,定会将事情做的极好的。”
弘昼一愣,迟疑道:“哥哥,先前你不是说你也是挺想当皇上的吗吗……”
“我是这样说过。”弘历笑了笑,他这一笑,清俊的面容上带上了几分孩子气:“我记得当初我与你说的是我想为朝廷,为老百姓多做些实事,若你当了皇上,这些事情自然就有人去做了,甚至做的比我还好,那我何乐而不为?”
“我啊,就在你身边安安心心辅佐你就好了。”
“就像十三叔帮衬阿玛那样。”
他性子向来不如弘昼外放,纵然嘴上没说过些什么,实则却是将弘昼看的极重要的。
他还记得当年他生辰时,外祖曾送给过他一个青蛙金哨子,当时弘昼见了也很喜欢。
当天晚上他就问钮祜禄格格能不能将这青蛙金哨子送给弘昼,后来得钮祜禄格格说起后才知道,这是外祖送他的礼物,若是转送给别人不礼貌,后来他潜心读书,总算说服钮祜禄格格与外祖为弘昼寻来个一模一样的金哨子。
顿时,弘昼是高兴极了,摆摆手道:“哥哥,你太高看我了,我可不是操心的人。”
“不过你放心,若有朝一日你当了皇上,我也会像十三叔那样对阿玛那样的。”
他们两个相视一笑。
弘昼心中是感动不已,谁知弘历竟一转身又专心致志看起书来。
这冷静,专心的样子,简直与四爷一模一样。
闲来无事的弘昼却想着得好好回报回报他们的兄弟情,有一搭没一搭道:“……哥哥,去年年底我听皇玛法说想替你说亲。”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弘昼一心想将明日要看的书补上,如今却被弘昼缠的没办法,便认真道:“……娶妻当娶贤,容貌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要知书达理,明白事理,孝顺长辈,若不然内院整日闹闹得不得安生就不好了。”
弘昼只觉得他这番描述简直就是历史上的富察皇后。
在这方面,弘历与四爷双开如出一辙。
其实按理来说,福晋若性子绵软些,不说与四爷恩恩爱爱,但夫妻之间却是能够相敬如宾的。
可惜啊可惜……
接下来的一整日,弘昼都在想着如何叫弘历与富察氏再续前缘。
一直等到老八带着八福晋前来做客,他这才将这件事暂且放下,先去了外院与老八请安。
四爷知道自己与老八在一起并无多少话可说,索性今日请了老十二和十三爷前来太子府当陪客。
四爷并不是个话多的,但老十二和十三爷都是性子极好的人,十三爷又博古通今,极鄯言谈。
所以弘昼进屋时,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还是挺不错的。
老八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弘历与弘昼,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来:“……弘历持重好学,弘昼活泼聪明,有这样两个儿子,四哥真是好福气。”
四爷只是微微笑道:“弘旺自然也是好的。”
“弘旺前几年已成亲,如今更是为八弟你生下一儿一女,叫我说,我才该羡慕你才是。”
“我们太子府本就子嗣稀少,弘时成亲这么长时间,弘时媳妇肚子也没个动静,我自然也盼着含饴弄孙的。”
弘昼一听这话暗道不好,生怕四爷一时兴起,早早想给他定下亲事。
虽说皇上答应他允他过几年成亲,但四爷可没答应啊!
他拉着弘历就要走,更是道:“阿玛,八叔,十二叔,十三叔,你们继续说话吧,我和哥哥去给八婶请安。”
这话说完,他一溜烟就跑了。
一路上他更是与弘历说七说八,最后两人都觉得四爷与老八这样看似和睦相处,实则心里各有心思累得很。
用弘昼的话来说,这等装出来的其乐融融实在是叫人难受。
可弘昼万万没想到,等他进了内院,却发现内院里的气氛简直与前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一进去就发现了屋子里的气氛略有些不对劲。
福晋一直都不是多话之人,如今成了太子妃,仗着身份,话就更少了。
至于八福晋,很早之前弘昼就听说过她的威名,她出身尊贵,外祖是安亲王岳东,阿玛是和硕额父明尚,因从小长于安亲王和安亲王福晋身边,被宠坏了的缘故,性子泼辣厉害,平日里嘴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就罢了,在八贝勒府中更是她一人说了算,将老八拿捏的好好的,以至于京城中很多人都知道老八是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
福晋与八福晋皆脸色沉沉,一副谁都不愿搭理彼此的架势。
这十二福晋与十三福晋两人皆性子柔顺,再加上是过来作陪的,没道理主家不说话,她们叨叨说个不停的道理。
至于受邀前来正院的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则是身份不太够,更没道理主动开口说话。
一时间,这屋子的气氛是冷冷清清,叫人不寒而栗。
弘昼与弘历强撑着笑上前给八福晋请安。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来,许多夫妻之间性子都是相似的,八福晋虽是今日心里窝着火来到太子府,却不会对两个孩子撒气。
她笑眯眯夸了夸弘历,又夸了夸弘昼。
虽然夸起弘昼来夸的有些勉强,但好歹也是夸了。
下一刻,她更是似笑非笑看着福晋,道:“……四嫂真的是好福气啊,虽说弘晖早夭,但有弘昼与弘历这样聪明懂事的孩子在,四嫂这个嫡母想必也很是开心。”
“如今四哥已被皇阿玛立为太子,来日您就是皇后,日后更是皇太后,虽说孩子们生母尚在,想必也是会真心敬重您这个嫡母的,您说是不是?”
她这话一出,福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就连弘昼都觉得八福晋这张嘴也忒厉害了点,先说福晋孩子夭折,再点出他们生母在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就算以后福晋成了太后,也是徒有虚名而已。
弘历下意识冲弘昼使了个眼色,道:“……你们继续说话吧,我和弟弟要回去看书了。”
福晋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弘历拽着弘昼就要下去。
谁知弘昼却是将手抽了出来,正色道:“哥哥,你回去看书吧。”
说着,他嘴角扬起几分笑容来:“八婶难得来我们府中做客,我要陪着八婶说说话了。”
真是笑话,这里有好戏,他哪里舍得回去?
弘历只能一人先下去。
弘昼索性在耿侧福晋身侧坐了下来。
果不其然,八福晋见着福晋没有接话,并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继续道:“四嫂,方才您怎么不接话?您看看弘昼多孝顺多体贴啊,对我这个婶娘都如此客气,更别说对您。”
“我不知道听谁说起,原先在弘昼刚出生时,您想将弘昼养在您身边,后来却没成……啧啧,真是可惜,若是您身边有弘昼这样一个儿子,不知道多热闹,怕是皇阿玛与四哥都会多看重您几分。”
她今日是憋着气来的。
昨日老八回去之后就与她说今日要来太子府做客,她自是不愿意。
纵然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老八不在京城,可她但凡宫中有什么宴会,或什么人情往来,她都是要露面的。
她说话不客气,福晋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一来二去的,这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
弘昼抓起桌上放的瓜子,咯嘣咯嘣嗑了起来,觉得这出大戏才是真正开始。
下一刻,福晋就毫不客气道:“你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我却是福气比不上你,弘旺从小就养在你身边,按理说你们母子之间很是亲近才是。”
“可我总觉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是亲生的,就算再亲近又如何?”
“若是一头养不熟的狼,那可是得不偿失……”
只是她这话音还没落下,怒不可遏的八福晋就将茶盅朝福晋砸了过来:“四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这可是骂弘旺是畜生的意思?”
茶盅落在福晋脚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茶沫更是溅的福晋满身都是。
福晋微微一愣。
妇人之间有个争执很常见,动起手来的却不多。
身在皇家,这等情况更是微乎其微。
她厉声道:“郭络罗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八福晋已站起身来,毫不客气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准我骂你们家弘旺是畜生,难道我就不能动手了?”
“呵,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当太子妃的……”
很快,福晋就回击起来。
只是比起性子泼辣的八福晋来,她却并不是八福晋的对手。
喜嬷嬷等人见状,自也忙不迭加入进来。
而后八福晋身后的嬷嬷丫鬟见状,也加入其中。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屋子里就吵成了一团,主子对主子,丫鬟对丫鬟,婆子对婆子,真是热闹极了。
十二福晋与十三福晋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可谁都没有搭理她们。
耿侧福晋更是急的不行,连忙差人去请前院的四爷过来。
弘昼吃着糕点,看的是兴致勃勃。
他觉得弘历早早走了,错过了这样一幕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更是对着着急的耿侧福晋道:“……额娘,您站远些,嫡额娘与八婶吵的正起劲儿,当心她们一时兴起又砸起茶盅来,当心伤着您了。”
耿侧福晋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只道:\"你这孩子,怎么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
弘昼已开始嗑起瓜子来了,正色道:“额娘,这世上难道还有人看热闹嫌事情大吗?”
说着,他更是低声道:“若换成从前的嫡额娘,我定是要上前劝上几句的。”
“可如今嫡额娘都这样对咱们,我自然巴不得这热闹越大越好。”
说起来这些日子福晋虽没有明面上刁难耿侧福晋与弘昼,但私下却也是小动作不断。
好在如今的耿侧福晋强硬起来,弘昼又一直聪明,才并未伤及他们母子分毫。
只可惜,这出好戏随着四爷等人的到来是戛然而止。
四爷等人一过来,瞧见这里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厉呵一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喜嬷嬷的手已拽上了八福晋身边的嬷嬷的头发,八福晋正冲着福晋拍桌子了。
老八快步走上前,将八福晋护在身后之后才道:“你没事儿吧?”
待他见八福晋摇头说没事儿后,他这才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八福晋冷笑着道:“还能是怎么一回事?自然是咱们的太子妃娘娘主动挑衅在先,骂咱们的弘旺是养不熟的狼。”
“呵,她这个嫡母当的不称职,还以为天下所有嫡母当的都不称职?”
“亏得她还出身名门大族,就她这样子,到时候该怎样母仪天下?”
凡事先讲究个先入为主,被八福晋这么一嚷嚷,大家的眼神就落于气的浑身瑟瑟发抖的福晋面上。
福晋虽性子要强,却是极好面子的,她的学识,修养与家教都不允许她像八福晋这样与人争吵。
本就气的够呛的她见到老八将八福晋护在身后的动作,再看到四爷站的远远的,那不悦的眼神已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心里,身上都是冷冰冰一片。
四爷与她四目相对,只道:“八弟妹这话是不是真的?”
福晋苦笑一声:“是真的又如何?不是真的又如何?”
“若我说是真的,怎么,太子爷这是打算休了我吗?”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是更尴尬了。
弘昼惊的连点心都没吃了。
他想,若他是个女子的话,这时候二话不说定哭倒在四爷怀里。
可惜啊,就福晋这性子,打死她她都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
四爷更是被福晋这话气的够呛,冷声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八弟妹难得来咱们府中做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身为男人,四爷自也是好面子的。
不管他私下与福晋关系如何不睦,当着外人的面总是要装出一派和睦来,若不然,怎么能为天下人表率?
谁知道福晋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笑着走了出去。
四爷一怔,脸上难得浮现怒气来。
老八见状,不由道:“四哥,您别生四嫂的气。”
“明艺是什么性子,我是清楚的,定然是明艺说话不客气在先,所以才会惹得四嫂口不择言……”
四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老八这次回京是来者不善,每每与老八相处时总是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在这里给自己下套。
身为太子,太子妃贤淑与否也是十分重要的,毕竟以后的太子妃会是一国之母。
福晋的贤淑与否,也会直接影响到四爷的。
他强撑着笑道:“八弟,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
“今日你带着八弟妹们来我们府中做客,便是八弟妹说话莽撞了些,可乌拉那拉氏身为主人,身为嫂子,都不该对弘旺出言不逊的,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
他姿态摆的很低。
毕竟这件事声张出去,对福晋,对他,对整个太子府,乃至于整个皇家都不是好事。
谁知道下一刻老八更是惶恐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四哥,您这话说的可是折煞我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不是,还请您与四嫂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四爷也好,还是老十二和十三爷也好,忙去搀扶着老八起来。
可他说什么都不起来。
到了最后,八福晋也跟着跪了下来。
不仅如此,就连方才一直在外院与弘时说话的弘旺也进来,跪在了四爷跟前,哽咽道:“四伯,您莫要与四伯母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四伯母骂我是畜生,那我就是畜生好了。”
“哪个晚辈没被长辈们训斥几句……”
一旁看戏的弘昼忍不住摇摇头,觉得老八回京后与四爷的第一仗就取得了胜利。
当然,也不能怪四爷,只能怪福晋这个猪队友。
弘昼见状,实在是看不下去,上前与十三爷齐力将老八拽了起来,更是对着弘旺正色道:“弘旺堂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可是亲耳听到嫡额娘骂你是畜生了?”
弘旺嗫嚅道:“自然是没有的……”
“这不就是了?”弘昼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弘旺堂兄,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二十来岁,当阿玛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听风就是雨?”
“你这性子可得改改,若不然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说着,他的眼神又落在了跪地不起的八福晋面上:“八婶,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方才明明是你主动挑衅在先,话里话外笑话嫡额娘膝下没孩子。”
“后来又笑话嫡额娘没能将我养在她身边对吧?所以嫡额娘才会说自己的孩子养不熟之类的话,我说的没错吧?”
“有道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别说嫡额娘还是个活生生的人,难不成任由着您主动挑衅不成?”
“况且是尊卑有别,如今您只是贝勒福晋,而嫡额娘是太子妃,您说您有错,我觉得您这话说的是一点都没错。”
她这话一出,八福晋与弘旺果然是一怔,不知该如何接话。
可下一刻,好不容易被扶着站起身来的老八又再次跪地道:“四哥,弘昼说的极是,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还请您和四嫂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弘昼:……
他觉得自己方才就不该多嘴的。
可怜的四爷明知道自己上套了,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劝起老八,说他也好,还是福晋也好,定不会计较这些事的。
但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劝,老八都是一副唯唯诺诺,满口认错的样子。
到了最后,几乎是老十二与十三爷架着将老八送走的,临走之前,老八嘴里还喋喋不休说着认错的话。
别说四爷,就连弘昼听了都有些累了。
老八等人一走,四爷面上就露出几分疲态来,他觉得老八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
他揉着眉心朝外走去。
钮祜禄格格与耿侧福晋对视一眼,知道四爷这是要去找福晋了。
谁都没有出言拦着。
实在是福晋这些日子行事太张狂了些,时时刻刻想与她们这些人立规矩也就罢了,如今对上老八这夫妇两人,竟也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四爷匆匆赶到正院,他刚走进去,喜嬷嬷就迎了出来,战战兢兢道:“太子爷见谅,福晋……福晋方才一回来就说头疼欲裂,已经喝药歇下了。”
有道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说这话时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四爷并没有斥责喜嬷嬷,甚至没有动怒,只淡淡道:“既然福晋病着,那这些日子她就好好养病吧。”
“没有我的吩咐,她不得踏出正院一步。”
“从前她不是‘尽心尽力’教过耿氏管家吗?我看这主持中愦的权力也一并交给耿氏好了。”
“如此,她才能安心养病。”
这话说完,他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躺在床上的福晋从喜嬷嬷嘴里听说这番话时,要强如她却是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哽咽道:“……呵,几十年的夫妻,他就是这样对我的吗?如今,我竟落得与李氏一个下场,真是可悲啊!”
喜嬷嬷硬着头皮劝道:“福晋,您说您又是何必了?”
“方才您为何不与太子爷解释几句?太子爷是男人,您当众落了他的面子,他自然会生气的。”
“不如您好好与太子爷说上几句软话,好好解释一番,太子爷是个讲道理的,定不会怪您……”
福晋却是阖眼摇摇头,低声道:“不必了,就算解释了又能改变什么?我与他之间还是这般。”
“方才老八一进来就知道护着郭络罗氏,担心她受了欺负,可他了?他的眼里心里何曾有过我的死活?”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却是越落越厉害:“既然如此,我说与不说,解释或不解释,又有什么区别?”
喜嬷嬷是微微叹了口气。
她都没好意思说,就福晋这要强的性子,只怕在四爷心里,谁都欺负不到她头上去。
因今日之事闹得很大,一时间太子府上下人人自危,走路都屏气凝神的,生怕四爷与福晋之间的这场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四爷更是烦不胜烦。
毕竟从第二日开始,老八就开始一日日带着八福晋,弘旺前来太子府赔礼道歉。
老八去找四爷,八福晋去找福晋,弘旺去找弘时,一家三口是各司其职,分工明确,齐心协力的。
不管四爷怎么说,怎么劝,老八等人是照来不误。
弘昼与弘历说起这件事时是直摇头:“……八叔这一日日的哪里是来认错,分明是来恶心阿玛的,是认错给旁人看的。”
说到这里,他觉得弘历有些话真是没说错,纵然他与老八谈得来,但如今这等情况下,以后叔侄两个再也不会有相谈甚欢的时候了:“旁人见了,并不知道阿玛已经原谅了八叔,只会觉得阿玛和嫡额娘仗势欺人,一丁点错处却要八叔他们日日来赔罪。”
第 110 章
不管弘昼是怎么唏嘘感叹, 这一日日的老八还是带着八福晋与弘旺前来太子府认错。
后来他也想明白了。
这太子之位对他来说不稀罕,但对老八等人来说不仅意味着尊贵身份与荣华富贵,更攸关他们性命,老八他们知道只要四爷登上皇位, 定没他们好日子过。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 而是你的对手。
想及此, 弘昼就没有将老八一日日前来太子府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纵然四爷与福晋因老八闹得颜面扫地, 闹得众人议论纷纷,但弘昼清楚, 旁人再怎么说再怎么做都没关系,只要皇上相信四爷就够了。
殊不知老八越是如此闹腾, 皇上对他越是不喜,四爷的位置就越是稳固。
弘昼彻底放下心来, 便开始琢磨起弘历的亲事来。
不得不说,皇上对弘昼和弘历的亲事真的是极上心的,年后叮嘱了四爷几次要他早些将弘历的亲事定下来,让四爷早日当玛法。
皇上甚至还亲自列出人选来,更是送给了四爷一本当日打算替弘昼说亲的同款画册子。
四爷觉得自己当了太子后, 这日子好似比从前更忙, 比从前更累, 也有心将弘历的亲事提上日程。
在他看来,弘历本就勤勉上进, 娶妻之后定会更上一层楼的。
如此一来,四爷忙完公务后就时常思量起这件事来。
但渐渐的, 四爷发现弘昼来书房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即便他考问弘昼学问,弘昼看着都不太害怕的样子, 甚至有事儿没事儿就将话题往弘历的亲事上扯。
这一日,四爷面对着弘昼的旁敲侧击,再也忍不住道:“……皇阿玛说你与他老人家说了不想早日成亲,皇阿玛已答应下来,你自己的亲事你不着急,着急弘历的亲事做什么?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
他觉得弘昼是瞎添乱。
弘昼笑的是眉眼弯弯,毫不客气道:“阿玛,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亲事更是关乎到他一辈子的幸福,我怎么能不操心?”
“哥哥脸皮薄,不好问您。”
“钮祜禄额娘觉得自己身份不够,也不好在您跟前问起哥哥的亲事。”
“所以啊,我就当仁不让对他的亲事多上心些了。”
四爷眼瞅着弘昼说话时,已经上手翻动画着女子画像的画册子,毫不留情伸手将画册子拿了过来,皱眉道:“你放心好了,弘历的亲事我已经有了安排。”
弘昼一喜,忙道:“阿玛,您给哥哥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四爷眼见着他一副“您若是不说我就不罢休”的架势,便道:“定的是兆佳氏。”
兆佳氏?
这是哪号人物?
弘昼微微一愣,笑容凝固在嘴角。
四爷瞧他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只道:“兆佳氏是你十三婶娘家的侄女,其祖父是马尔汉,四五年前才去世,去世前他曾任过兵部尚书,很得皇阿玛看重。”
“兆佳氏正是马尔汉独子中书,从小跟在兆佳老福晋身边长大,性子柔顺懂事,知书达理,与弘历同岁。”
“前些年因你十三叔不得皇阿玛喜欢,你去他府上做客的时间少,前几年马尔汉去世,兆佳氏在家中守孝,所以你们一直没有打过照面,说起来,他见到你们还得称呼你们一声表兄……”
他是越说越满意。
因爱屋及乌,他对十三福晋的侄儿都喜欢起来。
甚至他想着自己与十三爷百年之后,两家关系并不如如今亲厚,所以才想让弘历娶兆佳氏,不然以他如今的身份,以弘历的学识与名声,想要再娶更出众的姑娘,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四爷一扫眼,却见着弘昼别说高兴,面上的表情甚至比哭还难看,当即就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你对我给弘历定下的亲事不满意?”
他人选已定,打算过几日就将这件事禀于皇上的。
弘昼想也不想点点头,忙道:“阿玛,难道京中适龄女子中就没有富察一族的姑娘吗?”
他只知道历史上乾隆帝的正妻是富察皇后,至于富察皇后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今年多大……是一概不知。
四爷听到这话却是皱了皱眉头:“好端端的,怎么你也说起富察氏来?”
也?
弘昼是眼前一亮,道:“阿玛,还有谁在您跟前说起富察格格来?”
四爷淡淡道:“你十三叔与戴铎都提起过这个人。”
“不过,就算是弘历不娶兆佳氏为妻,我也不会允许他娶富察氏的。”
弘昼眼里的光顿时熄灭了,更是着急起来:“为什么啊?”
四爷更是道:“不为什么。”
弘昼不依不饶道:“不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越说越着急:“阿玛,当初不是您教我说要有求知精神吗?说遇到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事情要弄清楚吗?”
“如今我遇上不明白的事情,可您却是什么都不肯说,您,您这分明就是想叫我吃不好睡不好。”
到了最后,他竟有几分生气起来。
四爷只道:“我这样做自有我的缘由。”
弘昼认真想了想,道:“难道富察格格与八叔他们有些许关系?”
他瞧见四爷神色微动,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毕竟对如今的四爷来说,老八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冤魂似的,别说提起,怕是四爷想一想就觉得难受。
要知道这几日天气阴沉沉的,春雨不断,但老八却一日未曾停歇的前来给四爷“赔礼道歉”:“阿玛,我猜对了是不是?这富察格格到底与八叔有什么关系?”
听四爷娓娓道来,弘昼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富察氏身份尊贵,其父是李荣保,曾任察哈尔总管,其祖父是米思翰,曾任户部尚书,其祖父哈儿屯更因军功被封为一等男及云骑尉,其爵位世袭罔替,如今传到了李荣保手上。
富察一族到了如今,是极为显赫的,不仅李荣保才能出众,其兄弟马斯喀、马齐、马武、富宁安一个个更是朝中重臣。
其中以马齐才能最为出众,曾任过江西巡抚,户部尚书,当年更是得皇上赐过“永世翼戴”牌匾,其中恩宠,是不言而喻。
可偏偏这样一位能人是老八的追随者,他时常夸赞老八才情出众,当年在皇上刚废黜故去废太子的储君之位时,他就与阿灵阿、鄂伦岱等人一起上书奏请皇上立老八为太子,即便他惨遭皇上训斥,可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
不怕死的马齐更是在老八这次回京之后,仍与老八有所来往。
弘昼听闻这话,失望之色是溢于言表,忍不住道:“阿玛,那个叫马齐的与八叔关系向来要好,可富察格格的阿玛不是李荣保吗?”
“只要富察格格品行端庄,善解人意不就好了吗?”
他知道,定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所以才改变了弘历婚事的轨迹。
历史上,四爷并未早早被皇上立为太子,他与老八等人的关系也没这般早就撕破脸,与富察一族更是保持着明面上的来往。
如此一来,富察氏就在弘历妻子的选择范围内,甚至当初四爷未必没有借着弘历与富察氏亲事一事拉拢李荣保的意思。
但如今,四爷储君之位已定,不需要借以弘历的亲事拉拢任何人。
这时候,他对十三爷的私心就显露出来,巴不得他与十三爷的世世代代都亲密无间。
四爷心里只觉得弘昼果然是个小孩子,不管平日里表现的多么聪明,却因年纪尚小,看待很多问题都不全面:“富察氏虽只是马齐的侄女不假,但是弘昼,你想过没有,即便人人都说女子出嫁从夫,可若是富察氏嫁给了弘昼,真与富察一族断绝了来往,你觉得这样品行的人能当弘历的妻子吗?”
弘昼想了想,摇了摇头。
四爷又道:“可若是富察氏嫁给弘昼后,仍与富察一族,乃至于马齐来往过密,马齐时不时像你八叔这样恶心这样一番,你觉得弘历能安安心心与富察氏过日子吗?”
“即便富察氏真是个好的,时间久了,夫妻之间也会心生嫌隙的。”
“夫妻之间乃是一体,只有一心对外,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若不然,内院着火,弘历哪里有心思对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弘昼只觉得四爷这话说的是饶有深意。
到了最后,他更是听见四爷道:“弘昼,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与弘历根本就没见过富察氏,为何会在我跟前替她说起好话来?”
虽说如今太子府的世子之位仍旧未定,但明眼人都知道,弘历被立为世子的可能性最大。
故而如此,弘历的妻子人选就显得极为重要起来。
弘昼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我做了个梦,在我的梦里,哥哥当了皇上,这位富察格格当了皇后。”
“我梦里的富察格格是个很好的皇后,性情温顺,勤俭节约,不光是后宫妃嫔的表率,更是天底下所有妇人的表率……”
四爷一愣。
万万没想到这等话竟轻飘飘从弘昼嘴里说了出来,可见这孩子是一点都不想当皇上,“你说你的梦里,弘历当了皇上?”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一副“哥哥当皇上不是应该的表情”。嘴里更是道:“阿玛,您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如今您是太子,您当了皇上以后,哥哥就是太子,以后会当皇上……看您这表情,难不成您还想将我或三哥立为太子吗?”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起来,他想想就觉得怪吓人的:“三哥太蠢了些,当年连钟姨娘那样诓他他都不知道,若是叫三哥当了皇上,只怕爱新觉罗一族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都恨不得蹦起来找您算账的。”
“至于我,则是更算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还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四爷嘴角带了那么点笑意:“弘昼,你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你年纪尚小,还不明白帝王身份到底会给你带来些什么。”
“就拿皇阿玛与故去的裕亲王来说吧,想当年皇阿玛与裕亲王从小也是一起长大,不分离我,可随着皇阿玛继承帝位的时间越来越久,却是越来越生疏。”
“生疏也就罢了,若以后弘历当了皇上,你见到弘历还得下跪行礼,不光是你,就连你的妻儿也得与弘历的妻儿行礼的……”
弘昼微微皱眉,觉得四爷简直是在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忍不住道:“阿玛,到时候您死之前留一道遗诏不就好了,不仅准我和我的家眷不给哥哥行礼,更是下令要他好好对我。”
“若不然,您变成厉鬼都不放过他们。”
他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虽说他很相信弘历,但有句话说得好,男人心,海底针,这男人啊最是擅变,双重保险总是没错的。
四爷:……
他听着弘昼更是煞有其事讨论起这件事来:“您想啊,如今孝道最大,您死了留下遗诏,哥哥肯定不敢不听的。”
“若是他不听,就算他不怕您变成厉鬼去找他算账,朝中那些大臣们也不会罢休的……”
四爷觉得随着弘昼年纪越来越大,不光弘昼的胆子越来越大,连带着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若不然,父子两个怎么敢堂而皇之在这里议论这些事情?
想及此,四爷便忍不住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顿了顿,他更是道:“至于弘历的亲事,待我禀于皇阿玛,大概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他心里憋闷极了,原是想要与弘历说说这件事的,可思来想去,他觉得按照弘历这般性子,大概会说“儿女亲事该交由父母做主”之类的话。
至于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等人就更不必说,兴许还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都长吁短叹的,甚至比四爷还要愁闷。
这一日,弘昼闲来无事在外院晃荡。
这几日里,他比起从前来更是无心念书,甚至他到了四爷跟前都是振振有词——如今我担心哥哥的亲事担心的是吃不下睡不着的,哪里由心情念书?
今日他依旧因为这件事长吁短叹的,远远就见到十三爷从外院书房走了出来。
当即他是眼前一亮。
是啊,他怎么将十三爷也给忘了?一来四爷向来听十三爷的劝,二来十三爷也说富察氏好。
他满脸带笑,连忙跑了过去。
十三爷老远就看到弘昼了,待弘昼与他请安后才道:“弘昼,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你笑的这样开心?我方才可是听四哥说了,说你这几日好像心情不大好。”
弘昼笑眯眯道:“因为看到您了,所以才心情好。”
“十三叔,您现在忙不忙?可有时间去我院子里坐坐喝杯茶?我从惠玛嬷那里拿了上好的茉莉香片,您想不想尝一尝?”
十三爷如今身为四爷的得力干将,怎么会不忙?
但他知道,弘昼找他定是有事儿,便欣然前往。
待这茉莉香片刚端上来,还未等十三爷来得及喝上茉莉香片,弘昼就开门见山道:“十三叔,我听阿玛说您建议阿玛给哥哥定下富察格格?”
十三爷事情多的很,听他这话,一时间竟没想起来富察格格到底是谁。
弘昼着急道:“就是李荣保的女儿。”
十三爷笑着应了一声,更是道:“没错,不过四哥如今已经决意替弘历求娶宛晴,宛晴正是你十三婶娘家的侄女。”
“四哥心意已决,好像已将这事儿禀于皇阿玛。”
弘昼一听这话,是愈发着急了:“啊?那皇玛法可答应了?”
十三爷道:“皇玛法并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直说弘历的亲事非同小可,得慎重些才是。”
他记得清楚,当日四爷与皇上说起这话时,他也是在场的。
皇上听到这话只下意识朝他扫了一眼,其中眼神是不言而喻。
他与皇上皆知道四爷为何要这样做。
想及此,他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只道:“皇阿玛说的没错,弘历乃是四哥的儿子,从小好学出众,他的亲事自然该慎重些才是。”
说着,他更是苦笑一声道:“说起来这富察格格的确是个好的,我因与李荣保有些来往,曾听他说起过富察格格几次的,每每李荣保说起这个女儿来总是一脸骄傲,直说她性子端庄持重,知书达理,更是聪明过人,若是个男儿,定会得家中倾力培养的。”
“后来我曾见过这富察格格两次,只觉得她的确是名不虚传。”
喝了口茉莉香片,他才又道:“宛晴虽也是个好的,可比起来这位富察格格来却还是差了些许。”
“因宛晴从小养育兆佳老福晋身边的缘故,性子更是有几分娇气任性。”
他知道四爷定会在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个中选一个继承人来,故而这两个孩子的亲事都至关重要,寻常妇人若娇气些倒无妨,但身为太子府的儿媳妇,即便是小小年纪,可一举一动都叫人盯着,是万万不能有半点差错的。
他那四嫂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如今京城上下对这件事是议论纷纷,虽无人敢当着他们说这些话,但他也知道,背地里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四爷与福晋仗势欺人。
有人说四爷与福晋不容人,心眼小。
甚至还有人说四爷这是故意为之。
……
这些话虽不能对四爷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就像有苍蝇一直围在自己身边一样,还是挺烦人的。
弘昼正色道:“既然您也觉得富察格格是个好的,想必她就错不了。”
“那,您劝过阿玛了吗?”
十三爷微微点了点头。
弘昼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四爷这性子向来犟得很,别说他如今对老八等人厌弃了到了骨子里,就算没这回事,四爷认准了的事也很少有改变主意的时候。
想及此,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唉,一山更比一山高,要想治得了阿玛,唯有皇玛法出马。”
十三爷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并未接话。
可见是赞同他这主意的。
到了傍晚,弘昼就找到四爷,说想要进宫给皇上请安。
四爷答应下来。
毕竟如今弘昼进宫频次颇高,进出紫禁城宛如出入自家菜园子似的。
谁知道弘昼更是道:“阿玛,我想要哥哥和我一起进宫。”
四爷眉头微微一皱,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又道:“上次我进宫给皇玛法请安时,皇玛法就问起了哥哥,可见皇玛法是很想念哥哥的。”
反正假传圣旨这等事,有一便有二,习惯了就好。
四爷也只能答应下来。
翌日一早,弘昼和弘历兄弟两人就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弘历面上更是带着几分欢喜之色:“弟弟,皇玛法真的问起我来了?”
身为皇上百余个孙儿之中的一个,能得皇上惦记,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弘昼认真想了想,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不算撒谎。
毕竟当日在御书房内,皇上的原话是——怎么你都十三岁了,一手字还写的这样难看?你好好跟着弘历多学学,看看弘历的字是怎么写的!
看看弘历的字是怎么写的?
这应该也算是皇上问起弘历来了。
他更是道:“哥哥,你性子与阿玛的性子有几分相似,当着皇玛法的面不愿多说话,可皇玛法却是十分惦记你的。”
“皇玛法时常在我跟前夸奖你,更是要我多跟着你学一学。”
“有一次皇玛法更是当着二十二叔的面夸起你来,要他这个当叔叔的也跟着你多学学。”
“我觉得吧,皇玛法对咱们之间是不一样的喜欢,对你是看重,是放心,对我则是纵容,谁叫我烂泥扶不上墙了?”
他这番话说的弘历是愈发高兴起来。
等着兄弟两人到了御书房请安时,他的话是明显多了起来。
正如弘昼所说,皇上也是喜欢弘历的,见弘历如此多话,便也多问了他几句,不仅问起他这几日读了些什么书,问弘历近来习字可有进步,不光叮嘱他爱惜身子,莫要操劳过度,更是要陈顺子将小二十二带来,要弘历指导指导小二十二如何练字。
当侄儿的教叔叔练字,纵然这叔叔年纪比他还小上几岁,但对弘历来说也是莫大的殊荣。
弘历眼里亮晶晶的,正色应是,转身则下去教小二十二练字去了。
若换成平日里,弘昼早就跟着过去凑热闹。
但是今日,他却磨磨蹭蹭待在皇上跟前。
一会问皇上近来身子可还好,一会问皇上最近睡得可还好……可谓是没话找话。
皇上一眼就看出弘昼与往日的不一样来,开门见山道:“今日你和弘历进宫是做什么的?直说吧!”
弘昼知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皇上的眼睛,笑着道:“皇玛法,您真聪明。”
说着,他才道:“阿玛是不是与您说过想替哥哥求娶兆佳格格?”
皇上微微颔首:“正是。”
说起这门亲事,其实皇上并不是十分满意。
他甚至还专程派人去打听过兆佳·宛晴,虽说这姑娘除了性子骄纵任性些,并无别的大问题,可当弘历的妻子,却是有些不够格。
他不是不知道四爷的想法,若是好生调/教这兆佳·宛晴一番,也未必不能当个贤妻良母。
可有些事情,既有更好的,为何要退而求其次?
弘昼看出皇上好似对这位兆佳·宛晴也不是十分满意的样子,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梦境”与十三爷的话都说了,最后更是道:“……哥哥的亲事可是关乎到他一辈子的幸福,我和十三叔都觉得富察格格好,阿玛觉得兆佳格格好,可谓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可我觉得这等事最关键的就是哥哥的想法,哥哥喜欢谁就该娶谁才是。”
“而且这等事,也得问问两位格格的意思,万一她们不喜欢格格,不想嫁给格格怎么办?那咱们不是白用功吗?”
皇上却是扫了他一眼道:“弘历这样好,她们怎么会不愿意嫁给弘历?”
他老人家之所以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一来是护短,自己的孙儿是怎么看都怎么好。
二来是富察一族也好,还是兆佳一族也好,这两家都不是傻子,知道将家中女儿嫁给弘历意味着什么。
弘昼是正色道:“这等事,谁说的准了?”
“当年姐姐在世时,还不是放着星德哥哥这颗珍珠不要,选了鱼目?”
话糙理不糙。
皇上仔细一想,觉得他这话也有些道理,再加上他老人家的确对兆佳·宛晴不是很满意,便道:“既然这样,不如请两位格格进宫一趟就是了,看看谁与弘历更合适些。”
弘昼点头称好。
皇上向来是个行动派,当即就要魏珠下去安排了。
当天两家府中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惠妃娘娘听说两位格格的贤名,请两位格格进宫说话。
这消息一出,富察一族也好,还是兆佳一族也好,皆是激动不已,忙不迭开始准备起来。
弘历不过是去教小二十二练字一番,就从弘昼嘴里听说了这件事。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弘昼更是满脸笑容,仿佛比自己要娶妻都高兴,更是道:“……哥哥,明日两位格格先去翊坤宫陪惠玛嬷说话,然后再过去,紧接着皇玛法带着阿玛再过去。”
“到时候你看到两位格格的时候可别拘谨,想说什么说什么,想聊什么聊什么,知道了吗?”
这主意也是他出的,他觉得能聊到一起去以后才能有话说:“咱们喜欢哪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谁,谁喜欢你!”
弘历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到底不比弘昼脸皮厚,听弘昼说这话只觉得双颊发热:“那,那我要与她们说什么?”
弘昼以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喋喋不休教起他来:“当然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比如问她们平日里在家做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喜欢吃什么菜……天南地北的,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说着,他更是拍拍弘历的肩膀道:“哥哥,明日你可得加把劲才是。”
弘历只觉得别人娶妻好像挺简单的,怎么到了他这里竟如此麻烦?
偏偏弘昼更是在他耳畔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比如叮嘱他明日穿件新衣裳,今晚早点睡,这样明日精神状态好一些,好给未来的嫂嫂留个好印象……导致他竟有些紧张起来,夜里都没睡好。
当天夜里,弘昼也没睡好。
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期待。
这等心情,就好像家中长辈马上要将孩子嫁人了,有期待,有不舍,还有些难过……毕竟从前的弘历除了读书写字给钮祜禄格格请安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属于他的,以后这些时间就要分去给他未来的嫂嫂了。
所以到了第二天早上,弘昼与弘历两人起身时眼睑下都是一片青紫,像大熊猫似的。
两人走去翊坤宫的路上,皆有些紧张。
弘昼更不忘对弘历道:“哥哥,待会儿你别怕,就将她们当成家中表妹就好了……”
弘历扫了他一眼,道:“弟弟,我觉得你好像比我更紧张些。”
弘昼能不紧张吗?
比起历史上弘历与富察氏的瞒婚哑嫁,如今他们算得上是相亲,万一富察氏因紧张没表现好,或者没看上弘历,他这好嫂嫂岂不就要飞走了?
等着他走到翊坤宫,刚行至门口就听到惠妃娘娘的声音:“……两位格格莫要紧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就好了,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必拘束,本宫又不是那等母老虎,可不会将你们吃了的。”
“当年本宫就巴不得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儿,如今看到你们喜欢的不得了。”
随着惠妃娘娘的话音落下,就有个欢快的女声响了起来:“多谢惠妃娘娘喜欢,原先我在家中就曾听人说起过您,说您十分和善。”
“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这女声落下时,弘昼就与弘历两人走了进去,齐齐给惠妃娘娘请安。
虽说今日惠妃娘娘是寻了由头将两位格格请进宫的,但其中深意,却是心知肚明。
等着弘昼与弘历给惠妃娘娘请安后,两位格格更是站起身来给他们两个请安。
弘昼的眼神落于两位格格面上。
富察氏身着白底撒朱红宝妆纹旗服,看着是家常打扮不说,身上也无太多首饰,容貌虽不算十分出挑,但瞧着却叫人觉得十分舒服。
相比较之下,兆佳·宛晴则是盛装打扮,玫瑰红织金缠枝纹旗服,这衣裳颜色鲜亮,衬得本就肤色白皙的她明艳秀美,头上插着的是掐丝倒仙牡丹纹金钗,与她手上的掐丝珐琅金镯子是交相呼应,很是灵动。
纵然弘昼对富察氏有滤镜,却也不得不承认,寻常人第一眼肯定会喜欢兆佳·宛晴些。
兆佳·宛晴偷偷看了弘历一眼,又看了弘历一眼,继而是羞红了脸。
小女儿家的娇羞是尽显无疑。
弘昼忍不住冲弘历使眼色,示意他与两位格格接话,但弘历却是巍然不动。
弘昼没法子,社牛的他只能亲自上阵:“两位格格可是第一次进宫?你们可紧张?想当年我第一次进宫时都有些紧张,毕竟外头将话传的十分吓人,好像宫里头的人都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兆佳·宛晴就忍不住接起话来:“弘昼小阿哥说的极是,昨夜里我也是有些紧张的,但今日进宫一看,见惠妃娘娘如此和善,只觉得自己是白紧张了。”
说着,她笑看了眼富察氏,道:“容月姐姐,你说是不是?”
弘昼这才知道历史上的富察皇后名字叫富察·容月。
嗯,这名字还是怪好听的。
富察·容月微微一笑,道:“宛晴妹妹说的极是。”
她面容淡淡,语气淡淡,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
兆佳·宛晴见状,心里愈发高兴起来。
她仍记得昨晚上额娘将自己搂在怀里,与自己说的话:“……咱们宛晴模样比那富察·容月好,家世也不比她差,更有个好姑姑,就冲着十三福晋的关系,太子爷对你也是极满意的。”
“反观那富察·容月有个那样的伯父,太子爷定不会喜欢她的,所以你不必紧张,只要照常发挥,定会得弘历小阿哥喜欢。”
“还有,我听说弘历小阿哥与弘昼小阿哥关系最好,弘历小阿哥性子沉稳,这般性子的人最是不喜欢那等闷葫芦性子的人,大概会喜欢像弘昼小阿哥一样活泼的人。”
“明日你放的主动些,多与弘历小阿哥说上几句话,女子家主动些可不是什么丑事,进宫一趟,却没被皇家选上,那才是天大的丑事!”
想着额娘的话,她的眼神便落在弘历面上,含笑道:“原先我就听人说起过弘历小阿哥博学多才,我也很是喜欢读书了。”
弘历虽有几分腼腆,却没有姑娘家主动与他接话,他爱答不理的道理,便道:“是吗?不知道兆佳格格最喜欢读什么书?”
兆佳·宛晴想了想道:“我最喜欢的是《王摩诘诗集》。”
昨日她可是连夜做过功课的,知道弘历小阿哥喜欢作诗,最喜欢的诗人是王维,故而今日投其所好,才会这样说。
果不其然,弘历在听说这话时是眼前一亮,道:“兆佳格格也喜欢王维吗?”
“世人大多喜欢苏轼,李白之诗,但我最喜欢的却是王维,总觉得他的诗里有种气势磅礴之感,我最喜欢的他的那首《使至塞上》,不知道兆佳格格最喜欢他的哪首诗?”
兆佳·宛晴一听这话,不免有些磕巴起来:“这个,这个……王维的哪首诗我都喜欢。”
满人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不比汉人讲究多,家中姑娘识文断字已算是文采斐然,可没几个会在这些诗人上面下功夫。
昨日她也曾连夜背过几首王维的诗,可今日到底是第一次进宫,多少有些紧张。
这一紧张,竟一首诗都想不起来了。
弘历是个聪明人,听她如此说,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面上的笑意褪去了几分。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很有些尴尬。
弘昼原想要打打圆场的,奈何却是实力不允许,便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富察·容月面上,含笑道:“富察格格,你喜欢王维的诗吗?”
富察·容月点点头,含笑道:“我也是喜欢的。”
“不过我和弘历小阿哥不一样,我最喜欢的却是王维的《洛阳女儿行》这首诗,有些人因出身的关系身份尊贵,有人生来却是食不果腹,实在是可怜……”
弘历这才留意到她,接话道:“若说起《洛阳女儿行》这首诗,我倒觉得《西施咏》这首诗也不错……”
两人一来一往,就着王维的诗说了起来。
旁人竟是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弘昼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兆佳·宛晴来,冲着十三福晋的关系,他对兆佳·宛晴并无恶意。
可在他见着兆佳·宛晴几次打断富察·容月的话,上前与弘历攀话时,他对她的印象就好不起来。
旁人说话时莫要插话,此乃基本常识。
你插话就插话吧,偏偏又说不到点子上,看的弘昼都跟着着急起来,替她觉得丢人。
惠妃娘娘原本一开始是属意于兆佳·宛晴,可一来二去的,倒觉得富察·容月更好些,只觉得这富察氏不急不躁,被人抢白也不着急,只含笑坐在原地,很氏沉稳。
反观兆佳氏却是太过着急,太过心急了些,简直把那点小心思都写在
铱驊
了脸上。
惠妃娘娘借着要宫女出去小厨房端果子的功夫,则安排她偷偷与皇上前去传话。
男人看女人不一定看得准。
看女人还得要女人去看,特别是像惠妃娘娘这种在紫禁城后宫摸爬滚打多年的女人,眼神那叫一个毒辣。
一刻钟之后,弘昼正见着弘历与富察·容月说话说的正起劲时,就听见外头传来通传声,说是皇上与四爷来了。
众人连连起身,迎出去请安。
皇上摆摆手,含笑道:“不必客气。”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富察·容月的面上,见她初次见自己不卑不亢,行礼时大大方方的,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反倒是兆佳·宛晴一副胆小性微的模样。
皇上落座后道:“……你们别害怕,朕今日是闲来无事,所以就与太子一块过来看看。”
“朕今日过来叫御膳房给你们做了蟹粉酥,这道糕点唯有御膳房会做,这么些年弘昼一直爱吃,正好你们也尝尝看。”
富察·容月与兆佳·宛晴站起身来谢恩。
很快就有两个宫女端着蟹粉酥走了上来,一个格格跟前放了一碟子,谁知道给富察·容月送蟹粉酥的那宫女抬手间却是一不小心袖子挂到了碟子,整碟子的蟹粉酥顿时全落在了富察·容月身上。
富察·容月本就穿的是白底的衣裳,被蟹粉酥污脏了看的是十分明显。
那宫女更是连声跪地求饶。
惠妃娘娘装模作样呵斥道:“真是笨手笨脚的,连个点心都不会端,是做什么吃的?”
“还不快收拾干净了下去!”
她一句话都没提富察·容月该怎么办。
富察·容月面上只有些许慌乱之色扫过,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起身行礼道:“还请皇上恕罪,民女失礼了。”
“不过今日进宫,民女还带了一套衣裙来,还望皇上允民女借惠妃娘娘的屋子换身衣裳。”
皇上微微颔首,自然答应下来。
弘昼见状,只觉得这等把戏未免太老套了些。
不过皇上以这等手段来试一试富察·容月是否经得起事儿,倒也不是不可以。
瞧瞧,他未来的嫂嫂表现的多淡定啊。
反观兆佳·宛晴在富察·容月被蟹粉酥污了裙子的那一刻,面上竟露出几分欢喜的神色来,一来可见她笨,二来可见她坏,大概她觉得这事儿一出,皇上也好,还是四爷他们也罢,就会觉得富察·容月上不得台面吧。
殊不知,兆佳·宛晴真是大错特错。
等着富察·容月换了衣裳回来,皇上又各自问了她们几句话后,则差人送她们出宫去了。
临出门时,兆佳·宛晴面上还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她这笑容,就连四爷见了都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等着两位格格离开后,惠妃娘娘深知皇上与四爷有话要说,便含笑道:“……正好小厨房炖了汤,臣妾去看看。”
弘历知道他们将要说些什么,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惠玛嬷,我与您一起去。”
弘昼坐在原地,屁股都没动一下,直道:“惠玛嬷,哥哥,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毕竟富察·容月也是弘昼力荐的,皇上也没打算将这事儿瞒着他。
等着惠妃娘娘带着屋内的人都离开后,皇上的眼神则落于四爷面上,道:“老四,如今你还觉得兆佳氏不错吗?”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回皇阿玛的话,兆佳氏虽不错,可比起富察氏来却逊色不少。”
即便他对富察·容月的伯父马齐一肚子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富察·容月是个极出色的女子。
来日,若她成为皇后,定能母仪天下,为天下人所称赞。
弘昼面上露出笑容来,正色道:“阿玛,我就说富察格格很好吧,您看,我说的话可没错吧?”
四爷是懒得搭理他。
皇上直道:“老四,不瞒你说,朕原先就听人说起过李荣保有个女儿很是出色,今日一看,这富察氏远比朕想象中更为出色。”
“朕,今日对她很是满意。”
顿了顿,他老人家更是道:“至于你在担心什么,朕也非常清楚。”
“可在朕看来,你这是因噎废食,为了区区一个马齐就错过这样一个好儿媳,未免太可惜了些。”
弘昼点点头,连声道:“就是!就是!”
四爷原先喜欢兆佳·宛晴是因看在十三福晋的面子上,如今她被富察·容月无情的比了下来,只正色道:“皇阿玛,您说的极是。”
如此,这门亲事算是敲定下来。
弘昼比谁都要高兴,连声道:“……富察格格喜欢看书写字,哥哥说的什么话她都能接上,到时候他们成亲了,定会很快给阿玛生几个胖孙儿的。”
这话说的四爷面上都带着几分笑意来。
到了最后,弘昼更是道:“难得碰上这等好事,皇玛法,咱们是不是得庆祝一二?”
皇上笑道:“你想如何庆祝?”
弘昼想了想道:“今日您留我们在乾清宫吃锅子吧?我觉得御膳房做的斑鸠锅子还是挺好吃的。”
如今并非后世,吃野味并不犯法。
皇上欣然答应。
所以到了傍晚,皇上就留了四爷一行人在乾清宫用斑鸠锅子。
御膳房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弘昼跟前摆的是小小一口铜锅,里头装的是斑鸠,皇上吃的是清汤的菌菇锅子,四爷与弘历则吃的是羊肉锅子……纵然已至春日,但傍晚时候天气还是有几分凉意的,热乎乎的锅子一吃下去,浑身都带着暖意。
如今弘历的亲事落定,皇上心情大好,便吩咐魏珠给弘昼,弘历兄弟两人取来度数稍浅的果子酒来:“……弘历马上就要定亲,就是大孩子了,也得试着喝些酒才是。”
“若不然到时候去岳家作客,两杯酒下去就喝醉了,那就不好了。”
弘历连声应是。
纵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一个个都看得出来他对这门亲事是极满意的。
皇上因心情好,也要四爷陪着他喝几杯酒。
酒过三巡,酒量极差的四爷眼前就有些发晕,眼瞅着弘昼与弘历时不时咬耳朵说悄悄话,皇上也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日日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松懈了些许,忍不住道:“皇阿玛,儿臣自诩这些日子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松懈,为何皇阿玛会对儿臣不满意?”
这话说的皇上是云里雾里:“朕什么时候对你不满意了?”
四爷又喝了一杯酒,才道:“若您对儿臣满意,当日为何会与弘昼说考虑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想要另立太子?”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
便是如今身体康健,不敢继续放纵身子熬夜看折子,但这件事一直悬在他心头,不敢有半分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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