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原本正与弘历喝酒喝的正开心的弘昼是一个激灵, 下意识看向四爷。
他觉得,按照四爷的性子,这等话是万万不敢在皇上跟前提起的,只是他是万万没想到四爷竟会酒后吐真言。
皇上听闻这话是微微愣了一愣:“老四, 你说什么?”
“你说, 朕要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方才那一杯酒下肚, 原本酒量就不好的四爷更是晕晕乎乎起来, 直道:“这话不是您说的,难道还是弘昼瞎编的不成?”
“虽说弘昼向来顽劣, 却也不至于胆大至此的!”
说着,他更是道:“儿臣知道, 儿臣比起一众弟弟来年纪的确是大了些,可您放心, 儿臣这些日子是作息规律,勤于锻炼,不说活到七八十岁,可活到古稀之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弘昼觉得喝醉了的四爷还是怪可爱的。
可他如今却没心情欣赏这般可爱的四爷,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可刚走没两步, 就听到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弘昼, 站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欺君之罪可是大罪!
弘昼虽顽劣, 却也深知有些红线是不能踩的。
但皇上已经发话,他只能转身, 强撑着笑道:“皇阿玛。”
“阿玛。”
“你们听我解释!”
如今的四爷喝的有些晕晕乎乎, 一时间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弘历却是惊呆了。
好家伙,弘昼胆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弘昼万万没想过这事儿竟会露馅, 走到皇上身边道:“皇玛法,事情不是您想象中那样,并非是我要假传圣旨,实在是……实在是唯有这法子能治得了阿玛。”
“阿玛从前听信于云山老道的话,服用过一段时间的丹药,身子骨多少会损伤了些。”
“如今再废寝忘食处理公务,他那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哪里受的住?”
说着,他更是靠近皇上,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阿玛对他那太子之位很是在意,所以我才骗他的。”
“我也知道撒谎不是好孩子,更何况这是假传圣旨,是要砍头的,但皇玛法,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啊。”
“阿玛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像一头犟牛似的,我们所有人,甚至连您都劝他要爱惜身子,但他听了吗?他没有听!”
“您瞧,这法子不是挺奏效的吗?您看阿玛胖了些不说,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皇上冷哼一声:“你一贯能言善辩,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
弘历与皇上相处的时间少,只以为皇上生气了,忙跪地道:“皇玛法恕罪,您,您别与弟弟一般见识。”
“虽说他犯下了欺君之罪,但他也是为了阿玛的身子着想。”
“我,我愿意与弟弟一同受过……”
他是急的不行。
一般人碰到这等情况都会和他反应一样,实在是弘昼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
对着太子假传圣旨,寻常人想都不敢想这等事!
皇上瞧见弘历急的要哭出来似的,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若朕事事都与弘昼一般见识,只怕早就要被他气死了。”
语气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出来的宠溺和亲昵。
这话说完,他扫了弘昼一眼,厉声道:“今日这事儿就算了,若是还有下次,朕绝不姑息。”
弘昼连连点头,笑嘻嘻道:“多谢皇玛法。”
等着他们这个话题结束了,醉酒的四爷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他这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他居然被弘昼这小崽子骗了?一骗这么长时间也就算了,他竟然这些日子一点怀疑都没有?
想到这里,四爷看向弘昼的语气多少有些不快。
弘昼笑眯眯将自己锅子里的斑鸠给四爷夹了一筷子,恬不知耻道:“阿玛,您看我对您多好啊,为了您都犯下了欺君之罪。”
“所以,您可不能生我的气。”
皇上瞧见四爷那脸色,也跟着道:“说起来若不是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弘昼怎么会出此下策?”
“难道你还要因为这等事情与弘昼生气吗?”
纵然四爷如今仍是有些发晕,但还是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件事本是弘昼的错,怎么到了皇上嘴里,反倒成了他的错似的?
可这等事情啊,他已是见怪不怪,只能正色道:“是,皇阿玛您说的是。”
等着一顿锅子吃完,四爷就带着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个离开了乾清宫。
一路上弘昼仍是叽叽喳喳的,他不仅叮嘱四爷不准生气,还说若是四爷生气,那就是抗旨不尊,身为太子不听皇上的话那更是罪加一等,大罪中的大罪。
四爷一听这话,果然不好再说什么。
弘昼又叽叽喳喳与弘历说起富察·容月来,将富察·容月夸成了天上的仙女似的,最后更是道:“到时候你和嫂嫂多生几个胖娃娃,我来帮你们带娃娃,保准将你们的娃娃带的活泼又可爱……”
四爷走在他们身侧,原本是晕晕乎乎的,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
有道是谁养的孩子像谁,他觉得府中有弘昼这样一个糟心的孩子就够了,若多来几个,便是他整日吃神丹妙药,只怕也是活不长的。
就连弘历也忍不住道:“弟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不用了。”
弘昼沉浸在马上就要有新嫂嫂的喜悦中,只觉得弘历在与自己客气,便下定决心到时候定要好好教一教小侄儿侄女们。
回去之后,他一觉睡得香甜极了。
翌日一早,皇上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
一时间,太子府上下高兴不已。
与此同时,兆佳府上却是气氛低沉沉的一片。
兆佳·宛晴做梦都没想到这门亲事竟落在了富察·容月的头上,接到这消息时她哭的几乎晕厥过去,就连十三福晋听说这消息,都专程回娘家劝慰了她一番,更是再三与她保证定会为她寻摸一门极好的亲事的。
兆佳·宛晴却仍是不依不饶。
这事儿叫十三爷知道了,他只庆幸弘历幸好没有与兆佳·宛晴结亲。
并不是他觉得兆佳·宛晴不好,而是弘历太好了。
弘昼很快将兆佳·宛晴这号人物给忘了,毕竟他的小脑袋瓜子不大,只想装些开心幸福的事情。
随着弘历的亲事定下,不少人便打起弘昼亲事的主意来。
好在皇上也好,还是四爷与耿侧福晋也罢,都说他的亲事不着急。
弘昼觉得有这样开明的长辈,还是怪幸福的,他继续过着他那遛猫逗龟的快乐生活。
但四爷的好心情随着弘历亲事的尘埃落定是戛然而止,毕竟一开始他以为老八每日前来太子府认错是一时兴起,等着过些时日就好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老八竟是锲而不舍。
甚至就连两人碰见或在人多的地方,老八只露出一副惶恐胆小的模样来。
众人见了,私下不免议论纷纷。
到了最后,这件事甚至闹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原觉得老八在广州受了苦,有几分怜惜他,差人给他送去了好几次补品和药材。
在他老人家听说这件事后,老八在他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落无可落,更是冷声道:“……他工于心计也就罢了,竟将郭络罗氏也扯了进去。”
说起来八福晋与皇上沾亲带故,他也是看着八福晋长大的,如今觉得老八为了给四爷使绊子,连自己媳妇都搭进去,对老八是愈发不喜。
四爷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任由着老八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于一日早朝上,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奏请皇上将老八立为廉亲王。
廉。
清廉。
虽说当日皇上并未对外宣扬老九赚的那些银子都去了何处,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些银子花在哪里,故而这一声“廉亲王”可谓是打了老八的脸。
皇上却是欣然答应下来。
等着下了早朝,除了马齐这些头铁之人上前去恭贺老八,剩下的人见到老八纷纷绕道走。
老八却朝着四爷走了过来,含笑道:“四哥,今日多谢你了。”
“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四爷淡淡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当日你在广州那样辛苦,被皇阿玛封为亲王也是应该的。”
等着弘昼听说老八被封廉亲王这事儿后,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了,虽说历史因他的出现发生了许多改变,但很多事情却是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了原点。
他与弘历是在放学的路上听弘时说起这件事的,弘时说就说吧,还一副很为老八高兴的样子,更说今日弘旺请了他前去廉亲王府做客。
瞧着弘时那离去的背影,弘昼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哥哥,你说三哥真的是阿玛的儿子吗?”
“为什么咱们两个这么聪明,三哥却是这样蠢?”
寻常时候弘历听说弘昼说起这等话,定是要好生提醒他一番的。
可这一日,他也是微微叹了口气,可见他也觉得弘时是蠢不可言。
弘昼更是道:“三哥明明知道阿玛不喜欢八叔,却还一日日与弘旺堂兄来往过密,你说他是不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不够刺激?”
弘历想了想,道:“也可能是三哥觉得阿玛不在意他,故意与八叔,弘旺堂兄来往过密,想要气阿玛的。”
这话说的弘昼是一愣,觉得弘历太高看弘时的智商。
不过还真叫弘昼猜对了。
在弘时心里,压根没有故意气四爷的意思,而是他真心实意觉得老八被四爷逼得太惨了些。
同被四爷逼的很惨的还有他,故而见到老八,见到弘旺也就有了共同话题。
从前他就与弘旺有些来往,经此一事,与弘旺一起诉说四爷坏话的日子里两人的感情更是得到了升华。
因老八仍有些人脉在。
所以廉王府设宴,还是有些人来的。
像老九,老十,马齐等人的儿子们都来了,这些人阿玛是一伙的,他们自然是一伙的,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起四爷如何武断,如何要强……听的弘时是连连点头。
几杯酒下肚后,弘时的话也多了起来:“不瞒你们说,我阿玛的确是太武断了些,自作主张替我娶了董鄂氏这个泼妇也就罢了,前些日子我与他说董鄂氏不贤不淑,想要娶个侧福晋,可他却是劈头盖脸将我骂了一顿。”
“你们替我评评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他自己都有两个侧福晋,凭什么不准我娶侧福晋?”
“如今我膝下并无一儿半女,我自然着急的很,他自己孩子少,就见不得别人有孩子吗?”
他这话说的弘旺等人是连连附和。
好在其中还是有个聪明人,这人正是弘昌,弘昌是被弘时带过来的。
弘昌虽与弘昼,弘历关系极好,但毕竟与他们两个小的差着年纪,因四爷与十三爷走得近,两家这几年来往很多,所以年纪相仿的弘昌与弘时来往倒是多了起来。
并不是弘昌愿意搭理弘时,实在是本就话多的弘时没别人说话,只能缠着弘昌。
就比如说今日吧,也是弘时非拉着弘昌一起来廉亲王府作客的。
弘昌拽了拽弘时的袖子,低声道:“弘时堂兄,你莫不是喝多了酒,说起胡话来了?”
“说什么胡话?我哪句话是胡话?”弘时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怒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忍不住道:“阿玛就只喜欢弘昼与弘时他们,特别是弘昼那小崽子,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
“反观我们这些好的,阿玛不喜欢,我看阿玛真的是当年丹药吃多了,吃糊涂了……”
弘昌见状,也知道他这话说的不对,正欲劝上几句时,可弘旺却带着人前来给弘昌敬酒。
这下,他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了下去。
最后,弘时与弘昌是喝的酩酊大醉,各自回府。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去念书的时间,弘时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惹得弘昼很是忿忿不平,可四爷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先成家后立业,成家之后就是大人,难不成我一辈子还能管着弘时不成?你若觉得我事事都拘着你,你也成亲好了,到时候我定不管你。”
弘昼听闻这话,是一言不发,默默转身离开了。
他还是继续日日在府中苟着吧。
身体和心灵总归要有一个是自由的。
但他有些时候碰见从外头回来的弘时,见弘时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羡慕的。
相比较之下,弘昼觉得还是心灵自由比较重要。
当然,弘昼可不是什么老实孩子,可不是四爷不准他出去,他就不出去的。
这不,在小豆子日夜不辍的努力下,总算买通了侧门的婆子,使了银子,弘昼就能出入自如。
原本一开始弘昼委托小豆子做这等事时,小豆子是怎么都不肯答应,用小豆子的话来说,一来是为弘昼的安危着想,二来是他年纪还小了,可不想四爷一顿板子下来,叫他丢了性命。
可弘昼却是个能说会道的,一会说老九被皇上狠狠惩治一番,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不仅不敢对他下手,甚至看到他还得笑脸相迎,一会又说若是他在府中憋着,定是会憋出病来的……小豆子没法子,只能照做。
阔别十来日,等着弘昼钻出后门时,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甚至这一次比往日都要开心。
毕竟从前他出门是过了明路的,若是自己出门,该去哪儿就只能去哪儿,但凡在路上多耽搁点时间,就会有人来寻的。
今日弘昼是借口去校场练习骑射。
毕竟今日四爷不在家,安全的很。
一出门,弘昼带着小豆子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因太过无聊的缘故,他甚至还转悠到了天香楼门口。
自老九被皇上下令没收财产后,原先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天香楼也易了主人。
弘昼原以为天香楼即便换了主人也会继续做餐食买卖,毕竟有天香楼的招牌与位置在,这酒楼继续开下去自然赚的是盆满钵满。
谁知原先的“天香楼”招牌却换成了“斗蟋堂”,却是比从前还要热闹。
“斗蟋堂?”弘昼微微皱眉,依旧沉溺于不能再吃到烤乳鸽的伤痛中:“这是做什么的?看着还是挺热闹的!”
小豆子连声道:“阿哥,这是斗蟋蟀的地方!”
说着,连小豆子的声音中斗带着几分亢奋与雀跃来:“托皇上的福,如今咱们大清是风调雨顺,国泰明安,老百姓们手上有了银子,所以就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来。”
“这‘斗蟋堂’开了没多久,生意却比原先天香楼还要好,原先上头的雅间改成了供贵人们斗蟋蟀的地方……”
他这话还没说完,弘昼就兴致勃勃道:“走,咱们瞧瞧去!”
虽说天香楼已变成了斗蟋堂,但弘昼仍是熟门熟路,一进去就直接上了二楼,
他一进去,就被这热闹的场景给吸引住了。
有卖蟋蟀的,逗蟋蟀的,还有围观喝彩的……好不热闹。
弘昼凑了过去,很快就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个玩法。
可以自己买蟋蟀与对方的蟋蟀打擂台对赌,还可以在一旁下注,赌哪个蟋蟀会赢……不过想要一本万利,则是自己当庄家,买了蟋蟀与对方去斗,赢了之后只需要拿出十分之一的银子当台子钱。
他一去就下注了那只叫‘英雄’的蟋蟀。
斗蟋蟀这种事本质意义上来说就是赌博,赢了的想赢更多,输了的想回本。
弘昼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见连赢两次就赢了十两银子,而且方才那只屡战屡胜叫“英雄”的蟋蟀已有了疲态,二话不说就差小豆子去挑了一只蟋蟀过来,更是给这只蟋蟀取名“柚子”。
橘子。
香橼。
柚子。
都是同一种品类的水果。
弘昼捧着斗盒,看着里头的‘柚子’,低声道:“柚子,加油,你要是赢了今晚上我就带你回去,给你加餐,从此以后你就是皇家蟋蟀了,身价不菲!”
那只叫‘英雄’蟋蟀的主人看着也就比弘昼略大一两岁的样子,肤色黝黑,神情傲慢,见弘昼像做法似的,没好气道:“得了吧,我的‘英雄’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你若肯乖乖认输,我就饶它一命。”
弘昼常年在外四处闲逛,如今见这少年衣着不凡却是陌生得很,也没有将人放在眼里,笑着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还没上场了,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这话说完,他就打开斗盒,放出半炷香之前才被他起名叫‘柚子’的蟋蟀。
围观的人群很快叫喝起来。
也不知道是‘英雄’斗了好几场,筋疲力尽的缘故,还是小豆子颇得弘昼真传,慧眼如炬的缘故,‘柚子’虽名字不大响亮,但还是很厉害的,一上场不过是有些不适应,但很快斗志就激了起来,那叫一个凶狠霸道。
不多时,那只叫‘英雄’的蟋蟀就趴在笼子里不得动弹了。
弘昼想着自己初次告捷,不免得意洋洋起来:“看,我就说你话说的太早了吧!”
他粗略算了算,方才他就拿出了五十两银子的赌金来,再加上周围的那群人下注,这一笔他少说可以赢两百两银子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对面那男子脸色微微一黯,却是伸出手将笼子里的‘柚子’捉了起来,笑着道:“什么说的太早了?”
“如今可是我的蟋蟀赢了!”
说着,他不光将弘昼下的五十两银子收入囊中,更对着身后的随从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咱们赢的银子都收起来?”
弘昼惊呆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脸,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比自己更不要脸。
好在他很快缓过神来,一把就将自己那五十两银子抢了过来,扬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这么多人都看着了,你那只蟋蟀已经死了,你手里的那只蟋蟀是我的!”
周遭的人纷纷附和。
那肤色黝黑的少年却是环顾周遭一圈,皮笑肉不笑道:“真有这回事吗?”
“我倒是想问问到底谁能作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方才坐在他身边的那几个随从都站了起来。
他们不站不要紧,一站起来却是人高马大的,足足比寻常人高了两个脑袋,一拳下去,似乎能将人给捶死。
方才说话作证的那些人便不敢吱声了。
那少年面上笑容愈盛,道:“凡事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在,你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凭什么说我手上这只蟋蟀是你的?”
“这天底下的蟋蟀都长得差不多,我看分明是你见着我的‘英雄’赢了,所以想要占为己有!”
弘昼是怒极反笑,忍不住道:“怪不得方才我听见有人说你这只蟋蟀是战无不胜,说你已经在这里赢了足足两个月,敢情是自己的蟋蟀死了,就将别人的蟋蟀占为己有啊?”
他看着那少年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冷笑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我与你说最后一遍,将我的‘柚子’和赢的银子都还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那少年却像是听到笑话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有店小二上前打圆场:“我说这位小少爷,还是算了吧。”
“您怕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了,他可是年羹尧年大将军的小儿子年寿,他的额娘更是英亲王的后代,辅国公苏燕之女……”
弘昼看着眼前的年寿,这才知道为何从未见过这人。
毕竟年羹尧从前先是在四川任职,后来又去了西北,他没见过年寿也很正常。
偏偏年寿听见店小二这话,面上的表情愈发倨傲,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弘昼冷笑一声道:“你老子是年羹尧又如何?天子脚下,难不成还能白抢别人东西不成?”
“我再与你说最后一遍,将我的蟋蟀和赢的银子都还给我,不然我可不会罢休的……”
谁知年寿却是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他这话还没说完,转身就带着几个彪形大汉要走。
弘昼生气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当即就将那台子一掀,呵斥道:“什么狗玩意儿!”
“我连你老子都没放在眼里,还会将你放在眼里吗?”
年寿是年羹尧嫡幼子,向来被他额娘爱新觉罗氏捧在掌心,不管在四川也好,还是后来去了西北也罢,都被人捧的高高的。
如今他听见弘昼这话,厉声呵斥道:“你个狗杂种,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弘昼见这人竟敢喊自己狗杂种,岂不是也将皇上和四爷一并骂了进去,更是气上更气,抓起一旁的茶盅就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随着年寿面上,身上沾满了茶沫,他挥着拳头就过来了。
弘昼也是毫不客气。
很快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小豆子是个机灵的,瞧见那几个彪形大汉冲着自己一个过来,纵然吓得腿肚子直打颤,却不忘抓起一旁的茶壶浇了过去。
这茶壶里装的可是滚烫滚烫的开水。
小豆子以一人之力与那几个彪形大汉斗的是难舍难分,毕竟二楼人多,光是茶壶就放了好几个,唯恐开水不够用。
他站在桌前,拎起一壶又一壶开水朝那几个彪形大汉身上泼,为弘昼阻截了那些彪形大汉。
弘昼也没辜负小豆子的努力。
纵然他比年寿小上一些,也不如年寿壮实,却是打人专打年寿的死穴,又是剜年寿的眼睛,又是抓年寿的头发。
惹得年寿是毫无招架之力,哎呦哎呦直叫唤,更是嚷嚷道:“你……你是娘们不成?既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光使些阴险的招数?”
弘昼手上的动作半点都没停下的意思:“你还好意思说我使的招数阴险?”
“我就算再阴险,也是行得端坐得正,没抢人东西!”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但弘昼倒好,却是抓人光抓脸。
在他看来,年寿这等人根本不要脸,他还给人留什么面子?
趁着年寿看不见的空当,他更是一个翻身坐在了年寿身上,更是死死将他的手脚扣住,任凭年寿如何发力,都动弹不了。
一来二去的。
弘昼主仆竟以微弱势力险胜。
弘昼自然也受伤了,且不提年寿是不是小人,但他在西北几年,在拳脚方面还是有些许讲究的,打的都是弘昼的背,腿这些地方。
年寿是个要强的性子,如今还欲扑上前去,却见着连弘昼手上都提起两壶开水,大有一副你若是敢过来我就泼你的架势。
年寿指着弘昼的鼻子道:“你到底是哪家的?”
弘昼压根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方才两人又扯又拉的,他已将蟋蟀从年寿身上抢了过来,那些赢了的银子,他也不要了,懒得再与年寿继续纠缠。
下楼梯时,他还不忘振振有词与小豆子道:“今日我就暂且放过那年寿,没道理狗将我咬了一口,我还非要咬回去!”
“当年年额娘去世之前,将她所有的嫁妆银子都留给了我,就算是看在故去年额娘的面子上,我也懒得与他一般见识!”
小豆子连声应是,可旋即像想起什么似的,迟疑道:“阿哥,我还以为是因为太子爷快回来了,所以您着急赶回去了……”
弘昼扫了他一眼,嗔怒道:“你这人真是的,非得将话说这么明白吗?”
“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他们主仆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四爷回来之前回去了。
今日弘昼也不知是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前脚刚回去,后脚就被四爷喊到了外院书房。
四爷看着浑身脏兮兮的他,皱眉道:“今日你去做了什么的?衣裳怎么脏成这样?”
弘昼虽不愿撒谎,却也知道今日之事是不能说的,含糊道:“……我今日在校场练习骑马了。”
说着,他更是道:“阿玛,您今日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四爷道:“过些日子就是万寿节了,你可有想好给皇阿玛准备什么寿礼吗?”
一提起这件事,他就觉得脑袋疼。
不光是万寿节,像德妃娘娘的寿辰他一样很是烦心,毕竟这两人年纪大了,又身份尊贵,每每送出去的寿礼他们都不稀罕。
他想着弘昼鬼主意多,所以便将弘昼喊来问问。
弘昼却是一脸惊愕:“阿玛,您这样着急做什么?”
“距离万寿节还有些日子,至于送给皇玛法什么寿礼,我还没想过了!”
四爷是愈发心烦,挥挥手叫他先下去。
弘昼刚转身,谁知道藏在他怀里的的蟋蟀就叫了两声。
四爷狐疑看着他:“这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声音。”弘昼面上的笑容已有几分牵强,忙道:“阿玛,定是您最近太累了,听错了!”
“您这些日子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这话说完,他撒丫子就跑了。
等着他气喘吁吁回去后,这才认真打量起斗盒里的蟋蟀。
他是越看越满意,更是隔着盒子点了点蟋蟀,笑道:“你可比年寿那只蟋蟀好看多了,幸好我将你抢了回来,不然过几日年寿又拿你出去赌钱,只怕你这小命就保不住了!”
今日之事他回想起来是心惊动魄,赌钱的时候觉得有意思极了,但回过神来想起这事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他便找到小豆子,将斗盒连同蟋蟀一起交给小豆子:“好生照看‘柚子’,以后那等地方我们还是别去了。”
说着,他更是叮嘱道:“今日之事若是叫阿玛知道了,他肯定会生气的。”
“这件事你谁都别说,就烂在肚子里。”
小豆子是连连点头。
弘昼原以为自己这件事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翌日一早他正在书房念书时,年羹尧福晋就登门了。
若换成寻常人登门,福晋大概是不会见的。
可年羹尧福晋一来是宗亲,身份尊贵。
二来年羹尧如今虽被皇上调回京城,却因才能出众,仍在朝中担任要职。
三来则是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多世家大族就是沾亲带故的,福晋的亲妹妹就嫁给了年羹尧福晋的堂弟,她自然是要给年羹尧福晋几分面子的。
等着福晋略收拾一番到了偏厅时,只见着年羹尧福晋是心急如焚,一开口更是道:“……今日我过来是给您赔不是的。”
原来年寿昨日虽落败于弘昼,却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见弘昼带着小豆子离开,并未阻拦,只叫人偷偷尾随弘昼,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
他原本想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派人守在弘昼家门口,再报仇就是了。
谁知道他派出去的人是吓得屁滚尿流回来了,说眼睁睁见着那主仆两人去了太子府。
这下年寿吓得是三魂丢了两魂半。
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西北,不是他阿玛一人说了算的,也知道他阿玛因与老八等人来往过密,最近处境很是艰难,所以便将这事儿偷偷告诉了年羹尧福晋。
年羹尧福晋听了这话却是吓得一夜都没睡着,一大早就带着一堆礼物前来找福晋赔不是,到了最后更是掉下眼泪来:“……说起来都是我教子无方,这孩子被我宠坏了。”
“昨日一回去年寿就说他还以为皇孙整日是呆在家中念书写字的,谁知道却有皇孙与他一样,整日不务正业。”
“虽说昨日是弘昼小阿哥先动的手,但年寿却也有错的。”
当母亲的都是哦偏袒且相信自己儿子的,昨日年寿并不敢与她说实话,直说是两人年轻气盛起了争执,所以弘昼率先打的他。
如今她原封不动将这番话转述给了福晋。
福晋本就不喜弘昼,听闻这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你多心了,虽说弘昼得皇上喜欢,可太子爷向来不纵着几个孩子。”
她扫了眼年羹尧福晋带来,几乎堆满了整张桌子的礼物,是面上含笑。
她一向要强,对外总不会说她与四爷关系不好,而是道:“这件事我会与太子爷说一说的,男儿家的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动手动脚也是常事。”
“说起来这件事是弘昼有错在先,太子爷定不会怪罪年寿,怪罪你们年家的。”
年羹尧福晋听闻这话才放心,对着福晋是千恩万谢,说了好一通阿谀谄媚的话后才回去。
她走后,福晋也没有收了银子不办事的道理,当即就吩咐人等四爷回来后将此事告诉四爷,最后更是冷笑一声道:“……我看弘昼仗着皇上喜欢他,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四爷这几日本就因万寿节寿礼一事劳心伤神,没想到刚回来就听说了这个噩耗。
弘昼赌钱也就算了,竟然赌钱时还一言不合仗势欺人?
三人成虎。
有些话是越传越玄乎,落到四爷耳朵里,就成了弘昼仗势欺人,输了钱不肯给钱,还狠狠将年寿揍了一顿?
纵然四爷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年羹尧很是不喜,但这么多年下来,却无一人能取代年侧福晋在他心中的位置。
即便后来年侧福晋做错了事,但这世上,无一人像年侧福晋那样深沉,真切的爱着他。
四爷气的连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径直去了弘昼院子里。
可他刚走进弘昼院子,就听瓜尔佳嬷嬷说弘昼去了小豆子房里,瓜尔佳嬷嬷更是道:“……可要奴才将阿哥请过来?”
四爷只想到昨日弘昼要离开时怀中突然发出的声音。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弘昼不仅斗蟋蟀赌钱,更是将蟋蟀带了回来,只怕如今就藏在小豆子房中。
他道:“嬷嬷不必麻烦,您歇着吧,我亲自去瞧瞧。”
这话说完,他径直走到了后面的耳房。
果不其然,隔的老远,他就听到了弘昼那雀跃的声音:“……我觉得它的名字取的不好,‘柚子’这名字也太没气势了些,还没年寿给他蟋蟀取的‘蟋蟀’好听。”
小豆子正与弘昼一起趴在桌前看蟋蟀。
原先没净身之前他时常在田野里抓蟋蟀玩,对这些懂得挺多,如今见自己选的蟋蟀所向披靡,十分得意:“阿哥,名字威不威风不要紧,年家少爷也好,还是他那蟋蟀也好,瞧着是挺威风的,还不是被您和您的蟋蟀揍的满地找牙……”
也就是自家主子不准他将此事到处宣扬,若不然,他定是要好好说说昨日他们主仆的功绩
甚至于他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心里痛快。
谁知他一抬头,却见着四爷站在门口,当即就三魂丢了两魂半,战战兢兢道:“太子爷……”
从昨日到今日,弘昼还是头次前来看‘柚子’,越看这威武雄壮的柚子是越喜欢,道:“太子爷怎么了?”
“你放心好了,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阿玛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看你啊,胆子也太小了些,得将昨日你的气势拿出来才是!”
四爷听到这话,是脸色愈发难看。
小豆子看着这般脸色的四爷,吓的都要哭出来了,扯了扯弘昼的袖子道:“不是,是太子爷来了。”
弘昼一个激灵,猛地转身,果然瞧见了脸色铁青的四爷。
他强撑着笑道:“阿玛,您怎么来了?”
四爷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道:“给我。”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弘昼乖乖将手中的斗盒放在四爷手上。
他知道四爷肯定清楚昨日发生的事,原以为四爷会盛怒,谁知道四爷却道:“弘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弘昼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他不是那等喜欢狡辩之人。
四爷的面容依旧平静,道:“好,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我就要说了。”
“来人,将弘昼拖下去打十个板子!”
说着,他的眼神又落在了小豆子面上,道:“还有小豆子,也拖下去打十个板子!”
弘昼一惊。
从小他顽劣归顽劣,却是从小没挨过揍,今年都已十三岁,放在这个年代,有些人都已要当阿玛了,却要被打板子?
他忙道:“阿玛,我知道错了……”
四爷却冷声打断他的话,道:“弘昼,我问你,你可记得这句话你从小到大说过多少次吗?”
“只怕你不记得了。”
“我也早已记不清。”
“从前你胡闹些顽皮些也就罢了,可如今赌钱不说,还动手打人?是不是你觉得有皇阿玛护着你,谁都动不了你?”
弘昼摇摇头,低声道:“不是的。”
他咬了咬牙,正色道:“阿玛,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话一说完,他却发现从小到大这句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声音又低了下去:“我知道有些话说了您可能不会相信,但我回来之后就与小豆子说了以后再去那等地方赌钱,还说要小豆子照顾蟋蟀,从昨日到今日,我也就闲来无事才来看看它的……”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是苍白无力,便道:“罢了,阿玛,您要罚就罚,要打就打吧。”
“不过能不能将小豆子那十个板子也加到我身上来?早在我偷溜出门之前,他就劝过我了,可我却不肯听他的。”
小豆子连连跪下说不愿意,更说自己愿意替弘昼受过,别说二十个板子,就是三十个板子他都愿意。
可四爷却一口就答应下来,直说打弘昼二十个板子。
苏培盛还想上前相劝,可他刚开口,四爷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就乖乖下去了。
弘昼也不需人扶着,自己乖乖走上前趴在长凳上。
虽说太子府中没有动不动打人板子的规矩,但他却是听人说起过的,十个板子打下去,寻常人躺在床上半个月都下不了床,这二十个板子打下去,只怕他是一个多月都下不了床的。
他原想与打板子的两个小太监说说好话的,可刚抬头,却见着四爷正盯着他。
他便乖乖趴好,放弃了这无用的挣扎。
第 112 章
趴在凳子上的弘昼听见小太监将板子拿起来时, 已紧张的闭起眼来。
他养的白白嫩嫩的屁股,今日就要开花了。
只是随着一板子下去,弘昼居然发现:咦,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当然, 也不是一点都不疼, 只是这疼痛却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一旁的苏培盛冲他使了使眼色, 哀声道:“五阿哥, 您当着太子爷的面这样要强做什么?若是疼,您就叫出声来吧, 这样您也能好受些!”
弘昼很快会过意来,觉得苏培盛不愧是四爷身边的第一人, 这眼力见远非常人能及,想必方才前去安排这事儿时叮嘱了小太监一声, 要他们下手轻一点。
想及此,他连忙嚷嚷起来:“啊,好疼啊!”
“阿玛,别打了!”
“我知道错了!”
论做戏,弘昼可从未输给过任何人,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听的像真的似的。
不仅惹得苏培盛连连替弘昼求情, 更是连隔壁院子的弘历听到动静都匆匆赶了过来。
虽说弘昼挨板子这一日比弘历想象中来的晚了许多, 但看到这一幕时,他还是吓坏了, 连连替弘昼求情:“阿玛,您就原谅弟弟这一次吧, 弟弟都说他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好话说了一箩筐, 可四爷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没法子,便差人去内院催促耿侧福晋再快些过来。
待耿侧福晋紧赶慢赶赶过来时, 弘昼这顿板子刚要打完,看到这一幕,她眼泪落的是愈发厉害,一把就扑在弘昼身上。
她向来好脾气,对着四爷连句都没有过,如今却是嚷嚷起来:“太子爷这是做什么?弘昼今年只有十三岁,您二十个板子打下去,是不是想要了他的命?”
“您既想要了弘昼的命,索性将妾身的命一起夺去吧!”
大多数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没有假的。
弘昼虽心中很是感动,却也很想告诉耿侧福晋——额娘,我就剩下最后一个板子了。
站在台阶上的四爷看了看跪地不起的弘历,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耿侧福晋,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最后一个板子,那就算了吧!”
弘昼看着四爷离开的背影,就差要脱口而出:“阿玛,最后一个板子打了吧,我不怕!”
如今正值春日,有道是春捂秋冻,这几日又有些倒春寒,所以他身上的衣裳穿的也是挺厚实的。
也就最开始那一两个板子下去有点感觉,到了后面已是没啥感觉,如今被耿侧福晋的哭的是愧疚不已,手忙脚乱替耿侧福晋擦去眼泪,道:“额娘,您别哭,我没事儿的。”
“真的,一点都不疼的。”
耿侧福晋听闻这话,眼泪却是落的愈发厉害。
弘历虽没至落泪的地步,但面上的忧愁之色却是怎么都挡不住。
弘昼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道:“额娘,您别哭了。”
“哥哥,你也别担心了。”
“方才那顿板子经苏公公打点过了,一点都不疼的。”
“若是我年纪还小,定会将裤子脱下来给你们好好看一看,只怕也就屁股有点红了而已。”
他知道,以四爷的聪明才智,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了多久的。
耿侧福晋惊的连眼泪都忘了掉,弘历更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唯有弘昼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虽说打屁股一点都不疼,但我这么打人了,还被阿玛打屁股,这事儿传出去,叫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只是弘昼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暴露的比他想象中还要早。
四爷前脚刚回到外院书房,尚未于太师椅上坐下来,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苏培盛面上:“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吗?”
苏培盛是早有防备,连忙跪了下来:“太子爷息怒。”
他跟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比谁都清楚四爷这是生气了。
四爷并非武断之人,每每动怒之前总会给你辩解的机会,问上一句自己可有什么话说。
方才对弘昼是这样。
如今对自己也是这样。
好在苏培盛方才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措辞,正色道:“太子爷,今日之事的确是奴才先提点过那两个行罚的小太监,实在是五小阿哥身子娇贵。”
“奴才是跟着您从紫禁城中出来的,宫里头向来不将奴才的命当成命,一言不合就打人板子,从前因二十个板子打死人的事也不是没有。”
“五阿哥今日虽犯下了大错,可一顿板子打下去,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后悔都来不及啊……”
说着,他又是重重叩头,道:“奴才知错,还望太子爷责罚。”
随着他这话音落下,一直捏在四爷手中斗盒里的蟋蟀叫了两声。
四爷是烦不胜烦,只将斗盒丢在桌上,皱眉道:“那就罚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吧。”
苏培盛是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桌上斗盒里的蟋蟀也不知道是换了地方,还是天性如此的缘故,一直蹦个不停。
四爷看着这盒子直发呆。
并非他不生气,他是气极了。
但他就算生气,却也记得皇上的话——子不教父之过,弘昼如今变成这样子,皆是他的责任。
也正是这个理由,所以方才他明知苏培盛有心包庇,却没有多言。
若说该打板子,最该打的是他才是。
***
弘昼却不知道四爷是装作不知道的,等着耿侧福晋走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给弘昼听后更是大吐苦水:“……原先我只知道咱们这位年舅父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没想到这年寿比起他来是惶然不可夺让,小小年纪嚣张跋扈也就罢了,竟喜欢做这等下作的事!”
“只怕他还将这里当成了西北,以为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弘历听闻这话,面上都浮现几分怒气来:“怪不得你会动手打他!”
“真是打得好!”
“像年寿那样的人,就该好好叫他吃点苦头才是!”
弘昼是连连点头,“没错,虽说那地方是寻常富家公子哥儿才会去的,但谁家的银子是大风吹来的?愿赌服输,他输不起也就算了,还连我的本金都想抢去。”
他是越说越生气,想着今日年羹尧福晋来了一趟,大概是昨日年寿在他手上吃了亏,打算看看他是哪家的,想要找机会报仇雪恨。
弘历忙安慰他道:“弟弟,你别生气,别把自己身子气坏了,若是年寿知道,只怕又是高兴坏了的。”
顿了顿,他又拿出兄长的架势来:“不过叫我说,今日这顿打你挨的是一点都不冤枉。”
“谁叫你借着练习骑射之名偷溜出去的?好在今日叫你长了个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这般行事……”
弘历说归说训归训,可翌日一早就派了小成子去门口等着,要四爷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他。
甚至因这件事,他白天看书写字都没什么心情。
一直等到了傍晚,弘历才听说四爷回来的消息,连忙带着书本去找四爷。
比起弘昼来,他一直是个委婉含蓄的,如今更是借着有功课弄不明白之由去找四爷的。
四爷自知道他前来的目的,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耐心为他解惑。
到了最后,弘历果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直道:“……阿玛,您可是还在生弟弟的气?昨日之事弟弟虽有错,可在我看来,却是年寿错处更大。”
他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之后,更是道:“阿玛,您想啊,弟弟平素虽骄纵了些顽皮了些,可他长到这么大,有先开口骂人动手打人的先例吗?”
“弟弟一向聪明,明知道他们寡不敌众,难道还会上前挑事不成?弟弟又不是个傻的!”
“可见弟弟昨日是忍无可忍。”
四爷微微一愣,只想起昨日喜嬷嬷与自己说的话,说是弘昼赌钱不说,更是仗势欺人。
当时听到这话时他就不大相信。
谁知后来听到弘昼那番话更是气昏了头,如今回想起来,这件事的确是疑点颇多。
他道:“昨日发生的事,可是弘昼与你说的?”
弘历重重点了点头。
四爷不疑有他。
相较于外人,他自然更相信自己儿子。
当然,他存着一颗不污蔑任何人的心,还专程派人去斗蟋堂打听了一番。
这才真相大白。
事已至此,到底是年寿撒谎,还是年羹尧福晋撒谎,亦或者年福晋捣鬼……对四爷来说都不重要,这几个人在他心中乃是蛇鼠一窝。
毕竟在四爷心中,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爷虽知道昨日之事有些许误会了弘昼,但在他看来,弘昼这顿打挨的是一点都不冤枉。
况且,昨日那顿板子能叫挨打吗?
比起当年皇上惩处他们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四爷也有心晾一晾弘昼,毕竟弘昼的胆子太大了些,十三四岁就赌起钱,谁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年羹尧很快也从年羹尧福晋嘴里知晓了这件事。
年羹尧福晋足足等了一日,见太子府并无任何动静,这才敢将这件事与年羹尧说。
不然以她对年羹尧的了解,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最后更是道:“……弘昼小阿哥得皇上与太子爷喜欢,性子难免骄纵些,我已经与年寿说过了,这里是京城,贵人多的很,可不是四川,更不是西北,还是小心为好。”
“这件事虽是弘昼小阿哥的错,可皇上与太子爷不怪罪就已是阿弥陀佛。”
年羹尧本就脾气火爆,再加上对弘昼厌弃,一听这话更是炸开了锅似的:“就算那小崽子是皇孙龙子又如何?就能不讲道理?”
“若提前要我知道这事儿,我定要去太子府好好理论一番。”
“这事儿就算了,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可不会这样好说话。”
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
年羹尧虽看重长子,可最疼爱的却也是年寿这个小儿子,只觉得这小儿子的性子与自己是一模一样。
他嘴上虽说着这事儿算了,却还是在心里狠狠记上了这一笔。
等着他再看到四爷时,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与老八等人私下来往是愈发密切,想着总有一日要将四爷拉下马来,到时候好好替年寿报仇雪恨。
***
这些日子安心“养病”的弘昼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年寿的争执竟能影响朝堂。
不过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关心的。
如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四爷为何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自他被打了板子后,阖府上下所有人都来问候过他,送补品的送补品,送安慰的送安慰……唯独四爷一次都没来。
甚至弘昼担心四爷是真的生气了,这几日也没心思偷懒,还专程将先生请过来教他念书。
他相信这件事四爷肯定是知道的,却还是对他不闻不问。
弘昼是愈发觉得四爷小气了。
与此同时,他也不忘惦记着自己那只叫‘柚子’的蟋蟀,对着前来看望他的弘历是长吁短叹的:“阿玛那性子,肯定将我的蟋蟀已经丢了。”
“我那只蟋蟀还是挺厉害的,更是我花了大价钱回来的!”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条命啊!”
弘历对上弘昼,多少是有些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想着你的蟋蟀?”
他瞧上弘昼那张圆呼了些的脸,道:“弟弟,你都说了,当日阿玛打你的那顿板子是一点都不疼。”
“既然如此,你还打算在床上躺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还想一直躺下去?”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几日夹在四爷与弘昼跟前十分为难:“我若是你,定会好好与阿玛认错的,兴许阿玛见你认错态度良好,心情一好,也就原谅你了。”
“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叫阿玛知道你当日的板子一点不疼,却还装病偷懒,怕是会愈发生气的……”
弘昼是忍不住点点头,道:“哥哥,你这话很是有道理。”
但他还是觉得在床上躺着舒服。
虽说他每日还是照常跟着先生念书,却是将念书的时间从上午改成了下午。
先生上午教弘历,下午教他。
他向来喜欢睡懒觉,如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悠哉游哉吃个饭再跟着先生念书,觉得时间是一晃就过去了,别提多快乐。
等着又过了两日,弘昼这才起身去书房找四爷认错。
谁知道他刚靠近书房,就被苏培盛给拦了下来。
苏培盛到底是四爷的人,不好屡次做出吃里爬外的事情来,只能委婉提醒他道:“五阿哥,如今太子爷还在气头上,不愿见您,您就先回去吧。”
“您回去之后好好念书,每日将先生安排好的功课给太子爷送过来,太子爷见您表现好,兴许就不会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您小小年纪赌钱就不对,太子爷也是该生气的。”
“这件事前两日叫皇上知道了,皇上都没替您求情了……”
他这话并未说完,当日皇上听说弘昼挨了二十个板子后,脸色一变,好在四爷及时说那二十个板子怕是连弘昼皮毛都没伤到,脸色这才和缓一二。
这叫皇上怎么替弘昼求情?
弘昼听闻这话,只觉得自己赌钱一事是真的性质恶劣,便专心回去用功。
可没两日,他就又高兴起来。
他听说纳喇·星德回京的消息。
说起来当年纳喇·星德在阿福和阿喜满月后就离开京城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三四年的时间,好几次都准备回京探亲,有的时候是突发战事,有的时候是被临时事情绊住了脚,更多时候却是年羹尧故意为难他这个四爷前女婿……身在战场,军令大过山,他就算再想念妻子儿女也没有违抗军令。
如今西北已定,他这才得以回京。
只是弘昼再高兴也没用,四爷根本不放他出去。
好在第二日纳喇·星德就前来太子府给四爷请安。
四爷几年未见纳喇·星德,看着当年自己亲自挑选的女婿已是战功赫赫,很是满意,只拍着他的肩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面上带着难得的笑意,只觉得纳喇·星德比当初离京时高了些,壮了些,肤色更黑了些:“这几年西北捷报不断,每每我听到你在西北立功的消息,都为你感到高兴,就连皇阿玛也时常夸赞你,说是英雄出少年。”
“你这次回京路上可还顺利?打算什么时候再回去西北?”
自年羹尧离被调离西北后,纳喇·星德就顶了年羹尧的位置。
虽说比起年羹尧来,他年轻许多,一开始并不足以服众。
但比起年羹尧来,他也有许多优点,比如年轻,比如性情和顺不少,比如勤勉好学……一来二去很快就在西北笼络住将士之心。
可即便纳喇·星德已身居高位,但在四爷跟前仍是恭恭敬敬,与当初无异:“回阿玛的话,这次我回来京城是因西北初定,我已几年未曾回京看望满宜和阿福,阿喜她们,但很快就是要回去的。”
“虽说如今西北太平,但那一带想要长长久久的太平并非易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事又起,所以不能在京城多做停留。”
顿了顿,他更是道:“这次我回京是想与满宜商量将她们母女接去西北。”
“身为男儿,该以四海为家,何处需要我我就该往哪里去。”
“可身为丈夫,身为父亲,我却是对满宜和两个孩子亏欠良多。”
在他离京的这几年里,瓜尔佳·满宜送走了他的寡母,为他的妹妹嫁到了好人家……他觉得能够娶到瓜尔佳·满宜真的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和幸运,幸运到觉得从前遇上的那些破事儿仍是老天眷顾于他。
四爷微微颔首,愈发觉得他靠谱。
想当年纳喇·星德之所以未将妻女带去西北,毕竟那时候西北是年羹尧的地界,他不敢让妻女以身涉险,可如今西北皆是他说了算,自想要一家团圆。
四爷也很是赞成:“西北的条件虽补不上京城,可当初你离开京城时你们夫妻成亲不久,满宜从前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如今是将纳喇府上料理的井井有条,你亏欠她太多。”
“更别说还有阿福和阿喜两个孩子,直到今日,她们还不知道自己阿玛长得什么样子……
纳喇·星德连连称是,直说到时候他们一家离开京城之前定会前来与四爷辞行的。
翁婿两个又就着西北的形势说了好一会,到了最后,纳喇·星德这才提出想要去看看弘昼。
他刚回京,就听说了这几年弘昼身上发生的事,又是遇刺,又是与年寿打架……听的他是心惊肉跳,如今更是绝口不提弘昼被打板子一事。
别说他是四爷的前女婿,就算是现女婿,也没资格在太子府指手画脚。
四爷也知道纳喇·星德与弘昼虽差着年纪,却是关系十分要好,便点头答应了。
纳喇·星德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快步朝弘昼院子走去。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弘昼在院子门口翘首企盼。
弘昼一看到他过来,更是飞奔过去,像小时候每一次一样一把将他抱住,扬声道:“星德哥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看我的!”
两人阔别几年再次见面,是半点生疏都没有。
纳喇·星德想像弘昼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却发现眼前的弘昼早已不是小孩子,而是个半年的少年,便拍着他的肩道:“我自然是要来看你的。”
“想当初我刚离开京城时,你才打齐我的胸膛,如今已经打齐我耳朵来,是个少年了!”
他这话刚说完,弘历也迎了过来。
纳喇·星德看着这兄弟两人,眉里眼里都是笑,一会说给他们带的礼物还在路上,约莫十来天后就能送到,一会说当初他远在西北听说四爷被立为太子的事也很高兴,一会又说起在西北的趣事……兄弟三人凑在一起,还像从前似的有说不完的话。
弘昼见纳喇·星德苍老许多,但眸子里仍是亮晶晶的,脸上,颈脖间还有伤疤,知道他的军功与地位都是靠着性命拼出来的。
他忍不住道:“星德哥哥,你是不是只报喜不报忧?”
“特别是前几年,你在西北的日子一定很难吧?”
纳喇·星德微微一愣。
这话早在昨日他刚回京,瓜尔佳·满宜也是这样问过他的,甚至难过的掉下眼泪来。
他笑了笑道:“不瞒你们说,行军打仗哪里有不难的?”
“特别是我刚去西北,那时西北还是年羹尧说了算,他甚至将年侧福晋的死迁怒到我身上,孤立我,排挤我不说,好事想不到我,冲锋陷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等着战事平息,我几次想要回京,都被他拦了下来。”
几年的委屈与心酸到了他嘴里则是云淡风轻的,他更是看着弘昼道:“好在如今总算是熬出了头。”
“你们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年羹尧为了怕我出头抢夺他的军功,恶心之处远不止如此,甚至还专门派了人拉我一起赌钱嫖妓。”
“有好几次,我不是没有心动过,毕竟相比于克制相比于努力,放纵则简单许多,好在我最后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做那些不该做的事。”
“弘昼,如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像赌钱这等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真等着你沉溺其中,想要抽身就难了,到时候整个人就废了。”
弘历颇为赞许点了点头:“星德哥哥说的极是。”
弘昼被他这番话说的有些难为情,再次解释道:“……上次我就是一时间好奇所以进去看看,你们放心,我再也不会赌钱的。”
不过他更是道:“怪不得年寿一肚子坏水,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子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兄弟三人正说着话,四爷就差人过来请纳喇·星德过去用饭。
小太监更是含笑道:“太子爷吩咐了,若是四阿哥也在,请四阿哥一块过去了。”
他是绝口不提弘昼。
弘昼却是自觉的很,站起身道:“走,星德哥哥,哥哥,咱们吃饭去。”
他想的简单,觉得有纳喇·星德在,四爷多少会给他些面子。
可惜四爷看到他过来,别说与他说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若换成寻常脸皮薄的人,早就气的转身回去或羞红了脸,但弘昼却不是一般人,大剌剌坐下,更是主动对苏培盛发问:“苏公公,今日小厨房做了些什么菜?有没有我爱吃的松鼠鳜鱼?”
说着,他更是反客为主与纳喇·星德解释起来:“星德哥哥,阿玛小厨房做的松鼠鳜鱼可好吃了。”
“连阿喜那样挑食的都能吃上大半条松鼠鳜鱼,你也尝尝看,味道很是不错。”
……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但纳喇·星德根本没有接话,只下意识看向四爷,更不忘冲弘昼使眼色,示意他与四爷说说话。
毕竟有他在这儿,弘昼主动与四爷说话认错,四爷总不会不搭理的。
弘昼很快会过意来,看着四爷道:“阿玛,您不会还在生气吧?”
“您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小气?都这么些天了,您还在生气阿?”
“生气伤身,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他更是以手指天,郑重其事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赌钱了。”
四爷这才扫了他一眼,道:“若是你以后再赌钱了怎么办?”
弘昼想了想,认真道:“我若是再赌钱了,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四爷却是冷笑一声:“你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
“到时候你再次赌钱,怕是理由多的很,你的话,我可不敢信,至于到时候我若是要再罚你,你这性子更会闹得人尽皆知,就连皇阿玛都跟着不得安生……”
他这话还没说完呢,一旁的纳喇·星德与弘历是齐齐点头。
弘昼仔细一想,这的确是自己的做派。
他便再次举起手发誓起来:“我发誓,若是我以后再赌钱,老天爷就罚我生五个像我一样调皮捣蛋的儿子。”
“不,罚我生十个像我一样调皮捣蛋的儿子也可以。”
说着,他这才看向四爷道:“阿玛,这下您总能相信我了吧?”
四爷面色这才和缓几分。
这时候,苏培盛已带着小太监上前摆饭,纳喇·星德便打起圆场道:“我们快吃吧,正好我也想尝尝弘昼和阿喜都爱吃的松鼠鳜鱼到底有多好吃。”
一行人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等着一顿饭用完,正吃点心喝茶时,纳喇·星德则宴请四爷明日带着全家前去纳喇府上做客:“……我知道您如今忙的很,不一定有时间,若是您三日后没时间过去做客,就叫嫡额娘带着弘昼,弘历过去就是了。”
“这几年我离开京城,满宜他们受亲朋好友照顾颇多,我回京之后自要设宴款待大家一番。”
四爷并未一口答应,也没有一口拒绝,只反问道:“到时候年羹尧可是也要过去?”
纳喇·星德点头称是,苦笑道:“不管年羹尧在西北对我如何,可明面上他对我也是有提携之恩。”
“我还没有给年家下帖子,明日一早会差人送帖子过去的,年羹尧应该是不会拒绝。”
纵然他回京才第二日,却也听说了年羹尧对外说了些什么话,年羹尧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西北已定,不再需要年羹尧,所以才将年羹尧调回京城,命他驻守西北。
年羹尧更恬不知耻对人说什么他是年羹尧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到时候年羹尧不到场,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原本正埋头吃点心的弘昼一听这话是眼前一亮,好奇道:“那到时候是不是年寿也会过去?”
纳喇·星德微微颔首:“大概也是会来的。”
一提起年寿,弘昼就气的想挽袖子干架了,忙道:“阿玛,我要去!我要去!”
“只要您准我去,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四爷微微颔首道:“星德,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带着弘昼他们一起过去的。”
想起年羹尧,他心里就一阵窝火。
若说隆科多与老八等人是笑面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年羹尧就是不折不扣的刺头。
不管是私下还是当面,年羹尧皆表现出对他的不喜,甚至私下还大放厥词——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子爷是什么德行,我的妹妹可是给他当过侧福晋的,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呵,就他这样的人也能当太子,给廉亲王提鞋都不配!
这话传到四爷耳朵里,可将他气的够呛。
接下来的两日里,弘昼更是跃跃欲试起来。
到了参加宴会前一天的傍晚,四爷正在书房看折子,透过窗户就看到了弘昼一直在门口徘徊。
四爷像没看见似的。
他知道弘昼可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孩子,之所以在他门口犹豫该不该进来,可见心里知道这话是不该说,这事是不该做。
可一刻钟后,苏培盛还是进来道:“太子爷,五阿哥求见。”
四爷皱皱眉,道:“叫他进来吧。”
弘昼很快就含笑走了进来,甚至他手上还提着食盒,一开口就殷勤道:“阿玛,我看您这些日子像是瘦了些。”
“先前您不是夸额娘院子里那个厨娘炖的鸽子汤味道不错吗?您看,这是我专程要她为您炖的汤。”
“您先别看折子了,先喝碗汤吧。”
他不光将汤盛了出来,甚至还吹了吹,吹凉了些才递到四爷手上的:“来,阿玛,您小心烫。”
四爷将这碗鸽子汤接了过去,略喝了几口,才漫不经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找我又是有什么事?”
弘昼是笑着吹起彩虹屁起来:“阿玛,您可真聪明,我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您的眼睛?”
“我今日来找您的确是有一点点小小事情的,不过不要紧,您先喝汤,汤喝完了我再说也不迟。”
四爷当真不着急,就安心喝汤起来。
等他一碗汤喝完,弘昼才犹豫着开口道:“阿玛,前几日当着星德哥哥与哥哥的面,我发过誓了,说以后再也不赌钱,这话是千真万确。”
“但明日我们就要去星德哥哥家做客了,您……您能不能将‘柚子’还给我啊?”
“‘柚子’就是当初您没收的那只蟋蟀。”
四爷脸色微沉,道:“弘昼,你想做什么?”
“当日你与年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虽是年寿有错在先,但你那顿打挨的也不冤枉,怎么,明日你难不成又想跟他打一架?”
“自然不是,我就算再胡闹,也不会在星德哥哥家中闹事的。”弘昼这话说的极认真,可说着说着,他却意识到不对劲来:“阿玛,原来您也知道是年寿有错在先?那我那顿板子挨的岂不是很冤枉?”
“要不这样吧,我那二十个板子先再您这儿存十个板子,下次若我犯了错,能不能别打我板子了?”
“我都这么大人,还要被打板子,还是怪丑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瞧见四爷那不悦的眼神扫了过去,连忙闭上嘴:“不存就不存,您这样看我干什么?”
四爷冷哼一声,道:“那顿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你若真要计较,我便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弘昼是连忙道:“不,不用了。”
他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蹬鼻子上脸,瞧见四爷不是真的生气,又缠了上去:“阿玛,我都打听过了,您不光没将那只蟋蟀处置掉,还专程派了个小太监照看着它。”
“您是做大事的人,养这等东西做什么?”
“索性您就将它还给我吧,明日我还有用了!”
第 113 章
一开始弘昼以为按照四爷的性子, 定会将那只蟋蟀给丢了或者叫人处置了,为此躺在床上的他还与小豆子两人惋惜过一阵。
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
同样的,人与畜生之间也得讲究缘分。
他觉得,冥冥之中他们从那么多蟋蟀中就选中了‘柚子’,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所以说当他知道这只凶猛的蟋蟀不仅没死, 甚至还活得好好的, 别提多开心。
四爷自也能看出他面上的雀跃,期待与开心, 只淡淡道:“你要那只蟋蟀做什么?”
弘昼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是要明日在年寿跟前好好显摆一二啊!”
一想到这件事, 他仍觉得生气,更是道:“年寿当日派人尾随我回来, 肯定是想私下冲我下手的,哼,我就是喜欢别人一副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到时候我可是要他做的那些好事告诉所有人。”
他觉得,在记仇方面, 他定是随了四爷。
别说这事儿才过了不到一个月, 就算过了十年, 他都会记得。
四爷只有片刻的犹豫,就叫人给弘昼取来了蟋蟀。
弘昼抱着斗盒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甚至觉得斗盒里的‘柚子’还胖了些,连声道:“多谢阿玛。”
“你别着急道谢。”四爷一开口, 仍是威严满满:“不过若是叫我再知道你赌钱或玩物丧志, 这只蟋蟀,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了。”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 连声称好:“回去之后我就将这蟋蟀交给瓜尔佳嬷嬷收着,每日只要给它喂食喂水就好了。”
回去之后,他并没有食言,只将蟋蟀交给瓜尔佳嬷嬷。
瓜尔佳嬷嬷收到这只蟋蟀后忍不住笑着道:“阿哥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它的。”
接下来弘昼则是好好忙活了一通,想着明日该怎么在年寿跟前耀武扬威,报仇雪恨。
他自然不会像小时候去诚亲王府那样显摆,身上是穿金带银,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如今他都是十三岁的少年郎,讲究个奢华低调有内涵。
弘昼与小豆子两个想了足足一个时辰,他选中了一件竹节纹品月色的衣裳,这衣裳花纹样式并不出挑,但用的面料却是皇上才用得上的掺金丝水纹绸。
他腰间更是挂着两块水头极好的玉佩,一块是当年皇上赏给四爷,被他拽着不松手那块,还有一块则是皇上赏的。
一大早起身,弘昼就穿戴整齐,连辫子都叫瓜尔佳嬷嬷重新给自己散开编了一遍。
甚至往日里他洗脸就像小猫抓脸似的,意思意思就得了,今日不光认真洗脸,还细细擦了擦皇上专程赏给他的少年专用面霜。
一旁的小豆子简直都快看呆了,忍不住道:“阿哥,您真是俊朗的很。”
“还好今日是纳喇大将军设宴,请的都是些行伍之人,若是换成寻常人家的宴会,一些格格姑娘们的看到您,肯定要争着抢着嫁给您的。”
纵然瓜尔佳嬷嬷向来觉得小豆子说话夸张,但如今听到这话却是一言不发,微微含笑,可见心里也觉得他这话说的没错。
等着弘昼昂首阔步走到正门口。
四爷,弘时与弘历等人都已等着他,弘时一看到他这样子就忍不住道:“弘昼,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弘昼今日是要去相看了。
弘昼咧嘴一笑,丢下一句“三哥待会儿就知道”,转身就钻进弘历的马车。
一路上,弘昼更是将斗盒里的蟋蟀看的像宝贝一样,翻来覆去的看,更忍不住神神叨叨与它说话:“待会儿你可得表现得厉害些,知道吗?”
“你记得年寿吗?就是上次想把你抢走的那个坏蛋?”
“今日我定会给他些颜色看看的!”
……
他絮絮叨叨的话再加上蟋蟀的叫声,惹得弘历微微皱眉,忍不住对他道:“弟弟,今日街上人多,马车走得慢,你和你那蟋蟀一起,实在是有些恼人。”
他不说话还是好,一说这话更是打开了弘昼的话匣子。
想着马上就能报仇雪恨的弘昼那叫一个激动啊,话比往日里还要多:“哥哥,难道你不喜欢蟋蟀吗?你连我的‘柚子’也不喜欢吗?”
“我原还打算送一只给你的,你整日埋头看书写字,实在辛苦。”
“你不知道,眼睛用多了不仅伤神,还会伤眼睛。”
“若有一只蟋蟀养在你桌前,你累了逗一逗它,眼睛会舒服很多。”
“而且你别看蟋蟀长得差不多,但我这只却是最厉害的,要不然先前年寿也不会先将它抢走……”
这话说着说着,他脑海中便有个想法。
上次四爷问过他打算给皇上送什么寿礼,他当时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但后来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皇上,毕竟这么些年该送的寿礼都已经送了。
他决定。
将这只蟋蟀给皇上送去当寿礼。
一来如他方才所说,皇上日以继夜的看折子,若书房里能放一只蟋蟀,闲暇时也能增添些趣味。
二来他也知道自己并无多少自制力,就算这蟋蟀被瓜尔佳嬷嬷养着,他也会忍不住想要经常过去看看的。
三来皇上身份尊贵,若‘柚子’养在皇上身边,不仅能好吃好喝,还能得专人照料,可谓蟋中赢家。
弘昼越想想,越觉得这法子甚好。
毕竟皇上活到这把年纪,想必还没谁给皇上送蟋蟀当寿礼了。
至于怀中这只叫‘柚子’的蟋蟀。
弘昼低头看着它,呢喃道:“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才将你送给皇玛法的,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要为你的未来打算。”
“柚子,别怪我!”
“我也是有苦衷的!”
弘历见他还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一刻钟后。
马车稳稳停在了纳喇府门口。
弘昼跟在四爷身后,昂首阔步就走了下去。
因四爷是太子,自然是要压轴登场。
他们一行人刚露面,纳喇·星德就带着众人迎了出来,给四爷请安。
弘昼的眼神率先落在了年羹尧父子面上。
年羹尧给四爷请安时面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可见是当着众人的面装都懒得装一下。
像年羹尧这等刚愎自用之人,大概也知道皇上将他从西北调回京城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个原因皇上不会说,只会说他辛苦了,如今西北已定,朝中又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做,旁人也都是这样说……一来二去的,他就只能信了。
若不然,他的幼子年寿如何敢在京城这般招摇?
弘昼看向年羹尧时,他却发现年寿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
与他老子一样,年寿对自己的神色并未遮掩,看着弘昼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弘昼见状,是心情更好了,冲着年寿是咧嘴一笑。
年寿心里更窝火了。
先前在四川也好,还是去了西北也罢,他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如今到了京城,却得夹起尾巴做人。
今日他出门之前,年羹尧福晋更是对他是叮嘱又叮嘱,要他莫要闯祸。
他也知道自己是有几斤几两,索性别过脸不去看弘昼。
四爷却未留意弘昼面上的小表情,当着众人的面很是愿意给纳喇·星德面子,扶着他起来:“不必多礼,虽说怀恪已经去世,你也再娶,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婿。”
“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可不是说说的。”
众人见纳喇·星德不光是年少有为,甚至如此的四爷青睐,一时间恭贺声,巴结声是络绎不绝。
弘昼对这等话已听习惯了,是半点兴趣都没有,转身就去找年寿。
恰在这时,有管事对着一众少年郎道:“大将军吩咐了,说是隔间有点心和茶水,若是诸位少爷们觉得同长辈们在一起拘谨,可以过去玩。”
年寿是动也未动。
他见识过弘昼的脾气,后来更是听说了不少弘昼的丰功伟绩。
他这西北小霸王碰上京城小霸王,还是得避一避其风头的。
殊不知,年寿就算是躲在年羹尧身边,也没能躲过去,弘昼却是主动找上来:“原来你就是年寿啊?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我们打了一架,也算是老熟人了。”
“我很早之前就听人说起过你,说你的骑射是得年舅父亲自教的,骑射很是了得,不如今日咱们比一比?”
“当日你斗蟋蟀输给了我,也不知道今日这骑射能不能赢过我……”
年寿年少轻狂可经不起激,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
可他身侧的年富却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又乖乖坐了下来,板着一张脸道:“多谢弘昼小阿哥抬爱,若是平日弘昼小阿哥相邀,我定不会推辞。”
“只是不巧我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与弘昼小阿哥比试。”
弘昼哪里不知道他这话是假话,也没勉强的意思,索性就挨着他坐了下来:“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摇摇头,像真的觉得很惋惜似的:“京中那些少年郎都不愿与我比,我想着你兴许和他们不一样了。”
说着,他更是道:“我这几日被阿玛关在家里,没去过斗蟋堂,不知你可有去过?”
“最近你又在那里赢了多少银子?”
“原先我以为带兵打仗的人都很有钱,没想到年舅父还是个清官,竟要要小小年纪的你就出来挣银子……”
他一番话说的,年寿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是不敢吱声。
他做的那些事儿,自然不敢叫年羹尧知道。
虽说年家富庶,但白来的银子谁不喜欢?
年羹尧却不知道年寿做的那些破事,若叫他知道年寿连这三瓜两枣都看的上,不知气成什么样。
他只以为弘昼是故意挑衅年寿,脸色不善道:“弘昼小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年家虽不富庶,可祖上世世代代为官,却也没有揭不开锅的道理。”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我那妹子的嫁妆,可都是在太子爷做主之下留给了弘昼小阿哥。”
他这话说的好像四爷与弘昼贪了年侧福晋的银子似的。
弘昼承认,当初他的确对那么一大笔银子动了心,毕竟银子嘛,谁不喜欢,可后来那些银子却一分没留下,连带着他多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全用在西北战事去了。
那些银子,大概率也是进了年羹尧口袋:“年舅父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您妹子是谁?”
“那可是我年额娘,年额娘将她所有的嫁妆留给我,可见是将我当成亲生孩子一般,既然如此,我怎会拂了她的好意?”
说着,他更是笑了笑道:“更何况那些银子到了最后可是被送去西北了!”
说白了,年侧福晋那些嫁妆,到了最后还是流进了年羹尧口袋。
年羹尧被他这话堵的无话可说。
弘昼见状,又缠着年寿七嘴八舌说着话:“你说你身子不适,我看你脸色好看的很啊,可别是不敢与我比试,故意这样说的吧?”
“还有你擅长骑射的说法可是从西北传过来的,难不成是假的?”
“我看肯定是你怕输给我,所以才会如此说……”
年寿不为所动。
弘昼没办法,只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来。
他叫小豆子拿来斗盒,旁若无人逗起里面的蟋蟀来,最后更是道:“啊,英雄啊英雄,你的命好苦,竟然摊上了那样一个孬种主人,你死了,他都没想着替你报仇。”
“真的是可怜可悲啊,只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孬种?
年寿再也忍不住,站起身道:“比就比,谁怕谁!”
他在西北可被人称为百步穿杨小王子,还能怕弘昼这酒囊饭饱之辈吗?
说着,他站起身就对着一旁的小厮道:“你,带路!”
“带我们去比试一番。”
年羹尧可是见识过弘昼的诡计多端的,下意识就站起身来。
谁知四爷却是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年大人这是做什么?小孩子家家之间玩闹,何必在意?”
年寿自有弘昼收拾,他则要忙着收拾收拾年羹尧的。
弘昼见年寿中计,是喜不自禁,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前院。
因纳喇·星德是习武之人,前院该有的东西都有。
一个是擅长骑射的太子之子,一个是名震西北的将军之子,两人皆为人称道,今日两人难得有机会比试一二,在场的少年郎都跟过来看热闹了。
弘昼对这阵势十分满意,笑着道:“不知道你想怎么比?”
此处没有长辈在场,年寿面上就多了几分匪气,扬声道:“方才你不是说我那擅骑射的名声是自吹自擂吗?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比一比骑射。”
“今日你我都没骑马来,不如就比射箭好了。”
“十箭定输赢,谁射中靶心的发数多就算谁赢,不知道弘昼小阿哥觉得如何?”
他这话音刚落下,一旁的弘历就扯了扯弘昼的袖子,低声道:“弟弟,你别上当。”
弘历也好,还是弘昼也罢,早些年就曾听年侧福晋说起过年寿射箭准头极高,十米开外,他十岁出头时准头就能达到七八成。
弘昼知道年寿这是故意给自己下套,但他对自己也是极有信心的。
他给弘历一个“别担心”的眼神后,便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比射箭就和斗蟋蟀一样,若没彩头实在没意思,你说,我们拿什么当彩头好?”
年寿面上浮现几分胜券在握的神色来,道:“你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若是我赢了,我要你手中那只蟋蟀,还要你当众学狗叫三声。”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只觉得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弘昼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含笑道:“好,一言为定。”
“不过你若是输了怎么办?”
年寿却冷笑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悉听尊便。”
他觉得自己不会输。
这些年,比起射箭来,他的确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觉得弘昼之所以声名在外,则是因为身份的关系。
年寿率先射箭,一箭又一箭,是箭无虚发,到了最后,更是十支箭都正中靶心。
围观众人是喝彩连连。
这下,该轮到弘昼了。
寻常人即便真的是箭术出众,碰到这等情况却也是会紧张的,毕竟三声狗叫对旁人来说不是大事儿,但他可是皇孙,他若是狗,那他的阿玛和玛法是什么?
弘昼却是脸色不变,拿起箭就唰唰射了出去。
他沉稳镇定,更是与年寿一样,箭无虚发。
一旁围观的少年郎更是喝彩声不断。
当然,其中更是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道:“这打成平手了该怎么办?岂不是分不出胜负来?”
一时间,年寿看向弘昼的眼神都微微变了。
他还没碰上过箭术这样好的少年。
弘昼想了想,扬声道:“不如咱们玩些更刺激的?既然我们准头都极好,不如我们顶个苹果在头上,看看对方能不能射中?要知道射箭的准头虽重要,但行军打仗之人,却是胆识最重要的!”
年寿虽莽撞,却不是蠢货。
他就算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是灭满门的大罪。
他下意识道:“我看还是算了,这样太危险了……”
在场之人皆是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郎,都血气方刚,一个个见他退缩,就喝起倒彩来了。
年寿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就在这时候,他更听见弘昼讥诮的声音:“啧,果然是孬种……”
年寿扬声道:“谁说我是孬种?比就比!”
与方才一样,依旧是年寿先来。
年寿原本对自己的箭术是很有信心的,可看着不远处顶着苹果的弘昼,真拿起箭的那一刻,这才知道害怕。
站在他跟前的可是太子之子,皇上最喜欢的皇孙啊!
他拉弓时,手臂已微微有些发抖起来。
若是一不小心射到弘昼脸上或身上,甚至将人给射死了……他该怎么办?
偏偏弘昼半点不知道害怕,还嘴角噙着笑看着他,像示威似的。
一旁看好戏的人更是道:“年寿,你快点啊!”
“磨磨蹭蹭的,像小姑娘似的!”
这话说的年寿更是心里慌慌的,手一松,箭就朝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射去。
这一箭别说射到了弘昼身上,恨不得离弘昼还有几人远。
到了弘昼时,他心里是半点不慌,像没看到腿肚子吓得微微发抖的年寿。
一箭出去。
弘昼不仅正好射中的苹果,甚至还因力道过大,直接将苹果带的射到了地下。
众人又是连连欢呼。
弘昼含笑朝年寿走过去,道:“我想好了,方才你说若是我输了要我学三声狗叫,我也不愿仗势欺人,今日你当众学三声狗叫,将你这些日子在斗蟋堂‘赢’来的银子在城郊施粥就好了。”
年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叫不出来。
弘昼冷笑道:“男子汉言出必行,难不成你又打算赖账?”
年寿没法子,只能低头开口道:“汪!”
“汪!”
“汪!”
他不敢抬头看众人的表情,只听到那哄笑声一阵又一阵钻到自己耳朵里来。
他更是将拳头握的紧紧的,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定会叫弘昼好看的。
***
年羹尧如今的处境也没比年寿好上多少。
原本年羹尧摆出一副对纳喇·星德有提携之恩的架势,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纳喇·星德是个实诚人,想着今日设宴,也懒得与年羹尧一般计较。
可纳喇·星德不计较,不代表四爷也不计较,四爷见年羹尧端着酒杯夸夸其谈的样子,含笑道:“年大人,我听星德说在西北时你十分照顾他,但凡有冲锋陷阵,立功的机会,总是第一个想到他。”
说着,他抿了一口酒,道:“来,我敬你。”
年羹尧连声道不敢。
四爷是太子,四爷敬人酒只需抿一口就行,但他明面上却不敢对四爷不敬,端着酒杯是一饮而尽。
四爷又道:“我还听星德说你将西北治理的很好,来,我敬你……”
渐渐的,众人也发现不对劲。
一开始大家只以为四爷是真心想敬年羹尧,毕竟从前年羹尧也是四爷的大舅子,如今这一杯杯酒灌下去,众人是心知肚明,想着四爷这是在同年羹尧算账。
四爷是一个理由接一个理由,即便他酒量差也不怕,反正每次也就抿一口而已。
年羹尧连喝十余杯酒后,四爷杯中的酒也就浅了那么一点而已。
年羹尧不傻,反之他还十分聪明,心里是愤恨不已,却也知道不能与四爷硬碰硬,便借着醉意道:“……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知道的清楚您这是器重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故意刁难我了!”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空着的酒杯道:“您看,我都已经喝了一斤多酒,可您连一杯酒都没喝,实在是不公平!”
他这话一出,可谓是满堂寂静。
四爷却是面色不改,并未直接接话,反倒是道:“年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公平?”
“呵,人生在世,又何来公平二字?”
“你一出生就是总督之子,刚被调去西北就手握重兵,反观星德即便才能出众,却因为我的关系在西北屡遭刁难,年大人还好意思与我说什么公平?”
他很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即便他知道隆科多背地里小动作不断,恨他们父子入骨,可对着隆科多仍是一声又一声“舅舅”。
可惜年羹尧与隆科多不一样,他刚愎自用,不知道审时度势,按理说即便他真的心里对四爷不满意也不该当众嚷嚷,可他倒倒好,当众嚷嚷不说,甚至直到今日还没将纳喇·星德放在眼里。
四爷不动他动谁?
年羹尧一愣,笑着道:“太子爷说的是,这世上的确是没什么公平可言。”
四爷为君,他为臣,胳膊拗不过大腿。
他只好将手中的那杯酒喝的一干二净。
年羹尧虽是酒量了得,可任谁也经不起这等喝法,但四爷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索性他也只能装醉。
四爷自也知道他是装醉的。
年羹尧是不是装醉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四爷表明了自己对年羹尧的态度。
四爷见状,道:“我原先就知道年大人海量,没想到几年过去,年大人酒量也不过如此。”
“星德,差人给年大人端一碗醒酒汤来吧。”
纳喇·星德连声应是。
装醉的年羹尧却是吓得心惊胆战,想着四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将自己灌一碗醒酒汤后要自己再喝?
好在四爷并未理会他,与纳喇·星德及旁人说起闲话来。
四爷是个大忙人,并不能像众人一样在纳喇府上一做客就是一整日,用过午饭后,他就要带着弘昼等人回去。
刚出了纳喇府大门,四爷就听说今日弘昼的所言所行。
好心情的四爷当即就脸色变得铁青。
偏偏弘昼更是毫不在意道:“阿玛,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在您心里就是这样没分寸的人吗?”
“您别看今日我与年寿比赛射箭凶险异常,但我是什么身份?年寿又是什么身份?他哪里敢对着我下手?若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赔上整个年家都不够的!”
“虽说仗势欺人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有些时候对付年寿那样的人就得用这样的法子,不然可治不了他……”
四爷脸色沉沉的厉害。
他觉得弘昼胆子是越来越大,当即就下令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年寿当真是个胆子大的,一不小心那箭射偏了该如何?”
“你,你简直是死不悔改!”
他气的是好心情荡然无存,气冲冲上了马车。
等着马车行至太子府,四爷面色虽和缓几分,却是吩咐道:“苏培盛,你给弘昼传话,就说这些日子叫他好好在院子里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吩咐,他谁都不能见,哪里都不能去!”
“若是谁敢不听,直接打二十个板子!”
他只恨当初那二十个板子没冲着弘昼打下去。
兴许弘昼在床上养病还能老实些。
弘昼听说这消息时是叫苦不已,甚至缠着苏培盛要苏培盛在四爷跟前帮他美言几句。
就连见多识广的苏培盛都觉得弘昼没有一次禁足或被罚是冤枉的,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当个阉人好像也不错。
众人都说多子多福,可弘昼这样的儿子哪怕再多来一个,他觉得四爷定会再少活十年:“五阿哥您可别为难奴才,这次太子爷是真的生气了。”
“您想啊,从前每次太子爷罚您时都是当着您的面说的,今日却是叫奴才传话,可见是已气的不行,您还要奴才帮您求情,您,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
弘昼仔细一想,觉得这话很是有道理,便没为难苏培盛。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旧在院子里安心看书写字,每日差小豆子将他的功课送给四爷看。
然后,他又要弘历帮着他在四爷跟前求求情。
四爷这次是再下定决心好好给弘昼些颜色看看,可架不住万寿节要到了,弘昼更是托小豆子前去给他带话,说自己准备了十分别致且有意义的礼物,若是皇上没见他亲自将礼物送去,肯定会十分伤心的。
四爷只觉得弘昼这儿子可比处理公务棘手多了,想着将弘昼带进宫转一圈,想着叫皇上劝劝弘昼也是好的。
他更觉得松口答应弘昼迟几年成亲更是错误的选择,若弘昼身边能有人管束他一二,也是好的。
到了万寿节那一日,被关在院子里十几日的弘昼重见天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他与从前每一次一样,钻进了弘历的马车里,低声道:“哥哥,这些日子你想不想我?”
弘历有些不好意思道:“弟弟,你这话太肉麻了些。”
“再说了,咱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四爷虽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弘昼院子,但这事儿却是难不住弘昼。
弘昼与弘历两人的院子是挨着的,就隔着一堵围墙。
弘昼身为听话的孩子,自不会明知道四爷不高兴,还做些火上浇油的事情惹四爷生气。
所以他就命小豆子搬来一架梯子,整日站在梯子上目送着弘历去上学,目送着弘历下学,甚至有些时候协闲来无事还会站在梯子上将弘历喊出来谈谈心,问弘历些马上要成亲,心里紧不紧张,想生几个孩子之类的话。
如今弘昼却将弘历挤的更紧了些,道:“这话哪里肉麻了?”
“到时候嫂嫂进门,难道你就与她说这些话?你别看嫂嫂出门名门,被众人所称赞,但女子嘛,都是喜欢听些甜言蜜语的。”
“你当着我的面这样不解风情就算了,可当着嫂嫂的面可不能这样……”
他说话归说话,整个人更是极不老实抱紧弘历的胳膊,亲昵道:“再说了,咱们每日见面归见面,但我却不能这样抱着你啊……”
弘历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好气道:“你这性子,就该叫阿玛一直关着你才好。”
他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却觉得有弘昼在真是好。
从前每次阿玛带他去哪儿总是他孤零零一个人坐马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弘昼高高兴兴跟在四爷身后进去了乾清宫御书房。
皇上依旧是老样子,不过脸上却架起来了一副西洋镜。
待弘昼与他老人家请安后,他老人家像小孩子似的与弘昼解释道:“……这些日子朕依旧照你所说的那样,每日一天两顿饭并三顿点心可是一餐都没漏下,有老四帮忙,朝中琐事也不打需要朕操心,每日是早早就睡下了。”
“只是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眼睛不行了,每次多看会折子就觉得头昏眼花,老四为朕寻来的这西洋镜还是挺好用的。”
弘昼知道这就是后世的老花镜,也没有大惊小怪,亲切问候起皇上的身体状况。
皇上只说自己的身子仍是老样子,叫弘昼他们不必担心,更是问起弘昼这些日子又是赌钱又是与人以命比赛射箭一事,声音中是威严满满。
到了最后,皇上更是道:“……老四在朕跟前说起这件事时可是气的够呛,你倒是不与人赌钱了,却是与人赌命起来。”
“叫朕说,你与年羹尧那儿子胆子都太大了些,以后不可再这般行事了知不知道?”
弘昼连连点头:“皇玛法,您放心,以后我定不会如此了。”
这等话别说四爷耳朵听的起了茧子,就连皇上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皇上冷声道:“你要记得答应朕的事情要做到,若是你食言,朕也会食言的。”
弘昼好奇道:“皇玛法,您指的是什么事儿?”
皇上淡笑道:“自然是你的亲事了。”
弘昼一惊,只觉得皇上真的是不讲武德。
他后退两步道:“皇玛法,您真是的,您是天子,天子答应别人的事儿哪里有食言的道理?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偶尔那么一两回说话不算数也是很正常的……”
说着,他更是道:“那什么,皇玛法,我好久没给惠玛嬷请安了,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这话一说完,他是一溜烟就跑了。
但皇上却是心意已定。
他老人家想着弘昼这性子怕是很快会闯祸的,到时候弘昼娶妻一事就指日可待。
第 114 章
弘昼对皇上的想法则是一无所知, 想着皇上定又是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是在吓唬他。
但这等事,即便是虚晃一枪还是怪吓人的。
所以弘昼一直带着弘历在翊坤宫待到宴会快开始时,这才露面。
万寿节是与除夕, 正旦等节一样重要的节日, 想当初皇上在自己整寿时还办过千叟宴, 可谓声势浩大, 彰显皇家风范。
但随着皇上年纪越来越大,所追求的东西则与从前不大一样, 今年万寿节连些皇亲国戚都没请,只请了几个位份高的妃嫔, 以及信得过的儿子们。
像老三,老八, 老九之流,皇上借口他们需要养病,不宜操劳,并未请他们进宫。
可就算这般,殿内仍坐了大几十号人。
每年的万寿节与往年都是大同小异, 皇上举杯说话, 众人齐齐称赞, 再是一众皇子皇孙们奉上礼物。
今年是以四爷为首,带着恒亲王等人上前送礼。
四爷给皇上送的是一个西洋的鼻烟壶, 说马上夏日就要来了,这鼻烟壶里装的是薄荷叶等提神醒脑的药材。
恒亲王给皇上送的是一块玉石, 这玉石未经雕刻, 是桃子形状,意头极好。
……
一个个按照长幼顺序送了下来, 这些人送的礼物皆与往年无异,毫无新意,皇上嘴上说着“你们送的礼物朕都很喜欢”之类的话,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皇子礼物送完,则轮到皇孙上前送礼物。
因四爷是太子,自是以弘时为首上前给皇上贺寿。
弘时也好,还是弘历也罢,礼物也是一样毫无新意。
唯独弘昼上前时将手中的斗盒捧的紧紧的,更时不时将盒子拿起来看一看,这里人多,空气不流通,可别叫这蟋蟀焖死了。
坐在皇上身侧的四爷在看到弘昼手上那个甜白釉的小盒子时,只觉得有些眼熟。
可等着他见到弘昼将手中的斗盒举起来看的时候,心里是一个咯噔——这莫不就是弘昼花几十两银子买来的蟋蟀?
他虽一直觉得弘昼不按常理出牌,但今日可是万寿节,哪里能容得了弘昼胡闹?
便是机敏如四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弘昼翘首企盼,终于盼到了自己献上寿礼。
他郑重上前,道:“孙儿给皇玛法祝寿了,恭贺皇玛法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爷已紧张起来,低声呵斥道:“弘昼,你给皇阿玛送的是什么东西!”
今日出门之前,他还不忘检查了三个孩子给皇上准备的寿礼。
可到了弘昼这儿,弘昼却是死活都不肯拿出来,更是煞有其事说什么这是他给皇上准备的惊喜,若提前叫人知道,那就不是惊喜。
弘昼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说皇上一定会喜欢他送的礼物的。
四爷觉得自己真傻,竟天真到一次又一次相信弘昼的话……
皇上原本是没有注意到这么多的,可经四爷这么一提醒,他老人家这才想起来每个人上前送寿礼时都会介绍一番,将自己送的东西吹的是天花乱坠,唯恐叫旁人比了去。
可唯独到弘昼这儿,弘昼只捧了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更是什么都没说。
这下连皇上都不免有些好奇起来:“弘昼,今日你送给朕的是什么好东西?”
弘昼虽觉得自己心意难得,这只蟋蟀皇上一定会喜欢。
但他到底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想着大庭广众之下叫旁人知道他送了一只蟋蟀给皇上,定又要议论纷纷,说不准还会说他玩物丧志。
他才不会给别人这样说他的机会,便道:“皇玛法,待会儿您下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越是这样说,皇上便越是好奇,便要魏珠将东西拿过来给他看看。
弘昼以为皇上的意思是隔着斗盒看一看。
但问题出就出在皇上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皇上见魏珠拿上来一个从未见过的盒子,这盒子不过是寻常的甜白釉,盒子上下周围各有几个小洞,好像还会动似的,是愈发好奇,使劲儿将斗盒打开。
四爷的制止声与弘昼的惊叹声齐齐响起。
随着他们声音落下,那只叫‘柚子’的蟋蟀是一蹦三尺高,直接蹦了出来,可是将皇上吓了一跳。
好在皇上身侧的魏珠清楚弘昼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若换成寻常人送这样的东西来,他就要高声大喊“护驾”的。
蟋蟀本就是畜生。
被拿来赌钱下注的蟋蟀更是生命力顽强。
它被困在小盒子里这么长时间,早已急不可耐,一蹦就蹦到了坐在皇上下首德妃娘娘的身上。
德妃娘娘自老十四离京后是心情不好身子也不好,原是有气无力坐着的,冷不丁有个小虫子朝她飞来,吓得她是一蹦三尺高。
站在她身后的绿波更是吓得连连挥手:“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只活泼好动的蟋蟀见着情况不对,索性转头直奔另一处而去。
而德妃娘娘身边坐的则是宜妃娘娘。
宜妃娘娘更是娇气,吓得是花容失色不说,更是尖叫声连连。
很快,殿内是惨叫声,尖叫声一片。
后宫中的妃嫔大多出身名门,养的尊贵,最是怕这些小虫子。
偏偏她们又不知道这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个是吓得够呛。
虽说很快有太监上前去抓这蟋蟀,但能够在此处伺候的太监那都是极有眼力见的,知道这玩意儿是弘昼送给皇上的礼物,是打也不敢打,拍也不敢拍。
一时间,殿内是热闹极了。
弘昼更是急的站在凳子上,指挥着小太监们这里抓完那里抓,最后更是嚷嚷道:“你们小心些!”
“可别把‘柚子’踩死了!”
“这可是我送给皇玛法的寿礼!”
一众太监们足足忙了一刻钟,这才将蟋蟀抓住。
到了最后,魏珠已累的是气喘吁吁,将蟋蟀装进斗盒里,送到皇上跟前。
他在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一向是极守规矩,如今却是累的额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更是气喘吁吁道:“还请,还请皇上过目。”
方才鸡飞狗跳的闹上一场,四爷已是脸色铁青。
皇上脸色也不大好看,不敢相信道:“弘昼,你给朕送了一只蛐蛐?”
蟋蟀,也叫蛐蛐。
弘昼自然听出了皇上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只重重点头道:“没错,皇玛法,我给您送了一只蛐蛐。”
殿内已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其中自以宜妃娘娘为首,她本就对弘昼是一肚子意见,想着方才自己如此丢脸,更是撇嘴道:“呵,真是天下奇闻,皇上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人给皇上送蟋蟀当寿礼的道理?”
她的妹妹郭络罗贵人更是接话道:“谁说不是了?若弘昼小阿哥今年三两岁,我也想得明白!”
“但弘昼小阿哥今年可十三四岁,怎么还做这等不知轻重之事?”
便是平日里对弘昼印象颇好的妃嫔们也觉得弘昼今日行事有些不规矩。
弘昼却像是没听到这些议论声,没看到那怀疑的眼神一般,正色道:“皇玛法,我这样做也是有缘由的。”
“如今您虽并未像从前似的批阅奏折到深夜,可您却是年纪大了,批阅奏折也好还是看书也好,时间久了总是会伤身伤眼睛的。”
“这蟋蟀养在您桌前,时不时叫上两声能给您解解闷不说,您累了或眼睛不舒服的时候还能逗逗它,就好像我在您身边一样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斗盒里的蟋蟀像是听懂了弘昼话中的意思似的,连连叫了两声。
皇上忍不住拿起斗盒看了起来。
里头装的蟋蟀比寻常蟋蟀大上许多,挥着翅膀四处扑哧,可见生命力顽强。
他老人家忍不住道:“这只蟋蟀叫什么名字?”
弘昼认真道:“它叫‘柚子’。”
“我有只猫叫‘橘子’。”
“您送我的马叫‘香橼’。”
“所以按照辈分,他就该叫‘柚子’。”
皇上微微颔首,便将这斗盒递给到魏珠手上,吩咐道:“给这蟋蟀找个大点的盒子装起来,将这盒子放在朕书桌前,找个小太监好生照顾它。”
魏珠连声应是。
下面的皇子与妃嫔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不已。
皇上自知道在想些什么,在说些什么,是微微扬声道:“你们送的礼物朕都觉得很好。”
“不管是老四送的鼻烟壶还是老五送的玉石,不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却也是价值不菲。”
“可朕问你们,你们有想过朕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吗?”
随着他老人家这话一出,方才那些议论纷纷的人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老人家更是道:“不说别的,这花瓶瓷器古玩玉石什么的,朕私库里能堆成一座山,未必你们不知道吗?”
“你们知道!可你们不过想着送给朕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出错的,更想着东西越贵重,越能显出你们心意来是不是?”
“弘昼的礼物虽不贵重,却是用了心的,是真心实意为朕想的……”
厚脸皮的弘昼更是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皇上这话一出,果然无人再敢说什么。
惠妃娘娘更是率先道:“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咱们弘昼可真是聪明伶俐,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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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皇上心坎上去了!”
“本宫活了大半辈子,竟还及不上一个半大的孩子。”
有惠妃娘娘打头阵,众妃嫔,众皇子是连连附和。
弘昼心里更是高兴起来,觉得他这礼物既能逗皇上开心,又能给他的蟋蟀找个好归宿,可真是两全其美。
唯独四爷仍是脸色沉沉。
他想,若换成旁人谁敢在万寿节给皇上送一只蟋蟀,以皇上的性子,只怕要将这蟋蟀砸到他脸上去。
可见这人一旦偏心起来,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但四爷是万万没想到,皇上今日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他每次进宫都能看到摆在皇上书桌上的斗盒,甚至当初装着蟋蟀的甜白釉斗盒换成了纯金打造的斗盒,比从前那盒子足足大了一倍。
当初那只名不见经传的蟋蟀一跃成了御蟋,更是得意起来,就连四爷启禀事情的时候,它都还忍不住叫上两声。
四爷见了只觉得这蟋蟀扫兴烦闷,可皇上却是乐在其中,有的时候与四爷说话时还忍不住逗逗他。
这下四爷就算不痛快又能怎么办?
只能憋着!
不过好在今年夏日刚至,天气热了起来,皇上就说要带着众人前去畅春园避暑。
今年皇上更是点名要十三爷一并前往。
可这是无上的殊荣。
要知道几乎没有领了差事的皇子能随着皇上一起去畅春园避暑。
十三爷自也不愿前去畅春园,毕竟如今他可是四爷的左膀右臂,他一旦离开紫禁城,四爷肩上的担子会重絮叨。
但皇上却道:“……你早些年腿得了怪病,好不容易治好了腿,如今又劳心伤神,弘昼时常和朕,和老四说要保重身子之类的话,我们倒是保重了身子,可你却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去了畅春园,也不是不能处理公务,每日差人将折子送过去就是了。”
“你去了畅春园也能松快些。”
十三爷还是不肯答应,借口自己府中走不开。
四爷听闻这话也跟着劝他,说成了亲的弘昌也算大人,得叫弘昌历练一二才是,总不能府中的担子一直都压在十三爷身上。
皇上与四爷齐齐上阵,十三爷无奈之下,只能答应。
十三爷从小与四爷关系要好,很多方面与四爷是如出一辙,比如事无巨细皆喜欢自己来操心。
再加上如今弘昌年纪也不大,十三爷并没有要弘昌帮着管外院之事,到了临要出门之际,他对弘昌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弟弟妹妹,若府中有拿不准的事儿只管差人送信去畅春园。
到了最后,他更是道:“……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不需我操心什么,按理说你成亲之后更算得上是大人。”
“你与谁交好,与谁来往过密,我不该过问。”
“但你离八哥,弘旺他们还是远些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些人心术不正,跟着他们也是会学坏的。”
弘昌听到这话却是不以为然,笑着道:“阿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这些日子频频与弘旺来往并非觉得弘旺是值得结交之人,而是弘时堂兄与他来往过密,我几次相劝,他也不听。”
“八伯做的哪些事,我也是知道的,正因如此,我才想着多在弘时堂兄身边多规劝他一二,免得叫他被弘旺他们蒙骗了去。”
连他都觉得弘时实在是不聪明。
十三爷原本是有几分担心的,听到他如此说,这才道:“你既然知道其中道理,那我就放心了。”
一行人略收拾了几天,赶在五月初就出发去了畅春园。
弘昼是早见识过皇上对畅春园的偏爱,这些年基本上每年热起来,皇上就会带着弘昼他们前去畅春园避暑。
弘昼每年过来都很开心。
今年十三爷一同来畅春园,甚至还住在他们隔壁院子,他就更高兴了。
在畅春园的日子里,弘昼离皇上所居的九经三事殿远得很,再加上没有四爷日日盯着他,他快乐的像一匹小野马似的。
一日日钓鱼,游水,摘野果子,烤肉……就连到了夜里睡着了,他脸上还挂着笑。
到了七月,天气热起来,就连畅春园也有了几分暑气。
弘昼就不大爱动弹,整日窝在屋子里吃瓜果看杂书来。
他所说的杂书只是与正经学问不相关的书籍,有的讲的是聊斋故事,有的说的是奇闻异事……这些书是皇上亲自为他挑的,想的这些书籍多少也能学到东西。
这一日弘昼正在屋子里看《聊斋》,看的他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他刚想吩咐小豆子将屋内的冰块撤下去,谁知道他一抬头,却见到了不远处坐在炕上的四爷。
人吓人,吓死人。
弘昼冷不丁被四爷吓了一个激灵,当即就叫出声来,更是道:“阿玛,您,您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没说一声?”
“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子可是会吓坏我的!”
他觉得四爷来就来吧,脸色还这样难看,惹得他认真想了想自己这些日子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
可他转而一想,不对啊!
这些日子他住在畅春园,四爷住在太子府,两个地方相距甚远,应该不知道他做的那些顽皮事儿。
更何况依照四爷的性子,他若真做错事,哪里还会坐在这里?早就开口训斥他了。
四爷扫了他一眼,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弘昼举了举手上的书,正色道:“我在看鬼故事了,自然害怕。”
说着,他又添了一句:“这书可是皇玛法给我找的。”
四爷来畅春园,自首先要给皇上请安的,方才已知晓了这事儿,所以就并未多言。
弘昼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虽说四爷在外人跟前都是这副冷脸模样,但在他们跟前也是有温情时刻的,每每前来差畅春园看他与弘历,总是会问他们最近读了什么书,每日做什么打发时间。
但今日的四爷却沉默的奇怪。
弘昼放下书本,凑了过去:“阿玛,您可是有心事?”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上次四爷这般脸色时还是年侧福晋去世的时候。
四爷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弘昼被他这眼神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道:“阿玛,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儿?”
他的思维向来是天马行空,是越想越害怕,更是道:“难不成是额娘出事了?”
四爷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没有的事!”
弘昼正色道:“那为何您脸色这样难看?”
迟疑片刻,他又是道::“那难道是钮祜禄额娘出事了?”
四爷再次摇头。
弘昼只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他急死了,忙道:“阿玛,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倒是说呀!”
“要是您再不说话,我就要被急死了!”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是弘昌。”
弘昼一愣:“那是弘昌堂兄出事了?”
说着,他更是安慰起四爷来:“您别伤心别难过,我知道您担心十三爷受不住,自古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世上最难受的事儿,您放心,这些日子我会好好陪在十三叔身边安慰他的……”
四爷实在忍不住扫了他一眼:“弘昌好得很!”
弘昼又是一愣,不知道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在他听四爷娓娓道来,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弘昌与弘时这些日子和老八,老九等人来往过密,弘昌不比弘时糊涂,但一来二去的相处下来,他觉得老八和老九也不算什么恶人。
再加上老八擅长攻心,弘昌就和弘时一样,渐渐觉得老八是个好人。
恰好老九有事请弘昌帮忙,这等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是老九委托弘昌帮他买个铺面。
老九乃是做生意的奇才,从前用钱是挥金如土,自被皇上下令抄家后,家中就一贫如洗。
老九哪里受得了这等苦?
所以就想借了妻弟的名头重新做起生意来。
能得老九看中的铺面自是不同凡响,老九也好,还是老八也好,在京中已无什么威望可言,所以老九就想到了弘昌。
要知道如今的十三爷可是京中继四爷之后的另一座热灶,往年连四爷都没能跟着皇上前去畅春园,今年十三爷却能跟着去了,弘昌身为十三爷长子,一出马事情定能成的。
弘昌听说这消息后原是一口回绝的。
可后来老九劝过他好几次,直说这铺子开起来之后定不会叫人知道,还说愿意让三成利润给他,更说京城做这等事儿的人多的很,又不知弘昌一人。
弘昌心动了。
他差人下去打听一番,发现恒亲王府的弘昇,七贝勒府的弘曙等人都做过这等事。
用老九的话来说:“咱们虽是皇子,可不得宠的皇子那叫什么皇子?吃穿用度,人情往来,打赏下人……哪里不需要银子?就靠着皇阿玛拨下来的那点银子哪里够?”
“想当年我做生意一事,皇阿玛知道后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若非不是弘昼搅和,如今我还躺在家里舒舒服服过日子的。”
“连皇阿玛都不说什么,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弘昌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纵然身为皇孙,但他一直都知道银子可是好东西。
想当年十三爷得皇上厌弃,一家老小过的是捉襟见肘,若非有四爷接济,只怕也生活都要成问题。
等着十三爷得势后,虽说府中略宽裕些,但十三爷向来对自己严格要求,不做生意,不收不该收得银子……以至于前些日子他想给刚出生得儿子打个长命锁都想了又想,最后只选了个小小的长命锁,偏偏他的妻子纳喇氏还安慰他,说这长命锁样式别致精巧,还说小孩子戴的长命锁若是太重了,小孩子可是压不住的。
一想到这里,弘昌心里就难受极了,就答应了老九。
有弘昌出面,不仅买下了这旺铺,甚至还比市价低了三成银子。
弘昼听到这里,自然知道四爷为何会忧心忡忡,毕竟十三爷清正廉明,若知晓儿子做这等事肯定会伤心的。
他忍不住安慰四爷道:“阿玛,待会儿您与十三叔好好解释一番,人生在世谁能无错?”
“弘昌堂兄想必也是一时间被九叔迷惑了,叫十三叔好好与他说说,想必他就不会再犯。”
四爷只苦笑一声,道:“这件事尚可以说弘昌是被老九迷惑,可这件事后没几日,他更是主动找年羹尧要了三万两银子。”
弘昼:!!!
他原以为弘昌是个老实沉稳的,没想到也和他心一样黑!
不,他就算心黑,也不敢私下找年羹尧要银子的。
年羹尧是谁?
那可是入朝为官几十年的老狐狸,他们小小年纪哪里能在年羹尧手上讨得什么好处?只怕这件事是年羹尧给弘昌设的圈套。
四爷想着十三爷清正廉明了半辈子,竟养出弘昌这样一个儿子来,若叫十三爷知道,不知道该多伤心:“凡事有一便有二,就像弘昌似的,见银子来的简单,胃口就越来越大,你可知道弘昌用的是什么证据找年羹尧要钱的吗?”
“弘昌与年羹尧说会叫十三弟好好劝劝我,要我莫要再与年羹尧一般见识,从此之后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他收了年羹尧的银子,压根没办事。”
“年羹尧怎么会轻饶他?便将他做的那些事都捅了出来……”
弘昼皱皱眉,没好气道:“他们肯定是故意的。”
“十三叔那样看重名声的人,若知道弘昌堂兄做的这些事,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他觉得老八也好,还是年羹尧也好,都不是那么简单对付的人。
想想也是,能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人,又有谁是简单的?
年羹尧知道四爷难得对付,便从十三爷身上下手,毕竟十三爷可是四爷的左膀右臂。
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可既然年舅父有心将这件事闹开,那十三叔迟早都会知道这事儿的……”
四爷也是这般想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百忙之中今日抽时间过来一趟。
弘昼忍不住道:“走,我陪您一起去找十三叔。”
十三爷在看到四爷过来时面上一喜,他们兄弟两的感情向来极好。
四爷竟不知道如何与他说起这事。
还是弘昼快刀斩乱麻,说四爷有话要说。
四爷见挨不下去,这才和盘托出。
十三爷虽面上惊愕,却很快回过神来,苦笑着道:“……四哥,我们兄弟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今日,多谢你来畅春园将此事告诉我,相较于我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从你嘴里知晓,我心里还好受些。”
就算是他面上再怎么云淡风轻,但自己的长子做出这等事情来,他心里仍是不舒服的:“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弘昌就已出现端倪,他劝我借着身份去做生意,更说这生意旁人能做,我自然也能做,却被我拒绝了。”
“我们府中的日子向来不算显赫,所以这才给了九哥与他们可乘之机。”
说着,他更是冲四爷笑了笑,道:“四哥,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儿的。”
“至于弘昌这件事,我会看着处理的。”
四爷见他这般模样,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弘昌年纪不大,向来又是听话懂事,你好好劝劝他,想必他会将你的话听进去的。”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老九那,我稍微就会去禀明皇上,看看皇上如何处置他。”
他觉得以皇上的性子,老九定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毕竟当日皇上下令抄了老九家的时候可是放出话来,老九此生不得再沾染生意。
十三爷含笑应好,甚至还亲自送了四爷出门。
半个时辰后,陪在十三爷身边的弘昼就听说了皇上对老九的处置,将老九与老大一样终身幽禁起来,更是说老九“顽劣不改,枉为皇子”。
甚至皇上为了避免宜妃娘娘来他老人家跟前求情,一道圣旨将宜妃娘娘也送回去了紫禁城。
这下,弘昼就有事可忙了,不光要陪十三爷,还得去安慰安慰皇上,恨不得将一个人劈成两半用。
这日,弘昼刚从九经三事殿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十三爷。
弘昼笑眯眯道:“十三叔,您来给皇玛法请安的?御膳房给皇玛法准备了冰碗,我正准备端一碗去给您尝尝的。”
这两三日下来,纵然十三爷表现的像没事人一样,但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有些人呐,是越伤心则表现的越是云淡风轻。
十三爷含笑道:“冰碗得及时吃才是,若是等你给我送过去,只怕这冰碗都已经化了。”
叔侄两人便一齐进去吃冰碗。
御厨出品自然是手艺有保障,加了糖的牛乳冻成冰块,磨成冰沙,上头浇了乳酪,更是淋上干果碎,葡萄干等等东西,一口下去是清清爽爽,仿佛连心里都是痛快的。
当日皇上发落老九时就听说了弘昌一事,但他老人家并未过问,想着十三爷向来办事靠谱,只体谅他心里难受,所以就这样静静看着十三爷吃冰碗。
一碗冰碗吃完了。
十三爷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含笑道:“弘昼说的没错,这冰碗的确是味道极好。”
说着,他更是道:“皇阿玛,今日儿臣是为弘昌一事前来的。”
正埋头吃冰碗的弘昼连头都没抬一下,十三爷可比四爷脾气好多了,他想也不想就猜到十三爷今日肯定是过来为弘昌求情的。
毕竟弘昌不仅是十三爷的长子,更是在去年年底被立为了世子。
皇上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微微颔首道:“你说。”
十三爷道:“儿臣想请皇阿玛下令终身圈禁弘昌。”
弘昼一惊,手中的勺子都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下。
他不敢置信看着十三爷,只觉得十三爷那样温顺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般残忍的话来?
若照十三爷这样来说,他只怕早就被圈禁起来了。
便是皇上见多识广,面上也带着几分惊愕:“你说什么?你要将弘昌终身圈禁?”
十三爷微微颔首,正色道:“是,皇阿玛,您没有听错,儿臣请您下旨将弘昌终身圈禁。”
这几日弘昌也好,还是弘暾也好,皆来畅春园求见。
十三爷并未见弘昌,只见了弘暾,对弘暾道:“人生在世,不是说做错了事认个错就能揭过的,你回去与弘昌说,这件事我绝不原谅。”
这几日里,他睁眼闭眼皆会想到弘昌,纵然面上是云淡风轻,但他却是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弘昼甚至顾不上去捡掉在地下的勺子,扬声道:“十三叔,这事儿没必要闹得这样严重吧?”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中了年羹尧等人的圈套。
十三爷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可说出来的话却有千斤重:“皇阿玛,儿臣觉得这事极有必要。”
“如今四哥已被封为储君,儿臣助四哥协理朝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四哥与儿臣,今日若儿臣对弘昌网开一面,岂不是叫旁人觉得儿臣有失公允?”
说着,他更是一撩衣裳跪了下来:“所以,还请皇阿玛下令将弘昌圈禁。”
皇上看着眼前一脸郑重的十三爷,看着眼睑下一片青紫的十三爷,身为一个父亲,他知道十三爷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更是明白为何四爷谁都不信,却唯独相信十三爷。
十三爷值得四爷如此相信:“老十三,你可想好了?”
“朕圣旨一下,这事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十三爷面上是半点犹豫之色都没有,正色道:“儿臣已经想好了。”
皇上微微颔首,当即颁布圣旨,因十三贝勒长子弘昌秉性愚蠢,向来不知率教,伊父十三贝勒请圈禁在家,很快,这道圣旨就被送回京城。
十三爷面上仍没什么表情,正色道:“儿臣多谢皇阿玛。”
这话落下,他更是转身就走。
弘昼方才就屡次劝过皇上与十三爷,可皇上也好,还是十三爷也罢,谁都没听他的。
眼瞅着十三爷走了,弘昼与皇上说了一声后,也气喘吁吁追了上去:“十三叔,等等我,等等我……”
十三爷回过头来,面上才露出些许伤感之色来:“弘昼,你可是有事儿?”
弘昼知道他是难受的,自己亲自养大,寄予厚望的长子落得终身圈禁的下场,换谁谁都难过:“十三叔,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皇玛法和阿玛都没有计较这件事的意思……”
“我知道的。”十三爷已行至林荫下,看着不远处那刺眼的烈阳微微发怔,好一会才道:“正因为我知道皇阿玛和四哥都不计较此事,所以我才不能不计较。”
这话说的弘昼是微微愣了一愣。
十三爷看着他,含笑道:“弘昼,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觉得以年羹尧那等老奸巨猾之人会拱手送三万两银子给弘昌吗?”
“年羹尧为官多年,应该清楚的很,只怕连我都不一定能劝四哥对他放下戒心,更别说弘昌。”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
“前不久皇上才下令惩治贪官污吏,如今弘昌却做出这等事情来,若不严惩,如何服众?”
“甚至还会有人说是四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包庇于弘昌,到时候四哥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若是不管,四哥心里过不去他心里的那道坎,若是管了,我们兄弟之间难免会心生嫌隙。”
“年羹尧大概就是如此打算的。”
说到这里,他又是苦笑一声:“只可惜啊这件事就算是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能伤及年羹尧根本。”
“年羹尧老奸巨猾,道行颇深。弘昌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设计了弘昌,却落得一个被弘昌勒索,得四爷针对的下场。”
弘昼仔细一想,就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一开始老九偷偷找弘昌这事儿老八等人并不知情,等着老八缓过神时,已知这事儿无力回天。
毕竟以四爷的性子迟早会知道这件的,四爷可以容忍老九针对于他,却不会容忍对孩子们下手,所以不管如何,老九都是保不住的。
老八当断则断,索性以老九拉了弘昌与十三爷下水,设计了这样一盘好棋。
只是老八也好,年羹尧也好,皆万万没想到十三爷会壮士断腕。
别说他们了,就连弘昼也没想到:“十三叔,您,您会后悔吗?其实按照规矩,对弘昌堂兄小惩大戒一番就够了,毕竟从前这等事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十三爷摇摇头,面上的神色很是坚定:“今日我之所以请皇阿玛严惩弘昌,一来是叫我身边人看看,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重蹈覆辙。”
“二来我也是想借此事叫八哥和年羹尧他们看看,叫他们好好看看,若再拿我身边之人离间我与四哥的关系可是行不通的。”
这一刻,就连弘昼都明白为何四爷会这样相信十三爷,会这样看重十三爷。
只是可怜了十三爷与弘昌。
好在皇上虽照十三爷要求下令将弘昌圈禁下来,但到底不忍对弘昌下狠手,只命弘昌所居的院子围起来,在家圈禁。
虽说院子周遭有重兵把守,看起来是像模像样,甚至怪吓人的,但十三爷或旁人想要进去看看弘昌,却非难事。
等着四爷听说这消息匆匆赶到畅春园来时,已是第二日。
四爷是直奔十三爷院子,开口就是一通质问,更是要拉着十三爷去皇上跟前一起求情。
十三爷很少在四爷面上见到这般怒色,任由着爷爷拽着自己,却是动也没动。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四哥,就算你将我拉到皇阿玛跟前,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这件事,我心意已决。”
“皇阿玛更是圣旨已下。”
“已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四爷拽着他胳膊的手缓缓松开,低声道:“当年我原以为被皇阿玛立为太子,我们就能高枕无忧,可如今,却仍是有许多身不由己。”
“我本就愧对于你,现在是更加愧对于你。”
他是个聪明人,自知道十三爷为何会这样做。
十三爷却扶住他的肩,不急不缓道:“四哥,你别这样说,我并不觉得委屈。”
“若不是有你在,我有没有继续活在这世上都是未知之数。”
“更何况弘昌虽被圈禁,却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并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纵然他这话说的是云淡风轻,但四爷听了仍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这话说的简单,实则却是波及颇多。
即便有朝一日弘昌被放出来,却因圈禁这些年月抬不起头,甚至连他的孩子也会遭人耻笑……
可如今事已成定局,四爷并未再多言什么,直说起老九一事。
老九知道皇上下旨将他圈禁之后并未吵并未闹,甚至并未要求求见皇上,直放声大笑,更说想要见四爷一面。
十三爷听闻这话微微皱眉:“四哥,你打算去见他吗?”
“他这个人诡计多端,无缘无故的不会要见你的。”
他这话音刚落下,走进来的弘昼就扬声道:“什么?阿玛,九叔要见您?”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弘昼是听小豆子说起四爷过来的消息,想着自己闲来无事,四爷嘴巴笨不会安慰人,所以打算过来凑凑热闹。
四爷本就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去见老九,如今扫了弘昼一眼,不悦道:“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要见我,又没说要见你!”
弘昼正色道:“九叔没说要见我我就不能去见他了吗?好歹九叔也是我的叔叔,他被皇玛法下令圈禁,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自然要赶去见他一面的。”
四爷懒得搭理他。
弘昼索性就站在四爷身边不肯离开,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的架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这还没等上十年就能报仇了,自然要去看看老九如今落下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四爷是有些朝政上的事与十三爷说的,可架不住弘昼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盯着他,那眼神,就像个怨妇似的。
四爷与十三爷说了几句话后,实在是忍不住,对着弘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弘昼正色道:“我想跟着您一起去看九叔的。”
十三爷见状也劝道:“四哥,弘昼既想去就让他去吧。”
“我猜测九哥找你定没好事,肯定又想坑你最后一次,若带着弘昼过去,插科打诨一番,兴许还是好事。”
弘昼连声道:“就是!”
四爷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原本他一开始还在犹豫不决,这事儿被却十三爷与弘昼定了下来。
四爷便决定明天一早去见老九。
当他要走时将这消息告诉弘昼,弘昼是小脸一垮,皱眉道:“阿玛,您是不是不想带我去,故意将时间定在一大早的?”
“如今我住在畅春园,若是一早赶去京城见九叔,岂不是半夜就要起来了?”
四爷已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若是你起不来那就算了。”
他也知道老九找他没什么好事。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带着弘昼一起去。
这话一说完,他就骑马走了。
弘昼却挥着手冲四爷的背影道:“阿玛,您放心,我一定会起来的。”
夏日的天儿黑的早,这太阳还没落山,弘昼就垫巴了几块点心后睡下了。
寻常人这般早肯定是睡不着的。
但弘昼可不是一般人,心中数着羊很快就睡着了。
子时一过,他就麻溜起身。
小豆子已为他安排好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马车晃晃悠悠的,弘昼又睡了一觉。
所以当四爷看到坐在九贝勒府门口的弘昼时,不光没觉得他憔悴,甚至觉得他比往日里还要精神。
甚至弘昼左手举着肉包子,右手举着葱油饼,吃的是满脸笑容:“阿玛,我也给您带了早饭,您要吃吗?”
四爷摇头道:“不用,我吃过了。”
弘昼则要小豆子将剩下的肉包子和葱油饼带回去煎一煎,擦了手,就屁颠屁颠跟着四爷进去了。
老九的贝勒府比起从前来已不仅仅只用“萧条”两个字来形容。
这一路上,弘昼连个人都没看到。
富丽的装潢与清冷的院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鬼屋了。
弘昼跟在四爷身后到了书房。
老九一早九知道四爷今早会来的消息,正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发怔,听见响动,看到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讥诮一笑:“四哥,你真不愧是被皇阿玛立为太子的人选,胆子还真大啊!”
“你不光自己来了,还把这小崽子也一起过来了。”
“难道就不怕我在这里设下埋伏,要了你们父子两个的命吗?”
说到这里,他就放声大笑起来,好像这等事光是想一想就叫人开心极了:“你说,若皇阿玛知晓这个噩耗,是不是会很伤心?”
第 115 章
弘昼一听这话, 就忍不住四处瞄了瞄。
他年纪小小,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难道就要将这小命交代在这儿?
四爷却是巍然不动,淡淡笑道:“九弟, 你不会这样做的。”
“小时候皇阿玛就夸你精于算数, 所以后来你的生意才会做的那样好, 你该知道, 今日若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好, 还是紫禁城中的宜妃娘娘,或九福晋他们也好, 乃至于恒亲王,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的。”
他这话猜对了。
老九却宛如猫儿被人踩了尾巴似的, 一蹦三尺高:“呵,老四,你可真聪明啊!”
“怪不得我们这些兄弟都比不上你,叫你将那太子之位抢了去!”
“如今皇阿玛下令将我软禁起来,你很高兴, 很得意是不是?”
四爷看向他的眼神宛如看跳梁小丑似的, 淡淡道:“你千方百计找我过来可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的?”
老九扬声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老四, 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我就是要涮着你玩,就是要你心里像猫爪子挠似的……”
要是寻常人听到这话定会怒不可遏, 可四爷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不会如他所愿。
四爷面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对着弘昼道:“弘昼, 我们走吧。”
就这?
这一刻,弘昼只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似的, 真是枉费他大半夜就爬起来。
弘昼刚与四爷下了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老九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老四,你给我站住,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我到底要与你说什么吗?”
四爷脚下的步子是停都没停一下。
弘昼却是不如四爷道行深,恨不得冲过去抓着老九的衣襟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可下一刻,他就觉得四爷的做法是对的,听见身后的老九撕心裂肺道:“我告诉你,你别得意,你以为就只有我和八哥他们看你不顺眼吗?背地里盯着你的人多的很!”
“我知道,你也好,还是皇阿玛也好,都觉得弘昼当初遇刺一事是我设计的。”
“我告诉你,这件事可不是我做的!”
“我要你抓心挠肝,我要你吃不下睡不着哈哈哈哈……”
四爷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可很快又继续朝外走去。
弘昼却是频频回头。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老九时是在紫禁城中,那时候的老九陪在宜妃娘娘身边,那叫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但如今的老九却像是疯了一样。
父子两人一直走到了门口,弘昼如小时候一样拽了拽四爷的袖子,低声道:“阿玛,您说九叔说的是真的吗?”
四爷难得冲他笑了笑,道:“自然是假的。”
“那段时间你刚好设计叫老八离开京城去了西宁,老九怀恨在心,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
“就算不是他安排的人,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安排的……”
弘昼却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皱皱眉道:“可是阿玛,九叔都落到这等境地,应该是不会撒谎的。
四爷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弘昼你想过没有?也许就是老九他想到我们觉得他这个时候不会撒谎才会如此说的,他想要我们日夜不安,想要我们担惊受怕,这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说着,他拍了拍红色的肩膀,含笑道:“你不必担心,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
“万事,还有我在你身后。”
弘昼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这会儿他也想明白老九是个什么路数,老九就是想要他们抓心挠肝,想要他们苦苦哀求……就算是这时候他去求老九,达到目的的老九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回去的路上弘昼更是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疑点重重。
是啊,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他遇刺一事是老九做的。
可以老九的聪明才智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等蠢事的,若真想要下手,大可以将太子府门口他的人撤走几天在下手,这样,老九的嫌疑就会小很多。
那,到底会是谁呢?
老九明明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却是闭口不言,大概觉得这人能对付四爷。
一想到这里,弘昼只觉得抓心挠肝起来。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回去之后问弘历,问十三爷,可所有人都告诉他是他想多了。
弘昼便只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若不然,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可到了闲暇时候,弘昼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这事儿。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都被十三爷吸引走了。
十三爷病了。
这么热的天儿,十三爷病的还是挺严重的。
他当年一因中毒,二因没能好好歇息的缘故,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上许多。
再加上这几年他替四爷出谋划策,操劳不已,已是亏空了身子,如今突逢此变故,整个人就扛不住了。
弘昼也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十三爷的心情好了,病就能早些好。
所以他就自告奋勇搬去了十三爷的院子照顾他,甚至连汤药都要盯着十三爷喝下去才行。
毕竟四爷临走之前可是叮嘱过他,说十三爷打小就有不爱喝药的毛病。
弘昼原以为四爷在与自己开玩笑,可没想到一向淡然的十三爷还真是如此。
这一日弘昼照旧端着药进来,十三爷皱皱眉,放下手中的书本道:“弘昼,我都与你说过许多次了,我没事儿。”
“你容我好生歇上几日,这病就能痊愈。”
“你也好,还是弘历,四哥,皇阿玛他们也好,一个个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弘昼却是将药晾凉了些,再次端了过去,更是正色道:“十三叔,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药也抵不上什么事儿,可吃药总比不吃药强。”
“您若是再不肯喝药,那我就只能亲自喂您了。”
他住在十三爷隔间,自然知道弘昌被圈禁一事仅仅是个开端。
这些日子,弘暾也好,还是十三福晋或瓜尔佳侧福晋也好,甚至就连瓜尔佳·满宜都来十三爷跟前替弘昌求情过,在他们看来,弘昌犯下的不算什么大事儿。
可不管他们怎么劝,十三爷都没有松口。
瓜尔佳侧福晋更是哭着说十三爷心狠。
别人不知道,弘昼却知道十三爷怕是这世上最难受的人,甚至难受到旁人每提起这件事一次,就会在十三爷伤口上撒一次盐。
但心里不管如何难受,十三爷面上总是一派祥和,如今听闻弘昼这话,更是苦笑着端着药一饮而尽。
最后,他更是将喝的精光的白瓷碗拿给弘昼看:“这下你可放心了?”
弘昼也跟着笑起来:“这下我就能对阿玛交差了。”
十三爷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
四爷走进来时见十三爷面上含笑,这才没那么担心。
弘昼觉得四爷每每过来了,他夹在四爷与十三爷中间就像个第三者似的,刚好他有有心松快松快,便借口告辞。
四爷对十三爷的确是极好,这些日子不管他公务如何繁忙,每隔一日都会来看看十三爷,陪十三爷说说话的。
今日他进来时额上更是带着汗珠。
十三爷见状,便吩咐宫女给四爷上金骏眉:“四爷何必这般辛苦?我真的没事儿,有弘昼和弘历陪着我就够了。”
四爷已累的都有黑眼圈,却还是粉饰太平道:“没事儿,这些日子我不忙。”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便又道:“更何况我过来也不光是看你的,弘昼像是永远长不大似的,我不隔三岔五来看看他实在是不放心。”
“偏偏皇阿玛又宠他得很,我只担心他被宠的愈发无法无天。”
十三爷这才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拦着四爷不准见儿子吧。
四爷问过十三爷身子后,这才道:“……昨日我去见过弘昌一趟,上上下下已打点好了,定不会有人苛责委屈他的。”
“还有弘昌的额娘,你府中的侧福晋瓜尔佳氏也病了,她在内院,我不方便去看她,不过我听说星德媳妇已带着两个孩子去陪着她了。”
“我也叫苏培盛拿了对牌去请了太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十三爷仍记得瓜尔佳侧福晋看向自己时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那怨怼的眼神,瓜尔佳侧福晋一向性子柔顺,如今却因弘昌之事怒火攻心。
十三爷直道:“我已差人送信回去,叫福晋他们多劝劝瓜尔佳氏的。”
他想着等他回去之后再好好与瓜尔佳侧福晋解释一番,如今也不愿多说这个话题,直道:“四哥,当初刺杀弘昼的人找出来了吗?”
四爷摇摇头,道:“没有。”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老九如今被软禁,他身边的管事,随从我都派人查了又查,问了又问,可并无可疑之人。”
是了。
他也与弘昼一样,觉得以老九的性子到了那个关头并不需要撒谎,只是当着弘昼的面,他怕弘昼担心,只一味安慰弘昼。
可到了私下,他却是派人查了又查。
只可惜,一无所获。
十三爷也皱起眉头来。
四爷只道:“以老九那性子,大概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的,既然这样,索性我送他进棺材好了。”
十三爷微微一愣:“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爷眉目依旧,淡淡道:“我想要他死!”
“当年若不是他冲你下毒,你又怎会饱受腿疾之苦那么多年?”
“这些年他更是屡屡冲我们使绊子,早就想到会有今日了……”
十三爷却觉得这般行事过于冒险,毕竟以四爷如今的身份什么都不做才是最保险的。
可不管他如何劝,四爷都没有松口的意思,直说自己心意已决。
不久之后。
刚回京的弘昼就听说了老九身亡的消息。
他听到这消息时是愣了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记得历史上四爷登基后下令给老九改名\"塞思黑\"一事,原以为恶人祸害千年,老九还能平平安安活很久很久了。
他大概知道这件事是四爷动的手。
毕竟四爷并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谁若对他好,他会一直记得。
当然,谁若对他不好,他更会一直记得。
弘昼来不及多想此事,再次匆匆赶往九经三事殿,去安慰皇上了。
皇上活到这把年纪,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心酸。
不过好在他老人家历经无数大风大浪,在弘昼与弘历的陪伴下伤心几日也就好了。
与此同时,京中又有流言蜚语蔓延,说是老九暴毙一事乃是四爷动的手脚。
这话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毕竟老九暴毙当天还在院子里中气十足辱骂四爷,辱骂弘昼,可是不像寻死之人。
四爷知道这事儿定又是老八在背后捣鬼。
他理都没理这些流言。
毕竟旁人如何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这些话。
只是四爷万万没想到弘时竟会跑来找他,一开口就是红着眼道:“阿玛,外头都传九叔是您害死的,是不是……有这回事?”
这几年他们父子之间感情已淡漠到了极点。
四爷觉得弘时蠢笨不堪不说,更是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
而弘时则觉得四爷太过于偏心。
所以当四爷听闻弘时这般发问时,并不觉得奇怪,他只将手上的折子放了下来:“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弘时猛地看到四爷这般眼神,心里微微有些发颤,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外头的人都这样说。”
他是从廉亲王府回来的,他记得八叔提起九叔的时候眼中噙着泪,叮嘱他道:“……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是当不得真的,四哥是个面冷心热的,我想他定不会做这等事的。”
“我知道因弘昼和弘历的关系,你对四哥是颇有微词,可弘时,你要记得,纵然四哥不苟言笑,但虎毒不食子,他对旁人如何,却是真心对你的。”
他觉得自己不蠢,读懂了老八的言外之意。
今日本就多喝了几杯酒的他想着四爷对他与对弘昼,弘历等人是天差地别,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便前来四爷跟前替老九讨个公道。
四爷看到这样子的弘时,早就不会怒其不争,只反问道:“你口中的外头的人都是谁?”
“廉亲王吗?”
他知道弘时蠢笨,别说是老八的对手,就连弘旺都比不上。
所以他一直派人盯着弘时,大概也知道弘时这些日子与老八等人走的很近。
弘时脖子一梗,扬声道:“不,不是八叔说的,八叔还劝我莫要相信外头那些流言蜚语。”
“八叔还说虎毒都不识子,您只是看着面冷心热,对我却是极上心的……”
顿了顿,他迟疑道:“阿玛,八叔说的是真的吗?”
他多么希望四爷含笑与他说一句——对,老八说的都是对的。
可四爷听他这一句又一句“八叔说”听的是直皱眉,好像在弘时的世界里,老八的话比什么都重要:“你觉得他的话是真的吗?”
“你觉得是我害死了老九吗?”
语气凛然。
弘时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一言不发。
四爷看到他这样子却是愈发生气,冷声道:“我告诉你是我对老九下手的如何?不是我对老九下手的又如何?弘时,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我劝你少与老八与弘旺他们来往,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弘时依旧没接话。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四爷皱眉道:“好了,你下去吧。”
弘时这才转身走了。
等着弘时一走,四爷也没心思处理公务,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就连弘昼顽皮时,他都没这么绝望过。
毕竟弘昼顽皮归顽皮,好歹脑子是清楚的。
不像弘时,他怀疑弘时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不用摇,光是自己走两步都能响,也难怪会叫老八等人盯上。
苏培盛想着就连当初太子之位未定的时候,四爷都没叹过这么多的气,只试探道:“太子爷,可要奴才前去传话将三阿哥关些日子?”
谁知四爷却是摇摇头道:“不必了。”
“关得住他一时,却关不住他一世。”
“正好我想要看看老八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苏培盛心里一惊,只觉得四爷这是已经放弃了弘时。
弘时失魂落魄地出了书房门,越想越难受。
他觉得外头那些话没说错,他地阿玛心机深沉不说,更是心狠手辣,连自己地亲弟弟都下手。
既然如此,那四爷怎么好意思要求他友爱兄弟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迎接走来了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都没发现。
弘昼与弘历齐齐喊了他一声“三哥”。
弘时并未没听到。
弘昼与弘历对视了一眼,齐齐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随着他们兄弟两个年纪越来越大,是越来越得皇上与四爷喜欢,弘时是看他们越来越不顺眼,每次见到他们总要阴阳怪气的挤兑几句。
弘历自问自答道:“我觉得肯定是三哥又挨阿玛的训了。”
弘昼认真想了想,却道:“我觉得应该不是的,有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三哥都被阿玛训了这么多次,按理说早就习惯了,怎么会这副模样?”
等着他们兄弟两人前去书房见到四爷,只见四爷脸色沉沉,愈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若换成平日,弘昼定要缠着四爷问个清楚。
但今日他急着出门,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日弘昼与弘历要去纳喇府上。
纳喇·星德离京的日子已定,就定在三日后,在他们全家离京之前,设宴请弘昼他们前去聚一聚。
弘昼与弘历皆在邀请之中。
等着与四爷说了一声后,兄弟两人则去了纳喇府上。
看到院子里摆的一个个整整齐齐的箱笼,弘昼是微微发怔,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纳喇·星德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含笑道:“弘昼,你这是怎么了?”
弘昼看着纳喇·星德,微微叹了口气道:“星德哥哥,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们。”
说着,他又是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一家人能够团聚,以后能一直在一起是件好事。”
“阿福和阿喜自满月后你就去了西北,很久之前她们就喜欢缠着我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听我说你的事情,知道你擅长打仗,骑射,箭术……非常高兴。”
“还有满宜姐姐,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格格变成了当家主母,其中心酸和苦楚是不言而喻。”
“我知道我该为你们高兴,可一想到我以后难得见到你们,心里就十分难过。”
像年羹尧驻守西北那几年,也是从未回京的。
边疆无小事,是半点都不能马虎的。
纳喇·星德拍着他的肩膀,含笑道:“我自也是十分舍不得你们。”
“还有阿福和阿喜,她们两个直到今日听说要去西北还哇哇大哭,后来知晓这事儿无转圜的余地,还说要将你也带过去。”
他还记得昨晚上他正色与阿福,阿喜说弘昼是皇孙,不是寻常人,更不是什么玩意儿,不是他们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谁知道阿福却抽噎着说什么将弘昼装进箱子里偷偷带走。
一想到这里,纳喇·星德就觉得好笑,更是道:“虽说我以后回京难得很,但你今年也十三岁了,兴许过上几年能去西北找我是不是?”
“到时候我就带着你领略西北风光,品尝西北美景!”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那咱们一言为定。”
纳喇·星德更是道:“弘昼,这几年谢谢你了。”
早在当年离开京城之前,他并不是什么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能托付人寥寥无几,只能委托弘昼多帮着照看家眷一二。
这几年弘昼的确是做到了,阿福和阿喜两个孩子简直将弘昼当成亲哥哥似的。
弘昼有些不好意思道:“星德哥哥,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两人说着话就往屋内走。
原本正与弘历玩的开开心心的阿福和阿喜一见到弘昼就纷纷凑上来,一人抱着弘昼一条腿,可怜巴巴道:“弘昼哥哥,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去西北吧?”
“对啊,方才弘历哥哥没答应,你就答应了吧?”
“去了西北之后,我们把所有的好吃的都留给你。”
……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说着话,惹得弘昼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后来还是瓜尔佳·满宜出来当坏人,说弘昼不能也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去西北。
这下可好,阿福和阿喜哭的是泣不成声,惊天地动鬼神。
原本今日纳喇·星德的本意是准备好好聚一聚的,可到了最后,弘昼和弘暾他们却齐齐安慰起两个小娃娃来。
等着弘昼离开纳喇府的时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以至于到了三日后,到了纳喇·星德一家离京这一天,弘昼并没有去送他们。
但弘昼还是要弘历帮他把礼物带了过去。
弘昼给阿福和阿喜各送了一架风车。
当日他从内务府要了两架风车,准备带给这两个孩子的,谁知半路遇刺,那两个风车也坏了。
他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上,进宫时又安排内务府的人给他做两架更好的风车。
谁知纳喇·星德离京的日子定的仓促,为此,他甚至还求到皇上跟前。
皇上下令,紧赶慢赶的,这两架风车才赶工赶出来。
阿福和阿喜看到这两架风车,没看到弘昼是一点都不高兴,甚至还哇哇大哭,更嚷嚷道:“我不要风车,我要弘昼哥哥!”
瓜尔佳·满宜连忙将两个孩子带到马车上去哄着。
弘历是与弘暾等人一起过来的,弘历无奈道:“昨晚上弟弟就与我说今日一早不来送你们了,我原以为弟弟是说着玩玩而已,没想到我今日出发前等了他许久,他都没出来。”
说着,他扫了眼马车,仍能听见马车内的阿福和阿喜的哭声:“星德哥哥,你别看弟弟整日咋咋呼呼的,实则他心细得很。”
“前几日从你们家回来之后他就心不在焉,郁郁寡欢的,纵然他嘴上没说,但我也知道他这是舍不得你们。”
“今日没有前来送你们,怕是不舍得与你们分别……”
纳喇·星德拍了拍弘历的肩膀,道:“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
说着,他的眼神在弘历,弘暾面上扫了一圈,含笑道:“以后有机会了,你们一定要一起到西北来玩,到时候我定好好招待你们。”
这话说完,他这才翻身上马。
两行人很快分别了。
弘历也是个重情谊之人,与弘暾等人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许久,一直等着再也看不见纳喇·星德他们,这才回去。
弘历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弘昼。
直到他回去时,弘昼仍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的。
弘历没好气到:“弟弟,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弘昼正色道:“我在思考问题。”
“哥哥,是不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失去,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到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忘记从哪里看过一句话,说人自出生开始就是做加法的,可加到一定数额就开始做减法。
他一向性子外向,很少悲秋伤春。
但这般性子的一旦感伤起来那就如滔滔江山绵延不绝,自那日从纳喇府上回来后,他就开始难受起来,甚至想到不久的将来皇上和四爷都会离他而去,是越想越伤心。
弘历冷不丁听他说这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握着他的手道:“不会的。”
“就算真的有那一日,我也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
这话却不能安慰到弘昼。
弘昼本就心情不好,再加上到了秋日,满地落叶,虽说是秋高气爽,但艳阳天气并不多,反倒是时常阴雨连连,惹得他心情是更加不好。
一开始,四爷和弘历也好,还是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等人也罢,都觉得像弘昼这样性子的人,过上几日就会再次开心起来。
可大家都没想到弘昼这次的伤心难过会持续这么久。
就连紫禁城中的皇上都听四爷说起这件事来,忍不住与四爷道:“……你们别看弘昼整日咋咋呼呼的,实则这孩子心细如发,可见他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所以,皇上便给重情义的好孩子·弘昼赏了不少好东西。
收到宝贝的弘昼并没有高兴,甚至愈发伤感。
皇上对他真的是太好了。
明年皇上就七十岁,超过了历史上所存活的年纪,只是他不知道皇上到底还能活多久。
一想到会失去皇上,四爷等人,他就愈发难受。
紫禁城中的皇上听说弘昼心情还没好起来,又是流水的宝贝赏到太子府……如此往复循环,弘昼是心情愈发不好。
但旁人见了,直说弘昼是圣宠无双。
一时间,皇上要将弘昼立为皇太孙的消息是传的沸沸扬扬。
弘历与钮祜禄格格皆像是没听见一样,毕竟这等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闹上一次,钮祜禄格格并未像从前一样不安,甚至还与弘历说:“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与咱们没有关系,你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切莫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影响了你与弘昼之间的感情。”
就算是钮祜禄格格不这样说,弘历也是如是想的。
太子府上下对这事儿都是见怪不怪。
唯独弘时每次听说这件事后都要狠狠气上一阵,翻来覆去地说他与弘昼一样,皆为侧福晋所出,甚至他还是四爷长子,凭什么四爷不将他立为世子?
但凡与他亲近些的人,这等话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不耐烦听他说这些。
往年弘昌就是受害者之一。
如今弘昌已被皇上下令圈禁,无人听弘时吐槽,所以弘时就找到了他的新晋好兄弟——弘旺。
弘旺虽比弘时小些,却是阅历不比弘时少,不仅能与他出谋划策,更是极耐心听他说话。
弘时遇上这等烦心事,第一个就想到了弘旺。
弘旺听说弘时又来了,虽觉得弘时实在烦人,但看到弘时的时候不仅笑脸相迎,更是命人备下酒菜。
弘时的酒量随了四爷,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我记得我小时候阿玛很喜欢我的,可等着弘历与弘昼出生后就变了。”
“如今阿玛看我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额娘当日不过是给董鄂氏立了立规矩,阿玛又下令将她软禁起来,这天底下哪里有婆婆不给媳妇立规矩的?”
“可我求了阿玛几次,阿玛都不肯将我额娘放出来。”
他是越说越伤感,竟掉下眼泪来:“我有的时候忍不住想,若是这世上没有弘昼这号人就好了。”
弘旺本是听的漫不经心,觉得弘时一个大男人,却是话太多了点。
如今他听到这话,却是眼前一亮,附和道:“若是没有弘昼堂弟,太子府的世子之位非你莫属。”
“虽说弘历聪明,却是格格所出,身份是及不上你的。”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若真的如此,等着皇玛法百年后你就是太子,再过些年,你就是皇上了……”
这话说的弘时心里痒痒的,可下一刻,他又听见弘旺道:“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要弘昼在一起,你与世子之位,太子之位,甚至皇位都没有关系……”
气的弘时又灌了几杯酒下去。
弘旺也陪着他一起喝。
有道是好兄弟就该同患难。
弘旺喝了好几杯,看着像是醉了,嘴里更是胡乱道:“弘时堂兄,你知道世上最难受的事是什么吗?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他拍了拍弘时的肩膀,低声道:“你啊,还是心肠太好了些,若换成别人,早就有百余种法子叫弘昼名声扫地。”
弘时一愣,下意识看向弘旺。
弘旺像是没看懂他眼中的期待与雀跃似的,继续道:“四伯治家森严,有些事想必你也没听说,像什么偷盗,抢占庶母这些都是大罪,只要闹出这等事情来,便是那人再聪明再上进,整个人都废了……”
人在醉酒之后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放大,说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做些平日里不敢做的事。
弘时仔细一想。
这不是现成的条件吗?
桀骜不驯、不走寻常路的弘昼,年轻貌美、不得宠爱的郭格格……他是越想越觉得可行,毕竟弘昼今年年底就十四岁了,那郭格格今年也才十六岁而已,两人干柴烈火,情投意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等着酒醒了。
弘时想起这件事时虽觉得有些荒谬,但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时翻来覆去脑海中想的都是这件事,他甚至安排了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前去收买小瓶子。
在弘时看来,小瓶子远不如小豆子得宠,凡事皆不患寡而患不均,两个小台阶差别这么大,小瓶子定是积怨已久。
没过几日,小瓶子就找到了仍在郁郁寡欢的弘昼道:“阿哥,奴才有事想与您说。”
弘昼正躺在炕上吃糖炒栗子,手边还睡着正打呼的‘橘子’,漫不经心道:“你说吧。”
这几日他心情仍不大好。
小瓶子低声道:“是这样的,最开始三阿哥身边的小春子闲来没事就与奴才套近乎,一开始奴才没有多想。”
“前些日子他又经常送些好东西给奴才,甚至还有几次给了奴才银子,当时奴才问过您的意思,您说有银子不收的是傻子,叫奴才将银子收下来。”
弘昼对这件事是有几分印象的,点头道:“没错,难不成小春子又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
小瓶子点点头。
他摊开手心,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金饼。
这金饼足足有他半个掌心那么大,还是实心的,可谓价值不菲。
弘昼被惊的坐了起来:“这,这是小春子给你的?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之所以用的是“他们”,是知道这件事定是弘时在背后。
若不然,就小春子一个小太监,哪里有这样大的手笔?
小瓶子解释道:“小春子将这金饼给了奴才,说要奴才明日酉时将您引到内院花园旁边的那间竹屋中去,还说您进去之后将门锁上就行了,剩下的事,奴才什么都不用管。”
“奴才原打算拒绝的,可后来想到小春子身后的人是三阿哥,就算没有奴才,大概三阿哥也会找别人的。”
“所以奴才就赶快赶回来与您说了这件事……您说,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太子爷?”
寻常人听到这等话大概是会动心的,一来弘时给的价钱丰厚,二来这事儿也不难,也没说要害弘昼的命。
可越是这般,越是不对劲。
弘昼是眼前一亮,摇头道:“为什么要告诉阿玛?”
他觉得这事儿总算给他这些日子无聊的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对上小瓶子那不解的眼神,低声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这事儿若闹到阿玛跟前,若三哥不认账,说是小春子偷了他的金子怎么办?”
“捉贼得拿赃,哼,从前他做下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我都没与他算账了,他竟想害我!”
小瓶子迟疑道:“可是阿哥,明日您真的要去内花园的那间竹屋吗?若是被人算计了怎么办?”
如今的弘昼可是干劲十足,想了想,认真道:“明日我自然是要去的,要不然怎么知道三哥想干什么?”
随着这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像重新活了过来,二话不说,鞋子一穿,就进去内院给耿侧福晋请安。
耿侧福晋正在与钮祜禄格格说话,商量起弘历的亲事。
礼部与钦天监已商议出弘历成亲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的九月初九,寓意长长久久。
虽说弘历的亲事有礼部与钦天监操心,但钮祜禄格格想着自己是马上要当婆婆的人,多少有些期待,便与耿侧福晋商量起给未进门的富察·容月准备什么见面礼,还有将她身边的大丫鬟拨一个过去……弘昼进去时,钮祜禄格格说的满脸高兴,仿佛嫁进太子府这么多年盼的就是弘历娶妻这一日。
耿侧福晋也是笑眯眯的,真心替弘历开心,笑着道:“……我听说富察氏是个好姑娘,你也莫要想太多,到时候你们婆媳定能相处融洽的。”
弘昼就这样坐在她们身边,听她们说话。
等着钮祜禄格格说完弘历的亲事后,弘昼这才问起李侧福晋近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内院中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钮祜禄格格的眼睛。
钮祜禄格格想了想直说李侧福晋最近安分守己,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弘昼皱眉道:“那您可知道这几日内院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弘时既想在内院对他下手,肯定会有端倪的。
钮祜禄格格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最后只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若说有的话,那就是郭格格这几日闲来无事喜欢去花园里的竹屋坐着,一呆就是小半日,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说起郭格格,太子府上下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奇葩。
按理说这人明知道福晋与德妃娘娘关系不好,却仗着德妃娘娘的关系时常去骚扰福晋,每次都问福晋如何能得四爷喜欢。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到福晋了,若福晋真知道,哪里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一开始福晋与所有人一样,想着郭格格年纪小,不懂事,也没什么坏心,后来才知道郭格格这是故意恶心她。
福晋便冷着脸训斥过郭格格几次,训的郭格格眼泪直掉。
郭格格到底是年纪小,不知道内院中折腾人的法子多的很,没几日她就知道了福晋的厉害。
寻常人见福晋如此生气,定想着前去给福晋赔不是认错。
但郭格格乃是德妃娘娘选的人,心高气傲不说,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更觉得福晋是个不得宠且嫉妒自己年轻貌美的老女人,一心想着自己得宠后,就能在太子府横着走。
所以她是满院子打听四爷的喜好,甚至还问起当初年侧福晋来,打听年侧福晋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甚至连熏香都用的与当年的年侧福晋一样,颇有东施效颦的意思。
这些年耿侧福晋都长进了不少,听闻这话直摇头道:“她是德妃娘娘选中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德妃娘娘就算不喜欢太子爷,可也不会自己打自己脸面,当初给了她不少陪嫁,这些日子也赏了不少东西,只怕她这银子花的冤枉。”
“只怕是郭格格又听谁说太子爷闲来无事会去竹屋转转,所以在那里守株待兔吧。”
还真是母子连心。
弘昼与耿侧福晋想的一样,更是心中明白。
他猜明日他一去那竹屋,门就会被人锁上,然后屋子里那不知名的香料一点,很快就会上演一出捉/奸大戏。
这等好戏,别说他在电视上看过,就连当初四爷差点都被陷害了。
弘昼很快就告辞回去了。
回去之后他苦思冥想,当真叫他想出一个既能破局,又能抓住弘时小辫子的法子。
到了第二天傍晚,小瓶子就带着弘昼前往了内院,一路上是扯着嗓子道:“……上次太子爷命人好好收拾了竹屋一番,里头的器皿都换成了新的,还有一棵皇上赏的三色牡丹。”
“既然您闲着没事儿,奴才就带您过去瞧瞧吧,说是这同一株牡丹上有的花儿是红的,有的花儿是黄的,还有的花是白的,很是稀奇!”
弘昼向来是做戏的好手,如今面上露出好奇之色,道:“真的嘛?”
“走,咱们快点去瞧瞧!”
他知道弘时定是有备而来,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大概在这一路上都有弘时的眼线,自然要做戏做的像些。
弘昼想的没错。
弘时不光在外院安插了人,甚至在内院竹屋附近也安插了人。
竹屋附近的丫鬟亲眼见到弘昼走了进去,小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上的锁锁上后,她这才将消息送到了外院弘时处。
一刻钟后。
弘时便言之凿凿在四爷跟前道:“……阿玛,我有要事与您说。”
“我听说弘昼与郭格格有染。”
四爷虽一直都知道弘时蠢,可在他听到弘时说出这话时还是愣了一愣,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弘时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等事,心里有些紧张,咽了口口水道:“阿玛,我说我听说弘昼与郭格格有染。”
“一开始我听说这件事时也觉得不可置信,可后来却听人说弘昼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就往内院跑,而郭格格……也时常不见踪影。”
“再加上弘昼时常说不愿娶妻,我想,是不是他有了心上人,所以才会如此说。”
“而这心上人,他求而不得,也不敢对外说……”
这一刻四爷惊呆了。
他真的想劈开弘时那猪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全装的浆糊。
弘时却以为四爷信了他的话,太过惊讶的缘故,如今更是道:“方才我更是听人说弘昼与郭格格齐齐去了内花园竹屋……”
四爷只觉得他这话是错漏百出。
他差点就忍不住想问弘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虽说郭格格蠢的与弘时是不相上下。
但以弘昼的聪明才智,他若想偷偷做什么坏事儿,别人不一定瞒得过,可瞒过弘时却是绰绰有余。
更别说他从小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这等事听过见过不少不说,更有幸亲自体验过一次,知道这件事定是弘时在捣鬼。
偏偏弘时不知道四爷是因自己的蠢钝脸色不好看,更是道:“阿玛,我知道这等话匪夷所思,我,我也不敢相信。”
“我觉得弘昼平素虽顽劣,却也做不出这等没规矩来的事情,郭格格到底是太子府中的格格,是弘昼的长辈啊……”
四爷索性站起身道:“走,咱们去瞧瞧。”
他这话音刚落下,弘时脸上的喜色就有些绷不住,露出端倪来。
四爷见状更是连连叹气。
父子两人疾步走到内院竹屋,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女子的娇喘声,更是娇滴滴道:“你这是做什么?”
四爷与弘时一听这话就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这等声音,唯有深陷情/欲中的女子才能发的出来。
苏培盛低声道:“太子爷,可要奴才先差人过去看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怕里头真是弘昼与郭格格,四爷看到这一幕受不了。
四爷刚摆摆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弘昼就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苏公公,不必了,这样一出好戏自然要阿玛亲自看到才觉得有意思。”
四爷虽知道弘昼聪明过人,但方才也是悬着一颗心过来的。
他想,若弘昼真在竹屋里头,定是被弘时所害,他定会想方设法瞒下这件事的。
弘昼还小,他绝不会叫弘昼的人生里有任何污点。
相较于微微愣了一愣的四爷,弘时可谓是如五雷轰顶。
弘时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是小心又隐秘。
外院中是有人盯着弘昼一路走到内院来的。
内院里也有人亲眼见到弘昼走进竹屋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弘昼冲弘时咧嘴一笑,道:“三哥,你怕是做梦都没想到吧?”
弘时腿肚子一软,下意识道:“阿玛……”
他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有些许疏漏的地方,但没关系,只要四爷捉奸在床,难道还会听弘昼辩解什么吗?
四爷却是连看都没看弘时一眼,径直走到了竹屋门口。
苏培盛二话不说,只差小太监将门给踹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与弘昼穿着一模一样衣裳的小成子,这小成子乃是弘历身边最得力的太监,远远看去身形与弘昼差不多,正因如此,所以今日才会被弘昼借来一用。
方才屋内点了催/情香,但小成子到底是阉人,只觉得心中燥热,并无太大反应。
倒是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郭格格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一副需要人好好滋润的样子。
有其主就有其仆。
小成子与弘历是差不多的性子,一向行事稳重,今日突然被弘昼借来,换上衣裳,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
如今看到四爷与弘昼他们,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太子爷恕罪,五阿哥恕罪……”
得,他就连说话时声音中都带着哭腔。
弘时傻眼了。
他不明白弘昼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更不明白他下面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竟连小成子与弘昼都分不清。
其实这也不能怪别人,毕竟他一向都蠢,身边的人对他早已养成能忽悠就忽悠的习惯,对他的事儿谁会上心?
郭格格如今仍迷迷糊糊的,见着四爷已像水蛇似的缠上来:“太子爷,您,您终于肯来看妾身了。”
“您知道吗?妾身一直都在等您!”
“妾身打听到您近来无事时会到这竹屋来,所以专程在这里等着您了……”
苏培盛自是知道四爷不喜欢郭格格的,当即就冲着身边小太监使眼色,示意他们将郭格格拉走。
可郭格格好不容易见到四爷一面,如今有人要将她拉开,她哭的泣不成声,说什么都不撒手。
四爷脸色愈发难看,一个个掰开她的手指道:“苏培盛,差人将陈老大夫请过来给她好好看看。”
“这病要看,脑子也得看。”
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哦,不对,应该说郭氏与弘时蠢的是旗鼓相当。
一想到这糟心儿子,四爷的眼神便又落于吓得瑟瑟发抖的弘时面上,只道:“弘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弘昼只觉得这句话听着好像挺耳熟的。
弘时吓得是腿肚子一软,跪了下来,更是连说话都有些磕巴起来:“阿玛,您……您听我说,我只是一时糊涂。”
“我只是看不惯您眼里心里只有弘昼,我只是想要您多看看我。”
说着,他的眼泪更是簌簌落了下来:“想当年弘历与弘昼未出生之前,您对我多好啊,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如弘昼了……”
他也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勤勉上进的弘历他比不上。
可比起弘昼来,他却是听话多了。
四爷看着跪地啼哭不止的弘时,突然想起弘时小时候的一件事来。
那时候弘时大概只有四岁还是五岁的样子,一次他交代的功课弘时没有完成,也是在他跟前哭的是泣不成声,直说自己辜负了他的厚望。
那时候的弘时虽不聪明,却听话懂事。
如今这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四爷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伸手就将弘时扶了起来:“弘时,你不知道哪里比不上弘昼是不是?”
“弘昼虽不学无术,冲动易怒,游手好闲……但起码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心。”
“你觉得,若换成弘昼是你,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他不会的。”
“他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在别人身上找过错。”
说着,他更是道:“好了,别哭了,回去洗把脸吧。”
他这话说完,转身就走了。
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冲动易怒的弘昼愣在原地,就这?他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差点就被弘时毁于一旦,四爷就这样走了?
可他犹豫几分,却没有追上前去。
别说他从四爷面上看到了悲痛的神色,就四爷这背影看着都挺叫人难受的。
他啊,就不要在四爷的伤口上撒盐了。
弘昼看着仍站在原地,啜泣不止的弘时,忍不住道:“三哥,你知道为什么皇玛法也好,还是阿玛也好,为什么都喜欢我,不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萦绕弘时心中多年,他连眼泪都忘了掉,呆呆看着弘昼。
弘昼一字一顿道:“因为三哥你不光蠢,还坏,更是毫不自知。”
“你觉得你毁了我的名声,害我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以后皇玛法和阿玛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吗?”
“呵,真是天真。”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人心都是相互的,你有没有想过今日我与郭格格一事宣扬出去,丢的不仅是我的脸,更是阿玛的脸面,太子府的脸面,皇玛法的脸面,乃至于整个皇家的脸面。”
“你没有想过。”
“从始至终,你想的只有自己。”
“阿玛和皇玛法他们目光如炬,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一个人,阿玛和红光玛法他们怎么会重视你?”
弘时呆若木鸡。
弘昼却是嫌再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带着小豆子与小成子转身就走。
一路上,小豆子是愤愤不平:“……有道是血浓于水,三阿哥与您还是亲兄弟了,怎么能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情来?”
“可这件事,难道太子爷打算就这样算了?不是,您说太子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要不要求到太子爷跟前,要太子爷还您一个公道?”
弘昼虽也觉得奇怪,却还是道:“算了吧。”
“若阿玛不提这事,我不会去他跟前提的,不是我想要放过三哥,而是不想叫阿玛伤心。”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日我会将今日之事还回去的。”
他怎么想都觉得今日这一幕是滑稽的很。
甚至于今日四爷没责罚弘时,他也不觉得伤心,只看向跟在他身侧仍一脸委屈的小成子,拍拍小成子的肩膀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委屈你了。”
“我听哥哥说你很喜欢吃鸡腿是不是?这样吧,从今往后我给你每顿饭都加个鸡腿好不好?”
小成子回想方才郭格格对自己狂追不舍一事仍是心有余悸,只怕到了夜里都会噩梦连连。
他却是摇摇头,忙道:“五阿哥您看得起奴才是奴才的福气。”
“况且今日您都与奴才说了,可能事情有些棘手,是奴才自己答应下来的……”
便是他沉着稳重,可话说到最后还是有几分哽咽。
这事儿哪里是有点棘手?
分明是非常棘手!
谁想得到他一个小太监居然还有差点失身的这一日?更是要被太子爷的侍妾抢占了!
可到了用晚点的时候,小成子碗里还是多了两个鸡腿。
一个炸的。
一个卤的。
小成子吃鸡腿时是心酸又委屈,觉得这两个鸡腿着实是来之不易。
就像弘昼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四爷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件事,很快太子府上下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耿侧福晋也是其中一个。
便是耿侧福晋好脾气,可听闻这事儿后却气的浑身发抖,甚至砸了一套她最喜欢的茶盅:“欺人太甚,真的是欺人太甚,哪里有人会这样对自己弟弟下手的?”
说着,她竟要去找四爷理论,更是道:“太子爷贵为储君,替皇上掌管天下事,人人都道太子爷公正严明,怎么到了自己家里的事儿就这样糊涂起来?”
“如今太子爷连郭氏都发落了,为何却要包庇三阿哥?”
弘昼惊呆了。
看样子为母则刚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的。
他与常嬷嬷,梅儿,杏儿等人齐齐上阵,这才将耿侧福晋给按了下来。
弘昼更是耐着性子与耿侧福晋解释道:“额娘,您先别激动,听我说。”
“郭格格是德妃娘娘与嫡额娘两人一起帮阿玛选出来的,人人都知道阿玛不喜欢她,她到咱们府上这么久别说侍奉阿玛,连见阿玛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阿玛不发落她发落谁?”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阿玛膝下只有三个儿子,总不能将三哥赶出去吧?”
“阿玛心里明白着了,定想着以后好好补偿补偿我……”
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就有几分期待来。
说起来郭格格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儿,她并未存着与弘时联手加害弘昼之心,从始至终都只是夺得四爷喜欢而已。
虽说蠢了点,但也不是太坏。
可等着她的迷药醒了之后,她就被四爷打包送回了永和宫,甚至还是四爷亲自送回去的,也算是得她所愿,难得与四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甚至对着德妃娘娘,四爷都没留半分情面,直说这样的人太子府实在是留不得。
德妃娘娘连连追问郭格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郭格格却是一个劲儿掉眼泪什么都不肯说。
德妃娘娘没法子,只能将郭格格暂且留在永和宫。
可正因郭格格下场如此惨烈,耿侧福晋愈发觉得四爷偏心,到了最后只拿着帕子擦眼泪:“额娘知道你是个心宽的,可额娘一想到你这样被人欺负心里就难受……”
弘昼再次与常嬷嬷等人齐齐上阵,总算劝得耿侧福晋止住了眼泪。
等着弘昼回去外院时,已是精疲力竭。
他刚坐下,小豆子就喜气洋洋闯了进来,一开口就是到:“阿哥,阿哥,好消息,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太子爷要将三阿哥过继给廉亲王……”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弘昼就惊的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这消息太过于劲爆,以至于连他都没反应不过来:“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豆子喜气洋洋道:“自是千真万确,奴才是听三阿哥身边的小太监说的,说是三阿哥听到这消息后也是吓了一跳,如今正跪在太子爷书房跟前求情了!”
第 116 章
弘昼猛地听到这话,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喜该惊还是忧愁,迟疑道:“你说,阿玛要将三哥过继给八叔?”
宗亲中的确有这样的先例。
虽说老八子嗣不丰,膝下就一根独苗, 可四爷比起他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膝下统共三个孩子, 竟要将长子过继给老八?
这可真是妥妥的“大善人”啊!
小豆子忍不住点头道:“真的是确有其事, 阿哥,您若是不相信, 您自己去瞧瞧好了……”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弘昼就站起身跑了出去。
方才的弘昼只顾着惊讶, 连看热闹这等大事都忘了。
弘昼紧赶慢赶赶到书房门口,老远就瞧见弘时跪在青石板上是泣不成声, 嘴里嚎啕说着“阿玛,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之类的话。
弘昼只觉得这话还是怪耳熟的,再仔细一想,自己也不是常说这话吗?
他来不及多想,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脸色沉沉的四爷。
只是四爷看向弘时的眼神似乎没什么怒气, 也对, 哪里有当大伯的会替别人管教儿子的道理:“弘时, 这件事我已禀于皇阿玛,皇阿玛已经答应下来, 将你的玉蝶改了。”
“这些日子,你想的是什么, 又做了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
“有些事情不是你轻飘飘一句‘知错了’就能揭过的。”
“我几次与你说过离老八他们远些,可你不仅不听, 更是反其道而行。”
“既然你们叔侄两个感情这么好,以后你就给老八当儿子吧。”
跪地的弘时仍在连连认错,但洞悉四爷心思的苏培盛已带着人上前将弘时架了下去。
一伙子人几乎将弘时拖上了马车。
紧接着,四爷又命人将弘时的东西一同送过去,大有一副从此以后要与这儿子恩断义绝的意思。
弘昼猛地一想,觉得四爷这做法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但他再仔细一想,好像四爷也只能这样做。
毕竟清朝的皇子皇孙身份尊贵,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也只是将人圈禁起来。
可以四爷的性子,若将弘时关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索性与弘时这蠢货儿子一刀两断,送的越远越好。
在此之前,弘昼是万万没想到四爷会生气到这个地步。
他刚转身准备回去,却听到一旁的小太监在说什么“三福晋真是可怜”之类的话。
他是心里一紧,连忙跑到弘时院子去了。
弘时从前所居的院子如今是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找东西,装东西的小太监,董鄂氏坐在屋子里,一个个往来经过的小太监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四爷并未发话说她需不需要跟过去了。
但董鄂氏面上神色不变,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待她听见弘昼喊了一声“三嫂”后,甚至还冲着弘昼笑了笑:“弘昼,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她更是笑着道:“这里乱糟糟的!”
弘昼虽与弘时一向关系不好,可与这个聪明的三嫂的关系还不错,他朝小豆子扫了一眼,道:“我有些话要与三嫂说。”
小豆子连忙带着屋内翻箱倒柜,忙着装东西的小太监下去了。
弘昼这才坐下,开口道:“三嫂,阿玛要将三哥过继给八叔的消息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是继续留在太子府,还是跟着三哥去廉亲王府?”
他觉得不管董鄂氏如何选择,好像都很残忍:“或者三嫂你将你是如何想的与我说,趁阿玛如今光顾着生气,尚未反应过来决定你的去留,我先去阿玛跟前求求情。”
董鄂氏看着眼前的半大的少年,正色道:“弘昼,多谢你了。”
“偌大一个太子府,怕只有你一个人惦记我。”
说到这儿,她才微微叹了口气:“可是如今我又能去哪里了?好像去哪里这辈子都和你三哥绑在一起。”
嫁给弘时之前,她就无数次想过该如何挣脱这门亲事。
这几年偶尔也会回娘家,可不管阿玛额娘也罢,还是兄弟姐们也好,无一例外皆劝她好好过日子。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算弘时蠢笨愚钝些,却是四爷长子,以后大有前途,以后整个董鄂一族都会跟着她沾光……甚至知晓她脾性的额娘还以死相逼,说若她敢闹出什么幺蛾子,额娘就去寻死。
她觉得自己好像渐渐认命了。
弘昼却正色道:“三嫂,这话是谁说的?你是你,三哥是三哥!”
“三哥是阿玛的骨血,阿玛连血缘亲情都能斩断,难道还能将你与三哥捆在一起吗?”
他见董鄂氏面上的灰败之色,低声道:“三嫂,你得与我说是怎么想的,我才能帮你啊!”
董鄂氏再次与弘昼道谢,见弘昼大有一副她若是不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就不走的架势,只微微叹了口气道:“原先我甚至想过与你三哥和离,可如今看来,这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今阿玛贵为太子爷,不管是阿玛也好,还是皇上也好,谁会允许家中出这等丑事?这不是打皇家的脸面吗?”
她笑了笑道:“我想过了,不管是以后我继续住在太子府也好,还是跟着你三哥去廉亲王府也好。”
“我会在城郊求一个小院子,以后就在那方小院子里残余此生好了。”
这好像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弘昼却道:“三嫂,你想与三哥和离是不是?”
董鄂氏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已见着弘昼撒丫子朝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说:“三嫂,我先去找阿玛,趁阿玛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与他说一说,兴许他就答应了,若等着阿玛主意定下来,兴许这事儿就没这么简单……”
弘昼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跑走了,董鄂氏追出来时,他已跑的没了踪影。
小旋风·弘昼见到四爷书房,刚进去就看到四爷面色多少有些伤感。
也对,在许多年的时间里弘时都是四爷唯一的儿子,四爷对他的感情非同寻常。
要是在平日里,弘昼顶不会打扰四爷回忆往昔。
但今日他却是有要事要说,安慰四爷几句后,这才道:“……阿玛,您将三哥过继给了八叔,那三嫂怎么办?”
四爷一愣。
这几日他光顾着生气,竟连这个问题都没想过。
他扫了弘昼一眼,道:“说吧,你要说什么,平白无故的,你不会来找我的。”
弘昼笑眯眯道:“我这点小心思可是瞒不过阿玛的眼睛。”
“三嫂是个好人,这样好的一个人嫁给三哥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若他们夫妻两个恩爱有加,夫唱妇随的,您自不必操心三嫂去留,可他们成亲之后感情如何,您也是知道的。”
“不如叫他们和离吧?”
他边说话边打量着四爷面上的神色,见四爷并未反对的意思,继续道:“您也曾是有女儿的人,可怜天下父母心,您就放三嫂一条生路吧。”
四爷想了又想,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弘时与董鄂氏和离。
因为这件事,四爷与弘昼很是费了些心思,毕竟一开始皇上听说四爷要将弘时过继给老八的消息就不大赞同,可看在弘昼的面子上答应下来。
继而四爷又要两个孩子和离,皇上没有答应的道理。
毕竟对皇上来说,弘时是四爷的儿子也好,还是老八的儿子也好,那都是皇孙,不会放着自己孙儿的幸福不管,去操心一个女子的幸福。
四爷见与皇上说不通,弘昼便亲自出马进宫了一趟。
弘昼是好说歹说,就差撒泼打滚,皇上这才松口。
当董鄂氏带着嫁妆离开太子府的那一日,唯有弘昼与弘历去送了她。
董鄂氏要搬去城郊的一个院子,这院子乃是她的陪嫁,不是她不想回她的娘家,而是她的娘家容不下她。
在她的阿玛席尔达听说董鄂氏要与弘时和离的消息后,专程来找过四爷一趟,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大可不必如此。
四爷也曾是有女儿的人,对着席尔达是一顿斥责。
弘昼更是将董鄂氏送到了大门口,这才道:“三嫂,纵然你与三哥和离了,但你永远都是我的三嫂,是我的亲人。”
“庄子上虽有护卫,可你也要小心些,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差人送信给我。”
董鄂氏是再次连连道谢。
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送了董鄂氏上马车后这才转身回府,弘昼瞧着一旁面露哀戚之色的弘历,想着他以后的所作所为,郑重叮嘱道:“哥哥,你以后得当个好男人,知道了吗?”
“未来嫂嫂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求娶的,若是你敢叫嫂嫂不高兴,我定是要站在嫂嫂那一边的。”
弘历无奈,只能连连称是。
弘昼却想着以后他那满后宫的妃嫔,上纲上线起来:“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弘历是这个时代的男子,觉得三妻四妾是常事,正想着如何搪塞他时,就见着苏培盛匆匆跑了过来:“四阿哥,好消息,皇上给您赐了位侧福晋!”
“您啊,快去接旨吧!”
第 117 章
弘昼与弘历皆是一懵。
弘昼只觉得自己真是个乌鸦嘴, 恨不得给自己两下子。
弘历却是没想到皇上给他赐婚后,又赐了他一个侧福晋。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后,齐齐跑向外院书房。
宣读圣旨的太监正在与四爷寒暄,一声接一声直道恭喜。
等着圣旨宣完, 弘昼这才知道这道喜声是从何而来, 弘历未过门的侧福晋高氏乃内务府郎中高斌之女, 这高斌年纪轻轻就已在皇上跟前崭露头角, 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更不必说高氏模样出众,乃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儿。
四爷自是连声道谢。
皇孙中得皇上赐婚的不在少数, 但像弘历这般得此殊荣的却是寥寥无几。
等着太监们离开后,四爷刚转身就看到了神色幽怨的弘昼, 还未等他来得及提点弘昼几句,弘昼就已率先发问:“阿玛, 是不是您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比起如今已平静下来的弘历,弘昼的反应很大。
四爷抬脚走进屋内,淡淡道:“没有的事儿,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虽说他并不重欲,却也见识过许多宠妾灭妻的案例, 别的不说, 隆科多就是其中代表人物。
一开始他没考虑过替弘历富察·容月为妻, 但见过富察·容月后,对这个未来儿媳是满意的, 原想等着弘历成亲几年后再为弘历娶侧福晋。
可既然皇上替弘历赐下侧福晋,他也不会拒绝。
对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 这等事可不叫事儿。
弘昼步步跟了进来, 掷地有声道:“阿玛,真的吗?”
“好端端的, 皇玛法为什么会给哥哥赐侧福晋?”
“就算皇玛法真有这个想法,也会提前与您说一声的吧。”
站在他身侧的弘历是连连点头。
这件事,四爷多少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并没多想,直道:“想必皇阿玛自有皇阿玛的打算。”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于弘昼面上,叮嘱道:“我可警告你,圣旨已下,这件事并无转圜的余地,你可莫要在皇阿玛跟前说三道四。”
“你不愿娶妻纳妾,不代表别人也不愿娶妻纳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个道理弘昼还是知道的,更何况他早知道弘历随了皇上,多情得很。
但等着出了书房大门,他还是在弘历耳畔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一会提醒弘历这富察·容月是个好姑娘,一会提点弘历万万不可走了隆科多的老路,一会更叮嘱弘历万万不可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
他说的弘历就差举手投降,若是能够选择的话,恨不得与皇上说不娶侧福晋的:“弟弟,你就放心吧。”
“先有妻后有妾,纵然高氏比容月先进门,但我却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其实原先他对这种事不甚在意的。
对很多男人来说,男主外女主内,压不住侧福晋侍妾氏则是正妻的无能。
但听弘昼说得多了,他觉得女子在内院中好像也是挺难的。
弘昼这才放心下来。
但历史上乾隆帝的后宫并不比康熙帝逊色多少,他不知道高氏到底是好还是坏。
可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后他的好嫂嫂有他撑腰了!
翌日一早,弘历就早早起身,要去紫禁城谢恩。
他刚出院子大门,就见着穿戴整齐的弘昼迎面走来。
他一愣:“弟弟,你这是……也要进宫吗?”
毕竟昨日弘昼絮絮叨叨说了一天,话里话外皆带着有埋怨皇上的意思。
弘昼正色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哥哥,你不是说你瞧见皇玛法时会有些紧张吗?既然这样,我当然要陪着你一起了。”
他朝前走了几步,发现弘历还没跟上来,忍不住催促道:“哥哥,快点!”
待弘历跟上来后,他又道:“当然,我这次进宫不光是为了陪着你,也是为了提醒皇玛法几句。”
“皇玛法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若喜欢谁,宝贝像流水似的送给谁,万一皇玛法兴趣来了,今日给你赐个侧福晋,明日给你赏个侍妾的,到时候你那内院是乱糟糟的,连带着我也跟着受牵连,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弘历不明所以道:“不对,我娶妻纳妾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弘昼看着他,说的是一本正经:“你想啊,咱们这院子就这么大。”
“虽说三哥搬走了,他的院子空了出来,可若是你院子里的女眷多,到时候孩子也多,将三哥的院子也划给你也不够住怎么办?”
“到时候我可是只有一个媳妇的,再加上生孩子很辛苦,我们到时候只要一两个孩子就够了。”
“那我们关系这样好,你的院子不够住,我看不下去,肯定是要将我的院子划一块给你的。”
“你说,这件事怎么和我没关系?”
弘历:……
他不得不承认弘昼想的可真远啊,这人连亲都没定,都想好以后生几个孩子?
但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不少,默默点头没有接话。
他知道,一旦他开口,弘昼的话又是如滔滔江山绵延不绝。
到了乾清宫,弘昼陪着弘历谢恩后,将这滔滔不绝的话留给了皇上,一开口就是道:“……皇玛法,好端端的您为何要给哥哥赐侧福晋?”
“前几日我们还进宫给您请过安,您是绝口不提这事儿,甚至连阿玛都是昨日才知道这件事的。”
皇上扫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你不愿娶妻生子,朕可没勉强你。”
“怎么,如今你还要拦着不准弘历娶妻生子吗?”
说着,他的眼神又落在弘历面上片刻,又道:“老四膝下统共就三个孩子,如今过继了一个给老八,就剩下你们两个,你又闹着不愿娶妻,朕便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弘历身上了。”
弘历跪地,连忙道:“孙儿定不负皇玛法所托。”
这话说的……弘昼当即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哥哥,这等事又不是念书,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当心皇玛法听到你这话,明日又赐你两个侍妾。”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当心到时候他们闹得你没时间念书写字了……”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不悦的眼神扫了过来,他就乖乖闭嘴。
皇上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若是想拦着朕不叫朕给弘历赐福晋侍妾,那你就乖乖成亲,你们两个一起努力,多生几个孩子就是了。”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顿时弘昼乖如鹌鹑,低着头小声嘀咕道:“那还是算了吧,还是哥哥一个人继续努力吧。”
反正历史上的乾隆帝多情得很,也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和期待的。
皇上看着他,实在是哭笑不得。
实则皇上并没有说实话,将高氏赐给弘历并不是他老人家一时兴起,而是他老人家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虽说富察·容月是个挑不出差错的姑娘,但她与弘历的性子太过于相似,博学、勤勉、稳重,可太过相似的人在一起多少会有些无趣,皇上便为弘历又选了性子活泼,容貌出众的高氏。
但这等话,他老人家并没必要告诉两个孩子。
弘昼到了乾清宫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似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更是大剌剌躺在炕上吃蟹粉酥。
一旁的弘历却是正襟危坐看书。
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上看到这一对孙儿就觉得心情大好,留着他们在乾清宫用午膳,更是道:“朕叫御膳房中午做两道你们爱吃的菜。”
弘昼乖乖点头,想着皇上要处理公务,就与弘历先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上次他们进宫就没见到德妃娘娘,这次依旧没能见到德妃娘娘。
前来回话的绿波面上虽带着笑,可笑容并未触及到眼里,眉目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之色:“两位小阿哥请回吧,娘娘正病着,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实在不便见你们。”
弘昼与弘历一点不意外,转身要走。
可他们刚转身,就见着十四福晋扶着德妃娘娘的手款款走了出来,十四福晋更是柔声道:“……您身子不好,太医说您闲来无事多走动走动,今日太阳好,我陪着您去御花园走走。”
“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远在西宁的大将军想想才是。”
弘昼下意识转身,看到了面容枯槁的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也看到了他们。
哦豁。
八目相对,分外尴尬。
但最尴尬的还是方才传话的绿波。
弘昼三步并两步上前请安,关切道:“……您身子好了些吗?”
德妃娘娘实在不喜欢四爷这一家子,其实前些日子她老人家身子本是好转了些的,奈何听说四爷要将弘时过继给老八一事,因为这事儿,紫禁城上下说什么的都有,但说的最多的却是四爷心肠狠毒,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话说的十分不好听。
德妃娘娘又想到了远在西宁的老十四,是愈发伤心难受。
若非如此,十四福晋也不会前来永和宫侍疾。
如今德妃娘娘看向弘昼的眼神也是淡淡,直道:“本宫没什么事儿。”
弘昼笑着道:“您没事儿就好。”
说着,他那眼神就落在了门口的绿波面上:“既然您没事儿,可方才绿波姐姐为何说您病的下不来床?可是没将我们过来请安一事告诉您吗?”
第 118 章
绿波一听这话, 是腿肚子一软,跪了下来。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与她还真没什么关系,毕竟前几次弘昼过来,德妃娘娘听说这消息后就皱眉说将弘昼打发走, 还说以后这等消息不必告诉她。
她想着这几日德妃娘娘身子与心情都不好, 更不敢将这件事闹到德妃娘娘跟前。
德妃娘娘的眼神也落在绿波面上, 绿波是硬着头皮连连认错:“娘娘恕罪, 娘娘恕罪,奴才……奴才见着您与十四福晋说话, 所以这才没将这事儿禀告给您的……”
自己曾说过什么话,德妃娘娘是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只淡淡道:“起来吧, 本宫又没说要怪你的意思?你到底是一片忠心,想着十四福晋难得进宫陪本宫说说话, 不愿打扰!”
说着,她扫了弘昼一眼,只道:“弘昼,你的孝心本宫已经知道了,本宫没事儿, 你回去吧。”
这等态度, 弘昼早已是习以为常。
他一直记得老十四离京之前对他的嘱托, 不管德妃娘娘如何对他,他总是做好自己该做的。
但到了今日, 不光是德妃娘娘没将他当一回事,就连永和宫的宫女都没将他当一回事, 更没将他背后的四爷当一回事, 他可就忍不了。
弘昼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德妃娘娘微微皱眉, 十四福晋更是含笑道:“弘昼,好端端的你叹气做什么?”
弘昼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听来的一些闲话。”
他并不清楚德妃娘娘的性子,也不知道德妃娘娘她们会不会追问,便自顾自道:“原先我就听人说起过德玛嬷身边的绿波姐姐很是厉害,说是有谁若是想要在德玛嬷身边露脸得宠,不需要想着如何侍奉,只要使银子贿赂绿波姐姐就行了。”
“当初我听到这话时可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如今看来……这话好像是真的。”
他冲着面色晦暗不明的德妃娘娘笑了笑,又道:“也不知道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不喜欢绿波可不止一日两日,实在是绿波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想当年连松佳姨娘做咸鸭蛋一事都是她告诉德妃娘娘的,不过就算说了也没用,如今的松佳姨娘依旧日日与咸鸭蛋为伍,甚至她所做的咸鸭蛋已成为太子府一绝。
绿波连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德妃娘娘本就被四爷气的够呛,如今又被这小崽子步步紧逼,冷声道:“怎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也能在本宫跟前指手画脚起来?”
“你也不必拿流言蜚语来要挟本宫,本宫自不惧这些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已气的是瑟瑟发抖。
十四福晋等人连忙上前给她老人家顺气,更是连忙冲弘昼使眼色要他们兄弟两个快点走。
弘昼见状,便转身走了。
皇上见他如此快就回来了,不免问了他几句。
若换成小时候的弘昼,定会在皇上跟前好好告上一状的。
但如今,他只笑眯眯道:“没事儿,德玛嬷正在与十四婶说话,所以我和哥哥就回来了。”
他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再与德妃娘娘嫌隙更深,没必要惹得皇上也跟着不高兴。
弘昼以为自己这点小心思是藏的好好的,殊不知却被皇上一眼就看了出来。
等着弘昼一出宫,皇上就命人查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魏珠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禀于皇上后,皇上是脸色阴沉的可怕:“……德妃是越来越糊涂了。”
“这个绿波,朕也有几分印象,不是个省事的,你寻个由头将人打发了吧。”
魏珠正色应是,可想了想还是道:“不过昨儿德妃娘娘已经下令罚了绿波三个月的月钱。”
迎着皇上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前几日弘昼小阿哥离京之前去了翊坤宫一趟,想必将这件事说给惠妃娘娘听了,很快宫中人人都知道绿波能在永和宫当家作主。”
“德妃娘娘碍于流言蜚语,所以这才罚了绿波三个月的月钱。”
皇上听闻这话是啼笑皆非,没好气道:“弘昼这孩子……”
他知道弘昼没将当日永和宫一事告诉他是因为孝道,将这事儿告诉惠妃娘娘则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又过了两三日,魏珠便以绿波偷盗之名闯入永和宫,要将绿波带走。
绿波跪在地上哭的是泣不成声,连连向德妃娘娘求救,更是道:“……奴才的父母早已去世,这些年与兄弟姐妹一直没有来往,偷东西做什么?更何况奴才就算真要偷东西,也是该偷永和宫的东西,为何要舍近求远去偷旁人的东西?”
魏珠指着地上洒落的金饰,含笑道:“既然绿波姑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你倒是说说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绿波跪在地下说不出话来。
这些东西,都是下头的人“孝敬”她的。
德妃娘娘脸色苍白。
她入宫多年,怎会不知道寻常偷盗之罪哪里会得魏珠亲自出马?若不是皇上授意,又怎会留意到绿波?
她自知道其中的缘由,任由着魏珠将绿波带走了。
很快内务府又送来了一个掌事姑姑,看起来是不苟言笑,严肃至极。
当天夜里,德妃娘娘又病了。
病的连身都起不了。
翌日。
弘昼听说这消息是微微叹了口气,忍不住与弘历道:“得,这下德玛嬷怕是又要将这笔帐记在我头上的,早知如此我就与皇玛法告上一状的,也省的我回来之后还想着德玛嬷到底会不会罚绿波姐姐了。”
弘历看着他,低声道:“弟弟,我听说玛嬷这次病的特别厉害……”
弘昼是一点不惊讶:“只要十四叔一日不安全回京,德玛嬷的病就好不了的。”
若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德妃娘娘在四爷登基不久就去世了,大概是因皇上没立老十四为储君,活生生被气死的。
足以可见德妃娘娘并不是个心宽的,这等事都能被气死,如今只怕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很快,弘昼的“乌鸦嘴”再次得到应验。
京城里刚落下第一场雪,紫禁城就传来德妃娘娘病危的消息,说是德妃娘娘大概挨不到开春。
弘昼听说这消息时正大剌剌躺在炕上吃烤糍粑。
往年冬天里他吃腻了烤红薯,烤板栗,今年又爱上了烤糍粑,糯糯乎乎的糍粑被切成拇指大小,烤的鼓鼓的,一口咬下去软软香香的,蘸着黄豆粉吃,味道很是不错。
前来传话的小太监连忙催他去前院,更是低声与他道:“……说是宫里头的德妃娘娘突然咯血,太子爷听说这消息时惊的茶盅都落地了。”
“苏公公要奴才提醒您一声,纵然太子爷与德妃娘娘关系不亲厚,却也是亲生母子,您去了永和宫可莫要顽皮。”
弘昼点头称好,更是道:“回头我亲自与苏公公道谢。”
等他匆匆赶到院子门口时,四爷与弘历,耿侧福晋早就到了。
没多久,就连被软禁的福晋与李侧福晋都被放了出来。
可见德妃娘娘身子是真的不好。
福晋还稍微好些,可被软禁几年,又失了儿子的李侧福晋双鬓斑白,瞧着比四爷都要大上一轮似的。
她一露面,那怨毒的目光就落在了弘昼身上。
弘昼像没看见似的,扶着耿侧福晋上了马车,叮嘱道:“今日下雪,路上滑得很,您穿着旗鞋,当心摔跤了。”
一行人到了永和宫时,十四福晋等人早已到了,眼圈是红红的。
这时候弘昼才知道这些日子十四福晋一直在永和宫侍疾,她一看到四爷,这眼泪就掉了下来:“……方才太医已经给额娘施过针,可额娘却一直没有醒来,太医说了,若是额娘今日醒不过来,只怕,只怕以后都醒不过来了。”
四爷快步走进内间,只见德妃娘娘脸色苍白躺在床上。
这些日子他来永和宫请安的时候很少,毕竟来了德妃娘娘也是不愿见他的,如今他这才发现德妃娘娘头上满是银丝,上前握住德妃娘娘瘦骨嶙峋的手:“额娘?”
“额娘,您听得见吗?”
躺在床上的德妃娘娘并无反应。
四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与德妃娘娘如今闹成这个地步,可在他心里却一直是爱着德妃娘娘,敬着德妃娘娘。
天底下,有哪个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
跟在四爷身后进来的弘昼瞧见四爷眼眶都红了,轻声劝道:“阿玛,您别担心,德玛嬷会没事儿的。”
“方才十四婶虽那样说,可那些太医,您又不是不知道,向来将病情说的严重,生怕被人怪罪……”
他们正说着话,德妃娘娘的手就动了动,睁开眼,虚弱道:“老十四,你,你回来了?”
四爷与老十四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虽差着年纪,可若仔细瞧来,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病中的德妃娘娘思念成疾,认错了人。
四爷淡淡道:“额娘,我不是十四弟,我是胤禛。”
德妃娘娘面上的喜色顿时褪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苍白,咳嗽几声后才道:“老四,是你啊!”
“那,老十四回来了吗?”
四爷摇摇头,语气已恢复了往常:“额娘您忘记了吗,如今十四弟正替皇阿玛驻守西宁了。”
德妃娘娘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老四,本宫求你,求你与皇上求情,让老十四回来吧。”
“本宫身子骨如何,本宫心里清楚,只怕时日无多,本宫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十四了,若是临终之前见不到他一面,我到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的。”
第 119 章
这一刻, 站在四爷身后的弘昼都替四爷不值。
纵然这几年四爷与德妃娘娘关系不好,纵然德妃娘娘不愿见四爷,但隔三岔五的,四爷总是会去永和宫看看德妃娘娘, 就算没见到人, 他也会找太监问问近来德妃娘娘的近况, 问问近来德妃娘娘病情如何。
前些日子, 四爷得了些上等的松茸,也拨了一半差人送去了永和宫。
可最后东西却还是原封不动被退了回来。
在弘昼看来, 即便是做戏,这些年四爷能做到如此也是难得。
更别说以弘昼对四爷的了解, 如今的四爷已身居太子之位,根本不屑于做戏, 可见是从心底里孝顺德妃娘娘这个亲生额娘,还真是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想要弥补什么。
可便是四爷是有一片孝心的,如今却也变成了一片悲凉, 只不急不缓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额娘心里想着念的还是只有十四弟。”
“十四弟是皇阿玛的儿子, 从小受皇阿玛看重,您觉得皇阿玛会将他丢在西宁不管吗?”
“说白了, 在您心中您觉得只有十四弟配坐这太子之位,想要他回京再与我争上一争。”
德妃娘娘并未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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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四爷苦笑一声:“现下您已是油尽灯枯, 百事孝为先,您既如是说, 我自帮着您在皇阿玛跟前求情的。”
面容枯槁的德妃娘娘嘴角浮现些许笑意。
可下一刻,她却听见道:“只是额娘,您不是向来觉得我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吗?您当真觉得十四弟回来是件好事吗?”
“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更不必说亲弟弟了。”
“叫我说,十四弟回京还不如留在西宁的好……”
德妃娘娘因激动,下意识想要坐起来。
可她忘了,她身子亏空的厉害,最后整个人瘫倒在床上重重喘着粗气,说不出一个字来。
四爷是面色愈冷,扫了她一眼道:“额娘,您不必谢我,我定会让十四弟平安回来的。”
“我也只能保证十四弟能平安回京,回京之后他到底是生还是死,与我再没关系。”
“这也是我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您是生是死,是喜还是悲,也与我再无关系。”
他往后退了几步,道:“如今天寒地冻,从西宁回来路途遥远,您得坚持住了,最起码得见上十四弟最后一面才是。”
“若是能多活几日,那就更好了。”
“毕竟有您在一日,您就能多护着他一日。”
“若是我想朝着十四弟下手,您多少能在皇阿玛跟前劝上一劝。”
“如今九弟已死,八弟自身难保,京城上下,也唯有您会护着他了。”
这话一出,他是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德妃娘娘宛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嘴巴一张一合,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默默掉眼泪。
一旁侍奉的人纷纷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弘昼只觉得方才四爷的话多少有些……奇怪。
不过他向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如今快步朝四爷追了上去。
他们父子两个一前一后走出去时,恰逢皇上匆匆赶了过来,父子两人上前与皇上请安。
恰逢这时候太医听说德妃娘娘醒了,一个个太医连忙进去。
四爷则请了皇上去外间说话,一开口便将方才的事情都道了出来:“……还望皇阿玛恕儿臣不孝无罪,额娘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儿臣唯有这样说才能让她坚持下去,儿臣不得不如此说。”
弘昼这才恍然大悟,明白方才四爷那番话的深意。
不过他看着四爷面上那淡然的神色,猜想方才四爷有些话并不全然是为了激德妃娘娘。
四爷的那颗心,只怕已被德妃娘娘伤的透透的。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直道:“但愿德妃能撑到见老十四最后一面,朕不愿她临死之前还留下遗憾。”
皇上看向四爷,原是想问问四爷,问问德妃娘娘如此对他,他又何必至此。
可想了想,他老人家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方才四爷在德妃娘娘跟前的那番话似乎是说到做到,如今他面上并无多少伤心担忧之色,与皇上说起了弘历的亲事。
四爷的意思是纵然礼部与钦天监虽已为弘历选了良辰吉日,但亲事定在了后年,如今德妃娘娘身子不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如请礼部与钦天监再选个近些的好日子,也能替德妃娘娘冲喜。
甚至他还说起了户部的差事,请皇上帮着拿主意。
一旁的弘昼听了心里有些难受。
不是为德妃娘娘,而是为四爷。
祖孙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出来通传说德妃娘娘已经喝了药。
皇上进去时德妃娘娘已被人搀着靠在软枕上,她喊了声“皇上”,则红着眼别过脸去,一副与四爷赌气的样子。
喝了药,她也有几分精神,想着待会儿定要在皇上跟前告上四爷一状。
殊不知皇上一开口就是道:“方才老四都与朕说了,朕已下令送信去西北,叫老十四尽快回京,你安心养病,兴许过年之前老十四就能赶回来。”
德妃娘娘狐疑看了四爷一眼,又看了眼皇上,狐疑且虚弱道:“臣妾,多谢皇上。”
相伴多年,纵然皇上与德妃娘娘也是有情谊在的,如今只道:“朕知道你一直放心不下远在西宁的老十四,老十四马上就要回京了,你好生养着。”
“你们母子向来感情好,老十四回京之后若见到你这个样子也是会难受的……”
他老人家的耐心被德妃娘娘折磨的也快消耗殆尽,德妃娘娘对四爷的不满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不满?不满他将老十四调去西宁,不满他将老四立为太子!
略说了几句话,皇上就走了。
福晋与十四福晋等人则留下来侍疾,软禁的福晋难得被放出来,一放出来还得侍奉德妃娘娘,心里也是有着冲天的怒气,含笑对着两位侧福晋道:“……按理说我与十四弟妹留下来照顾额娘就够了,只可惜我这身子骨也不好,就劳烦两位妹妹一同在永和宫住下侍疾吧。”
李侧福晋自是求之不得。
她并不知道方才德妃娘娘与四爷之间的龌龊,只想着德妃娘娘就算不喜四爷,可弘时也是德妃娘娘的亲孙子,她好好表现再加上多美言几句,兴许她的弘时又能回来太子府。
她是连声应下。
四爷方才跟着皇上一起离开,如今连为耿侧福晋说句话的人都没有,耿侧福晋自也只能轻声应是。
弘昼微微皱眉,想着耿侧福晋接下来怕没好日子过。
所以他便也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耿侧福晋知道这事儿后,偷偷与他道:“额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过你不必担心额娘,额娘自己会看着办的……”
弘昼却一本正经道:“谁说我是不放心您的?往年冬天我都会住在乾清宫陪陪皇玛法的,今年也不例外。”
他并没说假话。
如今的耿侧福晋早已不比当初的耿侧福晋,不需他操心什么。
等着当天晚上在乾清宫住下后,弘昼就派小豆子时刻留意着永和宫的动静。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小豆子就连连打听到消息,说德妃娘娘有意磨挫福晋三人,可福晋也好,还是耿侧福晋也好,都没任由德妃娘娘拿捏。
倒是刺头儿李侧福晋在德妃娘娘跟前侍奉的尽心尽力极了,据说一次德妃娘娘刚喝了药吐了一地,李侧福晋甚至还亲手去擦地上的呕吐物。
到了最后,小豆子更是与有荣焉道:“……咱们侧福晋可厉害了,今儿一早德妃娘娘故意要咱们侧福晋去御花园摘梅花,侧福晋直接安排了个小太监去,德妃娘娘就说她侧福晋不孝顺,您猜侧福晋说什么?”
弘昼不免好奇道:“额娘说什么?”
小豆子笑道:“侧福晋说,孝顺是在心里,而不是嘴上和行动上。”
“侧福晋还说如今天寒地冻的,若是她冻病了将病气过到德妃娘娘身上就不好了,是二话不说就派了小太监前去摘梅花……”
弘昼听了心里真为耿侧福晋高兴,如今的耿侧福晋哪里还有当初畏畏缩缩的影子?
以至于他晚上陪着皇上用晚点时都多用了些。
皇上见状,不免道:“明日弘历的侧福晋高氏就要进门了,你当真不回去?”
弘昼喝了口小吊梨汤,摇摇头道:“不回去。”
皇上瞧见他面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来,打趣道:“你向来与弘历关系要好,莫不是想到弘历要娶妻,以后陪你玩的时间就少了,所以不愿接受现实吧?”
弘昼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小心思被皇上猜中,矢口否认:“皇玛法,才不是了。”
“我,我……只是想留在乾清宫陪陪您。”
虽说侧福晋也是妻,但四爷的意思一来德妃娘娘正病着,二来高氏与富察·容月一前一后进门,富察·容月为正妻,该以富察·容月为主,三来太子府尚未来得及准备……因情况特殊,所以高氏进门一切从简,就连福晋等人都无须回去。
皇上面上笑容更甚,道:“老四一向行事低调,你们府中许多年未曾有喜事,这次弘历娶侧福晋,老四只说不办,朕思来想去觉得不合适,有心明日过去凑凑热闹的。”
“朕明日出宫去太子府,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弘昼一时间难辨皇上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索性叹了口气道:“好吧,皇玛法,我承认,一想到哥哥要娶妻,我的确是有些难受。”
说着,他更是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哥哥好,只是往日里我和哥哥形影不离,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见到哥哥院子里的灯亮着都能过去与他说话,得了什么好吃的不管不顾往他院子里冲……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这样了。”
“两位嫂嫂初来太子府,哥哥肯定要多陪着她们些的。”
第 120 章
皇上听到这话是哑然失笑:“如今弘历迎娶侧福晋, 你都伤心难过成这样子,过些日子他娶福晋,你岂不是得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弘昼下意识道:“才不会了。”
可他转而一想,夜里哭鼻子虽不至于, 可伤心到天明却是极有可能的。
皇上一眼就看出弘昼的小心思, 含笑道:“朕可不信。”
“说起来朕与裕亲王和你与弘历差不多, 年纪相差不大, 朕成亲比他早些,朕大婚第二日看到他时吓了一跳, 他眼圈黑黑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夜没睡好。”
“当时朕只以为是他醉酒的原因, 许久之后从太皇太后嘴里才知道,原来是他伤心难过的原因。”
“那一年他都十三岁了, 当着太皇太后的面竟还掉下了眼泪……”
说起这件事,他老人家嘴角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到了最后更是道:“说起来,裕亲王已去世快二十年,朕都快忘记他的模样。”
“可小时候朕和他之间的趣事, 却是记得清楚。”
弘昼未曾见过故去的裕亲王一面。
但他却偶尔听人说起过裕亲王, 知道裕亲王与皇上虽不是同母的亲兄弟, 可从小却感情极好。
下一刻,他又听见皇上道:“朕想, 你与弘历从小一起长大,宛如亲兄弟, 如今知晓他要娶妻, 你是既高兴又难受是不是?”
弘昼忍不住点点头。
皇上继续道:“弘昼啊,你不要想以后与你抢夺弘历, 不要想以后弘历与你玩的时间就少了……你要往好处想,这世上又多了真心喜欢弘历,照顾弘历的人。”
“到时候更能替你生几个小侄儿,侄女来,这样一想,你是不是就高兴多了?”
弘昼仔细一想,觉得皇上的话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
皇上是循循善诱:“人呐,都是有这样一个过程的。”
“叫朕说,如今你这患得患失的,不过是太闲了,等着以后弘历与富察氏花前月下,品茗赏月,你凄凄惨惨戚戚的日子还在后头。”
“不如你也早早成亲算了,日后你们两人的孩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兴许感情比你与弘历还要好……”
他老人家可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就德妃娘娘这身子骨,怕是时日无多,若她突然撒手人寰,弘昼就要守孝三年。
弘昼一怔,没好气道:“皇玛法,原来您说了这么多,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了?”
“可见‘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是一点没说错,幸好我聪明,不然就要着了您的道……”
祖孙两个是插科打诨。
到了第三日,弘昼与福晋等人是一起离开了紫禁城。
用福晋的话来说,李侧福晋在永和宫恨不得能以一敌十,日夜不辍照顾着德妃娘娘,根本没有她们的用武之地,便禀于德妃娘娘,带着耿侧福晋出宫了。
按理说,以德妃娘娘的性子是不愿放人的。
可如今的福晋也好,还是耿侧福晋也好都不是善茬,她便只能应下。
回程的路上,弘昼与耿侧福晋同坐一辆马车。
他听耿侧福晋说起这几日永和宫发生的事,知晓耿侧福晋是一点亏都没吃,忍不住道:“额娘,您可真厉害!”
说着,他又道:“不过好端端的,李额娘留在永和宫做什么?”
“难不成她还想着德玛嬷能放话命阿玛将三哥接回来?若是如此,落在旁人眼里阿玛则是想一出是一出,像什么样子?”
耿侧福晋也道:“是啊,太子爷对德妃娘娘这态度,李侧福晋又不是没看见?怎么想出这法子来?”
在她看来,李侧福晋死皮赖脸抱着四爷大腿苦苦哀求还能有用些。
说起来四爷自当日前去永和宫一趟后,就再没去看过德妃娘娘一眼。
弘昼与耿侧福晋是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蠢人的脑回路向来异于常人。
更别说李侧福晋又被四爷软禁这么久,与世隔绝这么久,想法更是与常人不一样。
她想的是德妃娘娘如今命不久矣,自己好生表现一番,兴许能得德妃娘娘留下遗愿,到时候四爷难不成还敢不尊?
***
弘昼下了马车后,连自己院子都没回去,直奔弘历院子而去。
这是他多年下来的习惯。
每每在紫禁城中小住一段时间后,他回来的第一件事要么就是去看弘历,要么去看耿侧福晋。
只是今日他并没有像往日一样不管不顾冲进去,而是等人通传后这才进去。
弘昼看到弘历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可仔细看过后,又不知道到底是哪儿不一样。
弘昼索性懒得去管这些,眨巴眨巴着眼道:“哥哥,你觉得娶妻好不好?”
这话问的……弘历当时就羞红了脸,低声道:“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这,这是长辈们的意思。”
弘昼笑了起来:“哥哥,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他知道弘历想歪了,也知道弘历脸皮薄,索性没揪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拿出一个小盒子来:“哥哥,这是我送给小嫂嫂的礼物。”
盒子里装的是一支金钗。
金钗做成了银杏叶的形状,精巧逼真不说,在两片银杏叶中间更是镶了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他更是解释道:“方才回来时额娘还几次提醒我以后不得贸贸然闯到你院子里去了,说我与小嫂嫂年纪相仿,得多避着些才是。”
“我原是想亲自将这份礼物交给小嫂嫂的,可后来想了想,还是要你转交比较好。”
弘历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礼物我帮你交给高氏就是了。”
顿了顿,他更是道:“不过,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得亏咱们府中人少地方大,我已将我那院子一分为二,前头是我看书的地方,后头是女眷居住的地方。”
“若是我要去瞧高氏她们,会去后头的。”
“你若想找我,只管来就是,咱们兄弟两个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的。”
他笑看着弘昼,一字一顿道:“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而你,永远也会是我的弟弟。”
弘昼也跟随着笑了起来,更是重重点了点头。
用弘历这番话,他就放心了许多。
接下来,他来往弘历院子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就像弘历所说,他当真一次没撞见过高氏,心中觉得高氏好像还不错,是个知道规矩的。
说起来他唯一一次见到高氏还是高氏前去内院陪钮祜禄格格说话,虽说高氏只是侧福晋,但出身不凡,在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跟前也是规规矩矩的,笑嘻嘻道:“……妾身从小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四阿哥整日忙着读书写字,妾身也不好多打扰,若是两位额娘不嫌弃,妾身就时常进内院陪着你们说说话好了。”
弘昼替富察·容月悬起来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当然,他也知道人是会变的,不忘时时刻刻在弘历耳畔说什么不可宠妾灭妻之事。
听的弘历是连连答应,半点不敢怠慢。
一个月之后,则是弘历迎娶富察·容月的好日子。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弘昼是忙进忙出,忙里忙外的,又是检查菜单,又是准备花木,甚至连成亲当日屋内摆放的喜烛都要过问,钦点用鸳鸯的,而非喜鹊。
用他的话来说,鸳鸯都是一双一双的,一只死了一只活不了,相亲相爱,意头极好。
高无庸听说这话是愣了一愣,只觉得弘昼这话不大吉利,哪里有成亲之前说什么死啊死的?更何况,皇子皇孙中可没用鸳鸯喜烛的先例。
但他过问四爷后,四爷直说任由着弘昼折腾好了,更是道:“……如今到了年底,我忙的是脚不沾地,分不出太多时间来操持弘历的亲事。”
“钮祜禄氏是女眷,又是格格身份,不好操持弘历的亲事。”
“至于福晋,那就更不必说了,交给她操心这事儿还不如交给弘昼好了。”
“弘昼这孩子平素虽顽劣,可若认真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这件事就交给弘昼去办吧。”
身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太清楚弘昼与弘历之间的感情,弘昼定会比任何人都操心弘历的亲事。
四爷想的没错,弘昼对弘历的亲事可谓尽职尽责,懒觉不睡了,也不出去野玩了,甚至当他听高无庸说按照规定每位皇孙成亲只花费五千两银子,弘历的亲事该一切从简时,他是大手一挥,将自己的所有私房钱都拿了出来,直道:“我知道阿玛向来看重规矩,凡事不可逾越一步,若叫阿玛拿银子出来给哥哥操办亲事,不是易事。”
“但哥哥成亲这辈子就是这么一次,自然要风光大办。”
“高公公,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用,若是不够了再与我说,我来想办法。”
高无庸连声应是,想了想,不免好奇道:“五阿哥,您能想什么办法?”
弘昼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能想什么办法?当然是去找皇玛法要啊!”
“哥哥可是他老人家的亲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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