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高无庸是当年皇上拨给四爷的管事太监, 出宫前也曾在皇上跟前侍奉十余年。
就算是老道如他,听闻这话也是微微愣了一愣。
他仔细一想,这等事也唯有弘昼做得出来。
弘昼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继续道:“阿玛小气的很, 从前凡事就不离‘规矩’二字, 如今被皇玛法立为太子之后, 就更是慎言慎行起来。”
“当初小嫂嫂进门没办酒也就算了, 可嫂嫂却是哥哥的正妻,自该八抬大轿, 风风光光将人娶进门的。”
“万一嫂嫂因为这件事影响与哥哥的关系,夫妻之间生了嫌隙, 那该怎么是好?”
这话说的连高无庸都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进了腊月,弘历就风风光光迎娶了富察·容月进门, 皇孙娶妻,与常人并无太大的区别。
这日一大早,弘历就骑着骏马前去富察府上。
弘昼与弘暾等人是迎亲队伍之一,几个高大俊朗的少年骑在马上,纵是寒冬腊月, 大雪不断, 但街上也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一个个是议论不已:“前头那新郎官可是太子爷长子,瞧着怪俊的咧!”
“叫我说, 后头那位阿哥才好看,是这一众小阿哥中最好看的!”
“这人大概是太子爷的次子弘昼小阿哥, 原先我就听人说起过他, 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如今一看怎么和传说中不大一样……”
众人是议论纷纷。
一些以貌取人的女眷更是连声辩驳, 直说相由心生,那混世小魔王的话定是污蔑弘昼的,像弘昼这样的孩子定是最乖巧最懂事的好孩子。
这些话,弘昼并没听见。
当然,就算他听见了也会觉得这话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
以弘历为首的一干人是浩浩荡荡来到富察府,因弘历身份尊贵,富察·容月的那些兄弟并不敢为难他,装模作样考问他几句,就将人放了进去。
接下来则是接亲,拜别父母。
站在一旁的弘昼见好几次富察福晋是眼圈都红了,说话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也跟着动容起来。
弘历正色道:“还请岳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容月,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弘昼默默将这话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弘历若是惹富察·容月不高兴,他定要将这话念叨一遍又一遍的。
很快,弘历就带着新娘子富察·容月回到了太子府。
娶正妻不比娶侧福晋,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纵然德妃娘娘正病着,但太子府依旧是热闹非凡。
弘昼是当仁不让帮着四爷招呼着男宾,甚至对上他最讨厌的年羹尧,都想着今日职责所在,对上年羹尧都是笑脸相迎。
要知道从前因李四儿的关系,他最讨厌的人可是隆科多。
但自从年羹尧设计算计了弘昌后,他最讨厌的人就变成了年羹尧。
当初一事,弘昌固然有错,但毕竟弘昌年纪尚小,阅历不足,哪里抵得上年羹尧这等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如今老狐狸·年羹尧是拍着弘昼的肩膀道:“……如今弘历小阿哥成亲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你了,你得加把劲才是,咱们也能早日过来喝喜酒。”
弘昼是笑眯眯道:“那就借年舅父吉言了。”
他能做到对年羹尧如此已是难得,寒暄几句后又去招呼别的宾客。
很快皇上也赏了一柄玉如意下来,寓意弘历与富察·容月婚后生活吉祥如意,和和美美。
弘昼站在一旁,乐和的像个二傻子,已幻想起自己的小侄儿侄女出生会是什么样子。
弘昼正想的出神,却叫人撞了撞胳膊。
他扭头一看,就对上了隆科多那张笑眯眯的老脸。
呵,大喜的日子,真是晦气!
但弘昼是个乖孩子,耐着性子道:“舅公,有什么事吗?”
隆科多似乎早已忘了当初在弘昼跟前拽的像二五八万的样子,如今态度卑谦,笑道:“弘昼,可否借一步说话?”
弘昼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他倒是想看看隆科多到底想做什么。
到了僻静处,隆科多从怀中搜出一个荷包来,含笑道:“弘昼,这荷包里有五万两银子的银票……”
这话说的可将弘昼吓得连退几步,看着那厚厚一摞荷包,却还是决绝别过脸去:“舅公这是做什么?”
“您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弘昌堂兄被圈禁一事,年舅父是功不可没,怎么,您这是打算也将我关起来的意思?”
“无功不受禄,您的银子我可不敢收!”
他就差直说,这隆科多比起年羹尧来,两人坏的是半斤八两。
隆科多面上笑意依旧和蔼,低声道:“你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是年羹尧纳等人?”
说着,他更是不由分说将荷包往弘昼手心里塞,声音是愈发低了:“更何况你也不是弘昌,你聪明过人,谁能算计到你身上?”
弘昼微微颔首,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
可弘昼却是没伸手接过银子。
他又不傻,做梦都梦不到隆科多送这么大笔银子给自己用的好事儿。
更不必说佟佳一族早不比当初,五万两的银票对隆科多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隆科多继续道:“……你放心,拿钱办事,这银子也不是白送给你的。”
“想当初我一时糊涂,与廉亲王等人来往过密,惹得太子爷不高兴,如今我几次与太子爷示好,可太子爷都不愿搭理我。”
“人呐,谁没糊涂的时候?我知道太子爷最疼爱的就是你这个儿子,还望你在太子爷跟前美言几句。”
“不管怎么说,我可都是太子爷的舅舅。”
“若是我与太子爷能够冰释前嫌,定会再给你送五万两银票来的。”
弘昼心动了。
很是心动的那种。
前前后后加起来,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
他想了想,毫不犹豫就将这银票收了下来,更是大言不惭道:“舅公,您放心好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他想的明白,如今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就算隆科多大肆宣扬这件事,也得他承认才行啊!
怀中揣了五万两银票,弘昼是心情愈发好,招待起宾客来是愈发用心。
众人见状明面上是夸赞不已,私下却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看不出弘昼小阿哥能力如此卓越”之类的话。
原本一个个人是算准了四爷会将弘历立为世子的,可如今看到弘昼这般,又拿捏不准起来。
要知道站队这等事是宜早不宜迟,毕竟等着人家成了热灶,你再巴巴凑上前去,人家哪里会记得你?
这些日子不光弘历的外祖凌柱成了热灶,甚至连钮祜禄一族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成了众人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
不过钮祜禄格格早就与凌柱说了,越是这个关头越是得慎言慎行,一个不小心连累了弘历不说,甚至还会连累到四爷。
***
弘昼从早到晚,足足忙活了一整日。
等着他眼睁睁见着弘历步入洞房后,这才长吁一口气,颇有种终于将自己的傻哥终身大事操心好了的感觉。
可他来不及歇息,又径直去了四爷书房。
四爷的书房仍是灯火通明。
看到这一幕,弘昼忍不住直摇头,觉得四爷在儿子大喜这日晚上还要看折子,实在是忒惨了点。
弘昼进去时,四爷正皱着眉看折子,听见响动这才抬起头:“弘昼,你怎么来了?”
说起来今日弘昼竟比他这个当阿玛的还要忙些。
他为弘昼感到骄傲的同时又有些心疼起弘昼来,这孩子,何曾对什么事情这般上心过?
弘昼见四爷面色微红,并没有喝多的样子,只觉得当太子真是好,竟没人敢劝酒。
他便将今日隆科多给他五万两银票的事情讲了出来,讲归讲,说归说,他也只是将这笔银子过了明路而已,半点没有将银子拿出来的意思:“阿玛,我觉得舅公的话您可以好好想一想。”
“自九叔去世后,自您讲三哥过继给八叔后,京城上下是流言纷纷,说您心肠狠毒,冷血无情……还有些更过分的,想必我不说您也能够猜到。”
“纵然舅公有错,却也是您名义上的舅舅。”
“您若是与他重修旧好,旁人见了肯定要夸您一句有情有义的,您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拉拢拉拢人心,叫旁人看看您的容人之量。”
“这样对您也好,我也能收了银子,可谓是两全其美!”
四爷方才皱眉正是因为收到密折,说是老八正联合了大臣准备奏他一个“不孝不悌,罔顾人伦”的罪名。
他虽知道皇上会相信他,但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还是够他好好喝一壶的:“你这话说的是真心为我打算还是舍不得那十万两的银子?”
弘昼想了想,认真道:“阿玛,难道这两个原因冲突吗?”
“我们父子实现双赢不好吗?”
“有道是您好,我好,大家好!”
这话把四爷说笑了,没好气道:“你想的倒是挺好的,可是弘昼啊,你想过没有,若是你舅公投诚是故意为之,想要博取我的信任怎么办?”
“当初他那爱妾李四儿去世,他差点就跟着一起去了,这笔帐,他是无论如何都会与我们算的。”
第 122 章
弘昼点点头, 赞同道:“阿玛,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您和我想的一样。”
“不过这对您来说可不是坏事儿,到时候众人看到您的容人之量, 再一看, 舅公出尔反尔, 是个真小人, 再有那等聪明的,大概也会猜到这件事与八叔有关系。”
“这下, 既然涨您威风,又能坠八叔气焰, 我还能收下十万两银子,岂不是一举多得?”
四爷扫了他一眼:“我看你说来说去, 就是舍不得那十万两银子。”
弘昼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一没偷二没抢,喜欢银子可没有错!”
“况且如今哥哥算得上您的长子,他成亲您都抠抠搜搜, 接下来想必您也不会大方到哪里去!”
“等到了我娶妻生子的时候, 只怕您会更小气……我当然得替自己多打算打算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 是振振有词道:“我自己手头宽裕了,是不是就不会找您要银子?不光不会找您要银子, 兴许有的时候还能贴补府中一二……”
四爷差点就要听笑了。
弘昼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太子府是那等破落人家似的,可他想了想, 到底还是答应下来:“好, 你就与舅舅说一声,就说我答应了, 过几日设宴请他来府中做客。”
弘昼连声应好。
他看到十万两白银冲着自己挥手,笑成了一朵花。
甚至他迫不及待当天晚上就吩咐小豆子,说明日一早就将这个“好消息”送给隆科多。
翌日一早。
弘昼与小豆子主仆两个兵分两路,弘昼去了正院,小豆子去了佟佳府上。
今日弘历会带着富察·容月前来给诸位长辈请安,见一见家中各人。
弘昼早早就带着给富察·容月的礼物来了。
当日他送给高氏的是一支银杏叶形状镶明珠的金钗,今日送给富察·容月的也是一支银杏叶形状镶明珠的金钗,但他送给富察·容月的金钗上的银杏叶要多上两片,就连明珠不仅更大更亮些,也多上一颗。
弘昼原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没想到他过来时,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都到了。
钮祜禄格格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止都止不住:“……你们是不知道,我昨夜是激动的一宿没睡好,一会梦见富察氏长什么样子,一会梦见他们成亲没多久就生了个胖娃娃,喜的我早早就来了。”
“总觉得早点过来,便是什么都不做,心里也是高兴的。”
耿侧福晋来的也算早,毕竟弘历与弘昼从小一起长大。
在她心里,弘历就像她半个儿子似的:“是啊,咱们当额娘的,盼来盼去不就是为了盼这一天吗?我听太子爷和弘昼说过好几次,直说富察氏是个极好的。”
弘昼听闻这话,头垂的低低地,想着额娘您替弘历高兴归高兴,可别扯到我身上啊!
可凡事皆是怕什么来什么,钮祜禄格格与耿侧福晋感叹了几句”孩子长得真快,想当初小小一个,一转眼就娶了媳妇”之类的话后,话题就落在了弘昼身上,”……我好歹也是看着你亲自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与弘历是差不多的,先成家后立业,皇上与太子爷纵着你,不代表你这样做是对的,你就算不愿娶嫡妻,先娶个侧福晋回来也是好的。“
耿侧福晋眼瞅着昨日弘历成亲是喜气洋洋一片,高兴的同时多少觉得有些伤感,如今更是连连点头:”你钮祜禄额娘说的没错,到时候弘历有了孩子,你钮祜禄额娘整日含饴弄孙,难不成我就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不成……“
两人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在这个无聊的清晨总算找到了些有意义的事情做。
这一刻,弘昼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想着今日自己就该晚些过来的。
便是厚脸皮如弘昼也有些抵不住这等如此猛烈的催婚攻势,只能硬着头皮道:“额娘,钮祜禄额娘,我去看看哥哥和嫂嫂他们怎么还没过来……”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他这话还没说完,耿侧福晋就扬声道:”你这又是想往哪里跑?给我坐下!”
弘昼只好再次坐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惨。
真的是太惨了。
年仅十四岁的他竟年纪轻轻惨遭催婚,简直是惨无人道!
好在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通传声,说是四爷来了。
弘昼眉眼一喜,只觉得是救星来了。
果不其然,四爷一进来就道:“你们在说什么了?隔着老远都听到了你们的声音。”
他很少见到耿侧福晋有语气那样激动的时候。
耿侧福晋如实说了。
四爷并未像弘昼想象中那样救他的场,只微微颔首,很是赞同道:“弘昼,你额娘与你钮祜禄额娘说的在理……”
弘昼:……
怎么说了。
就很绝望。
原本是耿侧福晋与钮祜禄格格两人给他一起上课的,可有了四爷的加入,催婚大军壮大不说,更是语气森然许多,听的弘昼头一垂,活像只怏鹌鹑似的。
好在他的救星很快就来了。
弘历带着富察·容月一露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两人吸引去了。
钮祜禄格格是第一次看到富察·容月,站在弘历身侧的富察·容月虽容貌不算十分出众,却是端庄有礼,进退有度,看的钮祜禄格格面上是笑意更甚,越看这个儿媳妇是越满意。
纵然弘昼等人并非第一次看到富察·容月,但看到宛若壁人的小夫妻,仍觉得他们十分登对。
四爷免不得对他们说些“夫妻恩爱,互相体谅”之类的话,福晋虽不喜弘历,却也说了几句明面上的话。
到了弘昼这里,与富察·容月互相交换了见面礼后,更是毫不避讳道:“嫂嫂,您与我哥哥一定要恩恩爱爱,若是他敢欺负你,敢对你不好,我定第一个饶不了他。”
众人听闻这话是连连直笑。
整个太子府已许久没有这样高兴开心过了。
弘历却是哭笑不得,道:“好啊,从前是谁与我说要当一辈子的好兄弟的?怎么到了这时候,有了嫂嫂就忘了我?”
弘昼正色道:“那是自然。”
毕竟他知道弘历如今是个好的,谁能保证以后的弘历也会这样好?
虽说一般他都是帮亲不帮理,但富察·容月嫁给弘历,也是他的嫂嫂,是他的亲人啊!
富察·容月却是笑着道:“弘昼,谢谢你。”
她要谢的可不止这一件事。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以她的家世,以伯父马齐的关系想要嫁给太子之子简直是痴人说梦,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这才知道这门亲事一直是弘昼在其中说和。
前些日子,不光廉亲王日子不好过,甚至连带与廉亲王来往过密的伯父马齐等人日子也不好过,可因她与弘历定下亲事的缘故,他们一家这才幸免于难。
弘昼挥挥手,豪气万丈道:“嫂嫂你这话太客气了些,咱们是一家人,若是这般客气实在是太见外了。”
富察·容月送给他的是一双护膝,用富察·容月的话来说,他向来骑马涉猎,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了膝盖,有护膝护着若是受伤想必能减轻伤痛些。
弘昼看上面的护膝针脚细密,做工繁琐,对富察·容月这个嫂嫂是越看越满意。
等着长辈们散去后,弘历带着富察·容月回去,弘昼更是心甘情愿远远落在他们后头。
这等般配的背影,他光是瞧一瞧就觉得开心,可见当媒婆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可富察·容月走了几步,瞧见弘昼没有跟上来,索性停下来等他,更是道:“弘昼,你怎么不上前来?”
说着,她更是笑道:“昨晚上四阿哥将你的那些话都说给我听了,你放心,四阿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你们兄弟两个的感情,反倒你还多了个嫂嫂。”
“咱们满族姑娘向来没那么多规矩,也不说讲究汉人那些‘男女大防’的虚礼,回去的路上,咱们一起痛痛快快说说话多好呀!”
弘昼听了这话,愈发觉得富察·容月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嘴恨不得咧到了耳后根。
他道:“既然嫂嫂你都不讲究这些虚礼,若我再计较这些,那就说不过去了。”
三人便高高兴兴朝院子走去。
一路上是说说笑笑,要多高兴就多高兴。
弘昼这才发现富察·容月不光博古通今,熟读诗书,对骑射也是颇有研究,最后叔嫂两人更是约定什么时候一起去骑马比一比。
弘历也是心情大好,道:“你们两个皆擅长骑射,来日我就陪你们一起去郊外,你们比试就行了,我在旁边为你们斟茶倒水……”
富察·容月是连连说自己骑射不算太精,弘昼却道:“无妨,到时候我让让你就是了。”
“等着小侄儿侄女出生后,哥哥教他们念书写字,我就教他们骑射,定要我那小侄儿侄女文采出众,身体倍棒……”
富察·容月含笑道:“你啊,别光顾着惦记什么小侄儿侄女,早日成亲有自己的子嗣才好,这样两个孩子也能有个伴。”
第 123 章
原本面上笑眯眯的弘昼听闻这话, 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忍不住道:“嫂嫂,这么高兴的时候,就不能说这些话题吗?”
“方才你们没来之前, 阿玛, 额娘他们已经对着我念叨了好一通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但我还是想要晚几年成亲。”
“若是你担心你与哥哥的孩子以后没玩伴儿, 多生几个就是了,到时候等着我的孩子出生, 到时候家里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富察·容月是啖笑不语。
弘历却是忍不住直笑连笑, 道:“你想的倒是挺美的……”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弘历院子门口。
只是谁都没想到一向恪守规矩的高氏竟站在门口, 隔着老远,他们就能看到高氏那漂亮的面容上浮现几分哀怨的神色。
弘昼只见弘历面上的笑容一滞。
还真是三个人的爱情,必定会有一个人会受伤。
看到这样一幕,弘昼绝不娶侧福晋,绝不纳妾之心是愈发笃定, 想着弘历他们一家三口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 忙道:“哥哥, 嫂嫂,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就先走了……”
他想的清楚明白。
连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了。
所以啊, 还是走为上策。
弘历到底年轻, 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等事,原打算有弘昼替自己解解围的, 不曾想弘昼跑的这样快,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相比较之下,富察·容月则是落落大方,含笑上前,拉起高氏的手:“你就是高妹妹了吧?”
早在她进门之前,就曾听说过弘历身边还有个貌美的侧福晋。
甚至她还与额娘讨论过,若不是高氏是汉军旗出生,只怕这等身份这等容貌给弘历当福晋都是够的,虽说额娘听闻这话安慰她娶妻当娶贤,容貌只是其次,但哪个年轻女子会不想要自己容貌更好看些了?
如今看到高氏,她虽羡慕,却是一点都不嫉妒。
高氏微微颔首,道:“回福晋的话,妾身就是高氏。”
说着,她更是盈盈福了福身子,道:“妾身给福晋请安了。”
她这话虽是对着富察·容月说的,但时不时眼神却是扫向弘历的。
美人儿伤心,叫人瞧了心生怜意。
弘历自然也看到了她这般眼神的,说实在的,若没有富察·容月,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喜欢上高氏,高氏明媚,大方,活泼,貌美,自进门第一日起,眼里心里就只有他。
可是他虽初涉情场,却仍记得相遇在先的富察·容月,更记得高氏的身份。
严格意义上来说,如今的他是最像四爷的一个儿子,虽有情谊,却越不过理智。
他别过脸并没有去看高氏。
高氏是心如刀割。
如今她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将情情爱爱当成自己生活的全部,如今竟是眼眶一红。
富察·容月对她的神色是尽收眼底,面上神色不改,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更是含笑道:“你我乃是姐妹,何必这样客气?”
“说起来你比我早些日子进府,对四阿哥院中的事清楚许多,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还要与你讨教一二了。”
高氏是失魂落魄答应下来。
回去之后,她就趴在床上狠狠哭了一场,对着身边的王嬷嬷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原先我就听人说起过富察氏名声在外,我原以为她未曾进门,我能抢占先机,与四阿哥琴瑟和鸣,可如今嬷嬷你也看到了,她进门后四阿哥眼里心里是再没有我。”
“我知道当初他们成亲之前是相看过的,可既然四阿哥对富察氏情有独钟,又何必将我娶进门呢?”
“就算这门亲事是皇上赐下的,四阿哥推脱不得,可先前又为何对我那样上心?给了我希望,又叫我失望,这等感觉才最叫人难受!”
她一想到方才弘历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是要多伤心就有多伤心。
高氏身边的王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高氏自幼丧母,说句不规矩的话,王嬷嬷打从心底里可是将她当成了女儿一般,如今又是哄又劝的:“纵然四福晋贤惠,可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儿?若说起容貌,您不知道比四福晋貌美多少。”
“您不必伤心,等着过些日子,四阿哥定会对您回心转意的……”
他是好一通相劝,这才将高氏给劝住了。
可高氏到底年纪小,就算有王嬷嬷耐着性子相劝,多少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她只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出击才是。
所以从前乖巧懂事的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又是亲自煲汤给弘历送去,又是夜里差人请弘历过来,说自己不舒服……
不过短短四五日的时间,弘历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索性便前来弘昼院子里躲躲清静。
弘昼如今正忙着了。
他没忙别的,正在清点银票。
早在当日小豆子将弘昼的话原封不动带给隆科多后,隆科多就舔着脸,提着礼物屁颠屁颠来到了太子府。
一开始四爷原打算设宴款待他这个便宜舅舅一番的,更是会将老八也喊来,当众拆穿隆科多的真面目。
可架不住四爷实在太忙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别说隆科多还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说话那是一套一套的,一张嘴能将死的都说成活的。
明面上四爷自不好与隆科多闹的太过,就算他不给他这便宜舅舅面子,也得给故去孝懿皇后几分面子才是。
所以两人表面上已氏重归于好。
隆科多也并未食言,事后就差人给弘昼送来了另外五万两银子。
如今身家丰厚的弘昼只觉得从前自己眼皮子实在太浅了些,就在老九那一棵树上吊死,在京城中,有钱有势的人多的很,出身世家的隆科多,征战沙场的年羹尧……一个个家底不会比老九少。
这几日弘昼闲来没事就将那一摞厚厚的银票拿出来数一数。
开心时数一数银票会更开心。
不开心时数一数银票就会开心起来。
当然,他一般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所以当弘历与弘昼诉说他的感情伤心事时,弘昼还笑眯眯的。
这下惹得弘历是愈发伤心难过起来,忍不住道:“弟弟,你笑什么?”
“你倒是替我出出主意啊!”
弘昼见弘历是又想富察·容月高兴,又不忍高氏伤心,不免觉得花心这种东西大概是会隔代遗传的,只是比起能处理好每一位妃嫔关系的皇上来,弘历却是道行差了太多太多,简直一不折不扣的小猪蹄子。
弘昼摇摇头,叹了口气:“哥哥,你说你不想伤了两位嫂嫂的心,可不管你怎么做都会有一人伤心的。”
“当初我是不是与你说过,女人多了事情就复杂得很?你看看,如今你院子里就两个女人,你就没办法,若是到时候像皇玛法那样,只怕你夜里睡觉都皱着眉头。”
这话说的弘历是颇为赞许点了点头。
弘昼见自己目的再次达成,又道:“不过啊,这等事我可不好与你出主意。”
“得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才行。”
“你是个聪明人,谁行事更妥贴些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弘历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话中的道理我自然知道。”
“这等事是不好论对错的,高氏屡屡争宠,大概也是在意我。”
“虽然容月总说她嫁给我后,高氏多少会有些失落和不习惯,要我闲来无事多陪陪高氏。”
“但我记得你从前与我说过,女子许多时候会口是心非,再贤淑的女子都会如此,我想,纵然容月嘴上这样说,但心里也是不希望我去陪高氏的。”
弘昼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来,道:“既然你心里都清楚,那就想想该怎么办吧。”
“别的事我可以帮你出主意,这件事我可不能出主意。”
虽说他与富察·容月关系更好些,但名义上来说,这两人都是他的嫂子。
他可不想掺和进弘历的家务事。
再说,这等事总有一日弘历要学着面对的。
弘历认真想了想,这才回去。
回去之后他就真诚与富察·容月道歉,说自己这些日子疏于对富察·容月的照顾,更是在前天夜里去陪了高氏。
诚然如弘昼所说的一样,前天夜里纵然富察·容月直说自己不介意弘历去陪高氏,但她还是睁着眼睛到天明,更是一遍又一遍与自己说“女子要贤淑”之类的话。
如今她听到弘历说这等话,心里又是惊又喜欢,更是道:“……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真的,我并不介意你前天夜里去陪高氏,毕竟她是病了。”
“她进门比我早,已习惯时时刻刻有你陪在她身边,我都能够体谅的。”
弘历却是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道:“你体谅了我,谁又能体谅你了?”
“昨天是你回门的日子,前天夜里我却没陪在你身边,实在是我的不是。”
“虽说太子府规矩严明,但一众下人难免捧高踩低,会阿谀高氏而怠慢你的。”
“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嫡福晋,这一点,我时时刻刻都记得的。”
这番话说的富察·容月是眼眶泛泪,连连点头,因感动甚至说不出话来。
当天夜里,高氏故技重施,直说自己病了,要请弘历过去。
其实早在前天夜里,弘历就看出来了,高氏并没有病,陈老大夫诊脉后直开了些安1气凝神的方子。
今日弘历听闻这话并未起身去看望高氏,而是要小成子去请陈老大夫。
接下来的几日里,高氏的小动作氏屡见不鲜。
弘历是一一应对。
一开始他对高氏原本还有几分歉意的,可随着高氏越来越离谱,甚至还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威胁他,他心里就有了数。
他听弘昼说过许多次,女子皆是可怜人,出嫁之后以夫为天,所求所要的不过是夫君的爱意。
他并不怪高氏。
甚至他还去与高氏解释过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从前他身边只有高氏一人,自然能经常陪着高氏,但如今富察·容月进门,情况就有些不一样,自然要抽出些时间陪一陪富察·容月的。
高氏听闻这话是沉默不语,连连掉泪。
弘历原以为她听进去了,可到了第二日,她又是故技重施。
这一次弘历并未没有觉得头疼,反倒是心中坚定不移,谁主谁次,那是一目了然。
***
住在弘历隔壁院子的弘昼自然也知道他那院子的动向,看到这样一幕,只觉得还是单身大法好。
甚至等着耿侧福晋再催促他早日成亲时,他拿出弘历现身说法:“……成亲有什么好的?您看哥哥从前多么开心快乐的一个人啊,成亲之后整日愁眉苦脸的,虽说他知道是高嫂嫂做的不对。”
“可世上所有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除了对就是错。”
“唉,哥哥真是可怜!”
耿侧福晋也曾听钮祜禄格格说起过几次关于弘历与富察·容月,高氏三人之间的事,也觉得这件事叫人为难,便道:“罢了,罢了,以后这事儿我也懒得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听!”
“等着到时候弘历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只怕你的孩子还没影子。”
“我啊,只有羡慕你钮祜禄额娘的份儿。”
弘昼见自家额娘这般长吁短叹的,只觉得好笑:“您先前不是与我说将哥哥也当成您的孩子一样看待吗?既然如此,那哥哥的孩子不也就是您的孙子,您有什么好羡慕的?”
这话说的耿侧福晋恨不得要拧弘昼的耳朵了。
母子两个正说说笑笑拌嘴时,四爷就走了进来。
四爷心情看起来也是不错,问起他们母子两个因何事拌嘴后,也是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
弘昼见状,好奇道:“阿玛,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儿吗?”
“正好额娘因为不能早日抱孙子一事耿耿于怀,您说出来也能叫额娘高兴一二。”
四爷很喜欢缓福轩的氛围。
如今不管紫禁城,或太子府,或别的地方,他总是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好似戴了一张面具似的,唯有在缓福轩能松快些许。
他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早就知道隆科多是两面派的四爷今日下朝后,见隆科多又凑在老八身边说话,一看到他过来,隆科多像见了鬼似的弹开了。
见状,四爷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走了过去,含笑道:“舅舅与八弟这是在说什么?说的这么开心?”
隆科多这老狐狸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只道:“我正与廉亲王说起治水一事了。”
“今日早朝之上,皇上命十三贝勒治水,我想着廉亲王先前曾去过广州,廉亲王聪敏,兴许对治水一事有所了解,所以想问问看廉亲王有何看法。”
他这话依是两面讨好的意思,显得他既关心十三爷,又大力称赞了老八。
四爷自是知道他这点小心思的,微微颔首后,一开口就是道:“对了,舅舅,弘昼前几日与我说起了十万两银子之事。”
“您也是知道的,这孩子向来顽劣,今年十四岁仍行事毫无章程,您看,我什么时候将十万两银子送给您方便?”
十万两银子?
老八听闻这话下意识就看向了隆科多。
隆科多虽投靠了老八和老十四,却是小心思不断,特别是老九这棵摇钱树死后,他是有事没事就在老八等人哭穷,毕竟如今的老八虽为亲王,却是连光头阿哥都比不上,万一要他拿银子出来走动关系怎么办?
所以在隆科多的描述下,他就差靠当宝贝过日子了。
这一刻,隆科多气的在心里直骂娘,有道是闷声发大财,弘昼这小崽子到底还想不想要银子了?
以他对四爷的了解,大概是会将弘昼的银子收走的。
但他有几分了解四爷是一回事,却是太不了解弘昼了,到了弘昼荷包里的银子,谁能抢走?
老八见隆科多脸色阴沉不定,含笑道:“四哥,这十万两银子是怎么一回事?”
四爷是云淡风轻道:“没什么,不过是先前我与舅舅有几分误会,舅舅说因近来与八弟你来往过密的关系,所以害怕我不高兴,拿了十万两银子请弘昼帮着从中说和一二。”
“舅舅乃是额娘的亲兄弟,我怎会与舅舅生分?”
“舅舅实在是多虑了……”
就连反应敏捷如隆科多,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老八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乃人之常情,可隆科多一面与他表忠心,一面又想着投靠四爷,别说他,换成谁谁都忍不了的:“太子爷说的是,舅甥之间的关系总要比旁人之间更亲厚些的,怎么会有仇?”
这话说完,老八就走了。
四爷冲隆科多笑了笑,也走了。
隆科多站在原地,先是骂弘昼嘴巴不严实,又骂四爷多嘴,最后更是骂老八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局势,甚至在心里将这些人骂了一路,仍觉得心里窝着一团火。
弘昼听四爷说起这件事来,是连连叫好,笑着道:“这下舅公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纵然我没能看到舅公当时是个什么反应,却也是能想象得到的,一定是精彩至极。”
说着说着,他更是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情来:“阿玛,您说要将舅公的十万两银子还给他,不会……是真的吧?”
他压根不给四爷说话的机会,连忙道:“这笔银子我可是有用的,不能给您。”
“反正如今您都当太子了,银子肯定比我多,若是您想要将这笔银子还给舅公,您想还就还,我不会拦着您的。”
这话简直把四爷听笑了:“你这算盘倒是打的挺响的。”
在弘昼与耿侧福晋的面前他没好意思说,他可没打算将这笔银子还给隆科多。
虽说早些年佟家在京城有“佟半朝”之称,但如今已开始走起下坡路来,十万两银子对佟家来说也不算一笔小数目,若能借这事儿叫隆科多心疼一番,也是件好事。
毕竟早在当初李四儿死后,隆科多可没少协助老八等人给他使绊子。
回府之后的隆科多是心也疼肝也疼,最后只安慰自己好歹自己也不算损失惨重,四爷身为当朝储君,一向言出必行,好歹会将自己那十万两银子还给自己。
他又是故去孝懿皇后的亲兄弟,就算四爷对他不喜,明面上也不敢刁难他的。
可惜啊,隆科多等啊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月都没能等到四爷将银票送回来。
关键是这等事见不得光,别说他去找四爷要银子,这事儿他是提都不敢提的,只敢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弘昼一样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四爷找自己将那十万两银子要了去。
后来他是一不做二不休,偷偷差小豆子将这十万两银子拿去买了院子。
当年皇上曾在城郊赏过他一个庄子,地势极好,依山傍水的,每年他与弘历,耿侧福晋等一行人都会去那庄子上小住几日。
他早就眼红于隔壁的那个庄子了,那庄子虽不如皇上赏他的大,也不如皇上赏他的好,却有一个占地十余亩的湖泊,每每到了夏日,湖面上就是一片莲花,看的他眼红极了。
半年前,那庄子上的主人还托人给他带话,说家中缺银子,想将这庄子卖了。
可惜弘昼是有心无钱。
如今好了,弘昼既能合法将这十万两银子变成了自己的财产,又能买到自己心仪的庄子,真是两全其美,悠哉乐哉。
一直等着弘昼看着地契上“爱新觉罗·弘昼”几个大字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好生收回肚子里。
他嘴角正咧着笑了,小瓶子就匆匆忙忙闯了进来,连声道:“阿哥,阿哥,不好了,发生大事了!”
小豆子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倒是有过好几次,沉稳的小瓶子却是第一次有这般时候。
弘昼下意识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颤声道:“怎,怎么了?是不是宫里头出了大事儿?”
第 124 章
小瓶子迟疑点了点头, 有几分欲言又止。
弘昼心里是“咯噔”一声,有些不敢开口。
他看着小瓶子那铁青的脸色,心里挣扎了好几次,这才颤声开口:“可是皇玛法不好了?”
在历史上, 皇上于康熙六十一年驾崩, 而今年, 已是康熙六十二年了。
小瓶子摇摇头, 忙道:“不是,是德妃娘娘快不好了, 方才宫里头有太监过来说德妃娘娘大概熬不过今晚……”
弘昼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又好生放回了肚子里。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德妃娘娘在皇上驾崩后半年就薨逝世, 也没活过康熙六十一年。
人心换人心,若是惠妃娘娘去世, 他都会狠狠伤心一阵。
可德妃娘娘去世,他只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人老了,很多时候就像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特别是德妃娘娘, 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弘昼扫了小瓶子一眼, 低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了……”
说着, 他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好像也不大对,便道:“好, 我知道了,我这就换身衣裳准备进宫。”
一刻钟后。
弘昼刚换好了衣裳, 吃了糕点垫巴一二, 苏培盛就差了小太监请他们前去院子门口集合,准备进宫。
等着弘昼赶到院子门口时, 弘历正扶着富察·容月上马车。
富察·容月上了马车,还不忘冲着弘历甜甜一笑。
真是恩爱有加。
弘昼瞧见这一幕,心里那些弘历被抢走的酸楚消耗的是一干二净,笑的嘴巴都快咧到了耳后根。
他是毫不在意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虽然一个人坐马车很孤单,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弘昼心里的这份甜等着到永和宫后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即便他对德妃娘娘并没什么感情,但看到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面带哀戚,言行小心翼翼的模样,再看到内间里坐在炕上的皇上眉头紧锁,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样子,心里很是不舒服。
四爷带着他们与皇上请安后,就过去看德妃娘娘。
唯独弘昼留在皇上身边,低声道:“皇玛法,您没事儿吧?”
他知道到了皇上这个年纪,眼见着身边亲人一个个离世,对皇上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皇上摇摇头,正色道:“朕没事。”
“方才太医说了,德妃应该是挨不过今晚。”
“可老十四已在回京的路上,大概就是这几天就会到了,德妃这辈子最疼惜的孩子就是老十四,却是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怕黄泉路上都不会安心的。”
说起这件事情,连他老人家都觉得遗憾,若是老十四刚从西宁出发,或仍在西宁,他心里还好想些。
可是啊,就差那么一点了。
这件事对德妃与老十四来说是遗憾,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弘昼只能道:“皇玛法,人各有命,有些事情也不是您能够决定的。”
“有些话我知道说出来定会有人说我不孝,可我还是觉得凡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您也不必太过于自责,就算您早几日下令让十四叔回京,就算德玛嬷能够见到十四叔最后一面,她老人家到了黄泉路上仍不会安心的。”
他这话虽说的十分委婉,但皇上还是听明白了。
德妃娘娘之所以身子骨变成这般模样,是因思虑过重。
而德妃娘娘就算见到老十四最后一面,依旧不会安心的。
只有她见着老十四被立为太子,顺利登基,她这颗心才能放下来。
皇上下意识扫了弘昼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难怪老四说你比弘历聪明许多,你这话说的是话糙理不糙……”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魏珠就迎了出来,低声道:“皇上,德妃娘娘醒了。”
皇上已至这般年纪,自然知道德妃娘娘突然清醒意味着什么。
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他起身带着弘昼走了进去。
他们进去时,四爷正坐在床边。
从前他们母子两个是面和心不和,如今已至面不和心不和的地步。
坐在床边的四爷并未说话,德妃娘娘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等着皇上一进来,她就急急开口道:“皇上,老十四……老十四他回来了吗?”
如今她也唯在皇上跟前敢提起老十四。
皇上听闻这话,下意识扫了四爷一眼。
四爷这颗心已被德妃娘娘伤的是千疮百孔,还在他在经过千锤百炼后已变得百毒不侵,如今面上并无任何表情。
皇上这才道:“老十四大概这两天就能回来。”
“你们母子向来感情深厚,你好生养着,若不然老十四回来见你这般样子,也是回担心的……”
德妃娘娘却是摇摇头,低声道:“皇上,就算是太医们不说,你们不说,但臣妾身子骨如何,臣妾心里却是有数的。”
“臣妾大概没几日的活头,怕是连老十四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儿行千里母担忧。”
“纵然老十四如今已是年纪不小,可在臣妾心里,他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臣妾,臣妾在弥留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回光返照的德妃娘娘面色虽好看了几分,但因担心老十四,却是满面愁容,更是落下泪来。
皇上知道她想说什么,要说什么,并未接话,只一言不发拿起帕子擦去她腮边的眼泪。
德妃娘娘却是抓住皇上的手,继续道:“皇上,能不能您看在臣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能不能护老十四一世周全?”
“臣妾弥留之际,能得您一句准话,臣妾就死而无憾了。”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感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老十四是德妃娘娘的孩子,难道四爷就不是吗?
弘昼知道德妃娘娘心里想的是什么,大概想的是皇上是个重情谊之人,看在她弥留之际的份上,定不会拒绝她的。
可皇上答应了护老十四一世周全后,四爷了?四爷该怎么办?
知子莫若母。
弘昼相信德妃娘娘清楚老十四的性子,若真是如此,老十四不光对着四爷不会俯首称臣,只会肆无忌惮。
皇上自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没有答应,也并未拒绝,只拍拍德妃娘娘的手道:“当务之急你该养好身子才是,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你放心,如今有朕在,有太医在,你一定会没事儿的……”
德妃娘娘还要再说话,可深谙皇上心思的魏珠连忙带着太医上前,恭敬道:“德妃娘娘,药来了。”
“您先喝药吧,喝了药,您身子才能早些好。”
皇上便趁此机会退到了一旁去了。
很快便有宫女上前侍奉德妃娘娘喝药,德妃娘娘红着眼眶看着皇上,一脸哀求,可皇上却是一言不发。
皇上虽是重情谊之人。
可对他来说,大清的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
半个时辰后。
德妃娘娘去世。
紫禁城上下是哀戚一片。
弘昼他们是早有准备,便继续留在宫里头守孝。
如今皇上处理起这等事情来已是轻车熟路,看着德妃娘娘的画像好一会后,便将四爷喊了进来,询问可要将德妃娘娘追封为皇后。
毕竟如今的四爷是太子,这事儿也是合情合理。
但四爷听闻这话只说不必,道:“儿臣想,额娘怕是不愿意借儿臣的光当这个皇后的。”
“额娘已是抱憾离世,儿臣不愿让额娘在九泉之下愈发伤心。”
如今皇上年纪已经大了,很多朝中琐事就交由四爷做主,听四爷这样说,便没有拒绝。如今年纪大了,
***
德妃娘娘去世当日,空中就已是大雪不断。
皇上下令,因德妃娘娘是太子生母,所以追封为德贵妃,棺木停放于永和宫三日后就移到皇陵中去。
短短三日的时间,弘昼只觉得过的比三年还要长。
一来是如今四爷身份尊贵,又因德妃娘娘与四爷关系不睦的缘故,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四爷,想抓到四爷的小辫子,身为四爷儿子的他也不能掉以轻心,给人留话柄。
二来是德妃娘娘去世,日日跪着不说,吃食中是半点荤腥都没有。
三来是弘昼已熬了整整两天两夜,这对嗜睡如命的后弘昼来说可是莫大的折磨。
到了第三天夜里,弘昼守灵时是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他听见外头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大将军王回来。
如今能被称为“大将军王”的仍只有老十四一个人。
弘昼一个激灵,顿时就来了精神。
很快,他就见着老十四匆匆走了进来。
老十四胡子拉碴,双眼猩红,一看就是不眠不休赶回来的。
他快步走到棺木跟前,刚开口喊了一声“额娘”,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竟难受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四爷上前道:“十四弟,节哀顺变……”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老十四就狠狠将他推了一把,将毫无防备的他推个一个踉跄。
老十四更是宛如疯了一样,扬声道:“这下你满意了?额娘死了,再也没人能挡着你的路了!”
“从前人人都说你心机深沉,从前我听到这话时还会替你辩解一二,如今看来,你真是恶心至极。”
“你以为额娘病中,你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吗?”
“既然你早就盼着额娘死了,又何必露出这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看了就叫人觉得恶心!”
弘昼惊呆了。
身在皇家,一个个皆是要面子的。
特别是那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算心里恨对方恨的牙痒痒,明面上不说装出相亲相爱的样子,起码大面上也得过得去。
不光弘昼惊呆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个虽跪地不好抬头,可一双双耳朵恨不得竖起来。
四爷面色一沉,还是如从前一样语气波澜不惊:“十四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额娘灵前,你非要闹成这般吗?”
老十四根本没听懂他的提点之意,却是愈发激动起来:“闹?你说我在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在闹?”
“我们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何曾有过当兄长的样子?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弘昼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十四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老十四虽莽撞,按理说也不会在德妃娘娘的尸首之前闹成这般的。
第 125 章
弘昼来不及多想到底是何种理由, 下意识站了起来,扬声道:“十四叔,您这是做什么?”
“诚然如您所说,您和阿玛虽不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但血缘亲情这等东西不是说断就断的。”
“我知道, 您也好, 还是阿玛也好, 都不是那等怕人说三道四之人。”
“但就算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躺在棺材里的德玛嬷想想才是。”
“如今的德玛嬷尸骨未寒, 如今旁人和议论起她来,说她两个儿子在她灵前闹成这个样子, 您觉得德玛嬷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吗?”
他这话一出,老十四脸色微微变了变。
弘昼更是道:“十四叔, 您若与阿玛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账要算,等着德玛嬷下葬之后再算也不迟。”
“兴许这件事有什么误会了。”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三柱香递给了老十四:“十四叔,德玛嬷最疼的就是您了, 临死之前还问您何时回来, 您给她老人家上柱香吧。”
“若她老人家知道您回来了, 便是九泉之下想必也是会高兴的。”
老十四态度这才软了下来,上香之后更是噙着泪跪了下来:“额娘, 儿子不孝,若是儿子能早几日回来就好了, 这样咱们母子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出生时, 德妃娘娘已身居高位,且已折损了好几个孩子。
所以自他出生后不仅能够养在德妃娘娘身边, 从小到大更是被德妃娘娘捧在手心里,母子之间的感情更是不一般。
众人见状,连上前劝慰几欲晕倒的他,最后更是齐齐将他扶了下去。
这场闹剧这才算结束。
到了第四日,德妃娘娘的棺木被运到皇陵之中,弘昼等人这才得以回太子府。
弘昼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是好好洗了个澡,用了些吃食后睡了一觉。
他年纪小,底子好,一觉睡醒后则神清气爽的。
他刚起身,小豆子就端来了一碗菌子素汤,笑着解释道:“这是四福晋方才差人送来的,瓜尔佳嬷嬷一直将汤煨在小炉子上,说等您起来了喝。”
“您尝尝看好不好喝。”
“四福晋知道您嘴巴刁,富察府今儿一早送了好些云南盛产的干菌子,拨了一半给您送了过来。”
别说弘昼,就连他们这些奴才都很喜欢富察·容月,觉得这位新进门的福晋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他们这些奴才也好得很。
在富察·容月进门后,四爷便允许弘历在院子里设了个小厨房。
连着弘昼也时常跟着沾光,如今他闻到这扑鼻的香气,只觉得食欲大开,将一碗鲜美无比的菌子汤喝的是一干二净,却仍觉得意犹未尽。
后知后觉的他这才道:“这干菌子只有我一个人有,还是大家都有?”
小豆子笑着道:“只有您一个人有。”
“四福晋说了,这东西虽不算什么顶好的东西,却因云南的菌子没煮是有毒的,不敢给旁人送,想着您喜欢吃,懂得吃,所以才敢给您送来的。”
“这干菌子说是要煮极长时间,时间短些,眼前就能冒小人儿。”
“德妃娘娘才去了,咱们府中可不能再有事。”
弘昼是早听说云南菌子的大名,觉得富察·容月的确是个很妥帖的人。
但他想了想,还是将这匣子干菌子分出一大半来,打算给四爷送去。
就算是四爷与德妃娘娘关系不好,可到底德妃娘娘对四爷有生恩,四爷又怎会一点不难过?
等着弘昼捧着这半匣子干菌到外院书房时,正好十三爷也在。
十三爷正与四爷说着话:“……四哥这一招真是厉害,纵然你与十四弟明面上友爱有加,可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是心知肚明,还不如寻个机会彻底撕破脸,也免得以后你畏手畏脚的。”
“昨日之事一出,旁人定会议论纷纷。”
“就算你与十四弟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他昨日在德妃娘娘跟前闹成那样,都是他的不对!”
见到弘昼进来,他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以弘昼之听到了半截子话。
一进门,他就说明这小半匣子干菌子的来历,更解释道:“……并非嫂嫂不孝顺您,而是生怕这菌子吃了出什么事儿。”
“不过您见多识广,大概也知道吃这云南的菌子要煮透了才能吃。”
“德玛嬷去世了,您多少会心情不好,这东西鲜美,您吃了大概也能胃口好些。”
父子连心。
这一刻,四爷脑海里只冒出这句话来。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很缺爱的人,他知道,无论是皇上、福晋也好,还是故去的孝懿皇后、德妃娘娘也罢,都不是最爱他,他虽冷心冷面,但也奢求于得到亲近之人的爱意。
当年他之所以对年侧福晋那样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年侧福晋眼里心里只有他。
后来他多次于故去的德妃娘娘跟前尽孝,无非是想要德妃娘娘多在意他这个儿子。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
童年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想要得到什么。
只是德妃娘娘却一次次叫他失望。
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对着德妃娘娘是一种什么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恨,或者是两者皆有!
四爷见弘昼这样在意自己,心里是一暖,笑着道:“弘昼,多谢你了。”
弘昼却不以为意道:“阿玛,您说的这叫什么话?”
“儿子孝顺阿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您对我道谢做什么?”
顿了顿,他扫了十三爷一眼,咧嘴笑道:“您若真想谢谢我,告诉我方才你们说什么就是了。”
“你们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好奇心极重。”
“我听到十三叔那几句话,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晚上睡觉都睡不着的。”
十三爷被他逗的直笑。
但他还是看了四爷一眼,这等事还得四爷说了算。
在古人眼中,孩子成了家就是大人。
所以在四爷眼里,成了亲的弘历是大人,如今与弘历差不多大的弘昼自然也是大人,这等事也没必要瞒着弘昼。
听十三爷娓娓道来,弘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直至今日,老八对着太子之位仍没死心,甚至在乾清宫还安插了人。
当日皇上与四爷商量可否要将德妃娘娘追封为皇后一事并未避着殿内侍奉的人,所以很快这事儿就被老八送到了老十四的耳朵里。
在老八的添油加醋下,这事儿就成了四爷对德妃娘娘的轻视与作贱。
毕竟贵妃与皇后虽只有一步的距离,但从贵妃到皇后却比登天还难,其中尊荣更是天差地别。
殊不知四爷在老十四身边也安插了人,四爷听说这件事后,索性想着破罐子破摔,彻底撕破脸,便将当日他们母子争执一事也传到了老十四耳朵里。
这可是火上浇油。
所以才有了昨日永和宫那一幕。
弘昼只觉得身在皇家可真是难,也幸好太子府人口简单,他犯不着这般勾心斗角,若不然怕是他不止少活十岁。
四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身在皇家,这等事是不可避免的,便有意考一考他:“弘昼,你说我为何要这这般行事。”
弘昼想了想,认真道:“您大概是想借着这事儿与十四叔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虽说人人心中知晓您与十四叔关系不睦,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将这事儿公诸于众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德玛嬷已经去世,您还不如彻底与十四叔划清界限。”
“昨日十四叔不会无缘无故当众动怒,不少人都知道十四叔是什么秉性,大概也能猜到背后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除了八叔,他们也想不出别的人来。”
四爷与十三爷对视一眼。
两人眼里皆带着欣喜。
谁家十四五岁的少年能有如此觉悟?
弘昼并未注意两位长辈的神色,继续道:“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想在您和十四叔之间犹豫不决”
若从前您与十四书看似相安无事,旁人也能打,哈哈,在您与十四书之间犹豫不决,可经这事儿一出,就逼得他们在您与十四叔之间做出选择。”
兴许老十四并未想太多,但对老八却是损伤巨大。
能入朝为官且身居高位者一个个皆是老狐狸,一个是颇得皇上看重信任的当朝太子,一个是日薄西山的廉亲王,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该在他们中间选择谁。
弘昼猜的没错。
就算像隆科多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明面上也不敢继续与老八等人来往。
皇上很快就知道了永和宫发生的事,他老人家是脸色沉沉没有说话,好一会才道:“朕看老十四年纪是越来越大,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魏珠等人低着头,根本不敢接话。
皇上却是淡淡吩咐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要他过了正月十五就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吧。”
他知道老十四留在京城一日,就会一日被老八当成枪使,给四爷下绊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的皇上原以为从广州回来的老八会弃恶从善,却是万万没想到老八是本性不改。
他老人家微微叹了口气,便让人将四爷请进宫。
父子两人商讨一番,得出了一致结论。
老八聪明才智皆有,若非如此,也不会得朝臣拥戴,不会得一众兄弟爱戴,只是啊,他的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
如今黄河洪灾频发,十三爷一人处理治水之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将老八也丢过去。
黄河跨度极广,若是老八在一个地方适应不了,仍腹泻不止,那就换个地方,若是再受不了,那就再换个地方。
大清地大物博,总有老八能适应的地方。
所以到了除夕家宴上,皇上便将这“美差”赏给了老八。
老十四一听这话是脸色铁青,下意识看了四爷一眼。
如今他已到了朝中有何风吹草动的地步都要怪到四爷头上的地步。
倒是老八面色微变,却很快笑眯眯上前领命:“还请皇阿玛放心,儿臣定不辱命。”
接下来的宴会上,他瞧着像真高兴似的。
老八是不是真高兴,弘昼不知道,但弘昼知道自己是真的高兴。
今日就在他们一家人准备上上马车进宫时,弘昼见着弘历小心翼翼搀扶着富察·容月,更是时不时叮嘱富察·容月慢些,甚至还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在富察·容月身上。
弘昼见状,直说嫂嫂若是病了就不必进宫,免得人跟着难受。
谁知道弘历与富察·容月两口子都是笑而不语。
富察·容月更是声音小小道:“我没有生病,我,我好像是有了。”
按照规矩,这女子有孕前三个月是不好告诉旁人的,但在她心里,弘昼可不是什么旁人。
弘昼一听这话,顿时是喜上眉梢,就连宴会上都频频傻笑,时时朝富察·容月张望。
他得监督弘历,以防弘历没能照顾好他的嫂嫂和小侄女。
不远处的老十四看到他们父子三人一副春风得意,兴高采烈的样子,想着他额娘德妃娘娘尸骨未寒,心里是越想越难受,索性便借故躲了出去。
老十四一人前去永和宫转了转。
从前灯火通明的永和宫正殿如今是寂寥无比,老十四只听得见自己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老十四走到了寝殿门口,站在廊下,低声道:“额娘,您说儿子该怎么办?”
“难不成儿子真要一辈子呆在西宁那等地方吗?儿子不是不喜欢西宁,只是皇阿玛如今年纪大了,过不了几年他就要登基为帝,只怕儿子那一家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中竟有几分哽咽:“若儿子是孤家寡人一个,定会呆在西宁一辈子不回来,可是儿子还有妻儿要管。”
“额娘,您向来最疼儿子,若是您泉下有知,告诉儿子该怎么办好不好?”
他这话音刚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十四弟,难道你这就要认命了吗?”
老十四转过身,看着皎洁月光下那张熟悉的面容,惊愕道:“八哥,你怎么来了?”
老八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道:“方才在宴会上我就留意到你脸色不大好看,见你出来,担心你有事,便跟了过来。”
说着,他这才道:“十四弟,方才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你……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老十四苦笑一声,从前意气风发的面上如今满是彷徨犹豫,道:“我从来没将你当成外人过,有些话你听到了便听到了。”
“八哥,你说如今我不认命还能怎么办?”
“皇阿玛的态度想必你也看明白了,为了稳固那人的太子之位,不惜将阻挡他的人全部调走。”
“我想,按照皇阿玛的性子,若是我们敢抗旨不尊,只怕会将我们一个个都圈禁起来的。”
“当初九哥不就是这样吗?到时候我们就更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一般,任那人宰割了。”
这话深深刺痛了老八的心。
一众兄弟姐妹中,虽说与他关系好的有很多,但要说最好的,还是老九。
他道:“老九……老九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会埋怨我这当哥哥的无能。”
“老九是怎么死的,我们皆是心知肚明,偏偏皇阿玛却是佯装不知。”
“真的让我们寒心啊!”
“当年人人都说皇阿玛偏宠二哥,可如今皇阿玛年纪大了,却是愈发糊涂起来……”
老十四微微颔首。
兄弟二人一人站在台阶上,一人立于纷飞大雪中,相对无言。
最后,老八才低声开口:“十四弟,方才你说错了,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老十四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老八坚定决绝的声音:“我们还有办法,那就是,弑君!”
老十四的心是猛地一跳,方才因喝了几杯酒而有些晕乎的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八哥,慎言!”
“有些话不仅不该说,甚至连想都不该想。”
“今日这话你以后莫要说了,我……我就当你喝多了说的是胡话……”
他匆匆下了台阶,就要出去。
谁知道他经过老八身边时却被老八一把拽住了胳膊,低声道:“十四弟,我没有说胡话,我清醒得很。”
“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你以为如今我们还有选择吗?我们没有。”
“纵然皇阿玛如今身体尚好,但皇阿玛顶多还有十来年的活头,到时候等着老四上位后,你觉得会有我们的好日子过吗?”
“脑袋落地不过碗口大的疤,我自然不怕,可是家中妻儿老小该怎么办?难不成也跟着受苦受罪吗?”
说着,他看着老十四的眼睛,郑重道:“十四弟,你比老四更适合当皇上。”
“我并非让你弑君夺位,而是将皇阿玛好吃好喝养起来,如今皇阿玛年纪大了,糊涂了,咱们不能跟着他一起糊涂……”
他们兄弟俩站在这漫天大雪中,以为自己这话说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殊不知有个小太监偷偷溜走了。
一刻钟之后,前去如厕的四爷就知道了永和宫发生的事情。
虽说后面老八与老十四说话声音压的很低,那小太监并未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以四爷对他们两人的了解,大概也能猜到的。
别说四爷,如今酒过三巡,殿内热闹成一团。
凑在弘历与富察·容月身边的弘昼都察觉到了老十四的不对劲,当然,如今他得先顾着富察·容月与她肚子里的小侄女,只低声道:“嫂嫂,我额娘说殿内的地笼烧的太热了,憋闷得很,你若是呆的无聊,不如就由我额娘陪着你出去转一转。”
说起来耿侧福晋昨日就已知道了富察·容月大概有了身孕的好消息,毕竟钮祜禄格格如今与耿侧福晋相处的像亲生姐妹似的,钮祜禄格格知晓这等好消息,自要与她分享的。
今日进宫之前,耿侧福晋更是受钮祜禄格格嘱托,帮着好生照顾富察·容月。
当然,以耿侧福晋的性子,就算钮祜禄格格不说这话,她也会这样做的。
富察·容月微微颔首,站起身道:“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等着富察·容月走了之后,弘昼才偷偷与弘历咬起耳朵:“哥哥,方才你有没有注意到十四叔刚出去,八叔就跟了出去?”
“他们两人又是一前一后回来的,十四叔回来之后,脸色更是怪怪的。”
“我猜肯定八叔又给十四叔出了什么馊主意。”
他才不会在富察·容月跟前说这些了。
他也是新时代的好青年,知道胎教的重要性,想要自己未出世的小侄女一辈子都活在开心快乐中。
弘历看了看老八,再看了看老十四,赞同点了点头。
不过在八卦方面,他没有弘昼那般缜密的心思:“弟弟,你说八叔会给十四叔出什么馊主意?”
说着,他更是皱皱眉道:“枉我从前觉得八叔还不错,如今看来,他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你怕是不知道,前几日三哥还偷偷找过我了,当日玛嬷病时,李额娘不是在玛嬷跟前尽心尽力伺候吗?所求的不过是玛嬷在阿玛跟前说上几句好话,将三哥接回来。”
“三哥找我也是因为这事儿,想要我在阿玛跟前帮他说上几句好话。”
“三哥与我说,从前对他极好的八叔和弘旺如今对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八婶更是个快言快语的,话里话外的意思皆说三哥行事铺张浪费,还说他们廉亲王府庙小,供不起三哥这尊大佛……”
这些事,弘昼是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的。
如今的老八虽为廉亲王,却是连寻常的光头阿哥都不如,据说如今廉亲王府上下都是靠八福晋的嫁妆在维持度日,八福晋哪里会容得下用钱大手大脚的弘时?
当然,不管弘时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弘昼都觉得是他咎由自取。
弘昼甚至不愿浪费口舌评论这事儿,只叮嘱弘历莫要多管闲事。
到了最后,他想了又想,低声道:“哥哥,你说八叔不会撺掇着十四叔谋反吧?”
第 126 章
这话听的弘历是心里一跳, 不管不顾拿手捂起弘昼的嘴,低声道:“弟弟,你疯了?”
他环顾周遭一圈,见无人留意他们,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些, 顿时声音压的更低了:“东西可以乱吃, 但话却不能乱说, 如今八叔与十四叔在朝中本就处境艰难,他们一个马上要前去西宁, 一个马上要前去治水,这个时候若传出些风言风语来, 这不是置他们于死地吗?”
他虽不喜欢老八和老十四,但有些话出口还是得慎之又慎。
弘昼瘪瘪嘴道:“我知道, 这等话我也就当着你的面,当着阿玛的面说说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能不知道分寸吗?”
弘历都没好意思拆穿弘昼。
一开始,他将弘昼当成了弟弟看,可如今随着他们一日日长大, 他觉得看弘昼就像看儿子似的。
弘昼巴不得富察·容月肚子里的这一胎是个女儿, 但他有了教导弘昼的经验, 却想着富察·容月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就好了,有哥哥在先, 也能好照顾下头的弟弟妹妹。
弘昼若知晓弘历这样占他的便宜,大概会气的七窍生烟。
但如今, 他却没心思管弘历怎么想, 一门心思留意着老八与老十四那边的动静。
从始至终,老十四都是脸色沉沉。
老八时不时附在他耳畔说上几句, 可老八越是如此,他脸色就越是难看,到了最后更是起身离去。
弘昼愈发觉得这兄弟两人很是不对劲。
他想,若是老八要追出去的话,他定要也跟着出去看看。
可惜,老八并未有任何动作。
因为老八知道,他得给老十四一些时间,让老十四好好想清楚这件事。
即便皇上是他们的父亲,可皇上却并不是只有他们那一个儿子。
而他们,更不止只有皇上这一个亲人,妻子,儿女……成王败寇,所有人都跟着遭殃。
他相信老十四早晚会想明白这件事的。
弘昼从老八的脸色中,只觉得这事儿是越想越有可能。
故而等着皇上带着他们一众人看过烟花后,皇上原想将弘昼留在紫禁城住到元宵节后的,却是第一次遭到弘昼拒绝,弘昼只道:“皇玛法,我今日回去还有事儿了,不能在紫禁城中长住,等我事情忙完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他说这话时眼神闪躲,有点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皇上一眼就看出他的心虚,心里却是一喜,想着他是不是着急去见哪位姑娘,自然是乐呵呵答应下来。
出了紫禁城的大门,弘昼直接钻进了四爷的马车。
这可将四爷吓了一跳,吓得四爷的酒都醒了大半,皱眉道:“弘昼,你这是做什么?”
从前的弘昼总是嫌他严肃唠叨,每每在一起时他总会问询弘昼的功课如何,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弘昼躲着他都来不及,更不必说与他亲近。
弘昼表现的是神乎其神,命苏培盛在马车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后,这才低声道:“阿玛,我有件十分要紧的事要与您说。”
四爷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你说就是。”
怨不得他这般态度,实在是弘昼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太多了。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弘昼低声道:“我怀疑八叔和十四叔正在密谋谋反一事。”
四爷心中微惊,下意识扫了弘昼一眼。
这等事可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能蒙对的。
弘昼看四爷这般脸色,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正色道:“我知道您听到这话定觉得匪夷所思,可历史上这等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四爷瞧见他面上满是关切,迟疑道:“方才你与皇阿玛说有要紧事,就是指的这事儿?”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对啊。”
想了想,他还是迟疑道:“阿玛,您觉得这事儿不重要吗?”
“自然是重要的。”四爷面上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他听着弘昼絮絮叨叨分析为何会这样说,心里愈发觉得皇上的话没错,这小崽子聪明的很,只可惜不肯将这份聪明用在正道上:“你放心好了,我会小心行事的。”
弘昼这才放心。
因德妃娘娘腊月里去世,所以正月里太子府中并不见多少喜色,更是以福晋生病为由闭门谢客。
但弘昼觉得今年过年却是一点都不无聊,首先有他的好嫂嫂富察·容月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想到了他,其次他的外祖父耿德金知道他向来爱吃,来看望他们母子时给弘昼带来了麻辣香肠,烟熏兔这些四川特产。
弘昼喜的是两眼泛精光。
满人比不得汉人规矩多,像搁在前朝,若祖母去世不仅得守孝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不能嫁娶婚配,甚至不能吃肉喝酒。
大清入关后,虽很多方面采纳了汉人的规矩,但很多事上大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耿侧福晋却觉得不大妥当,低声道:“……阿玛您也是的,这年都还没过完了,我知道您疼惜弘昼,却也不是这样个疼惜法。”
“不少人本就说他张狂无度,您就算要给他送些好吃的,过了元宵节再送来也不迟啊!”
耿德金从前就是领了差事的,却因生病一直再家中养病。
如今他的病好了,又有四爷这号乘龙快婿,在朝中当差当的可谓如鱼得水,一开口就是道:“这有什么?难不成你们在宫中宴会上也是吃斋如素?”
“这才几日时间啊,弘昼就已瘦了一圈,难不成你这个当额娘的见了不心疼?”
他瞧见女儿面露难色,索性道:“好了好,这些东西都是能放的,平素不拿出来,你们偷偷吃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邀起功来:“你别小看这些香肠和烟熏兔这些东西,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
这些东西他却是一点都没留,全给女儿和外孙送来了。
弘昼可是见惯了各色好东西的人,一打开匣子,就闻到一阵烟熏夹杂着麻辣的香气,闻的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忙道:“外祖父,这些东西可真香啊!”
“如今尚未煮熟就这样香,若是煮熟了定十分好吃。”
“您是从哪里寻摸到这些好东西的?”
耿德金一开始还顾及着弘昼的皇孙身份,对自己这外孙采取的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态度,但与弘昼相处几次后,知道自己这外孙是个很好的,所以他老人家在弘昼跟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如今太子爷得势,就连我这个糟老头子都有人巴结。”
“不过你们放心,我虽年纪大了,却也是知道分寸得,不该收的东西我是不会收的。”
“我也是看到这匣子腊货香气扑鼻,所以才收下来,想着弘昼肯定爱吃。”
说着,他看了眼女儿耿侧福晋一眼,笑哈哈道:“你放心,送我腊货的人是个可靠的,我也将银子给了人家,他们还以为这些东西是我自己留着吃,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将这些东西拿到太子府来。”
他知道如今四爷虽贵为太子,但暗地里敌人多的很。
像吃食这等东西,总是容易被人动手脚的。
弘昼身边的瓜尔佳嬷嬷却是个小心谨慎的,命人将这些腊货拿下去先切些给畜生尝尝,等着麻辣香肠与烟熏兔出锅了,那些畜生们并没什么事情,这才敢将东西端进去。
随着喜儿一走进来,这扑鼻的香气就直冲弘昼袭来。
弘昼只觉得眼前一亮,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
如今并不是饭点,这麻辣香肠与烟熏兔皆是用清水煮的,只配了蘸水。
弘昼率先吃了一口麻辣香肠。
怎么说了,第一口吃的他眼前又是一亮,这麻辣香肠又麻又辣,鲜美无比,想必是用烟熏过的缘故,吃起来一点都不腻,甚至还带着一种特别的果木烟熏的香气。
这样好的腊货,空口吃味道都是一绝,更不用说配上蘸水,那更是如虎添翼。
弘昼连吃好几口,是赞不绝口,更是觉得这麻辣香肠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吃过最好吃的麻辣香肠,好吃到他好奇到:“外祖父,这麻辣香肠是谁做的?能不能将人请到京城来,若是能来咱们太子府上当厨子那就最好不过了。”
耿德金笑着道:“这人已七八十岁了,哪里还能进京当厨子?倒是这人还有个孙儿,与你差不多大的年纪,这次托人给我送腊货,就是想背靠太子府这棵大树,想着能不能在京城做买卖,还说送我三成的干股。”
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不过你们放心,这件事已被我回绝了。”
每年因这等小事找他的人可谓数不胜数。
顿时弘昼就觉得这麻辣香肠是一点就不香了,忙道:“外祖父,您,您这是做什么?”
“咱们虽不能仗势欺人,收人干股这等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但合起火来与人做生意赚银子,这事儿为何不能做?”
说着,他更是道:“您回去就与那人说一声,说我有兴趣有他合起伙来一起做生意。”
耿侧福晋与耿德金是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茫然。
在他们看来,太子府上下谁都可能缺银子,唯独弘昼不会缺银子。
一来是皇上对弘昼极为看重,逢年过节是赏赐不断。
二来是弘昼自己擅长坑蒙拐骗,见钱眼开。
耿侧福晋甚至还劝上弘昼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他如今该以读书写字为主,可不能本末倒置。
这话说的弘昼却是极不认可的,正色道:“额娘,您觉得就算是我不做生意,难道就会好好念书,认真写字了吗?”
耿侧福晋一怔,摇了摇头。
弘昼笑道:“这不就是了?我若是您,肯定会举起双手双脚赞成这事儿的。”
“您不是向来觉得我喜欢胡闹吗?比起我从前做的那些事,做生意是不是还算正事儿?”
“有这正事分去我的注意力,以后我就不会胡闹了。”
耿侧福晋听闻这话只觉得很有些在理,可她想了想,却还是迟疑道:“……做生意可你没想象中那样简单,你这简直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问你,这做生意又是买铺子,又是装修,又是采买东西,又是聘人,你有银子吗?就你那三瓜两枣,只怕是不够的,总不能将皇上赏你的那些宝贝变卖了吧?”
弘昼连忙道:“我才不会卖皇玛法赏我的东西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耿侧福晋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想了想便道:“额娘,我办事您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办法的。”
对他来说,银子可不算事儿。
回去的路上他更是喜不自禁,毕竟他是见识过老九做生意有多赚钱。
当然,像从前老九做仗势欺人、一本万利的生意他可不做,他要做的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生意,甚至没想过将他的招亮出去。
就凭着那麻辣香肠与烟熏兔这两道招牌菜,他可以肯定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到时候等着他那未来的小侄女出生,他就能拿着自己赚的银子给小侄女置办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一想到这里,弘昼的心情就更好了。
约莫过了五六天,他就见到了耿德金口中的那位后生。
这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色黝黑,身材中等,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很是憨厚的样子,到了弘昼跟前更是一个劲儿扯自己的衣裳,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弘昼问一句他答一句。
弘昼这才知道他叫做铁柱,虽说家中有做腊货的手艺,但四川一带风气并不好,他们一家老小也曾试过几次,可惜铺子刚开起来,就有人前来捣乱,惹得他们只能亏本关门。
对寻常老百姓来说,银子虽重要,却是没有性命重要。
说起这些事,气愤的铁柱甚至顾不得拘谨,红着脸:“……人人都说那年羹尧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我们家这铺子就是因为他几次没开起来的。”
“我与祖父商量一番,想着京城是天子脚下,总没人再敢乱来了吧?”
弘昼好心提醒铁柱一句:“那个铁柱大哥,我见到年羹尧还得喊他一声‘舅舅’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老实本分的铁柱就再次“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弘昼小阿哥,您可千万别将这事儿告诉年羹尧大人,若是他知道了我背地里说他坏话,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弘昼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道:“你快起来,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那年羹尧虽是我名义上的舅舅,可我们的关系不仅不好,反倒还很差,你放心,我不会将这话告诉他的。”
说着,他更是笑道:“而且以后我们就是生意伙伴,是朋友了,你在我跟前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别人与我下跪的。”
铁柱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两人不光就着开铺子一事说了许多,还说起年羹尧在四川的所作所为。
用铁柱的话来说,年羹尧虽为四川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但这坏事也没落下,可皇上与朝廷都只看到了年羹尧的功,未曾看到他的过。
到了最后,铁柱更是红着眼眶道:“弘昼小阿哥,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好人,若是您不为难的话,还请您帮着在皇上跟前提一提这事儿,还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一个公道。”
弘昼点头称好。
他觉得以四爷的性子,不会放任年羹尧再蹦跶多长时间的。
他更觉得与铁柱倒是挺投缘的。
铁柱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容来,临走之前他更是操起心来:“……弘昼小阿哥,方才您说我们家出手艺,您出银子,您说您想将咱们这铺子打造成整个大清最大的腊货铺子,但开这样的铺子,怎么算也要五万两银子咧!”
说着,他又着重强调了一遍:“这可是五万两银子咧,我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多银子!”
弘昼忍不住笑道:“你放心,银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等着铁柱走后,他这才明白耿侧福晋话中的深意,开铺子做生意这等事好像是没他想象中容易。
他原以为开一间铺子一两万两银子就够了,没想到要这么多钱。
一开始他还准备找人凑凑的,如今想来,谁手上都没这么多银子。
找四爷借?
这个想法一出,弘昼很快就否决了。
他觉得四爷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在元宵节之前,弘昼就再次进宫了一趟。
到了御书房,弘昼更是一脸笑意。
借钱嘛,总得笑脸迎人:“皇玛法,这次进宫我好好陪您几日吧。”
皇上自然连声道好,他想着弘昼除夕夜匆匆离宫一事,不免有几分好奇,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在皇上的设想中,弘昼会顺藤摸瓜说起自己与一个姑娘情投意合,却因德妃娘娘丧事的缘故,想请他老人家做主赐婚。
这些日子皇上一想到这事儿,心里就乐呵起来。
特别是当他从四爷的口中知道太子府近来会有喜事,他大概也能猜到大概是弘历媳妇有了身孕,想着如今弘昼再娶妻,这可是喜上加喜。
到时候他定要亲自给弘昼赐婚,看谁还敢多说闲话!
果不其然,弘昼面上浮现几分为难之色来,低声道:“我的这点小心思,当真是瞒不过您的眼睛。”
“我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是除了您,我实在不知道该与谁说才好……”
弘昼长这么大,皇上还是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如此神色。
这下,皇上是愈发笃定自己猜的没错,脸色比从前每一次都要慈爱:“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是从前时常说这孙子犯了错不找爷爷去找谁?”
“老四近来忙的很,且一贯冷着一张脸,你有些话的确是不该当着他的面说。”
他老人家甚至已经想到以四爷那性子听到这话不光会勃然大怒,兴许还会狠狠责罚弘昼一顿的。
听闻这话,弘昼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开口就道:“皇玛法,我想找您借银子。”
“这数目虽不小,但对您来说却是小事儿。”
说着,他就伸出爪子来,含笑道:“我想找您借五万两银子。”
啥?
皇上是做梦都没想到弘昼会找自己借钱。
不对,应该说是皇上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找自己借钱。
他老人家好奇道:“你找朕借这么大一笔银子做什么?”
“朕可是听老四说过,你前些日子才坑了隆科多十万两银子,那么一大笔银子了?”
一想到这里,他老人家这颗心又不安起来:“你又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莫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儿?”
不想不要紧,一想吓一跳。
毕竟以弘昼这性子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他想,是不是弘昼喜欢上那等烟花之地的女子,想偷偷买院子将人安置下来。
弘昼的聪明可是人尽皆知,他不会不知道皇家容不下这等来历不明的女子进家门的,甚至连当侍妾都不行。
弘昼可不知道皇上如今的想法已近乎魔怔,忙道:“我才不是想要做坏事了,我只是想与人一起开一间卖腊货的铺子。”
他一五一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诚恳道:“……您也是知道的,我向来没做过生意,对这件事知道的并不多,但您放心,我可不是一时兴起,我定会好好打理铺子的。”
“这五万两银子最多两年,我一定还给您。”
“我都打听过了,民间放银子十两银子一年下来利钱为一两银子,您借我五万两银子,两年之后我还您五万五千两银子如何?”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给您写欠条的。”
皇上只觉得他这短短几句话中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点,惹得自己竟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最后是没好气道:“寻常人做生意,要么开的是酒楼,绸缎庄子,金楼……你说你要开卖腊货的铺子?朕没弄明白,是朕想的那种腊肉和香肠之类的东西吗?”
他老人家瞧见弘昼认真点了点头,更是啼笑皆非:“还有,朕怎么算这两年之后你还朕也不止五万五千两银子,少说也得过六万了。”
“朕知道你学问向来不好,却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
第 127 章
弘昼嘿嘿一笑, 有些不好意思道:“话虽如此没错,但您又不是什么外人,若按照外头的算法来算利钱,岂不是生分了?”
说着, 他又是道:“等等, 方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卖腊货怎么了?”
“我不偷不抢的, 靠自己的本事赚银子怎么了?”
“我今日就将这话放在这里, 我不光要卖腊货,还不会靠任何人, 定要将这腊货铺子开大江南北!”
寻常人听闻他这番豪言壮语只会觉得好笑。
可皇上却是面露欣慰,他老人家可是知道弘昼有多聪明的, 只要弘昼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功,当即就笑道:“从前你不是常说不管黑猫白猫, 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吗?人人都觉得商贾身份卑贱,可在朕看来,人皆吃五谷杂粮,生来平等,无高低贵贱之分。”
他老人家对上弘昼那欣喜的眼神, 笑道:“这五万两银子借给你不算什么大事儿, 可朕见你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 朕便也入股,与你们一起做生意。”
“这五万两银子的本金朕来出, 每年分四成的盈利给朕就行了。”
“至于剩下的盈利,你与那个叫铁柱的自己商量就是了。”
弘昼惊呆了。
不过下一刻, 他就笑出声来, 连声道好。
这对他来说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事,不光不用出银子, 也不用出技术。
皇上却是瞧出了他那点小心思,笑着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朕才想起来朕还没做过生意了。”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若是亏本了,朕还是要找你算账的。”
弘昼连声称好,更是由衷道:“皇玛法,您可真厉害,不光能处理好那么多公务,永远都是积极向上的,在您身上,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儿的定论。”
他下定决心要与皇上好好学习:“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等着他再次出宫时,身上不光揣着皇上送给他的五万两银子,甚至还得了一份御厨们送给的秘方。
弘昼深知做生意不简单,临出宫之前与几位御厨套了套近乎,几位御厨们知道他要开腊货铺子,一个个纷纷将自己下厨多年需要注意的方方面面写下来给弘昼。
若非弘昼拦着,其中有两个御厨恨不得将自己的拿手菜都写下来。
用他们的话来说,弘昼先是开腊货店,想必距离酒楼也不远了,这些方子以后肯定用得上。
但弘昼却没答应,因为他知道,这些方子乃是御厨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可做不出抢人饭碗的事。
再者说了,能进宫当御厨的皆有两下子,每人写几点自己做腊货的心得,定能他们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回去太子府的弘昼是眉开眼笑。
当他将自己要做生意的事情说给四爷听后,四爷却笑不出来。
弘昼自知道四爷在想什么,忙道:“阿玛您别担心,我可不会像九叔一样当奸商的。”
“况且这件事情连皇玛法都答应了,也入股了,您可不能拦着我。”
四爷又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对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
兴高采烈的弘昼很快差小豆子将铁柱请来。
当铁柱知晓这件事后更是惊的合不拢嘴,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起来:“弘昼小阿哥,您,您这话可不是诓我的吧?还是,还是我在做梦?”
老天爷啊,若是铁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他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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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当今皇上一起做生意,一个个定要夸他出席了。
弘昼含笑点点头,道:“自是千真万确。”
他继而就与铁柱商量起做生意的细节来,比如该在何处置办铺子,比如该以什么当作噱头,又比开业时具体的营业方案,听的铁柱是一愣一愣的,更是连连发问:“弘昼小阿哥,您说这铺子要打出‘大清第一腊货店’的名头,是不是太张狂了些?”
“弘昼小阿哥,还有这每天限量只卖一百份麻辣香肠,会不会太少了点?咱们的价钱定的也不贵,这一百份麻辣香肠大概半个时辰就卖完了!”
“还有还有,不过卖腊货,怎么还要设什么会员制?这是啥子意思?”
弘昼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一个个问题,所说所做不过想将铺子做大做强,最后是笑着道:“凡事皆有门道,咱们虽只是卖腊货,但有皇玛法加入进来,咱们卖的哪是普通腊货?不争当天下第一实在对不起皇玛法!”
“做生意说简单也简单,可说难也难,可不是有好手艺就能行的,如今京城不知道有多少老字号,卖腊货的也不少,得让咱们的腊货独树一帜,甚至让他们吃起来引以为荣才是……”
铁柱听的是云里雾里。
咋滴,吃一节他灌的麻辣香肠就能高人一等啦?
但他来京城之后却听不少人都说过的,说是弘昼小阿哥聪明过人,这弘昼小阿哥说的话一准没错!
到了最后,他更是听见弘昼认真道:“这五万两银子的本金是皇玛法出的,他占四成盈利,你出技术,你也该占四成盈利,至于我嘛,虽说我不出钱不出力,但我也是出了主意的,我就占两成盈利吧。”
经过几次与铁柱打交道,他发现铁柱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
可现实社会就是太过于老实本分的人往往不太友好,要不然,铁柱也不会几次没在四川开铺子没开起来,好不容易想着来京城开铺子,提前打点一二,不送银钱宝贝,却送腊货,这等事传出去,可是能把人的大牙都笑掉。
本分老实的铁柱一听这话连忙道:“不成,不成,弘昼小阿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您占四成银子的利润吧?我,我只要两成就够了!”
弘昼笑着道:“不该我赚的银子我不会赚的,我派人在京城打听过来,我收两成银子的盈利是正好。”
说着,他更是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也别为了这三瓜两枣争来争去的,有这心思,还不如想想如何将咱们的铺子做大做强,这样咱们分得银子岂不就更多了?”
铁柱听的是连连点头。
但弘昼也知道,做生意之事并不简单,先要铁柱稍安勿躁,要小豆子每日闲来无事就去街上转悠,不光去各个铺子买腊货,这各大酒楼饭馆里的腊货也得尝一尝,若有小豆子觉得好的,则买回来给他与铁柱尝一尝。
至于铺面,他则不需要小豆子操心,因为一早他就瞄准好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那就是当初的天香楼。
天香楼最开始被改成了斗蟋蟀的地方,后来因弘昼与年羹尧儿子一事传入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不过当众略说了几句当今八旗子弟不求上进,很快一众勋贵世家,大臣皆勒令不准叫家中孩子再去斗蟋蟀。
一来二去的,这斗蟋堂就垮了。
有天香楼的珠玉在前,弘昼觉得想将自己的腊货铺子开起来,这是广告都不用做了。
小豆子听闻这话时吓得是磕磕巴巴,道:“阿哥,您可知道买下天香楼要多少银子吗?只怕皇上给的五万两银子要折进去一半了。”
弘昼笑了笑,胸有成竹道:“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豆子就一日接一日往外跑。
而富察·容月在胎相稳固后,很快就将自己有孕的好消息告诉了众人。
太子府上下是高兴不已。
四爷盼了孙辈已盼了许久,纵然他早已放弃了弘时,却仍在弘时与董鄂氏成亲后盼了许久。
如今用四爷的话来说,富察·容月这一胎不管是儿还是女,太子府上下都喜欢。
甚至因这个缘由,四爷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了富察·容月,这等殊荣,可是太子府上下何人都没有过的。
弘昼知晓这事儿时正坐在弘历院子里,如今正值春日,他们兄弟两个正陪着富察·容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没好气道:“阿玛可真是偏心,他还从未对咱们兄弟这么好过了。”
“人人都说阿玛宠爱故去的年额娘,可这等赏赐,就连从前年额娘在世时也没有过的。”
说着,他更是忍不住嘀咕道:“原先我时常听人说起什么‘隔辈亲’,如今这话可真是不假。”
“前几日阿玛前去看额娘时还说起嫂嫂这一胎来,听阿玛话里话外的意思巴不得嫂嫂肚子里怀的是个小侄女。”
时下人人重男轻女,他担心富察·容月因没生出儿子来郁郁寡欢。
当然,他这话也没说错,四爷的确是如此说的,当然四爷的原话是——还是女儿好,若富察氏生出个弘昼一样的儿子来,只怕咱们府上会更加乱套的。
弘昼更是没想过因为他的出现,好些人家里都不盼着儿子出生了。
女儿多好啊,香香软软,听话懂事,若谁家有个弘昼这样的小霸王,一家老小都别想过好日子!
富察·容月面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人只有在彷徨无助时才会忧心忧虑,但对如今的富察·容月来说,自己这小日子过的是悠哉乐哉,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好了。
她笑道:“这一胎是男是女我倒是无所谓,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健康就好了。”
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齐齐点头。
他们三人正商量着该给这孩子取做什么名字时,小成子就进来通传道:“……李侧福晋求见。”
三人面上皆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来。
他们简直不知该如何说李侧福晋,当日她进宫侍奉德妃娘娘是尽心尽力,在德妃娘娘弥留之际委婉提出想德妃娘娘下令将弘时接回来的话。
结果是显而易见,惨遭德妃娘娘拒绝。
有道是恨屋及乌,德妃娘娘不喜欢四爷,所以连带着李侧福晋做什么也都是错,听闻这话只冷冷丢下一句——本宫虽是老四的额娘,可本宫与他之间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自不好插手你们府中之事。
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李侧福晋给搪塞过去了。
李侧福晋却是不死心,想找准时间再在德妃娘娘跟前说上一说的,谁知道没两日德妃娘娘就去世了。
李侧福晋可真是欲哭无泪。
好在四爷想着她侍奉德妃娘娘有功,便免了她的禁足。
这可给了李侧福晋可乘之机,这些日子的李侧福晋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逢人就说请他们帮着在四爷跟前美言几句。
如今刚有了身孕的富察·容月自成了首当其冲的人选,在李侧福晋看来,富察·容月乃是新妇,又出身名门,定不好拒绝自己的请求。
富察·容月是苦不堪言。
当即弘昼就站起身来:“有些话嫂嫂不好说,我去说。”
“李额娘向来是这般性子,你若都对她和颜悦色,她只会愈发蹬鼻子上脸的。”
他觉得富察·容月当务之急是该以养胎为主。
弘昼前去正厅时,李侧福晋看到是他,却是神色一黯。
弘昼却是笑眯眯打起招呼来:“李额娘,您来了。”
李侧福晋这些日子是愈显苍老,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和故去的德妃娘娘站在一起,甚至比德妃娘娘还要显年纪。
李侧福晋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容月了?”
她做贼心虚道:“我听说容月有孕了,所以来看看她。”
“这妇人刚有身孕,总得多注意些才是。”
弘昼面上是笑容依旧,只道:“那我可要替哥哥和嫂嫂谢谢您了,早些年里您可是不爱管这些闲事的,如今您年纪大了,却关爱起小辈来。”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啊,皇玛法给嫂嫂拨了两个老道的嬷嬷专门来照顾嫂嫂。”
“再不济还有钮祜禄额娘在,这些事情就不劳李额娘操心了。”
“先前您照顾了德玛嬷那么久,该好好休息才是。”
这话说的李侧福晋脸上是白一阵红一阵的。
按理说弘昼这话本是无任何问题,可关键就在于她做贼心虚,只觉得弘昼字字句句都在影射她,一开口就是没好气道:“这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自己每次碰上弘昼都讨不了好,也懒得与弘昼纠缠,站起身就要往后院走:“我有话要与容月说,我进去找她去!”
谁知李侧福晋刚站起身来,就被门口的小豆子与小成子拦住了。
她看向弘昼,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弘昼虽不喜欢李侧福晋,却想着这人是长辈,先礼后兵,如今见她还是一如往年不知悔改,便也丝毫不客气:“这话该我问李额娘才是,您到底要做什么?”
“如今嫂嫂有了身孕,阿玛与哥哥不知道多稀罕这个孩子,您如今不过仗着嫂嫂是新妇,脸皮薄,所以想要嫂嫂在阿玛跟前替三哥美言几句吧?”
他见李侧福晋面色讪讪,知道自己这话又没说错,便道:“李额娘,您跟在阿玛身边这么多年,按理说阿玛的性子您应该很清楚,他认准了的事儿是不会回头的。”
“您越是如此上蹦下跳的想要阿玛将三哥接回来,阿玛就越不会这样做。”
“您又何必惹阿玛不喜欢了?”
“今日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我也都劝了,若是您还要缠着嫂嫂不放,那我就只能将这件事告诉阿玛。”
“到了那时候,不光阿玛厌弃三哥,说不准对您也厌弃上了。”
李侧福晋虽不聪明,但也不傻。
若她真是个傻的,就会亲自求到四爷跟前。
她嗫嚅一阵,可到了最后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回去之后她就狠狠大哭了一场,为自己哭,为过继到老八膝下的弘时哭,为年纪轻轻就没了的怀恪郡主哭……
弘昼却对李侧福晋不大放心,还派小瓶子多留意李侧福晋那边的动静。
当他从小瓶子口中知晓李侧福晋是日也哭夜也哭一事后,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瓶子虽少言寡语,却是个心细如尘之人,低声道:“阿哥,李侧福晋还是怪可怜的,从前咱们府中除了福晋就是她最为尊贵,如今一儿一女却都不在身边……”
弘昼忍不住摇摇头道:“人人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在我看来,可怜之人才是必有可恨之处。”
“就像你方才说的,李额娘身份尊贵,她那样好的一手棋,却是被她自己下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点都不觉得李侧福晋可怜,甚至想着等弘历与富察·容月的孩子出生后,不管是男是女,自己这个当叔叔的要对着他严加管教才行。
弘昼的思绪飘的极远极远。
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可真是忙啊,忙着盯着李侧福晋那边是否有什么动静,忙着留意老八与老十四有什么动静,忙着与铁柱一起开铺子做生意……忙的他觉得自己都瘦了。
这一日,弘昼洗脸时看到铜盆中倒影,忍不住道:“嬷嬷,您说我是不是瘦了?”
“我发现我这眼睛好像又长大了。”
他知道人生下来眼睛有多大,就一直会是多大,根本不会长大的。
所以,定然是他瘦了。
正带着小太监们摆饭的瓜尔佳嬷嬷微微颔首应是。
她老人家看的是清楚明白,虽说弘昼与弘历只相差三个月,但比起老成的弘历来,弘昼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自打开春后,弘昼的下巴就一日日变尖了起来,个子也长高了不少,这几年因弘昼醉心骑射的缘故,肤色并不白皙,而是带着一种健康的气息。
偏偏他又爱笑,一笑就露出整齐白亮的牙齿,惹得一众小丫鬟是有事没事儿就往他们院子门口凑。
就算瓜尔佳嬷嬷见多识广,却也不得不承认弘昼是京城中少有的美男子。
也正是因此,即便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即便四爷几次询问她老人家可要回乡养老,却都遭到了她老人家的拒绝。
呵,若是自己回家了。
那弘昼岂不成了唐僧进了盘丝洞?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他了!
她决心好生守着弘昼,莫要叫那些小贱蹄子们如愿了。
弘昼却是半点不知道瓜尔佳嬷嬷的想法,只微微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最近的我实在太辛苦了,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阿玛也是的,给哥哥院子里增设了小厨房,为何偏偏漏下我?”
“我与哥哥都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这样厚此薄彼?”
“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娶媳妇,只是现在不娶而已,这院子里早晚都是要加个小厨房的……”
他今日是难得清闲,便想着去给四爷请请安,顺便再次与四爷商讨商讨这小厨房的事儿。
虽说做生意一事他从未想过要仗势欺人,可京城中仗势欺人的人却不在少数,以后多少得有需要麻烦四爷出马的时候。
如今已至春日。
弘昼又向来好动,惧热得很,所以早早就褪去了夹袄,整个人穿上了春裳,愈发显得他俊朗挺拔。
他所到之处,一个个小丫鬟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一眼又一眼,一个个到了私下更是议论纷纷。
有人说想寻摸门路调到弘昼身边伺候,毕竟弘昼性子极好且又出手大方。
有人说如今弘昼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就算正在孝中,四爷也该为他寻摸两个教人事的丫鬟。
甚至还有人大言不惭地说若是能侍奉弘昼,即便没有名分也是愿意的。
……
弘昼虽聪明,可人生在世,人人都不完美,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
他在男女之事上就迟钝的很。
当然他并不是这样觉得的。
他一路兴高采烈来到了外院书房,四爷正在皱眉与戴铎说着什么。
他进去时,正好听见四爷对戴铎道:“……我知道了,你继续派人盯着老十四的动向吧。”
“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定要及时禀报于我。”
戴铎应了声连忙下去了。
弘昼只觉得来得早还真不如来得巧,好奇道:“阿玛,八叔和十四叔怎么了?他们会谋反吗?”
如今的四爷虽有心想要培养这两个儿子,却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便拿起一旁的折子看了起来,漫不经心道:“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安心忙你的事情就好了。”
第 128 章
弘昼俊朗的小脸一垮, 正色道:“阿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前我就听人说起什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之类的话,万万没想到阿玛您竟是这样的人,况且这府中还能有什么事是我都不能知道的吗……”
虽说如今他已是少年, 看起来身上也带着几分沉稳, 可一说话, 就原形毕露。
四爷也知道他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目的, 只皱眉道:“算算日子,老八如今应该已到了西宁, 如今他们兄弟两人大概正在筹划造反一事!”
弘昼:!!!
他一下来劲了:“阿玛,我说得没错吧?”
四爷微微颔首, 只觉得这儿子的确是聪明过人。
下一刻,弘昼面上更是浮现几分焦急之色来:“阿玛,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他虽聪明,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自己都是些小聪明,对这些朝中大事可不敢妄下论断。
四爷早已与十三爷,戴铎等人商议过这件事, 如今是有条不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人只要一旦起了反心, 这份心思想要熄灭就比登天还难。”
说着,他看了眼弘昼, 道:“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住的,你若有时间就多进宫陪陪皇阿玛。”
这件事远比他想象中复杂许多, 他不想叫无忧无虑的弘昼跟着担心, 并未告知弘昼所有的实情。
老八寻摸到了一个擅长易容之人,命此人替自己驻扎陕北, 自己偷偷前往西宁。
西宁如今已是老十四的地界,自老十四在京中失意后,到了西宁是愈发努力,很得军心。
只要老十四一声令下,西宁数十万将士定誓死追随。
而且,如今京中的年羹尧也收到了密函,如今频繁与西北将领来信。
虽说如今的西北已是纳喇·星德说了算,在带兵打仗方面,他并不逊色年羹尧多少,可论起城府与心机来,他并非老奸巨猾年羹尧的对手。
故而年羹尧如今虽离开西北几年,在西北仍是有几分威望与人脉在的。
若西北与西宁将士联合起来,少说有二十万将士,到时候齐齐攻打京城,即便无胜算的把握,也够他与皇上好好喝一壶。
更何况,京城之中还有步军统领隆科多在。
如今隆科多仍对故去的李四儿念念不忘,只要给隆科多机会,墙头草的他定会毫不犹豫投靠老八……
但如今他最担心的却是皇上的龙体,就怕这件事告诉皇上后,年迈的皇上一时间受不住,若皇上突然驾崩,那才真的是给了老八等人可乘之机。
弘昼听闻这话是连连点头,道:“阿玛您放心好了,我每隔几日就进宫看看皇玛法。”
他向来是个行动派,知晓老八与老十四有意谋反一事后在心里将两人骂的是狗血喷头,却还是忙不迭进宫去陪皇上了。
乾清宫内的皇上已好些日子没看到弘昼,很是想念。
可他老人家听说弘昼冷不丁进宫,更是看向自己直笑连笑,心中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弘昼,你今日进宫做什么?”
“难不成是银子又不够了?”
虽说祖孙连心,但好像也没那么连心。
纵然皇上聪明过人,却是不会往皇子谋反一事上想的。
弘昼看着双鬓斑白的皇上,觉得皇上真的是可怜,一大把年纪了屡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要遭受此等打击,便是愈发关切:“皇玛法,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难不成我在您心里,就是那等败家的糊涂蛋不成?”
“当初我说要五万两银子就只要五万两银子,就算真将您的银子亏完了,我也会赚钱还给您的。”
说着,他更是磨磨蹭蹭靠近皇上身边,亲昵道:“皇玛法,我只是想您了,所以想要进宫看看您,陪着您住几日。”
皇上听到这话是微微愣了一愣。
他已许多年没听到弘昼与他这样说话了。
小时候弘昼倒是时常赖在他怀里撒娇,可大清儿郎一个个皆能文能武,随着弘昼学习骑射后,就内敛了许多,但他知道,弘昼仍是十分在意他的。
皇上冲着他慈爱一笑,道:“朕也想念你得很。”
“既然这样,这次进宫就多住几日吧。”
弘昼连连答应。
如今乾清宫内仍有他的屋子,他便照旧住了下来。
这几日的时间里,弘昼的小日子过的一如当年,闲暇时与小二十二等人玩一玩,再去陪着惠妃娘娘说说话。
当然,他最多的时间却是陪在皇上身边的。
如今朝中大半琐事都丢给了四爷,所以祖孙两个多的是时间一起快乐玩耍。
今日弘昼陪着皇上前去散步赏花,明日弘昼陪着皇上品尝什么百虾宴,后日弘昼更是拉着皇上顶着暖洋洋的日头在池塘边钓鱼。
他们钓鱼一向是以聊天为主,钓鱼为辅。
两人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却是一无所获。
倒是弘昼叽叽喳喳说了一箩筐的话,“嫂嫂这一胎怀相不错,肚子里的孩子一点都不闹她,我猜嫂嫂肚子里怀的定是个听话懂事的小侄女,但我听瓜尔佳嬷嬷说什么酸儿辣女,兴许嫂嫂肚子里怀的是个小侄女,唉,侄儿就侄儿吧,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还有,三哥自被过继给八叔之后,阿玛像是一点不伤心似的,倒是李额娘与三哥伤心不已,我可是听人说过的,八婶虽快言快语,性子泼辣,但对三哥还是挺不错的,弘旺堂兄有的东西他都有,只是廉亲王府到底比不得太子府,三哥想回来也是人之常情,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还有还有,我觉得最近府中的小丫鬟们都怪怪的,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了……”
皇上听的是乐呵呵的,最后打趣道:“莫不是那些小丫鬟想侍奉你?”
这话说的弘昼是心里一紧,连忙将自己胳膊一抱,提心吊胆道:“那可不成。”
“当日您派了一个丹朱来我身边伺候,就将我吓得噩梦连连,若是多来几个丹朱,那我怕是吓得夜里睡都睡不着。”
皇上听了这话面上是笑意不止。
弘昼今日可不止陪着皇上钓鱼这门简单,他说话间时时刻刻留意着皇上的脸色,如今见到皇上心情大好,便试探道:“皇玛法,这次我进宫之前恰逢先生说起唐史,我这才知道唐太宗李世明原来是篡位抢来的皇帝。”
“您说他的阿玛该多伤心啊!”
说着,他又是小心翼翼看了眼皇上,继续道:“皇玛法,若是您遇上这等事您会伤心吗?您会怎么办啊?”
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他是活了两世之人,听说过不少年迈之人急火攻心挨不住过世之事,所以他得提前给皇上打打预防针,免得皇上到时候受不住这事儿。
可他却没想过,他那点小聪明在皇上眼里就有些不够用。
皇上仔细一想,心里便是“咯噔”一声。
但他老人家并未表现出来,只斟酌道:“唐朝的太宗皇帝也好,还是明朝的成祖皇帝也好,两人的皇位来的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但不可否认,这两人为皇为帝却也是有些称职的。”
“朕想,若朕是寻常老百姓,可不会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谁,不会在乎他们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只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好日子过。”
“但身为父亲,身为天子,朕想,若是有人想要谋朝篡位,朕肯定会伤心的。”
说着,他老人家笑了笑,道:“不过世事难料,若这等事情真的发生了,朕顶多伤心难过几日而已。”
“朕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只要天没有塌下来,日子都会继续过下去的。”
弘昼听闻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他就知道他的皇玛法是天底下最坚强,最厉害的人。
接下来,他依旧是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他只顾着高兴,并未察觉皇上脸上地笑意淡了几分。
当然,就皇上这道行,只要他不想,旁人可看不出他地心思。
一场鱼钓下来,祖孙两个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倒是弘昼侥幸钓起来了一只小螃蟹。
弘昼瞧着这螃蟹小小地,也没什么肉,便对着身边地小豆子吩咐道:“将这只螃蟹先放在我屋子里养起来,等着养肥了再吃吧。”
皇上听了直笑。
可与弘昼分别之后,他老人家脸上就没了多少笑意,一进御书房就沉声道:“来人,将老四找来吧。”
四爷匆匆赶到御书房,瞧见皇上这脸色,心里只觉得不对劲,心里萌生出一种恐惧来,更是翻来覆去地想自己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儿臣见过皇阿玛。”
皇上虚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说着,他老人家就开门见山道:“朕听说老八与老十四有谋反的打算?”
四爷一愣,竟忘了辩解。
皇上却是厉声道:“老四,这件事若是朕不问,你是打算一直瞒着朕吗?”
“你是觉得如今你成了太子,所有的事情就能自己拿主意起来?”
第 129 章
皇上已许久没对四爷说过这样重的话, 听的四爷心里是\"咯噔\"一声,连忙跪了下来:“儿臣知罪。”
说着,他更是正色道:“儿臣并非有意欺瞒皇阿玛,只是儿臣担心皇阿玛受不得刺激, 儿臣……儿臣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告诉您, 免得您担惊受怕……”
听到这话, 皇上脸色和缓一二:“朕登基六十多年,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难不成你觉得这点小事就能将朕吓坏了?”
“朕虽然年纪大了,却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弱不禁风。”
四爷能说什么?
他也只能连连附和称是.
皇上问起远在西宁的老八与老十四一事, 知晓他们已经碰面,不知何时会有动作后是一点不意外, 只淡淡道:“……这件事只要狠下心来并不难,老十四虽说在西宁颇得民心, 但西宁并非没有别的将领,你快马加鞭送去书信,要西宁的几个将领多加防范,提放着老十四。”
“还有西北,那里虽是年羹尧的老巢, 但如今星德在西北还是有些威望的, 你要他多想想办法。”
顿了顿, 他老人家更是道:“派人盯着老八与老十四,但凡他们有反心, 直接将人捆到京城来。”
“若是谁敢有反心,斩立决!”
他老人家虽年纪大了, 可遇事却并不糊涂, 反倒雷厉风行。
四爷再次应是.
有皇上出马,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简单许多.
临出门之前, 他更是听到皇上道:“这件事与弘昼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与朕闲聊几句,朕猜到的。”
四爷:???
他觉得在皇上心中他是不是个傻子,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他会信吗?
但当着皇上的面,他也只能应是:“皇阿玛放心,儿臣知道分寸的。”
皇上又道:“朕已知晓他们两人想要谋反一事,你也不必告诉弘昼,免得这孩子担惊受怕。”
四爷再次强撑着笑应是.
他想,这世上还有令弘昼担惊受怕的事情吗?
等着四爷转身离开御书房时,正巧弘昼提着食盒迎面走了过来,一开口就是笑嘻嘻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上午我在池塘里钓了一条黑鱼,吩咐御膳房做了鱼片粥,阿玛也一块进来尝尝?”
如今四爷哪有心情吃什么鱼片粥?
他连一口吃了弘昼的心思都有了。
如今的弘昼被四爷这冷冰冰的眼神看的心里直发毛,忍不住道:“阿玛,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难不成这段时间又做错了什么事?”
这话说的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起来,是想了又想,最后坚决道:“好像没有啊,这段时间照您的吩咐一直好生陪在皇玛法身边……”
这世上最难受的事儿是什么?
四爷只觉得莫过如此了.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没事儿”,最后更道:“这鱼片粥我就不喝了,你提进去给皇阿玛喝吧。”
“这些日子,你好生陪着皇阿玛,莫要惹他老人家生气。”
“记得了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提着食盒的弘昼忍不住嘀咕起来:“我总觉得今日阿玛怪怪的,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四爷倒是忍不住想问他问个清楚,可皇上发了话,他敢吗?
好在弘昼是个心宽的,等着将这鱼片粥送到皇上跟前时,就将四爷不对劲一事忘的是一干二净:“皇玛法,您尝尝,春日里的鱼儿最嫩。”
“原本我是打算钓一条大黑鱼给您红烧吃的,可这黑鱼太少,就做成了鱼片粥。”
“御膳房的师傅们熬了足足两个时辰,软烂喷香,您尝尝看,可香啦!”
纵然皇上很快接受老八与老十四谋反一事,但身为父亲,他心里还是难受的,这些日子食欲不振。
他老人家不仅闻到那扑鼻的香气,更见着甜白釉碗中的鱼片粥色泽鲜亮,上面撒着翠翠的葱花,顿时来了些食欲。
很快,他老人家就将一碗鱼片粥吃的一干二净。
等着用完后,他老人家才想起来了:“朕记得你不爱吃芫荽的,朕在这碗鱼片粥中吃到了芫荽的味道……”
弘昼点头道:“御厨说这鱼片粥中加一些芫荽会香一些。”
“反正我又不是,所以就要御厨给您加了些芫荽。”
不说不打紧,一说皇上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喝粥时弘昼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不过他没有多想而已。
皇上迟疑道:“就这么一碗鱼片粥,你全给了朕?”
待他老人家见弘昼笑着点点头后,只道:“你就该提前与朕说一声的,朕将这鱼片粥分一碗给你,你这孩子,向来最是贪吃了。”
弘昼连说不用,更是笑着道:“皇玛法您能将这一整碗鱼片粥吃完,比我吃了还叫我高兴。”
“不过是一碗鱼片粥而已,又不是什么顶稀罕的东西。”
“这几日我没事多去钓钓鱼,兴许还能再钓上几条小黄鱼,这种鱼做成鱼片粥才叫一个鲜一个嫩,到时候我叫御书房炖了给您养养身子……”
他边说还边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皇上这才心情好了些许,更是打趣道:“朕看你这是羊还在山上跑,就已经想好这卖羊的钱怎么花。”
“若是你喜欢吃小黄鱼,朕命内务府搜罗些来。”
“总不能叫你在乾清宫住着,还日日惦记着吃的……”
与弘昼闲话几句后,他很快将老八与老十四意欲谋反一事抛之脑后。
毕竟他活到这把年纪,许多年纪已经明白。
这世上是有得必有失,总不能叫他所有子子孙孙都孝顺吧?
人呐,不能太过于贪心。
在皇上的安排下,弘昼很快就吃上了小黄鱼熬成了鱼片粥。
一口粥下去。
又鲜又嫩。
便是弘昼这等尝尽天下美食之人,好吃的眯起眼睛来。
皇上瞧他这德行,连胃口也好了许多,更是道:“……朕每次与你一起用膳时就会觉得胃口好上许多,能多吃不少。”
再次喝光一碗鱼片粥的弘昼笑着道:“既然您都这样说了,以后我闲来无事就进宫陪着您用饭,争取让您能够万岁万万岁。”
如今他对皇上的希望已不止于长命百岁。
他觉得以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长命百岁并不是什么难事。
皇上微微颔首,正欲称是时,外头就传来通传声,说是四爷来了。
请安后的四爷面色却有些犹豫。
皇上见状,就知道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便道:“老四,说吧。”
四爷这才不急不缓道:“儿臣收到密报,说是八弟已从西宁送信给了年羹尧,要年羹尧差遣心腹游说西北将领,打算西北、西宁两地将士联合起来,攻打京城……”
皇上面上是波澜不惊,朝四爷伸了伸手。
四爷恭恭敬敬将密报递了上去。
第一封信是纳喇·星德写给四爷的,信中写明如今西北部分将领已有反心。
第二封信是老八写给年羹尧的,要年羹尧无论如何想办法安排心腹去西北一趟,信中更说已联合民间的白莲教,如今白莲教不仅联合一些明朝余孽打算反清复明,更是四处散播谣言,说当朝太子乃是心机深沉的奸佞小人。
皇上冷哼一声,就将这两封密报拍在了桌上,冷声道:“朕不知道老八是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是心机深沉的奸佞小人,他做的那些事,没一件是朕瞧的上眼的。”
说着,他又道:“老四,你放心。”
“朕早有准备。”
“朕借良妃冥诞之际,早在几日前就已送信给老八,命他即日进京。”
纵然老八并不得皇上喜欢,但他好歹是个亲王,到了陕北一带仍受人敬重,无人敢怀疑他的身份。
再加上便是陕北有官员曾见过老八,但他们之间并无多少交集,根本识不破老八的身份。
皇上圣旨一到,老八怎敢不进京?
四爷连忙道:“皇阿玛英明。”
……
眼瞅着皇上与父子两个你来我往的,弘昼惊的连鱼片粥都没心情喝了,等着四爷的话说完后,他才道:“皇玛法,您,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八叔与十四叔要谋反的事情啊?”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情?”
说着,他更是闷闷不乐看向四爷:“阿玛您也是的,您不是说这件事要暂且瞒着皇玛法的吗?”
“我倒是守口如瓶了,可您倒好,却把这件事告诉了皇玛法!”
“真的是一点信用都没有。”
“皇玛法年纪大了,知晓这些事若心里难受或身子不舒服,您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话里话外皆是埋怨之意。
四爷:???
不说这事儿还说,一说起这事儿来他就生气。
可正当他准备开口时,皇上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四爷委屈,想说却是不敢说且不能说,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原也没打算将这事说给皇阿玛听的,奈何皇阿玛目光如炬,从我的言行举止来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下,不仅皇上的眼神落在四爷面上,就连弘昼的眼神也落在了四爷面上。
皇上的眼神中满是提醒,但弘昼的眼神里似乎在说“阿玛,您怎么这么笨”!
第 130 章
四爷只觉得自己背的所有黑锅都是替弘昼背的。
可儿子是自己生的, 这黑锅除了背下还能怎么办?
偏偏不明所以的弘昼还絮絮叨叨与皇上说个不停:“……我原先觉得阿玛办事挺靠谱的,可如今随着阿玛的年纪大了,糊涂的时间像比从前多了些。”
“您别嫌他不懂事,想必他也不是故意的。”
四爷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
皇上微微颔首道:“朕自不会与老四一般见识。”
“人非圣贤, 孰能无过, 这世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聪明, 说话做事半点端倪都不漏……”
饶是四爷好涵养, 可听到这番话却是再也听不下去,告辞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 弘昼依旧在乾清宫里住着。
他是听人说过的。
人遇上伤心难过之事,最初可能反应不过来, 等着回过神后则会伤心欲绝。
他担心皇上也是这等情况,依旧每日陪在皇上身边, 说话逗趣,要多贴心就有多贴心。
以至于皇上私下对着魏珠感叹道:“……从前朕眼里心里只有保成,没留意老四也是个独当一面的好孩子。”
“如今他日夜替朕分忧,有他在,朕松快了不少。”
“可若真说老四哪里最好, 是替朕添了弘昼这样的好孙儿。”
“若不是弘昼在朕身边陪着, 朕这日子该多无聊啊!”
魏珠听闻这话是连连称是, 心中感叹,别说弘皙阿哥等人在皇上心中比不上弘昼小阿哥, 只怕连太子爷也比不上弘昼小阿哥的分量。
如今皇上是看弘昼怎么看怎么好。
若他老人家觉得弘昼有哪里不好,那就是这孩子的亲事尚未定下来。
虽说皇上放话准弘昼晚些时候成亲, 但嘴上答应是一回事, 心里着急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他老人家虽不舍弘昼离宫,但想着弘昼若蹉跎在乾清宫里, 这亲事是愈发没个着落,索性便找了个理由将弘昼打发走了。
弘昼瞧见皇上说话时是中气十足,只好离宫。
孝顺孝顺,凡事顺着皇上才叫孝顺。
等他出了紫禁城大门,他这才发现自己已在紫禁城中住了有月余的时间。
想当初弘昼进宫时不过是初春时节,如今骑马行于闹市中,已是春日正好。
街上的行人已褪去厚厚的夹袄,穿上轻便的春裳,一个个面上更是带着笑容。
更不必提街上更是热闹非凡,摆摊的,卖货的,挑担子的……看的弘昼是心情大好,真真切切感受到如今已至盛世。
他觉得这太平盛世与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两分关系的,愈发开心,便想着在街上转一转再回去。
以他对四爷的了解,四爷知晓他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考问他的功课,继而是皱眉拘着他命他好好念书……所以啊,他是能多逛一会就多逛一会,顺便看看街上有没有什么礼物能给耿侧福晋与富察·容华带回去的。
女人家嘛,都是喜欢这些的。
弘昼骑着‘香橼’在街上四处闲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骑马经过佟佳府门口却见着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弘昼。
更别说还是隆科多府上的八卦,弘昼是愈发感兴趣,连忙凑了过去。
他围过去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身着官服跪在佟佳府门口。
这人对旁人的议论声是视若罔闻,掷地有声道:“还望隆科多大人放我们家一条生路。”
“佟佳一族出过两位皇后,更是皇亲国戚,您儿子玉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就要盯着我家女儿不放?”
“隆科多大人,您乃步军统领,更是皇上表弟,莫要与我们这些小人物一般计较……”
弘昼并未见过这人。
但他认得出来,这人身上的官服好像二品还是三品大员所穿的官服。
这等大员在地方上那可不得了。
但这里是京城,一个牌匾砸下来,砸中的十个人起码八个都是当官的,其中三个都是三品以上的。
所以这官职在京城中着实有些不够看,更别说碰上隆科多这等蛮横不讲理的,那可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就连围观的行人都不敢凑近去看热闹,生怕惹得佟佳一族的人不高兴。
弘昼如今连隆科多的银子都敢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他凑了过去,扯了扯那人的袖子道:“您跪在这儿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跪着的这人虽没见过弘昼,不认识弘昼,但他也是在朝为官多年之人,一眼就看出弘昼身份不一般,便道:“这件事说来话长,隆科多大人的小儿子玉柱对我家小女一见钟情,几次上门求娶,可惜那玉柱家中妻妾成群不说,更是纨绔不堪,哪个当父亲的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这人竟是红了眼眶:“谁知玉柱竟放出话来,若是我们家女儿不嫁给他,他倒是要看看谁敢娶我们家女儿。”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我们家虽非世家勋贵,却也是有几分家底的,总不至于养不活一个女孩。”
“可他们佟佳一族见着逼嫁不成,更是手段不断。”
“先是我的弟弟下落不明,再是我的长子骑马摔断了腿,后来又是我的长女惨遭夫家休了……隆科多大人那好儿子更是派人传话来,只要我们家女儿一日不与他为妻,我们家就一日不会消停。”
“我逼得无奈,却才身着官服在此处长跪不起。”
纵然弘昼已见识过隆科多是多不要脸,但听闻这话后却再次觉得大开眼界,拳头握的紧紧的。
在他询问下,这才知道跪地不起的这人乃是副都统五什布,他的幼女虽年纪轻轻却是倾国倾城之姿,若非如此,也不会被玉柱这狗东西惦记这么长时间。
弘昼气的不行,没好气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咚。”
“这李四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生出来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将五布什扶起来后,便气势汹汹敲开佟佳府的大门。
门房一瞧见弘昼就觉得头皮发紧,强撑着笑道:“……原来是弘昼小阿哥来了啊,您来的真是不巧,我们家老爷出门办差去了!”
“太子爷给我们家老爷安排了差事,大概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弘昼大概知道四爷要做什么。
无非是借着隆科多办差一事将人送的远远的,若隆科多也有不臣之心,定会想方设法与老八等人汇合,到时候四爷就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但他却是愈发生气,想着玉柱闹出这么大的事,他就不信隆科多不知情。
隆科多这老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纵容玉柱胡来!
一想到这里,弘昼更是来气,径直闯了进去:“既然舅公不在,那我就去会会玉柱那畜生!”
弘昼一生气,就连隆科多都得避忌他三分,更别说这些奴才们,一个个吓得连通风报信都不敢。
弘昼与玉柱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自李四儿去世后,隆科多便将所有的爱意都转移到了玉柱身上,玉柱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道越过隆科多嫡子岳阿兴多少倍。
从前他对玉柱一向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想着玉柱看起来倒也算憨厚老实。
更何况一码归一码,玉柱是玉柱,李四儿是李四儿。
等着弘昼怒气冲冲赶到玉柱院子里的时候,玉柱正躺在炕上看美人儿跳舞,他大剌剌躺在炕上,手更是随着乐曲打节奏,一副快活似神仙的样子。
还是身边有丫鬟通传,玉柱这才坐了起来。
他面上的骄纵与霸道顿时消失不见,换成了一副谦卑的样子:“弘昼小阿哥,你怎么来了?”
“你可是来找阿玛的?”
“可真是不巧,阿玛半个月之前已离京了。”
话还未说完,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要知道从前弘昼每每看到他时总会称一声“小舅舅”的,今日看他这眼神却像仇人似的。
弘昼一言不发走上前来,等着站定于玉柱面上,才冷笑着道:“小舅舅日子过的可真是快活啊!”
“你可知道如今你们佟佳府门口如今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舅公不在,你也不打算出去解释几句?”
玉柱想着自己果然没猜错,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更觉得弘昼真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强撑着笑道:“弘昼小阿哥有所不知,我与那吴扎库格格是早就情投意合,已私定了终身。”
“我几次上门与他们家提亲,说将吴扎库格格娶为侧福晋,可她阿玛却见着我们佟佳一族在大清颇有些名望,所以想要狠狠讹我们一笔银子,一开口就是要二十万两银子。”
“我阿玛为官一生清廉,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给他,可谁知道他却仗着生米已煮成熟饭,非逼着我们拿出二十万两银子的聘礼来……”
这说辞是隆科多离京之前教他的,他逢人就这样说。
别人心里信不信且不说,明面上皆表示自己信了。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怒不可遏的弘昼就抡起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更是没好气道:“我呸,我长这么大见过不少不要脸的人,可像你这样不要脸的,还真的头一回见!”
“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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