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正月十五一过,康熙三十五年的第一个早朝,康熙帝告诉群臣,他打算亲自带兵去漠西蒙古,攻打几次三番作乱的准噶尔部。
此前对于亲征准噶尔一事,康熙帝并未向朝臣们透露分毫,只是在孟露跟前提了一句。
如今朝臣们骤然得知此事,一时之间纷纷出言劝诫,理由不外乎是皇上身份贵重,龙体安康乃国之根本,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龙体不幸伤到一丝一毫,那可该如何是好?
康熙帝道:“朕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了,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早在康熙二十九年的时候,他就曾率领军队出征过。当时双方激战数月,最终噶尔丹所带领的准噶尔部虽暂时退避,可大清军队亦是损失惨重。
康熙帝心里一直记着那一战给大清带来的损失,发誓十年之内,必要亲自收服准噶尔部,让其首领噶尔丹在自己面前的俯首称臣。
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朝臣们说再多亦是无用,只得提心吊胆地看着康熙帝穿上戎装,骑上战马,随着军队一同出征。
*此次康熙亲征,特将太子胤礽留于京城监理国事,同时带上了大阿哥和三阿哥,连四阿哥胤禛也一起带走了。
太子得康熙帝悉心教导多年,身边又有许多能臣辅助,监国期间倒也不不曾出过什么纰漏。
小事他自己便能决断,若是遇上什么大事,胤礽也不会仗着太子身份私自决定,而是派人快马加鞭去前线请示康熙帝。
康熙帝对于太子的做法很满意,他给孟露的信中也曾提过,太子处事详尽而周到,有他在京城坐镇,自己在前线才能更加心无旁骛。
孟露看过,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心道不知康熙帝将来是否还会废黜此时令他心无旁骛的太子呢?
正想着,银霜的声音响了起来:“看来这次皇阿玛西征十分顺利,如今已是四月底了,敦多布多尔济说,最迟六月,圣驾就会回銮了。”
自从除夕夜宴上,敦多布多尔济知晓了银霜的真实身份,两人私下里也见过几回。后来敦多布多尔济随着康熙出征,两人又通起了书信。
孟露回过神来,道:“是啊,刚你太子哥哥不还说了吗,六月初他打算带着几个臣子去诺海河硕亲迎你皇阿玛,最迟六月中旬他们就回来了。”
“到时候你的婚事,他也会正式下旨的。”孟露含笑又说了一句,见银霜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她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银霜:“每次他有信回来,你都很高兴,银霜,你是真的喜欢上那敦什么的了吗?”
不待银霜回答,孟露便语重心长地道:“银霜,皇祖母无意泼你冷水,只是你得记着,现在是个男尊女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即便那敦什么的心里也喜欢你,也保不准以后他的身边会不会出现别的女人。”
她还是觉得,在这个时代,女人不能对一个男人产生情爱之感。就像她自己一样,她对当年的顺治帝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所以她才能在后宫活得那么逍遥自在。
银霜听罢孟露的话,轻轻将敦多布多尔济的信给折起放在怀中,她起身走到孟露身旁坐下,随即紧握着孟露的双手道:“皇祖母,您放心吧,我都明白的。”
她对敦多布多尔济的感情,并未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即便他将来仍和所有的男人一样,银霜都不会让自己太过难过。
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感情上的失意,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她痛苦,顶多是让她哭上那么一两回吧。
见银霜早已想开,孟露也就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得总是格外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太子胤礽按计划前去迎接康熙,康熙命其先一步回京,只是他回京后,孟露总觉得太子像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好几次他来给孟露请安,总是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露原以为他可能是因为某件事,而被康熙帝斥责了一番,可等康熙帝回京后,寻机试探了下,发现康熙帝并未对胤礽有半分不满,反而将信中夸赞胤礽的话又说了一遍。
既不是康熙帝的原因,那胤礽近日是为何闷闷不乐?
孟露心里虽疑惑,不过却也没过多的上心,按照原定计划,等康熙帝回来,他就该下旨给银霜赐婚了。
康熙帝与孟露商议,打算等封赏完此次战役的有功将士后,再下赐婚旨意,孟露自然无异议。
听康熙帝的意思,那敦多布多尔济在此次战役中也是立了大功的,康熙帝打算封他为亲王,之后再封银霜为和硕公主,和硕公主下嫁蒙古亲王,说出去也好听。
然而等康熙帝刚分封赏赐完这些将士们后,还未来得交拟定册封公主以及赐婚的旨意,琉球国主派使臣匆匆前来,向康熙帝回禀了一件大事。
已经向大清俯首多年的倭国,突然反了。
因着要攻打漠西蒙古,所以去岁冬季的时候,康熙就下令将驻守倭国的士兵撤回了一部分,只留了约莫五万人在那边驻守着。
可这五万人,包括那些在倭国的大清官员据琉球国使臣所说,已经全部成了倭国人的刀下亡魂,即便还有活着的,以倭国人的习性,只怕此时也是生不如死。
甚至于倭国犹不死心,已经派人开始攻打琉球国了。
琉球国主自知无力抵抗倭国的军队,忙派出使臣向大清寻求援助。
这消息很快就在前朝后宫四散开来,其他的人暂不清楚,只孟露和银霜二人,闻此消息后恨不得倭国那块地方能发生一次什么毁天灭地的灾难,叫那个卑劣的民族立即从世界上消失。
可这终究只是两人无能为力之下的异想天开,现实就是,倭国在几百年后仍旧好好的存在于世界上,并且直接造成了银霜所生存的末世的到来。
孟露和银霜仔细一合计,那样的未来不能再出现,现在的倭国必须跪在大清脚下称臣。
孟露思虑再三,带着银霜去了一趟乾清宫,想探探康熙帝的口风,必要时她愿意再度贡献出这几年的积蓄。
然而康熙帝的愤怒并不比孟露和银霜少,想来也能理解,毕竟倭国可是一下子就让大清损失了五万人的军队。
五万人,在二十一世纪或许不值一提,但在现在,这个数字足以让康熙帝震怒。
孟露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康熙帝就再度派出二十万训练有素的水师军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倭国前进。
这一场仗,持续了两个月,最后以倭国的再度惨败而告终,这也是孟露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倭国之前奋起反抗,虽然吞灭了大清五万的军队,但那场反抗必定也让倭国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恐怕他们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就被康熙帝派出的水师给打得措手不及。
这消息,孟露和银霜听了自是高兴的,可这高兴不过转瞬之间,两人为着接下来该如何对待倭国而陷入沉思,显然此前只派官员与军队驻扎,并将倭国皇室以及大将军等上层官员的子女接到京城为质子,不是一个好办法。
可那毕竟是一个不小的国家,妥善对待的办法,又岂是那么容易想到的。
银霜咬了咬牙,恨恨道:“听说这次倭国突然叛乱,背后的策划之人便是倭国现如今的天皇和大将军,那大将军的儿子可还在咱们手上呢。”
孟露冷笑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倭国人是什么德行吗?那是一个世界上最为冷血无情的民族,我看,即便是他们的老娘的命,他们依然是不当一回事的。”
“也不知道这次倭国投降后,能安稳多久?”
“谁知道呢。”孟露微微叹息了声,“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当初鼓动康熙帝攻打倭国到底是对是错,毕竟此时的倭国还未侵略过我们,可每当有这样的念头浮起,我难免又会想到几百年后他们的种种恶行,就会觉得仅仅是派兵攻打倭国,全然是不够的。”
可到底怎样是够的,孟露也想不出来。
或许她曾经设想过,只是觉得那念头终归是有些残忍了。
孟露与银霜相对叹气,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力。
半晌后,孟露抬手摸了摸银霜的脑袋,温声道:“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如今倭国再度投降,你皇阿玛腾出手来,估计就要给你赐婚。”
银霜脸上笑容有些勉强,无奈道:“倭国的问题一日不解决,我这心里,只怕也一日都不能安生。”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银霜立时收敛神色,起身出去相迎,不多时,康熙帝就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有些阴沉,眉宇间似笼罩着寒气。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孟露含笑让他起身,关切道:“皇儿面色不好,可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银霜接替了宫女的活,亲自倒了一碗沁凉的果茶过来,“皇阿玛,近日天气还是有些炎热的,您喝口茶缓缓。”
看着女儿乖巧体贴的模样,康熙帝面色稍霁,抿了口果茶,这才淡淡道:“倭国的天皇,实在是得寸进尺。”
一听到“倭国”这两个字,孟露和银霜皆是神情不可控制的一冷。
“倭国不是已经投降了吗,又出什么事了?”
康熙帝道:“儿臣看在倭国天皇主动投降的份上,已经赦免了他此次密谋叛乱一事,没想到这天皇却是恬不知耻,居然敢上书求娶大清的公主,朕真是”孟露也是没想到,倭国如今的天皇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想要大清下嫁公主给倭国人,那怎么可能呢?
于是孟露想也不想就道:“直接拒绝不就好了,不过一个弹丸小国,哪来的脸求娶公主。”
然而康熙帝并未紧跟着附和孟露,他迟疑了。
孟露心里不由一冷,语气有些不敢置信:“皇帝莫不是打算应允倭国的请求?”
“儿子还没有想好。”
孟露:“”她心里不住冷笑,心道你哪里是还没有想好,分明就是已经有了主意,又来试探她的意思罢了。
也是,对于康熙帝来说,倭国与蒙古,怕是没什么区别的,能用和亲政策来解决的,他自然是会首选和亲政策。
银霜已经定了要嫁给敦多布多尔济,接下来轮也轮到同样由她抚养长大的小五了。
若是她不同意小五嫁,再下头就是小六,小六那身体,嫁到倭国跟要她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康熙帝别的女儿,年纪更小。
若是孟露不同意小五嫁到倭国,康熙帝不会违逆她的意思,但不代表着他不会找一个宗师之女。
可惜自己如今已年近六十,否则孟露真想开口让康熙帝把她嫁过去得了。
等她到了倭国,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倭国给搅个天翻地覆。
孟露心中憋闷,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很想开口骂一骂康熙帝,可银霜却是先一步挽住她的手腕,孟露听见她问道:“皇阿玛,倭国天皇,如今多少岁了?”
康熙道:“倭国如今的天皇,乃是上一代天皇的第五子,年纪倒是不大,今年不过二十一岁。”
银霜略微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她忽然退后一步,跪了下去。
银霜坚定的声音响起:“皇祖母,皇阿玛,既然倭国天皇求娶大清公主,那么,我嫁!”
第182章
银霜说出“我嫁”这两个字,孟露和康熙帝一时都未反应过来,两人一怔,用着同样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银霜。
半晌后,康熙帝不确定地问道:“银霜,你方才说,你愿意为了咱们大清,和亲倭国?”
转瞬之间,康熙帝心里又有了别的盘算,的确当前与倭国的和亲,银霜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至于大清和土谢图汗部的联姻,倒是不急于一时,等过两年再有了合适的人选,他再赐婚给敦多布多尔济也就是了。
银霜微微含笑,开口道:“是,女儿愿意嫁到倭国和亲,请……”
“银霜,你三思!”她话未说完,孟露抚着猛烈跳动的心口,忍不住厉声打断她,她意有所指地道:“你与那敦多布多尔济的亲事,如今只差一道赐婚圣旨了,倭国比起漠北蒙古,哪一个更加合适,你应该明白。”
此前她总觉得漠北蒙古偏远,条件苦寒无比,银霜嫁到那里本身她就有些心疼,可如今看来,比起嫁到倭国,漠北实在算不得什么。
孟露调整了下呼吸,又对康熙帝道:“皇帝,朝鲜琉球等国归顺大清多年,也都未曾上书求娶公主下嫁,倭国已是两度败于我们手下,此刻不过是倭国为鱼肉,我们为刀俎,之后倭国如何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又何必还要下嫁公主?”
“皇额娘您有所不知。”康熙帝叹了口气,缓缓道:“倭国虽战败,可他们的兵力依旧不容小觑,难保将来他们不会再度起兵造反。”
与其等着它将来再造反,大清再派出军队镇压,不如仿效与蒙古的联姻政策,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使两方长治久安,又何乐而不为呢?
最后这句话,康熙帝并没有说出来,可孟露又怎么会猜不到康熙帝的想法。
他今日既然来到了这慈仁宫,提起了这事,也就意味着与倭国联姻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想必他已经与朝臣们商议过,现在只不过是联姻的人选暂未确定罢了。
不,如今已有人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说要嫁到倭国去了。
孟露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温声道:“皇帝,你先回去吧,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她送客意味明显,康熙帝也只好起身,微微躬身后退了出去。
离开慈仁宫的康熙帝,脸上已经没了来时的为难犹疑。
原本是打算将五公主嫁到倭国的,他都已经做好了被皇额娘斥责,以及与皇额娘阐明利害的准备,却没想到峰回路转,银霜竟主动提出愿意和亲倭国。
既然银霜自己有意,以他对皇额娘的了解,想必皇额娘定然不会横加阻拦。
*慈仁宫内,孟露目送康熙帝走远,这才看向依旧跪着的银霜。
她抿了抿唇,眉头深深地蹙起:“银霜,你疯了吗?嫁给倭国天皇,你怎么想的?”
银霜轻笑一声,道:“皇祖母,这个世界上,论对倭国的了解与仇恨,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和我。无论皇阿玛派哪个官员去倭国,无论他决定让谁去嫁给倭国天皇,你我心里都清楚,最合适的人,只有我。”
“只有我去了倭国,我才能想法设法地,让倭国以后彻彻底底地臣服归顺,永远都不敢再对它的主人亮出獠牙利齿来。”
说话间,银霜已经站了起来,她声音虽轻,可孟露却也听出了她坚定的决心,知道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孟露只好道:“那敦多布多尔济该怎么办?”
银霜道:“不怎么办,国仇家恨面前,个人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的感情……远远没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孟露起身走到银霜面前,拉着她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好了吗,倭国不比蒙古,你嫁到倭国,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皇祖母怕你后悔。”
银霜低了低头,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
孟露静静等待,只希望她能斟酌一番,不要凭着一腔恨意与热血,做下悔恨终身的决定。
银霜的确也是在斟酌考虑,只不过她所考虑的,与孟露所想的,全然不是一件事。
她此时心中所想,全是等她到了倭国之后,该如何利用倭国天皇,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她一面思索着,一面道:“皇祖母,我意已决,还请皇祖母成全。”
银霜朝着孟露深深一拜,孟露心头传来一阵酸楚难耐之感,她忍不住转过身去,用力闭上了眼睛,勉力逼回眼中的泪意。
又过了许久,孟露睁开眼,深吸一口气,道:“好。”
银霜绕到她前头,再次跪下,抱着她的双腿道:“皇祖母,您放心吧,想来如今的倭国也不敢亏待于我,我嫁过去,指不定活得更加肆意潇洒呢。”
听着这话,孟露嘴角缓缓上扬,露出笑意,只那笑意却是苦涩至极。
她抬手摸了摸银霜的后脑勺,温声道:“我会去跟你皇阿玛说,让她多给你派一些得力之人,随你同去倭国。”
“多谢皇祖母。”
*一个月后,康熙帝下旨,册封银霜为固伦恪靖公主,赐婚于倭国现任国主昭仁天皇为中宫正妃,来年六月成婚。
此时倭国的求和使团刚刚抵达京城不久。
圣旨一下,代表事情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孟露纵然心里再不舍,也得强打起精神,帮着银霜打点和亲事宜。
“前几日,我跟你皇阿玛谈过了,他答应给你调拨一万亲兵,随你一同去倭国。”
大清历年来的和亲公主,自然是无此待遇的,不过银霜所处境况不同,孟露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在倭国没有后顾之忧。
银霜也觉得自己既要入那豺狼虎豹之处,多带些自己人当然是好的,不过却是用不了一万人。
“皇祖母,五千人就够了,敦多布多尔济说,他会从自己的亲兵中挑选五千人,护送我到倭国,如有必要,那五千人可随我留在那。”
这事孟露还是头一回听说,她看着手上内务府呈上来的宫中老人名册,叹息道:“你与他说清楚了吗?”
银霜道:“说清楚了,他是有些失望,不过皇命不可违,他也无能为力。”
“那他知道,是你主动请愿要嫁到倭国的吗?”
“他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孟露翻动册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了银霜一眼。
既不敢让敦多布多尔济知道真相,想必银霜心里对敦多布多尔济的感情,也并非她口中所说那般不值一提。
孟露心念微转,用笔在册子上勾选出一些名字,这才唤进了在外等候的内务府总管,让他准备着带这些人来慈仁宫见她。
银霜的陪嫁嬷嬷和宫女,她可得好好挑选。
*一年的时间,飞速而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康熙三十六年的六月。
大清的固伦恪靖公主,带着一万训练有素的亲兵,以及若干随行仆人,嫁去了倭国。
对于公主的一万陪嫁亲兵,据说倭国天皇曾上书,认为公主和亲既是为了缓和两国关系,带这么多亲兵岂不是多此一举。
又说公主身份尊贵,到了倭国就是皇室的中宫正妃,倭国也会为其安排一定的护卫亲兵,公主就不必从大清再带亲兵过去了。
康熙帝打从心底里,也认为银霜的陪嫁人数是多了一些,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前无古人的。
只不过这是皇额娘所求,顾虑到皇额娘的心情,康熙帝只好驳回了倭国天皇的上书,并在他的上书里批注:要么就让公主带着一万亲兵同行,要么就让大清的将领带着十万水师入倭国。
倭国天皇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最后也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来。
既然大清的公主要带一万亲兵来嫁他,那就带吧。
或许这对倭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等大清的公主成为自己的女人,那一万亲兵,自然也是他的。
此时的倭国天皇,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迎娶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也不曾想过,这个女子,会给倭国带来什么变化。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银霜和亲倭国不过几个月,康熙帝又盘算着想把五公主嫁给敦多布多尔济,这下孟露是再也忍不住,当着康熙帝的面就发了火,痛声道:“我命苦,嫁给你皇阿玛多年也不曾生下一子半女,多亏得你孝顺,让我抚养了胤祺,又养大了银霜和小五……可我要是早知道你会从我身边夺走银霜和小五,我当初是决计不会答应抚养她们的。”
孟露几乎不曾在康熙帝面前掉过眼泪,如今却是全然不顾及身份地位,不住地嚎啕大哭,全然没了平日的从容淡定。
慈仁宫的下人被吓了个半死,全部手足无措地跪倒在孟露面前。
亲近的宫人想上前安慰安慰皇太后,可皇上正在太后面前杵着呢,他们谁也不敢过去。
康熙帝跟这些下人一样,也是被孟露突然的发作给吓得呆住了。
枉他身居上位多年,此刻却同下人一样的不知所措。
“皇额娘,您消消气,是儿臣不对。”
好在康熙帝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二话不说跪了下去,连连道:“皇额娘息怒,此事儿臣再也不提了,还请皇额娘莫要再哭了。”
孟露本也不是爱哭的人,见康熙帝如此说,她也就渐渐止住哭声,摆摆手道:“你若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她语气虽缓和,但脸上仍然一片冷漠,康熙帝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先退下,打算等皇额娘消了气,他再来请安。
康熙帝走后,孟露神色恢复如常,她在宫女的服侍下净了面,又坐回了塌上。
“四公主这两日可有书信回来?”
替她捏肩的宫女小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公主的上一封信,几日前才送来,想必下一封,还没那么快。”
孟露有些失望地喔了一声,又命人将几日前银霜送来的书信给她拿来。
这是银霜嫁到倭国后传回来的第六封信了。
当初她和银霜约定,等银霜到了那边,每隔一月便书信往来一次,好叫她能知道银霜的处境。
不知不觉,银霜在倭国,竟然已经待了半年了。
这半年,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银霜派人送回来的六封信,从来都只说自己一切安好,请皇祖母放心云云。
再就是跟她提过如今倭国皇室的所有人员名册。
倭国皇室有哪些人,孟露根本不关心,她只关心银霜有没有受委屈,听说那倭国天皇虽然迎娶银霜为正妃,可同时也娶了两个倭国的女子为侧妃,孟露担心她们会给银霜委屈受,但再详细的,银霜却是只字未提。
越是这样,孟露就越是担心,总觉得银霜寄人篱下,说不定日子过成什么样。
她心里烦躁,很想找人说说话,可如今身边能与她说心里话的,已经没有人了。
阿木尔和那斯图伺候了她大半生,孟露不想让她们一辈子都耗在这宫里做一个奴才,前几年便做主将她二人放出宫去。
两个人如今也有了各自的家庭,日子过得平静和顺,这宫里的糟心事,孟露也不想再跟她们说。
满腹的烦闷,只能憋着,不过憋着憋着,也就习惯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晃到了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康熙帝一口气给自己的六个皇子分发了爵位。
大阿哥胤禔与三阿哥胤祉,册封为多罗郡王,封号分别为直与诚,称多罗直郡王,与多罗诚郡王。
接下来的四、五、七、八四位阿哥,则封为多罗贝勒。
皇子册封,不单单是给他们一个让外人叫起来响亮好听的名号,更多的是一旦身有爵位,也就意味着可以正式参与国家政务了。
除了此前已经在为康熙帝办事的大阿哥以外,剩下的五位阿哥这次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佐领下属,以后就不再是无权无势的光头阿哥了。
当然这里的无权无势,只是相对而言。
毕竟与外头的平民百姓相比,宫里的阿哥自然是权势滔天了。
可对于毓庆宫的太子而言,他的六个兄弟们的册封,在某种程度上,无疑于是划分了他太子的权力。
以前,能为皇阿玛办事的,只有他和大阿哥,从现在开始,就多了五位弟弟。
他近来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皇阿玛似乎对自己越来越不满了。
他将这事告诉了几个亲信大臣,大臣们只道:“殿下不必担心,您一岁上就被皇上册封为太子,之后又得皇上亲自教导,皇上怎会对您不满?”
大臣们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胤礽心里那股不好的感觉,却是不曾消失。
去岁九月的时候,皇阿玛下旨内务府,处死了他毓庆宫的好几名下人,诚然是那些人因为悖逆,犯下大错,处死也是应当。
可那毕竟是毓庆宫的人,也是自小就陪在他身边伺候他长大的人,即便犯错,皇阿玛也该让他自行处置,再不济也该提前知会他一声。
可等他知道时,皇阿玛的圣旨却是已经下到了内务府,那些人的头颅也已经掉了地。
若皇阿玛对自己没有不满,何以行事如此狠辣,全然不给他半分反应的余地。
胤礽想不通。
他一路沉着脸回到了毓庆宫正院书房,不多久,太子妃石氏就抱着不足一岁的女儿过来。
看着女儿躺在自己怀里,双腿乱蹬流着口水冲他笑的模样,胤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第183章
自打银霜嫁去倭国,转眼已过去了十年,如今已是康熙四十六年。
这十年间,银霜的信,每个月都会传回来,信上依旧会跟孟露说自己一切安好,请皇祖母不必挂念,但再详细的,银霜依旧不提。
孟露只好从康熙处去打听倭国皇室的动向。
于是孟露得知,银霜嫁去倭国的前三年,与倭国天皇相处甚是融洽,天皇对她亦很是尊敬,只是天皇的侧妃们接连有孕,银霜的肚子却是一直没个动静。
皇贵妃有一次闲聊时还与孟露说起,咱们四公主若是早日为倭国天皇诞下嫡子,想必地位更加稳固。
孟露当时只淡淡地一笑,并未回话。
她知道,银霜绝对不会为倭国天皇生育孩子的。
银霜嫁到倭国的第四年,倭国皇室突然爆发了天花,倭国天皇的几个儿子全部丧生于天花之下,连皇室近亲亦死了不少的人,可谓是损失惨重。
不过奇怪的是,那一场天花,仅在皇室肆虐,民间百姓无一人感染。
康熙帝向她转述这件事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地道:“幸亏银霜幼时种过花儿,此次才能平安无恙。”
孟露听罢眉头不由得一蹙,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接下来几年,倭国皇室没再出过什么大事,银霜依旧没有生育,那倭国天皇又添了不少侧妃,不过那些侧妃到底也没为天皇再诞下一子半女。
孟露总觉得,问题出在倭国天皇的身上,而且她隐约觉得,这事跟银霜也脱不了干系。
她一定是做了什么。
孟露每每想到银霜,没来由地就替她心疼,她一定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才会做出那些事,可惜自己却半点帮不上她的忙,京城里这些年也不怎么安生。
十年过去,前朝的腥风血雨渐起,皇子们渐渐长大,手中掌握的权势多了,心里不由得就对康熙坐着的那把椅子产生了想法。
自打康熙四十二年,索额图被康熙下令以结党妄行的罪名处死后,诸位皇子们对胤礽的太子之位,盯得是越发紧了。
此前还有太子在上头压着,诸皇子们顶多也只是夜深人静时在心里想想,暗暗抱怨一番为何自己没有投生到仁孝皇后的肚子里头。
但索额图一死,皇子们争储的心,已经快要按捺不住。
要知道太子之所以这么多年稳坐东宫宝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有一个早逝的生母。
但索额图可是仁孝皇后的亲叔父,亦是太子的得力臂膀,康熙帝雷厉风行地处决了索额图一党,也就相当于废了太子的一条臂膀。
此事过后,太子虽还是太子,但皇子们心里都清楚,太子与皇阿玛之间,早已有了无法忽视的隔阂。
既有了隔阂,太子的东宫之位,也就不那么稳当了。
对于这一现状,眼下最满意的,当属大阿哥。
*这一年的中秋,康熙帝下令让皇贵妃与太子妃婆媳二人筹备一场晚宴,不邀王公大臣以及宗室亲贵,只太后,康熙帝的诸嫔妃,以及各位皇子和他们的家眷们出席。
诸皇子们带着自己的嫡福晋和侧福晋,外加已经会走路的小阿哥小格格,一起陪着太后和康熙帝赏月。
如此一来,整个宴席竟也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此时孟露与康熙帝以及后宫嫔妃们还没到,宴席上只有诸位皇子阿哥及他们的家眷。
也只有在这种场合下,众皇子们才能暂时放下夺嫡之事,兄弟们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品酒赏月。
就连这些年越发面和心不和的大阿哥与太子二人,此时也各自捧着酒杯,悠闲地回忆两人小时候的事儿。
孟露和康熙帝等人入宴时,看到的便是诸皇子及各自的家眷们坐在一起喜乐融融地闲聊的温馨画面。
乍一看这场面,不由让孟露想起了小时候每年过年时的景象。
听家里的老人说,孟露的太爷爷年轻时,灾荒频发,原本的家乡已经无法生存,于是她的太爷爷便开始了逃荒生活,最后走到孟露长大的那处小山村,慢慢定居下来,娶妻生子,繁衍后代。
太爷爷生了五个儿子,除了英年早逝的二儿子外,其他几个都活到了成年,继续娶妻生子,壮大家族。
到了孟露爸爸这一辈,她太爷爷这一脉已经繁衍到了九家。
这九个家庭虽平时各自为生,但因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因此每逢大年初一,九家人就会携家带口聚在一起,喝着酒吃着菜,顺带怀念一下大家小时候的生活。
那一片温馨和乐的场面,即便许多年过去了,孟露也一直记着。
她的家族虽与爱新觉罗家族地别天差,可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说话聊天的场景,倒是十分相似。
只是对于爱新觉罗家族来说,此刻举杯言笑,终究只是表面上的平静罢了。
今日中秋晚宴的座席安排,皇贵妃交给了太子妃负责的。
太子妃作为胤礽的嫡妻,显然很清楚,哪些阿哥如今是属于自家夫君阵营的。
只看左侧太子的座席下首,便坐着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十三阿哥胤祥。
而右侧大阿哥座席下首,则是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四阿哥胤禵等。
史书记载康熙朝九子夺嫡,可孟露如今瞧着,眼下似乎也只是两子夺嫡。
便是大阿哥和太子二人。
其他的皇子们心底深处是个什么想法,孟露无从得知,起码明面上,如今只是大阿哥和太子在明里暗里的争斗较劲罢了,其他皇子们,只不过是依附于太子和大阿哥而已。
这样的阵营分布,倒也合情合理。
当初三、四、五三位阿哥启蒙读书时,康熙帝是让大阿哥和太子帮忙教授着的,不过大阿哥当时只觉得那不过是几个小屁孩,他懒得费心,几乎不曾亲近搭理。
倒是胤礽平日对这三个弟弟是颇为照顾,如今他们三人依附太子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十三阿哥吗,则是因着四阿哥胤禛的缘故。
再说大阿哥这边,因为八阿哥小时候是由大阿哥的生母惠妃抚养长大,八阿哥自然会更加亲近大阿哥。
其余的九阿哥,十阿哥自不必说,八九不离十,三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兄弟情意不比旁人,无论什么事,兄弟三人自然是一条心,且永远以八阿哥为首。
接着是与四阿哥一母同胞的十四阿哥,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只有八阿哥等人会带着他玩儿,所以他如今也就跟着八阿哥混吧。
思绪到此处,孟露回神,下头的小辈们已经给她嗑完了头。
她含笑让大家起身,随后便招呼诸位小阿哥小格格们依次到她跟前领赏。
无论是人类亦或是其他动物,幼崽永远都是最喜人的。
皇室的孩子自小便被教育着皇权大于天,天地君亲师的理念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虽然今夜他们被阿玛额娘带着来给太奶奶爷爷等磕头,但他们心里明白,太奶奶或许是太奶奶,爷爷却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这些孩子们竟无一人吵闹,皆无比乖巧地坐在自家阿玛和额娘身边。
不吵不闹的人类幼崽,尤其招孟露喜欢,孟露每次见到这些幼崽,都会提前给他们准备好礼物。
大多是她派人从宫外搜罗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孩子们最爱新鲜,因此孟露每回都能看到他们脸上自然而然的笑意。
礼物分完,孩子们又回到了自家父母身边去,这时胤祺起身对着孟露的方向拜了一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皇祖母,以前逢年过节的,孙儿们也能得到您赏赐的礼物,如今这些小萝卜头们渐渐长大了,皇祖母心里就没我们这些兄弟了。”
这话说出来,当即就引得众人一阵大笑,就连康熙帝也难得没沉着脸斥责胤祺没规矩,反而轻轻“哼”了一声,捋着胡子笑道:“朕当年也常常会收到你皇祖母送的礼物,但后来你们渐渐大了,你皇祖母便忘了朕,只记得你们;如今你们也被你皇祖母遗忘,可见是风水轮流转,哈哈哈……”
语毕,众人笑得更欢了,孟露也忍俊不禁,看着康熙帝和下头的皇子皇孙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时光能定格在此处便好了。
但这当然不可能,孟露跟着笑了一阵,随即道:“好好好,这次中秋是来不及了,等今年过年,我呀,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好礼物。”
又转向康熙帝,温声道:“你也有份。”
“皇额娘,您可不能忘了我们呀。”这时皇贵妃也笑着起身,指一指康熙帝的嫔妃和诸皇子的福晋,柔声对孟露道。
孟露顿觉慈仁宫的私库今年怕是要被搬空,不过她并不生恼,反而越发地高兴,扬声道:“行行行,今年除夕,你们都有份。”
话音一落,康熙帝朗声大笑,起身绕过桌案,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起身,与康熙帝一起再给孟露磕头。
孟露眉梢眼角的笑久久不曾消散,多年后依然时不时回想起这一晚。
孟露想,这大概是这些皇子们最后一次摒弃前嫌,平和地坐在一起了。
中秋过后不久,康熙帝就派人将太子胤礽的次子弘晳接到乾清宫,亲自教导抚养。
除了早朝以及去临幸后宫妃嫔时,康熙帝几乎时时刻刻将弘皙带在身边,俨然就是当年的胤礽。
康熙帝此举一出,原本日夜为自己的太子之位而担忧的胤礽顿时挺直了脊背,觉得皇阿玛当年亲自教导自己,如今又亲自教导自己的儿子,这其中意味着什么,难道还不明显吗?
看来他完全不必为了自己的东宫之位而担忧。
而大阿哥胤禔,则连夜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大臣商议应对之策。
如今朝中支持胤禔一党的官员,以大学士纳兰明珠为首。纳兰明珠与索额图在朝廷互相为敌多年,他虽成功斗倒了索额图,但自己这些年也未能得康熙帝重用。
纳兰明珠深知若是太子上位,那么自己的下场必定惨烈,因此若说将胤礽拉下太子之位的决心,他比胤禔更为强烈。
不用胤禔说什么,纳兰明珠便郑重地向胤禔表忠心:“郡王爷放心,有老臣在,您等着入主毓庆宫就是。”
胤禔微微含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叶赫那拉氏一族的荣辱,皆系于你一人一身了。”
纳兰明珠略有些浑浊的目光骤然一亮,咬牙道:“老臣遵旨。”
第184章
纳兰明珠走后,胤禔犹觉不安心,又派人去请了八阿哥等人前来府中商议。
直郡王府的侍女上了一波茶后退了出去,胤禔招呼着几个弟弟喝茶,随口道:“皇阿玛这些年对太子的宠幸大不如前,原本以为他被废是早晚的事,没想到如今皇阿玛却是打算亲自教导弘皙,也不知他老人家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胤禔话音一落,胤?重重将手往案几上一拍,赤着脸厉声道:“皇阿玛也忒偏心了,难不成咱们这几年都要白忙活了不成?”
九阿哥胤禟冷笑着道:“呵,皇阿玛也是偏心,要说当初索额图结党妄行,意图谋逆,我不信太子半点不知情,可你们看,皇阿玛杀了索额图,对太子可是连斥责一句都没有啊。”
十四阿哥胤禵也道:“别说这个了,这些年太子每年的花销,几乎已经超过了咱们其余兄弟花销的总和,还欠下内务府那么多帐,皇阿玛还不是继续纵着他。”
这一个个七嘴八舌的,竟说些没用的废话。胤禔支着头,捏了捏紧绷的眉心,看向了一阵含笑不语的胤禩,道:“老八,你一向最有主意,这事你怎么看?”
八阿哥胤禩轻笑一声,缓缓道:“大哥,依我看,这事不足为惧。”
胤禔挑了挑眉,“怎么说?”
“皇阿玛如今对太子越发不满,这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太子如今的出事风格,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太子的东宫之位,也不会长久。”
胤禔:“可弘皙……”
“弘皙就更加不足为惧了。”胤禩打断胤禔的话,含笑道:“他不过一个小娃娃罢了,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胤禩这几句话说出来,胤禔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定了下来。
他暗暗想着,或许他也该将太子的这把火拱得更旺些了。
这厢大阿哥急召心腹商讨应对之策,毓庆宫的太子胤礽高兴之余,却也没有一时忘形,他派人去寻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以及十三阿哥等,打算与这几个弟弟谈谈目前局势。
毓庆宫的太监到得三所时,正巧十三阿哥胤祥也在此处,胤禛便道:“你去回禀太子殿下,就说我们即可便去。”
来传信的太监恭敬退下,胤祥便道:“我去叫上五哥,咱们一块儿去。”
胤禛出声拦住他,道:“算了,你五哥应当是不得空的。”
胤祺虽平日常与他和胤祥结伴而行,但每当他们打算去毓庆宫时,胤祺总会有办法推脱过去。
果然,不消片刻,隔壁四所的下人就来了,说五福晋身子略有些不适,五阿哥正陪着五福晋,还请四阿哥帮忙在太子跟前遮掩一番。
胤禛点点头,与胤祥一道出了乾东五所的大门。
两人带着随行的侍从在宫道上慢慢走着,不久就追上了前头同样朝着毓庆宫而去的三阿哥胤祉。
胤禛刚想出声喊“三哥”,却被胤祥一把拉住,他对胤禛道:“四哥,咱们自己走!”
胤禛愣了愣,知道胤祥心里还是放不下几年前敏妃新丧不久,三哥不顾礼法孝道而提前剃头一事。
虽皇阿玛已下旨褫夺了三哥的郡王之位,降为了贝勒,但胤祥却从那件事后,暗暗对三哥生了不满之意。
这些年,但凡见到三哥,胤祥就没个好脸色,有好几回在皇阿玛跟前,他也敢对三哥言语不敬。
不过好在十三弟自幼聪慧可人,皇阿玛对其也是多有偏袒,大部分时候对于十三弟和三哥之间的小龃龉,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是言语间的不和,并未闹出什么大事来。
十三弟自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胤禛对其也有偏爱,既然他不想与三哥走在一起,胤禛便放慢了脚步,等三阿哥胤祉走远了,兄弟二人这才恢复了脚步。
胤禛看着胤祥一脸的愤懑,想了想还是低声劝道:“十三弟,眼下局势不稳,太子的东宫之位摇摇欲坠,这个节骨眼上,你跟三哥的事,不如暂且往后放上一放?”
胤祥自来听胤禛的话,听他这么一说,胤祥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他朝着胤禛点了点头,沉稳道:“四哥放心,我有分寸的。”
胤禛颇有些欣慰地“嗯”了声,觉得这个弟弟真真是哪里都好,自己说什么他都愿意去听。
明明是两个额娘,但他时常觉得,仿佛十三弟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至于与他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十四弟,反而不如十三弟与他亲厚。
想来这世上的兄弟情谊,有时候与血缘也是没多大关系的。
胤禛一边感慨一边走着,突然觉得十三弟似乎握住了他的手臂,胤禛疑惑转头:“十三弟?”
胤祥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两人身后跟着的奴才,那些奴才们接收到十三阿哥眼底的深意,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的双耳处于一种放松状态,周遭的一切声音皆入不了耳。
“四哥,皇阿玛突然决定亲自教导弘皙一事,你怎么看?”
胤禛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嘴角噙着笑道:“弘皙算是太子的长子,皇阿玛亲自教导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胤祥眉头紧蹙,声音压得极低:“四哥,这些年我跟着你为太子办事,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胤禛挑了挑眉,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二哥的治国之智,终究是不如你的。”
“放肆!”
胤禛一听胤祥这话,立时就板起了脸。他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确保奴才们都离得远远的,胤祥的话应该是无人听见,这才语气略微缓和,道:“这大逆不道的话,你以后莫要再说了。”
然而某些时候,胤祥的固执连胤禛也毫无办法,他靠得更近了些,道:“四哥,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取代二哥吗?”
自然是想过的,只是光靠想又有什么用?
且不说太子在皇阿玛心里的地位,即便皇阿玛有朝一日不再喜欢太子,那下一个太子,怎么也轮不到他自己。
他并非是皇阿玛心中最喜欢的皇子,就连十三弟在皇阿玛心里的位置,也比他更加靠前。
胤禛不由叹了口气,淡声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人各有命,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成的。”
话落他挣脱了胤祥的钳制,继续前行。
十三阿哥胤祥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自己四哥挺拔有神的背影,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四哥所说,有些事,的确不是你想就能成的,但若是连想也不敢想,那必定是成不了事的。
四哥不敢想的事,那便由他来替四哥想吧。
纳兰明珠走后,胤禔犹觉不安心,又派人去请了八阿哥等人前来府中商议。
第185章
从康熙四十六年的中秋,到康熙四十七年的中秋,一整年的时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原本该是一段漫长的时日,然而孟露却觉得不过眨眼之间。
这一年的中秋,孟露兑现了去年中秋时当众许下的诺言,给诸位皇子阿哥们每人都准备了礼物。
只是她今年送给众人的礼,相比往年,当真是廉价了许多,不是什么珍宝玉石,皆是一模一样的平安符。
孟露只希望无论以后如何,这些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们,都能平安的活下去。纵然知道这是奢望,孟露还是虔诚认真地在佛前替他们所有人都求了平安符。
八月一过,到了九月初的时候,康熙帝再度带着诸位皇子阿哥们巡幸塞外。
他们临走前,照例来慈仁宫向孟露辞别。孟露看着彼时意气风发的十几个青少年,别的话没有多说,只是语气郑重地叮嘱了一句:“皇祖母给你们的平安符,记得要带上。”
众皇子都应是。
*康熙四十七年的九月,就是九龙夺嫡的一个转折点,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太子胤礽就会被康熙帝派人押解至京,继而被废,接着又被复立,然后再度被废,之后便是漫长的幽禁生涯,直到死去。
宫人传来皇上圣驾已出京的消息后,孟露就在等。
等那一件令前朝后宫都为之震动的大事发生。
许是她太过忧思,连入宫探望她的五公主也看出了端倪。
“皇祖母,您是在想四姐姐吗?”
五公主五年前如愿嫁给了她所喜欢的舜安颜,两人成婚后感情渐深,她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今日正是带着儿女入宫拜见皇祖母。
但皇祖母显然没有含饴弄孙的心思,五公主便示意乳母宫女将她的一双儿女带了出去。
她靠近孟露坐着,双手握着孟露有些消瘦的手,笑着道:“四姐姐上个月的信上不还说了吗,她在倭国一切都好,说不定过两年就能回京探望您,皇祖母您别担心了。”
孟露苦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四姐姐哪回的信上不是这样说的?”
五公主咬了咬唇,心道皇祖母说的也是。四姐姐自嫁去倭国,每月一封的家信从未断过,信上从来没提过一句她在倭国过得不好的话,想来也是不想让皇祖母为之忧心。
五公主想到这儿,继续开解孟露:“四姐姐是会武功的,当初又带了一万亲兵同她一起去倭国,谅那倭国天皇也不敢怠慢四姐姐,且前几年倭国皇室爆发天花之疫时,四姐姐都无事,想来也没什么能真正伤到她的。”
孟露听着五公主的话,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皇祖母是担心你四姐姐,可你的那些皇兄皇弟们,我也担心那。”
“……”
孟露虽未明说,但五公主所嫁的舜安颜,乃是国舅佟国维的亲孙子,佟家因着孝康章皇后的缘故,这几年在前朝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说一句佟半朝也不为过。
权倾朝野的佟国维,对于朝中大阿哥和太子的争斗,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不像索额图和纳兰明珠那般,会在康熙帝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站队大阿哥或是太子,他只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朝中的局势。
舜安颜作为佟国维的亲孙子,自然也知道眼下的局势如何,五公主耳濡目染地自然也知道这一两年来,他的两位皇兄为了争夺皇位都做了些什么。
大哥与太子二哥明争暗斗许多年,似乎马上就要分出个胜负了。
不过她却不担心,五公主含笑道:“皇祖母放心吧,大家都是皇阿玛的孩子,无论结果如何,总能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的。”
孟露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小五的头,笑着岔开了话题。
她无意让小五也跟着自己担忧,便暂时压下心中愁绪,与她说笑了会儿,又留着她们娘儿三在慈仁宫用了晚膳,见天快黑时,这才派人送他们出宫回府。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这一日孟露醒得格外早,睁开眼时外头的天还黑着。
她轻轻翻了个身,外头守夜的宫女立时清醒,上前轻轻掀起帘子道:“太后,可是要起夜?”
孟露摇了摇头,在宫女的搀扶下迟缓地起了身,下了塌趿着鞋走到窗边,“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女取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嘴上回道:“回太后的话,刚过寅时一刻,还早呢。”
是还早,但孟露却再无睡意,她总觉得心慌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寅时一刻的紫禁城一片寂静黑暗,比白日更多了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孟露抚了抚胸口,让宫女给自己泡了壶热茶,她就这么坐在窗前,一直坐到天亮。
天大亮后,最先来到慈仁宫的,是康熙帝身边一名御前侍卫,这人平日里负责贴身保护康熙帝,等闲不会离开康熙帝半步,然而此刻他却在慈仁宫外头求见孟露。
孟露深吸一口气,将人叫了进来。
她端坐上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无所知:“哀家记得你是随侍皇帝的,怎地先回来了?”
侍卫恭敬道:“回太后的话,臣是奉皇上之命,押护送太子殿下回京的。”
孟露双手倏然紧握成拳,她觉得侍卫没说出的那个词,是“押解”。
果然一切都按照历史的轨迹发生了。
孟露面上流露惊慌之意:“护送太子回京?胤礽是怎么了?”
侍卫迟疑道:“这,具体微臣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太子殿下似乎是触怒龙威,皇上大怒,特命微臣护送太子先行回京。”
“太子此刻在哪?”
“皇上有旨,让太子殿下于毓庆宫闭门思过,不准任何人探视,皇上说,他未回京前,还请太后娘娘出面稳定后宫人心,以免谣言四起。”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磕头离开,慈仁宫的宫女太监们虽还不疾不徐地做着自己的事,可孟露观他们每个人的神色,皆看到了震惊怀疑与不敢置信。
下人尚且如此,宫里的主子们就更加如此了。
孟露低头沉吟,思索着一会儿该跟来她跟前打探消息的妃嫔们说什么。
太子是一个时辰前被“护送”进了毓庆宫,领头的侍卫见太子安置妥当后就忙去向孟露禀告消息,这一会儿功夫,消息已经传遍了六宫。
侍卫从慈仁宫离开不到一刻钟,几台轿辇匆匆忙忙地朝着慈仁宫而来。
孟露先回了后殿,却吩咐宫女,无论谁来,皆请进正殿好茶伺候着。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该来的人应该都来了。
“都有谁来了?”孟露问进来回话的宫女。
宫女答:“除皇贵妃娘娘以外,惠妃娘娘、宜妃娘娘、德妃娘娘、荣妃娘娘、良妃娘娘等都来了。”
孟露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看来她身边的宫女也看得很清楚呢。
皇贵妃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者,某种程度上,她就相当于康熙帝尚未册封的皇后,出了这样大的事,她自然要过问一二,她来不奇怪。
至于其他五位,则皆是膝下有成年皇子的妃子。
惠妃有大阿哥,宜妃有五阿哥和九阿哥,德妃则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荣妃是三阿哥,良妃是八阿哥,也就是十三阿哥胤祥的生母敏妃已经过世,否则今日她这慈仁宫正殿,还得再多添一杯茶。
看来那心思,她们都有。
孟露正沉思着,突然,外头响起了一阵闷雷,孟露心头一跳,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已经快要十月了,居然还打雷。”
空气里的土腥味越来越重,孟露深吸一口气道:“去请她们进来吧,哀家觉得腿有些疼,不想走路了。”
宫女应声而去。
此时慈仁宫正殿内的几位娘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闷雷给吓了一跳。
这六人入宫多年,年龄渐长,容貌终不似当年,比不上一年又一年入宫的新人。
不过她们如今也不会再因康熙帝是否恩宠于自己而担忧。
几人皆身居高位,膝下又几乎都有成年皇子傍身,平日里也只是守着自己的位份和儿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当然这只是在东宫之位稳固的前提下。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想必太子定是犯了大错,万一皇上要废黜太子,那么下一个太子,又该是谁的儿子呢?
自然是自己的儿子上位最好。
几人平日里见了面还会三分真心七分假意的寒暄几句,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皆因那时她们都是同样的立场,但如今却是不同了。
此刻她们皆视对方为敌,因此除了给皇贵妃见礼外,几人进了慈仁宫后几乎不曾开口。
这一声闷雷,算是将这诡异沉静的氛围给撕开了一个口子。
皇贵妃端庄含笑地环视着座下五人,缓缓道:“今儿个倒是巧了,连良妃妹妹也难得出来了。”
良妃是几人中位份最低者,她坐在右侧最末的位置上,听到皇贵妃点她的名,忙起身福了福身,含糊地应了一句。
“是,嫔妾也是许久未见太后娘娘了。”
她这话一出,其他四人只淡淡瞥她一眼,眼底的不屑显而易见。
今日大家来慈仁宫是抱着什么心思,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且心照不宣的,其他人也就罢了,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生,可良妃你个内管领奴才出生的低贱胚子,哪来的脸在今日出现在慈仁宫,真是不自量力。
恵宜德荣四人虽对良妃嗤之以鼻,但大家面上都含着恰到好处的笑,皇贵妃问了一句也不再多说,不多时,就有宫女来请她们去见太后,几人就在皇贵妃的带领下,脚步匆匆却又不失端庄地朝着慈仁宫后殿走去。
“难得你们几人一同前来,怕都是为了胤礽的事吧?”六人进去后给孟露刚行完礼,不待她们找借口委婉地将话题带到太子被幽禁一事上,孟露便开门见山主动提起。
几人怔愣片刻,一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皇贵妃便目露担忧道:“太后娘娘,太子被幽禁,是大事,臣妾等听闻消息后,皆是担忧不已,听闻皇上跟前的侍卫来给您老人家回过话,不知皇上此举是意欲何为啊?”
孟露懒懒地靠在塌上,叹口气道:“皇帝没说他想做什么,也没说太子犯了什么错。”
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说的几人更加迷惘,宜妃忍不住想要再追问,孟露接着道:“不过我奉劝你们一句,安安分分的,什么都别做,以免惹祸上身。”
说完这句,孟露便下了逐客令,让她们离开。
六人原本是想在太后这儿得到确切的消息,没想到什么话都没听见,反而是被太后冷着脸给警告了一句。
然而这句警告的话,六人却不约而同地打算抛之脑后。
此前太子东宫之位稳固,她们自然知道安分度日,可如今太子出了这样的事,她们没法做到静观其变。
有机会将太子拉下东宫之位,她们当然要想尽办法抓住这个机会了。
第186章
出了慈仁宫大门,雨还未停歇,虽不是特别大,但空气中的凉意却也是让人时不时地打个冷颤。
惠妃等人先恭送皇贵妃仪驾离开,之后惠宜德荣四妃才上了各自的辇轿。而良妃则是一直等到这几人都走远了,这才由宫女搀扶着上了辇轿。
刚一上辇轿,她喉间的痒意便再也忍不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随行的宫女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担心道:“娘娘,您没事吧?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良妃一边咳嗽一边摇了摇头,用力攥住宫女的袖子,哑着嗓子道:“先回宫,八阿哥还在等着。”
宫女咬了咬唇,她看着主子因为咳嗽而变得绯红的面孔和额头沁出的汗珠,劝主子以身体为重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先让人抬良妃回去。
辇轿晃晃悠悠地颠簸起来,良妃低眉看着雪白帕子上几点暗红血迹,沉默片刻,随即将其揉成一团,塞到袖子里。
这个沾血的帕子,不能让胤禩看到。
这两年,她的身子越发地差了,稍微受一点凉气便会咳嗽不止,近半年更是会时不时咳出血来,太医瞧过也委婉地暗示她无法根治,只叮嘱她平日多注意保养,不可受凉,是以平日若是快要下雨的天气,她几乎不曾踏出宫门一步。
但今日,她还是不顾寒凉的天气出了门。
晨起宫门刚打开时,胤禩便入了宫,一向沉稳镇定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急慌。
良妃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胤禩道:“额娘,太子已经回京了。”
良妃微微惊讶,疑惑道:“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昨儿个傍晚我还去给皇贵妃请安了,当时太子妃也在,倒是没听她提起过。”
胤禩没立即回话,而是环顾了下四周,良妃会意,吩咐殿内的宫人都退出去,胤禩这才低声道:“儿臣也是昨日半夜才得到的消息,太子是被皇阿玛派人押解回京的,估计这会儿才入宫。”
良妃呆了呆,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
胤禩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几日前,皇阿玛就有旨意回京,罢免了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让儿臣暂代其职。”
这话说完,良妃更震惊了,“内务府总管大臣,不是太子乳母的丈夫吗?”
皇上突然罢免凌普,难不成是太子那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皇上大怒至此,全然不顾及太子颜面?
良妃这想法,与胤禩几乎一致。
他虽留守京城,可康熙帝身边,却也会有人时时传信告知于他巡幸途中所发生的一切。
几日前,十八皇子病重,胤禩知道康熙帝对这个年幼的儿子极为疼爱,便立即遣人去通报康熙。
遣去的人回来后道,似乎是太子听闻十八皇子病重,一脸冷淡,全然未露出分毫对兄弟的担忧之意,皇上因此勃然大怒,很是斥责了太子一番。
胤禩听了这消息,自觉十分高兴。此事虽不能让皇阿玛动了废黜太子的心,但必定会在皇阿玛的心里留下一根刺。
他们只需慢慢将这根刺滋养得更尖锐些便可。
如此又过了几日,皇阿玛命他担任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的圣旨就到了京城,胤禩心中喜悦的几乎要尖叫,但人前仍旧一副稳重老成的模样。
看来皇阿玛心里的这根刺,比他想象中扎得更深。
然而接下来再传到他耳边的消息,就让胤禩有些震惊了,那便是昨个半夜,亲信带回太子被押解回京的消息。
这事皇阿玛许是下了死令,不许提起将消息泄露至京城,他也只是提前了几个时辰才知道,再之后天亮,京城的官员包括后宫的贵人们便都得知了太子突然被幽禁一事。
胤禩总觉得,除了太子对十八皇子病重的态度冷漠以外,应当还发生了别的事,使得当前局面发生。
他知道押解太子回京的侍卫总领入宫后就去了慈仁宫,便笃定皇阿玛肯定会先告诉太后实情,若他自己去太后那儿打听,反倒惹人注目,不如就让额娘去。
是以一大早,胤禩就进了宫,委托良妃前往慈仁宫一趟。
这次康熙帝外出巡幸,没有带上胤禩,而是让他留守京城,算是对他的看重。
良妃是为了她的儿子走这一遭,良妃自觉自己在宫中人微言轻,皇上对她也并不如宜妃等人看重,许多时候,她是帮不上八阿哥什么忙的,也就只有这种到太后跟前探探口风的事能交给她来做,然而太后对于太子一事却是闭口不言。
她回到宫中,看到眼含期待的胤禩,终是有些失落道:“太后那边,口风很紧,额娘没用,并未为你探出什么消息来。”良妃语气有些歉疚,目光中也隐隐带着惭愧之意。
胤禩忙道:“额娘说的什么话,皇祖母的话,又岂是那么好探听的,儿臣也是一时情急了。”
良妃道:“你所谋划之事,额娘到底帮不上你什么忙,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额娘也办不好。”
说着,她声音便带上了哭腔,胤禩扶着她慢慢走至一旁的塌上坐下,温和道:“额娘,您别难过了,儿子从来没有怪过您的,您也不必担心,儿子既然敢动那心思,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而他的把握,便是朝中那些明里暗里支持他的大臣。
恐怕大哥和太子永远也想不到,他们阵营里的某些人,其实真正效忠的,是自己。
倒也不枉他这些年费力经营。
眼下太子被幽禁,他想,他得想办法加把火,让太子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至于其他的人,远没有太子的阻碍大。
胤禩这样想着,又安慰了良妃几句,便匆忙告退,召集身边的幕僚商议去了。
*
且说此刻留守京城的八阿哥胤禩觉得自己看到了黎明的希望,而随着康熙帝在外巡幸的那些阿哥们,却有些人心惶惶。
近来发生的事,实在是让他们寝食难安。
十八皇子病重之后,到底还是夭折身亡了,康熙帝听闻此消息便黯然神伤,很是落了许多眼泪。
诸皇子阿哥们知道皇阿玛心中沉痛,伴驾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惹得皇阿玛更加不高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阿哥却突然参奏,说太子暴戾不仁,肆意殴打朝中亲王贝勒以及诸位大臣,并截留藩国贡品为己用,以及纵容内务府总管大臣为官不正种种不仁的表现。
大阿哥向康熙帝参奏太子时,太子以及诸位皇子,包括蒙古的亲王们都在场,康熙帝听完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太子。
“四哥,你说皇阿玛跟太子都说了什么?”
九月的塞外有些冷,胤祺揣着袖子,坐在火堆旁,皱着眉问胤禛。
当日他们离开皇阿玛的营帐后,虽不知道皇阿玛与太子之间都说了什么,但那帐中传出的争吵声,大家隐隐约约都听见了。
帐内只有皇阿玛和太子,那争吵声,自然是他二人。
胤祺只要一想到那日令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争吵声,便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太子二哥,果真是“勇气可嘉”,居然敢跟皇阿玛吵。
也不知道太子二哥当时有没有预料到他会被幽禁一事?
胤祺出神地想着,耳边响起了一道微微激动的声音。
“不管说了什么,眼下太子都已经被押解回京了,四哥也该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做了。”回话的是十三阿哥胤祥,他接着道:“太子出了这样的事,大哥那边肯定是很得意的,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犯错,四哥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话音一落,胤禛依旧面色淡淡的,坐在榻上一言不发,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倒是围在火盆跟前取暖的胤祺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两人一眼,随后站起了身,朝着胤禛拱手道:“四哥,昨儿个没睡好,今日无事,我先回我帐中补个眠。”
胤禛嗯了一声,道:“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让十三弟去叫你的。”
胤祺笑嘻嘻地退了出去,一出帐子,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这次大哥告发太子一事,说不定胤祥也在其中扮演着某种角色,否则他为何自打太子离开后,便时时呈现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虽然胤祥掩饰得很好,可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在时,胤祥总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且这些话,总结起来只有一个中心意思:让四哥早做打算。
胤祺怎么说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阿哥,他是愚笨了些,但那只是被他那些出色的兄弟们给比的。
他自觉把自己单拎出来,他还是极聪明的,所以,他不可能想不明白胤祥口中的早做打算是什么意思。
胤祺只是奇怪,难道四哥不只是帮着太子,他自己对那个位置,也产生了兴趣?
哎,何故要徒增烦恼呢,皇阿玛身体还康健着,这个时候乱蹦跶,怕是要出事啊!
*
胤禛抬头看着胤祥因为激动而隐隐有些面红耳赤的脸庞,半晌后才道:“十三弟,太子拦截贡品一事,大哥怎么会知道?”
胤祥愣了愣道:“他自己查到的呗,当初太子不顾我们劝阻,非要截下那件贡品,虽只有一件,可那毕竟是进献给皇阿玛的,太子敢做下那样的事,便该预料到东窗事发的一日。”
大阿哥口中太子犯下的那些事,别的倒也罢了,只这拦截贡品一事,却是向皇阿玛透露了一个讯息:太子已经敢插手独属于他这个天下君王的东西了。
今日是进献给他的贡品,明日会不会就是他的龙椅呢?
皇阿玛之所以这么生气,也多半是因为这个缘故。
胤祥顿了顿,接着道:“四哥,当初我们劝过太子的,是他一意孤行,这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话虽如此,可当时知晓此事的,也就只有他和十三弟,再就是太子以及太子身边的几个心腹。
胤禛觉得,太子的心腹,该是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可他自己也从未跟别人透露过一个字,大哥究竟是如何查到的?
还偏偏挑皇阿玛对太子极为不满的时候告发。
胤禛想起了不久前十三弟对他说的话,他说在他心里,太子是比不上他这个四哥的,如今再看他几次三番地劝自己提早筹谋,胤禛不得不怀疑,太子拦截贡品一事,极有可能是胤祥透露给大哥的。
不过即便真相如此,他也会选择隐瞒下来,毕竟,太子的的确确的截留了一件贡品,虽只有一件,但那也是犯了大罪,算不得胤祥蓄意陷害。
而胤祥所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
沉思间,胤祥再度出声劝道:“四哥,若是然太子翻了身,以后只怕没这样的机会了。”
胤禛又蹙眉沉思了许久,这才道:“眼下,我们最好还是静观其变,皇阿玛这几日,正是多疑的时候,现在有所动作,只怕会适得其反。”
胤祥一口气梗在胸口,沉默半晌终是坐了下去。他心里觉得他们应该尽快联络朝中说得上话的重臣,为将来铺路,可四哥不这么觉得。
他对这个四哥是极为尊重敬仰的,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听从四哥的话,就先等上一段时间吧。
然而没过多久,胤祥就万分庆幸,自己当时听了四哥的话,什么都没做。
因为那些急于做什么的人,比如大哥,比如八哥,无一例外都遭到了皇阿玛的重斥。
第187章
九月十六日,康熙帝圣驾回銮。
他回宫后,倒是没有立刻就下旨废黜胤礽,而是先去慈仁宫给孟露请安,于是孟露从康熙帝口中,也就得知此次胤礽被幽禁一事的来龙去脉。
她怔怔地听着康熙帝怒容满面地转述,时不时说一句:“你消消气,龙体为重。”
等到康熙帝收了音,又骂了一声“孽障”,孟露才出了一口长气,她迟疑道:“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康熙帝说的那些事,总体来说,与她记忆中历史上胤礽所做的事是一样的,只是如今被康熙帝幽禁在毓庆宫的胤礽,到底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心里还是有些怀疑胤礽真的会做下那样的事吗?
然而康熙帝似乎十分笃定,他眼底透出冷意,毫无感情道:“那个逆子,胆敢出言顶撞朕,是朕平日太纵容他了。”
“……”
孟露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听他的话音,胤礽的太子之位,康熙是废定了。
这段历史,她即便是想插手也无从下手,闻言也只好语重心长地道:“你看着办吧,那孩子到底是宝珠当年舍了一条命才生下来的,顾念着宝珠在天之灵也好,顾念着你与他多年父子情深也罢,无论如何,你就给他一个安稳的后半生吧。”
骤然听孟露提起仁孝皇后的闺名,康熙帝一怔,神情间似有迟疑。
然而不消片刻,他又想起了当日在布尔哈苏台行宫时,太子言语间对他的怨愤。
胤礽心里对他这个父皇有那么多的不满,他不可能继续让他当太子。
心里的决定更坚定了些,康熙帝辞别孟露回了乾清宫。
九月十八日,他便正式下旨,废黜太子,将其幽禁于咸安宫。
那咸安宫,便是当年慈和太后住过的地方。
慈和太后薨逝以后,康熙帝命人将其修缮一新,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扩大了不少,又改名咸安宫,之后便一直空置着。
孟露也是没想到,康熙帝会将他的嫡子幽禁到这个地方。
*胤礽一大家子都被挪进了咸安宫,唯独弘皙,康熙帝还是将他带在身边抚养。
胤祥下朝后忍不住问四阿哥胤禛,“四哥,你说皇阿玛他,不会是想效仿明太祖,弄一个皇太孙出来吧?”
胤禛面上噙着淡淡的笑,若无其事地将胤祥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十三弟,此处人多眼杂,回去再说。”
胤祥分神看了眼四周,大阿哥胤禔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他身后,胤禩,胤禟,胤?以及胤禵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也很快离开了太和殿地界。
胤祥深吸一口气,迅速拉着胤禛回到了三所。
一进胤禛的书房,胤祥就忍不住道:“四哥,我们还是什么都不做吗?我看皇阿玛对弘皙那样子,可是疼爱的紧,丝毫不比当年的二哥差。”
胤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弘皙长得极像二哥,皇阿玛爱屋及乌,也是正常的。”
“正常个鬼!”胤祥没好气地坐下,端起茶杯又重重放下,“四哥,咱们现在若是这么干等着,真等皇阿玛立了弘皙为皇太孙,恐怕将来你就得效仿明成祖朱棣了。”
胤禛闻言心中一震,面上仍旧神情淡淡的。
胤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他做决定。
半晌后,胤禛还是道:“再等等,我想,大哥他们,应该还要做什么。”
胤祥:“……”
等等等,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胤祥并没有等很久。
太子被废不过三日,这一日他正在胤禛的三所待着,外头突然有消息传来,说大阿哥今日入宫拜见康熙帝,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康熙帝勃然大怒。
听说乾清宫东暖阁里的家具物什被砸了个一干二净,地上满是狼藉,几乎无处下脚。
有确切消息说,大阿哥就跪在那一地狼藉中,任由康熙帝打骂,不敢回嘴亦不敢动一下。
胤禛和胤祥闻言简直惊呆了。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不敢置信之意。
只是两人心中的疑虑却是无从可解。
皇阿玛究竟为何将大阿哥给打骂了一顿,他们却是探听不到真正的缘由。
不过身在慈仁宫的孟露却是第一时间得知胤禔做了什么。
康熙帝骂完胤禔,黑着脸去惠妃宫里将惠妃也骂了一顿。
“早知如此,当年朕就不该让你亲自抚养胤禔,如今看看你把他给教导成什么样了,居然敢在朕面前提议赐死胤礽,他可真是要反了天了。”
惠妃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不甘心屈居胤礽之下,时时刻刻想要取而代之,但她一个深宫妇人,能做的事并不多,胤禔的所作所为,她也并不是一清二楚。
此刻听到康熙帝如此说,惠妃几乎吓破了胆,也不敢辩解,只是跪在康熙帝面前,不停地哭着替胤禔求情。
康熙帝重重地一拍案桌,案桌上的茶水洒出,他声音冰冷:“你们娘儿两在打算什么,真以为朕不知道吗?朕今日就跟你把话说清楚了,即便朕废了胤礽,也不可能立胤禔为太子,你让他就死了这条心吧。”
惠妃听到这句话,当下就两眼翻晕厥过去,而康熙帝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就离开了惠妃处。
他接下来便寒着一张脸到了慈仁宫,彼时孟露也听闻了乾清宫的事。
隐隐记得历史上的胤禔,似乎曾向康熙帝进言要杀了胤礽来着。
莫非就是这一次?
果然,康熙帝的到来,证实了孟露心中怀疑。
乱臣贼子。
这是康熙帝对胤禔的最后评价。
孟露不由有些怅然失落,她浅浅叹息一声,道:“胤禔他,是你第一个活到序齿的儿子,无论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且记别伤了他性命。”
康熙帝虽未亲口告诉胤禔不可能立他为太子,但惠妃宫里的人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于是不到半日功夫,前朝后宫都知晓了。
宫外的胤禔自然也听闻了这晴天霹雳的一个噩耗。
他浑身的力气几乎一瞬间被人抽干,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书房的地上,就那么呆滞地坐了一整夜。
天亮了,王府福晋亲自来寻,轻轻敲响书房的门。
“王爷,八弟他们来了,您要见吗?”
对,八弟,还有八弟。
胤禔突然回过神了,心道八弟一直对他忠心耿耿,额娘又于他有养育之恩,如今自己一招棋差,算是彻底失了皇阿玛圣心,再无承继大统的可能了。
好在还有八弟。
胤禔苦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捶了捶有些酸疼的双腿,随后对门外的人道:“让他们进来吧。”
*
第188章
八阿哥胤禩等人也是一早听说了康熙帝对惠妃说的那些话,震惊之余,这才着急忙慌地来了直郡王府邸。
看着神情有些憔悴的大阿哥胤褆,胤禩等人暗暗交换了个眼神,随后将目光都落在了胤禩身上。
胤禩语气很是担忧:“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昨日入宫跟皇阿玛说了什么,皇阿玛怎会突然如此无情?”
胤褆一夜未睡,此刻正感到头痛难耐,他闭着眼,缓缓按着额角穴位,低声道:“皇阿玛不是突然无情,他是一向如此,他怎么处置老二的,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可大哥你又没做什么,难不成皇阿玛是迁怒于你?”十四阿哥胤禵颇为不解,继续追问:“大哥你昨日到底跟皇阿玛说了什么?”
“”如今落到这种地步,胤褆也认识到自己昨日那步棋走得是大错特错,终归是自己心急了。
这样愚蠢的一步棋,胤褆也实在不想再提起,遂转了话题道:“我是没有希望入主毓庆宫了。”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最终在胤禩面前停下:“但老八你还有机会!”
八阿哥胤禩闻言面露疑惑,一旁的九阿哥胤禟出声:“大哥的意思是?”
“我打算联合朝中那些支持咱们的大臣,向皇阿玛上书,推举立你为太子。”胤褆看着胤禩,一字一句地道。
话落几人都有些惊讶,胤禩面上还是一派随和从容,可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
他极力稳住情绪,温和道:“大哥真愿意替我在皇阿玛跟前说话?”
胤褆觉得自己八弟这反应有些奇怪,他原本还想着,八弟骤然听闻,应该先是推拒一番,如今听他这语气,似乎八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但胤褆现下有些头昏脑涨,也就没怎么多想,只是回道:“自然,你自小由惠妃娘娘抚养长大,咱们虽不是同一个娘生,但大哥待你,一向比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还亲。”
胤禩也站了起来,对着胤褆拜了一拜,语气诚恳道:“我待大哥亦如此。”
胤褆笑着扶了他一把,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等你住进了毓庆宫,记得常邀大哥去喝茶聊天啊。”
胤禩也含笑道:“那是自然。”
“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和九哥十哥也一起为八哥说话,想必皇阿玛定会立八哥为太子!”虽说是要推举胤禩为太子,但九阿哥胤禟和十四阿哥胤禵四似乎比胤禩还高兴。
反倒是一向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的十阿哥胤?,今日似乎有些沉默,自始至终不曾发出一言半语。
几人出了直郡王府邸,胤禩便问道:“十弟,你今日怎么不说话?”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莫非十弟觉得,为兄我没能力去当这个太子?”
胤?脚步一顿,下意识道:“自然不是。”
那是如何?胤?看着三人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他看了看胤禟和胤禵,咬了咬牙又看向胤禩,半晌迟疑道:“八哥,此时发动朝臣向皇阿玛上书,是否有些过于急躁了?不如再等上一段日子。”
依他看,怎么也得等过了年再说,不说让皇阿玛彻底忘记被幽禁在咸安宫的胤礽,怎么也得等废太子一事沉寂一段日子,但胤禩费心筹谋多年,哪里还有耐心继续等。
他拍了拍胤?的肩膀,温声道:“十弟,你放心吧,我有把握的。”
他倒是不介意等到过年后,只是昨儿个宫里传出消息,说皇阿玛又赏赐了弘皙许多奇珍异宝,还让当年太子的几个师傅继续入上书房教导弘皙。
他怕皇阿玛一时糊涂,立了弘皙为皇太孙。
胤禩并不将十几岁的弘皙放在眼里,只是若真让他成了皇太孙,自己岂不是又要费心筹谋许多年了?
不如此次一劳永逸,直接登顶太子之位。
这样想着,胤禩回以三人一个亲和的微笑,随即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胤?见胤禩一意孤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咽了回去,九阿哥与十四阿哥也对今日胤?的反应颇感疑惑,胤禵道:“十哥,八哥的决定,你一向不是响应的最快吗,怎么今日倒是迟疑了?”
胤?没回答,心道那是因为往日八哥的决定,都是再三斟酌过后,确保万无一失的决定,但今日这事,他总觉得八哥太心急了。
望着胤禩渐渐远去的马车,胤?叹了口气,心说现在只希望能一切顺利,莫要再出什么变故了。
然而这世上的事,终究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大阿哥胤褆送走三个弟弟后,回头睡了一觉。
睡醒后,他的脑子也变得清醒了许多。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胤禩听闻自己打算支持他为太子时的反应,越想心里越是狐疑。
他蹙眉琢磨片刻,突然朝外喊道:“来人。”
很快便有下人入内,胤禔道:“带何润千来见我。”
何润千是康熙四十二年的进士出生,曾是胤禩的伴读,胤禩投靠自己,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就跟着投靠。
胤褆之所以会向康熙帝进言杀了胤礽,很大程度上是听了何润千的一句话。
那日太子被押解回京,胤禔召集麾下幕僚与臣子商议商议皇阿玛会如何处置太子,何润千层说了一句:“皇上要顾念天下人的看法,想来对二阿哥再有不满,也只会是将其幽禁,若是有人能够替皇上背上这极有可能出现的骂名,皇上一定对其格外重视。”
胤禔当时对这话不以为然,后来见皇阿玛果然只是将太子废黜幽禁,并未赐死,他突然就想起了何润千的话,接着就鬼使神差地入了宫,对皇阿玛说自己可以去杀了胤礽。
后来的结果便是自己再无承继大统的可能,然后他便顺势打算支持老八,而老八的反应,似乎这一切,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了。
胤禔此刻不由怀疑,何润千那句话,真的是随口一说吗?
还是受人指使,特意说给他听的?
真相,只能从何润千口中得知了。
*翌日一早,胤禔穿戴整齐,再次入宫求见康熙帝。
康熙帝想到了之前孟露提起的这是他头一个长到序齿之龄的皇子,心里终是不忍,宣他觐见。
胤褆给康熙帝行完礼,硬着头皮关心了几句康熙帝的身子,见他神色如常,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和蔼,于是他便大着胆子提起今日入宫的目的。
“儿臣前几日听说了一件事,民间有一术士名叫张明德,听说这人本事不小,能观前世,能测今生,看相十分地准,几乎从无失手。”
康熙帝此时心情不错,闻言也就顺势问道:“哦?还有这等奇人?”
胤褆笑道:“是,说来也是有缘,这张明德五年前还替八弟看过相呢。”
康熙帝一怔,淡淡道:“是吗?这张明德,替老八相看的是前世还是今生啊?”
“看的是今生,张明德说,八弟今生乃大贵之命。”
话说到这儿,康熙帝已然察觉胤褆话里有话,他静静等待胤褆的下文。
“儿臣斗胆,请皇阿玛立八弟胤禩为太子。”
康熙帝看着跪在面前的长子,眼底的父子柔情渐渐冷却,他平静道:“太子之位,你倒是比朕还上心几分。”
胤褆自然听出了康熙帝声音里的不悦,然而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张明德说八弟是大贵之人,想来八弟将来必是不同寻常,且八弟为人和善,朝中大臣无一不与之交好,立他为太子,朝臣们自然无话可说,儿臣与诸位弟弟,亦是心服口服。”
康熙帝听了这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他既未说好,也不曾指责胤禔一句,只是狐疑地看着胤禔。
良久,康熙帝出声让胤禔退下,只说自己会考虑。
*慈仁宫,孟露晨起觉得有些头晕,胃里也犯着恶心,考虑到自己也是即将要七十岁的人了,身子不适她不敢马虎,遂让人传了太医。
太医诊了脉,说她只是忧思过度,身体并无大碍,只放宽心,身体上的不适之症自然就会减轻。
孟露闻言也就松了口气,打发人送太医出去。
只要身体上没毛病就好,她现在还不能死,银霜还没回来,怎么也得等再见银霜一面。
太后宫中一早传了太医的事,不到一刻钟就传遍了六宫。
于是太医刚一走,便陆陆续续有人来慈仁宫看她了。
各宫主位几乎都来了,众人听闻太后是忧思过度,猜想她多半是因为太子被废一事,便纷纷出言安慰,让她不必为此烦扰。
孟露只笑笑没说话,她自然也是不想担忧的,只是这并不由人。
如此与皇贵妃等人寒暄了一阵,孟露适时露出疲惫之态,众妃见状,打算起身告退。
这时,一太监跨过门槛,被绊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匍匐进来,“启禀太后,出事了。”
众妃愕然,停下脚步。
孟露镇定道:“怎么了?”
“回太后,今日一早,不知因何缘故,皇上突然下旨将八阿哥胤禩革职查办,随后九阿哥与十四阿哥前去劝谏,许是两位阿哥言语间冲撞了皇上,皇上震怒,险些将十四阿哥给……给……”
那太监说到这,下意识看了眼德妃,吞吞吐吐半晌,德妃心头一跳,忙追问道:“十四阿哥……皇上把十四阿哥怎么了?”
孟露坐直身体,语气沉稳:“你好好说话!”
太监稳了稳心神,接着道:“皇上险些将十四阿哥给砍了!”
话音一落,德妃倒抽一口冷气,身子踉跄几下。
太监又道:“后来还五阿哥冲上前拼死相劝,其余阿哥们也跪地求情,皇上这才怒气渐消,只是还是让人打了十四阿哥二十板子……”
德妃人虽未昏倒,一张脸却已是惨白。
宜妃听闻自己的胤祺居然冲上去劝谏皇上,身上已是冷汗连连,她咽了口唾沫,急切道:“五阿哥和九阿哥无事吧?”
“还有八阿哥,八阿哥呢?”良妃听到皇上下令将胤禩革职查办,浑身僵硬了许久,此时听见宜妃追问自己的一双儿子,她这才回过神。
“你们暂且安心,孩子们眼下无事。”
这时,孟露清咳一声,慢慢道:“你们先回去吧,哀家今日身子不适,想必一会儿皇上就会过来了,无论孩子们犯了什么错,哀家都会替孩子们求情的。”
太后都这么说了,宜妃德妃与良妃三人连忙谢恩,这才一一退去。
*不久后,康熙帝果然匆匆来了慈仁宫。
“皇额娘,儿臣听说您今日传了太医,可是身子不适?太医怎么说的?”
孟露含笑道:“人老了,身子自然是比不上年轻的时候,皇上不必担心。”
康熙帝还想再说什么,孟露岔开话题道:“听说你今日革了胤禩的职,还打了胤禵?”
“倒是叫皇额娘担心了,实在是他们太令儿臣失望了。”
孟露:“哎,前朝的事,我也不懂,额娘只是想说,无论如何,便伤了你们之间的父子情分。”
康熙帝点点头,道:“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儿臣自然会疼爱他们。”
孟露:“……”
到底是帝王之家,父子情深也是有条件的。
康熙帝终归是不放心孟露,又命人去将太医传到慈仁宫,亲耳听见孟露身子康健后,这才起身离开。
*胤禩到手没多久的内务府总管之职到底还是被康熙帝给掳走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府中,始终想不明白,皇阿玛怎么会突然说他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大哥应当还未联合朝臣上书才是。
皇阿玛让他回府闭门思过,不许任何人入府与他见面,并派人将他的贝勒府也看管起来,是以胤禩一时也无法得知外头的消息。
不过有九弟他们在,胤禩坚信最坏也就是如今局面了。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皇阿玛才会对他如此,等九弟十四弟查明真相,他就还是那个备受大家喜爱的贝勒爷。
可他并没有等到自己被恩赦,反而等到了一旨废除他贝勒爵位的诏书。
他又成了一位光头阿哥。
不过皇阿玛倒是解了他的禁足,于是胤禩这才知道,皇阿玛下令将张明德凌迟处死,还让他去观刑。
胤禩茫然不解:“张明德的事,皇阿玛从何得知?”
胤禟与胤?二人眉头紧皱,摇了摇头。
胤禩询问了几句胤禵的伤势,知道只是皮外伤,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张明德给自己看相一事,胤禩知晓被康熙帝知晓的后果,是以他特意吩咐身边人,不许外传。
知道这件事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再就是九弟十弟和十四弟,连大哥都不知道……
大哥……
胤禩冷笑一声,突然想起那日皇阿玛要将自己下狱时,大哥,九弟,十四弟都在,九弟和十四弟为他求情,险些被盛怒的皇阿玛给杀了,但大哥,自始至终不曾为他说上一句话。
想来,张明德的事,一定是大哥告诉皇阿玛的。
这倒是“礼尚往来”了。
他诱使大哥在皇阿玛跟前说出要处死前太子的话,大哥如今反应过来,就将张明德的事高发,如此,他与大哥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不过也没关系,他这些年假意投诚大哥,对他也是十分了解了。
大哥居然愚蠢到跑去向皇阿玛进言杀掉前太子胤礽,这样的脑子,这样的手腕,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
胤禩招手示意胤禟凑近,问道:“那蒙古喇嘛去年频繁出入直郡王府邸,不知是为了何事?”
胤禟道:“不就是为了除掉太子……”
胤禟说到一半住了嘴,他后知后觉地看向胤禩,“八哥,你是想把这事告诉皇阿玛?”
“不,十四弟为我求情,虽被皇阿玛给打了二十大板,可你们刚刚不是说,皇阿玛后来夸赞十四弟重视兄弟情义吗。”
胤禟和胤?点头。
胤禩接着道:“皇阿玛跟裕王叔还有恭王叔等兄友弟恭,两位王叔对皇阿玛十分尊敬,当年两位王叔去世的时候,皇阿玛很是伤心难过,由此可见,皇阿玛也格外重视兄弟情义。”
“他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兄友弟恭,互相爱护。”
“既如此,那大哥和蒙古喇嘛密谋之事,就不能由我们去告发,否则只会让皇阿玛生疑,认为我们与大哥互相陷害。”
“我明白了。”胤禟一拍大腿,笑着道:“我这就想办法将这事透漏给老三老四他们。”
胤禩满意地点了点头,温文尔雅地喝起了茶。
第189章
九月过去,倏忽间便到了十月。
初一这日,是皇子阿哥们入宫给太后,以及各自的额娘请安的日子。
如今宫里成年的皇子皆在宫外有了府邸,孟露也是难得见他们一次。
看着众皇子齐齐朝孟露跪拜叩头,孟露突然想起了九月初诸皇子来请安。
当时胤礽还是太子,可今日,原本属于胤礽的位置却是空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太子被废,胤禔被康熙帝放言无承继大统的可能,胤禩又被革了贝勒爵位。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诸位阿哥心里难免不安。
孟露就看往日意气风发的几个青年立在阶下,神情都恹恹的。
兄友弟恭什么的,只怕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孟露暗暗叹息一声,只留下了几个年幼的阿哥,那些已经长大的,孟露挥手让他们离开。
不过胤祺没多久又折返回来。
孟露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让宫女奶娘带着几个小阿哥在院里玩耍,她起身进了内殿,胤祺也随之跟上。
慈仁宫的宫女不用吩咐,自动准备了胤祺喜爱的点心茶水,孟露温柔笑道:“吃块糕点吧,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皇祖母觉得味道不错。”
胤祺垂头丧气的,目光在点心上停留片刻,很快又移开。
“皇祖母,孙儿如今已经不怎么爱吃这些甜得腻死人的糕点了,您不是说人上了年纪,也要少吃这些太甜的东西吗?”
孟露道:“我知道它很甜,所以才让你吃,吃了心情会好一些。”
胤祺第一次听孟露说这话,心底觉得这肯定皇祖母又从哪本不知名的古籍上看到的,遂拿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
可吃下去之后,他还是觉得喘不过气,心里依旧闷得难受。
“皇祖母,我觉得四哥和十三弟他们……他们最近似乎……”
胤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道:“他们最近不知道在干什么。”
孟露微微一顿,眉头轻轻一挑,又若无其事地道:“你们如今身上都是领着你皇阿玛交代的差事,他们俩,想必是在为着那些差事忙碌吧。”
是吗?胤祺呆呆地看着孟露,觉得并不只是如此。
“皇祖母,不是这样的,上次我去四哥府上,十三弟也在,我听他们好像在说大哥和一个蒙古喇嘛的事。”
蒙古喇嘛么?
历史上康熙大阿哥胤禔的彻底倒台,似乎就是因为他和蒙古喇嘛合谋做下了魇咒太子胤礽之事,继而被康熙帝夺位圈禁,直至死去。
不过她记得,向康熙帝告发胤禔魇咒太子一事的,应该是三阿哥胤祉才对,如今听胤祺的话,难道胤禛和胤祥也参与其中了吗?
孟露轻轻地吁了口气,缓缓道:“胤祺,你真的看不出来你四哥和十三弟在忙什么吗?还是你只是觉得为难,不知道你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
胤祺沉默了。
皇祖母说的对,他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太子被废后,四哥和十三弟就对那唯一的位置产生了兴趣。
又或许是他们心里一直都是对那个位置有兴趣的,只是之前有太子在,他们刻意将那份心思隐藏起来罢了。
孟露观他神色,再次叹了口气,道:“皇祖母只能告诉你,夺嫡这件事,向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便是亲兄弟,也难保日后不会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想要明哲保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身事外。”
胤祺听完又是好一阵没说话,孟露也不催他,只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她又去院里看着那些小阿哥们嬉戏玩闹。
看着这些小的,可比看这些大的省心多了。
*宫外,四贝勒府邸。
胤祥出宫后并未回自己府上,他跟随胤禛的脚步进了四贝勒府,又走了一会儿才回到胤禛的书房。
一进去胤祥便有些兴奋地道:“真没想到,大哥居然敢做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愚蠢还是聪明了。”
联合蒙古喇嘛行魇咒太子之事,大哥真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胤禛随和一笑,脱掉外穿的斗篷随手往架子上一扔。
他坐了下来,姿势较以往随意了些,幽幽回道:“我也是没想到大哥的胆子,已经大到如此地步了。”
胤祥呵呵一笑,便即走到胤禛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四哥,这事,咱们该什么时候告诉皇阿玛?”
他这一问,胤禛却是犹疑了。
胤祥脑子里深深记得四哥之前说的要静观其变一事,于是自己沉吟着道:“这次的事,三哥那边似乎也得了信,不过三哥的人应当是还没查清那蒙古喇嘛去年频繁出入直郡王府邸的缘故,不如,我们助三哥一臂之力?”
三哥吗?
胤禛眉宇轻轻蹙起,想了想道:“三哥与二哥的关系,一向比我们更亲近些,若是他知道大哥谋害三哥,想必一定会出面为二哥讨回公道吧。”
胤祥明白四哥也同意将这件事交给三阿哥去办,便附和道:“那是自然。”
眼看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兄弟两深知此时他们必定得沉得住气,能让别人代劳的事,就尽量让别人代劳吧。
如此,就算有惹火上身的可能,这火终归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胤禛叮嘱道:“好,你小心一些,不要让三哥察觉到我们也知道了这事。”
胤祥笑嘻嘻道:“放心吧,三哥的心思,没那么活络。”
说完了事,胤禛又留胤祥在四贝勒府邸用了晚膳,晚膳毕,这才离开回了自己府邸。
*十月十五这日,夜幕降临的时候,康熙帝已经将折子给批完了。
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这时有太监端着后妃的牌子走了进来,请示他今夜打算歇在何处。
康熙帝骤然想起自己似乎已有一段时间没去过后宫了,他低头瞅着那些牌子,随口问道:“今年五月入宫的秀女是哪个来着?”
“回皇上,今年入宫的秀女姓陈,如今正住在永寿宫后殿。”
“永寿宫?倒是不远。”康熙帝呢喃着:“今夜就她侍寝吧。”
秀女陈氏很快就被送进了康熙帝寝殿,康熙帝也沐浴了一番,正打算去就寝,这时梁九功又走进来回禀:“皇上,三阿哥递了折子,求见皇上。”
康熙帝此时心里正想着今年刚入宫的陈氏,闻言就皱眉道:“让他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
梁九功低着头,咬咬牙道:“皇上,三阿哥说,他有紧要事启奏皇上,说是关于太……关于二阿哥的事。”
提到胤礽,康熙帝总算上了心思,他出了昭仁殿寝宫,去了平日面见朝臣的弘德殿,沉声道:“宣他进来。”
须臾,三阿哥胤祉快步走进。
康熙帝待他行完礼,抬手道:“起来吧。”
然而胤祉却依旧跪着。
康熙帝睨他一眼,疑惑道:“这么晚了,你来求见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胤祉还没说什么,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喉咙吞咽了下,忐忑道:“皇阿玛,儿臣是想禀报大哥谋害二哥一事。”
“你说什么?”
康熙帝原本一幅闲适从容之态,胤祉这话一出,他面容倏地一凛,倾身问道:“你再说一遍,胤禔干了什么?”
胤祉趴跪下去,额头抵着地板,迅速调整了下呼吸,一字一句地道:“皇阿玛,自二哥被幽禁后,儿臣一直就在想,二哥与父皇父子情深,又得父皇多年悉心教导,他怎么会做那些事?”
“儿臣觉得,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不过儿臣始终不曾放弃,一直暗中查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儿臣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康熙帝微微眯了眼,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拦截贡品,暴戾不仁,殴打诸王贝勒以及纵容手下亲信敲诈勒索等事,胤礽都没做过,是有人污蔑他的?”
胤祉怔了怔道:“不,二哥的确做了那些事,但却并非他所愿。”
康熙道:“什么意思?”
“儿臣发现,自去年中秋过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就与大哥交之甚深,时常出入于大哥府上,且每次出入,都是夜深人静之时,儿臣一琢磨,发现二哥开始行差踏错之时,正是那蒙古喇嘛频繁出入直郡王府邸之时,若说是巧合,儿臣也实在不信。”
“且那蒙古喇嘛自太子被废后就没了踪影,儿臣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幸而苍天有眼,几日前,那蒙古喇嘛的行踪,终于被儿臣给查到了。”
说到这儿,胤祉直起了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
“皇阿玛请看,儿臣前几日派人抓住了那蒙古喇嘛,这便是那蒙古喇嘛的认罪书。”
康熙帝伸出手接过,打开仔细看去,上头所写,正是那蒙古喇嘛的口供。
那蒙古喇嘛招供的一清二楚,说原本他只是寺里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僧弥,平日多受寺中同门欺负,常常被殴打苛待。
后来有一日偶然被胤禔所救,自此他便投入胤禔门下,再之后就是胤禔指使他行禁术诅咒太子一事的来龙去脉。
康熙帝看完,两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半晌未语,仍旧跪着的胤祉心脏也七上八下地跳着。
突然,胤祉听见康熙帝哈哈大笑起来,他不敢抬头去看,只将头垂得更低。
幸而康熙帝很快也就止住了笑声,他将喇嘛的口供扔到一旁的炭火中,看着其慢慢变为灰烬,继而朝外喊一句:“来人!”
梁九功小跑着进来,康熙帝目视于他,口气严峻道:“传旨下去,即可派人去捉拿直郡王胤禔,并搜查其府邸……若是发现什么东西,速速呈上来。”
梁九功被吓了一跳,一时呆愣着没有反应,康熙帝骤然抄起案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咬牙道:“怎么,听不懂朕的话?”
“奴才……遵旨。”
梁九功直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慌乱应了一声,连忙又小跑着退了出去,生怕慢上一步,自己就要身首异处了。
等梁九功走后,康熙帝目光又移向了胤祉,他缓了缓,沉声道:“你说你一直找不到那蒙古喇嘛,那后来又是怎么找到的?”
胤祉顿了顿,道:“是有人给儿臣透露了他的行踪。”
那日他去京中一酒楼用饭,路上走着,突然就有个浑身泥污的小乞丐走到了他面前,说有人送信给他。
胤祉怀着好奇的心情让随从接过来一念,上面正是蒙古喇嘛的藏身之地。
胤祉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查到那封信来自何人,不过这倒是不重要,总归他算是已经查到了胤禔谋害太子的证据了。
可康熙帝却是觉得此事颇为可疑,有人将那喇嘛的行踪透露给胤祉,那便代表着那人知道喇嘛伙同胤禔干了什么事,也知道胤祉目前正在查这件事,那么这人,为何不亲自来向他禀告呢?
康熙帝沉吟片刻,决定叫人好好地查上一查。
第190章
这一夜,康熙帝也无心再去宠幸年轻的陈氏。
昭仁殿伺候的宫人许是看着新入宫不久的女子孤独地躺在皇上的塌上,心里有些不忍,悄悄去跟梁九功说了一声。
梁九功心里着实为难。
他虽然不知道三阿哥跟皇上都说了什么,但皇上用着那样失望透顶的语气吩咐人去捉拿大阿哥,可见是出了大事。
这个时候去搅扰皇上,怕是会惹得皇上不满。
但今夜皇上若是不回昭仁殿,明日陈氏怕就要成为全后宫的笑柄了。
这样的结果,他也不忍发生。
一番思量过后,梁九功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进了康熙帝独坐的弘德殿。
三阿哥还未离开,这会儿皇上已经让他起了身,正无声地陪着皇上。
梁九功走去,试探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距康熙帝派人去捉拿胤禔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康熙帝也渐渐平静下来,他道:“等派去胤禔府邸的人回来再说吧。”
梁九功心道那今晚乾清宫的灯火是熄不了,他便接着道:“既如此的话,那奴才就让陈氏先回去吧。”
康熙帝这才想起了自己今夜还召了嫔妃侍寝,不过他现在只觉得精疲力尽,半点村行动弹,遂沉吟道:“不必了,朕今晚不回昭仁殿,天冷,让她明早再回去吧……顺便明早你也去一趟景仁宫,就说朕封陈氏为……答应,让皇贵妃安排好新人晋封的事。”
梁九功忙道:“是,奴才遵旨。”
这陈答应入宫也有半年了,此前一直未得皇上册封,只是一官女子,如今虽未顺利被皇上宠幸,但生了位分,想必后宫其他主子们呢不会多说什么。
梁九功一边想着,一边前往昭仁殿,传达康熙帝的旨意。
*天快亮的时候,派去胤禔府邸的人终于回来了。
康熙帝一手支着额头,疲惫道:“可搜出什么东西来了?”
梁九功怯懦着,迟迟不敢将外头侍卫带回来的东西呈给康熙帝看。
康熙帝观他神色,便知胤禔府上,必定是搜出了他行妖术诅咒太子的物证。
他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道:“拿来吧,朕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梁九功于是躬着身子将那东西送到康熙面前。
那是一只做工粗糙的布娃娃,一看就知缝制之人极不擅长女工。
即便如此,通过那布娃娃身上的黄色袍子,以及其上所写的生辰八字,康熙帝只瞥一眼,便知这布娃娃代表的是谁。
胤礽的生辰八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传朕旨意,大阿哥胤禔废为庶人,幽禁府中,无旨永不得出。”康熙帝有气无力地说道,梁九功应了一声,迅速派人去办这事。
此时也快到了早朝的时辰,康熙帝此时却是不想见任何人,他屏退胤祉,吩咐道:“去准备准备,朕想去南苑散散心,让人准备着,巳时便出发吧。再到宫门口守着,今日不必上朝了。”
梁九功应着,一一安排人去办好。
巳时一到,圣驾从午门出发,朝着南苑行宫前进。
这次去南苑,后妃们康熙帝是一个没带,阿哥们也只带了几个未成年的。
他倒是把孟露也一起带上了。
孟露原本是不想去了,人老了,更喜欢安安稳稳的,但康熙帝就说:“皇额娘,儿子知道您心善,等废黜胤禔的消息一传开,惠妃定会来慈仁宫的,您还是跟儿臣一起出去散散心吧。”
孟露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打包了行李跟着康熙帝一道走了。
不过到了南苑后,孟露还是有些后悔了,因为一到南苑,康熙帝突然就病倒了。
龙体欠佳的事,康熙帝瞒地死死的,除了孟露和他亲近的下人外,也就只有几个随侍的太医知情。
那些太医也被康熙帝威胁着不许走漏一丝风声,否则就送他们去见老祖宗。
太医心里苦不堪言,几日过去人似乎老了十几岁。
孟露以为康熙帝会瞒着他生病的事一直到他痊愈,然而十月二十三这批,康熙帝就打算回京了。
他来恭请孟露时,孟露就道:“你身子还没痊愈,不如再养上几日再回宫?”
康熙帝道:“有些事,儿子想早日料理了。”
孟露微微挑眉,看来回去后,又有阿哥要“倒霉”了。
大阿哥胤禔已被幽禁,接下来,就该是历史上被群臣推举立为太子,从而引起康熙帝不满的胤禩了。
然而康熙帝回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乾清宫召见十三阿哥胤祥,责问他既然早就知道胤禔魇咒太子一事,为何不早早地向他禀报?
胤祥一时闷了,楞楞地看着康熙帝半晌没回话。
他这几日正因着胤禔被夺爵幽禁一事而窃窃自喜,还跟四哥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他从来没想到,皇阿玛会质问自己这个问题。
皇阿玛既问了,那也就代表着自己向三哥透露蒙古喇嘛行踪一事,已彻底暴露了。
为什么不早早地向皇阿玛禀明胤禔魇咒太子一事,那自然是他与四哥不想搅入眼下的风波里,但这话当然不能跟皇阿玛明说。
乾清宫弘德殿内异常安静,只偶然会响起一两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胤祥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张嘴哑声道:“回皇阿玛,这事,儿臣也是前几日才得知,初时也不是很确定,儿臣担心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说出,恐会使大哥蒙冤,因此就没敢向皇阿玛启奏。”
“嗯,朕知道了。”
胤祥绞尽脑汁地编出这些话,没想到皇阿玛竟就这么相信了。
他还没松懈多久,康熙帝再问道:“不过朕还发现了一件事,需要你为朕解答。”
康熙帝说这话时声音轻飘飘地,明明他的语气似乎还含着笑,胤祥却是不由自主地淌下汗来。
他忐忑道:“皇阿玛请问。”
“太子去年拦截贡品一事,你跟胤禛似乎都知情,但你们并没有来向朕禀明,反倒是上个月故意把这事透给一向视太子为死敌的胤禔,这又是为何?”
几句话说完,胤祥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心口处剧烈地跳动,张着嘴根本不知道该发出怎样的声音,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康熙帝似乎也不想听他的辩解,他淡淡道:“胤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伙同胤禛借刀杀人,图谋太子之位,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皇阿玛息怒,此事皆是儿臣一人所为,四哥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胤祥头皮发麻,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那就是他得想办法把四哥给摘出去。
几乎是本能地,胤祥将所有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不管是蓄意隐瞒太子行为不端,还是蓄意隐瞒胤禔所行悖逆之事,都是他胤祥一个人的主意。
康熙帝并不信胤祥的鬼话,他坚定地认为胤祥所做的一切,胤禛定然知情。
他很想将这两个儿子也一起给幽禁了,可转念一想,这一个多月,他已经处置了两个儿子了,若再处置两个,只怕也会引得其他阿哥人心惶惶。
再者,老四和老十三都是皇贵妃抚养长大的,皇贵妃膝下无子,对这两个孩子疼爱的紧,一向是视如己出。
自打他与皇贵妃唯一的女儿八公主病逝后,皇贵妃的身子便不大好了,那必定是他的表妹,康熙帝思虑再三,还是想顾念着表妹的身子。
于是最后,康熙帝只下令将十三阿哥胤祥杖责四十大板,同样幽禁于皇子府邸。
*胤祥被幽禁后,胤禛几乎要疯了。
他不明白十三弟只是进了趟宫,怎么再出来就是浑身是血地被抬进阿哥府给关起来了。
他见不到胤祥,也没有办法与他通信,十三阿哥府与大阿哥府一样,突然就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胤禛只得进宫向康熙帝求情,但康熙帝压根就不见他。
每次他在乾清宫门口跪得膝盖都肿了,仍旧见不到康熙帝一面。
就这样跪了几日,佟佳皇贵妃派人将他叫到了景仁宫。
她等宫女给胤禛的膝盖处上了药,这才道:“胤祥受了些皮外伤,不过好在他人年轻,伤好得也快,你不必担心。”
胤禛听她说起十三弟,激动道:“额娘您,您见过十三弟了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你皇阿玛只许我身边的嬷嬷去看看他,他的伤没什么大问题,不日就能彻底痊愈,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胤禛道:“什么话?”
“千万不要为他求情,以退为进,静观其变,是你接下来该做的事。”
胤禛:“……”
难道皇阿玛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可为什么皇阿玛只单单处置了胤祥,却对自己不闻不问呢?
胤禛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接下来发生的事也让他顾不上去想。
胤祥被处置没几日,康熙帝在乾清宫召见了废太子胤礽。
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父子在乾清宫暖阁里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这日后,胤礽一大家子就恢复了自由身,不再受囚禁之苦。
康熙帝这一举动,再度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胤禩一党眼看着大阿哥倒台,顺带还解决了一个十三阿哥,还没来得及高兴几日,康熙帝就将废太子给放了出来。
胤禟联合胤?以及胤禵第一时间去了八阿哥府中,兄弟几人商议了一番,仍旧想不通康熙帝这一举动背后隐藏着什么意义。
“皇阿玛他,不会是动了复立太子的心思吧?”胤禵道。
胤禩常常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这半个月,皇阿玛除了见一见张廷玉,马奇以及佟国维等大臣,其余人他是不见的。”
他就是想探听下圣意,也没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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