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太子被放出咸安宫后,康熙帝只除了召他入乾清宫见过一面以外,一时倒是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甚至他也没让胤礽连同其妻妾子女迁回毓庆宫,只依旧让他在咸安宫住着。
不同于胤禩等人无头苍蝇般的慌乱,胤禛心里记着十三弟委托皇贵妃转达于他的话,对于胤礽的被释放,虽心里百般纠结不解,但他到底还是又将自己摆到了以往胤礽的得力助手的位置。
这日胤禛备了礼,入宫去看望他这位被囚禁一月有余的二哥。
时隔近两个月,再次见到见到昔日意气风发的太子二哥,胤禛不由愣住了。
据他所知,皇阿玛虽然将二哥幽禁在咸安宫,但他的日常起居仍无人敢懈怠丝毫,可以说除了自由与太子的名分以外,二哥的生活较以往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但他还是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迅速地瘦了下去。
胤禛看着他无精打采,仿佛被抽掉灵魂的模样,半晌没将其与记忆中的太子对上。
胤禛心中不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三弟。
相比于二哥,十三弟被幽禁的日子,恐怕是不怎么好过,更别提他之前还挨了四十板子,也不知道十三弟的伤势好的如何了。
胤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咸安宫的宫女端了茶水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露担忧道:“二哥,这段日子,您清减了不少。”
话音一落,原本还微微含笑的胤礽也失神了。
他一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这些年除了皇阿玛和皇祖母等几个长辈以外,其他人只称呼自己太子。
“二哥”这个称呼,于胤礽来说,陌生极了,几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这么叫他,胤礽一阵茫然,心底的荒凉感更甚。
回过神来,胤礽朝着胤禛淡淡一笑,“我无事,多谢四弟关心。”
胤禛微微颔首,继续道:“如今皇阿玛既已赦免二哥,二哥也无需太过忧虑,先养好身子要紧。”
胤礽道:“身子好不好,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如今也成为一个光头阿哥了。”
胤禛听他语气中隐隐有失望之意,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开解道:“皇阿玛已经知道了,大哥伙同蒙古喇嘛行魇咒之事,想必他心里也知道,此前种种,怪不得二哥你的。”
胤礽闻得此言,又是一阵茫然失神。
诚然,胤褆所告发的关于自己的那些事,的的确确是他亲自做了的,但他想,他做那些事,并不是因为胤褆暗地里施展了什么巫术,而是他当下就是想那么做的。
他纵容凌普敲诈勒索,是因为他给自己也孝敬了很多。
他拦截贡品,是因为知道那些贡品,皇阿玛最终也会赐给自己的。
他殴打某些大臣贝勒,是因为他们面上虽对自己这个太子恭敬,但他们心里真正看好的,却并不是他这个当了三十三年太子的人。
三十三年,他已经当了三十三年的太子了。
被幽禁的这段日子,胤礽一直在翻看历朝历代的史书,纵观几千年的历史,他甚至都不记得有谁同样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三十三年。
想想那些当了那些二十余年太子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即便熬到了皇帝薨逝自己登基,也是上位不久便没了性命。
自从皇阿玛不留任何情面地杀了索额图后,他的心,就没怎么安定过。
被赦免的这几日,胤礽想了很久,他觉得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当皇阿玛的二阿哥,等着将来哪个兄弟即位后,自己被防备猜忌着过完余生,更甚者有可能自己连命也保不住。
另一条路,便是再次入住毓庆宫,或者,入住乾清宫。
但这想法,胤礽如今却是不打算跟四弟说了。
他叹了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胤禛,道:“大哥是因为行了魇咒之事被皇阿玛夺爵囚禁,但我听说十三弟也被皇阿玛关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提到十三弟,胤禛心头猛地一跳,脱口便道:“这,臣弟也不清楚,那日十三弟独自进宫面圣,之后就被皇阿玛关了起来。”
“但十三弟犯了什么事,臣弟却是半点不知,乾清宫的消息,臣弟也难以探听,也不敢前去问一问皇阿玛。”
“原来你也不知。”胤礽蹙了蹙眉道,“十三弟一向亲近于你,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哪里惹皇阿玛不悦了呢。”
胤礽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叹息道:“十三弟的事,你也别急,我会找机会在皇阿玛跟前替他说情的。”
胤禛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二哥既然说会给十三弟说情,那么想必他还不知道自己当初拦截贡品的事,是十三弟透露给大哥的。
不过他却不能让二哥去给十三弟求情。
“二哥,皇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倒是能去十三弟府上看他,我听皇贵妃额娘说,十三弟暂时无碍,如今您刚被赦免,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因为十三弟的事而惹皇阿玛再烦心了。”
他这么一说,胤礽顿时也有些犹豫,不过这犹豫也是转瞬即逝,毕竟他也不能让四弟觉得他为了自己地位稳固,就无视于兄弟囚禁之苦了。
胤礽只道:“你放心,我也不会现在就去找皇阿玛,我会待时机成熟时再与皇阿玛说这事的。”
“臣弟先替十三弟谢过二哥了。”
胤禛也很了解这个二哥,知道但凡有可能会牵连自己的事,他定然不会掺和,于是也就放心的告退离开。
*离开咸安宫后,胤禛没有立即出宫,想到自己也是多日未给自己额娘请过安,便又朝着永和宫而去。
正好今日也是命妇们入宫给宫中贵人请安的日子,此时他的福晋乌拉那拉氏怕是也在永和宫,胤禛就想着去接了她一块儿出宫。
等他到了永和宫外头,正好看见乌拉那拉氏带着侍女走了出来。
胤禛走近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乌拉那拉氏微微笑道:“额娘说累了,就让我早些回宫了。”
胤禛道:“既如此,那你且等等,我进去给额娘磕个头,咱们就回府。”
话落胤禛就越过她往跨过永和宫大门门槛,乌拉那拉氏张了张嘴,一手轻轻抬起,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那只想将胤禛拉住的手也放了下来。
四爷与德妃娘娘母子间一向不合,四爷作为男人,每月入宫给德妃磕个头就能走,可她作为德妃的儿媳,却是要时不时入宫探望德妃,以示孝道。
这倒也罢了,反正几个妯娌也是如此的,乌拉那拉氏也习惯了。
可德妃不喜四爷,连带着她这个四阿哥福晋也不喜欢,每每去永和宫,当真是煎熬。
就比如今日,当着众命妇的面,德妃就说:“听说胤禛今日也入宫了?”
乌拉那拉氏便回胤禛去了咸安宫,然后德妃就冷笑一声,对着众命妇调侃:“你们看看,儿大不由娘,本宫的四阿哥自出宫立府后,本宫想见他一面都难啊。”
乌拉那拉氏嘴角抽动,心道明明四阿哥每月会两次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他只是不像十四阿哥那样,没事就递折子入宫探望德妃。
可每次德妃见了四爷,几乎不怎么给四爷一个笑脸,换做她,她也不爱来见德妃。
德妃当着外人的面说这话,分明是指责四爷不孝,她当真是不在乎四爷的名声。
乌拉那拉氏尴尬地恨不得钻进永和宫的地缝了,好在这时宫人传十四阿哥求见,德妃顿时满脸笑意,众命妇也顺势一一告退。
此时永和宫暖阁内,德妃想必正与十四阿哥夫妇两人说着贴心的话,四爷这个时候进去,怕是心里会不好受。
那便让他难受好了,凭什么只让她受这份委屈呢,四爷既是她的夫君,也就该与她同甘共苦。
不多时,胤禛就出来了,乌拉那拉氏见他果然满脸愠怒,心底突然就舒服了不少。
回府的路上,胤禛始终黑着张脸,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乌拉那拉氏只做无知,靠着车臂闭目养神。
她心里想着,下次再到入宫给德妃请宫的日子,她不如想个法子称病不去,让李氏和钮钴禄氏去吧。
*很快到了这一年的冬至,康熙帝散了朝后,就去了南薰殿祭拜历代帝后。
到了南薰殿发现胤礽也在,他正笔直地跪在殿东历代皇后的画像前。
康熙帝疑惑道:“胤礽,你怎么在这?”
胤礽似乎是才发现康熙帝,他回国头,低着头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帝听他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心中一阵柔软,遂放轻了声音道:“可是想你额娘了?”
胤礽吸了吸鼻子道:“儿子昨夜梦见了太祖母,祖母还有额娘,她们似乎生儿子的气了,任凭儿子跟她们说什么,她们都不搭理儿子。”
胤礽这时抬起头来,向康熙帝露出了自己含泪的双眼,委屈道:“皇阿玛,太祖母她们,一定是在责怪儿子,责怪儿子没有当一个好太子……皇阿玛,儿子知错了。”
康熙帝听着胤礽的话,一时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看到胤礽哭了,他这么大一个人,若是他的长子还在,恐怕胤礽已经是要当祖父的人了。
他长长地探出一口气,温声道:“你先回去吧,朕与你太祖母她们说说话。”
胤礽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康熙帝一动不动地看着仁孝皇后的画像,久久不发一语,他便起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一日,康熙帝在南薰殿几乎待到日落西山才出来。
几日后的早朝上,康熙帝突然就问起诸臣,诸位皇子中,谁可堪东宫之位?
其实自太子被废后,就有好几个大臣提及另立太子一事。他们说储君乃国之根本,先太子胤礽既然被废,皇上应当尽快挑选德才兼备的皇子立为太子。
康熙帝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有些不高兴。
若国之根本是太子,那他这个皇帝又算什么?
虽这样想,但康熙帝也并没有打算斥责这说话的臣子,他也知道这句话历朝历代的人都要唱一遍,这些臣子们也并没有坏心,归根结底只是为了朝局稳固而着想,再掺杂着自己的一点私心罢了。
康熙帝之前对臣子们的提议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朕会考虑。”
几次三番下来,朝臣们心里越发没底,皇上难不成,还对废太子有什么想法?
但废太子,显然不合适了。
众臣猜测着康熙帝心意,一时谁也不敢出头。
康熙帝就道:“无妨,今日只为于诸位爱卿探讨,朕的这些儿子们,你们觉得哪个好,便可举荐哪个,胤禔和胤礽你们也可以举荐。”
有了这话,众臣子们心里就有了底,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几乎每个阿哥都有人举荐。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开了口。
康熙帝微微颔首,目光移向张廷玉,佟国维等人,道:“你们几个认为朕的哪个儿子比较合适?”
张廷玉道:“回皇上,臣以为,阿哥们都是龙子凤孙,自然是哪个都好的。”
康熙帝轻轻笑了笑,又看向剩下那些没开口的。
这时,佟国维突然站了出来,道:“皇上,八阿哥宽厚仁德,礼贤下士,臣以为,可立为太子!”
康熙帝挑了挑眉,很是讶异佟国维居然会举荐老八,他还以为他的舅舅会是和张廷玉一样的说辞呢。
然而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让康熙帝震惊不已的。
就在佟国维开口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一声接一声的“臣附议”接连响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三番五次冲击着康熙帝的耳膜。
半晌后,支持立胤禩为太子的人皆站了出来,康熙帝粗略一数,发现竟是超过一半的臣子都支持立胤禩为太子。
长久的沉默后,康熙帝笑了一声,随后道:“你们都觉得,八阿哥胤禩可承继大统?”
不待下头的人有所反应,康熙帝继续道:“佟国维,马奇,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康熙帝慢条斯理地,从朱漆方台上缓缓走下,依次从那些臣子身旁经过,最后再回到龙椅前。
他转过身,目光凌厉地射向下方低着头的臣子们,再次问道:“你们都觉得,朕应该立胤禩为太子吗?”
第192章
话音一落,殿内霎时安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
刚刚被康熙帝念过名字的那些臣子,不约而同地出了一身冷汗,却无一人敢应一声“是”。
佟国维与马齐等暗自交换了下视线,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诧异。
皇上似乎,对八阿哥为太子一事,很是不满那?
显然皇上虽说了让群臣举荐合适的太子人选,他会参考众臣子的意见,如今看来,皇上恐怕也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就在这些臣子们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反应时,康熙帝却温和地笑了笑,道:“朕倒是没想到,老八居然能有如此威望,倒是朕平日忽视这个儿子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但佟国维等人依旧大气不敢出一声。
康熙帝又缓缓坐了下去,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们。”
众臣子:“……”
十一月的天,果然冷,明明殿内炭火烧得极旺,诸臣子们还是感到后脖颈凉嗖嗖的。
“罢了,你们退下吧。”
良久之后,康熙帝悠悠地叹了口气,挥挥手手示意这些大臣们退下。
他终是没说要不要立八阿哥为太子,甚至没说上一句皇上平日里忽悠他们的话,比如“此事朕会考虑”等等,众人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鱼贯退了出去。
很快地,早朝时群臣举荐八阿哥胤禩为太子的消息就四散开来。
皇贵妃听了这个消息后,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她呆愣半晌,随后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地道:“阿玛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他就算要带头举荐太子人选,也应该是举荐老四啊。”
毕竟四阿哥胤禛自小是长在她的景仁宫的,虽不是亲母子,但胤禛这些年对皇贵妃亦很是孝顺。
几年前皇贵妃唯一的女儿八公主病重早逝时,皇贵妃也跟着病了一场。
她缠绵病榻一月有余,胤禛几乎天天都入宫探望,更是让四福晋入景仁宫侍疾。
若不是男女大防的缘故,只怕胤禛是很想自己亲自照顾皇贵妃的。
“哎,阿玛怎么就成了老八的人呢。”皇贵妃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她娘家为何不支持她自己养大的胤禛。
*对于这个问题,孟露也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历史上的八阿哥胤禩,似乎也被皇贵妃抚养过一阵子,佟家支持胤禩倒不难理解。
但是如今的皇贵妃,她总共也就养过胤禛和胤祥,佟家在皇贵妃没有亲生阿哥的前提下,要从别的阿哥中选一个出来扶持,怎么选,都应该是胤禛或是胤祥。
胤祥如今还被幽禁着,不选他可以理解,但不选胤禛而去为前阵子才被康熙帝给夺了贝勒爵位的胤禩说话,着实令人费解。
孟露望着眼前燃烧得正旺的火盆,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
佟国维的第三子名为隆科多,这人历史上可是扶持胤禛登基的有功之臣。
此次群臣举荐胤禩,孟露听说佟家只有佟国维以及佟国刚的长子鄂伦岱两人出面了,倒是没听说过隆科多本人是否有跟着自己的阿玛一起为胤禩说话。
该不会,佟家明着支持胤禩,其实暗地里是两手准备,佟国维支持胤禩,而隆科多则支持胤禛吧?
如此一来,无论将来胤禛或者胤禩谁成了皇帝,佟家都是当之无愧的功勋之家。
然而这终究只是孟露的一个猜想,她也无从去证实,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午后的时候,孟露刚醒了午觉,觉得睡得有些口干舌燥,正捧着温热的蜂蜜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外头人传皇上来了。
孟露心下有些讶异,这个时辰,康熙帝一般都在乾清宫处理政务,怎么今日跑她这儿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一边想着,就看到康熙帝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等他一走近,孟露就惊了一跳,只见康熙帝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给她请安时竟也有些魂不守舍的。
孟露忙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跑了一头的汗?”
说着忙示意宫女准备温热的帕子替他拭汗。
康熙帝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勿自擦着额头脸颊的汗,慢慢道:“皇额娘,儿子今日午睡,做了一个梦。”
孟露哦了一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康熙帝接过宫女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道:“儿臣梦见了皇祖母,梦见了额娘,还有仁孝皇后……”
“一定是她们心中挂念你,这才入你梦中来看你。”听他说只是做了一个梦,孟露的心也就踏实下来。
康熙帝却摇了摇头,道:“不,皇额娘,她们不是挂念儿臣,她们在责怪儿臣!”
孟露微微挑眉,失笑道:“怎么会呢?当年你皇阿玛骤然病逝,你皇祖母排除万难扶立你登基,又苦心孤诣地教导你长大,看着大清在你手下变得越来越好,她对你只有满意。”
“你额娘更是一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就是她的心肝,更不会怪你了。至于宝珠……”
孟露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宝珠是个命苦的孩子,可当初对你也是一心一意,临走时仍旧对你牵挂不已,她就更不会怪你了。”
这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孟露的真心话。
赫舍里皇后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如今被废黜太子之位,且康熙帝还给他造出了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兄弟,只怕是恨毒了康熙帝。
说不定,还真是赫舍里皇后英灵在上,不忍自己的儿子被委屈,这才入了康熙梦中。
正想着,康熙帝又道:“其实儿臣常梦见她们,只是以往于梦中相见,她们总是对儿臣言笑晏晏,亲热地拉着儿臣的手关切儿臣的身子,可是这几日,儿臣每每梦见皇祖母等人,她们俱对儿臣爱搭不理,冷冷淡淡。”
孟露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开解他,好在康熙帝似乎也只是想找一个与他梦中三人相熟的人说说话,孟露也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或许,废黜胤礽一事,儿臣办得过于急躁了……”
最后,孟露见康熙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声音有些疲惫,他望向孟露,认真道:“皇额娘,前几日早朝,朝臣们纷纷出言举荐立胤禩为太子,您觉得胤禩如何?”
孟露:“……”
这怎么还问起她的意见来了呢?要她来说的话,那肯定是胤禛最合适了。
无他,只因历史如此,打从胤禛出生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但她肯定不能对她康熙帝这么说,便假装想了想,这才道:“你要皇额娘回答这个问题,皇额娘恐怕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于你来说,或许他们的能力有好有差,但对我来说,他们都是你的儿子,是我的孙子,每一个孩子在我这儿的份量,都是一样的。”
孟露指了指自己的心,再次说了句违心的话。
论亲近远疏,她当然最喜欢胤祺,那毕竟是自己从一个只会哇哇乱叫的小婴儿养到会跑会跳,会亲亲地喊她“皇祖母”的半大小子,又看着他一路成亲生子,儿女双全,孟露对胤祺自是更加亲近。
至于其他的阿哥,在孟露心里的地位其实大差不差,无非就是她平日对胤禛的关注会更多一些,但那也不代表她就更爱胤禛一点。
孟露又补充了一句:“太子人选,自然是要选德才兼备,能力居上者为之,谁比较合适,你心里应当已有了答案。”
历史是既定的,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变数,它就还是会按照原来的轨道运行。
*自群臣保举胤禩为太子一事已过去了几日,这些天,康熙帝仿若这事并未发生一般,未说一个“不”,也不曾说一个“好”。
佟国维等人每日战战兢兢,一想到那日康熙帝的神情便觉得后怕,可又迟迟等不来康熙帝的明旨谕令,可谓是犹如身处水深火热之地,煎熬不已。
一直熬到了十一月二十八日,康熙帝下了一道谕旨,复八阿哥胤禩贝勒之位。
佟国维与马奇等人听闻后俱是一喜,以为康熙帝是听进了他们的话,紧接着,康熙帝就召了佟国维与马奇等人入乾清宫书房说话。
康熙帝传召之人不多,只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六人。
圣旨传到几位官员府邸时,他们并不知道康熙帝除自己之外还传召了别人,是以当大家突然在乾清宫碰面时,大家都有些惊讶。
然而惊讶之余,几人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皇上突然复了八阿哥的贝勒爵位,又传召他们这些举荐八阿哥为太子的大臣,说不定是皇上打算考虑他们的意见,召他们进宫详加商议。
怀着这样的心情,佟国维等人在太监的引领下入乾清宫东侧昭仁殿暖阁。
康熙帝正在塌上盘腿坐着,几人入后行过礼,康熙帝并未立即出声让他们平身。
这就是个不好的兆头,佟国维心里咯噔一声,心道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这时,康熙帝缓缓开口,道:“朕今日召你们来,只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为何都认为胤禩可为太子?”
推举胤禩为太子的原因,其实那日早朝时已经说过了,但皇上既然再问了,那便再说一遍。
佟国维正要张口,康熙帝再道:“胤禩生母卫氏出身低贱,胤禩本人既无战功,又无实差实绩,朕苦思冥想了多日,实在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入了你们的眼。”
佟国维等人:“……”
皇上已经亲口将这个八阿哥说的一文不值了,此刻他们再大谈八阿哥的好处,似乎就是专门跟皇上对着干了。
于是一时之间,几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说话了。
“怎么?难不成你们只是随口一言,丝毫未想过胤禩的本事如何?你们当这太子之位是什么?”
随着康熙帝话音一落,一只茶杯摔在了六人面前,碎片崩裂得到处都是。
康熙帝冷笑一声接着道:“朕竟从来不知,胤禩邀买人心的本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连舅舅你一个致休多年之人都愿意为其出面……当初朕废太子时,怎么不见你们为太子说话?莫不是你们早早的就成了胤禩的人?”
“臣冤枉啊!”
康熙帝这一句指责,可谓严重至极,几人连忙磕头求饶,可怜佟国维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还要拖着一幅生锈的躯体朝康熙帝不住磕头。
康熙帝冷眼看了一阵,道:“罢了,既然你们说不出立胤禩为太子的理由,以后就别再提这事了,都退下吧。”
几人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康熙帝这话何意,难不成他不打算追责?
但见康熙帝已经闭上了眼,一幅不欲多言的样子,几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磕头告退。
佟国维年事已高,跪了一会儿便觉身子不适,往出走时需要马齐等人搀扶着才能行走。
等跨出了乾清宫的大门,佟国维终于呼出一口气,心里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喊声:“佟大人请留步。”
是梁九功的声音。
几人回过头,就见梁九功风尘仆仆地追了上来。
佟国维道:“梁公公,可是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梁九功对几人行了礼,道:“皇上的确有句话忘了与几位大人说,特命奴才追上来。”
“梁公公请讲。”
“皇上说,佟大人既然已年老致休,以后便在家中好好养老吧,朝堂上的事,自有其他大人为皇上效劳。”
佟国维闻言身子踉跄了下,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片。
梁九功忙道:“佟大人小心点,这雪天路滑的,您仔细摔着。”
佟国维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遥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抱拳道:“老臣……遵旨。”
梁九功又笑着转向马齐五人,道:“至于其余几位大人,稍晚,皇上也有旨意,大人们回府静候即可。”
说完这话,梁九功对着几人再行了一礼,随即转身朝乾清宫而去,徒留佟国维六人在原地愣愣站着。
良久,佟国维突然道:“老夫怎么觉得这天,突然这么冷了?”
马齐等人低着头皆未出声。
于他们来说,这天,的确是更冷了些。
佟大人是皇上国舅,如今只是被强制在家养老,可他们几人,怕是没佟大人这么好命。
也不知道等着他们的,是怎样的旨意。
第193章
马齐等人在翌日迎来了康熙帝的旨意,他们的职务通通被罢免,身上有爵位的,也被悉数革去。
至此,康熙帝虽未明言不立胤禩为太子,但为胤禩说话的几个大臣皆得了这样的下场,皇上对胤禩是什么态度,前朝后宫也都一清二楚了。
胤禩本人自是大受打击,不过他倒没有一蹶不振,只暗自神伤了几日后就再度恢复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继续当着他亲切随和的八贝勒。
胤礽听闻康熙帝处置了佟国维等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担心康熙帝会考虑群臣意见,立胤禩为太子,如此,他还能有什么活路?
胤礽喝了一口酒,暗暗想着,只要毓庆宫还空着,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最近皇阿玛几乎每日都去南薰殿东殿,听那里的宫人说,皇阿玛每次去了,都会屏退下人,自己只一直无声地看着皇额娘的画像。
胤礽舒了口气,心道只希望他那个早死的皇额娘,在皇阿玛心里的份量能够再重一些。
*之后没几日,朝中再度有臣子提及尽快择立太子一事,不过这一次,无人再提八阿哥胤禩,反倒是有许多请皇上复立二阿哥为太子的折子。
然而这些官员并非全部都是心甘情愿地写这样的折子,只因皇上不久前召集他们,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们,他心中的太子人选,依旧是二阿哥胤礽。
众官员颇有自知之明,与皇上作对,那是决计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只看马齐等人如今的光景就知道了。
既然皇上还属意二阿哥,那他们不如就顺着皇上的心意行事。
康熙帝虽有复立胤礽为太子的心,但他也不想立即就下旨。
毕竟废除太子的事也不过两三个月,如今又复立,难免会让世人觉得他这个皇帝行事太过儿戏。
于是所有请立胤礽为太子的折子,康熙帝都留中不发,不过他也是正式地向所有人透露了自己意愿。
腊月初八这日,众阿哥入宫给康熙帝请安,康熙帝就对胤礽道:“咸安宫毕竟在内宫之中,你住着多有不便,明日你就搬回毓庆宫去吧!”
让胤礽住回毓庆宫,意味着什么,胤禛胤禩等人没有不清楚的。
看来皇阿玛已经决定了要复立二哥为太子了。
这几个月,算是白忙活了。
*请安毕,众阿哥们出了乾清宫,年幼的阿哥被乳母宫女带着回了各自居住的宫室,胤祺胤祐等无意卷入风波中的几个阿哥也相继离去。
只余胤礽,胤祉,胤禛,胤禩等七人。
胤禩深吸一口气,摆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转向胤礽抱拳道:“臣弟先恭贺二哥了。”
胤礽哎了一声,摆摆手道:“只不过是搬了个宫寝,有什么可恭喜的。”
他虽这样说着,可那扬起的嘴角和飞舞的眉梢眼角,却还是泄露了胤礽此刻内心的雀跃。
胤禩微微含笑,道:“乔迁故居自然也是喜事,臣弟还盼望着到时候能得二哥相邀,兄弟们入毓庆宫吃酒呢。”
他说到此,顿一顿又看向站在胤礽斜后方的胤禛,语气带着遗憾道:“只是可惜了,十三弟还被皇阿玛关着,不能与兄弟们相聚了。”
胤禛听着这话,心里恨得牙痒痒,但他面上仍旧不动如山,仿佛没听见胤禩的话。
胤礽却笑道:“说到底十三弟也没犯下什么大错。”
他知道胤禛很是疼爱胤祥,而自己想要稳固地位也少不了胤禛胤祥相助,遂回头看了眼胤禛,安慰道:“老四你放心,等过些日子,我就去求皇阿玛放了十三弟。”
当着胤禩等人的面,胤禛不好多说别的,只轻轻点了点头。
对面的胤禩胤禟等人听了这话,暗暗交换了下眼神。
胤禟嘴角浮起一抹阴笑,心道敢情老二还不知道老十三是因何被皇阿玛幽禁,那么,他不介意做个乐于助人的人。
“二哥您可真大度。”胤禟呵呵笑道:“若是换了我是您,老十三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我可是万万不敢放他出来的。”
话音一落,胤禛目光一凛,警告地看向胤禟,然而胤禟却不将他放在眼里,对着疑惑不解的胤礽继续道:“二哥您还不知道吧,当初将您拦截贡品一事透露给老大的,正是胤祥!”
胤礽闻言一震,不由再次看向胤禛,“九弟说的可是真的?”
胤禛面无表情道:“九弟,你莫要信口雌黄,皇阿玛可从来都没有说过十三弟犯了何罪,你如今信口开河污蔑兄弟,小心传到皇阿玛耳朵里。”
对于胤禛这不轻不重的威胁,胤禟丝毫不放在眼里,他讥讽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这时胤禩拉了拉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私下里查到了这事,但皇阿玛毕竟没像对待老大那般将其罪名公告天下,可见皇阿玛亦是有保全胤祥之心的。
他们犯不着跟皇阿玛作对。
胤禟明白过来胤禩的意思,便假装受教道:“多谢四哥提醒,是臣弟胡言乱语了,臣弟知错了。”
他如此,胤禛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冷着张脸不作声。
胤禩几人便即先一步离开,胤礽心里已有了怀疑的种子,继续向胤禛求证胤祥是否出卖过自己一事。
胤禛默然半晌,随即咬一咬牙,道:“二哥恕罪,此事,臣弟的确不清楚,十三弟再不是曾经跟在臣弟身后的小孩子了,他现在对臣弟,已经不是知无不言了。”
胤礽心里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可他看胤禛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一时也挑不出什么不对。
他心念一动,想到胤禩身边有老九老十和老十四,但他身边如今只有老三和老四,老三近日总是心不在焉,有时候找他办个事他,他还总是磨磨唧唧推三阻四的。
如此一想,这些兄弟里他能用的,也就只有一个老四了。
沉思良久后,胤礽轻轻一笑,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道:“说不定这事就是老九胡乱攀咬,十三弟也算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我还是信的。”
三阿哥胤祉一直无声地立在一旁,听了这话他不由看向胤礽,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选择继续沉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他这段日子学到的唯一一条真理。
他不想将来不幸落得像大哥或是十三弟那样的下场,思来想去,如老五老七那般远离兄弟纷争,似乎是最明智的做法。
*翻过了年,正月二十二日,康熙帝正式下旨昭告天下,复立胤礽为太子,并于三月初十举行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册封典礼。
太子与太子妃的册封礼毕,康熙帝又下旨晋封三阿哥胤祉为诚亲王,四阿哥胤禛为雍亲王,五阿哥胤祺为恒亲王。
七阿哥胤祐封为淳郡王,十阿哥胤?为敦郡王。
另外还封了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十四阿哥胤禵为贝子。
与册封后妃一样,康熙帝册封皇子时也喜欢打包册封。
此次分封皇子,除了已被幽禁的大阿哥和年前刚复位贝勒的胤禩以外,其余成年皇子几乎都得到了爵位,除了十三阿哥胤祥。
若胤祥同胤禔一样还是被囚禁也就罢了,偏偏除夕的时候,康熙帝就将胤祥给放了出来。
虽释放胤祥,却不予晋封,康熙帝此举就像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地掌掴了胤祥一巴掌。
听说为着这事,皇贵妃多次去乾清宫求见康熙帝,然而她无论她怎么求情,康熙帝始终无动于衷。
*宫外,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新换了门匾的雍亲王府大门外,十三阿哥胤祥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遥望着“雍亲王府”几个大字,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来。
这时,胤禛匆匆出了大门,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胤祥走来。
“十三弟,你身子还没好全,有什么事派人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十三阿哥的车架,雍亲王府的门房早已熟知,打从马车刚入了街口,便有人迅速进了内院禀报胤禛。
是以胤祥刚下了马车,胤禛就着急忙慌地迎了出来。
他脸色微冷,语气却温和,胤祥听了只觉心口一片温暖。
“四哥如今是雍亲王了,臣弟怎么也该亲自登门恭贺四哥才是。”
胤祥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随从从马车上卸下他给胤禛带的贺礼。
胤禛亲自扶了他的胳膊往里走,边走边道:“进去再说吧。”
兄弟两人进了前院胤禛的书房,立时有下人端了上好的茶水过来。
见他坐下,胤禛又问:“会不会觉得冷,冷的话我让人添个火盆过来。”
胤祥本想推拒,然而四肢百骸传来的寒意的确无法忽视,遂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四哥了。”
听了这话,胤禛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冷意。
十三弟被幽禁时,正是京城最冷的时节,偏负责看守十三阿哥府邸的官员,正是老八他们一党的。
十三弟那段时日是受尽了委屈,寒冬腊月里,屋子里连个像样的火盆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再康健的人也要被冻坏了,十三弟被释放后就病了好长一段时日,有几度胤禛真害怕十三弟熬不过去了。
如今想到那一次次凶险至极的消息,胤禛仍旧觉得浑身发凉。
相比于胤禛对胤禟的咬牙切齿,胤祥却是平和许多,他笑着开解道:“四哥不必为我难过,自古谋大业者,难免会有人为此牺牲,臣弟愿为四哥牺牲。臣弟亦很高兴,这次的事,没有牵连到你。”
而且归根结底,这回自己被囚,于八哥他们没有多大干系的,九哥也只不过是在他被关时给了他许多为难。不过胤祥还是觉得庆幸,九哥只为难了自己一人,他府上的福晋格格以及他的儿女们,并未遭受苛待。
因此,胤祥愿意忘记九哥对他所做的一切。
不过胤禛却没有这么大度,他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他总要让老九也尝尝十三弟受过的苦楚。
胤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便岔开话题再次真心实意地恭喜胤禛得封亲王一事。
然而提起这事,胤禛的脸越发地冷了。
“皇阿玛封了咱们这么多兄弟,独独跳过了你,连皇贵妃额娘多次去求情也无用,看来太子在他心里的分量还真是一如既往啊。”胤禛阴阳怪气地道。
十三弟一没陷害,二没栽赃,不过是将太子自己做下的事透露给别人,就能让皇阿玛对十三弟如此厌恶。
相反,几乎收买了大半朝臣的胤禩却被轻飘飘地放过,可见在皇阿玛心里,太子永远是他最最疼爱的儿子。
他就等着看,皇阿玛最疼爱的这个儿子,能不能顺利熬到登基。
“四哥,你如今是雍亲王,有你护着我,我是不是贝子或者贝勒,又有什么要紧的?四哥别生气了。”胤祥见胤禛蹙着眉,不知道又在想什么,连忙出声道。
胤禛回过神,道:“明日,我打算去慈仁宫求皇祖母出面,皇阿玛一向很孝顺皇祖母,有她老人家出面,皇阿玛一定会给你一个贝子爵位。”
胤祥道:“皇祖母一向不过问这些事的,四哥您何必去打扰她老人家。”
胤禛道:“正因为皇祖母一向不过问,突然过问,皇阿玛才会重视,就像当年皇祖母突然开口想要攻打倭国,两国开战这样大的事,皇阿玛不也依了。”
“……”胤祥觉得有些头疼,总觉得几个月不见,四哥变得固执了很多。
他其实并不在乎什么贝子之位,尤其还是求来的,那多少会显得他很可怜,但四哥显然是铁了心要去慈仁宫求皇祖母,胤祥也就不再劝了。
他心里清楚,以皇祖母的性子,若皇阿玛今日要砍了他的头,皇祖母定然会为他求情,但若只是没有给他封一个爵位,皇祖母是不会管这事的。
第194章
胤禛第二日果然来了慈仁宫,求孟露为胤祥说情。
说起来,其实那日康熙帝晋封诸位阿哥的旨意下达后,孟露心里就琢磨着去找一回康熙帝。
康熙帝若是遗漏了其他阿哥,孟露还真未必会上心,但偏偏他遗漏的是胤禛的亲亲好兄弟,十三阿哥胤祥。
孟露叹了口气,透过铜镜看着自己满头的白发。
明年,她就七十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在她临终前,她还是有一些事想要交代给康熙帝,交代给胤禛的。
想让胤禛以后能记得她这个皇祖母的话,有恩于他,是再好不过了。
可当胤禛真正跪到她面前时,孟露反而迟疑了。
她沉吟半晌,低声道:“你皇阿玛既然不愿意给胤祥一个爵位,那你以后自己封他不就好了。”
胤禛听着这话,心口剧烈地一跳,他抬头,惊愕至极地看向孟露。
孟露收起双腿,缓缓在塌上躺下,打了个哈欠接着道:“你想封他为贝勒就封贝勒,想封为亲王就封亲王,甚至你愿意的话,封胤祥一个铁帽子王也没人敢说什么。”
胤禛胸口起伏明显,因为孟露的话他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叫。
他调整了下呼吸,有些不敢置信地道:“皇祖母这话,何意?”
孟露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呵呵道:“没什么意思啊,皇祖母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也就随口那么一听好了。”
语毕,孟露就闭上了眼,一幅不欲多言的模样,还朝着胤禛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不多时,塌上就发出了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胤禛还跪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塌上安然入睡的老人。
他感到有些恍惚茫然,皇祖母刚刚那话,是暗示他去谋夺太子之位吗?
可明明太子才刚被复立不到几日,皇祖母说这样的话,难道是她知道了什么?
胤禛勿自猜测了一阵,到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了。
不过孟露的话却是给他提了醒。
如今太子被复立又如何,皇阿玛身子瞧着还康健的很,太子能不能熬到皇阿玛大限之时,还是个未知数呢。
若是太子没那个命,那么储君之位,他必得牢牢攥在手中。
到那个时候,封谁为亲王,废谁为庶人,不全都是自己说了算吗。
想通了这一层,胤禛站了起来,朝着孟露拜了一拜,随即轻声退了出去。
皇阿玛既要冷待十三弟那便让他冷待好了。此次一共分了三个亲王,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是五弟,一个是三哥。
五弟虽不想掺和这摊子事,但胤禛知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五弟也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三哥就更不用说了,无论他以后如何,在这之前,他也算得上自己这边。
细细一算,他们这边有太子,有三个亲王,而老八那边,爵位最高的仅仅是个郡王,且这郡王名号,还是落在老十那个平素只会跟着老八老九吆五喝六的草包头上。
两方阵营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平等,若十三弟也得封,他们这边太过树大招风,反而容易招致更多的祸端。
那便就这样吧。
*太子复立后,朝中又恢复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到了四月里,康熙帝又起了外巡的心思。
这日,康熙帝来了慈仁宫,请示孟露对于出巡的意见。
“四月里天气也好,皇额娘不如跟着儿子出去散散心。”
孟露闻言微微一愣。
自打她过了六十岁生辰后,身上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但也时时觉得力不从心,这些年康熙帝几次出巡,她都没去。
但这次,孟露反而想出去走走了。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回了,之后怕是再没有机会离开紫禁城去看外头的大好河山。
孟露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定下去哪里了吗?”
康熙帝一听就知道孟露这回也有兴趣,于是笑着道:“不知皇额娘想去哪里?”
孟露放下茶杯,顿了顿道:“那就东巡吧,去山东一趟,再乘船北上往盛京一趟。”
东巡还是南巡于康熙帝来说并无什么大的区别,既然皇额娘想去山东和盛京转一转,他也就应下:“好,儿子这就派人去准备。”
孟露点了点头,又问:“这回要带哪几个孩子一道去啊?”
说起这个,康熙帝还真有些为难。
此番东巡,太子必定是要留守京中监国的,正好康熙帝也想看看,经此废而复立一事,太子的性情较之以往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是往好变,还是往坏变。
再就是老三到老十四他们几个,不能全带着,也不能全放在京城,要带哪几个去,他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康熙帝低头想了一阵,又问起了孟露:“皇额娘是想要哪几个孩子陪着?如今弘皙他们这辈也都长大了,也可以带他们。”
孟露沉吟片刻,道:“皇子阿哥们,多的是出京历练的机会,反倒是这些公主郡主们,恐怕一辈子也出不了一次远门,这次就带几个女孩子,一路上陪着我说话聊天吧。”
康熙闻言笑道:“皇额娘说的是,女孩子家的确是更加贴心些,只是儿臣膝下公主不多,如今也就只有小五,小九和小十一几个在京城,但儿臣听宜妃说,小九和小十一如今都身怀六甲,怕是不能陪着皇额娘一起东巡了。”
这康熙帝口中的九公主与十一公主,出嫁前虽由宜妃教养,但她们的生母却不是宜妃,而是胤祥的生母章佳氏。
章佳氏早逝,康熙帝便将这两个女儿交给了宜妃抚养。
孟露道:“既有孕在身,自然不能舟车劳顿,公主一辈的,就带着小五吧。
至于其他的,京中年满十岁的小格格们,能带就都带着吧。”
康熙帝微微一愣,脑子里粗略估算了下他的那些孙女,年满十岁的,怕是也有数十人以上了,带着这么一堆孩子去,这次的东巡之旅定然极为热闹。
其实他心里清楚,皇额娘心里最想带在身边的,永远都是银霜。
但银霜远在倭国,也不知道他们何时能有再见的机会。
本来去年年底银霜已经回了信,说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了,就会回京一趟,可前几日,康熙帝就收到了倭国天皇病重的消息。
这个节骨眼上,银霜必是不能回国了。
皇额娘听了这消息后,也很是失落了一阵,是以康熙帝才想着带她老人家出去散散心。
如今皇额娘说想去山东和盛京,这两个地方离倭国都很近,想必也是皇额娘思银霜心切,想要离她更近一些罢了。
康熙帝今日还召了张廷玉等几个大臣商议要事,陪着孟露说了会儿话就起身离去。
他走后,孟露又招来身边的宫女,让她去告诉皇贵妃和宜妃,章佳氏所生的这两个女儿,生产时最好是回宫中生产,多派几个太医院的御医守着。
她隐约记得,康熙帝似乎有几个公主便是死于难产。
孟露不确定是不是章佳氏的这一对女儿,便只能先未雨绸缪了。
*皇上与太后决定要东巡,宫里宫外少不了要忙活准备一阵,终于在四月十七这日,东巡的车驾离开京城,浩浩荡荡地往山东而去。
按照计划,等到了山东境内,他们就会换乘御舟,一路沿着运河前往登州府。
这次东巡,除了那几个尚未成年的阿哥外,康熙帝只带了胤禛与胤禩两个已经领了差事的阿哥,其余阿哥则被康熙帝悉数留在京城,且都给他们安排好了工作。
具体各位阿哥都担着什么责任,孟露也无暇过问,打从车驾出了紫禁城,孟露的心就一直高悬着。
银霜的信是四月初一到的京城,上面说倭国天皇病重,恐大限已至,她暂时不能离开倭国。
算起来,那封信应当是三月中旬写的,如今已到了四月下旬,银霜再无信传来,一个月过去,也不知那倭国天皇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要是死了,又会不会对银霜当前的处境带来什么不安的因素。
孟露每每想到此,便觉心慌不已,这一路上的风景名胜,她一眼也没顾得上看。
康熙帝本来是想带皇额娘出来散心的,自然不忍她整日郁郁寡欢,换乘御舟后便时时去上陪她聊天散心,然而每次说不上几句话,皇额娘就会不加掩饰地对自己表露出嫌弃之意:“你不回你自己的御舟吗?想必沿途的官员也要觐见的吧,你不去接受官员觐见,听听下头的人有没有什么要亲口回禀的吗?”
“……”皇额娘明显就是嫌他烦了,康熙帝心里很是郁闷,想了想又让随行的小格格们去逗皇额娘开心,但皇额娘却说小格格们难得出来一趟,该好好见识见识沿途的风光,不必整日陪着她一个老婆子。
连五公主想要陪着,孟露也不让。
康熙帝琢磨半天,挥手叫来了胤禛和胤禩,沉声吩咐道:“你们皇祖母心中挂念固伦恪靖公主,自出了京就没怎么笑过,你们兄弟两想想办法,看如何讨她老人家欢心。”
胤禛与胤禩面面相觑,心道能让皇祖母展颜,恐怕唯有让银霜公主来了。
胤禛想了想道:“皇阿玛,不如派人去一趟倭国,先将四妹妹接到山东,与皇祖母先见上一面。”
胤禩心底深处也觉得唯有这个法子,但他一向对于胤禛的话反驳过来,闻言也就不假思索地道:“四哥说笑了,四姐如今是倭国皇妃,如今倭国天皇正病重着,此时接四姐回来,恐会让倭国人对咱们大清生出不满之心。”
胤禛道:“倭国不过一个小小的战败之国,当初将咱们大清的公主下嫁于倭国已是给了他们莫大的脸面,现下不过是让公主归国探望年迈的祖母,他们敢有什么不满之心?”
“话不能怎么说,倭国虽小,但到底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虽依附于我们大清,但是该给的体面咱们还是要给的。”
“别的国家该给予体面,倭国就不必了。”胤禛冷哼一声,想到了自己曾经所了解到的关于倭国百姓的一切,眼底写满了不屑。
胤禛丝毫不将倭国放在眼里,当初皇阿玛答应倭国求娶公主一事,他就不赞同。
奈何当时他年纪尚小,人微言轻,四妹妹又执意要嫁到倭国去,终是没能留下四妹妹这些年大清越发强盛,倭国就算此时反了,大清也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倭国。
小小倭国,根本不足为惧!
胤禩不疾不徐地继续开口道:“倭国再如何……”
听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吵个没完,康熙帝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其实心底深处,康熙帝的想法与胤禛是不谋而合的,只是他身为皇帝总有许多的顾虑,这仗,自然是能不打就不打的。
不过胤禛有句话说的很对,皇额娘年纪大了,他虽希望皇祖母能够长命百岁,但显然这个世界上,长命百岁的事鲜有发生。
万一……康熙帝叹了口气,他不想皇祖母留下遗憾。
这次东巡也带了几个宗室亲王,康熙帝思索半晌,打算挑选一位稳重可靠的人即刻出发前往倭国,迎公主归国与皇额娘见上一面。
不过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办成的,康熙帝摸着下巴沉吟半晌,开口打断了两个阿哥的争吵,道:“行了,怎么什么事你们都能吵起来,一天天的尽会惹朕心烦。”
胤禛与胤禩一顿,连忙跪下道:“请皇阿玛恕罪,儿臣知错了。”
这时,外头随行的太监回禀说十五与十六以及十七三位阿哥来给皇上请安了。
这三个阿哥如今还未成年,平素里也很乖巧懂事,康熙帝一想到这三个儿子,顿时觉得眼前的胤禛和胤禩更加糟心了。
他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退下吧,有功夫就想办法给你皇祖母找点乐子,别成日只会唇枪舌剑地斗个没完。”
胤禛与胤禩低着头,应了声遵命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然而两人离了康熙的御舟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更加强烈了。
随行的下人们不得不安排两条小船送他们回去,明明两位阿哥是住在同一条御舟上的。
孟露从御舟的窗户往外看去,正好瞧见胤禛与胤禩脸色沉沉地站立在小船前头,各自身后撑舟的太监脸色涨得紫红,正拼着命滑动船桨,努力不让自家主子的小船落后一分。
孟露:“……”
康熙帝这个父亲也真是够够的,明知道胤禛与胤禩面和心不和,还偏偏让他们住在一艘御舟上,好像爱新觉罗家“穷”得就无法再多一条御舟了。
这两个人这几日恐怕是积了一肚子的气。
这样想着,孟露抬手唤来身边宫女,道:“去请四阿哥和八阿哥来我这儿一趟吧。”
宫女应声而去,两位阿哥的小舟也很快在孟露的御舟跟前停下。
第195章
须臾,两个阿哥上了孟露所乘坐的御舟,进了船舱走到孟露跟前,恭敬地行礼问安。
孟露微微一抬手,叫他们免了礼。之后并未立即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两人。
她似乎是在看眼前的胤禛与胤禩,又似乎是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胤禛和胤禩。
胤禛与胤禩心中疑惑,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又安静地站着。
孟露就这么看了一会儿,这才叹息着出声,“岁月催人,一转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她声音里不免掺杂着些许惆怅,兄弟二人只当她是感慨时光流逝,正欲开口安慰,孟露却打断他们道:“你们坐下,陪皇祖母说说话。”
立即有宫女搬来两个矮凳,一左一右放在孟露面前。
胤禛与胤禩相继坐下。
孟露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她先拉了胤禛的手,问她:“听说你府上的弘昀,前段日子感染风寒病了一场,如今可痊愈了?”
胤禛微垂了头答道:“有劳皇祖母挂念,咱们离京时,弘昀已经好很多了。”
孟露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雍正帝长大成人的第一个儿子,应该不是弘昀,而是弘时。
说起这个弘时,孟露相信所有人都会觉得不敢置信。
这孩子明明有个当皇帝的阿玛,孟露实在想不明白,将来这孩子到底会干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让子嗣本就不繁茂的雍正帝一怒之下将弘时给革了黄带子,送去给他的政敌胤禩当儿子。
孟露微微沉吟,道:“明年你府上的弘时就该开蒙读书了,你这个做阿玛,多留点心,给他挑个好师傅,别误了孩子一生。”
孟露突如其来地这么一句提醒,胤禛有些摸不着头脑,皇祖母何时会关心重孙辈的教育问题了?且还单单来提醒他关于弘时的教育问题。
他略微一想,最后觉得多半是皇祖母年纪大了,心血来潮地说上这么一句,如此胤禛也就顺势出声应下。
孟露也不管他是否听进去,她面上不露声色,又问道:“你府上,如今除了福晋和侧福晋李氏外,还有哪几个?”
“还有一格格宋氏,另外还有几个侍妾。”
孟露听他这么回答,便知道余下的几个侍妾,胤禛压根不记得她们姓什么。
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又很快遮掩过去。
看来,乾隆皇帝的生母钮钴禄氏此时,应当还未进入胤禛的府邸,不过想来应该也快了,她记得,乾隆皇帝是生于康熙五十年,如今已是康熙四十八年了。
了解完胤禛后宅的大抵状况,孟露又转向胤禩,拉了他的手道:“弘旺那孩子,应该已经会叫阿玛额娘了吗?”
提起唯一的儿子,胤禩脸上的笑更加温润,他颔首缓缓道:“是,弘旺会喊人了,等皇祖母回了京,若是不嫌弃的话,孙儿让福晋带着弘旺入宫给您老人家请安。”
孟露当即摆了摆手,沉声道:“别了,你成婚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是等孩子再大些再带出门吧。”
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胤禩虽为自己的儿子不能尽早入宫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露脸而遗憾,但心里还是明白孩子的身体最为重要。
尤其他自己于子嗣一事上似乎有些缘薄,他府上的格格侍妾并不比其他兄弟们少,但这么多花迄今为止只结出了弘旺这么一颗果子来,府里的人包括福晋都对这个孩子极为看重,胤禩自然也不例外。
之后孟露并未放他二人离开,她自己说了一阵也就词穷,索性懒懒地往塌上一躺,让他们捡些好玩的事说来给她听。
如此消磨了一阵时光,临天黑的时候,胤禛与胤禩陪着孟露用了晚膳,两人正打算告退离开。
孟露看着他们二人光秃秃的脑门,挑了挑眉道:“今日有你们兄弟二人陪着哀家,哀家很高兴,明日你两继续过来吧。”
话落就见胤禛与胤禩两人身子几不可查地一僵,应答的声音听着都有些敷衍。
这两人平素见了面,指不定是如何唇枪舌剑地交战,偏生无论阿哥们在宫外斗得多厉害,等来到了孟露跟前,无一例外地乖乖收起尖牙利齿,和和气气地相处着。
孟露心里暗暗地想,看来她也有些恶趣味在身上,喜欢看他们在自己跟前“化敌为友”。
但两个阿哥冷静片刻后,却是不愿再委屈自己看着对方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胤禛应了“是”,顿了顿又道:“皇祖母,不如,明日孙儿带您老人家去岸边的城里走一走?”
胤禛话音一落,胤禩忙附和道:“是啊皇祖母,明日御舟应当会行经一座城镇,这御舟虽大,您整日闷在船上对身体也不好,不如就去岸边的城里逛一逛。”
去岸边的城里逛逛吗?
孟露蹙着眉,沉思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去城里逛逛也好,以往每次出巡,她也会乔装成大户人家的妇人去各地的城镇上走一走。
她现在老了,怕是走这一趟有些吃力,但,说不定这回,她依旧能发现一些民间隐藏起来的有意思的事,那就去走一趟吧。
*第二日,孟露换了一身汉族妇女的衣裳,花白的头发盘成简单的一个发髻,并未过多装饰金玉珠钗,她嘴角时常含着笑,看起来颇为慈祥和蔼,就像一个寻常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一样,正带着自己家中的小辈出门。
在五公主的搀扶下,孟露缓缓上了岸,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
随行的护卫,自有胤禛和胤禩兄弟两人安排妥当。
今晨早膳的时候,五公主与这次带来的几个郡主听说孟露要去岸上的城镇里,也眨巴着眼睛露出欣羡之意,孟露略一沉吟,便派人去跟康熙帝说了一声,也准许这些公主郡主们去民间走一走。
如此,人太多,全跟着孟露自是太过引人耳目,最后便定下孟露带着五公主一道,由胤禛带几个护卫跟着,其他的郡主们则分成两拨,一拨由胤禩护着,另一拨由宗室里的另一亲王护着。
一行人堤口上了岸,距离最近的镇子尚还有些距离,孟露倒是想慢步缓行过去,但想想以自己如今的身子,真走过去只怕天也要黑了。
遂就上了胤禛昨晚提前命人上岸临时租来的车马中。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镇子而去,孟露闭上了眼养身。
五公主兴致颇高,一会儿从马车左边的窗户探出头去,一会儿从马车右边的窗户探出头去。
此时马车走在乡道上,道路两边除了树木花草就是树木花草,五公主却也看得很是欢喜。
“皇祖母,我在宫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树。”
孟露道:“宫里为了安全,自然不会栽种太高的树木。”
五公主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道:“还是民间好啊,天地这么广阔,随便踏出一步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不像宫里,天天就是一亩三分地地待着。”
孟露睁开眼看了看她,复又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最近的一处镇子已近在眼前。
此刻东边旭日刚刚升起,镇子入口处时不时有农户推着满载各类货品的木车经过。
孟露这一行人站在镇子入口,霎时吸引了不少往来行人的目光。
胤禛将马匹交给下人牵着,自己走到孟露身边,低声提醒道:“皇祖母,一会儿到了街上,人车众多,您老小心些。”
孟露道:“都到这儿了就别叫皇祖母了。”
她说着一手牵过胤禛的手,一手牵过五公主的手,温和笑道:“走,今儿个奶奶给你们买好吃的和好玩的。”
胤禛与五公主俱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也并不拂她的兴致,乖顺地任由孟露牵着走。
孟露今天购物的兴致极高,碰到好看的好玩的,无论用不用得上,她都会上前买上一两个,不多时,胤禛带来的六个护卫怀里皆抱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袋。
她的年龄毕竟摆在那儿,悠闲地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孟露觉得双腿酸软,胤禛请示过她的意见后,祖孙三人进了一家看上去生意不错,但瞧着有些破旧的饭馆。
五公主拿着手帕将长凳又擦拭了一遍才坐下,不解道:“奶奶,我刚瞧见前头不远处就有一酒楼,看着环境不错,咱们怎么不去那儿呀?”
孟露喝着小二端上来的茶水,头也不抬地道:“刚还说觉得民间不错,怎么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开始挑三拣四了?”
五公主被问住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孟露叹了口气道:“这家店,约摸二十年前我与你们爹爹出来的时候也来过,这里的口味很是不错,你们尝尝。”
说话间店小二上前,躬身问道:“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仔细听,小二的语气里既有兴奋,又似乎有些忐忑。
他们这小店平日甚少出现这等高门大户里的人,店小二只看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便知他们必定家财万贯。
这种人,你要将他伺候好了,保不齐就是一顿恩裳,但往往这样的人也最难伺候,稍有不慎,便会惹得他们不开心。
因此店小二过来询问时态度格外恭敬。
孟露也回以一个平易近人的笑,缓缓道:“就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各样都来一份吧。”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店小二小跑着往后厨去了。
孟露几人坐的这张桌子离饭馆门口极近,是以街上往来的行人他们几乎是一览无余。
等待上菜的间隙,外头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几个护卫就在他们邻桌的位置上坐着,听到动静立时有人起身出去查看。
很快,护卫进来回禀道:“回禀主子们,似乎……是哪家的小姐正闹着要离家出走。”
五公主“咦”了一声,道:“大白天的,离家出走?”
的确有些蹊跷,孟露看向胤禛,“你出去看看,可别是拐子拐了哪家的孩子。”
“是。”
胤禛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坐了下来道:“奶奶放心,不是拐子,应是哪家的小姐不愿缠足,哭闹着跑出了家门。”
缠足。
骤然听到这两个字,孟露怔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才道:“怎么朝廷不是很早以前就禁止缠足了吗?”
胤禛道:“这是汉人的习俗,哪里是那么容易能禁止得了的。”
禁止不了吗?
孟露不信这个邪。
她顿时也没了进食的胃口,命胤禛给店家放了一锭银子后便起身出了饭馆,直直朝着街口马车那儿走去。
等上了马车,她吩咐胤禛:“你去这镇上,找十五个缠过足的女子,不拘老少,今晚带到御舟上来。”
五公主道:“皇祖母,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做什么?她想要尝试着废除这一陋习。
第196章
孟露要找十五名缠足女子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康熙帝的耳朵里。
胤禛将孟露送回御舟上,便来给康熙帝请安,顺带提了句今日发生的事。
他立在康熙帝跟前,躬身道:“皇祖母本来看着心情还不错,后来碰到那个因为缠足而哭闹离家的女孩后,似乎就生了气,之后连饭也没吃,就回了御舟上,也不许儿臣们在跟前伺候着了。”
康熙帝听完不由叹了口气,道:“禁止女子缠足这事,其实自打朕带着你皇祖母第一次出巡时,她就跟朕提过,说这一陋习对于女子来说,实在太过残忍,让朕下令禁止女子缠足,但汉人女子缠足之风已盛行多年,想要禁止,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胤禛想了想道:“儿臣记得,皇玛法在世时,还曾设过禁令,若有女子抗旨缠足,其父或其夫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
康熙帝道:“是啊,但即便你皇玛法制定了如此法度,禁止缠足一事仍旧收效甚微。康熙三年的时候,朕也曾下过旨,康熙元年出生后的女子若有缠足,其家人以及地方官员均予以惩处。”
然而这仍然没能起什么作用。
非但没有废除民间女子大肆缠足之风,还因此事生了许多乱子。
康熙帝记得,康熙五年的时候,曾有一地方官员被人诬陷,说是其任下有女子缠足,后来虽查清这缠足女子乃外乡之人,但彼时也已经晚了,那名官员已经在旁人的肆意构陷下丢了官,连带着郁郁寡欢,被打入大牢没多久就病死了。
此类事情层出不穷,没过多久,他就不得不解除缠足禁令。
后来虽又再次重申此禁令,但民间并没有几个人听。
“缠足,对于女子来说,的确是一道酷刑。”康熙帝缓缓说道:“你皇祖母应该是有了主意,你就先去找上十五名缠足女子吧,无论贫富,都去找找。”
胤禛恭敬地退了出去。
康熙帝便即起身出了船舱,命人备好小舟,他乘着去了孟露的御舟上。
孟露回来后洗漱了下,又换了身衣裳,正打算随便用些膳食填填肚子,康熙帝就来了。
康熙帝请过安,接着便告罪道:“是儿子办事不力,缠足陋习久未废除,今日还因此搅了皇额娘的兴致。”
孟露随意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费力地嚼了两下,顿了顿才道:“你管着这么大个国家,其他的事就够你操心了。”
其实孟露心里明白,缠足,自始至终缠的是女子的足,而如今这个时代,当权者是男人,女人所受的痛苦他或许会在初见初听时心里有轻微的不忍,但他们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既无法感同身受,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当权者便很难下定决心去废除这陋习。
康熙帝低下了头,又道:“等这次回了宫,儿臣会召集朝中大臣,商议处一个万全之策,以期早日废除此陋习。”
孟露微微一笑,放下了筷子,想了想道:“皇帝,你见过被缠过的女子双足吗?”
康熙帝摇了摇头,他自然没有见过,他所接触过的女子只有后宫的嫔妃宫女,而无论是嫔妃还是宫女,既能入了宫,身子就不会有这种残疾。
孟露又沉吟了一阵,道:“那今晚,皇帝你就带着阿哥公主郡主们,陪哀家看看这女子缠过的足,究竟长什么样。”
康熙帝愣了愣,道:“这,儿臣与胤禛胤禩,怕是多有不便。”
他们毕竟是男子,女子双足何等私密,他们怎么能去看。
孟露道:“看一眼又能如何?”
遂这样说,但孟露心里还是明白,即便康熙帝同意去看,只怕一会儿找来的女子也羞于将自己的双足示人。
她陷入了沉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服那些女子将自己那双已经缠得面目全非的双足给别人看一眼。
*胤禛办事极为利索,到了晚上时,便已经带了十五名有着三寸金莲的妇人女子上了孟露的御舟。
这些人中,有耄耋老者,有中年妇女,也有十几岁和几岁的女子女童。
其中就有今日不愿缠足,哭闹着离家出走的吗名女孩。
胤禛出面找了当地的县令,再由那县令出面,于是很快就找齐了孟露所要的人。
这些人听到是宫中太后召见,心中又惊又怕,此时虽到了这里,但人人都低垂着头,仔细看还能发觉她们轻轻颤抖的身子。
孟露所乘坐的御舟舱内够大,站十五个人依旧是绰绰有余。
她跟康熙帝坐在那儿,看着这些人惶恐地跪拜。
这里头还有比孟露年纪更大的人,她及时摆手,道:“不必跪了。”
众人一时愣在那儿,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她们前头已经跪了下去的县令。
康熙帝出声道:“你也起来吧。”
那县令起了身,脸上堆着笑谢了恩,便即退到一边站着。
这县令此时心里也很是忐忑不安,昨夜皇上与太后御驾行经此地,他带领本县的官员,已经拜见过皇上和太后了。
本县近些年政通人和,皇上对他也是一番夸赞,县令飘飘然地回了府,还没喘口气,雍亲王就驾临府上,交代他去寻一些缠足女子。
朝廷对于女子缠足之风,多有不喜,县令心里嘀咕着,皇上莫不是要拿他开刀?
可朝廷明明早就废除了女子缠足的禁令。
就这样一路不安地到了御舟之上,此刻县令也不敢抬头与皇上太后对视,只垂头默默立在一边。
孟露见面前这些人神色多有惶恐,便笑了笑道:“你们都坐下吧,不必害怕,哀家和皇上只是想问你们几句话”这话一出,立时有下人搬了十五张矮凳过来。
众人迟疑着,缓缓坐下。
今日来的这些人,多一半是镇上官员与富商的家眷,剩下的虽是普通百姓,但孟露观她们身上的衣裙装束,便知道虽是普通百姓,但想来家中也算不得清贫。
其实仔细想想便也明白,真正穷苦的百姓家,女子也是要下地劳作的,如此反而不会让家中女子缠足。
第197章
这些人坐在孟露与康熙帝对面,衣摆下露出的,自是一双双所谓的“三寸金莲”。
回想起这些女子妇人刚刚走进来时那头重脚轻,颤颤巍巍的样子,孟露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先看向那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想了想便直接问道:“你们当初缠足的时候,可会疼?”
那两个老人怯怯地抬头看孟露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去,一旁的县令道:“太后娘娘问你们话,如实回答即可。”
两人这才相继开口:“会疼的……”
孟露又问:“既然会疼,那你们为何要缠足?”
“……”
这个问题,两个老人回答不上来。
她们不明白,宫里尊贵的太后娘娘,何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女子,不就应该要缠足的吗,这就跟人要吃饭,要喝水一样,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哪里有为什么一说。
孟露见她们说不上来为什么,又转而去问下一个,再接着又问下下一个。
同样是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缠足是否会疼。
众人的答案是一样的,皆会疼,那个因为缠足而哭闹离家的小女孩回答这问题时,眼中甚至含着泪。
可对于第二个问题,大家的答案仍旧是一样的,那就是迟疑不语。
唯有那个小女孩,带着哭腔道:“是我娘叫我缠足的,我不愿意,但她说,我要是不缠足,将来长大会被人耻笑的。”
她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衣摆往上又提了些,她双脚穿着一双白色的布鞋,但那布鞋的面上,此刻已隐隐有血迹渗出。
“您看,我这脚,几乎天天都流血,晚上连觉也睡不好,可我要是偷偷拆了缠足的布条,他们就会……就会……”
这小女孩说到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间带着胆怯,孟露也不催她,只静静地听着。
但这小女孩却是再没开口,只是坐在那儿,小声地啜泣着。
她看着年纪也就不过七八岁,也就是因为年纪小,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这才说了这许多话。
其他的人,虽然对于孟露的第二个问题未曾回答,但听了这小女孩的话,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
孟露看了康熙帝一眼,康熙帝眼底似乎也有着些许不忍。
其实那小女孩未说完的话,孟露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如果她们偷偷拆掉缠足的布条,多半会受到家人的责打。
孟露站起了身,眼前的这些女子妇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小女孩面前,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女孩的脑袋,温柔地笑了笑,道:“既然你不愿意缠足,那么从今往后,你就可以不用再缠足了。”
那小女孩低声抽泣着,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孟露,道:“真的吗?”
“我是太后,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孟露坚定出声,继而唤来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带她下去,让随侍的太医来瞧一眼,解了这姑娘的缠足。”
宫女应是,随即就扶着那小女孩慢慢步出了船舱。
孟露转身又坐了回去,抬手招来下首坐着的胤禛,低声吩咐了几句。
胤禛恭敬地回了声“是”,给那县令打了个眼色,那县令只好茫然地跟着他出去。
孟露又让伺候茶水的几个宫女也退了出去。
这下船舱内除了孟露与康熙帝以外,便只有剩下的十四名女子妇人了。
孟露温声开口:“脱下你们的鞋袜,让哀家和皇上看看,女子的三寸金莲,到底长得何样。”
此话一出,众人似是被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里,面面相觑,半晌都无人敢动一下。
孟露知道她们心中的顾虑,遂道:“放心吧,这里没有别人,今日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但显然这个时代的女子,对于自己的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孟露好说歹说,最后甚至不惜以身份强压,她们仍是不敢褪去鞋袜,在人前展露自己的双足。
十四个人都跪了下来,慌乱地道:“太后娘娘恕罪,民女双足丑陋不堪,怎敢污了太后与皇上的眼。”
孟露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那名女子,问道:“你觉得你这双脚,很丑?”
那女子一愣,接着就不吭声了。
孟露又看向其他人,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在你们心底深处,没有人是心甘情愿十几年如一日地将自己的双足紧紧缠起,忍受这锥心刺骨的痛楚。”
她顿了一顿,叹息着道:“只是这个世道,逼得你们不得不如此罢了。”
这个世道,逼得女子缠足,以至于男人能够更好地控制她们。
这时,康熙帝也站了起来,他道:“朝廷几十年前,就想要废除民间女子缠足陋习,只是此陋习在民间盛行多年,想要废除,实在是不易。”
“如今太后凤驾至此,不忍见你们蒙受此难,朕方才瞧见那小姑娘染血的双足,也觉不忍,朕已打算,再度下令,禁止民间缠足之风。”
饶是康熙帝说了这样的话,依旧没有人敢褪去鞋袜,甚至没有人跪谢皇恩浩荡,所有人皆是手足无措地跪着,完全不明白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何。
孟露只觉头疼不已,她突然觉得,即便是朝廷再度下令,恐怕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不能尽如人意。
女子必须缠足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世人的心中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努力尝试一下,那就从这个县城开始吧。
“给皇祖母和皇阿玛请安。”正想着,胤禛走进船舱,请安后道:“皇祖母,这些女子妇人的家人,都已经带过来了。”
孟露点了点头,道:“好,安排一些房间出来,让她们各自与自己的家人待在一处。”
她让胤禛去将这些女子妇人的父亲、丈夫,以及儿孙都带了过来,之后又派了十四个随行的女官,让她们陪着这些女子妇人一起去见她们的父亲、丈夫,或是儿孙。
既然她们不敢在她与康熙帝面前褪下鞋袜,那么不妨就让她们家中的男丁去看看她们的双足吧。
孟露在现代时,曾经见过她奶奶被缠过的一双脚,她相信,只要是个正常人,绝对不会觉得那样一双脚有多美了。
很快,派出去的十四名女官前来回话,向孟露与康熙帝转述着这些女子家中的男性亲属对于女子那双被缠过的,畸形的双脚是何反应。
“回太后娘娘,虽然他们掩饰的很好,但奴婢们还是能看出他们眼底的嫌恶与恐惧。”
这个结果,也是在孟露的意料之中。
孟露缓缓舒了一口气,道:“带那些男人来见哀家。”
他们被带到了孟露与康熙帝面前,同样惶恐的跪了下去,但这回孟露却不着急叫他们起来,只是慢条斯理地道:“刚才让你们看的东西,你们都看到了吧?”
“……看,看到了。”他们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孟露又问:“那你们觉得,你们刚才看到的东西,好看吗?”
不待他们回答,孟露又加了一句:“想好了再回话,欺君之罪,可不是你们能担得起的。”
这句威胁的话一出口,男人们纷纷回道:“不好看。”
孟露又道:“既然不好看,那你们又为何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去缠足?”
他们又回答不上来了。
这也是在孟露意料之中。
“枉你们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觉得自己的母亲,妻子,女儿那双缠足难看,却依然对她们的痛苦置若罔闻。”孟露语气平平地说着,那些男人们听了立马俯倒在地,口中不住地重复:“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草民知罪。”
可孟露知道,他们心底深处,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罪。
孟露也懒得跟他们置气,只疲惫地挥了挥手,很快便有人进来将这些男人带下去。
孟露继而又看向康熙帝,道:“剃发易服之令,都能够顺利推崇,缠足禁令,哀家不信推崇不下去!”
康熙帝忙奔到孟露身边,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皇额娘消消气,您说的也有道理,等咱们回到京城,儿臣会尽快召集朝中大臣,商议出一个详尽的计划来。”
“何必回到京城,就从这里开始吧,你先下令,自今日起,这个县城的所有女子,都不许缠足,已经缠足的,也要尽快拆掉。”
康熙帝应道:“是,儿臣遵命。”
“还要下令,若是有人敢偷偷强迫家中女子缠足,一经发现,必当重罚。”
“是。”
“还有,若是有人家以女子未曾缠足为由,对其婚事多有为难强迫,同样予以重罚。”
“是,儿臣知道了。”
刚刚看到那些汉人男子,皆身穿满人袍服,留着满人发型,孟露突然就意识到,不是缠足陋习废除不了,归根结底,只是朝廷下的决心不够大罢了。
因为对于朝廷来说,如今天下已然稳固,统治者的权威日盛,像缠足这种对于统治者来说微不足道的风气,禁与不禁,与朝廷的稳固没有多大的关系。
如今她只希望,在她剩余的生命里,她能够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多做一件事罢。
康熙帝从孟露的御舟离开,当夜就召集了此地所有的官员,下令此地女子自今日起,再不许缠足。
同时他也派人回京,将这一新政策告知太子,再由太子下旨,传达给各地的官员。
之后的几年里,因为孟露的坚持不懈以及时时过问,民间缠足的女子,的确是越来越少,不过直到她逝世为止,天下仍然没有实现所有女子都不缠足的状态。
但这对于孟露来说,已经足够了。
任重而道远,临走前,她曾将胤禛叫到床前,委婉地叮嘱他,以后一定要坚持适应缠足禁令。
胤禛也答应她了,于是在胤禛的坚持下,等到雍正一朝结束时,基本上已经实现了天下无一女子缠足的盛况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第198章
且说当下,御驾在此地停留了几日,直到将此地正在忍受缠足之苦的女子全部解救出来,御驾再度启程前行。
这日御驾刚到了登州府境内,孟露便收到了银霜的家书。
胤禛亲自将家书送来给孟露,恭敬道:“回皇祖母的话,四妹妹来信了。”
孟露迫不及待地接过,一双手颤抖着打开信封,身边的宫女也捧来了她的老花镜替她戴上。
展信去看,信上,银霜照例先关心孟露的身体,随后又万分诚恳德向她请罪,说孙女不孝,恐怕一时半会儿的还是无法回国探望她。
孟露不由地出了一口气,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她用指腹擦了擦眼角不由自主滑出的眼泪,接着往下看,这才知道,原来倭国天皇好巧不巧地死了。
胤禛见她读完了信,这时也道:“倭国天皇,死的也是不巧。其实前阵日子,皇阿玛与儿臣等商议着,派人去倭国接四妹妹到登州府先见您一面的,岂料咱们的人刚到了倭国,倭国天皇就死了。”
倭国天皇的死,在孟露心里倒是没有掀起半丝涟漪,只是她心里很是担心,倭国天皇一死,银霜又该怎么办?
孟露沉吟半晌,着急慌乱道:“倭国那边,没有生人殉葬的习俗吧?”
胤禛微微皱眉,便即摇了摇头道:“据孙儿所知,倭国皇室并无殉葬旧例……不过,就算有,皇祖母也无须担忧,四妹妹是大清的固伦公主,谅那倭国皇室也不敢伤到四妹妹一丝一毫。”
胤禛的话,让孟露心下稍安。
她想了想又问:“你们派去倭国的人可曾回来,有没有提及倭国天皇之位,由谁来继承?”
孟露记得几年前,银霜的信上曾经提及,倭国皇室内爆发了一场天花之疫,倭国天皇的儿子,都死绝了。
这两年也未曾听说过那天皇有哪位侧妃有孕。
孟露心里猜测着,银霜或许会从倭国皇室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承继天皇之位,然而接下来胤禛说出的话,却是让孟露震惊不已。
胤禛道:“倭国天皇膝下如今只有四妹妹生下的一子,想必天皇之位,也该由那孩子承继吧。”
孟露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倏地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道:“你说什么?”
话说完,她只觉眼前发黑,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下,胤禛与一旁的宫女焦急地呼唤她。
“皇祖母,您没事吧?”
“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宫女说着就往外跑去,孟露将她喊住,在胤禛的搀扶下慢慢又坐了下去。
“别慌,我一时起身太猛而已。”
她坐下后晕眩的感觉便渐渐消失,遂一手攥住胤禛的袖子道:“你四妹妹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她每个月都会与银霜互通书信,这么大的事,银霜信上一字未提。
胤禛一边吩咐那宫女去请太医,一边道:“皇祖母您别急,一会儿还是让太医来给您瞧瞧,至于四妹妹为倭国天皇诞下子嗣一事,孙儿也是才得知不久。”
“从倭国回来的人说,四妹妹的孩子,已经半岁了,虽年纪尚小,但倭国天皇就剩这么一根独苗,天皇之位,自然是那孩子的,四妹妹日后,多半也是摄政的太后。”
孟露听罢一阵恍惚,胤禛别的话她几乎没记住,耳边只不停回响着那句“四妹妹的孩子已经半岁了”。
半岁了,孩子都这么大了,银霜为什么瞒着她呢。
那孩子,真是倭国天皇的吗?
“皇祖母,您这说的什么话?四妹妹是倭国天皇的正宫妻子,孩子当然是倭国天皇的。”
直到胤禛有些震惊的声音响起,孟露才意识到自己将那话说出了声。
她忙遮掩似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皇祖母担心你四妹妹,倭国国情到底与咱们大清不同,你四妹妹她,当真能够顺利成为摄政的太后吗?”
胤禛道:“那是自然,她的孩子是正统嫡出,天皇一位,除了四妹妹之子,无人可继。”
话虽如此,但孟露整不明白银霜为何要向她隐瞒产子一事,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心,然而山高路远,孟露除了担心,也做不了别的。
只是她却是一时半刻都不想继续待在登州府了。
孟露让人找来了康熙帝,颇有些任性的提出现在就要出发前往盛京的要求。
康熙帝闻言亦是一怔,不解道:“皇额娘,咱们今日才刚到登州府,不必急着去盛京,这连日奔波也是劳累,您先休息两日,等儿子见完了这里的官员,儿子亲自陪您在登州府逛逛,听说这登州府可是不输苏杭一带的。”
“你在此处见那些官员就行了,让胤禛和胤禩陪着哀家去盛京即可。”孟露并不对这不胜苏杭的登州府感兴趣。
胤禛与胤禩互看一眼,也纷纷开口劝她在此地多留几日,但无论他们说什么,孟露只是执意地,想要立即动身前往盛京。
康熙帝与胤禛胤禩父子三人实在劝她不住,康熙帝几乎是已经打算顺了她的意,这时,胤禛突然开口:“皇祖母,您莫不是想着,盛京离倭国近,您想着离四妹妹更近一些?”
孟露沉默不语,但心里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她希望康熙帝有所作为,可这到底也算是朝政之事,她的身份,并不宜过多置喙。
好在胤禛还算机灵。
康熙帝顿了顿,瞬间恍然大悟。
他笑了笑道:“原来皇额娘是担心银霜。”
倭国天皇离世一事,他自然已经收到了消息,也知道了倭国天皇如今只有银霜生下的那个孩子。
“也是儿子没来得及跟皇额娘明言,倭国天皇之位承继问题,儿子心里已有打算。”
孟露疑惑地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康熙帝便道:“去年过年的时候,倭国天皇也曾派使臣前来朝贡,某种程度上来说,它跟琉球以及朝鲜等国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故,儿子就想着,倭国既然已经是我大清的藩属国,以后他们的天皇,自然是该由朕来册封。”
“你是说,你打算派使节前往倭国,正式册封银霜的孩子为天皇?”孟露声音略微提高了些许,胸口说不出来的激荡。
然而她还是不能放心,想了想又道:“只是,即便封了银霜的孩子为天皇,倭国大局。仍然需要她来维持,哀家还是担心她能不能镇得住。”
这时,胤禩上前一步,温朗出声:“皇祖母放心,有皇阿玛在,四姐必然能够镇得住。”
孟露闻言舒了口气,心道他这话说的十分在理,如今,大清的几万水师,就是银霜坚强的后盾。
康熙帝再道:“儿子打算,让胤禛带些人即刻启程前往倭国,一为吊唁,二为册封新天皇,等到银霜的孩子顺利即位后,再行返国。”
康熙帝这样安排,孟露自然是没什么话说,她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胤禛的安全也很重要的,使团的人选,你要仔细挑选。”
康熙帝道:“是。”
一旁的胤禛刚要领命,胤禩这时再次开口:“启禀皇祖母,皇阿玛,儿臣以为,四哥不宜为前往倭国的册封使臣。”
话音一落,孟露等人的目光皆看向了他。
胤禛眉头微挑,看了胤禩没说话,只是再次看向康熙帝和孟露,他只听皇阿玛的吩咐。
康熙帝捋了捋胡子,疑惑道:“为何胤禛不合适?”
胤禩朝着孟露与康熙帝拜了拜,道:“回皇祖母与皇阿玛,四哥身为我大清的雍亲王,身份尊贵,而倭国不过一附属小国,历年阿玛派往琉球与朝鲜等国的使臣,也不过是从鸿胪寺挑选出一位从五品的官员,如今骤然让四哥以亲王之位前往倭国,一来儿臣担忧会让其他附属藩国国主心生不满,二来,倭国皇室其他人恐也会滋生不该有的心思。”
“那你认为谁合适?”如今跟随他们一起东巡的官员当中,可没有鸿胪寺的人,孟露看向胤禩的眼神稍有些不满,难不成他想说现在再派人回京给鸿胪寺的官员传旨。
那一来一去的,岂不又多耽搁些时日?
“让儿臣去吧。”胤禩自然也察觉出了孟露的不悦,他跪下道:“孙儿知道皇祖母挂念四姐姐,所以,就由儿臣担任这个册封使,代皇祖母去看望四姐姐。”
孟露微微一愣,胤禩继续道:“儿臣身上只有贝勒的爵位,也是皇阿玛的儿子,由儿臣担任册封使,去倭国照看一阵四姐姐,是最合适不过的。”
对于孟露来说,她心里自然是希望由胤禛去的,毕竟银霜与胤禛的关系更加亲密一些。
但胤禩说的那些话也有几分道理,即便银霜有可能成为倭国的太后,但国情不同,银霜到底能否效仿大清以太后身份摄政,谁也说不准,以后的倭国会如何现在也还是个未知数,孟露也不希望倭国那些人会觉得自己高于其他附属藩国一等。
再者,胤禛毕竟身份特殊,孟露也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在他身上。
因此无论胤禩自请去倭国心里是打着什么主意,孟露都觉得他比胤禛更合适。
孟露笑了笑,欣慰道:“好孩子,亏你想的这么周到。”
她又看向康熙帝,问道:“那么皇帝你认为该谁去?”
康熙帝双手一拍膝盖,坚定道:“那就胤禩去吧。”
如此,前往倭国的册封使就算是定下了,三日后,胤禩就带着二十几人乘舟前往倭国,同行的,自然还有康熙帝从当地调遣的一千水师。
送他们离开后,孟露由五公主陪着乘车返回下榻的府邸,五公主看着海面上逐渐远去的船队影子,撇了撇嘴道:“皇祖母,八哥既是去册封新天皇,还带着一千水师去倭国,是不是有点太兴师动众了?”
倭国原本还有四姐姐带去的一万陪嫁精兵,如今八哥名义上是去吊唁和册封新天皇,但身边又带着一千水师,怕不是去恐吓倭国那些皇室宗亲和权贵大臣了。
五公主没敢将心里的想法如实说出来,但孟露从她的神情也能看出一二,她坦然一笑,眼底划过一抹憎恶,缓缓道:“别的小国自然是不必的,但是倭国吗,它配得上这般待遇。”
说完这句话,孟露就闭上眼,靠在马车车壁上歇息,五公主眨了眨眼,心头有丝茫然。
皇祖母刚刚说那句话时,怎么感觉有些咬牙切齿的?
好像倭国犯了什么罪过似的
第199章
既有胤禩带着一千水师去了倭国,孟露也就不急着去盛京。
康熙帝面见完当地的臣子后,果然亲自陪着孟露在登州府境内游玩。
只是孟露体力到底跟不上,不过两三日后就没了兴致,只让胤禛每日安排人护着那些郡主们出去散心,顺便了解下民间风情。
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御驾再度启程,前往盛京。
去盛京的路上又耽搁了几日,等他们到了盛京,距胤禩出发前往倭国,满打满算刚好过了一个月。
大清在迁都京城之前,盛京就是大清皇室的盘踞中心,这里自然还有一座皇宫,乃是太宗皇帝登基后,将自己的王府扩建改制而成的。
孟露与康熙帝到了盛京后,自然就住进了这座曾经的皇宫内院。
这一个月,孟露因为心里挂念着银霜,心情一直就有些闷闷的,岂料刚到了盛京,便收到了胤禩的传信。
信上说,倭国一切已定,银霜的孩子也已经顺利继任天皇之位,而且银霜还会跟着胤禩回盛京见孟露一面。
“太好了!”听到这个消息,孟露终于露出了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身边围着的康熙帝,胤禛以及那些公主郡主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能让老祖宗展颜一笑,也是不容易。
然而就在此时,孟露手里捧着的信纸突然从她手中滑落,众人亲眼看着,刚刚才好不容易笑了一笑的老祖宗身子一歪,倒在了椅子上。
殿内一时陷入慌乱之中,康熙帝等人脸色俱是一菜,一边一迭声地唤着“皇额娘”,“皇祖母”等,一边朝外吼着“传太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孟露耳边只余下了康熙帝与胤禛以及诸位公主郡主惊呼的声音。
她病倒了。
这么些年,身子一直康健的皇太后,头一回病得这么重,以至于足足昏睡了三日才清醒过来。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眼前人影憧憧,除了康熙帝穿着龙袍格外好认以外,其他人孟露一时竟看不清都有谁。
她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又慢慢睁开,这次,眼前的人脸渐渐清晰。
记忆中娇俏年轻的面容如今添了些许憔悴,眼角亦有几道岁月的皱纹,然而无论再怎么变化,孟露还是一眼认出了。
“银霜?”
有些不敢置信地,孟露轻轻唤道。
“皇祖母,是我,我回来看您了。”
且说银霜与胤禩于昨夜刚抵达盛京,原本打算给皇祖母一个惊喜,没想到一回来就得知皇祖母病倒的消息。
银霜担忧不已,一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回到盛京,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一直守在孟露床前。
这一夜,银霜的心一直高高悬着,她生怕皇祖母就这么睡过去,那样的话,她恐怕一辈子都会带着不能再见皇祖母一面的遗憾。
好在皇祖母醒了。
银霜吸了吸鼻子,当下就跪在床前,紧紧握着孟露的手,含泪道:“皇祖母,孙女不孝,这么多年让您一直牵挂着,直到今日才回来见您……”
孟露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康熙帝忙将她轻轻扶起,在她腰后垫了靠枕。
“皇额娘,银霜回来了,您也要赶快养好身子才是。”
孟露此时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话,她努力睁大有些模糊的双眼,不住地打量着银霜,颤声道:“银霜,好孩子,快起来,让我仔细瞧瞧。”
银霜没起身,只膝行两步紧贴着床榻跪着,顺势将自己的头放在孟露的膝上。
“皇祖母,孙女好想您。”银霜低声呢喃着,孟露只抬起双手,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在她脑袋上慢慢抚摸,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般。
“孩子,你瘦了。”孟露摸着她的后背,夏日单薄的衣裳下头,银霜的骨头竟有些硌手。
多年的思念与担忧,孟露再也忍不住,抱着银霜哭了起来,惹得一旁的康熙帝等人也红了眼眶。
很快就有宫女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于是孟露又在众人的劝慰下渐渐止了哭声,只是她一直紧紧握着银霜的手不放。
康熙帝道:“皇祖母,银霜这孩子已经平安回来了,您就别再担心了,太医说您之所以会昏倒,除了天气炎热中了些暑气外,多半还是您整日忧思多想的缘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宫女手上接过了药碗,舀起一勺放置嘴边吹了吹,复又送到孟露跟前,“皇额娘,您先喝了这药,有什么话,再慢慢与银霜说就是。”
孟露这时才分出神看向康熙帝,以及胤禛胤禩等人的神情,他们的精神看着都很是憔悴,看来这几日也没少担惊受怕。
她张开嘴喝了一口药,这才缓缓道:“哀家突然晕倒,吓坏你们了吧?”
话音刚落,孟露就见康熙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九分关心一分埋怨道:“皇额娘也真是的,身子不适也不提前叫太医来把脉,这次可不是差点吓死儿臣和这些孩子们。”
听这话音,孟露就知道定是伺候她的宫女,说出了几日前她曾经觉得胸闷恶心一事,也是怪她,忘记了自己如今是快七十岁的人了。
“嗯,此事的确是我大意了,不过你也别怪我身边的人,她们也是听我的话行事。”孟露淡淡道。
康熙帝叹了口气,再次嘱咐道:“那您以后身子要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提前告诉儿子。”
“知道了。”看得出来自己这次突然病倒,很是将康熙帝等人吓了一跳,孟露心里微微有些内疚,这个时候,自是康熙帝说什么她应什么。
见皇额娘还算能听进他的话,康熙帝也松了口气,他知道皇额娘必定有千言万语要跟银霜诉说,遂起身带着两位皇子并一众公主郡主们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孟露便即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说你半年前生下一子,此事是真是假?”
银霜乖巧地坐在她身边,温言轻轻笑着道:“是真的。”
孟露愣了愣,心里有些难以接受银霜会生下倭国天皇的孩子,她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罢了,孩子都生下来了,她说再多也不过是平添烦恼。
孟露便笑着道:“那孩子呢,抱来给我瞧瞧吧。”
无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他的母亲是银霜,孟露只能将心底的异样隐藏起来,迅速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姥姥。
但银霜却道:“孩子在倭国呢。”
孟露一惊,讶异道:“你将他一个人留在倭国?”
“原本想带回来给您看一眼的,只是他实在太小,带着他来盛京也怕水土不服,只能等他再大些,我再带他回来给您磕头。”
银霜脸上有为人母的温和,她这样说着,但孟露并不在意什么时候能见到这孩子,她只是不明白,“你怎么敢把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留在那等地方?”
银霜抿了抿唇,略微想了想道:“皇祖母您放心,有他父亲在,还有我当初带到倭国的一万精兵,倭国没有人敢伤害我的孩子。”
“父亲?”孟露蹙了蹙眉,脑子里有些乱:“倭国上一任天皇,不是已经死了吗?”
银霜道:“孩子的父亲,不是倭国天皇,是我身边的亲兵,也是咱们这边的人。”
孟露:“!……”
所以,现在倭国的天皇,身上流淌的血液,全然来自大清?
孟露一动不动地盯着银霜,许久才叹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银霜笑了笑没出声,其实她在倭国做过的事情当中,唯独这件事,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当初嫁去倭国后,那天皇碍于海岸对面的大清水师,对她的态度倒也称不上坏,起初两人只不过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罢了,但渐渐地,她察觉出来倭国天皇心里对自己应当是有了几分情意。
那点子微末情意,孟露并不看在眼里,但不得不承认,因为这微末情意,倭国天皇再某种程度上,倒是很愿意听她的话,按照她的意愿治理倭国,给倭国人民传授不一样的思想。
但这远远不够。
只一个天皇,没办法做出什么改变。
当下这个时代,倭国皇室,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国家的吉祥物,倭国的实权主要还是掌握在天皇之下的幕府将军手中。
银霜嫁过去后没多久就发现,倭国虽已臣服大清,但他们的征夷大将军却时时刻刻想着挣脱大清的束缚。
那征夷大将军见倭国天皇渐有被她迷惑之意,便暗中谋划着想要杀死天皇,扶立新天皇。
银霜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深思熟虑之后,只能动手。
她借助天花这个令世人闻之色变的疫病,使得倭国皇室死亡过半,天皇的男嗣也尽数伤于天花之下。
这是她身上背得罪孽,不过转念一想,末世中,为了争夺仅存的生存资源而死在她手下的人已不计其数,所以她并不觉得愧疚,做了便做了。
之后她就想办法怀上了孩子,也如她所期望地生下了“天皇”唯一的子嗣。
孩子满月后,天皇就透露出了要立她儿子为倭国太子的心思,但却遭到了征夷大将军的强烈反对。
那个征夷大将军,把持倭国实权近三十年,倭国天皇自然不敢不听他的话,于是银霜再度动手了。
就在年初的时候,她亲自去将倭国的征夷大将军给刺杀了。
作为末世被特别培养过的人,她有着独特的杀人手法,别人只会当成征夷大将军是突发疾病而亡,没有人会将征夷大将军的死,与她这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大清公主联想到一起。
之后,新的征夷大将军即位,许是羽翼未丰,倒是没对太子人选有什么异议。
无人阻拦,倭国天皇便将她的的儿子册封为太子。
再然后,银霜也就再度出手,送走了天皇。
没错,倭国天皇也是她杀的。
她的这一双手,在倭国沾了很多人的血,但,她不后悔。
只是这些事,就没必要让年事已高的皇祖母知道了,省得她为自己提心吊胆。
银霜尝试着岔开话题,问这些年京城里的形势又是如何,孟露自然看得出来她不想过多提及倭国的事情,便也不再追问,只慢慢地跟她说这些年宫里宫外发生的事。
祖孙两闲话家常,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
三日的时光,转瞬即逝。
银霜含泪向她拜别,即将动身返回倭国。
孟露心里自是一万个舍不得,但从知道银霜没将孩子带回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银霜呆不了多久。
码头上,孟露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银霜,竭力讲泪水逼回去。
银霜头磕了又磕,亦是勉力让自己笑着:“皇祖母,您保重。”
孟露摸向她的头顶,点点头,也道:“你也保重。”
祖孙两人都知道,这一别,此生多半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或许,银霜下一次回国,就是为了参加孟露的葬礼。
孟露望着海面,似乎遥遥能望见倭国的国土。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将银霜扶了起来,疼惜道:“孩子,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不问银霜在倭国都做了些什么,但并不代表她会天真的以为银霜在倭国事事顺心。
这十几年,皇子阿哥们为了一个皇位争的头破血流,只怕银霜在倭国更是时时处在腥风血雨之下。
她帮不上银霜什么,只能叮嘱她:“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起码你努力过,皇祖母希望你别忘了你自己。”
银霜眼眶含泪,重要的点了点头,道:“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那就好。
那么,她与银霜,与这个同她一样来自未来时空的人,就此永别了。
第200章
九月时,康熙帝便与孟露回了京。
这次回去后,孟露就彻底开始了深居简出的养老生活,也许是因为在盛京那一病病还未彻底痊愈,孟露总觉得浑身没什么精神,一连服了好几个月的汤药,这才觉得身上没那么乏累。
很快又到了她七十岁寿辰的时候,孟露原本不想大办,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想低调也是奢望。
如此宫中借着太后寿辰,又很是热闹了一番。
前朝皇子们的党争,依旧在暗处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到了康熙五十一年,四月里京中天气刚变热,康熙帝就奉太后凤驾去了热河行宫避暑,一直住到了九月才回宫。
早上康熙帝来给她请安时,孟露就觉得他脸色不是很好,遂随口问了一句,岂料康熙帝却说,皇太子胤礽意图控制京中各部,逼他退位。
孟露闻言久久怔愣,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道:“证据确凿了吗?”
康熙帝亦叹了口气,神情失望又愤恨:“儿臣又岂会冤枉他。”
他说着轻笑一声,道:“儿子当这个皇帝当的太久了,以至于他们一个个都等不及想让朕赶紧死了。”
这话就说的有些渗人了,孟露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先是冷脸斥道:“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顿了顿才试探问道:“你刚才说他们,难不成,胤礽还有同党?”
“皇额娘,他们结党营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太子、老四、老八、老九、老十、老十三和老十四……几乎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儿子这个皇位。”
孟露眨了眨眼,心道原来康熙帝对于谁有意争夺皇位,心里是门儿清。
她微微一笑,道:“都是悉心教导长大的皇子,有野心再正常不过了,孩子们孙都长胤祺那样整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想必你也不会乐意。”
这话说的是真,康熙帝也就苦笑一声承认了。
孟露再道:“那胤礽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康熙帝叹了口气,没给出确切答案,只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胤礽,实在是太让儿臣失望了。”
孟露也含笑不再语,他都这样说了,看来胤礽的太子之位,还是会如同历史那般,再度被废。
从行宫回去后,康熙帝就召集了所有皇子阿哥以及文武百官入太和殿,当众命人宣读了废黜太子,将其再度幽禁的旨意。
废太子诏书下达那日,孟露也一直在宫里静坐。
这一日,她的慈仁宫格外冷清,从早晨等到天黑,除了康熙帝晚膳后来给她请安,向她禀明再废太子一事外,再无人踏足慈仁宫。
天黑后,孟露让人关上大门,洗漱后她也就躺到了床上。她睁着眼睛想,这几年,但凡哪位皇子被康熙帝责罚,总会有人流着泪来她这里求情,唯独胤礽,一连两次被废,从没有人来她这里替那孩子求过情。
大概这就是有娘和无娘的区别了吧。
孟露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眼角一滴泪倏然滑落。
她自己,因着自己的私心,也没有去为胤礽求情啊。
*胤礽二度被废后,几年间,一直陆陆续续有臣子上奏,请求康熙帝再册立太子。
对于新太子的人选,康熙帝留意朝臣们所上的奏疏,发现几乎他所有的儿子都有大臣推荐,但仔细看来,被推举次数最多的,也就只有三人。
一个是被他幽禁的胤礽。
一个是老四胤禛。
一个是老八胤禩。
康熙帝看着面前堆起的三摞厚厚的折子,眉间似乎隐藏着阴云。
距胤礽二度被废已经过去两个年头了。
这两年,所有上书请立太子的奏疏,康熙帝都驳回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朝臣们始终不死心。
康熙帝沉吟着,喊来了梁九功,让他吩咐人去拟三道旨。
一道送往雍亲王府,一道送往八贝勒府,最后一道送往幽禁废太子的咸安宫。
这三道折子也不是密旨,在这宫里宫外耳目遍地的情形下,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传旨的太监刚一进三位阿哥的府邸,旨意上的内容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
就连一向不理这些事的孟露,也在晚膳时听伺候的宫女说了这事。
“皇上停了胤禛和胤禩手里的差事?”
宫女一边替她布菜,一边点头,“回太后娘娘的话,乾清宫的小许子是这么说的没错。”
孟露挑了挑眉,端起一碗粥慢慢喝着。
前朝的臣子们上书请立太子的事,孟露是知道的,也知道目前除了胤礽以外,呼声最高的就是胤禛和胤禩。
孟露不敢说大臣们上书的举动是否是胤禛和胤禩的授意,但显然康熙帝认为他的两个儿子脱不了干系,否则也就不会骤然下这样的旨了。
康熙帝如今下旨停了他们手中的差事,就是赤裸裸地敲打,几乎将“你们就安分守己地,谁也别想觊觎太子之位”的话摆在明面上了。
“除此之外呢,”孟露默了片刻道:“咸安宫的圣旨说了什么?”
宫女手上顿了顿,语气略微低沉了些:“前几日内务府选出来的秀女,皇上赐了两名给二阿哥。”
孟露:“……”
这已经是胤礽二度被废后,康熙帝第二次给胤礽赐女子了。
他不但给被幽禁的胤礽送女人,胤禔也是如此。
这哥俩虽被幽禁着,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与康熙帝新赐的女人生儿育女。
孟露越想越替那些被当做礼物的女子悲哀,一时也没了吃饭的胃口。
“撤下去吧,哀家不饿。”
宫女一愣,敏感地发觉太后似乎是心情不好,遂想了想低声道:“太后娘娘,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孟露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闻言也就点了点头,搭着宫女的胳膊慢慢出了慈仁宫。
后世人都说紫禁城庞大,足足有九千多个房间。
这数字乍一听的确令人虎躯一震,暗暗赞叹其奢华无比,但对于像孟露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紫禁城并不大。
孟露如今行动已经很迟缓了,但还是没多久,她就从慈仁宫走到了小小的御花园。
她在御花园门口站了站,刚想抬脚,就隐隐听到里头有小孩子稚嫩的笑声。
孟露道:“去看看是哪位福晋带了孩子进宫。”
身后的小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小跑着回来,小太监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着常服,容貌秀美的女子,并几个宫女乳母。
乳母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带着虎头帽的小孩子。
小太监躬身低语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储秀宫的石格格,带着二十三阿哥在御花园玩耍呢。”
话落那女子也带着人走近,恭敬地行礼,“嫔妾储秀宫石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后头的乳母也抱着怀里的孩子上前,跪下:“二十三阿哥给太后娘娘请安。”
孟露抬手道:“平身吧。”
待她们起了身,孟露目光看向那正好奇盯着自己的孩子,笑着道:“这是二十三阿哥?都长这么大了。”
石氏垂眸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二十三阿哥下个月就满一岁了。”
是了,去年十一月,六十岁的康熙帝老来得子,宫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孟露有点印象。
“他叫胤祁是吗?”
石氏道:“是,太后娘娘好记性。”
孟露微微笑着,顺手将腕上的一对碧玉镯子摘了下来,递给石氏道:“这对镯子给你,这两年辛苦你了。”
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跟一个六十岁的老男人生孩子,也不知道石氏是怎么忍下去的。
石氏抬起眼皮一看,眸子不由自主地一亮,随即颤声道:“太后娘娘,这太贵重了,嫔妾无德无能,不敢领受。”
孟露默了片刻,接着道:“你为皇上生育子嗣,又将胤祁照看的这么好,这就是你的功,拿着吧。”
石氏激动地眼眶含泪,一连说了好几声谢恩的话,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镯子跪接了过去。
孟露原本也想给这孩子一个见面礼,但现她并未随身携带能送给男孩子的礼物,于是回宫后就让人打开了慈仁宫的私库,她亲自挑了一块上好的白玉,命人交到内务府雕刻成精美的玉佩,再送去了石氏处。
石氏惊喜万分,抱着胤祁来到慈仁宫又给她磕了一次头。
这回再见到胤祁,这孩子已经会走路了,石氏将他放在地上,温柔地哄道:“胤祁,去给皇祖母磕头。”
人类幼崽笨拙的模样让孟露心情大好,她也就笑着弯下腰,拍了拍手掌道:“胤祁,到皇祖母这里来。”
胤祁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额娘,又看了看面前白发苍苍的孟露,突然大笑一声,跌跌撞撞就朝着孟露扑了过去。
孟露将他揽进怀里,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光滑的小脑瓜子,想要将他抱起来。
然而一用力之后,却发现自己双臂绵软无力,并不能将刚满一岁的胤祁抱起来。
她神情僵硬了一瞬,面上的笑很快也恢复如初,改为一只手牵着胤祁,另一只手搭着宫女的手臂,慢悠悠地在殿内走着。
大抵这就是岁月流逝最强有力的证据,她与胤祁同样脚步不稳,走路需要人或搀或扶,但胤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她的人生却已经开始步入终点。
孟露将胤祁牵到院子里,围着院子不过走了一圈,就觉得有些累。
她笑着叫石氏过来,道:“天不早了,早点带孩子回去吧。”
石氏弯腰将胤祁轻松抱起,道:“是,那嫔妾改日再带着胤祁来看您。”
孟露点点头,道:“好啊,明日你再带胤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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