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石氏第二日带胤祁来慈仁宫的计划终究是泡了汤,只因太后娘娘又病了。
晨起的时候,慈仁宫的宫女们按照以往太后起身的时间进寝殿去伺候,为首的大宫女在帐外先轻轻喊了一声:“太后娘娘,奴婢等来伺候您洗漱更衣。”
话落帐内没什么动静,宫女屏息凝神听了一阵,也不见里头传来任何声音。
宫女神情骤然凝肃,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要知道太后娘娘一向浅眠,睡觉时但凡是别人的呼吸声都能将其吵醒,像她这样大声说话,太后早该醒了才对。
况且她们今日还算是晚来了半刻钟,要是以往的话,太后娘娘此时已经坐在妆台前了。
思及此处,大宫女心里一凛,倏然掀开帐子走了进去,到床榻边弯下了腰,深吸一口气后轻轻唤道:“太后娘娘?”
她不敢呼吸,屏着气盯着太后面容,等着太后睁眼。
然而太后双眼始终紧闭,宫女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太后娘娘?”
仿佛是一息的功夫,又仿佛是过了许久,宫女终于看见塌上的老人眼皮微微跳动了下,接着发出一声痛苦的□□。
宫女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身子一软跪在了塌边,她忙伸出手朝着太后额头探去,手下的滚烫让她脸色再度发白。
“快去请太医……还有派人去乾清宫……”
慈仁宫后殿就住了两名太医,专侍伺候太后凤体。
于是等康熙帝气喘吁吁地奔进来时,太医已在诊治。
见太医要给自己行礼,康熙帝直接道:“先看太后。”
太医颔首,回头继续给太后把脉。
慈仁宫的大宫女行礼后走近康熙帝,低声禀报:“皇上,太后娘娘早起有些昏昏沉沉的,还发起了高热……”
康熙帝喘着粗气,站在床前等待太医诊治的结果。
约摸过了半刻钟,两个太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转身朝着康熙帝跪了下去。
“太后凤体如何了?”
两名太医微微迟疑片刻,接着略微年长些的那位便开口道:“回皇上,太后娘娘早年间因为流产,到底是伤了身子的,只不过这些年太后娘娘保养得宜,又有臣等悉心为太后调理,这才一直健康无虞,只是……”
太医说到此处顿了顿,康熙帝神情凝重,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太后娘娘到底年纪大了,身体根基自不比年轻的时候,如今不过是稍微受了些凉,便病灶入体,只怕……不好根治呀。”
太医诚惶诚恐地答完,康熙帝只是呆呆地站着,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重复道:“不好根治?”
两名太医身躯匍匐在地,齐声答道:“是。”
太医们回话一向都是说的比较委婉,如今既说不好医治,康熙帝心中清楚,太医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他目光缓缓转向塌上沉睡的老人,眼底闪过一抹沉痛。
皇额娘已经是他在这宫里唯一一个亲近的长辈了,自从皇祖母与额娘相继去世后,这些年也就只有皇额娘陪伴着自己,如今连皇额娘也要离他而去了吗?
“你们是怎么伺候太后的,怎会让她受风寒?”
康熙帝回想着太医的话,顿时怒火中烧,满殿的宫女太监立即跪了下去,口中不停地请罪。
也就在这个时候,塌上的孟露醒了。
她是被康熙帝那一声怒极的质问给惊醒的,睁开眼就听见慈仁宫的下人正哭着求饶,孟露恍惚了片刻,转头看着康熙帝的背影,缓缓喊道:“玄烨。”
她的声音虽不大,但康熙帝还是听见了。
皇额娘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康熙帝顿时鼻头一酸,心里涌上无限的悲凉。
“皇额娘。”他顾不得再去跟奴才置气,转身走到塌边坐下,轻声道:“皇额娘,您觉得怎么样了?”
孟露起初清醒时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一片,耳边只能听到康熙帝斥责下人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玄烨”,下一刻就见康熙帝转身朝她疾步走了过来,坐在塌边问她时眼眶都红了。
再一看,旁边还跪着平日照顾她身体的两名太医,孟露也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病了。
此刻除了头有些昏沉,嗓子有些干疼以外,孟露倒是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康熙帝担忧的面容,孟露挤出一个和蔼的笑,轻声道:“额娘没事。”
说着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康熙帝忙起了身,将她扶了起来。
孟露在床头靠坐好,缓缓呼出一口气,先是让跪了满地的宫女太监起身,随后目光转向两位太医,道:“哀家怎么了?”
太医便又将之前回给康熙帝的话再说了一遍。
听太医的话,好似自己这一病,还挺严重的。
不等孟露说话,康熙帝又问太医:“皇额娘接下来该如何调养,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太医刚要答话,孟露抬手制止,“好了,你们先下去开方子去吧。”
等太医离开,孟露看向康熙帝,笑道:“你也别太担心了,皇额娘只是觉得有些头疼罢了,昨夜贪凉,半夜喝了杯冷水,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身子才有些不适,不过我自己的身子我有数,没太医们说的那般夸张。”
“那您也还是得多注意些,以后就让人在您跟前守夜吧,省得您夜半口渴连口温热的水都没有。”
孟露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真有个好歹,康熙帝或许会责怪慈仁宫的宫人伺候照顾不周,于是就点了点头,“行,都依你的。”
之后康熙帝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孟露许久,又给慈仁宫的宫女太监下了命令,要他们自今日起务必时时刻刻留意太后凤体。
孟露见他们战战兢兢地又跪了下去,终究是看不过,岔开话题道:“再有三日就是冬至,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这几日应当是挺忙的,就别在我这耽搁时间了。”
康熙帝叹了口气,知道皇额娘是嫌他啰嗦了,他也的确是有许多事要忙。
自从停了老四与老八手上的差事后,他就一直想在其余阿哥中再找个合适的人选接替他们,然而这几日考察下来,他才发现他虽然儿子很多,但真正能让他放心的却没几个。
康熙帝无奈道:“那儿子先回乾清宫,晚点再来看您。”
“好。”
康熙帝走后,孟露便即下令,后宫诸人不必前来侍疾,宫外各皇子皇子妃也不用入宫探望,她只让她贴身的几个宫女照顾着。
不多时,宫女端来了刚熬煮好的汤药,孟露皱着眉头喝完,想要下地走走。
然而双脚刚一踏上地面,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象凌乱不堪。
她险些跌倒,幸尔几个宫女惊慌失措地将她扶住,她又缓缓坐了回去,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不那么晕了。
她深呼吸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片刻的功夫,孟露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明她觉得没什么大碍,怎么一站起来,整个身子就全然不受控制了呢。
她的几个宫女们都被吓出了眼泪,大宫女哽咽着说要去禀报皇上,孟露喘着气将她拦住,道:“先别去,哀家或许是起猛了才会觉得眼前发黑。”
然而很快孟露就发现,她但凡坐着躺着就没事,但只要一站起来,便会觉得双腿无力,头晕眼花。
她心里有些不安,叫来太医又问了问,太医还是那些说辞,无法解释孟露为何站起来就会头晕。
孟露有些悲哀地想着,难道自己的生命,要到尽头了吗?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孟露第一感觉便是恐惧不舍,她讽刺地一笑,原来相比于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间,死亡还是更加令人恐惧的。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孟露很快便调整好心态,欣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只是在离开这里之前,有些事,她还是忍不住想过问一二。
连着服了三日的汤药后,孟露头疼的症状有所缓解,但只要站起却依旧头晕的症状却越发地加重了。
而且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隐隐有不适之感。
孟露猜想着,自己或许是心脏不太好。
虽不知道心脏到底是如何不好,但在这个时代,太医除了让她服用保心丸以外,也别无他法。
好在那保心丸还算有点作用,孟露每每服下后,便能在宫女的搀扶下从起居的东暖阁,慢慢走到西边的小书房。
这一日孟露服过药后,觉得心口处的不适没有那么明显,她吩咐身边的宫女,“派人去请胤禛来一趟。”
这是她自病后,第一回见除了康熙帝以外的人,传话的人走了没多久,慈仁宫外就来了人,是皇贵妃带领了几个后宫高位妃嫔前来,说要替她侍疾。
孟露不确定自己的时间还有多久,在这个档口,她自然只能先见那些必要的人。
于是皇贵妃等人再度被拦在慈仁宫大门外。
听完了慈仁宫太监的话,皇贵妃忙道:“劳烦公公回禀太后一声,嫔妾们实在担忧她老人家的身子,好歹让我们进去看上一眼……”
说到最后,皇贵妃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身后的诸位嫔妃也纷纷低下了头,用手里的帕子开始擦拭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眼泪。
传话太监为难,只好又跑进去请示孟露,孟露闻言叹了口气,道:“那你让她们先进来吧。”
不消片刻,慈仁宫寝殿的地上,呼啦啦站上了一堆人。
孟露叫人拿来她的老花镜戴上,这才看清了谁是谁。
但除了康熙早年间的嫔妃外,这几年新入宫的,她也就能认得前几日见过的石氏。
孟露看得出来有人是真的担心自己,也有人只是碍于她的身份才不得不来这一趟,不过这都不重要。
“好了,哀家如今还没死呢,你们也不用担心,都回各自的宫中去吧。”
皇贵妃忙道:“皇额娘,让臣妾等来照顾您吧。”
宜妃德妃等其他嫔妃也开口,都想留下来照顾她,孟露不由失笑,道:“慈仁宫就这么大点,可住不下你们这许多人。”
众人一愣,有人再要开口,这时外头宫女进来回道:“启禀太后娘娘,雍亲王和恒亲王来了。”
“胤祺也来了。”孟露低声重复了一句,接着看向皇贵妃等人,“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哀家有话要跟两个孩子说。”
她态度实在强硬,无论皇贵妃等说什么,孟露皆不同意有人留下来侍疾。
眼见太后脸色快要露出不悦神情,皇贵妃等也只好又退了出去。
第202章
“皇祖母,皇祖母,您怎么如此狠心,迟迟不肯见孙儿一面?”
一众妃嫔刚退了出去,孟露就听见胤祺粗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进来,她微微叹口气,一抬头就看见胤祺哭着小跑进来。
胤禛虽没哭,但也是神情凝重,眉头紧皱。
胤祺到了孟露跟前就跪下,含泪道:“皇祖母,您病了这些日子,为何不让孙儿们来探望您呢?”
“……”胤祺这话问的孟露顿时哑口无言,她之所以不愿见除了康熙帝以外的其他人,主要还是觉得烦躁。
康熙帝的子孙实在太多了,她若真允了他们一个个来探望,恐怕慈仁宫难有一刻安静,索性就谁也不见了。
如今看着已近不惑之年的胤祺如此伤心,孟露心里也不好受。
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真正走近她的心里,让她在临走时不舍的。
“弘昇今年都十八岁了,你也是当祖父的人,哭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
此话一出,胤祺哭声止了一止,然而接下来却哭得更厉害了,简直是嚎啕大哭了。
孟露:“……”
她只好放软语气道:“好孩子,是皇祖母的不是,你先别哭了,起来坐吧,陪皇祖母说说话。”
孟露如此说了,胤祺心里的那点子不满顿时消失不见,他起身后并未坐下,只是站在孟露身旁,将她细细打量一遍后才问道:“皇祖母,这几日您觉得如何了?”
孟露道:“已经好很多了,你别担心。”
说着又看向胤禛,道:“你也坐。”
胤禛这才坐到一旁,关切道:“皇祖母,不知太医是怎么说的,您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害,太医能说出个什么来,人老了,身子怎么也不能跟年轻时相比的,小病小灾的也是常事。”孟露笑着说了一句,见胤禛似乎还想追问,她便岔开话题道:“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件事。”
胤禛恭敬道:“皇祖母请吩咐。”
孟露调整了下姿势,身躯向后靠着椅背,轻声道:“禁止民间女子缠足一事,你皇阿玛是交给你办了?”
胤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也算是如今康熙帝让他负责的唯一一件事了,其他那些真正关乎朝中政事的,皆被康熙帝给停掉了。
当初刚接到康熙帝命他卸去手中要紧政务的圣旨时,胤禛不是不难过伤心的,然而很快他就听说,八弟也接到了跟他一样的圣旨,瞬间,胤禛心里就再度恢复了平静。
皇阿玛但凡对他和八弟等一视同仁,他心里也就不会那么不舒服。
思绪到这,胤禛大抵也猜到了皇祖母想问什么,于是起身回话道:“皇祖母您放心,这次朝廷下令禁止民间女子缠足,比之当年是大有成效,虽一些偏僻地方可能还存在缠足之象,但那些主要城镇,基本上已经很少有重新缠足的女子了。”
孟露闻言不由舒心一笑,“那就好,皇祖母这一辈子,既没能为咱们大清的江山出什么力,也没能为百姓谋什么福泽,如今只盼着,能为天下的女子随便做点什么吧。”
胤禛道:“皇祖母您说的哪里话,您为……”
孟露听够了这些恭维的话,遂抬手制止,道:“好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还有一件事,皇祖母想要叮嘱你。”
这话明显是对着胤禛说的,胤禛心里疑惑,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孟露,孟露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停下了。
她蓦地反应过来,她真正想叮嘱胤禛的话,此时还不能宣之于口。
好在这时宫女将汤药端了进来。
孟露喝完药后,便借口有些累了,只道改日再说,之后便在宫女的搀扶下回了暖阁休息,胤禛和胤祺一脸茫然加担忧地站在原地,只等到慈仁宫的大宫女伺候孟露歇下后再折返回来。
“两位爷吉祥,太后娘娘喝完药睡下了,两位爷请便。”
胤祺担心了多日,今日好不容易进了宫,还没来得及跟皇祖母说上几句话,她就服了药歇下了,他心里还是担心,便小声道:“我们明日还能来看皇祖母吗?”
宫女笑了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太后近日精神好了许多。”
这之后几日,孟露的精神慢慢地的确好了很多,各皇子公主以及内外命妇们也常常入宫来探望,康熙帝更是每日都会来慈仁宫给她请安,每日都召太医询问她的病情。
孟露看得出来,康熙帝是真的担心她,真的害怕她就此一病不起,她心里很是欣慰,总算玄烨小时候,她没白疼他。
只是可惜,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能真切地感受到。
虽说如今她精神还好,但孟露总觉得,她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
有些不能当面说给胤禛的话,孟露打算亲自写一封信,交给一个可靠的人,等将来胤禛继位后,再转交于他。
但慈仁宫每日来探病的人实在太多,孟露想要写这封信,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抽不出空来。
她沉思着,终于在这日康熙帝再来请安时道:“上个月你不是打算要去巡幸热河吗,因为我一病就耽搁了,如今我已好了很多,你可以去了,正好趁着过年前赶回来。”
康熙帝道:“儿子打算过了年再去的。”
孟露道:“趁着这几日清闲去吧,过了年,诸事繁多,加之宫中又要选秀了,你估计也没多少空出京了。”
康熙帝略一思索,过了年他打算去趟漠北蒙古部落巡幸,还真是没有多少时间,于是从孟露这回去后,他便命人准备前往热河巡幸。
这次出巡,康熙帝带的皇子很多,胤禛和胤禩都带上了,还带上了胤祥,胤?和胤禟几人,倒是没带胤禵。
孟露一打听才知道,就在康熙帝下令停了胤禛和胤禩手上事务的同时,康熙帝还给胤禵下了一道旨,命他平日里多跟着兵部的官员学习学习。
虽未正式入职兵部,但康熙帝既这样说了,便是准许十四阿哥接触兵权了。
这对阿哥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宠了,胤禛听到后自是恼怒不已,但他再如何恼怒,在外人面前依旧是不动如山的神色,除了十三阿哥胤祥外,其他人丝毫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胤祥知道四哥心里难受,便出声安慰道:“四哥,皇阿玛只是让他去兵部跟着兵部的大臣们学习而已,这代表不了什么。”
胤禛闻言苦笑一声,终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而胤禩听了这消息后,则是半惊喜半羡慕。
惊喜是因为十四弟是自己的人,羡慕则是这样的好事皇阿玛没有给他。
好在十四弟领了差事后第一时间就来了他府上,向他保证:“八哥放心,等臣弟在兵部站住了脚,咱们所谋之事,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胤禩温和一笑,“那就有劳十四弟了。”
胤禩胸有成竹地想,只要他们手上有了兵权,那么这皇位,就不愁到不了他手上,只是胤禩万万没想到,就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一个大意,便便彻彻底底地失了皇阿玛的圣心。
康熙五十三年十二月十一日,康熙帝带领几位皇子前往热河行宫巡视,胤禩也随同前往。
原本上个月该是他生母良妃的三周年祭日,但因太后大病,胤禩就没能前往景陵祭奠。
这次既出了京,胤禩便向康熙帝请旨,允许他先行去祭奠生母,随后再赶上大队伍。
康熙帝自然准许,于是到了河北境内,胤禩就带着随从前往了景陵妃园寝祭奠生母良妃。
他到了遵化一代,机缘巧合得了一对矫健强壮的海东青,想着前段日子皇阿玛停了他手中差事,怕是自己哪里惹了皇阿玛不高兴,于是胤禩沉思过后,就派人将这对海东青送去给了康熙帝。
胤禩祭奠完良妃后,便即快马加鞭前去与康熙帝的大队伍汇合,他心里想着,那对海东青无论如何也会令皇阿玛圣心一悦,说不定皇阿玛也会重新给自己指派差事。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在热河等待他的,居然是皇阿玛的龙颜大怒。
他想不明白,那一对生龙活虎的海东青,何以到了皇阿玛手中就成了一对死鹰。
皇阿玛当着所有皇子阿哥的面,大斥他系辛者库贱奴所出,又骂他自幼心性阴险,听信术士谗言违逆臣道,还说他曾图谋杀害先太子……
在康熙帝的滔天怒意下,胤禩半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胤?和胤禟想出言替他求情,也被康熙帝严厉斥责。
康熙帝骂完了,只冷着脸道:“滚回你的贝勒府,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从康熙处出来,胤禩感觉自己双脚是虚浮的,他完全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胤?和胤禟陪在他身边低声安慰着:“八哥,皇阿玛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皇阿玛就是那种人,气急了什么话都骂的出来,你先回京,如今我们身边还有十四弟,咱们不怕的。”
胤禩咽了口唾沫,慢慢回过神来,他看一眼胤?和胤禟,半晌后艰难地说道:“海东青,怎么会死了?”
胤?和胤禟同时叹了口气,胤禟道:“此事实在蹊跷,那日海东青送来的时候,我跟十弟正好不在皇阿玛身边。”
胤禩道:“那皇阿玛身边是谁陪着?”
胤禟道:“是老四,还有老十三,以及老十七他们几人。”
老四?
听到有胤禛在,胤禩下意识就觉得此事定是胤禛所为,他眯了眯眼道:“一定是老四和老十三!”
胤禟默了片刻道:“我仔细想了又想,他们实在是没有机会下手,海东青是你的心腹一路送来的,到这后直接就呈到了御前,中间并无旁人接触过。”
胤禟这么一说,胤禩突然想到什么,他忙问:“我派来送海东青的人呢,现在关在哪里?我要好好问问他们,为何一对活生生的海东青交给他们,一日的功夫他们就能给我弄死了。”
胤禩说着这话,眼底闪过一丝狠辣的光芒。
然而胤?却苦着脸道:“来送海东青的几个人,当场就被下令仗杀了,皇阿玛盛怒至极,根本不听他们哭求解释。”
胤禩眉头一皱:“当场仗杀?没有半句审问?”
胤禟摇了摇头,道:“这就是我说的蹊跷之处。”
以皇阿玛的为人,他再恼怒,也该会给他们一个申辩的机会,但这次,皇阿玛半句不听他们的解释,只是雷厉风行的杀了送海东青的人,又半点不留情面将胤禩骂的狗血淋头。
眼看着胤禩也要被幽禁了,一时间兄弟三人脸上愁云惨淡,皆不知如何是好。
第203章
康熙五十三年的大年三十,孟露还是熬了过去。
正月初五这日,孟露将胤祺召进宫来,与他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这段日子,孟露字斟句酌地给胤禛写了一封信,一封只能等到胤禛登基后才能交于他的信。
信写好后,孟露思前想后,对于传信的人选再三挑选,最后发现只有胤祺这个完全游离于皇位之争,又自小与胤禛交好的,才是最合适的传信人。
这个重任,只能交给胤祺了。
胤祺看着眼前神色格外严肃,几乎不带一丝笑意的皇祖母,心里莫名就有些惶恐不安。
他喉咙轻轻吞咽了下,低声询问道:“皇祖母,您方才说有事要嘱咐孙儿,不知是何事?”
孟露没答,低头看向了手边的小案几。
胤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案几上搁着一封已经用蜜蜡封住的信,但却瞧不见这信是写给谁的。
胤祺心中疑惑,再次看向孟露。
孟露这时抬手将那信执起来,递给胤祺,道:“这封信,你仔细保管着。”
仔细保管着,难道不是给自己的?
他低头去看,信封上空白一片,并没有收信人的名姓。
胤祺正想发问,孟露却突然问道:“胤祺,如今这里没外人,皇祖母问你件事。”
胤祺眨了眨眼睛,道:“您问。”
“胤禔与胤礽皆被你皇阿玛幽禁,胤祉如今又忙着替你皇阿玛编撰《律历渊源》,瞧着是已无心卷入纷争,剩下你四哥还有你八弟他们,你觉得谁将来会替你皇阿玛真正分忧?”
孟露特地将“真正”二字咬重,胤祺自然也明白她真正的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却让胤祺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也变得十分紧张。
他额头浸着汗水,颤声道:“皇祖母,您不是一向不过问此事吗,如今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孟露笑着道:“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胤祺忙挪到孟露身边坐下,抱着她的胳膊道:“皇祖母,这话孙儿可不敢乱说。”
“这里只有你我,慈仁宫的下人们没有我的吩咐也不会接近的。”
饶是如此,胤祺仍旧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如今有妻有妾,有儿有女,额娘也健在,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失误,而给自己在意的亲人带来祸端。
于是面对皇祖母的提问,他只能低着头装傻,企图蒙混过去。
孟露见状也只是笑着像他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道:“不想说就别说了。”
她说起了今日叫胤祺过来的正事:“这封信,你一定要妥善保管,等将来你皇阿玛殡天之后,将它交给……交给新帝。”
无论是在信里,还是跟胤祺说的话里,她到底还是将“胤禛”这个名字给隐藏了。
一来不想吓到胤祺,二来,内心深处,孟露仍然有一丝不确定,害怕这个时代的历史有轻微变动。
万一将来不是胤禛即位,胤祺到时候再将信交给了别人,岂不是要出事。
胤祺听完这话,顿时觉得手里的信变得沉重无比,他低声道:“皇祖母,您有话要交代给将来的……新帝,何不您亲自去说?”
孟露不由失笑,道:“你以为你皇祖母是妖怪吗,能活那么久?”
胤祺看着慈爱的皇祖母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低声道:“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孟露拍了拍他的手背,叹口气道:“胤祺,别怕,皇祖母迟早有一日要离开你的,等皇祖母走了,你就向你皇阿玛请旨,去替我守陵吧,等什么时候新帝登基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胤祺心里明白皇祖母是想让他完全避开京城的波谲云诡,他心里只觉温暖,对皇祖母的不舍之情也愈发浓烈,不由俯在她的膝头掉起了眼泪。
这时,门外有宫女轻轻扣门:“启禀太后娘娘,安亲王侧福晋求见。”
孟露一怔,忙道:“快请去正殿坐着。”
她心道这安亲王目前在世的侧福晋,似乎只有一位了,那位如今也是将近八十岁的高龄了,平日几乎不出门,只在府上养老,怎么今日倒是入宫了?
孟露来不及多想,拍了拍胤祺道:“好了,别哭了,皇祖母还没死呢。”
胤祺只好将眼泪憋了回去,满腔伤怀地站起了身,不满地嘀咕道:“皇祖母你还病着,她还来打扰您。”
孟露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但当下也顾不得细想,只让他离开。
安亲王侧福晋虽说与孟露是同辈,但安亲王毕竟是顺治帝的堂兄,当年也是颇受顺治帝看重。
后来更是在平鳌拜撤三藩等许多事上为康熙帝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他的福晋,孟露即便是太后,心里也还是有几分敬重的。
因此也就强撑着精神去见了。
两个白发老人相见之后互相寒暄了两句,安亲王侧福晋便神色郑重地道:“太后娘娘,臣妇想与您说句话。”
这意思就是想与她单独说了,孟露会意,屏退了身旁的宫女。
下一刻,孟露就见安亲王侧福晋身后站着的侍女突然上前,朝着孟露跪了下来。
“孙媳郭络罗氏,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孟露惊讶地看向她的脸,不解地道:“老八媳妇?是你!”
她打量着郭络罗氏身上的下人衣衫,很是疑惑:“你怎么穿成这样进宫了?胤禩的病好了?”
年前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康熙帝就带着几位皇子从热河赶回了京城,只是听说胤禩自热河回来后就病倒了,是以除夕拜年时,他们夫妇皆未入宫。
原以为郭络罗氏是在府上照顾胤禩,却不想她如今这副模样来到了慈仁宫。
孟露想到了胤祺那句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接着就见郭络罗氏红了眼眶,一边磕头一边哭着求道:“求皇祖母开恩,救救我们家八爷吧。”
“胤禩?”孟露微微一愣,身体前倾道:“他怎么了?”
郭络罗氏道:“皇阿玛下令,停掉了我们爷所有的俸银俸米,连我们爷手下的属官们的俸银也被停了。”
孟露:“……”
她震惊万分地看向安亲王侧福晋,侧福晋惭愧地低下了头,“太后还在病着,我们实在不敢拿此事打扰您,只是皇上他……”
安亲王侧福晋将皇上无情的话咽了回去,擦了擦眼泪道:“这孩子的额娘去的早,八阿哥如今这样,臣妇也是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难过伤心,迫不得已才来打扰太后娘娘。”
她说着也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朝孟露福了一礼,“请太后娘娘开恩,替八阿哥求求情吧。”
孟露从她们祖孙的话里,知道了胤禩定是做错了什么事,这才会被康熙重罚。
康熙帝或许是不想她徒增担忧,所以这事没人敢告诉她。
他估计也不许八贝勒府上的女眷入宫,所以郭络罗氏才会央求自己的外祖母,用这样的办法来慈仁宫。
孟露叹了口气,对安亲王侧福晋道:“你先坐下。”
又对地上跪着的郭络罗氏道:“孩子,你先起来。”
郭络罗氏谢恩起身,孟露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问道:“那么,胤禩果然是病了吗?”
“回皇祖母的话,爷的确是受了点风寒,不过爷一向身体强健,这风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皇阿玛如此,爷实在是痛心,整日郁郁寡欢的,人已经瘦了好大一圈,孙媳看着实在心疼。”
孟露点了点头,无论胤禩在外头如何,历史上关于胤禩福晋的传言记载又是如何,孟露如今看到的就是,胤禩与其福晋感情颇深。
两人成婚多年,郭络罗氏虽一直不曾为胤禩诞下子嗣,胤禩依旧对她十分疼爱。除了胤禩未成婚前身边的两个侍妾格格,成婚后,他就再未纳过新人。
如今八贝勒府上的侧福晋和格格们,还都是康熙帝赐给这个儿子的。
今日郭络罗氏此举,若是传到康熙帝耳中,只怕是会引得康熙帝震怒,但为了自己的夫君,郭络罗氏还是铤而走险了。
孟露心中叹气,继续问她:“胤禩,到底做了什么?”
郭络罗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胤禩送给康熙帝一对死鹰的事说了出来。
孟露:“……”
原来是历史上有名的“毙鹰事件”。
“皇祖母,我们爷万万不敢送一对死鹰给皇阿玛的,一定是那对鹰路上被人故意弄死,或是掉了包,可皇阿玛不由分说就将我们爷给骂了一顿,如今又停了他的俸禄……”
郭络罗氏尽力控制自己,啜泣道:“再这样下去,我们爷只怕是要……”
她欲言又止,再次求道:“请皇祖母开恩。”
孟露算是搞清楚来龙去脉了,她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道:“好了,你也别哭了,这事,我会去寻你们皇阿玛说说的。”
有她这句话,郭络罗氏的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与安亲王侧福晋又给孟露行了一礼,二人这才告退。
孟露叫来慈仁宫的总管太监,叮嘱他亲自送安亲王侧福晋出宫。
她二人走后,孟露疲惫地按了按额头,吩咐宫女:“先扶我去躺会儿吧,等皇上来了叫醒我。”
宫女道:“可是皇上今早才给您请了安,今日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孟露道:“他会来的。”
安亲王侧福晋虽然带着打扮成宫女的郭络罗氏顺利入了宫,但孟露想康熙帝很快就会知道安亲王侧福晋今日带的那个宫女是谁了。
恐怕胤祺一离开慈仁宫,就跑去乾清宫报信去了吧。
康熙帝知道后,就一定会来慈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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