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眼前景象变换, 似乎有些熟悉。
江成喧的灵力仿佛还未散尽,萦绕在他身侧。
耳边响起脚步声,秦顾下意识唤了一声:“父亲?”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 一道明黄身影出现, 态度却实在说不上好。
此人甩了下袖袍, 嗤笑一声:“谁是你爹?”
秦顾:
他眨了眨眼, 一副迷茫的样子落在来人眼中,那人叹了口气,负手而立。
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同常人,即便是当今修真界最强的陆弥, 也没有这样恐怖的威压。
这至少是个大乘期!
可自从无垢仙尊陨落, 天地间哪里有大乘期的修为?
秦顾小心翼翼地抬眸, 一张面如冠玉、皓齿红唇的脸映入眼帘。
这张脸他曾经见过,却不是真人,而是塑像。
秦顾大为惊讶:“无垢仙尊?”
那人不言, 似乎默认。
秦顾的内心更崩溃了:
他竟然对着无垢仙尊叫爹。
秦顾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将脑袋埋在臂弯中,连头也不敢抬。
无垢仙尊托住他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一抬, 将秦顾扶了起来。
“若非我身死, ”无垢仙尊好看的眉峰蹙起, 神情夹杂着淡淡的厌恶, “怎会容许魔修在我眼皮子底下猖獗至此。”
无垢仙尊审视的目光落在秦顾脸上:“长得倒不错,就是太弱罢了。”
这话说得是毫不留情, 不过强大如无垢仙尊, 倒也不必对他留情。
秦顾摸着鼻子笑,无垢仙舟已背过身, 朝登仙台的海棠树下走去。
秦顾缓步跟上。
登仙台有一处浮空的高台,东临古树,西侧高悬,台上有两堆蒲团,分列方桌两侧。
甫一坐下,云海在身侧翻涌,雾霭缭绕迷蒙,美不胜收。
只见桌上还有一副棋盘,棋已布好,正在决胜关头。
无垢仙尊信手捏起一枚圆润黑子,指尖扣着黑子落下。
刹那间,肃杀之气翻涌,棋盘上势均力敌的气氛陡然一变,秦顾只觉这步棋甚怪,一路杀入敌阵,孤军骁勇,竟连身侧其他黑子也被掀翻。
好像并非以制敌为目的,而只是享受厮杀的快意。
这棋谁下都行,却断不该出现在心系苍生的无垢仙尊手中。
他看不透,无垢仙尊也不打算解释。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是与语气不符的清冷,“就当是老祖宗显灵了吧。”
秦顾一时语塞,缓缓闭嘴缄默。
无垢仙尊忽地举臂,两指之间夹着一片海棠,轻轻一扬。
那花瓣以破空之势飞来,在距离秦顾几厘的位置,化作极度圣洁的光,散入他眉心的枫叶纹。
红枫镀上一层亮金,登仙台解体,禁地昏暗的洞穴复又出现在眼前,好像与无垢仙尊的短暂相处只是大梦一场。
秦顾动了动手指,丹田的冰霜融化,身体像零件翻新的机器般焕然一新,灵力的流转已经不能用顺畅来形容,那澎湃的力量几乎要从指缝间溢出来。
但他很清晰地认知到,这力量不属于他,这是无垢仙尊的力量。
五感前所未有的敏锐,他一眼就注意到身前正在交手的两人。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刀光剑影不断。
晏白术,和
秦顾惊道:“小允?!”
他声音一出,季允的动作就一顿,旋即迅速后撤与晏白术拉开距离,三两步退到秦顾身边,墨般的眸子一亮:“师兄。”
与晏白术交手时的嗜杀陡然不见,季允又变回那个乖顺有礼的仙门弟子。
他很快注意到秦顾身上不同以往的、堪称恐怖的灵力:“这是?”
晏白术也停下动作,一时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
这灵力太过汹涌,几乎将靠近的所有人的内力都吞噬同化。
化神大圆满?不,合体期?
晏白术回忆着全盛时期的自己,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先是领域被江成喧的元神填补,再是千百倍增长的灵力,秦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顾随意动了动手掌,便是光如灿星。
他本能地有一种危机感,无垢仙尊赋予他的力量不可能永远存在,他只是短暂的、凭借先人的恩赐而获得了合体期的修为。
下一刻可能就会消散。
单手握剑,横秋感到决战之刻即将降临,发出兴奋的铮鸣。
一剑化为万剑,围绕着秦顾悬浮飘动,每一下都涤荡空气,万顷波澜随之而起,秦顾并未动作,剑气便自发向晏白术涌去。
晏白术送出几掌化解剑气,明显力有不逮地连连后退。
他自觉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转而一掌砸向身旁的韩成鸣,咬牙切齿:“清醒了么?!”
韩成鸣深陷心魔之中,猝不及防被砸得喷血,眼中时而茫然时而清明,好歹是回过神来。
他视线一转,闪身到晏白术身侧,看到的却不是秦顾暴增的灵力,而是枫林领域外隐约的潋滟水色。
江成喧的灵力如万丈深海,宽阔坦然。
在大海面前,万物只觉渺小。
韩成鸣目光闪烁,运气催动吞海剑,激流在他身后卷起,好像天空乍漏。
海天交接,此刻在韩成鸣眼前的不再是秦顾,而是他日思夜想的、亲手杀死的故人。
“师兄”韩成鸣的眼底染上疯狂的猩红,水龙卷融合同化,以撕裂天地的愤怒向着秦顾撞去,“杀你一次不够,那我便杀你十次、百次”
二十年的囚禁模糊时间的界限,他早已分不清过去和现实,对沧山派和江成喧的仇恨却并未随着时间衰减,反而愈演愈烈:“那些老顽固是错的,你优柔寡断如何成事?他们选错了人,我才是沧山派的未来!”
海浪之中,晏白术身形如鬼魅,行踪难辨,反手拍出几掌。
二人难得联手,浓郁的魔息好像乌云压境,催生足以引发海啸的暴雨。
而秦顾同时引剑,一层、两层、三层,分属三人的灵力加诸一身,爆发出极绚烂的灵光。
沧山之巅枫荻瑟瑟,登仙台上停云霭霭。
一棋破阵,一剑横秋。
秦顾执剑的手因灵压而战栗,他紧盯着一左一右袭来的两人,第一次受战意鼓动而血脉偾张。
——是时候清算这横亘二十年的仇怨了。
第三十二章
横秋剑光与沧山岚翠交叠, 将韩成鸣深深淹没在回忆的囹圄中。
韩成鸣暴喝一声,水龙卷陡然拔高,向秦顾铺天盖地袭去:“欠我的, 这是你们欠我的!”
秦顾却不退, 一剑扫出, 万剑于他身后同时飞驰而出, 与水龙卷撞击在一起。
黑暗不见五指的洞穴硬生生被灵息与魔息照射得光芒万丈,刺眼的光唤醒了昏迷的林隐和诛魔司弟子,这还不够,金色的灵力好像还有盈余, 竟如旭日暖阳洒下, 一点点治愈着他们身上的伤口。
不劳秦顾操心, 季允已在金光掩护下将受伤的二人带离战圈。
林隐将伤药涂抹在小腹伤处,惊疑不定:“这是”
不过昏迷一时半刻,战况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彼时三人携手仍被韩成鸣顷刻击溃, 如今纷乱剑浪中,竟有人能够以一敌二。
灵力魔息狂舞,出窍期的修为根本没有参战的空间。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赶来支援是秦顾?!
林隐又是一惊,季允就站在旁边看着, 他竟能站得住?
但很快, 林隐就发现, 季允的双眸自始至终注视着战场上的秦顾, 手掌握拳,手臂也绷得极紧, 俨然一副戒备模样, 又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
林隐不可思议地联想到护食的野兽。
他不再言语,也跟着看向秦顾的方向, 心跳如擂鼓。
——全靠你了,秦眷之!
韩成鸣的脖颈上青紫经脉暴突,一道一道魔息浊浪向秦顾扑去,又被枫林牢牢阻挡,拍了回来。
无懈可击的抵御让韩成鸣怒气更甚,吞海在他手中横起,剑尖挑起海浪,凝聚在那一点。
这是沧山派现存剑法的最后一式,不过是其中之一。
沧山派的历任掌门都会在原有剑式的基础上增添自己独创的一招,以做传承。
对沧山派弟子而言,名利不过云烟过眼,唯剑永存。
但翻开今日沧山派的剑谱,最后一页却赫然有两招剑法。
一招出自江成喧,一招来自韩成鸣。
这两剑曾开创了独属于沧山双杰的时代,而今,终于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秦顾缓缓分腿后撤,江成喧留下的那一式早已被他亲手传给秦顾,此刻横秋剑上红如火星四溅,转眼被水蓝包裹。
长剑极重,承载两辈恩仇;
却又极轻,好像江成喧正托着他的手臂,为他指引前路。
这边是海,那边是天,秦顾与韩成鸣分立洞穴两端,横秋与吞海皆带起无边沧澜。
出神入化至此,一招便可决胜负。
晏白术观察着战局,脸上挂着一成不改的笑意,双眸转动,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成鸣已至极限,而秦顾还表现得游刃有余。
这位少盟主似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可恨至极。
好戏已经看够了,晏白术喜欢看人挣扎求生,可不想自己也挣扎求生。
再者说晏白术的视线转向季允,而季允并未看他,眼里只有秦顾。
有趣。晏白术低笑起来,季允身上那股浑然天成、深入骨髓的杀气让他兴奋到浑身战栗。
在他思索的功夫,胜负已分。
横秋的剑刃插.入水流,从中心将大海劈开,韩成鸣发出吃痛的哀嚎,身上瞬间爆出数道血口,旋即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撑着吞海剑想要爬起,颤抖的双腿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
韩成鸣狼狈地匍匐在地,像一头濒死的狼对秦顾怒目而视。
秦顾缓缓向他靠近,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这是无垢仙尊给予他的助力即将收回的表现。
秦顾却不在意,他走到韩成鸣面前,垂眸,轻声道:“叔叔。”
这一声轻唤比所有招式更具杀伤力,韩成鸣喉间呛吐出一口黑血,挣扎着仰起脸,死死盯着秦顾。
他试图从秦顾的眉眼中看到仇恨,却只看见了怜悯和悲伤。
这个角度,那双低垂着的桃花眼也不再尖锐。
秦顾看起来更像江成喧了。
而秦顾身后,已飘然而至的季允负剑而立,眼神认真而专注,韩成鸣毫无怀疑,只要秦顾回头,季允就会卖力地向他摇尾讨好。
季允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以师兄为傲、永远用羡慕和钦佩的眼光跟在师兄身后的、愚蠢至极的自己。
韩成鸣大笑起来,笑得五官狰狞,唇齿皆被鲜血染红:“今日之我,就是来日之你我的好侄儿,我会在地狱里看着你看着你是如何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秦顾也跟着笑:“不劳叔叔费心,小允不会是你。”
这话也落到在场其他人的耳中,季允的眼睛像钻石一样亮起,而唯一领教过季允本性的晏白术,唇角的笑容愈发深邃。
韩成鸣不屑地唾了一口:“哈哈哈你还在等什么?来啊,杀吧!”
金光倏而散去,秦顾却依旧决定说完最后一句。
他对韩成鸣最后的仁慈,就是让他死个明白。
“我也不会是父亲,”横秋剑一点一点举起,秦顾所言字字锥心,“我不会用二十年,去相信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还能回心转意。”
话音落下,韩成鸣的眼睛猛地瞪大,几乎要撑裂眼眶:“你说什么?你胡说你!”
他呼吸惊颤,底气却弱了下去,元神轻易地脱离了锁灵囊就是铁证,他根本没有挟持住江成喧的元神。
是元神主动选择留了下来。
正因为这抹元神,仙盟无法杀他,他才得以苟活至今。
韩成鸣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有无数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最终只剩下茫然。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疯狂地大笑,却又泪流满面。
最终,他恶狠狠地看向秦顾,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韩成鸣道:“我不后悔。”
秦顾闭了闭眼,横秋剑上骤然燃起蓝色的火焰。
韩成鸣看着这把熟悉的剑,那一袭红色的衣袍染上清澄的蓝。
恍惚之中,他看到江成喧站在他面前,沧山的太阳在江成喧身后升起,江成喧微微一笑:“成鸣,我想把我们共创的剑法写进剑谱,你意下如何?”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时间久远,韩成鸣想,他早就不记得了。
可江成喧的笑容远比日光更加耀眼,如今往事重现,韩成鸣发觉自己的记忆是如此深刻。
至死,韩成鸣终于发觉,原来他从未忘记。
江成喧走了过来。
韩成鸣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唇瓣翕动
师兄啊,我已满身污泥万人唾骂,你却依旧那样干净。
我不甘心
韩成鸣的尸体怆然倒地,浓郁的血从他身下涌出,爬上秦顾的靴子。
与此同时,无垢仙尊的恩赐一刻不停留地收回,撕裂身体的痛楚卷土重来,伴随强行突破境界的反噬。
秦顾粗重地喘息着,目光转向石壁之上的晏白术。
胸口藏着的符箓正在抖动,却没有燃烧,秦顾猜测这是青狸兄弟二人在提醒他,支援来了。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隐有松懈,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
但是还不行,他咬紧牙关,横秋指向晏白术。
晏白术挑了挑眉,拿不准秦顾是强撑或是真的还有后手。
方才那爆裂的灵力太过恐怖,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让他感到死亡如此接近。
韩成鸣已死,晏白术不想以身试险。
鸦群将他包裹起来,晏白术故技重施,身形瞬间消失。
洞穴内重归寂静,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确认晏白术确实是逃走而非躲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秦顾终于松了口气。
季允迎将上去,扶住秦顾不断颤抖的手臂,几分担忧:“师兄”
他早看出来那蓬勃的灵力不属于秦顾。
秦顾虚弱地笑了笑,抬眼便注意到季允眉峰的伤痕,像是美玉微瑕。
他勉强伸手,想要用灵力为季允治疗,季允却浑身一僵,偏头躲了过去。
秦顾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收了回去。
罢了。他咳嗽几声,感到喉间血气上涌,却连重新咽下的力气也没有。
雁衫听
季允的脸上纠结挣扎交错,几次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秦顾已经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又有些委屈。
他绝不是抗拒秦顾的靠近,但是秦顾伸手过来时,有一道本能在迫使他的身体做出逃离的反应。
秦顾突然唤道:“小允”
季允立刻凑近几步,等待秦顾的吩咐。
他等了等,却没等到后半句话,只看见青年的身子像狂风吹起的枯叶,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边抖,大口的鲜血一边从他唇舌之间喷出。
秦顾本来想说“扶我”,现在却顿感没有意义。
耳畔响起林隐吓到极点的大叫,伴随跌跌撞撞的跑动声。
腰间被一只手有力地箍住,秦顾感到身子一轻,脑袋靠上温暖的胸膛,伴随心脏跳到失速的声音。
他知道季允急坏了,想要开口解释,这只是强行使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引发的反噬,不用担心,却连嘴也累到张不开。
他确实疲倦极了,干脆任由意识一点点被黑暗吞没,最后一刻,他无不自嘲地想道: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与人姿势如此亲密,竟然是被主角公主抱。
第三十三章
【恭喜您成功完成临危受命】
【奖励结算中】
【成功阻止韩成鸣遁逃, 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10%】
【临危受命额外奖励:捏人卡一张(锁)。】
秦顾缓缓睁开眼,药的清苦气息萦绕在鼻尖,能感到浑身上下都被缠得严严实实, 但疼痛已尽数消弭, 反倒有通宵后终于睡了一个整觉的舒适。
他习惯性地坐起身, 在脑海里询问系统:“捏人卡是什么东西?”
后面还有一个“锁”字, 很不靠谱的样子。
系统回得很快:
【字面意思,可以为宿主提供一个除本世界外的全新身份。】
除本世界外的全新身份?
秦顾若有所思,确认道:“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以?”
系统回答:
【当然可以,但需要完成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后才能使用。】
所以加了一个“锁”字, 和有等级限制的游戏道具似的。
不过, 光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已经很有吸引力了, 秦顾也没打算系统会留什么漏洞给他,这个奖励还算不错。
他醒了有一会了,自觉状态良好, 于是伸手撩开床帘。
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他的指尖一不小心扫过床头的器皿,器皿圆润,咕噜噜滚动, 又把其他器皿也撞翻, 一时间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秦顾根本来不及阻拦, 无数灵药罐子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打翻在地, 珍贵的药液倾洒出来,圆润的药丸更是头也不回滚出老远。
这还不算完, 动静甫一响起, 大门就“砰”地一声打开,冲进来黑压压一群人。
又恰好, 药丸精准滚到了他们的脚下。
秦顾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他微妙地感觉自己像是拆家的猫被当众抓获。
“我”他尴尬地站起身,正准备道歉。
一声暴喝从人群后方响起,是汗流浃背挤出来的山苍:“坐下!!”
秦顾一吓,赶忙坐得笔直。
山苍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少盟主感觉怎么样?”
秦顾点了点头:“我很好,好像一夜之间痊愈了一样。”
这本该是件好事,谁料山苍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严肃:“可调息过了吗?”
秦顾一愣,还是答道:“尚未。”
何止尚未,刚醒就把灵药全部打翻在地
嗯?
秦顾再度看向翻倒的瓶瓶罐罐,后知后觉这些灵药摆在他的床头,莫非都是给他用的?
他用了这么多药?
疑惑涌上心头,便听到山苍说:“没有就好,少盟主您这几天,都先别用灵力了。”
山苍神情严肃,浑浊的眼中还有明显的悲伤,秦顾觉得古怪:“为何?”
山苍不答,沉沉叹息。
越是这样,秦顾心里越发疑惑,目光越过山苍,看向门口的其他人。
陆弥、梅惊池、林隐、其他世家的掌门
在人群的最末尾,他找到了季允。
季允竟然避开了他的视线。
秦顾有些不可思议,只能悻悻收回目光:“诸位前辈为何都是这副表情?难不成我成了个废人?”
鸦雀无声。
秦顾呛了一下,唇角抽动。
不会吧?
“胡思乱想什么,”还是陆弥开了口,浓眉紧蹙,“这是仙舟,你要是废人,已经被灵压压爆了。”
床边突然冒出个雪白的脑袋,是梅惊池的白狐,梅惊池道:“看把小眷之吓得你中了晏白术一掌,经脉寸断,山苍前辈帮你都接了回去,但恢复起来还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得忍着不用灵力才行。”
秦顾闻言深深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原来如此,可把我吓了一跳。”
他扶着额头浅笑,不再言语,苍白的样子让整个人都显得极其易碎。
白狐拱了拱他,窜到他怀里窝着睡觉,梅惊池看出秦顾逐客之意,道:“醒了我们就放心了,小眷之脸色不好,你便休息吧。”
说罢,他扯了扯陆弥的袖子,又顺手牵走了林隐。
秦顾道:“诸位前辈慢走。”
又眼明嘴快喊住季允:“小允。”
季允脚步一顿,秦顾道,“小允,你过来。”
季允似是犹豫了一下,向其他人行了一礼,走到秦顾床边。
“师兄,”额发垂落,让季允的鼻梁弧度显得尤为优越,但语气却是温软的,“有什么吩咐?”
换做以往,秦顾肯定要苦口婆心让季允正视自己,但今日他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不是白痴,陆弥一向不苟言笑倒也看不出什么,但梅惊池的笑容,如果有意去看,就能发现他的眉眼都是向下的,足见并非发自真心;
遑论他身边的山苍,那张脸简直就是在强忍泪意。
而他们给出的理由,看似合理,却经不得细究。
但秦顾也不想给他们再增添烦恼,便干脆装作信了的样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何以都藏着掖着不告诉他。
秦顾垂下眸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严肃:“小允,告诉我实话。”
即便如此,季允依旧浑身一颤,将脑袋深埋下去,根本不敢看秦顾的眼睛。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骗秦顾,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秦顾无奈,手掌贴上他的发顶,心说谁能信这是未来杀人不眨眼的魔尊,这可怜的样子谁看了不心软。
反正他是心软了,秦顾叹了口气,到底不急在这一时,“我不想逼你,别紧张。”
季允神色微动,在秦顾看不见的角度,他的五指紧紧攥着衣摆,骨节泛白。
昏迷时,他隐隐约约听到魔修对秦顾出言不逊,还以自己为质要挟。
当然,他听得最清楚的,还是秦顾那句“休想”。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像抛给溺水者的一根麻绳,季允死死拽着这根绳索,才得以清醒过来。
那一刻,他见到浑身浴血的秦顾和濒临破碎的枫林领域,简直吓到无法呼吸。
这样的伤势,换做常人早就痛到无法动弹,秦顾却一直挡在他身前,一步不退。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还是如此。
而他又在做什么呢?竟然和其他人一起,合起伙来欺瞒师兄。
季洵卿啊季洵卿,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秦顾不知道季允脑内的自己形象如此高大,却能看见他的肩膀不断颤抖,吓了一跳:“小允,我不问了,你别”
刚说了一半,一滴晶莹的泪珠就落在他手背,旋即传来声清晰的抽泣。
清晰到秦顾呼吸都停了片刻。
秦顾瞠目结舌:“小、小允你”
你是在哭吗?
季允的反应印证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他终于肯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像海中的黑珍珠,浸润在湿意中,随着睫毛轻抖,便有一颗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人类对美丽而脆弱的事物总有无限的怜爱,何况季允是顶着一张如此漂亮的脸哭成这样。
秦顾赶忙替他擦去泪花,衣袖轻柔地拂过季允的脸颊。
但他的心理活动远没有如此镇静:“系统,你实话告诉我,主角都当着我的面掉小珍珠了,我是不是没救了?”
怜爱是真的,吓人也是真的。
他本想着就算真成了废人,总得让他废个明白,谁能料到话没套出来,反倒让原著中受尽欺辱都咬牙强忍的主角哭得梨花带雨。
这算什么事!
明确看到季允心理活动的系统一时无语凝噎,它设置好的程序第一次无法运转如常,半晌憋了一句:
【不是的,】
不是的,只是主角在自我攻略而已。
季允向来是善于隐忍的,平日里甚至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越是这样,一旦难以自持,泪水就像开了闸一样,停都停不下来。
秦顾意外地发现,他在现实世界听见小孩哭就恨不得双耳失聪,此刻对季允却有无限的耐心。
再怎么成熟,季允也只有十几岁,况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季允如此生动的样子,更别提,季允哭起来还挺可爱的。
哭了一会,季允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些,鼻尖依旧通红地时不时抽噎。
“师兄,”秦顾关切的目光让季允更加无地自容,自觉幼稚到了极点,“对不起,我不该隐瞒,其实”
他轻轻地道出实情,只感到心如刀绞
终于熬到说完,季允极不安地去看秦顾的表情。
却见秦顾甚是无谓地向后一靠,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白狐的耳后,将那毛茸茸的小狐狸伺候得双眸眯成缝。
季允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好像担心他是受了太大刺激行为失常。
秦顾摇头叹息:“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说我了,你是不是突破出窍了?来,我摸摸。”
微凉的指尖不由分说搭上季允的手腕,季允浑身一僵,眼睛落在那素白的手上,竟觉得无比滚烫。
秦顾疑惑地“咦”了一声:“脉象有力如荡气回肠,确实是修为大进,只是怎么心跳这么快?小允,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收回手,将碎发撩到耳后,耳垂上的红痣在雪白肤色的衬托下更显鲜艳。
季允的声音有些闷:“没有没什么。”
秦顾思索片刻,心想应该是刚才哭的,便道:“快回去休息吧。”
季允赶忙收回目光,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倍感难捱,他起身向秦顾抱拳行礼,这才离开。
秦顾目送着季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机械音在耳畔响起:
【宿主,你不难过?】
秦顾反问:“我为什么要难过?这不是好事么?”
系统再度沉默,自觉语言程序急需更新升级。
秦顾笑了起来:“我是认真的,你想想,如果现在情况持续下去,归墟密境开启时季允的修为未必会超过我。但现在这不是天助我也吗?”
所有人都在为秦顾扼腕叹息,藏着掖着不敢告诉他的,他恰恰求之不得。
他的领域靠江成喧的元神黏合才得以勉强保持完整,但境界突破必然会使领域进一步扩展,到那时,元神难以维系支撑,领域就会彻底破碎。
换言之,他此生都无法迈入合体期,化神就是他修为的终点。
旁人不敢说出口,却都心知肚明:
昔日风光无限的少盟主,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第三十四章【三合一】
休息到第三日, 有个纸团子顺着窗缝被扔了进来。
秦顾从入定状态中睁开眼,没有去捡纸团,而是迅速抬手推开窗户——
一个黑袍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风吹起他的衣袍, 左臂的位置竟是空的。
秦顾怔怔地看着这名诛魔司弟子消失的方向, 这才俯身捡起纸团打开, 细细查勘。
只见那揉成一团的纸上只写了寥寥数语:
“叛徒是季允?”
最后一个问号,用炭笔加粗加深,显然是疑问深重。
秦顾手一抖,险些把纸团都扯烂。
一时思绪万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坐回桌边。
所有人都清楚, 晏白术得以脱身,只可能是有人偷偷解开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术法。
更为可怕的是,仙舟上都是各门派的翘楚弟子, 未来修真界的领军人物若叛逃魔修,恐怕会发生第二次沧山动乱。
而这叛徒,与铁匠铺受袭的元凶,或许是同一人, 也或许不是。
而秦顾近日也从山苍口中得知, 祭祖大典已经结束, 但仙舟从此刻起, 将禁止任何人离开,直到叛徒伏法为止。
此事交由检督司负责, 但由于检督司掌教凌红曲被魔修所伤, 主理人换成了诛魔司掌教陆弥。
秦顾并不怀疑陆弥的办事效率,但
叛徒怎么会是季允呢?!
原著中有这一段没错, 但那时季允不在仙舟,且是受到原身污蔑,而如今,这无妄之灾甚至比原著的剧情节点还提前了,开什么玩笑?!
秦顾真想现在就冲到陆弥面前,告诉他是抓错了人。
但他不能。
他有原书的上帝视角,陆弥等人却没有,陆弥虽与季允合不来,却断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故意构陷。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叛徒的线索指向了季允。
他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一定要找到足以证明季允清白的证据。
秦顾思绪如飞,想到了一个人
梅惊池走到凉亭的时候,秦顾正在入神地思考,微光从亭外洒进来,将他的侧脸照得发亮,好像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然而这美到窒息的画面却被不和谐的敲击声破坏,再定睛一看,秦顾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一只药瓶,一上一下将瓶底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梅惊池失笑,轻咳一声:“小眷之,你找我?”
他接到秦顾的飞鹤传信,邀他在凉亭相见。
秦顾瞬间回神,双手交叠恭敬行礼,哪里还有方才百无聊赖的样子。
梅惊池看向他藏起药瓶的手,假装没有察觉:“不必多礼,有什么事?”
又端详秦顾的神色,见他脸色虽尚佳,眉峰却蹙起,眉宇间忧愁萦绕。
梅惊池向来心思玲珑,稍一思量便懂了。
他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反手筑起一道泯音结界,这才意有所指道:“小眷之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便利,虽未直言,双方却各自心领神会。
“我知暗中调查恐怕会触犯大忌,”秦顾站起身,双手交叠向梅惊池俯身行礼,言辞恳切,“梅师叔,眷之求你,帮我这一次。”
秦顾重伤刚醒,整个人瘦了一圈,外袍松松垮垮险些束不了腰,行礼时摇摇欲坠。
梅惊池怎么敢受,赶忙将他扶起,又牵着秦顾坐下。
白狐不懂二人之间的风起云涌,跳上石桌,嗅了嗅桌上的小点心,伸出舌尖一舔一舔,大眼睛看一眼梅惊池,又迅速充满期待地看向秦顾。
秦顾挠了挠它的下巴:“吃吧。”
这灵兽便埋头吃了起来,将做成花朵形的精致小点啃得满是小洞。
伴随白狐的咀嚼声,秦顾为梅惊池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去:“师叔,小允”
梅惊池却也抬手,堪堪抵住那茶碗,总是带笑的神色看不见了:“小眷之,我只告诉你,灵蝶从季洵卿身上发现了极为可观的魔息残留,只有近距离接触了魔修,才有可能留下这么恐怖的魔息。”
秦顾欲张嘴,梅惊池又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灵蝶只能探查到最近才沾染的魔息。”
换言之,季允身上的魔息不会是与韩成鸣交战时留下的。
秦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的季允与魔修绝无瓜葛,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秦顾也管不了什么僭越与否,一把抓住梅惊池的手腕,双腿站起,身子急切地前倾:“小允季允是被陷害的!师叔,你想想,封锁仙舟的消息刚出,季允如果真的与魔修勾连,怎么会急着把自己往刀口上送?再说如今仙舟的重建紧锣密鼓,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一般清闲,一日之间与多人接触,其中有人故意构陷,也未可知。”
他也是有所耳闻,青年弟子都被掌门勒令协助修复仙舟。
梅惊池看着秦顾急切的神情。
他还记得昨日季允被诛魔司摁在地上,满眼的惶惑,张口第一句话却是:“别让师兄知道!”
这对师兄弟人前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样,一旦涉及到彼此,却是一点也从容不得。
如此情真意切,如何舍得苛责。梅惊池总算松口:“仙盟不会在事情未查清前就定罪,小眷之大可以放心,至少目前,季洵卿性命无虞。”
目前,什么叫目前?
“别急,听我说,”梅惊池抬手抵着唇瓣“嘘”了一声,叫秦顾强压下疑问,“季洵卿被关押已一日有余,他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认罪。换句话说他什么也不肯说。”
见秦顾震惊到整个人都僵住,梅惊池的眼底多了几分无奈:“但若你能找到足以证明他无罪的证据,也并非没有转机。毕竟我们都不愿意相信,季洵卿会是那个叛徒。”
梅惊池打量着秦顾的神色,提着白狐后颈将它拎到自己怀中,指腹擦去它吻部的糕点屑:“唉吃人嘴短,这下我想拒绝也没有办法了。”
“季洵卿,不要浪费时间了。”
锁链缠住青年的手腕与脚踝,寒铁千钧沉重,迫使他跪坐在地。
陌刀燕钩抵上颈侧,寒光凛冽,青年却躲也不躲,只抬起漆黑发紫的眼眸,直直注视着持刀的陆弥。
陆弥冷笑一声,陌刀又近几寸:“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能杀你。”
季允也勾唇,神情却森冷:“无话可说。”
陆弥的唇瓣抿得更紧,道:“好极了,你若不肯说,我只能将秦眷之也一并抓来审问。”
铁链猛地铮动一下,季允凶狠地瞪着陆弥,还没说话,动静极响的破门声伴随与之不符的温润嗓音同时横插进来。
“陆掌教!严刑逼供,岂能作数?”
秦顾气喘吁吁地推开审.讯间的门,漆黑无光的室内因他的闯入而照进一束光。
他背着光站立,阻挡了大部分光源,季允却感到光也跟着洒到了自己身上。
而秦顾也正在看他,暗暗心惊。
身形挺拔的青年,四肢被锁链束缚,脊背却笔直,抿紧的唇瓣与下颌连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额前碎发遮住了青年的表情,在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这一幕唤醒了秦顾记忆里那只羽翼寸断依旧骄傲的孤鹤,他跪在那里,分明是受责,却挺起脖颈,凌驾众生之上。
秦顾收回目光,快步上前。
陆弥调转刀锋挡在他身前,冰冷寒器直接贴着胸膛:“谁放你进来的?”
秦顾垂眸反问:“陆掌教特意让十捌师兄守在门口,不就是为了放我进来么?”
十捌便是那名与韩成鸣鏖战的诛魔司弟子,也是洞穴中死去弟子心心念念的师兄。
他断了一只手臂,瞎了一只眼睛,在看见秦顾赶来的时候,一言不发地让了开去。
十捌的声音沙哑克制:“我救不了我的师弟,至少能让少盟主去救一救你的师弟。”
秦顾心情更重。
他于十捌有救命之恩,此事众人都知道,陆弥大可换人守着审.讯室的入口,诛魔司这么多人,却偏偏是十捌,若说巧合,秦顾自然不会相信。
所以陆弥也是不信的,才特意给他留了可以钻的空子。
陆弥哼了一声:“胡言乱语。”
又侧目:“擅闯审.讯间,如果拿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便依仙盟律令一起治你的罪。”
回应他的是一声“嘤嘤”轻叫。
在陆弥惊讶的注视下,白狐从秦顾怀里钻出个脑袋,嫌弃地抖了抖爪子,踩着秦顾的脚跃到了陆弥的鞋面上,竟是半分不肯沾地。
它仰起头,将口中叼着的器皿吐在陆弥掌中,狐尾晃了晃,倒像是和陆弥很熟的样子。
陆弥简直气笑了:“你倒是动用了不少关系。”
他皱眉打开这圆盒状的器皿,只见魔息顷刻像粉尘四散,扑向三人。
无需他们出手,白狐在半空灵活跃起,狐尾一晃变成三条,将魔息卷住压扁送进嘴里,打了一个不那么响亮的饱嗝。
陆弥问:“在哪找到的?”
秦顾一字一句:“登仙台,海棠树下。”
——白狐能将魔息吞食转化为自身的力量,对最微弱的魔息也十分敏锐,是以秦顾不得不请梅惊池出手相助。
但他也没想到,最终会在登仙台挖出这魔盒。
何其猖狂!
见陆弥也一愣,秦顾紧跟着道:“陆掌教也看见了,只消打开这魔盒,魔息就能顷刻依附在旁人身上,仙舟上人员密集,不能仅凭魔息就认定小允是通敌之人。”
陆弥将魔盒用灵息包裹收好,视线审视:“所以?你同样无法证明他无罪。”
这便是问题所在,唯有抓出真凶,才能彻底还季允清白。
秦顾能察觉到季允炽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却强忍着不去看他。
他走到陆弥对面,与季允同向,一撩衣袍,直直跪地。
陆弥大惊:“秦眷之!”
他竟跪?!
秦顾震声道:“我深知仙盟法度威严,不可感情用事。此事蹊跷,我不愿师弟蒙冤,却也暂时无法找到更多证据。”
陆弥紧蹙的眉头松了一些:“你知道就好。”
可秦顾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无垢仙尊在上。”
灵力凝聚成一根红色丝线,系住季允的指尖,将二人绑在一起,他身后,季允忽地浑身一震,双眸一眨不眨凝望着他。
“秦顾以身作保,若他有罪,”秦顾的声音还透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字字句句重重叩击季允心弦,“我将与他共担神罚!”
话音落下,红光猛然镀上金光。
誓言已成!
陆弥怒火中烧:“秦眷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顾当然清楚,他方才的话换作现实世界,就等同于“对天发誓”,但与现实世界不同的是,这个书中确有天道存在。
至少无垢仙尊是真的存在,也真的能听见他说的话。
灵息的红线闪烁几下便消散,这是将二人短暂绑定的术法,倘若季允私通魔修确凿,那么他所受的刑罚,秦顾也将同样承受。
秦顾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面色又白几分。
领域破碎后第一次使用灵力,果然还是力有不逮。
一道灵息注入他心脉,陆弥冷冷收回手,不置一词。
秦顾朝他拱手致谢:“三日为限,秦顾定能找到真正的叛徒。”
他心中已有计划的雏形,考虑到诸多因素,给自己留了相对宽裕的时限。
陆弥双手环抱,语气不善,“若是不能呢?”
秦顾坦然:“那便依法处置。”
言尽于此,陆弥再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化作妥协的冷嗤。
他虽不赞同,效率却极高。
翌日清晨,诛魔司就宣布禁令解除;下午,飞鹤向聚拢在一起的青年修士们传了信。
信中有言:
“魔修为天卜金签而来,多生事端,如今事态平息,为永诀后患,将于两日后的子时销毁天卜金签。
仙门本为一体,自当戮力同心,特此告知诸位。
天卜司,司命。”
如此接踵而来、不给缓冲的信息爆炸,依旧引得仙舟上议论纷纷。
“再多待几天,说不定我就能突破元婴期了。”
“你想得美,不过仙舟灵气繁盛,我倒也有些不想离开了。”
“我倒是更好奇,天卜金签说销毁便能销毁的么?这不是无垢仙尊给予的指引?”
“这问题你可不该问我们,司命掌教都说能销毁,自是能够销毁的罢!”
“说起来,仙舟突然解禁,可是捉到了叛徒?”
“这话可不敢给仙盟听见!赶紧闭上你的嘴。”
说着,这群修士四处看看,确认四下无人,顿时作鸟兽散。
无人察觉秦顾就站在离他们头顶不过数米高的楼阁上。
而化神期的修为在这群修士中近乎碾压,他们刻意压低嗓音的对话,落在秦顾耳中却非常清晰。
秦顾目送他们离开,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此人颇为敏锐,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四处看了看,迅速转入一处急弯,消失不见。
这便是方才提出“销毁天卜金签是真是假”之人。
于仙舟上的修士而言,天卜金签虽重要,到底距离他们极远,唯有权力中心才会涉足,关心“叛徒”、“解禁”无可厚非,可第一反应摆在天卜金签上,多少值得怀疑。
但确认叛徒身份,不能仅凭这只字片语。
再等等。
秦顾转身,走到阴影里。
白纱蒙眼的少女正在廊柱后站着。
秦顾拱手抱拳:“多谢司命前辈,出手相助。”
由司命出面飞鹤传信,比其余任何人开口都要有说服力。
先前还持有怀疑态度的人,在看到信尾落款的“司命”二字后,也不得不信了八.九分。
但秦顾去天卜司求司命帮忙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对秦顾的出现,她好像了然于心。
也难怪,毕竟是通晓卜算之术的天卜司掌教。
但秦顾隐隐预感司命此举绝非卖他一个人情这么简单。
果然,隔着白绸,秦顾看不见司命的神情,却能感到一道洞悉万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司命一拂袖,天卜金签的虚影便在掌心浮现,镌刻着入木三分的文字。
即便秦顾早已见过这预言魔尊降世的词文,此番再看,仍不免胆战心惊。
司命道:“天卜司受无垢仙尊指引,可观寰宇纵横,万事万物皆入卜阵。”
她顿了顿,“本该如此,但仙舟之乱,吾并未事先预知不,这么说恐怕不对,应当以节外生枝来形容此事。”
秦顾一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司命又说:“卦象从未出错,近来却屡屡失算,吾想,魔尊现世,仍有转机。”
导致失算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秦顾闻言反而放心许多:“前辈与我说这些,可是有什么我能做的?”
司命微微颔首:“那日,吾察觉无垢仙尊塑像似与仙舟产生链接,自从仙舟灵力衰微,无垢仙尊已许久没有降临。少盟主得仙祖眷顾,是修真界的大幸。”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秦顾眨了眨眼,又暗暗心惊司命的灵力竟能与无垢仙尊共鸣。
司命指尖轻点,灵力如漩涡在她指尖停留之处旋转,却并未有画面出现,只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若未来既定,吾断不会以身替少盟主圆谎,但”
她一手捏起衣袖,缓缓擦去唇角流出的鲜血。
秦顾惊骇交加,便知这是圆谎的代价,立刻再拜。
天卜司掌教一言一行事关因果轮转,销毁天卜金签这等谎言,在出口时便会遭到千万倍的反噬。
司命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余下未尽的言语,秦顾已然听懂。
局外之人,也是破局之人。
秦顾郑重向司命的背影行了一礼。
禁令解除引发短暂的喧嚣过后,仙舟重归平静。
距离与陆弥约定的日子仅剩最后一日,秦顾听着诛魔司弟子的报告,似乎无人表现异常。
诛魔司弟子比他更着急:倘若今夜未能拿出成果,秦顾就要与季允共担仙盟责罚,那可是剜心剔骨之刑!
秦顾却笑吟吟的,只看向窗外霜云卷舒:“该收网了。”
是夜。
仙舟天朗气清,皎月万里,难得有天色如此阴沉的时候,漆黑的乌云遮挡星辰,大片阴霾笼罩下来,像一个漆黑的囚笼。
一道身影悄悄从窗边翻了出去,他穿着一袭纯黑夜行衣,像一只轻巧的猫,完美地融入暮色中。
飞鹤之后,仙盟令便递了过来,令诸门派弟子夜晚无事不得出门,即便出门,也禁止靠近登仙台。
加上先前的公告,猜也知道登仙台将是销毁天卜金签的场地。
而在那之前,天卜金签都会存放在天卜司中。
许是销毁在即的缘故,一路上,值守的诛魔司弟子减少了许多,但偶尔也有极轻的谈话传入耳畔。
黑衣人隐约捕捉到“叛徒伏诛”、“大人物齐聚”、“百年难遇的丑事”等字眼,心下只觉滑稽可笑。
仙舟的地图早已被黑衣人牢记于心,他巧妙地避开了诛魔司弟子的巡逻范围,抄了一条近路,很快就到达了天卜司。
天卜司是一座极高的塔楼,黑衣人伏低身形,将自己藏在古树的阴影下,凝眸看去,塔楼入口处,两班诛魔司弟子正在交接。
这里显然比别处守卫森严多了,十数名诛魔司弟子将入口处围得严严实实。
看来所言非虚。
黑衣人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一片鸦羽,他的指尖闪过黑色魔息,身形倏忽一闪,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在人与建筑物的影子里穿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天卜司,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守卫,感慨万千。
这只是最基础的魔修术法,使用起来便如有神助,远比所谓正道强上百万倍。
天卜金签就藏在天卜司中。
黑衣人继续在阴影里行走,子时将近,他不由加快脚步,几息之间登上塔顶。
一扇隐秘的木门出现在眼前,两名值守弟子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
黑衣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心底不由自喜。
踏进木门后,气氛陡然一变。
神秘的符咒飘浮在空中,形成一个交错的绸带般的圆环,圆环中央,天卜金签熠熠生辉。
有了!
黑衣人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伸手过去的时候,黑衣人突然发现本该重兵把守的室内空空荡荡,本能地察觉到一丝违和;
但他无暇顾及,一把握住天卜金签,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
金签上没有文字,画了一个猪头。
黑衣人大惊,下一刻,天卜金签瞬间爆裂,黑衣人痛呼一声,手掌鲜血淋漓。
中计了!
现在察觉,已经来不及了。
陈旧的木门缓缓开启,夺目的红色像一轮东升的太阳,将黑衣人的双眸刺得胀痛不已。
秦顾反手甩出一道灵力,正擦着黑衣人的面罩而过,面罩滑落,黑衣人条件反射地双手捂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同门一场,劝你别挣扎了,”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秦顾微微侧身,诛魔司弟子在他身后列成一排,“叶师姐,见到我很惊讶吗?”
黑衣人的手颓然放下,露出叶雨晴那张姣好的脸庞
诛魔司内。
叶雨晴双手反绑在身后,每挣动一下,捆仙索就爆出一道金光将她缠得更紧,她跪坐在地,一袭夜行衣已被冷汗湿透,黏答答地贴着每一寸肌肤。
诛魔司灯光昏暗,审.讯间内更是屏蔽了所有光源,耳畔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时间都融化在黑暗中,变成一个虚伪的概念。
叶雨晴抬眸看向身前坐着的青年。
他好像完全没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自在惬意地歪坐着,脑袋枕着手掌小憩。
审讯间的地面有冰冷的积水,他干脆将华美的袍子打了个结,裤腿卷到膝盖上,这副随性过头的样子,任谁也无法将他与仙盟少主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秦顾缓缓睁开双眼,背着光,瞳孔模糊而朦胧,叶雨晴却能感受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打了个呵欠,好像真是刚刚醒转:“怎么样,叶师姐,打算说了么?”
叶雨晴移开目光,又用力挣了一下,捆仙索的微光将审.讯间短暂照亮。
她倔强地咬着下唇,显然打算死扛到底。
秦顾也不勉强,伸个懒腰换个动作,笔直的双腿交叠起来,像只慵懒的大狐狸。
负责看守的诛魔司弟子暗暗叹气。
被生擒至今,叶雨晴一言不发,秦顾每隔半个时辰就问一遍,得不到回应也不在意,自在得就像在自家卧房,二人就这么僵持到现在,愣是半个字也没问出来。
诛魔司弟子内心很崩溃:少盟主到底在等什么啊?他是真打算在这个阴暗潮湿到多待一秒都怕得风湿的地方睡一觉吗?
——秦顾在等人。
一个得知叶雨晴获罪,绝对会马不停蹄赶来的人。
耳畔响起沉重细碎的脚步声,刺骨的水对凡人来说堪比酷刑,却未能阻挡来者的脚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越来越近。
秦顾转眸,见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男人,正惶恐地向他投来目光。
“陈叔,”秦顾向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惊讶,这话是故意说给叶雨晴听的。
果然,话音落下,捆仙索噼里啪啦爆出一串金光,是叶雨晴在奋力挣扎。
这精壮男人正是陈氏铁匠铺的老板,也是叶雨晴的养父,为人忠厚老实,饮枫阁的青年弟子都尊称他一声陈叔。
陈叔显然被捆仙索的动静吓了一跳,仔细辨认过后,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少盟主,我听闻听闻雨晴犯下大错,您能否宽恕她这一次”
他的身躯很宽阔,此刻却匍匐在地,冰冷的水漫过他的手脚,卑微到了尘埃里。
秦顾侧过身,让叶雨晴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幕。
叶雨晴睚眦欲裂,双膝在地上挪动,奈何她与二人之间被一道屏障阻隔:“爹,你别跪他!你起来!你跪他做什么?!”
陈叔置若罔闻,只一个劲给秦顾磕头:“少盟主,我求你了,我知道雨晴犯下滔天大祸,我不求你放过她,只求你留她一条命,您把她的修为都废了,我保证、保证一辈子都把她锁在家里”
秦顾深吸一口气,再看下去,他恐怕也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但他倘若同情,便愧对因叶雨晴而死去的修士。
“陈叔,”秦顾声音冷冽,“你可知道叶雨晴犯下的是什么罪?放走魔修,就如同通敌叛国,在历朝历代都是死罪。”
陈叔的身子猛地一僵,大声反驳:“不可能,雨晴怎么可能放走魔修?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再、再说了,如果是雨晴的话,她怎么可能让魔修来袭击铁匠铺呢?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啊,铁匠铺遇袭,秦顾正是因为她铁匠铺养女的身份,才打消了对叶雨晴的怀疑。
但现在想来,晏白术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杀死铁匠铺的铁匠对他而言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留下铁匠们的性命,恐怕因为这是叶雨晴的要求。
蛛丝马迹早已浮现,只是被他忽略了。
寂静无声,陈叔似乎意识到什么,这个耿直的中年男人声音颤抖起来,对着叶雨晴吼道:“说话啊!雨晴,你倒是说啊!”
说你是被冤枉的,说铁匠铺遇袭与你无关啊!
陈叔的咆哮好似定身的咒语,叶雨晴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是我做的。”
她死死扣着手掌的肉,双眼通红地看向秦顾,声音带着哭腔:“是我做的,怎样?”
秦顾迎着她的目光,表情不变:“我要知道原因。”
叶雨晴冷笑:“没有原因。”
秦顾观察着她,叶雨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泪意婆娑,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她似乎刻意逼迫自己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地上的陈叔。
无情么?未必。
叶雨晴扯动嘴角,想笑,唇角却是向下的:“是我将铁匠铺的位置告诉了晏白术,也是我将魔盒带上仙舟,给晏白术恢复体力,更是我——趁警备松懈,偷偷放了他。”
她说完,大笑几声,轻蔑地看着秦顾:“怎么样,少盟主,听说你变成了个废人,此生难以突破化神,你一定恨透我了吧?入魔必诛是仙盟的死令,动手吧,我不怕!”
有天赋的修真者,往往以冲击更高的境界为人生目标,更不用说秦顾身为仙盟少主,天资卓绝,父母都是合体期大能,所有同辈修士都默认他是追赶的对象。
一朝从万众瞩目跌入泥潭,怎能不恨?
可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秦顾甚至没什么反应,叶雨晴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恼怒,但什么也没有,秦顾情绪稳定到让他害怕。
秦顾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既然你对自己所犯的罪心知肚明,那么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旁人只知入魔必诛的诛是诛杀,却不知道这个字还有株连的意思。”
叶雨晴的脸一下子白了:“你什么意思?!”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秦顾悠悠抬手,打了个响指。
灵息如蝴蝶振翅抖落的鳞粉,洒落在陈叔手上,化成一个赤红的镣铐。
“我说,”秦顾勾唇,“株连。”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字,但叶雨晴的反应告诉秦顾她已经惊慌到了极点,察觉不出这话中的蹊跷。
叶雨晴侧过身子,肩膀一下下撞击着屏障:“不!他们只是凡人,修真界不能对凡人动手!你不能这么做!”
秦顾笑着弯下腰凑近她:“我是仙盟少主,我有什么不能做的?铁匠们虽是凡人,可他们与你关系匪浅,你又是修真界的叛徒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暗通魔修?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让叶雨晴心惊胆战:“谁让师姐什么都不肯说呢,为了仙盟的未来,想必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秦顾哪里是无所谓,他分明是恨她入骨,才会想出这种方法来折磨她!
眼看着深红的镣铐拖拽着陈叔向另一处牢房去,叶雨晴终于抵抗不住,嘶喊起来:“我说!你不是想知道原因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杀我爹,别杀我的家人!”
她期待秦顾停下动作,然而镣铐越收越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Ⅰ吟,陈叔痛苦地大叫起来,叶雨晴看向秦顾,就像在看一个地狱里的恶魔。
“晏白术说魔尊即将现世,无垢仙尊的元神正在衰弱,魔尊现世之后,修真界将彻底覆灭!只要我能、我能帮他潜入仙舟,他就助我突破出窍!”
秦顾眉头一皱:“这种鬼话你也信?”
不是他讽刺叶雨晴,而是这段话毫无逻辑,哄三岁小孩也未必足够,怎么能信?
叶雨晴却好像被刺激到,愤恨地瞪着他:“少盟主天之骄子,怎么会明白?你的天赋,你的起点,是我一生也无法到达的终点啊!我苦苦修炼,寒冬酷暑,没有一天不在修行可那有什么用,十年了,我用了十年,连元婴境都无法突破啊!”
“如果魔尊真的降世,我该怎么保护我爹?倒不如、倒不如从现在开始魔修不需要天赋,那些法术,只要能够运用就和出窍、甚至合体期无异!你不明白,少盟主,你怎么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恐惧呢?”
让叶雨晴臣服的不是晏白术的循循善诱,而是恐惧。
秦顾听着她声泪俱下,字字句句是对修为难以精进的恐惧,突然感到一阵胸闷,胸腔内血气翻涌。
“禁地受袭,诛魔司共牺牲二十一人,勤务司三人,受伤者不计其数。”
秦顾一字一顿,每说一句就好像钝刀割肉,唇齿间满是血腥气,话音落地,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立刻审讯间,一步也没有停留。
幻象随着他的离去而散开,叶雨晴呆呆地看着一片黑暗的审讯室,和屏障撤去后,扑上来抱紧她嚎啕大哭的陈叔。
从来没有什么株连,陈叔的双手也没有折断,一切只是秦顾为了逼她说出真相,而故意缔造的虚景。
那副鲜红的镣铐,锁住的只有她自己
诛魔司外,秦顾单手撑着墙壁,脸色难看。
他感到五脏六腑像被海浪掀动,有一种呕吐的冲动,赶忙抬手捂住嘴。
下一刻,鲜血像淅沥的涓流顺着指缝流下,强行使用灵力,无论是与季允的生死契还是方才的幻象,都让他元气大伤。
领域破碎以后,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
习惯了,秦顾将沾血的手背到身后,准备打道回府。
耳畔蹿入一道颤抖的声音:“师兄?”
秦顾大呼不妙,回过头,便看见季允盯着他藏在身后的手,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好不容易洗脱冤屈,不好好反思,跑这里来做什么。”他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踱到季允身前,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回去吧,此事了结,过几天就能回饮枫阁了。”
季允顺从地任由秦顾摸,与他并肩而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还是问道:“叶雨晴说了什么?”
秦顾摆了摆手:“无非是受人蛊惑,乱七八糟的,听了就忘了。”
季允于是不再追问,本想将秦顾送回房间,却被委婉地拒绝了。
季允目送着秦顾关上房门,慢吞吞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房内一片漆黑,门关上后,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
他站在黑暗的中央,眼眸竟像野兽般发亮。
忽然,季允抽出佩剑,狠狠斩向屋内长桌!
巨响之后,长桌被愤怒的青年一刀斩为两半。
一只纯白的鸦不知从何处出现,落在长桌的遗骸上,歪过头,嘴中发出晏白术的声音:“发这么大的火?少盟主疏远你了?好~可怜。”
季允冷冷道:“闭嘴。”
白鸦不怕死地在季允面前悬停:“你说如果少盟主知道,他最信任的师弟并不是被冤枉的,而是他本身就是魔”
寒光一闪,白鸦的羽翼被一把小刀钉在地上,徒然地挣扎扑腾着。
季允双眸森然:“我绝不会如你所愿,给我滚。”
第三十五章
行刑的那一天, 天空蒙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顾换了一身白衣,站在人群最外围,耳畔不断传入陈叔的哭嚎。
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瘫倒在地, 哭到声嘶力竭, 最终晕厥过去, 被勤务司弟子抬走。
行刑的人是十捌, 诛魔司的黑袍一裹,谁也看不出他少了一条手臂,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叶雨晴,问道:“你后悔吗?”
叶雨晴没有看他, 仰头望着漫天雨幕, 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肩膀一耸一耸:“悔?我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让人羡慕的天赋。”
十捌沉默,叶雨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又好像在与之对谈,喃喃道:“你不恨吗?每次出事,诛魔司总是死伤最惨重的那个,可功绩、名望, 全部给了那些有背景、有天分的人天道不公啊, 我都为你们感到可怜。”
十捌神情微动, 不知想到了什么, 唇瓣一点点抿紧。
半晌,十捌道:“我不恨。”
叶雨晴惊讶地转过头:“为何不恨?你难道没有失去过你的师兄师弟?哈哈, 怎么可能呢?仙盟连为他们锻刀的凡人都保护不了, 何况是冲锋陷阵的诛魔司?”
她的话狠狠踩中十捌的最痛处,十捌的眼中终于有了怒意。
漆黑巨镰一点点举起, 毫无杂质的黑笼罩在巨镰之上,十捌看着叶雨晴,道:“我失去了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许你说得对,我们没有得到无垢仙尊的眷顾,谁也保护不了。但我不会因此,而去伤害他人。”
审判的法槌落下,灵力倾泻,仿佛雨水倒流,将天地连成一片。
秦顾的肩头被雨水打湿,慢慢地转身离开。
叶雨晴与十捌的对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落入在场众人的耳中。
字字锥心。
道心不坚定之人,很容易受到影响,因为修士们不得不承认,叶雨晴的话不仅不是没有道理,甚至恰恰相反,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所以或许是早有所察,今日到场的,除了仙盟诸司掌教和卷入禁地动乱的修士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秦顾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而下。
他的脑海中回响起与叶雨晴最后的对话。
那是行刑之前,他带着陈叔去见叶雨晴最后一面。
他问叶雨晴,为何陷害季允。
仙舟弟子如此多,为何偏偏是与她同门的季允?
叶雨晴却抬头:“做过的事我不抵赖。但我还没有卑劣到如此地步,去构陷季师弟。”
【宿主,你相信叶雨晴吗?】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比雨水还要冰冷。
秦顾摇了摇头:“相信与否,重要吗?”
是相信叶雨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认为她死性不改纠缠不休?
不重要。
书中之人,书中之事,若句句细究事事细想,他断不能支撑自己走到今天。
秦顾自认自己并非是什么至善之人。
他已经浑身浴血地走到这里,不愿也不能再回头。
对谈戛然而止,系统陷入长久的沉默。
雨连下三日,终于停歇。
祭祖大典总算迎来最后的仪式。
仪式在勤务司所在地化池举行,年轻的修士们需在无垢仙尊赐福的清泉中沐浴,洗净凡尘与污垢,汲取天地灵力。
此乃化池之行的官方解释,用秦顾的话来说,就是两个字——泡澡。
祭祖大典状况百出,很不太平,但大典的每个仪式都在仙盟的指挥下一一举行,即便归期推迟近半月,到底还算是有始有终。
秦顾无法想象诸司是在怎样的压力下推动着这座巨轮缓缓前行,不由得佩服仙盟这股将自己逼到绝处的狠劲。
甚至前路扑朔迷离,他们依旧咬牙前行。
不过秦顾并不打算将难得的休憩时光浪费在哲学思考上。
化池本是占地面积极广的湖泊,其下有热石,池水终年温热,雾气氤氲弥漫,更有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实为不可多得的灵气宝地。
而在勤务司弟子兢兢业业的规划下,化池被分成男女分开的数个温泉池,池面还飘浮着不同颜色的花瓣,可供修士们自由选择。
秦顾脱去上衣,素白肌肤上布满未曾淡去的伤疤,他赤着脚走到一处椭圆温泉池前,池面上厚厚一层梅花吸引了他的注意,梅香扑鼻,清冽与温柔融合极佳,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正欲泡进池里,身后响起两道脚步声。
秦顾扭过头,黑鹰已经自来熟地落到他肩膀上,林隐“哼”了一声:“你竟然真的选了这里。”
秦顾:?
越过林隐看向后方,他竟然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季允。
目光向下,水雾湿漉漉蒙在季允身上,明明平时看着劲瘦,此刻外衣脱下,隆起的肌肉却线条分明,雾气在皮肤表面结了一层水珠,充满野蛮的张力。
再配上季允那张完美而冰冷的脸,极致的反差瞬间点燃空气中的荷尔蒙因子,秦顾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虽然这是本报社文,却不得不承认,身为男主的季允成年后实在是帅疯了。
秦顾目光灼灼,还有种隐隐的成就感,恨不能向所有人炫耀他冰雕玉琢的完美师弟。
在季允察觉他滚烫的视线之前,秦顾转移了话题:“何出此言?什么叫‘竟然’?”
林隐走近,撑着池畔滑入池中,与韩成鸣的对战在他小腹留下一道狰狞的长疤,十分惹眼。
林隐将温热的池水浇在伤口新生的皮肉上:“我和季允打赌,赌你会选哪个池子我猜的荷花。”
秦顾一时语塞,心道你们俩是小学生吗,这有什么好猜。
见季允脸上露出几分羞赧,又生了调笑的心思:“你们赌了什么?”
林隐愤愤:“几块灵石罢了,真可恶,你为什么选梅花?”
秦顾弯腰笑倒,全然没有一点成为下注对象的自觉,揶揄的视线落在季允身上。
人前对谁都冷淡疏离,人后竟然用灵石下这种赌注,他泡哪个池子很重要吗?果然还是小孩子。
他故意道:“哪有为什么?林师弟,你赌输的原因,无非是不如小允懂我,浊云谷天灵地宝,多谢你的灵石了。”
林隐气急,反手拍起浪花浇在秦顾身上,脚步挪动,离他们远远的。
招惹完林隐,秦顾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季允。
盈满笑意的桃花眼让季允颇有些被抓包的窘迫,目光无处安放,只能敛眸低头。
这一低头,就看到秦顾流畅的腰线,一伸手臂便能揽住,若是再顺势收力,热石圆润光滑,恐怕秦顾整个人都会跌进他怀里。
他被自己僭越的想法吓了一跳,丹田中热意翻涌,邪火顿起,几乎难以控制。
然而欲.望一旦扎根,便由不得他。
逃避了秦顾诧异的询问,季允蹭地一下跃出化池,闷着头扎入树林之中,步伐凌乱,慌不择路。
冷风拍打着他裸.露的肌肤,冷却些许心中躁动。
季允一路跑进林间最深处,气喘吁吁地半跪下来,掐着古树枝干,任凭粗糙树皮刺入掌心。
偏偏这个时候,恼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你方才在想什么?天哪,你竟然对自己的师兄有非分之想”
季允狠狠咬牙:“闭嘴。”晏闪听
晏白术道:“我猜对了?季允,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何必克制本性,让自己这么痛苦?你难道不想让自己心中的渴望成为现实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
季允一拳砸向树干,力道之大,骨节的皮肤被磨破,鲜血直流,在树干上留下个血印。
暴戾本性外泄的同时,他的额前传来撕裂的疼痛,骨骼像泥土一样被捏碎又重塑,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刺破皮肤——
在蜿蜒而下的污血中,是像枝干般崎岖,又像雄鹿的角般坚硬的东西,这东西的前端圆润冰冷,仿佛摸了一手千年寒冰。
季允大骇,语气难掩慌乱:“你做了什么!晏白术!”
晏白术的声音少了玩味,吐出两个极轻的字,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是秦顾放心不下,追了过来。
“小允!”季允听到秦顾又走近了几步,“衣服都不穿就跑出去,怎么了?”
季允的手臂猛地一颤,根本不敢回头。
他忍不住庆幸树干粗高枝叶茂密,能够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树荫之中,秦顾应该看不见他脑袋上那令人作呕的东西。
季允将头埋得更低:“没什么,师兄,我泡得有些晕。”
当然不是泡的,但晕是真的晕。
秦顾的声音似乎很是疑惑,能听得出他很紧张:“泡晕了?不该啊是不是伤势还未大好,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来扶你,你别动。”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季允的心跳顿时更乱了,眼眶都在发烫。
他怎么能让师兄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若是被师兄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再也不理自己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允六神无主,猛地喝道:“别靠近我!”
话一出口,他瞬间就后悔了。
冰冷的拒绝收效显著,秦顾就停在他身后不到几步距离,再没有靠近。
季允更慌了:“师兄,我不是”
他竭力压抑着丹田中横冲直撞的魔息,身子一会冷一会热,这才导致声音嘶哑,像浸润着戾气。
秦顾好似被他的态度吓到,过了一会才开口:“衣服我给你带来了,林间风大,小心着凉,我先回去了。”
别走!
对魔息的痛恨达到顶峰,灵力终于找到反扑的机会,重新占据上风。
确认额前的畸角已消失,季允立刻站起身来,向秦顾的背影跑去。
他朝秦顾伸出手,想要拽住秦顾的衣袖挽留,谁料跪地太久双腿发麻,竟然脚下一软,猛地趔趄几步
——便听“呲喇”一声,手上力道也跟着一松。
赤色衣袍被他攥在掌中,季允一愕,未经大脑思考就抬起眸子。
秦顾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惊讶,白皙的胸膛剧烈起伏,就连耳垂的小痣都泛着愠怒的薄红:“季洵卿你解释一下?”
连姓带字的称呼让季允缺氧的大脑重新运作,他盯着青年赤.裸的上半身,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师兄的衣服扯烂了!
季允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脸上难得出现了完全的空白,显然已经魂飞天外。
秦顾的怒气因他这千载难逢的反应消了大半。
再低头一看,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手怎么了?”
指节磨破了皮,几乎能看见白骨,只有诸如一拳捶在墙上才能形成如此伤口,可见是带着极大的怒火与怨气。
再看向季允微红的鼻尖,颓丧的模样,以及那浑身散发着的“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的气息。
难道说秦顾恍然大悟,对着系统问道:“小允是不是受了情伤?原著里怎么没有这段?”
系统:
比起主角,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的脑回路?
半天没等到回复,秦顾无奈自力更生,语重心长地拍拍季允的肩膀:“凡事顺其自然,不用太过纠结,看看你的手,何至于此?”
季允张了张嘴:为了师兄,怎么不至于?但师兄让他顺其自然
这隐秘而难以启齿的心意,似乎也没有那么折磨人了。
这两人完全没有在一个频道上交流,偏偏还能相互理解,如果系统有手,此时已经不忍直视地捂住双眼,奈何它并没有,只能在心里替秦顾抹一把汗。
“”季允心神稍定,弯腰捞起自己的外袍,“师兄,你穿我的吧。”
哦。秦顾笑容一僵,差点忘了自己的衣服还被这混小子撕碎了,一想到和季允坦诚相对站了这么久,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好。”
便见季允抖开外袍,细心地拍掉泥土,轻轻地披了上来,他的动作很慢,好像在仔细装饰易碎的展品,目光却虔诚到像受洗的信徒。
秦顾被他的视线烫到,看过去时季允已经调整好了神情,秦顾只当自己看错了,紧了紧外袍。
他总算直观地感觉到季允已是健壮的青年,内门弟子的外袍都是定制的,季允这件明显比他的宽大许多。
秦顾不由想起能够初见时才到他肩膀的少年,心中很是感慨。
总算“撕衣”事件之后,季允肯跟他回去了。
秦顾领着他慢悠悠回到化池,恰逢林隐泡完了正准备出来。
看见他们两个——尤其秦顾身上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袍——林隐脚下一滑,咕噜一下摔回了水池里。
秋猎的画面占据了林隐的大脑,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两人:“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秦顾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季允,虽不明就里,还是礼貌道:“多谢。”
与此同时,他脑中的系统终于看不下去,强迫自己进入了休眠状态。
第三十六章
菏国西, 芋乡。
气候渐秋,天还没暗,店家就开始收摊, 百姓匆匆关上门窗, 似乎晚了一步就会有性命之忧, 人人神色紧张。
突然, 一阵喧闹打破宁静,为本就略显焦躁的气氛火上浇油。
“我真的没有钱了,大人,您行行好, 就让我赊这一次吧”
那是一个老妇人, 佝偻着背, 紧抓着一个男人的衣袍。
她不住地哀求着,男人似乎不耐烦了,抬起一脚, 直接将老妇人踹翻在地。
周围驻足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却无一人敢上前。
不为别的,只因这男人是掌管芋乡的仙门的门人,是一个金丹期修士。
对于凡人来说, 无论修为几何, 只要懂些仙术, 都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更不用说
男人“呸”了一口:“要不是我们狂刀门与那巴蛇殊死搏斗, 你们早就被捉去吃了,十两银子很多吗?抠抠搜搜, 我看你也到了该入土的年纪, 不如去喂妖怪好了!”
芋乡境内出现了一条食人的大蛇,听说是什么高阶妖兽, 已经吞食数人,百姓们手无寸铁,只有狂刀门可以倚仗。
所以哪怕一两银子飞涨到十两只花了半个月,他们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但芋乡地处偏僻,十两银子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小半年的积蓄,岂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
“铁斧,你不要欺人太甚!不就是十两银子,我替这位大娘给了。”
一抹鹅黄从屋顶上跃了下来,闯入二人之间,那是个双马尾的小姑娘,眉眼英气逼人,模样很是俊俏。
她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丢给名叫铁斧的男人,弯下腰将老妇人扶了起来。
“哟,”铁斧拿了银子,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不是连狂刀门山门都踏不进的南君竹么?你又从哪里学了歪门邪道,小心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啊。”
南君竹横眉冷眼:“就你那个破山门,本姑娘才不稀罕!”
铁斧摸着下巴笑了起来:“废柴口气倒不小,正好,也让这群刁民看看,不听话是什么下场!”
他名叫铁斧,武器也正是两柄大斧,铁斧将浑浊的灵力注入武器,朝南君竹砍了过去。
南君竹后跃躲过第一击,从腰间取下一条长鞭,鹅黄的灵力在长鞭上亮起,又像残烛闪烁着熄灭。
——她的灵力太过微弱。
铁斧笑得更加张狂,大斧挥得猎猎生风:“像你这样的废物——”
眼看着锋利的斧刃就要砍到南君竹身上,百姓们不忍地闭上眼睛。
却听“铛!”一声巨响,铁斧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手臂惊疑不定。
一股极强的力生生阻断了他的攻势,不仅如此,还将他的手臂震得发麻,半晌抬不起来。
铁斧低下头,看向袭击自己的东西——
一片赤红的枫叶。
他大叫起来:“是谁装神弄鬼?!”
回答他的是带着倦意的慵懒嗓音:“小二,再给我满上。”
紧接着是一道清冷男声:“师兄,你不能再喝了。”
和店小二几近破音的哀嚎:“祖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铁斧气急:是什么人不知好歹?!
他转眸望去,这时其他百姓早已离战圈百八十米远,铁斧一下就锁定了说话之人。
只见一处小摊前坐着两个青年人,一人侧身枕着手臂,看起来醉得不轻,另一人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你们!”铁斧大喝一声,偷袭之人没找到,一口恶气正愁没地方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这芋乡,是狂刀门的地界,你们一人上供二十两”
南君竹本想提醒他们快跑,然而话没出口,铁斧竟当街直直跪了下去!
不仅如此,铁斧全身战栗不止,引以为傲的两柄大斧也摔落在地,看上去恐惧到了极点,嘴巴大长,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南君竹瞪大眼睛,她天生灵力低微,但聊胜于无,此刻她能感到恐怖的威压从那两名青年人身上传来,正是这股压力让铁斧生生跪了下去。
这二人来自仙门!
“”背对着他们的青年站起身,他有一张惊心动魄的脸,每一寸肌肤都像得到了神明的偏爱,最漂亮的当属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沉潭深渊,“就这点本事?”
开口却是平静的嘲讽。
那醉意朦胧的青年偏过头,额发被风吹动,露出眉心金红的枫叶纹,他无奈一笑,“小允,先让人家起来。”
话音刚落,铁斧就一个激灵,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起身时脚下不稳,还险些跪倒。
他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耀武扬威,声音哆哆嗦嗦:“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少盟主大驾光临”
枫叶,枫纹,红衣,如此鲜明的特征,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
对方是少盟主秦顾,那么他身边的冷脸青年就是秋猎魁首、百年来最年轻的化神期,季允!
铁斧汗如雨下:这两尊大佛跑来芋乡干什么?
他绞尽脑汁地讪笑着:“少盟主光临怎么不提前告知有失远迎”
“哈哈,”秦顾轻笑着起身,眼眸清亮无一点醉意,“本想给前辈们一个惊喜,没想到确实”
他的目光在瑟缩的百姓身上转了一圈,最终看向南君竹和那老妇人,意味深长:“很是惊喜啊。”
铁斧道:“少盟主有所不知,我们狂刀门”
秦顾抬手打断了他:“归墟秘境开启在即,我们奉命来送请帖,在路上听闻芋乡巴蛇作乱,便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摆明了在说狂刀门不行,但偏偏他表情十分诚恳,铁斧一时拿不准秦顾是在讽刺他还是真的发自内心。
或者是发自内心地讽刺他们也说不定。
秦顾将几块碎银递给那目瞪口呆的店小二,对铁斧道:“有劳前辈带路。”
铁斧如蒙大赦,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点头哈腰,与方才判若两人。
南君竹冷嗤一声,铁斧碍于秦顾在场,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三人从南君竹面前经过,秦顾突然停下脚步:“散修亦属于修真界,姑娘不如与我们同行。”
南君竹一愣,铁斧连忙道:“少盟主,这女的是个结不了丹的废柴”
秦顾摇头:“不以修为高低论英雄。”
铁斧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他们往狂刀门走去。
南君竹一路低着头,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看秦顾。
他的修为深厚却不具有攻击性,像一轮圆日,只是走在身旁,就那么耀眼夺目。
不像自己,天生灵力衰微。
突然,秦顾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南姑娘。”
南君竹吓了一跳,便见秦顾朝她眨了眨眼,声音继续响起:“别怕,这是识海传音,你在心里回话即可,铁斧听不见。”
南君竹定了定神,试探着回道:“少盟主”
“你做得很好,”秦顾收回目光,表情不变,“我听说芋乡里有一位南姑娘,总是行侠仗义,就是你吧?”
南君竹眼神一暗:“什么行侠仗义,我不过是个连灵力都没有的”
秦顾低咳一声:“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天赋的差距未必不能跨越,你有不畏强权的胆识,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他话锋一转:“言归正传,姑娘对巴蛇之事了解多少?”
严格来说,巴蛇并不属于妖兽。
巴蛇一族生于魔域,出生时便有人类修士出窍期的修为,传说具有吞天之能,是修真界极为忌惮的魔物。
他们大多生性孤僻高傲,鲜少侵.犯凡间,一旦出现,便是生灵涂炭。
原著中也有一条巴蛇,是魔尊季允的得力助手之一,虽然他出场时书中剧情已过大半,但秦顾不得不防。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至于为什么带着季允在他打算婉拒季允第三次的时候,系统送来了温馨提示:
【主线任务成功率下降警告。】
秦顾心里叹气,总觉得季允这几年有些太黏自己了。
但他多少也明白,季允对仙舟上他领域破碎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无论秦顾说多少次,季允还是执拗地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收回思绪,南君竹正组织着语言:“最开始,是几名上山捡柴的乡民没有回来,只找到了几片带血的衣物,紧接着,大家去求助狂刀门,狂刀门的人说在山上发现了巴蛇的鳞片”
秦顾皱了皱眉:“之后还有乡民失踪的事情发生吗?”
南君竹否认道:“没有了,那之后,狂刀门便开始大肆敛财,说是日夜与巴蛇苦战,钱财用于打造法器。”
芋乡偏远,天地灵气不足,狂刀门是个小门派,掌门不过元婴期修为,恐怕全门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与巴蛇对战的能力。
看来巴蛇是假,敛财才是真正目的。
走在前面的铁斧突然感到脊背发凉,好像被千年寒冰抵着腰窝。
好在狂刀门的山门就在眼前,他拼命对着在山门前踱步的掌门挤眉弄眼。
狂刀门掌门金枪立刻迎将上来,朝几人拱手作揖不止:“少盟主,季允兄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他看见南君竹,表情一僵,似乎不屑:“这位”
秦顾微笑:“是我邀请南姑娘同行的。”
金枪立刻道:“邀请得好,邀请得好!”
秦顾将他的奉承照单全收:“掌门太客气了,方才在城中听说狂刀门与巴蛇鏖战,特来协助一二,不知眼下战况如何?”
金枪一愕,脸上闪过几许不自然:“少盟主来得正是时候,不瞒您说,这巴蛇极其凶恶”
一边说着,他一边领着几人往里走。
狂刀门比不了饮枫阁规模宏大,秦顾环视一圈,只见门中弟子不在修炼,反倒各自搬动着大小物件,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秦顾状似随口问道:“这是准备翻新山门?”
用百姓的钱财?
金枪哪敢回答,只一个劲地装傻,脚下生风:“少盟主说笑了这边请。”
踏入门主殿,秦顾的脚步一顿。
门主殿给他的感觉不太对劲,好像一脚踏空,从悬崖踩入深渊。
他与季允对视一眼,目光转向殿中央被法阵包围的悬浮物。
那是一片青色的鳞片,末端泛着黑,被层层叠叠的法术包裹,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魔息散逸出来,将空气都扭曲。
魔息如潮水般涌来,南君竹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再一看,金枪似乎都不敢靠近鳞片,站得老远开口:“这就是我们在山上找到的巴蛇鳞。”
秦顾眉头紧锁,抬手便是一道红色锁链缠绕上去,为鳞片再加上一层封印。
空气里的失重感减轻许多,秦顾的面色却并不好看。
这是一片货真价实的巴蛇鳞。
难道是他想错了?
第三十七章
巴蛇鳞货真价实, 让秦顾不得不推翻此前的全部设想。
秦顾收回手,侧身看向五米开外的金枪,问:“伤亡如何?”
金枪干咳:“除了最开始受到巴蛇袭击的五人在我们的抵抗之下, 目前没有进一步伤亡。”
秦顾微笑:放屁。
这片蛇鳞足有巴掌那么大, 绝对属于一条成年的巴蛇。
成年巴蛇, 修为可达化神期, 哪怕是他遇上,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何况是全门上下没有一个出窍期的狂刀门,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心里骂了一句, 秦顾脸上依旧面色如常:“辛苦掌门了。”
这些年他也算是练出来了, 此刻神情严肃中带着隐隐敬佩, 似乎真是对金枪的话深信不疑。
金枪暗自松了口气,赶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这都是我们”
“应该做的”四个字还没出口,便见秦顾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掌门深明大义,实乃我仙盟之幸。”
金枪一愣,旋即客套道:“少盟主这话太见外了, 狂刀门地界出现巴蛇, 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 也得抵挡住啊, 您说是吧?”
秦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深知掌门的不容易,正是为此而来。巴蛇屡屡侵袭, 实不能忍, 我与师弟便在这里住上几天,与狂刀门共同迎敌。”
金枪:
不是说送完请帖就走么, 怎么莫名其妙就要住下了?
秦顾的桃花眼眯了起来,像狐狸打量着猎物:“可是打扰掌门了?”
金枪怎么敢说打扰,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那便好,”秦顾看了一眼殿外,阳光正好,他倒要看看狂刀门能演到什么地步,便道,“时间还早,掌门带我们去看看巴蛇袭人的那处山林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目光移动到金枪脸上。
金枪唇角抽动着,一副快要厥过去了的样子。
秦顾“好心”地唤了金枪一声:“掌门?”
金枪立刻猛掐人中,步履蹒跚好似苍老十岁:“少盟主请,请”
说来也巧,芋乡是丘陵地貌,没有高山,狂刀门就建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山丘上;
而那巴蛇初次出没的地点,也正在这座山丘上。
秦顾听着金枪在耳边第无数次强调这是“巧合”,一缕神识已然从指尖散入风中。
他已是化神期,神识的分离不过转瞬之间,在场诸人只有季允有所察觉,抬眸看过去,就看到秦顾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一勾,指尖微红,似是被冷风吹的。
两年前仙舟一战,秦顾的身体至今未能大好,即便药监司用灵药法术温养着,依旧比之前虚弱许多,就连风都能肆无忌惮吹红他的指尖。
季允注视着那只白皙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秦顾浑然不知,他察觉金枪的步子迈得很缓慢,时不时在一些莫名的地方停驻,偏要给他们介绍什么狂刀门的奇闻异事,似乎有意拖延时间,这才选择放出神识。
他的神识御风而行,已顺着山坡来到了山的阴面。
前方略有喧嚣,他悠悠挂在树枝上,俯瞰下去。
只见许多狂刀门修士,正拿着铁锹在地上敲着,却不是挖,只在地上留下坑坑洼洼的泥坑。
“你们说这少盟主是不是有病?有什么好看的,山下的芙蓉还在等我呢,偏要我在这里挖什么巴蛇痕迹。”
“他妈的,要我说天高皇帝远的,仙盟平时也不管咱们,现在装样子给谁看呢唉!你土挖我脸上了!”
修士们骂骂咧咧地工作着,殊不知他们口中“脑子有病”的少盟主正荡着树枝凝视着他们。
秦顾透过神识看到这一幕,勾唇轻轻笑了笑。
难怪金枪的步速像蜗牛一样,原来是现场创造巴蛇袭人的场景呢,真是难为他们了。
不过,虽然已经看破他们蹩脚的把戏,秦顾却不打算此刻就揭穿。
他要知道巴蛇鳞是哪里来的。
此等魔物,他必须要查清来源,为了
秦顾侧目看向他身后身姿挺拔的季允,系统贴心地调出任务界面,展示在他眼前。
【您的主线任务成功率为:92%】
是的,继祭祖大典后又是两年过去,加群污二思酒灵把以酒尔看呜呜开车视频他正好借着身子虚弱的借口,将饮枫阁内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季允处理,而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自然能让则让,尽数由季允出面。
而季允不愧是主角,对内将饮枫阁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外则有礼谦卑。
到归墟秘境即将开启的此时此刻,季允俨然已成为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年才俊,尤其在非世家子弟中,威望极高,隐隐有压过秦顾等人的势头。
这一切,秦顾喜闻乐见。
随着任务成功率不断飙升,他终于看到了解放的曙光!
季允不知秦顾为何突然目光灼灼,疑惑地唤了一声:“师兄?”
秦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赤.裸,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掌门,还没到么?”
金枪本乐得看他们转移注意,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吓得一个哆嗦,把准备好的“这是狂刀门第三百七十二任掌门亲手栽的树”咽进肚里,再不敢磨磨蹭蹭,加紧几步。
好在他收到狂刀门的内部通讯,负责挖坑的弟子们已完成了工作。
金枪带着几人走到山的背面,这里照不到阳光,阴湿之气扑面而来,混合着草的腥味。
金枪假意好心提醒:“诸位当心,前方就是那巴蛇出没之处。”
恰逢风从山顶呼啸而下,树林瑟瑟,倒真显得有那么几分逼真。
如果秦顾的神识没有借着那阵风滑滑梯的话,会更真实一些。
偏偏分出神识的青年并未觉得趁其他人发现不了放飞自我有什么不妥,季允默默收回目光,那一点红色却好像注意到了他,神识从风中脱离,在他指尖上停顿片刻,才回到秦顾眉心。
季允收拢掌心,像握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秦顾当然没看见,他已经走到“巴蛇出没之处”。
神识见过的狂刀门修士一个个面容严肃,目不斜视地围成一圈,见到秦顾来了,纷纷抱拳向他问好。
秦顾多看了两眼说他“脑子有病”的那位,点了点头:“辛苦诸位。”
而后看向人墙之中走势凌乱的痕迹:“就是这里?”
金枪连连点头:“正是,少盟主当心。”
秦顾顺势低头看了一眼,拼尽全力才绷住了脸上的神情。
且不说这泥土湿润,显然不久前才被人翻动,与金枪所说巴蛇出没的时间节点并不吻合,单凭那百米远的下坡处,露出个头的铁锹,秦顾都有些不忍心戳穿他蹩脚的谎言。
——好歹要藏也藏好点吧,哪有往坡下藏的。
他煞有介事地蹲下.身,捞起一抔泥土,在指腹间捻了捻。
灵息没入土壤,枫树的根系深埋下去,顷刻间探知整片山丘。
山丘仿佛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平面,堆叠又铺陈,展现在秦顾眼前,草木生灵皆被收入眼底。
没有察觉到魔息。
掌心倾斜,泥土如沙漏复又回归来处,秦顾拍了拍手上的泥灰,站起身。
金枪立刻凑了上来:“少盟主,可有不妥?”
他是既希望没什么不妥,又希望秦顾不要看出端倪,心中越发矛盾忐忑。
然而秦顾眉头一皱,金枪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他算是发现了,每次这位少盟主皱眉,总没有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金枪的观察力不错。
只听秦顾缓缓道:“魔息深刻,实在恐怖,为了芋乡的百姓,看来我们不得不亲自会会那巴蛇了。”
金枪:
哪里来的深刻的魔息?
要不是这坑就是他下令让挖的,就真要被秦顾那严肃认真的神情唬住了。
他本是打算以“巴蛇许久未曾出现,少盟主时间金贵”的理由哄秦顾等人离开,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实在有口难言,脸都涨成了茄子色。
南君竹在旁观察许久,她是土生土长的芋乡人,对山陵地貌极为熟悉,一眼就看出土坑新鲜得过分。
她误以为秦顾是不熟悉这些乡间的琐碎知识,忍不住提醒道:“少盟主,这些泥土”
换做以前,金枪肯定要出言喝止,现下却巴不得南君竹快点说。
他偷摸着瞄向秦顾,见秦顾没有要打断的意思,面带微笑,刚准备松口气。
一道冷冽如清泉的声音响起,只听季允道:“魔物猖狂至此,诛杀巴蛇,还需从长计议。”
这是默认了秦顾的说法,金枪只觉眼前一黑,偏偏季允还扭头看向了他,幽黑的眸子里竟藏了几分笑意:“掌门以为呢?”
金枪像硬生生吞了个苦瓜,艰涩道:“两位所言甚是”
见金枪彻底放弃了挣扎,季允平静地对上秦顾的视线,眼底却波涛汹涌。
秦顾看懂了,这是独属季允的求夸奖的表情,从善如流地夸道:“小允说得对。”
季允便勾起唇角,将目光转向别处。
二人的互动被南君竹看在眼里。
在季允打断她的同时,秦顾已靠传音向她解释了自己的意图,南君竹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嘴快,搅黄了秦顾的计划,又惊讶于秦顾与季允之间的默契,竟然连眼神交流都省略了。
她由衷地感叹:“两位的感情真好。”
秦顾便微笑,想到刚穿越来时季允宛如龇牙咧嘴的小兽,如今二人却已经是所有人都会夸一句默契的关系了。
而金枪远没有他们心情这么好,他步履沉重地带着几人原路返回,偏偏秦顾还关切地问道:“掌门,怎么不继续介绍这些树林风貌了?”
金枪看着他的神情,似乎真是对这片林子感到好奇,心里更加郁闷。
他根本分不清楚,秦顾是看穿了在故意戏弄他,还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事态严峻。
毕竟对方是化神期的修士,万一真的看出了自己没有察觉的危机呢?
这边金枪在给自己洗脑,那边秦顾和季允同时停下了脚步。
秦顾猛地转身,凝眸望向山下。
黑黢黢的深林如野兽的血盆大口,想要将进入其中的活物吞噬。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方才那被窥视的毛骨悚然,似乎只是错觉。
南君竹察觉到气氛变了:“少盟主?季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秦顾回过头来,脸上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色:“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神情笃定,好像真的无事发生,小小的插曲很快被其他人抛之脑后。
他们离去后不久,树林抖动起来,阴影深处浮现一只硕大的金色兽瞳,瞳仁漆黑,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第三十八章
狂刀门的弟子来报, 说收拾了半天,也只收拾出来两间房,而且每间房中只有一张单人床。
秦顾知道这是金枪的把戏, 想找个由头逼着他将南君竹赶走。
秦顾并未刻意捧高南君竹, 而是她在芋乡的声望确实比狂刀门高出不少。
难怪狂刀门的人与南君竹关系极为不睦。
不过他们也只有灵力这一点优势了
——而很快, 这仅剩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秦顾已打定主意指点南君竹。
左右闲着无事, 季允去门中搜集情报,秦顾便将南君竹叫到院中。
他是亲眼目睹南君竹的灵力连寻常武器也无法驱动,然而接触之后,秦顾惊讶地发现, 南君竹不仅不是灵力低微, 反而身体内蕴含着极其可观的能量。
为何使用不出来呢?
他有些困惑, 修真界中,也有如天卜司掌教司命一般,灵力强大却没有攻击力的存在, 但有灵力却使用不出来的情况,秦顾倒是第一次见。
秦顾拿了一把木剑,递给南君竹:“南姑娘,舞给我看看。”
南君竹接过剑, 面露困惑, 却不怯场, 二话不说, 在院中舞起剑来。
她的剑如林间敏捷的豹猫,出剑轻快, 落下时又有力迅猛, “飒飒”破空声不断传来,秦顾连连点头。
基本功极佳, 即便在空中跃起翻身,落地时下盘也一丝不乱,修真界许多弟子弗如远甚。
而且,南君竹是用鞭的,用鞭之人用剑如此,秦顾觉得都不用再让她舞鞭给自己看了。
但同时,他也发现,在南君竹舞剑的过程中,她身上鹅黄色的灵力虽在向木剑蔓延,却如墨汁入水,向四面八方散开。
旁人都说功法应追求形散而神不散,南君竹却恰恰相反。
秦顾思忖片刻,足尖点地,略身而上。
南君竹大骇:“少盟主?!”
眼看她剑势要收,秦顾托着她手腕一架,迫使剑势续行:“凝神。”
南君竹定了定神,抽剑向秦顾连劈两次,秦顾侧身闪过,一指轻点在南君竹肩头,将她逼得倒退数步。
南君竹也不气馁,调整好身形立刻执剑追上,攻势迅猛。
若是常人,恐怕避闪不及,但她面对的是秦顾,几招都被轻松化解不说,还再度被一指推回原地。
而这次,秦顾没再等她调整,乘势而上,状似轻轻一碰,南君竹却觉得摧枯拉朽之力从手腕袭来,惊叫一声,手上力道一松,木剑坠落在地。
她好像被狐狸盯上,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反手一拳挥出!
秦顾双眸一眯,鹅黄灵力卷起掌风直击面门,他脚尖一勾一踢,坠落的木剑便飞起横亘于二人面前。
“咔嚓”碎裂声传来,木剑被南君竹这一拳从中段击碎,直直坠落在地。
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南君竹怔怔地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少盟主,我”
秦顾笑容和煦,南君竹的表情用神采飞扬已不足以形容,他点了点头:“剑、鞭、斧修士用法器,是因为灵力借由法器可以得到增长,但这世上也有无需法器为媒介,就能使出全力的修士。”
比如晏白术,秦顾与他交手两次,从未见过他使用武器,光凭双手,威力就极为可怖。
又比如他面前的南君竹,赤手空拳反而能让灵力释放自如,若将她的灵力比作电流,法器对她而言则是绝缘体,无法注入理所当然,但一旦无遮无拦,便是天雷地动。
南君竹连连道谢,俊俏的脸蛋红扑扑的,秦顾看出她想要找地方试验,便不再留她:“去吧。”
南君竹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砰!”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翻倒在地。
紧接着,只听少女大喊一声:“啊!你,你不是王家的”
又是一阵嘈杂,秦顾皱了皱眉,信步走出去。
南君竹正死死拽着一个男人的袖管,男人作伙夫打扮,满脸惊恐;不远处,不知为何正在徘徊的金枪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南君竹对秦顾开口:“少盟主,这是之前受到巴蛇袭击的百姓之一他的灵堂还在乡里摆着呢!狂刀门”
那伙夫连连摇头:“你看错了,你看错了,我不是”
金枪插嘴道:“呵,这是我们狂刀门的伙夫,那些百姓尸骨无存,你胡说什么八道!”
又对秦顾说:“芋乡百姓众多,谁能保证自己没有眼花认错人?少盟主,你说是吧?”
南君竹急得眼圈泛红:“少盟主,你相信我,芋乡的百姓我绝不可能认错,这人就是”
金枪的脸冷了下来:“你这人真是胡搅蛮缠,少盟主,这伙夫若是她口中什么遇难的百姓,为什么不回家去?我把他们藏起来作甚,根本讲不通啊!”
南君竹道:“把他们藏起来,就能骗乡亲们的钱了!我知道了,你们”
一左一右,一高一低的两道争吵此起彼伏,眼看金枪的脸色越来越黑,秦顾总算准备开口,打断道:“两位,两位,别争了。”
他转向南君竹,摁上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嘴上则说:“我看这事,大概是南姑娘看错了,金枪掌门说得没错,狂刀门何必藏人?”
南君竹似乎还要说什么,秦顾的手掌用了几分力:“好了,南姑娘,我知道你与掌门有些私人恩怨,但不可意气用事啊。”
金枪立马挥手让那伙夫离开,生怕秦顾改主意似的,奉承道:“不愧是少盟主,一语中的,一语中的啊!”
他“嘿嘿”笑了两声:“少盟主与季允兄弟大驾光临,狂刀门虽然是个小门派,总得表示表示今晚的接风宴,少盟主可千万要赏脸啊!”
巴蛇的事还没解决,办什么劳什子接风宴,就差把“有问题”写在脸上了。
金枪有些担忧,可秦顾却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南君竹的眼睛瞪得快要弹出眼眶,好不容易忍到金枪走远,她隐隐有些生气:“少盟主!这伙夫就是那失踪的百姓之一,我敢用性命发誓!那巴蛇就是假的!”
她急得不得了,连眼前之人的身份都忘了,声音拔高好几个度。
好在仙盟讲究尊卑有序,秦顾却并不在意。
他笑着反问:“是啊,我们已经发现巴蛇袭人是假的,狂刀门也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为什么还要请我们去吃什么酒宴呢?”
南君竹道:“分明是一场鸿门宴,肯定有鬼!”
秦顾拍了拍她的肩膀,默认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到底有什么鬼。”
是夜。
觥筹交错,光影斑驳,金枪举杯磕磕巴巴道:“今日狂刀门有幸,得少盟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
他咳了一下,从袖子里抖出一张纸条:“辉啊!”
秦顾低下头,心道要不别念了,看着很为难的样子。
也许是金枪听到了他心中所想,他的祝词到这里就结束,转而看向秦顾,咧出一口大牙:“少盟主,我代表狂刀门,敬您一杯!”
秦顾也笑:“掌门客气了。”
说着就要端起桌上的酒杯。
金枪赶忙制止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泛着银光的酒壶:“少盟主远道而来,我特意取出祖传的好酒,这是用狂刀门的山雪酿就的美酒,名叫醇雪,还请少盟主赏脸。”
他又从桌上拿起一个银制酒杯,手指抵着酒壶,将酒液倒入杯中,又递给秦顾。
金枪的动作很是流畅,但化神期的五感灵敏到与周遭融为一体,怎么会注意不到他拇指抵上酒壶的刹那,响起了一声极轻的摁钮触发音。
这酒壶内恐怕有机关,这杯酒不简单。
秦顾看着这酒,澄澈的酒液带着浓郁醇香,金枪将杯子又往前送了送:“少盟主,请吧。”
突然,一只手挡住酒杯,季允冷冷注视着金枪:“大敌当前,还想着喝酒?”
季允也是化神期,金枪的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
金枪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也只是想替二位接风,不过狂刀门小门小派,少盟主身份如此尊贵,看不上也是正常的”
这人冠冕堂皇的话不会说,装可怜和胡搅蛮缠的本身倒是很有一套。
季允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话一出,场面陷入死寂。
金枪也没想到季允看着年轻,说话竟这么不留情面,一时有些羞恼:“少盟主,饮枫阁弟子说话都这么厉害么?”
秦顾既不肯定也不否认,伸手悄悄拽了拽季允的衣服示意,而后微笑着接过了酒杯:“掌门此言差矣,人贵在自知,小允说话直来直去,掌门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表面是在说季允没有分寸,实际却是在说金枪有自知之明——狂刀门小门小派,饮枫阁看不上。
偏偏他阳奉阴违得很有水平,停留在对方恰恰能听懂又不能发火的临界点。
金枪笑得更加勉强,却见秦顾将酒液一饮而尽,笑容立刻真挚几分:“是是,怎么会呢,少盟主,这醇雪如何?”
在金枪期待的注视下,秦顾将酒液咽了下去。
下一刻,他身形摇晃,整个人向后一仰,看着竟要摔倒;
季允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软下的腰肢,秦顾便顺势将靠进季允颈间,蹙眉发出几声难受的轻哼。
季允手臂紧了紧,转眸看向金枪,强压怒火:“你做了什么?”
金枪也惊呆了,同时感到一股惊悚从脚底直击天灵盖,好像被一头发怒的野兽盯上:“什我”
再看向软若无骨倚在季允怀中的秦顾,双颊绯红,眼眸半阖,竟是一副醉态,赶忙撇清关系:“少盟主好像不胜酒力”
恰在此时,秦顾一把将酒杯拍在桌上:“喝!继续喝!”
金枪被这一嗓子嚎得一个哆嗦,季允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真要血溅当场,连忙道:“季允兄弟,这不然先把少盟主送回房中吧?”
季允总算移开了寒若冰雪的视线,一手搂着后背,一手从秦顾膝弯下穿过,将秦顾打横抱了起来,声音瞬间温柔几个度:“师兄,我们回去吧。”
秦顾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季允便一眼也没有再看其他人,大步流星抱着秦顾走了出去,丢下一句:“我一个人送师兄回去,不劳诸位前辈屈尊。”
客客气气的,但金枪立刻拦下了安排好准备跟踪的弟子。
季允的真实意思是:别想派人跟着,你们的水平瞒不过我,若是被我发现,后果自负。
够狂,够狠。
金枪目送二人远去,不屑地摸了摸嘴唇:“哼,可惜了,只喝了一杯。”
这醇雪里下了短暂降低修为的药,虽然由于狂刀门没有元婴以上,因此对化神期的效果如何,暂且不知,但从以前的效果来推断,秦顾的修为,至少会降低到元婴期。
金枪狞笑起来:“都准备好了吗?快把巴蛇请上来吧!”
第三十九章
与此同时。
怀中醉意朦胧的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一双桃花眼清亮如泓泉,看不出一丝醉态。
季允一愣:“师兄。”
秦顾捏了捏他的脖颈,力道轻重克制, 激起一片酥麻, 季允会意, 将秦顾小心放了下来。
刚一落地, 秦顾便匆匆走到草丛旁,两指并拢一点小腹。
灵力倒逼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热流横冲直撞, 刺激着脆弱黏膜, 秦顾弯腰干呕起来。
从季允的角度, 只能看到秦顾扶着廊柱的手不断收紧,素白皮肤下的青紫筋络清晰可见。
季允手足无措,伸手轻轻抚着师兄颤抖的脊背。
把酒全部吐完, 秦顾抬起手背擦了擦唇瓣,转眸看向季允关切的眸子:“别担心,我没醉。”
他怎么可能一杯就倒?
秦顾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唇瓣红到熟透了般, 眼眸却蒙着一层生理性的水汽, 剧烈的干呕让脸颊更苍白极了。
季允的心脏猛烈抽动一下, 秦顾对自己此刻半醉的状态浑然不觉, 更不知道他在季允眼中是多么的
如皎月圣洁,又如朱砂明媚。
在大脑彻底空白以前, 季允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伸手扶起秦顾。
只言片语已足够让他听出其中玄妙,季允
顺势道:“我在狂刀门后山的柴房里, 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伙夫。人数恰好与遇袭村民相同。”
秦顾好奇:“如何鬼鬼祟祟?”
季允回道:“他们在数钱。”
秦顾:
怎么从狂刀门到同伙,看起来都不甚聪明的样子。
他拍拍季允的肩膀:“辛苦了,我们”
戛然而止。
身后有人在接近。
来不及做什么,搭在肩上的手蓦地搂上脖颈,灼热的吐息喷洒过来,脊背像过电般发麻,季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顾正枕着他的胸膛。
圆润如杏的指尖钻入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心跳失速,季允咬牙隐忍。
不过数秒之后,铁斧——以双斧为武器的大汉——匆匆跑了过来:“两位,大事不”
铁斧一个趔趄,瞪着眼睛看向几乎拥在一起的二人。
秦顾仅露在外的耳廓也泛着醉酒的嫣红,铁斧恍惚了一下,骤然惊醒。
原来两位是这种关系?!世家就是不一样。
季允正冰冷地注视着他,并像充满占有欲的猫科动物,侧身将秦顾挡了起来:“有事?”
收拢掌心,那里还留存着些许麻痒,是秦顾写下的字:
演下去。
不知情的铁斧一阵无语,心想我刚才喊的大事不妙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得尽职尽责地继续喊:“大事不妙了,季允兄弟,那巴蛇那巴蛇它突然夜袭我等,掌门已经率其他人前去御敌,还望两位出手相助啊!”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一边悄悄挪向秦顾,想观察一下醇雪酒效果如何,奈何季允肩宽腿长,竟把秦顾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平时一向是秦顾与他们交流,对方到现在还没有发话,大概真是醉得不轻。
季允半晌没有说话,审视着铁斧,而后轻轻牵动唇角,“那还真是凑巧。”
铁斧冷汗直流,谁让金枪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两人带到现场,连门中至宝——能够短时间让修为暴涨的无敌丹都服下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少盟主怎么样了?巴蛇来势汹汹,没有少盟主相助,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话音落下,秦顾从季允怀中探出头,打了个夸张酒嗝,十分慵懒的模样:“既然铁斧前辈都这么说了,那就走一趟吧,小允。”
说着他就要迈步,结果身形一歪,季允只得蹙着眉扶好他,看向铁斧的目光更加冰冷。
铁斧领着二人走到山门时,感觉自己已经被季允的视线冻成冰雕,一抬头,又看见南君竹正在等候。
铁斧一愣,南君竹根本不搭理他,直呼:“少盟主怎么醉成这样!”
一边脚步轻快地靠近,与季允一人一边架起了东倒西歪的秦顾。
南君竹不在他们的计划中,但季允的注视让铁斧感觉自己再磨蹭就会身首异处,只得咽下疑问,低着头一个劲赶路。
又忍不住想:明明最吓人的秦顾已经醉倒了,他的处境怎么还和昨日上山时一样?
——他很快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个问题。
极浅的魔息在山间萦绕,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又如爬行动物分泌的粘液般始终黏着在一起。
铁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狂刀门弟子七零八落地倒在树林间,倒地的姿势各有不同,看着像是突然集体晕厥。
铁斧有些不可思议地想:不是假扮巴蛇演戏么,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他张望了一下,没看见金枪,一边小心翼翼偷瞄着季允的脸色,一边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弟子跑去。
铁斧踩了那名弟子的手一脚,想让对方给自己解释一下,却没有反应。
他有些火大,蹲下.身,提着那弟子的领子晃了晃。
对方的身体软趴趴地左右摇摆,依旧没有反应。
铁斧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鼻孔下方
——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是一具尸体。
铁斧发出一声撕裂的惨叫,一脚把那弟子的尸身踢远,连滚带爬地向秦顾等人跑来。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响,像是在叶片上爬动,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铁斧回过头,看见一只金色兽瞳在密林中浮现,那只魔气弥漫的眼眸,只一眼就让他确信远在他们的计划之外,他不可遏地边跑边放声惨叫。
而更恐怖的是,最强战力之一的秦顾,刚刚被他们用药酒放倒了!
铁斧欲哭无泪,几乎感到那魔物已经爬到自己背上。
耳畔突然响起破空之声,身后爬行声一停,铁斧立刻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刺到几人面前。
月光洒了下来,惊魂未定的铁斧气喘吁吁:“多谢、多谢救命之恩”
他蓦地一顿,看见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尴尬地张了张嘴:“少盟主您、您没醉啊”
白到透明的手搭在季允的肩头,秦顾缓缓掀起眼帘,不顾铁斧喜极而泣的大喊大叫,看向那颗金色的眼瞳。
巴蛇之眼,有摄魂入梦的能力。
恐怕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弟子连呼救都没有发出,就全部倒了下去。
而铁斧虽然荒唐,却还没到愚蠢的地步,他看出那林中怪兽远非狂刀门所能应对,一咬牙,干脆把金枪的计划一股脑交代了个干净,末了还吸了吸鼻子:“少盟主,您大人有大量,您”
秦顾侧身躲开铁斧伸过来的手,看向铁斧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金枪的计划和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先用下了药的酒让他灵力尽失,再服下那什么劳什子无敌丹,让秦顾不敌假巴蛇,从而找个由头把他们先打发走。
纵使温和如秦顾,也忍不住咬牙:真是一群蠢货。
山上出现巴蛇鳞,狂刀门不赶紧上报仙盟,竟然还拿巴蛇鳞做文章,大肆敛财不说,被识破了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这下好了,假戏真做,竟然把真巴蛇给他招来了。
狂刀门自然是自作自受,但芋乡百姓无辜,即便此刻恨透了狂刀门,秦顾也不能坐视不理。
秦顾观察着这条巨蛇。
巴蛇之强悍,主要在摄魂之力,通俗来讲,就是在梦中将人的意识吞噬,而意识沦陷之后,身体也会死亡。
现在的情况,显然这些狂刀门弟子已经“入梦”了,如果他从外攻击巴蛇,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这些人全部死在梦境中。
换句话说,为了这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仙门败类,他不得不亲自入梦一趟。
短短数秒,秦顾已经做好了打算,他看向南君竹:“南姑娘,我们的肉身就交给你了。”
南君竹脸上浮现出一些挣扎,最终点了点头。
她深知在巴蛇这种级别的魔物面前,自己就算跟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铁斧,秦顾当然不会让他进去送死,命令他即刻返回狂刀门,用水镜向仙盟传信。
他完成布置的时间分秒不差,巴蛇从枫叶的袭击中回过神来,巨大的身躯一点点从黑暗中剥离。
秦顾与季允对视一眼,“上。”
一字便足矣,二人同时抽身向前,又同时将佩剑从手中掷出,一左一右狠狠钉入土地,灵力幻化出的金红锁链旋即拔地而起,如春笋抽芽,旋即弯曲交错,构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铮——
佩剑不堪重负地嗡鸣起来,秦顾连续掐了几个剑诀,同时口中爆喝一声:“囚!”
两层化神期的灵力宛如千斤重石压下,结界彻底完成构筑,巴蛇动弹不得,碧绿的蛇信嘶嘶吞吐,那是极其诡异的发音,声音低沉如在耳边撞钟,支离破碎,又显然是一种语言。
下一刻,巴蛇的瞳孔凝聚成一条竖线,金瞳亮起,魔息随之在结界中回荡,结界中的景象开始扭曲。
凭借二人的修为,还可以与魔息僵持许久,但进入梦境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魔息轻而易举地钻入眉心,眼前骤然一黑,半晌才重新亮起。
秦顾屏息凝神,梦境可以视作巴蛇的领域,在敌人的领域内,情势尚未明朗之前,秦顾不敢妄动。
更让他头疼的是,季允并不在身边,二人一起入梦,却不知为何分处两地。
确认灵力运转自如,秦顾选了个方向前进,树木茂盛,投射成无数影子在地上舞动。
在他没有察觉的视野盲区里,一个宛如绳结扭动的倒影正在缓慢逼近
另一边,季允正被无数身长不一、颜色各异的小蛇缠住四肢,一条漆黑的巨蟒爬上他的脖颈,冷血动物没有温度的身体一点点收紧。
而地上堆满蛇类的尸体,红白交织,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黏腻腥臭。
黑暗里走出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
说“走”或许并不合适,因为他的下身是一条长而粗壮的蛇尾,蛇鳞上布满古老咒文,正发出幽幽的光。
男子麦色的上半身也满是咒文,宛如野兽的金色眼瞳一眨不眨盯着季允,他咧开嘴,那古老神秘的语言再度从他口中吐出。
秦顾没有猜错,这是魔物的语言,但以往而言,这些魔物会用人类语与修士交流或挑衅,它们太聪明了,将自己的语言保护得很好,修真界对此知之甚少。
但即便心中百万个不情愿,身体里流淌的血,依旧让季允无师自通地领悟了魔物的语言。
巴蛇俯身向他行礼:“欢迎回来,小殿下。”
第四十章
“噗通”一声, 血肉断为两半坠地,粘稠鲜红死而不僵,在落地刹那攀上秦顾的长靴。
脚尖拨开蛇的尸体, 秦顾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迈步向前走去。
巴蛇的梦境浩瀚无垠, 领域辽阔至极, 当年化神大圆满的韩成鸣也没有如此霸道的领域。
更可怕的是,巴蛇的领域虽大却不空洞,不止树梢,枯叶下也有可能藏着蓄势待发的蛇口, 行差踏错一步, 就会落入陷阱。
秦顾已经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打算偷袭的蛇, 血污与蛇毒沾满下衣,精神无时无刻都处于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
应付这些带毒的爬行动物不是饮枫阁的专长, 若是梅惊池或林隐在这里,或许会比他轻松许多。
前方传来不小的动静,秦顾加紧几步,快步上前。
在树木枝叶的遮挡中, 他看到了狼狈不堪的狂刀门修士, 其中就有金枪的身影。
在狂刀门的对面, 是一条巨大的白蟒, 双目呈亮金色,身上的鳞片折射出炫目的光, 宛如海底的贝类波光粼粼。
这条白蟒比秦顾进入梦境后见到的所有蛇都要庞大, 前进时雪白的蛇腹摩擦地面,发出粗粝布料抖动的声响。
它确实是一条巨蟒, 但尚且不及秋猎时的高阶妖兽九目蛇,更不用说秦顾在现实中已见到巴蛇的真身,相比之下,未免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但那群狂刀门修士就没有他这么淡定,或许是因为眼下的遭遇实在让他们始料未及,这群人不断将浑浊的灵力拍打出去,散乱无章地攻击着白蟒。
秦顾微微皱眉,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树后,驻足观察。
这个距离,一旦白蟒发难,他也有把握替狂刀门修士挡下袭击。
他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
灵力撞向白蟒,又顷刻反弹出去,竟比来时更加气势汹汹,狂刀门修士躲闪不及,被接二连三掀翻在地。
秦顾恍然大悟。
为何这白蟒看起来并不强悍,狂刀门却毫无招架之力?
那是因为,白蟒的鳞片非常柔软,这就使得灵力击打在鳞片上时,攻势被化解,又在转瞬间千百倍地反弹出去。
也就是幸亏狂刀门这群人修为不高,不然数倍的灵力反扑,他们早就没命了。
——这么看来,金枪那什么无敌丹也是个假货。
但他们若继续胡乱进攻,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秦顾身形微动,下一瞬便出现在狂刀门与白蟒之间,他看似轻轻抬手,反弹回来的灵力却像撞在坚硬的铠甲之上,顷刻间便被阻挡。
金枪等一众修士看清眼前之人,大喜过望:“少盟主!少盟主来了,我们有救了!”
秦顾撤手后侧过身,皮笑肉不笑:“还得多谢掌门准备的美酒。”
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金枪这下也管不得什么颜面,抬手把自己的脸抽得啪啪响:“都是我鬼迷心窍,竟然想着算计少盟主”
作秀还是真心,秦顾不想思考,他已经不愿意在此人身上浪费更多时间,冷声道:“退后。”
金枪如蒙大赦,一众人齐刷刷后退,但他们也不敢离秦顾太远,便躲在战圈外的树林后。
秦顾复又看向白蟒。
方才他已尽可能将与金枪的沟通缩短到极致,但依旧有几秒的空余,足够让白蟒发动奇袭。
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但白蟒没有,不仅没有,在秦顾出现后,它似乎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进攻,只是扭动着身躯,用金眸打量着秦顾。
——它在思考。
思考自己是否有能力,与眼前的青年一战。
“你没有攻击手段,”秦顾先发制人,上前一步,逼得白蟒缓缓后退半个身位,“以柔克刚不只有你擅长,我也擅长。”
白蟒的瞳孔缩了缩,似乎在判断秦顾这话有多少真实性。
秦顾掌心向上,五指微屈,笑吟吟道:“想要试试么,看看是你的鳞片反射更快,还是我的灵力先一步切碎你的脏腑。”
他好像只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脸上笑容不减。
这成竹在胸的笃定模样,让白蟒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只有秦顾自己清楚,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毫发无伤地解决白蟒。
他确有对策,却无法保证在灵力渗入白蟒鳞片的同时,不会被反弹回来的灵力波及。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犹豫,见白蟒踟蹰,秦顾干脆又往前一步。
白蟒的蛇信急促地吐出又收回,伏下身子与秦顾平视:“人类修士你想怎么样?”
白蟒主动将脆弱的头部垂下,暴露在秦顾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是发出了求和的信号。
毕竟即便交手后秦顾也有可能遭到重创,但它是毫无疑问的会丧命。
秦顾道:“带我去见这里的主人。”
他不知道白蟒与巴蛇究竟是上下级还是其他什么关系,便折中了一个称呼。
白蟒的蛇尾原地摆动,犹豫片刻,身子又伏低一些:“请随我来。”
另一边,上身赤.裸的蛇身男子正与季允交手。
说是交手,但实际季允遍体鳞伤,而巴蛇游刃有余,一举一动如同戏耍。
“小殿下,”巴蛇分叉的翠绿舌尖舔过唇角鲜血,“我的下属正在带人过来,您可得抓紧时间了。”
季允抽剑向巴蛇砍去,目光冷冽:“别这么叫我。”
巴蛇只一侧身就躲过了攻击:“您情绪波动太大,进攻已经乱了。”
说着,他蛇尾一卷,缠上季允的小臂,轻轻一掀便带起无边气浪,将季允狠狠甩了出去。
“哐!”一声巨响,季允被重重砸在碎石上,手掌挣扎着撑住地面,到底没能站起来,又结结实实倒了下去。
巴蛇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即便你不想,你的身上流淌着龙尊的血,此生注定是魔。”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插在石缝之间的佩剑,蛇尾一拍,直接将那柄剑拍碎。
“您是未来的魔尊啊竟被人类调教成这个样子。”巴蛇的胸膛鼓动着,胸肌上的金色咒文若隐若现,“我便替您杀了他吧。”
巴蛇口中的“他”,自然是已经被白蟒引领到宫殿外的秦顾。
白蟒自有方法提前通知巴蛇。
蛇腹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巴蛇说到做到,向着秦顾的方向而去。
季允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地面冰冷彻骨。
他不愿让自己的修为超过秦顾,始终将灵力压制在化神中期浮动,但事实上,他早在数月前就达到了化神大圆满的境界。
即使他乱了方寸,化神大圆满的力量摆在那里,也不应该惨败至此。
换言之,这条巴蛇,至少已经达到了合体期。
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师兄有危险,他已经为你伤痕累累,甚至被你拖累到领域破碎无法进境,季洵卿,你现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师兄因你而死吗?
巴蛇猛地停了下来。
金色的眼瞳中翻涌起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回过头,只见原本连动也勉强的青年,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鲜血顺着他额头的创口蜿蜒而下,又在下巴尖处汇聚成细流,一滴一滴,像急促的鼓点。
季允抬起脸,一双眼眸黑得透不进光,眉心的枫纹顷刻间被紫气吞噬而变得模糊不清;
紫玉般通透的龙角已有了雏形,扎根在皮肉深处,显得神秘而高贵,汹涌的魔力成几何式地增长,在季允的皮肤下流窜。
巴蛇盯着那对在黑暗中依旧夺目的龙角,深深皱眉:“魔尊大人。您是为了那个人类?”
对自己的血脉深恶痛绝,却甘愿为了那个人类使用魔族的力量。
巴蛇的眼神变了又变,他从季允割裂矛盾、几近自我毁灭的行动中,看出了所有。
又是个情种。
巴蛇的蛇尾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留活口。
他猛地向前掠去,黑暗里无数蛇躯攒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此起彼伏。
一旦推开宫殿的门,就会被蛇雨浇得劈头盖脸。嬿单艇
这是彻头彻尾的偷袭,但那又怎样?只要能除掉秦顾这个隐患,巴蛇不在意自己是否卑劣。
但是。
蛇群甚至来不及爬到光明里,就被斩断头颅。
这还不够,魔息像层层叠叠的丝线,一遍遍将蛇的尸体切碎,骨髓与血珠飞溅,在地面上泼洒出一副血画。
碎尸万段。
季允的声音阴冷极了:“谁允许你,对他动手的?!”
耳畔响起一阵狂风,巴蛇侧身,一道魔息擦着他的鼻尖撞上墙壁,深深凿入墙中。
幽紫的龙角晶莹剔透,季允迈步,每向前一步,便是风雷惊动,将周遭的空气都扭曲。
来自血脉的、极其蓬勃的魔息。
巴蛇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熟悉的魔息让他恍然回到百年之前。
这就是曾经的寰宇主宰——归墟龙族,只一怒,天地皆摧。
只可惜,他不为魔族而怒,魔族等待数百年的尊主,心里只有一个人类。
蛇尾掀起惊澜,向季允袭去。
季允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身侧萦绕的魔息便爆开,将巴蛇的攻击尽数化解,只剩最后一道幸存,被季允一抬手就制住。
魔息在他掌心被侵吞同化,一点点转变为清透的紫色,季允五指收拢又猛地向前一弹——
化为利刃,贯穿巴蛇左臂。
巴蛇闷哼一声,捂着左臂微微躬身:“小殿下。”
他可以躲过那一下反击,但他没有,硬生生接下了暴怒的未来魔君的一击。
季允气喘吁吁,魔息与体内的灵力不断撕扯,四肢百骸都像被捏碎了一般,让他极为难受。
他抹去蒙在眼前的血:“退下。”
巴蛇一愕,季允冷冷重复一遍:“我让你退下。”
巴蛇犹豫片刻:“恕我难以从命,小殿下——?!”
金瞳皱缩,季允竟将魔息凝聚成匕首形状,生生扎入自己的小腹。
“您在做什么?”巴蛇想要阻止,但秦顾同时近在眼前,一时难以取舍,“您要做什么?!”
季允呛咳出血,又信手抹去,他竭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又推着匕首更进一寸,唇角向上牵起:“我阻拦不了你,但我能与师兄同死。”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身上的狠厉疯狂却让巴蛇感到难以自控的恐惧。
他还没有完全继承魔尊的力量,但表现出的扭曲偏执,却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巴蛇毫不怀疑,季允会说到做到。
周遭的景色开始溃散,变成泡沫,巴蛇缓缓弯下腰,一手搭在肩上:“谨遵王命。”
与此同时,宫殿的门缓缓开启,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门缝中,好像旭日正在升起,阳光乍泄。
季允贪恋地注视着这道身影,手上力道一松,直直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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