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古板小师尊(一)
【此世界您的身份是:青云门下剑宗宗主, 清池仙君。性格特点为孤僻冷淡、心胸狭隘。】
【世界背景:收徒大典上您见云简舟天生根骨绝佳,便心生妒忌,借收徒为由将他冷藏在自己宗门里, 从不传授修炼功法,只把他当作杂役般差使。
原本您以为这样就能将他扼杀于襁褓, 可云简舟依旧修炼飞快,无法抑制的落差感很快让您生出了心魔。最后仙魔大战之时, 云简舟以一敌千立下大功, 而您却因入魔被逐出青云门, 一世流浪。】
【您的任务是:扮演炮灰师尊对小徒弟云简舟进行打压,最后因入魔被逐出师门,补全本世界空缺的剧情线。】
·
仲春始初,正是个雨水颇丰的季节。
清晨时分,朦胧细雨淅淅沥沥地从高空处落下, 润湿了青云门这一片延绵的翠绿山峰,也润湿了青云门下方不断攀延上升直入云间的数千级台阶。
今日青云门内有要事需商讨,事关新出世的秘境,各宗都极为重视。
有不少人正在赶往青云门的路上。
或步行, 或御剑,或乘着坐骑, 皆是向着门派内行去。
修仙之人无需撑伞便可避开风雨, 一路上瞧不见一把纸伞,皆是施法将自身与雨幕隔开了。若是从上往下看去, 便轻易能将所有人的模样收入眼中。
“怪不得人人都说春天是个好季节。”
穿着一袭灰袍的药修甩了下衣摆,正与同行的人闲聊着, “上月门派里才收进了一批天赋异禀的新弟子,这月初就又发现了个新秘境, 可真是好事连连啊。”
同行的人点点头,随意聊着:“对了,你可曾听说上月大典时剑宗那位清池仙君收徒之事?据说他还收了不止一个。”
“你所言当真?”那药修闻言表情惊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地瞪起双眼,“清池仙君独来独往百年,向来不愿收徒,这次怎的……嘿,可真是便宜了那些人!”
“嘘!”
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同行的人赶紧止住药修的动作,示意他噤声。
下一刻,一行人从远处御剑而来,瞬间便越过众人,掀起一阵带着湿意的冷风。
为首之人立于浮空长剑之上,一身打扮古板平凡。
本该是极为不显眼的装束,却因为他的模样而显得格外吸引人。
他墨色长发尽数束于玉冠,肤色是不见天日的欺霜赛雪。身着一袭宽大的纯白色衣袍,过长的下摆被风吹拂而起,露出的银丝腰封将他劲瘦的腰身勒得细韧,整个人如疏云淡月般不可触碰。
明明有着一张精致若妖的脸,却因为他眉眼含霜,气质冷淡,性子也是极为清冷孤傲,令人难以接近,也叫人不敢亵渎一分。
正是二人口中刚刚谈到的那位——剑宗清池仙君,李映池。
听闻这一位仙君常年都待在剑宗之中,一心修炼剑术无心世俗,且极少会出现在青云门之中,就连待亲近的人也是十分冷淡,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说好听些是清冷孤傲,说难听些便是有些孤僻怪异,穿着打扮还是修真界里极为朴素的那种,打眼望去,比门派里七八百岁的长老们还要古板像。
可就算是这样,仍有无数人为他的风姿着迷,每次短暂露面都能让一群同门们看痴了眼。
众人当面什么都不说,背地里一回去便恨不得将自己今日见到了清池仙君的事炫耀给全修真界听,连修真界美人榜的榜首,在他们心里都偷偷换成了清池仙君。
此刻,只惊鸿一瞥,仙阶上的众人皆是看痴了眼。
听见那几个人的谈论,李映池眉眼倦怠,加快了赶往门派大殿内的速度。
身后两个模样俊逸的青年见他走得如此快,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御剑的速度,三人就保持着这样差不多的距离一同走进了大殿内。
原本此次商讨是无需李映池出面的。
因为秘境试炼之事大多是为弟子提供提升实力的机会与机遇,而他之前并未收过徒弟,这一类的事情自然与他无关。
但如今问题就出在这一处。
上个月的选拔大会时,出现了几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人。
李映池的师兄以他久未收徒,门下寂寥冷清为由,硬是给他塞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云简舟。
修仙世界的主角定当是天赋绝伦的,拥有着别人一生也无法达到的机遇和领悟能力。
而原主却只是一个天分平平,靠着百年多的修炼才缓缓达到如今境界的人。
为何世上他人修炼皆天赋异禀如此顺利,年岁不过二十几的青年只是一夜便轻轻松松能超过自己,凭什么?
原主这样在心中不服气地问着自己,嫉妒瞬间充斥了他的头脑。
最后,他怀着恶毒的心思,收下了那两个徒弟。
天赋异禀又如何,只要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再好的天赋也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打杂。
就这样,原本常年待在剑宗山头,一年瞧不见一次人影的清池仙君,因为突然多了两个徒弟,被迫出席了这一次商讨大会-
青云门大殿内,为探索秘境之事赶来的众人正在聚在一齐,讨论着此次新出世秘境的相关事项。
大家显然对这一次秘境之事很是看重,连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人都凑到了最前方,企图分一杯羹。但因进入秘境之后的重要性与危险性,殿内的氛围渐渐变得有些严肃。
不过这些都与李映池无关。
他是个不喜热闹的人,也不愿去想两个徒弟的前途,心中只觉得这样的商讨大会实在是枯燥乏味。
来到殿内后,他便兀自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顾温书找到李映池时,他正半靠在角落座位上,纤白的指尖捏着酒杯,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地喝着。
李映池半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走神。
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垂下,在他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点阴影,小巧的鼻尖下是因为沾染了酒液而显得格外饱满莹润的唇瓣,
走得近了,顾温书才发现李映池身后还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瞧起来低眉顺眼的。
他步伐一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他上个月让李映池收下的徒弟。
许是李映池模样实在出挑,顾温书看见云简舟与相景明二人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他们就像跟随大户人家小姐出行的护卫一般。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抛至脑后,俯身从李映池手中拿走了酒杯。
“师弟,我好不容易能见你一次,你就躲角落里喝酒吗?”
顾温书拿起一旁的酒壶晃了晃,听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液声响空荡,“怎么现在酒量这么好了?记得从前,你沾一点酒就晕得不行了。”
李映池看着被顾温书拿走的酒杯,沉默片刻,伸出一只纤白细嫩的手,而后指尖微动,下一刻便蒸发出了一片水汽,“散掉了,当水喝。”
“下次喝不了就换茶,你喜欢的茶叶殿里都给你备着的。”
顾温书无奈地摇摇头,朝他伸出手,“莫要继续待在这角落了,同我去内殿,小师弟还在那等着我们。”
小师弟……左丘玉宸?
李映池垂下眼帘,不语。
原身的师尊手下只有三个弟子。
大弟子现任掌门顾温书,身为剑宗宗主的原主是二弟子,而药谷谷主左丘玉宸则是最小的那一位,也是原主的师弟。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原主那个恶劣的品性,所以左丘玉宸从来没给过原主好脸色看,李映池来了之后,也是常常与他小矛盾不断。
总之,李映池与他两看生厌,互相都对对方没个好脸色。
想到这儿,李映池细眉微蹙,避开了顾温书的手,“他等我做什么?若是要谈秘境,那是与我两个徒弟有关的事,师兄叫他们过去便是。”
“相景明,云简舟,你们二人跟着师叔去内殿。”
他完全不遮掩自己对新弟子的不在意,旁的师徒都是为弟子牵线搭桥,他却是多的一眼都不想分给两个弟子。
这样冷淡的态度令云简舟眉心微动,他看向李映池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情绪不明,随后又重新低下了头。
相景明倒是没什么感觉般地弯了弯眼,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但还没等他开口,顾温书就先一步地牵起了李映池,语气柔和,“池儿,一同去吧。你的弟子们毕竟是剑修,交予我们这些门外汉来带,始终不合规矩。”
顾温书知晓李映池小孩子脾气,现在这般大抵还是在恼自己,又或是跟小师弟又闹了别扭,他心中柔软,同往常一样熟练地哄人。
被拽住了手后,李映池才不太情愿地站起了身。
他虽然不愿管这俩人,可原主耳根子软,又是个极为注重门派内规矩的人,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再拒绝顾温书的话。
李映池脸上依旧是同之前相差无几的表情,但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来,他已经动摇了。
“池儿、”顾温书乘胜追击,“大会已近尾声,待会可能来往的人更多,若是遇人攀谈,许是会耽误不少时间,不如我们现在便走吧?”
“既然如此,那好吧。”-
青云门的议事大殿同内殿距离不算很远,为表尊敬,很少有人会在门内施法御剑,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步行。
一条落满淡粉色桃花瓣的小路上,李映池正与顾温书并肩走着,身后是两个没有师傅关心的剑宗新弟子,相景明与云简舟。
细雨打叶,法术隔绝了雨滴,却仍有几片花瓣隔着一层虚无落至李映池的肩上。
顾温书抬手轻轻拂去那些花瓣,“自从上次大典之后,我就没能见过你几面。池儿,你莫不是收了徒弟便忘了师兄?”
李映池神色淡淡,只是轻声道一句:“又不是我要收的。”
“我知道你怨我,可……这事不说也罢。”顾温书轻叹一声,“池儿近日若是空闲,挑个日子来尝尝我酿的桃花酒吧,这段时间里桃花开得正好,正是赏春的好时候。”
“我不爱喝酒。”李映池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轻轻碾碎在指缝之间,压出些靡靡汁液,晕得指缝中都夹带了些香气。
顾温书不是很在意自己师弟刚刚还当着自己的面喝酒,转眼又不承认的事,只是哄道:“那酒是我特意给你酿的,香而蜜,也不醉人,你大可以当甜水喝。”
“秘境开启之日在即,你们竟然还能有闲心谈这些无用的话语。”
一道清朗中略带着些沙哑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下一刻,一个身着水墨色衣袍,面容清隽气质出众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了几人身前。
“小师弟,你怎的下来了?”
顾温书看着左丘玉宸这幅明显有些不爽的模样,明白他大概又是在针对李映池,只好率先挪开话题,“我们正在去找你的路上,身后这二人你可还记得,正是你二师兄的徒弟。”
“记得,我自然记得。”左丘玉宸剑眉微挑,嘴上虽然说着记得那二人,眼神却是落在自己那位小脸素净,容貌却仍是十分俏丽的二师兄身上。
老是这样子,长了那么一双含情眸,却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也就是没什么能力的人,才这么多年一个徒弟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徒弟,还是师兄塞过去的。实在是可笑。”
左丘玉宸话音一落,便看见自己的小师兄那双含着水的星眸愤怒地瞪向了自己。还没等他心里高兴呢,就发现自己小师兄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要离开这一处。
左丘玉宸急忙跑过去拉住他,“哎,李映池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要是不爱听,我先不说就是了,走什么?倒显得我真欺负了你似的。”
李映池用力地甩了甩衣摆,发现根本甩不开左丘玉宸后,他抬起眼眸,秀丽的眉宇间尽是厌恶,“放开,我懒得理你。”
顾温书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师弟就快要当着后辈的面打起来了。
他忙拉开两人,劝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未规划好秘境之事,再在这一处待下去,怕是要熬到天明才能说完话了。”
三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妥协了,几人又重新开始往上走。
左丘玉宸待在李映池身边就停不住嘴,刚沉默没多久,又来招他,“这一次前往的名额安排主要是由我来管,一位师父最多让一个弟子前去。”
“但李映池,你名下却是有两名弟子,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你求求我,我勉强同意你多加一个名额。”
李映池根本不稀罕。
“我不需要。”
他冷着一张俏脸,气势比谁都凶,但却叫左丘玉宸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那你准备让谁去?秘境历练可是难得一遇的,说不定能得到大机缘。”左丘玉宸回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人,又故意拱火道:“你不会刚收了徒就开始偏心吧?李映池,你可真是恶劣。”
这一次李映池回答的倒是比谁都快,仿佛他心中早就确定好了人选,“自然是让我大弟子先去。”
“让相景明去?”
“此次怕是要辜负师尊的好意了。”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相景明垂着眼皮,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徒儿觉得自己修行还有所欠缺,无法领悟,去了也只是浪费名额,不如让给师弟吧。”
“啊,那就让云简舟去吧。”
李映池平淡地点点头,淡粉的唇瓣轻抿着,好似根本不惊讶自己的弟子居然会拒绝自己。
在他眼里,大概谁前往秘境都是一样的。
相景明垂着脸,应了声是。
但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里,他哑然失笑。
被别人偏心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只是没有被偏心的另一方又是什么感受,他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心中无不恶劣地想道。
若不是这一次秘境开启之时他需要以另外一个身份前往,这机会怎会轮到云简舟身上-
若真要谈谈是什么感受,云简舟其实此时心中并无波澜。
被李映池收入门下的那一天晚上,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如现实并没有什么差别,同样是在修真界,同样是在青云门。
不知为何,他刚行过拜师礼的师尊竟待他十分冷漠,梦里的他只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干活做事越发努力。
可后来他发现,他已经足够努力,一切的根源只是他的师尊根本不喜欢他罢了。
如今噩梦成真,梦里和现实没什么区别,他的师尊与梦里如出一辙的冷漠,也是如出一辙的恶毒。
在别的弟子早已开始修炼时,他还在剑宗里同相景明扫着地。
但师尊似乎更偏爱相景明一些,因为他从不会因为地上又落了看不见的灰尘而让相景明重扫。
云简舟:嫉妒。
少年一夜之间认清现实,不再寄希望与师尊身上,一心自己刻苦修炼。他想,或许那个梦便是在警告着他些什么,是上天给予他的预警。
他眼神里充满怨恨地抬起头,刚想要怒视心思歹毒的李映池,视线却意外捕捉到了一条正在晃动着的绳……?
那是一条长至小腿处的长绳,上面系着些排列有致大小各异,且颜色朴素的玉饰与串珠。
模样与云简舟曾经在别人房间内见过的一条有些相似。
他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休沐时偷偷去问了隔壁宗门的好友,那人一听,便了然道:
“你说的是背云吧,那东西难看得紧,真不知道那些老古板喜欢这种佩饰作甚。”
古板吗?
那个时候,云简舟还没见过自己的师尊戴过背云,听好友这样说,便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况且古板二字,确实是与他那个穿衣朴素的师尊适配极了。
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背云这样的饰品,真的难看吗?
云简舟跟在李映池的几步之后,因为视线是从下往上的缘故,刚好能将他背后摇曳而起的背云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李映池走动的幅度,那背云在他身后不断地撞击摇晃着。
中段坠着的小巧白玉随着行走的动作轻敲于他的腰间,将随风漂浮而起宽大的衣袍忽地压了下去,勾出一段纤弱的腰肢弧度。
纤瘦挺拔的背脊,忽而收紧的腰肢,还有后处小巧圆润的挺翘弧度。
原本遮掩在古板衣袍之下不甚明显的婀娜身段,好似在挂上一条缀着玉石的绳子后,就能让男人在行走时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暧昧起伏的线条左右摇晃,背云也是。
自己师尊这一身厚重朴素的白袍子,在戴上了这一条背云后,完全的前功尽弃了。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后,云简舟只觉喉中干涩难耐,整个人像是火烧般的发烫,就连春雨都灭不掉这场心火。
最后,他视线在那条背云尾处的摇晃的红线停滞了两秒,克制地挪开了脸。
起初被差别对待还毫无波澜的心绪,却在刚刚,因为多瞧了李映池一眼,开始躁动沸腾了起来。
第072章 古板小师尊(二)
秘境出现的当天, 修真界以知天命而出名的观天宫便第一时间派了门下弟子前去探查情况。
各门派翘首以盼着关于秘境消息,却只得到了秘境目前还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的通知。
这样的情况无异于是在吊人胃口。
可众人都明白一个上古秘境会给修真界、给自己门派中的弟子们带来多少机遇,于是他们只好沉下心思等待。
在终于等到秘境确切开启时间后, 众门派便第一时间展开了讨论会议,开始了对于此次前往秘境弟子人选的选拔。
未探索过的秘境无法容纳众多修行者的入侵, 修真界不约而同地将这样的机会留给了后来者,留给了修真界的新鲜血液。
无论此次获得的是上古时期的仙草秘药, 又或是神剑宝器, 还是探寻到更为具有价值的先人传承。
只要能够进入秘境, 那来者都将得到一次在修行路上可能会产生无限帮助的经历。
不过收益与风险总是并存的。
有着无数仙界宝藏的上古秘境之中又怎会是毫无危险的。
秘境久未有人造访,里面会是何等模样无人知晓,也许只是路边少见的奇花异草中,就可能藏着无数能置人于死地的方法。
更别提众人想要得到那些重要秘宝附近,可能存在的上古神兽。
莫说这些稚嫩的新弟子们, 哪怕是把门派里的掌门放到神兽面前,运气好,也就保住小命一条,仓皇出逃;运气不好, 小命不保,数千年的修为就夭折在秘境里了。
也不知此次一行, 是命中注定的机遇, 还是命中注定的有此一劫。
因此各门派长老都抽出了尽可能多的时间去进行教学,让弟子们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好叫他们在这一次秘境开启之时能够捞到足够多的好处。
青云门自然也在其中。
观天宫预测的秘境开启时间是仲春中旬。
距离青云门的那次会议结束后,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足够门内的众人为此次秘境之行做好准备。
不少宗门里未雨绸缪,都已经对即将出发的弟子们制定了专门的训练。
从弟子们可能会因为看见极其怪异的秘境之物, 随之导致的精神崩溃,从而衍生出的心理准备训练,到携带的各种续命丹药与逃命符咒,长老们无一不精打细算。
只为避免自己的弟子们进入秘境之后因为害怕而错失机遇,以及预防弟子们在遇到危机的时刻,却因为能力不足而无法逃命的窘境。
只除了青云门剑宗。
那一日大会里,剑宗的清池仙君短暂地露了个面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他。他转瞬即逝的倩影就如同昙花一现般,令人心头瘙痒,却无法找到抑制的方法。
一心只追求剑道的仙君,若是不出意外,这一生都只会落根于那终年寒冷的剑宗山峰之上。
或许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对于别人来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或许他也完全不在意,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自己的道心,一人一剑便是此间永恒。
当清池仙君伫立于高山时,抬眼望去,他便恍若天边高悬之明月。
只是看着,就不由得让人生起了这样的想法——若是有人能顺着那山坡一路向上走,是否就能够触碰到他,就能够如同捧起水中的月亮,短暂地拥有他。
可当人们真正走至他身前时,才发现,他如皎皎明月,也如一缕裹挟着春寒花香的清风,叫人一辈子都记挂着,叫人一辈子都握不住。
但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是因为瞧不惯清池仙君这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还是因着心中怀着的那点无法言说的涩意,总是有人背后偷偷地说着清池仙君最爱装模作样,没什么好去吹捧的。
这样的言论无人在意,甚至不攻自破。
因为哪怕清池仙君只是偶尔的出现,就能让无数人屏住呼吸。
出行时总是最为一丝不苟的打扮,发丝束起衣袍厚实平整,整个人端坐于大殿角落里,如同标准的仙家子弟礼仪模板一般,在那一处静静地饮着酒。漂亮的眉眼间都含着倦意,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也足以让殿内无数人的视线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瞧着是冷淡无情的仙君模样,偏偏纤长眼睫乌羽翩跹,眼底同唇边都水光潋滟。
窗外春意非春,冬季离开时都没能带走的寒气,唯独他抬眸间,坚冰消融,溪水潺潺,暖融的春季这时才正式开始。
可惜云简舟那一日没能看清自己师尊的模样。
大会当天他一直跟随在李映池的身后,无论是在殿内,还是在殿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低着头,不敢多瞧也不愿多瞧。
他将将活了二十多年,初入青云门,便被安排到李映池门下,哪里见过这般仙人之姿的漂亮人物,当即一整个人就被这样好的消息砸得晕乎了。
可入宗后,那一场预知梦与后来遭受的对待,便让云简舟很快的清醒了过来,虽然如今谈起来,仍是有些晕乎。
年仅二十多岁就能够越过其他人成功进入青云门之中,这已是极佳的天赋。
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云简舟在凡间时就已是天之骄子,受到的待遇定是不差的。
在凡间时,别人对他的态度总是谄媚无比,低声下气不敢冒犯;在修真界,那些修道者瞧他单灵根,又基础极好,未来定会有大成就,对他的态度也好歹是客气的。
这便显得李映池对他有多么多么的不留情了。
说真的,这是云简舟人生中的第一次受挫。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虽是亲传,但并不得宠,平日里的生活甚至还比不上外门那些人过得好。
整日扫地打杂,碰剑的时间或许都没有拿着扫帚的时间多,一点都不像个剑宗亲传弟子,倒像个客栈杂役,还是一个无人光临的客栈杂役。
就连云简舟和相景明在大会那天之后,都没能再见到李映池一面。
若不是卧房中的日历确实被撕掉了一页,云简舟几乎要觉得自己那一日抬头看到的景色,那脑海中不断摇摆晃动的红绳只是他梦中臆想出来的东西罢了。
他不明白,相景明这个主动拒绝了前往秘境机会的人也就算了,可他作为剑宗唯一进入秘境的人,竟然也没能见到自己师尊。
云简舟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映池为何会这样做。
难道是自己何时触到了他的逆鳞吗?还是自己哪一处做得不够好,叫他对自己失望了?
可云简舟自己也清楚,他才刚来没多久,只在拜师那一日见过李映池一面而已,如何会惹得他不开心了。
只怕是小孩子脾气都没有自己师尊的脾气这般难以琢磨。
这实在不是云简舟印象中的师徒关系。
在凡间时他向来尊师重道,遇到的师父也皆是倾囊相授,偶尔遇到他无法解决的问题或不小心搞砸了课业时,那些师父也不会过多责怪,反而会好好安慰他一番。
那才是他心目中的正常的师徒关系。
李映池此番行为已经让云简舟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抗拒感。
少年心气盛,若非整一个青云门他唯独只想学剑,恐怕早已执拗地跪在青云门殿前要求换宗了。
越想,云简舟心中就越发烦闷,拿着扫帚在山脚下的弟子宿舍外胡乱扫着地,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宿舍内,相景明原本正半靠在床榻上翻看着凡间话本,听见声音,他有些不解的眼神透过窗户,落在云简舟身上。
几瞬后,他摇摇头,继续看起了话本。
青云门小辈,过于浮躁,不成大器。
云简舟用扫帚杵着地,忍不住看向远处的一座被云雾缭绕着的山峰,那是清池仙君的住所所在处。
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在做些什么……
自己不久之后就要一个人进秘境了,要是师尊肯多给他一点眼神,他定会将自己所得到的东西尽数交给师尊,他本就该多孝敬师尊。
可平日里师尊不关心自己也就罢了,这种时刻也不愿意分一点心神到自己的身上吗?
他竟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能够在秘境中寻到什么,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安全的回来,一个亲传弟子的性命竟然如此不值一提吗?
李映池果真是如他梦中那般恶毒狠心的人。
都将自己带回了宗门,却连一点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自己吗?
他心中充斥着的情感从未如此复杂过。
一方受到冷淡仍执着地将他推向李映池,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着,渴望着李映池能多对他有几分不同;一方却因为无法忍受如此天差地别的对待,对这个有失师德的师尊感到厌恶,充满怀疑,只想要尽可能地远离他。
少年人哪里有过这样矛盾的时刻,完全没办法捋清楚自己的思路,唯一的理智挣扎着想要冒出头来敲醒他,却又顷刻间被淹没在心海里。
听闻清池仙君从未收过弟子,自己是他唯二的弟子,如今两位弟子皆在山下,想必仙君此时定是极为空闲的。
师尊不传授仙法剑术,为何徒弟不能前去求学呢?
握着扫帚的手越发用力,几乎将那扫帚的木把部分给捏了个粉碎,云简舟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乍一看,竟有几分清池仙君的淡漠感。
凭什么自己要因为这些事情弄得好几日都无法静下心来修行,师尊却能在宫殿之中闲适无比。
云简舟狭长的眼眸半眯着越过日光,看向远处的清池宫。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学无术实在不妥。
明明他来青云门只为学习剑术,如今秘境开启在即,却在宿舍外思虑些没有用的东西,若不努力些去学习仙法剑术,若是在秘境之中给师尊丢脸了,那可如何是好。
自己毕竟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因为求知心切故前去师尊宫殿之中,也不算冒犯吧。燕闪厅
“师弟,你要去哪?”
相景明抬了抬眼,就看见云简舟一丢扫帚就要走,地上的那些枯叶又开始满地乱飞。
“我去找师尊说些事情。”
“啊,既然如此,那我也一同……”
云简舟动作一顿,回头看他,落在阴影处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的冷漠,“我去问问师尊关于秘境的事。师兄,你也要去?这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相景明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二人隔着窗户对视,气氛有些窒息地凝固着。
“师弟说的也是,这样好像是不太合适。”
云简舟没再回话,径直朝着清池宫的方向御剑离开了,地上的枯叶又被春日的风刮得起起落落。
“啧。”相景明皱着眉,不耐地按了按太阳穴,随手掐了个诀将枯叶一同碾压成灰,“安静多了。”
第073章 古板小师尊(三)
青云门清池宫, 位于剑宗里一处最高的山峰之上,因其高度,清池宫内外一年四季都显得格外寒冷。
明明初春已至, 树叶上仍是结着薄冰,和它的主人性子有些相似。
说起来, 这一带本应是个少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却因为清池仙君毫不吝啬散开的灵力, 令四周包围着宫殿的树木皆被蕴养得停僮葱翠, 高山上也盛开了鲜艳的春花。
这样无疑是一个很奢侈的行为。
一个人的灵力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大部分人使用一次灵力都要斟酌再三,更何况是这样大规模的运用灵力。
结果李映池却用灵力维持山上的植物生长。
这样做对修行毫无益处,顶多也只是让人看着那些花草树木舒心些。
因此,李映池还挨过自家师兄几次训。
但顾温书觉着自家师弟性子冷淡,在剑宗也没有什么交好的人, 少有出门游玩,整天待在他的清池宫里修炼,瞧上去可怜巴巴的,也不忍剥夺他这唯一的一点乐趣。
没法劝说李映池, 顾温书便不时来清池宫一趟,用他自己的灵力来温养这一带的植物, 以此来阻止自己的师弟去浪费灵力。
对着李映池, 顾温书总会比别人多上数倍的耐心。
大抵是相伴了数百年的生活,旁人眼中冷淡无比的清池仙君, 在顾温书这,也只是一个他看着长大, 性子有些内向孤僻,格外惹人怜爱的师弟。
只是后来顾温书成为了掌门, 门派之中事务繁忙,也少有再来剑宗的时刻。
许是年岁过得越来越快,他与李映池的接触越来越少,顾温书心中总觉着自己同师弟之间产生了隔阂。
招收新弟子的那一日,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他鬼迷心窍般地将两个新弟子塞入了剑宗门下。
也因为这件事,隔了数月,顾温书终于再次见到李映池。
大殿之下,他同自己兴致缺缺的漂亮师弟说,“师兄只盼着新来的弟子们,能让你空荡的剑宗里多些生气。”
话音一落,便换来了自己师弟有些闷闷不乐的背影。
若说顾温书是爱才心切,可从始至终都看不出顾温书有多在意那些新弟子,随意便将他们安排进了剑宗,但他明知李映池不喜同人打交道,仍是给他收了两个徒弟。
难以言说的心绪在作祟。
有时,顾温书都会觉得那些弟子只是他同李映池搭话的借口。
可他明明是李映池的师兄,他们之间有着不次于亲人的亲密关系,只是说几句话,为何还需要找借口。
只是,心中有一道声音不断地质问着他。
门派事务当真如此繁忙吗?竟能数月都找不到时间,去见自己往日最为疼爱的师弟一面。
还是你心中有鬼,不敢去见-
云简舟初来乍到,结果遇上了皆有着各自心思的掌门与师尊二人。
一人心里只记挂着自己的师弟,一人因为心中妒忌,故意不想搭理这些无人在意两个新弟子。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云简舟的尴尬处境。
春寒料峭,从下方上升的温暖气流闯入高山之上的清池宫,化作云雾缓缓缭绕起伏在宫殿周围。
在被系统告知云简舟已经来到了清池宫外之前,李映池还正独自一人,在小花园的后的空旷草地处练习着自己的剑式。
因为人设的原因,偌大一个清池宫中只有李映池一人,平时也少有不熟悉的人会前来拜访,这让李映池在独处时,不太需要考虑其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中不可多得的轻松时刻。
故今日,他的穿着并不像往日那边严肃整齐,只随意穿着身白色亵衣,披着件宽大外袍,墨发半束,披下的长发垂至腰间,随着他挥剑的动作不断摇晃着。
小花园里的草木青葱苓茏,将照进来的日光晕得朦胧。
李映池站在草地上,右手拿着一把长剑,不太熟练地起势。
纤瘦的手腕转动剑柄,锋利的剑刃也随之转动,微微抬起的侧脸精致白皙,在剑柄反射的光线下,看上去有几分透明的破碎感。
他用剑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生疏,不像是一位在修真界待了数百年的剑宗宗主,反而如同初出茅庐的新弟子般,刚刚摸到剑修的门槛。
面无表情的小脸此时也不似之前的冷淡,反而透着几分吃力的笨拙。
这一次的修真世界与新身份,对于李映池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非自然的、类似于超能力的力量,与他原本的世界,甚至是之前的两个世界,都是极为不同的。
虽然李映池能来到这儿,本身就是一件很非自然的事了,但这毕竟是李映池头一次接触并拥有这样的力量。
比起新奇,李映池更多的是担忧自己能否扮演好这个角色。
不过好在原主那样奇怪的性子,让李映池减少了许多与人接触的压力。
闲暇时,他便与原主一样,整日待在清池宫中,不断地熟悉着原主过往记忆中的仙法剑术。
至于云简舟前去秘境一事,李映池确实忘得差不多了。
原剧情里,清池仙君因为嫉妒徒弟的天赋,并没有给他传授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和云简舟见过面,他对云简舟即将前去秘境之事,也是毫不在意的。
秘境凶险异常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心中可是巴不得云简舟能够夭折在里面。
所以其实这一段剧情当中完全是男主的个人秀。
云简舟孤身一人进入到秘境,而后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险境,最终克服困难,以一己之力取出了上古神剑,从此开启了他的升仙之路。
李映池迅速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炮灰。
唯一的剧情,可能就是在最开头的时候,用一些可有可无的手段打压了一下男主,起一个欲扬先抑的作用。
这样一看,好像熟不熟悉这些仙法,都已经无所谓了。
既不用与男主朝夕相处,也不会每日都要走剧情……李映池两手捧着自己的脸,感觉这个世界的难度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只是李映池还是觉得新鲜,空闲时便爱拿着剑在自己宫殿里练。
最爱小孩比武似地去打那些未曾招惹过他的树,看那些花枝摇曳,晨露和花瓣一同飘飘摇摇地落地,他就会抿着嘴,弯出个酒窝,偷偷地笑几声。
“他怎么会来找我呀?我好像没看见有这个剧情啊……”李映池挥剑的动作一顿,差点连人带剑都往前摔了过去。
按道理这一次秘境之旅前,他和男主不会有什么交集,唯一的接触也只是他让男主不用法力做些打杂的话而已,可他上星期就已经安排好了呀。
男主应该不至于那么脾气差,因为这就来找自己不愉快吧。
系统半扶住他的手,“细节处的变化不可避免,宿主见机行事便好。”
本就没有多远,云简舟御剑而行,没多久就到了清池宫外。
原本他心里烦躁焦急地想要得到点什么答案,可等他真一走到清池宫这儿,反而熄了火,一张俊脸冷得像是要来讨债的,却站在门外踌躇不前,怎么都不敢前去叩门。
一会儿见到师尊,他该怎么开口……是先打招呼好一些,还是先质问为什么不指导自己训练的事好?
“云简舟。”
他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银丝绣花的长靴,沾了些草屑,看上去有些小巧秀气,而后,戛玉敲冰般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畔。
他抬头,便瞧见师尊淡淡抬起的纤长眼睫,未被束起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脸侧,为他严肃着的精致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你在我宫外徘徊,所为何事?”
李映池说了什么,云简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停滞在了李映池的脸上,好半晌,他才愣愣道了一句,“师尊,我……”
宫外的树木远比宫内稀疏,看上去有些萧条的凄惨,二人对立而站,本应是即将爆发冲突的紧张状况,却因为云简舟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不知为何,李映池明明比云简舟年长了快几百岁,却还是要抬头看他。
李映池有些不太开心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哪儿都会比人矮,但还记着自己是个师尊,和徒弟两个人站在外面说话始终不妥,便道:“算了,先进来说吧。”
云简舟乖乖地跟着李映池一同走进了清池宫内。
这还是云简舟拜入剑宗门下之后,第一次来到清池宫内。
宫殿内的装潢与他想象中的华丽铺张不同,整体的风格也偏为素雅质朴,转念一想,代入一下自己的师尊平日里的作风,这好像也确实是他师尊会选择的风格。
一路上,整个宫殿里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冷清,大概只有他的师尊住在此处。
他会是第一个前来拜访的人吗?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云简舟还是控制不住地胡乱想着。
穿过山间的风刮过清池宫,也吹过了二人,云简舟跟在李映池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呼吸间闻到了些若有若无的冷香。
此刻,自己眼前的师尊,和上一次他见到的师尊很不一样。
气温虽然还有些冷,但灵力护体的状态下感受不到气温的变化。
李映池今日只随意套了身薄薄的外袍,亵衣未曾换下,看上去有些动作过后的凌乱,柔韧的身体曲线在单薄的布料下无法遮掩。
这一次无需背云,只是走动间,云简舟便能将一切轮廓看得个清楚。
说实话,云简舟自己也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奇怪。
明明自己是为求师学艺而来,拜到的师尊将自己弃之不顾,自己此时却还失去了理智般的,渴求着贴近,甚至用那般下流的念头与冒犯的眼神去看向师尊。
只是散下了乌云般的墨发,便同那一日在大会时见过的古板师尊,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举手投足间,就能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云简舟依旧是如那天一般,跟在身后,只能看着李映池的背影。
可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那清润明亮的眼眸含水,偶尔回头看向自己时,便能瞧见自己师尊眼底,那属于自己的倒影。
实在惑人。
云简舟避开了他的视线,快速地掩盖住自己的心绪,唯有胸腔处忽然收紧的窒息感觉,提醒着少年。
谪仙般的人物,妖怪般的心肠,可皆是他梦中千百回的妄念。
第074章 古板小师尊(四)
两道平缓的脚步声一前一后, 在清池宫里的一条空旷小道上蓦地响了起来。
待人一向冷淡的清池仙君,私下自然也不会让不熟悉的人贸然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哪怕前来的人是自己的亲传弟子。
因此, 李映池并没有将云简舟带进宫殿内。
若是要找个适合与外人会面的地方,那清池宫里的小花园就是个不二的选择。
比起那些空旷而冷清、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宫殿之内, 清池宫里的小花园并不属于一个很私人的领域。
里面所栽植的花枝树木,全是按照李映池喜好所布置的, 但又不全是李映池自己寻来的。
有些是顾温书在他成为剑宗宗主时特意送来的, 有些是李映池与左丘玉宸闹脾气时, 跑去他的药谷抢来的,什么珍稀就带什么走,气得左丘玉宸连夜闯进清池宫讨说法。
所以整个清池宫刚修建好时,最多人来过的地方,其实也就是这一方小花园。
整个花园内都在大自然的包围下, 是个鸟语花香的清净之地,看上去不算很严肃,但环境也足够静谧,适合与友人在满树桃花下谈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后来李映池的师兄弟们有什么事要与他相商时, 也是送了书信,自觉前往小花园等候。
小花园变成了清池宫里默认的露天会客厅。
按道理, 李映池这一次就不应该给云简舟开门, 将他晾在门外,刚好能坐实他恶毒的炮灰身份。
可他现在面对着的是原本根本没有的情节, 未来的走向无法预料。
任何由主角自身主导的故事发展,他都没法阻止, 只好强装着镇定将云简舟领了进来。
李映池面无表情,端着个不近人情的师尊模样, 领着云简舟径直走向了小花园。
他抬步跨过花园门口处的一道门槛,小步走在前方。
微薄衣袍在空中微微扬起,在白日里看上去有些透光,几乎能看见地上被遮掩住的绿色嫩芽。
云简舟跟在他的身后,长腿被迫缩短了迈出去的步子,很有分寸感的同自己师尊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修仙之人通感灵敏,大概是怕被李映池察觉,云简舟的视线没再乱放。
走的这一路上,一直在往周围被照顾得很好的名贵花草上瞧,一眼都不敢再往李映池身上看。
只是视线没有再被李映池察觉,云简舟原本鼻尖处嗅到的淡淡香气却越发浓郁了起来。
肆意盛开的娇艳鲜花脆弱得风一吹就散。
云简舟拂开一片落到自己身前的花瓣,抬头就又见一片花瓣被风吹了起来,但这一次,花瓣没再往他身上来,而是落到了青年半散着的发丝间。
是那花瓣香,还是青年的发丝香?
云简舟被这突兀的想法扰得思绪骤停,连迈步的动作都混乱了一瞬。
可惜青年走路时发丝也会跟着轻轻晃动,像是话本里惯会勾人的狐狸摇尾动作,花瓣不知何时就掉在了地上,被他踩踏成泥。
让云简舟无处寻找答案。
或许是一样的味道,他猜。
自己的师尊常常待在这处花园里,身上沾染的,他曾闻过的,大概就是这些花叶的味道吧。
云简舟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女儿家才爱花香-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一同走进了小花园里。
李映池随意拿起放在石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润湿的唇瓣微启:“你说说吧,今日为何来找本君?安排给你的那些任务你做完了吗?”
他没有回头看云简舟,说话的声音有些轻,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如何。
那些打杂似的任务就这样被李映池平常的挂在嘴边,云简舟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一时都有些分不清楚李映池是在逗弄自己,还是真把那些任务当成是正经的锻炼了。
他压下心中的质疑,答道:“回师尊,弟子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李映池转身看向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淡粉色的指尖与纯白杯壁对比明显,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那茶水是今日早晨练剑时就放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花茶,李映池睡醒后便随意拿来泡了,放进水里后便晕出了淡淡的粉色,还有着些花香,卖相属实不错。
只是泡得久了,此时喝起来便带了几分涩意。
李映池咽下那一口茶水,秀气的细眉便忍不住皱了皱。
他不甚满意地将茶杯放了回去,白玉材质的茶杯同石桌碰撞,发出了不小的敲击声。
云简舟站在原地,青云门弟子服下的背脊挺直,半垂着脸,在听见那碰撞声后,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身子。
哪里还有之前的那副讨债架势,倒真像个被自己师尊训斥的毛头小子了。
“不久之后便是秘境即将开启的时候了,今日前来叨扰师尊,便是所为此事。”
他弯下腰,拱手恭敬地行了个礼,“弟子知晓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道行尚浅,实力不足。因此,对于这次秘境之行可能会遇到的挑战,徒儿心中十分没底,惶恐异常。”
“得知师尊曾多次进入过各样上古秘境之中,身为师尊亲传弟子的我却如此弱小,我唯恐辜负师尊期望,这次特意前来,还望师尊能够指点一二。”
李映池听罢,抿了抿唇,白净的脸蛋上被气得浮起了些红晕。
云简舟这样的人不愧是主角,心眼子怪多的,几段话说得这么好听,可全是说他不好的。
姿态摆得低,看上去是一副对师尊很尊敬的模样,说出的话语里却字字带刺,明里暗里地指责自己这个师尊明明经验十足,却对初次前往秘境的弟子不管不顾,有违师德。
他倒是想说些难听的话将主角怼回去,可他根本没法纠主角的不对。
因为云简舟说的话里每一处都是实话,没有直白的说自己的不好,甚至是将自己这个师尊捧得高高的,完全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能够供他发挥。
说真的,这一番话说出来,要是李映池再愚钝些,可能都不会听得懂云简舟的潜意思了。
李映池冷着一张小脸,看着身前仍低着头的云简舟,有些不太高兴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云简舟,你当真如此想要我同你说些秘境试炼之事?”
云简舟微微抬眼,刚想回答,却见李映池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便忽然以极近的距离出现在了眼前。
他瞳孔微缩,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几丝情绪。
“……是,弟子不才,只好求助师尊。”
原本李映池是没有准备任何训练的。
清池仙君并不是一个愿意教人真本领的师尊。
就算是教,也只是会让自己的徒弟们去做些没有意义、对修为毫无作用的事,让他们白白浪费时间与精力。
原剧情里,未曾有过主角上门这么一段,李映池自然是无心想去刁难主角。
但今日,云简舟竟然敢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话。
李映池可不是个完全没有脾气的软包子,他拿起石桌上放着的银白色长剑,心中忽然生出了逗弄主角的想法。
既然云简舟如此诚恳地来找自己,那自己何不顺着他的想法,好好地教学一番呢?
“本君向来欣赏好学之人。”李映池声音淡淡,转身向着小花园内更深处走去,“既然你有心求学,那便随本君来吧。”
清池宫背倚着座高山,高山之上还有着个小湖泊。
每当下过雨后,满溢而出的湖水便会向着山下泄出,恰好在小花园内形成了个规模不小的瀑布景,久而久之的,花园内也多出了条小河。
春日多雨,前几日青云门这一片才刚下了几天的暴雨,此时高山之上水流湍急,几乎是奔泻而出。
由上至下的惯性,更令瀑布击打在河流中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沸天震地。
云简舟站在李映池身旁,只偶尔借着打量周围环境的时刻,偷偷地看上几眼青年的模样。
离得近了,云简舟才发现自己的师尊身形格外单薄娇小,将将到自己的肩膀处。
纤长的眼睫又浓又密,鼻尖小巧莹白,饱满的唇瓣刚刚沾了茶水,此时瞧上去格外鲜艳欲滴。
平日里打扮得老土时还好,现下只随意穿着薄薄的衣袍,长发半束着,原本就精致的面容此时更是显得雌雄莫辨,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少年气。
若是走到凡间去,恐怕没人会觉得他这样的人物会是自己的师尊。
最开始闻到过的香气好像在走近了青年后,变得更浓了。
云简舟摸了摸鼻尖,没忍住问道:“师尊,弟子有一事想问……师尊是几岁时筑基的啊?”
李映池侧眼睨了他一下,声音平淡,模样颇有些骄傲地答道:“十七岁之时我便筑基了。”
云简舟点了点头,夸赞道:“师尊之天赋无人能及。”
一般来说,筑基之后人的容貌和身体就不会再改变,自己师尊现在这个身高,想必就是十七岁之时的身高。
有些意外的,嗯,令人觉得可爱。
十七岁模样便生得如此模样,云简舟想,若是师尊未曾来到修真界,恐怕还未及冠,想要订亲的人家就要把门槛给踏破了。
“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李映池有些狐疑地抬眼,捕捉到了云简舟一丝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云简舟垂下眼,俊朗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异样,“听闻师尊天赋绝伦,徒儿便有些好奇师尊少年时的风姿。”
李映池只是抿了抿唇瓣,眉眼冷淡,并不回应。
自己嫉妒着的人突然夸自己算什么意思……故意挖苦他吗?
直到二人到了瀑布下的那条河流旁,李映池才姿态闲适地后退两步,站在一旁,朝着云简舟道:“首先我们需要锻炼一下你的定力与耐力。”
“去,站到瀑布底下。”
云简舟剑眉微蹙,目光掠过那湍急得发白的瀑布,又重新落回李映池身上,“师尊……为何要我站在瀑布下?”
他不明白李映池这样做的目的,也从未听过修真界有过这样的试炼。
要谈耐力一类,光是青云门初选拔时的爬过的千层云梯,练气阶段时他们参与过的各种艰难修行,每一样都比李映池提出的所谓锻炼,更来得有说服力。
云简舟的第一反应便是,李映池又在随意敷衍自己了。
这也确实是自己师尊会做的事。
云简舟的心沉了沉,黑沉的眸子情绪低落,仿佛有无形的耳朵在他的头上耷拉了下来,他并不想被师尊这样对待。
李映池没注意看云简舟,只是见他没动,自己也知道这突然的提议有些突兀了。
他抬起眼皮看向云简舟,脑海里组织着自己破碎的语言,端着个正经模样开始胡说八道:“秘境之中十分凶险……你仔细想想,你在里面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杀人于无形的怪物。若是在途中便被怪物给吓乱了心神,如何能在秘境当中有所收获?”
“万一出招不慎,你不小心伤了自己,又或是未能及时逃离,你可能都会丧命于秘境之中。”
这些话说到一半,李映池自己都有些怕了,莹润如玉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挡着唇瓣,后怕的眉眼垂落,带着些惊惶的情绪。
云简舟呼吸一窒,低下头,“师尊……所言极是,实在是用心良苦。”
他本以为自己见了师尊几次,已经完全不会再因为那些浅薄的外在影响,可他实在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李映池冷着一张俏脸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吸引视线,偶然露出些不一样的神态,便如原本被烟雾遮掩的美人画忽然拨开云雾动了起来。
肤若凝脂,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皆动人心弦,旖旎得令人心惊。
比起说像是个真的为在徒弟着想的好师尊,倒不如说是担忧亲密之人即将远行的不舍模样。
这样的想法一出,云简舟便不敢再多瞧李映池一眼。
云简舟觉得自己真的出问题了。
从前他哪会对自己的师父升起这样冒犯的想法,可现在,这样古怪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活脱脱的一个登徒子像,冒犯对象还是自己同为男性的师尊。
云简舟狼狈地后退一步,半跪于地行了个大礼。
“多谢师尊教导,我这就去瀑布底下站着。”
李映池没想到云简舟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年,点点头,补充道:“我说的可不是让你在瀑布之下干站着。”
“你需要在被瀑布冲刷的同时,将学到的剑术展现出来,刚好,让我看看你最近巩固得如何了。”李映池用剑挑起云简舟的下巴,眉眼好似都柔和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等你做到人剑合一,能够真正的静下心来时,便不用担心秘境之事了。”
瀑布冲击而出的浪花波及范围有些大,原本养在里面的锦鲤也不知道顺着河流游到了哪里去,只留了些依偎在岸边的莲花。
四周的林浪风声与鸟兽鸣叫都被水流的冲刷声掩盖。
隔着水幕,云简舟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着一道白色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有些若即若离。
他知道,李映池正在看着自己。
云简舟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剑身之上,手腕快速旋转,手中的银色的剑芒在瀑布中若隐若现,飞快地割断着落下的水流。
即使是在瀑布的极大阻力之下,云简舟的动作仍是十分迅速,在瀑布之中如游龙穿梭,分外自如。
叫人毫不怀疑,他一招便轻松能取走他人的性命。
云简舟对剑术的认真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从他来到青云门,在拜入剑宗后遭遇了冷待后,仍坚持要留在这一处,其实就能够看出来一些他对剑道的痴迷。
这个世界其实也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世界。
和其他世界里,最终男主都会和别人修成正果,培养出感情不同,这个世界里云简舟一路修炼,除了在修道上遇到的挫折与困难,他从未有过亲情线以外的感情线。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事业型主角。
李映池站在瀑布对面,抱着手臂看了一会云简舟的动作,忽然拿着剑也走入了那条河流之中。
云简舟朦胧间看见了那道白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手上的动作都忍不住慢了下来。
早已被瀑布打湿的弟子服紧紧地贴在了云简舟的身上,将他常年练武形成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清晰,轮廓清晰的俊朗面容在被水打湿过后,更多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明明是很值得炫耀的资本,但在李映池面前,云简舟却莫名的感到了几分不好意思。
总感觉在自己仙人之姿的师尊面前打湿衣服,就像是自己主动脱了衣裳似的冒犯。
云简舟有些紧张地绷紧了线条,然后偷偷地抬眼看向青年,在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后,又有些失落地抿住了薄唇。
下一刻,一个冰冷的剑鞘穿过瀑布,点在了云简舟胸膛处湿透的弟子服上,而后缓缓上移,摩擦着布料,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里不对,你的发力方式,还有刚刚那一招剑术的顺序,都不对。”
那瞬间,云简舟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感从胸口处顷刻间便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隔着水幕李映池一张俏脸便出现在了云简舟的眼前,随着靠近,慢慢变得越发的清晰。
云简舟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手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的话语转换好了动作。
可等他看清此刻李映池的模样后,刚刚那些纷乱的情绪便瞬间化作了沸腾的水。
将他一整个人都炸得滚烫。
大概是为了方便,又或是始终不习惯鞋子湿水的感觉,李映池走进河里的时候并没有穿鞋。
急促水流的冲刷下,李映池微长的衣袍已经被水晕染得透明了,粘连在他的腿上,将肤色遮掩得模糊。
而后,云简舟敏感地捕捉到了水下的异样。
一双小巧的足尖悄然出现在了水下,云简舟从未见过谁的脚是这样的,感觉他一手便能握住一双,男人的脚怎么会生得这么秀气?
那样莹白的肤肉从水中映出来,说是白瓷盈水也不为过。
大抵修仙之人都很少需要自己行走,云简舟想,青年赤着的脚白嫩泛粉,像是轻轻一碰都能被割破,而后透出猩红血液。
实在是娇气得可怕。
这令云简舟又想起了自己师尊十七岁筑基的事。
此时和自己面对面的,是如今的师尊,也是十七岁时的师尊。
这样漂亮的男娃娃,要是自己早生个几百年,能和从前的师尊住在一个院子里,幼时最爱玩的那种扮家家游戏,他定会闹着要师尊给自己当新娘子。
光是这样一想,云简舟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了。
糟了,他又开始想些大逆不道的事了。
“做什么呢?”
李映池不满他走神的态度,又用剑鞘敲了敲云简舟的头,“本君早就说过,要人剑合一,静下心来,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开始分神了?”
“你若是不想学,就莫要浪费本君的时间。”李映池下颌微抬,语气有些不耐,一张小脸冷得出霜,“本君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云简舟回过神,迅速向青年道歉:“抱歉,弟子愚钝……”
隔着奔腾而下的瀑布,云简舟与青年微冷的视线忽然相接,他眸光一闪,转开了头,“只是、只是突然想到……”
刚刚那一遭,将云简舟整个人的思路都有些断线了,哪还记得什么剑不剑的,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师尊把自己赶出去。
他看着自己不断被水流冲刷着的剑刃,灵光一闪。
“单单一人练□□觉得有些无法代入,不知师尊可否屈尊,与弟子过上个几招。”
云简舟单手握住李映池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剑鞘,微微用力地拽向自己身边,“弟子仰慕师尊已久,还望能亲眼见识一次,师尊的剑式。”
李映池眉心微蹙,视线在云简舟身上打量了一会。
片刻后,他从鼻腔处轻哼了一声,轻蔑道:“你若是想,那本君勉为其难地同你过上几招吧。”
他是真没想到,主角找打还找上门了。
李映池自认为他还是有些水平的。
虽然那些记忆力的剑式,他练得还不算很熟练,但百年间的修为毕竟是摆在那里的,云简舟一个毛头小子,是怎么敢与自己过招的。
云简舟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乖巧道:“多谢师尊。”
李映池轻“嗯”了声,转头示意云简舟从那瀑布中出来,跟着自己往花园的空地里走。
说起来他这一段时间里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独自练习,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剑式到底练得如何了,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来判断熟练或是不熟练。
厉不厉害也没有个真实概念。
小弟子这番提议倒是不错,他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和人打过架呢。
活了小半辈子的乖宝宝李映池跃跃欲试。
可当他赤着脚丫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岸边时,回头却发现云简舟依旧站在瀑布旁,视线看向自己,人却是一动不动。
“云简舟,你还站在那儿作甚?”李映池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疑惑,他上下打量了眼云简舟,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害怕了?”
可云简舟光是站在那,李映池便能感受到他身上所蕴含着的力量。
少年五官轮廓深邃分明,有水流不断地从他的脸边滑落,眼神锐利,身形峻拔如松,来时穿着的弟子服被打湿后,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便毫无遮掩地展现了出来。
不像是会临阵退缩的人,更像是还会跟自己打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等了几秒,就在李映池转身要走时,忽然听见少年开口:“师尊不是说,在瀑布之下更有利于锻炼定力吗?”
李映池被云简舟哄回了河里。
离瀑布近的地方,河里的深度已经到了云简舟的大腿,李映池的腰间处。
脚下是来自河里的阻力,身上是瀑布冲击带来的压力,别说过招了,行走都十分困难。
李映池刚想像上次下雨时一样用灵力隔开河水,可偏偏云简舟又拿话堵他。
“师尊实力高超,弟子恐怕连一招都难以接下,若是师尊还用灵力隔绝开瀑布,弟子恐怕还未出招就要倒地了,还望师尊怜惜,让我一步。”
他所言句句言辞恳切,叫人无法拒绝。
李映池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来刁难云简舟的事,兜兜转转又让自己尝到了其中滋味。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了。
李映池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当一次这么厉害的角色,今日一定要大显神威,好叫主角记住自己有多不好惹,让他长长记性。
瀑布打起的水花实在是太多了。
李映池眨了眨眼,湿润的眼睫上有水珠不断坠落,他恍若未觉般将自己的伴生剑从剑鞘中抽出,冷光霎出,晃眼得厉害,“来吧。”
云简舟目光落在青年白皙脸颊边粘连的发丝上,声音沉沉,“徒儿遵命。”-
清池宫内的小花园里,此时刀光剑影。
二人原本是在距离瀑布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过招,但打着打着便失了分寸,渐渐地便打进了瀑布之内。
他们之中无人动用灵力,纯粹地在比拼剑式。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简舟虽然处于弱势,但渐渐地竟然也能跟李映池打出个来回了。
李映池越是出招就越是心惊,难怪原主会因为天赋的问题如此嫉妒主角,在修真界,多一点的悟性便能压死几十或者几百年的苦修。
云简舟最令人害怕的地方不是他本身的实力,而是对战中他能不断吸取剑式,短短几秒后便能活学活用地运用出来,是那种上学堂时老师们最爱的一举反三式学生。
过了大概有几十招后,李映池已经有些心态不稳了,他有些冲动地采取了近身的方式,一个飞身将手中的剑向前刺出。
冰凉的山泉水从头淋着脚尖,寒意却在此刻激烈的氛围下消失殆尽,几乎要蒸腾在这一处,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有水淋过全身的触感,眼前模糊不清,耳边轰鸣不断,呼吸都被模糊在了瀑布里。
但刀剑无眼。
下一刻,刺耳的碰撞声便从二人之间传了出来,两剑剑刃相撞,互不相让,产生冲击力颇大,在水下都隐约摩擦出了不少的火花。
剑鸣在耳边骤然响起,李映池瞳孔一缩,明白自己这一次是操之过急了。
还不等李映池过多懊恼,原本脚下踏着的一块石头陷在泥沙里,不知何时被踏得松了,此时被他赤着脚用力地一踏,顿时产生了位移。
李映池只觉得脚下一滑,眼前的画面顿时摇晃得厉害。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了,李映池甚至来不及动用灵力保护自己,便顺着惯性摔向了后方。
但预想当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
腰间被人用力地箍住,向着反方向拉了过去,云简舟眼疾手快地将整个人向后倒的李映池抱了起来。
怕李映池疏忽间呛到水,云简舟没在瀑布之中多做停留,直接单手将人抱着走出了瀑布。
“咳、咳咳。”李映池咳了几声,还有些失神地靠在云简舟的怀里。
云简舟担忧地拂开他脸上湿淋淋的发丝,问道:“师尊,没事吧?”
李映池捂着自己的胸口,没忍住再次小声地咳了几下,他刚刚倒下的时候没注意,被呛进了不少了水,现在还有些难受。
缓了片刻后,李映池摇摇头,“无事。”
但云简舟还有不太相信地盯着他苍白的脸蛋瞧,“师尊,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差,被吓着了吗。”
“……我的肤色向来如此。”
李映池真的有些沉默了,哪有师尊和徒弟过招,结果在瀑布里给自己弄得差点摔倒的。
贻笑大方,丢脸至极。
他还怕云简舟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又补充了一句:“本君怎会被吓到?莫要说些无聊的笑话。”
云简舟没说话,只是盯着李映池一个劲的看。
清池仙君的身形纤瘦,这是往日远远一眼便可瞧出的事实,但云简舟却始终没一个确切的概念。
如今真正抱在了怀里,云简舟才真的了解到,自己的师尊有多么轻。
纸片似的人,抱在怀里就好似没重量般的,羽毛一样的轻,同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那般轻,腰间细得他两掌便能合握。
若非知道李映池是自己的师尊,无人敢待他不好,云简舟真怀疑他是不是在清池宫受尽了委屈,竟然瘦成这般模样。
单单抱着人的时候,云简舟还是这样觉得的,可当他真的半坐在草地上,让李映池半靠在自己怀里时,他又发觉,自己的师尊并不是完全的干瘦。
只是身上的肉都凑到了更该长的地方,或许是?
云简舟也不确定。
他只知道触碰在自己身上的人,柔弱无骨般绵软得可怕,怀里的人刚一坐下,他的腿就好像是陷了进去。
为了稳定李映池而轻轻地握住胳膊的手,此时指缝间一片滑腻,不知道是不是再用些力气,就能从那指缝间腻出些香甜的肤肉来。
相接的每一个部分都脱离了寒冷的山泉水,暖融热烈,炙热得云简舟喉间干涩,喉结不断滚动着。
明明是春天,气氛却如此反常。
云简舟清晰地感知到,李映池和自己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
这样的人,就算脾气坏些,待人冷淡些,实力差劲些,那又怎样呢?无伤大雅,他就算再如何,都值得被人珍惜呵护地对待。
怀里的人忽然挣扎了两下,表情不太好看,好像还在为刚刚事情所懊恼。
他的眼尾处还带着情绪激动后留下的红意,晕在嫩白的肤色上格外勾人,浓密而纤长的眼睫被河水打得湿淋淋的,一缕一缕地粘在一处,耷拉在精致昳丽的小脸上。
湿透的长发粘连在莹白脸颊和修长的脖颈之间,黑白两色对比强烈,加上水意的点缀,蔓延开来的发丝将他衬得好似南海处传说中的海妖。
因为难为情被雪白的贝齿轻咬过的唇瓣饱满微肿,娇艳欲滴,眼眸里氤氲着层薄薄的水雾,不像是在因为失败而懊恼,倒像是被欺负后委屈得不行。
“我错了,师尊。”云简舟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口道了歉,说出口后,他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李映池有些烦闷地皱着眉,并不理会他,挣扎着要起身。
道歉算个什么意思,因为自己的师尊没有打过自己,所以得意地向自己耀武扬威吗?云简舟未免也太可恶了。
李映池忽然也懂了原主的一些些愤怒。
云简舟却没注意到他的不耐烦,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怀里师尊有些凌乱的衣衫上。
今日自己的师尊只穿了两件薄薄的衣袍,和平日里很是不同,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提出要到瀑布之下过招时,说实话,当时云简舟是没有多想的。
他只是纯粹地觉得自己的师尊在刁难自己,少年心气,说要过招,那自然就想着让自己的师尊也和自己一同感受一下,在瀑布之下练剑是何种感受。
他本以为李映池会拒绝的,但没想到李映池真的答应了。
之后的一切进展都有点魔幻了起来。
那样轻薄的衣衫一沾上水就好似透明般无物,云简舟的视线从青年白腻脖颈间突起的小巧喉结处掠过,转向他单薄纤弱的圆润肩头,落至自己师尊平坦但略有起伏的胸口处。
处处皆是细腻无瑕的冷白,唯独这一处不同。
好……好奇怪,这一处怎么是……
云简舟的视线凝在了那一处。
很漂亮。
很。
那一瞬间,云简舟整个人的大脑都钝住了,生锈般的声音在脑海里吱呀回荡,四周暗香浮动,扰得人心神恍惚。
最终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桃花的颜色。
好漂亮,像阿娘曾经给他蒸过的红豆包。
出锅时,阿娘会特地点上一颗鲜红的红豆,叫他好分辨出来。
就像是师尊此时的样子-
李映池拽了拽身上湿透的衣服,有些难受地抿了抿唇,他不喜欢这样。
系统及时冒出来提醒道:“宿主可以掐个诀,将衣服恢复之前干燥的时刻。”
啊。
李映池蓦地睁大了眼,他都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个仙君的事了。
反应过来后,他赶紧施法将自己身上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的衣服弄干,再顺手弄干了发丝,一切结束后,他才舒服地呼了口气。
终于舒服多……嗯?
李映池眨了眨眼,有些别扭地在云简舟怀里挪了挪位置,“云简舟,快放开本君,你的剑柄磕着我了。”
云简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猝然起身,将李映池扶正在了原处,姿势局促地后退了几步。
“抱歉师尊,我……”
李映池不耐烦地打断他:“为何同本君道歉?本君只是一时疏忽,不慎摔了一下,与你何干?”
“莫要再多说了,我们来继续刚刚的比试,这次就换在草地上。看在你刚刚扶住我的份上,这次本君先让你三招。”
馥郁的香气在与李映池保持距离后,便变得浅淡了许多,云简舟握着剑,声音是无法隐藏的沙哑,“多谢师尊好意……但今日领略了师尊的剑法后,已经悟到了许多,深知自己还有诸多不足,还望、还望师尊给弟子些吸收缓冲的机会。”
云简舟能感受到李映池的视线淡淡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是很短暂的几秒,可浑身上下还是控制不住地绷紧了起来。
他害怕自己的异样被青年察觉。
云简舟发誓,他无意冒犯青年,可不知为何,他像是中了咒般的,短短半日时间,脑海里便闪现出了无数次大逆不道的想法。
羞愧,羞愧万分。
就在他内心煎熬的时候,李映池收回了视线,“嗯,你的悟性还算看得过去,今日就先到这吧。”
按别的师尊此时早该夸赞云简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但李映池不同,他正瞧云简舟不顺眼呢,大概是一句都不可能夸云简舟的。
李映池话语刚落,还想着看主角会有什么不服气的反应,结果抬头便见自己刚刚还出招利落得不行的弟子,躬身告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出了小花园。
李映池:“?”
不是,云简舟有必要这样吗?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今日除了让主角在瀑布的冲击下练习耐力,还有不留余力的打了一场外,他今日也没做些什么吧。
云简舟这样忽地离开,倒像是在自己这一处受了偌大的侮辱似的,慌忙跑掉了。
李映池捋了捋自己微乱的发丝,抬手将自己的伴生剑召了回来,随意地走回了小花园处的石桌旁坐下,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花茶,被酸得小脸一皱。
“这个花茶也不知是谁送来的,真的不太好喝。”
“系统,你说加点蜂蜜会好喝些吗?”
系统自然地扫描了一下剑宗,善解人意道:“清池宫后门处,左后山峰之上的一颗松树上便有宿主需要的蜂蜜,野生的花王蜂蜜。”
“啊,多谢,我正愁着不知道去哪找呢。系统,你真好。”
“宿主客气了。”
第075章 古板小师尊(五)
一日时光才刚过了一半, 青云门内就有人已经忙碌得不成样子了。
相景明昨夜在宿舍内打坐一晚,白天空闲时只是在屋子里翻个话本的功夫,还没等看完整个故事, 余光里就瞧见云简舟来来回回地走了不知道多少次。
相景明有些不明白云简舟这样闹着是想要做些什么。
莫说拜师之后了,在来青云门之前, 相景明还在自己的领地里时,便听说过这位清池仙君脾性古怪的事。
他一早就看出, 清池仙君是想要当个甩手师尊的。
剑宗里, 外门与内门弟子一向分开训练。
相景明与云简舟二位新弟子, 本应跟着剑宗其余长老手下的内门弟子一起训练,但清池仙君特意吩咐过,二位亲传弟子会由他亲自教学,不要求他们跟着那些内门弟子一起训练。
能被清池仙君亲自教导,那可是无上殊荣, 宗门里的人别提有多羡慕他俩。
可他们哪里知道,私底下清池仙君根本不理睬他们两个新弟子,布置了些可有可无的零碎任务后,就再也没出现过。闫删廷
见他一面, 比见青云门掌门还难。
相景明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本来就不是为求师学艺而来,能成为一个亲传弟子已是意外收获, 师尊的无视更方便了他在宗内的自由行动。
唯独这云简舟反应大得不行。
明明无需再跟着那些弟子一起训练, 他却偏偏要跟着,训练完后就回来做那些清池仙君布置的任务。
每日都是板着脸, 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活像是谁欠了他什么一样。
相景明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
大概是觉得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青云门弟子名额, 却遇到了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师尊,怀才不遇, 最后还捡了一个自己不要的秘境名额,心中落差很大。
可云简舟现在也不是从前无知稚子的年纪了,难道他还觉得如今的情况,是他跑去师尊那儿胡闹一番就能够解决的吗?
虽是无法理解,但相景明倒也不会对云简舟说什么,自己所谓的小师弟在想什么又或是会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相景明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或者说,他其实是很乐于看见青云门师徒不和的这种情况的。
最好让云简舟去闹得更乱一些,好叫他看看那澹凝冰靥的清池仙君,被人惹怒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到时候,那向来眉眼清冷的人会不会被自己的弟子气红了眼尾,连冷白纤细的手都颤抖得拿不稳剑,实在是令人期待。
而云简舟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在屋子里臭了几天脸后,终于憋不住了。
早上时他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东西,摔下扫帚就怒气冲冲地往那清池宫里冲去了。
期间云简舟与清池仙君具体谈了些什么,相景明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正午时分又神色慌张地回了弟子宿舍。
不知是不是被清池仙君给罚了,云简舟回来时浑身湿透,狼狈异常,感觉像是被骂傻了似的,连能用灵力烘干自己的事都给忘了。
相景明看着他回来时那别扭的走路姿势,没忍住坐正了身,口吻好奇:“师弟这是怎么了?一身的水,不会摔河里了吧。”
云简舟俊脸隐隐泛红,紧抿着唇,快速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没什么。”
动作和言语间皆是遮遮掩掩,相景明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也没有深想,只觉得他好面子,不好意思将自己在师尊处碰了一鼻子灰的事说出来。
哪里知道,云简舟不是碰了一鼻子灰,而是碰了满怀的温香软玉-
那一日出现的意外,实在是超出了云简舟的预料。
从前二十几年都在认真修炼的少年,身边少有和他实力相当的同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沉迷于练剑。
有不少因为想要巴结他而围上来的男男女女,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但没一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一句话还没说不上,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
按云简舟的话说,他这一生只想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剑道,潜心练剑,最终修炼成仙,这种凡间情爱只会绊住他前进的脚步。
云简舟并不是不了解那些男女情感,相反的,他很了解。
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愿意接触,也只是因为对那些事不感兴趣罢了。
也正因如此,在云简舟发现自己对着自己师尊产生了那样冒犯的想法时,他完全的慌了心神。
身份的差距,性别的相同,二人之间横亘着的各种不满与误会。
还有云简舟在见到李映池前,那要明摆着要找人讨个说法的愤怒模样。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今日去见李映池,最后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明明一开始他和李映池也只是很正常的在说话,自己很正常的在被刁难,可最后莫名其妙的,二人便在瀑布之下过起了招。
云简舟发誓,他当时一点怪心思都没有,最多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自己师尊也尝尝被水流打在身上的痛楚。
他和李映池两个人,谁都没有留手,一个比一个用招毒辣,可没想到眨眼间意外发生,就变成了自己把师尊抱在了怀里。
当时他的周身,已经完全被师尊身上的那股馥郁的花香包围,又带着些淡淡的冷潮之感,让他无法逃离。
或许那香味就是一种青云门特制的迷药,不然怎么他会全身都麻痹了,动弹不得,也没办法推开怀里的人。
后来,后来的一切都有些失控了。
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他的怀里,云简舟却已经不敢再回想那时师尊濡湿的眼睫,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他丑陋地遮掩住自己,慌乱逃走的模样。
那天云简舟受到的刺激,堪称是这二十多年以来最大的一次,修炼遇挫都没能让他这么心神大乱。
他整个人慌乱得不行,走路的时候都没能注意到自己已经同手同脚了,最后告别都没有好好同李映池告别,就很是失礼的离开了。
一直到回到他们亲传弟子所居住的山峰上时,云简舟都没能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是湿的,发丝到长靴,沾满了清池宫的山泉水,走路一步一个脚印。
风一吹,水汽蒸发时,沾湿的衣袍温度比冬天还要冷,但云简舟身上依旧热得发烫。
那天之后云简舟再也没有去过清池宫,日日都在宿舍与内门弟子的训练场之间两点一线。
他试图用拼命修炼的行为,来让自己忘掉那天的记忆。
冷静下来之后,云简舟便下意识地把那一天发生的事归为意外。
他只是、只是太久没有纾解罢了,这都是男人正常的反应,要怪,只能怪那一日的花香里定有古怪。
而后他又想起上次离开时自己仓促的模样。
他都没能好好同师尊告别就直接逃走了,如此冒犯……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去同师尊赔罪才是。
也不知道云简舟是怎样说服自己再来同李映池见面的,或许是他终于缓过来了,没有将那一天的意外放在心里,又或许是他单纯的想要再见李映池一面。
李映池和他自己都很清楚,其实他已经具备了一个人在秘境存活的能力。
他可是能够被选入亲传弟子的人,早在起步的修为上,就已远远地超过了其他人。冰系单灵根与入门时便能达到筑基中期的水平,再加上他极强的领悟力。
他只要修炼,便能轻松进步,师尊的指导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哪还需要他死乞白赖地追着李映池讨食吃。
可偏偏,云简舟就是想要让李映池教他剑式,或许是看不惯李映池这样名副其实的师尊罢……
总之数日之后,云简舟再一次来到了清池宫门前。
他这一次没有如像上次那般,空手提着个剑就直接冒冒失失地就来拜访师尊。
为了赔罪,云简舟此次还颇为用心的为自己师尊挑了一套粉琉璃茶器,他还记得那天李映池在小花园处摆放的花茶。
莹润白玉与淡淡粉瓣交织,映着青年那双细长白皙的手指,格外相配。
他感觉李映池应当会喜欢自己这次挑选礼物。
只不过是一段时日没有来,第二次来到这,云简舟竟然有了一种时光流逝飞快的恍惚,好像许久都未见过师尊了。
抬头望着清池宫的大门处,云简舟想起上一次他来这里时还十分纠结,在这一处站了好半天,心中又是怒又是怕,还有些自己也道不明白的期待,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师尊主动给他把门打开,邀他进去的。
……怎么感觉自己之前这么木楞?
云简舟皱了皱眉,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低头认真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确保没有什么褶皱后,他这才抬起手,轻轻叩响了面前的红漆色木门。
两声金属与木门的敲击声,很是微弱,但云简舟心脏仍忍不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明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清池宫找师尊,可一想到待会师尊便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是以平日里完全不会展现给别人看的那种随性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便感觉自己的手和脚都不知如何放才好了。
今日师尊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漂亮的长发会半束还是披散着?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云简舟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就用了些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掌心已经被剑柄的纹路挤压印上了些痕迹。
就在他低头去看自己掌心的下一秒。
“吱呀——”
清池宫的宫门蓦地打开,一个竹青色的身影从门后出现。
“我还以为是小师弟来了,原来是师侄你啊。许久不见,不知你在剑宗里过的可好?”
顾温书拉开大门,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便迎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他一贯的温柔笑意,“好久没见池儿的宫里来其他人了,你们一来,清池宫果然热闹了不少。”
“见过掌门师叔……”
他看着云简舟明显有些呆滞的模样,自然地伸手接过云简舟手上提着的礼物,声音柔和:“我们正准备唤你们来说些关于秘境试炼之事,没想到你就到了。”
“自己来了也好,不过,你师兄呢?他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第076章 古板小师尊(六)
在这里见到顾温书云简舟实在有些意外, 不过这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云简舟跟上顾温书的步伐,心道掌门师叔与师尊是师兄弟关系,经常见面才是正常的。
侧着光, 云简舟垂下眼,高挺的鼻子在脸上落下阴影, 原本提着礼物此时还僵在空中的手悄然放下,“回师叔, 只有我一个人来, 师兄此时应当还在弟子宿舍里。”
“原是如此, 你先随我进来吧。”
顾温书温和点点头,边走着手上边掐了个诀,微弱的光闪过之后他唤出了个纸鹤,让其传话告知相景明前来清池宫。
做完这些,他又回头看向云简舟, “刚刚我还在同你师尊聊你们,距离秘境开启之时已没有多少时间,是时候将你们的训练提上日程了。”
等待已经的训练却不是由自己师尊提出来的,云简舟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只是问道:“我师兄也要去秘境吗?”
顾温书摆摆手,轻笑着答他:“此次你师尊门下只有你一人前去秘境。是我觉得不能厚此薄彼, 再者一同教导你们二人, 若是下次又有这样的机会,便无需麻烦你们师尊了。”
他知晓自己师弟许是不会对这些弟子过多关注, 又加上师弟没有收徒经验,身为掌门的自己, 自然是该多前来关照新弟子些。
今日处理完宗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后,顾温书便早早地来了清池宫。
下次无需麻烦师尊, 还是这次也无需麻烦师尊?听完顾温书的话,云简舟沉默了片刻。
看这模样,多半是师叔亲自提议的,以自己师尊的性子大抵是不会提出这些事的,云简舟低声道,“多谢师叔。”
这一次会面的地方仍是上次云简舟曾到过的小花园。
二人抬步跨过那月洞拱门时,李映池正坐在一颗枝叶繁茂缀满淡红色花蕾的桃花树下饮酒。
如那天在大殿之上一样,李映池着装周正古板,长及腰身的黑色发丝束起,纤白的手拿起瓷杯,一杯接一杯的酒往下喝,像是千杯不醉的老酒鬼一样,只是他容貌漂亮得有些过分,脸上也看不出醉意。
周身不知何时落了些花瓣,他无知无觉地坐在那,摇晃着酒杯,瞧着一片凋落的桃花瓣融入酒水之中。
他的视线恍若失了焦距,虚虚地放在酒杯上,好似在思考着要不要将那花瓣一同饮下。
知道李映池喜欢,顾温书来时给他带了自己酿的桃花酒。
李映池平日里喜欢喝茶,也喜欢那桃花酒香,却又喝不得酒,沾一点就能醉。
顾温书知道他酒量不好,又怕他喝伤了自己,不常允许他喝,可李映池偏犟,越不让做什么就越要做,也不知何时开始,他每次一碰到酒就一个劲地喝。
不过喝下几口就用灵力全部蒸发掉,唯余一身酒气,只当怪味的水似地喝,顾温书见此放下了心,也就渐渐放宽了限度。
见顾温书带着云简舟进来,李映池淡淡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睫,并不说话。
他还在跟自己师兄闹着脾气。
“池儿。”顾温书毫不掩饰自己待李映池的亲密,当着云简舟的面仍是唤着自己师弟的小名。
他径直走向李映池,伸手替青年拂开那些落在身上的花瓣,“你今日已经喝了一壶了。”
李映池知道顾温书这是不允许他再喝了,他抿抿唇,一手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着,声音和表情都很平淡地反驳道:“还没有喝完。”
顾温书手上还捏着一片从李映池身上拿下的花瓣,听见李映池的话,他眼中带着些淡淡笑意,弯下身哄道:“明日我来时会再带两壶,行不行?”
“真的?”李映池抬眼看他,清润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思量,看上去正在认真思考顾温书提出的交易。
修真界没什么美食,一整个宗门全已辟谷,连唯一有烟火气息的地方都只是为了熔炼刀剑。
李映池虽已辟谷,可他内心还是有着一日三餐的习惯,这几日在清池宫里,李映池唯一能尝到点味的,也就只剩那加了蜂蜜水的花茶了。
如今又多了个师兄酿的桃花酒。
顾温书那一日真的没有骗他,这酒确实能当甜水喝。
李映池现在可是宝贝极了这酒,一听他今天不继续喝,明天顾温书就允许他多喝两壶,心中的小算盘便晕乎了。
好划算哦。
他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的酒水,淡粉的唇瓣湿润一片,呼吸间还带着淡淡酒香,说话间,精致的眉眼诱人而不自知,只有些对美食的较真,“明天真的给我两壶?”
顾温书轻笑一声,低声应了,“自然是真的,我何时哄骗过你,不信我?”
青年纤长的羽睫颤动,开口好似说了些什么,然后伸手将那酒杯递给了顾温书。
顾温书看着那落了片花瓣的酒杯,并没有说什么,照着青年原先润湿的地方含了下去,抬头一饮而尽,凸起明显的喉结从儒雅的衣袍中露出,上下滚了滚,有些斯文的侵略感。
从云简舟的角度,只能看见李映池的模样。
看着李映池同顾温书细细轻语,比起往日里对着他们的模样,虽然表情不变,但周身的气场,却已不知柔和了多少倍。
修道之人五感敏锐,云简舟站在拱门处,甚至能看清青年眼眸中的盈盈水光,像是冬日的冷冰被暖阳融化后出现的春水,波光粼粼。
云简舟站在原地停顿片刻,等顾温书将那杯酒水喝下后,主动地走了过去,在一个离李映池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在那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一处静静地看着二人。
少年挺拔的身躯格外有存在感,往那地方一杵,光线都能挡去大半,可李映池一眼都没看他。
李映池问顾温书:“相景明呢,他不来吗?”
“这个时候又想起自己有两个徒弟了?”顾温书放下酒杯,顺手收拾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东西,嘴上随意低声道。
这番话引得李映池侧着眼眸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他有些生气的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走。
这徒弟本就不是他自己愿意收的,顾温书造成的后果要让他来承担,却还要这样同他说话。
李映池心中憋闷,一句话都不想再同顾温书说。
顾温书一瞧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起身拦住青年。
他修为比李映池高,人也比李映池高了一个头,修为与身形上皆是高出了一个级别,他轻轻牵住李映池的手,便叫李映池无法挣脱。
李映池被人拽着走不开,他用力地甩了两下手,发现甩不开顾温书后,只能被迫站在原地,他轻咬着唇不去看顾温书,斥道:“放开!”
顾温书不放,他握着李映池的手在周身放了一个屏障,确保旁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后,低下头握住青年的双手。
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握住那秀气柔嫩的指节,完全地包裹在其中,顾温书像以往每次惹青年生气后一样,当场服软道歉,“池儿,师兄刚刚说错话了,现在已知错了,你可否原谅师兄?”
“那不单是池儿的徒弟,是师兄同池儿一起收的,你看,师兄今日不就来帮你了吗?待会也是我来教便好。师兄怎么会说你的不好,师兄只是怕你一个人……”
他打住话头,见青年神情松动,便将头埋进青年脖颈间,轻轻吸了一口青年身上的浅淡的花香与酒味,只觉得自己酒量渐渐差了,不过是喝了一口就有些醉了。
温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因为埋在脖颈边显得有几闷,李映池怕痒地侧开了脸,听顾温书道:“这段时间里你还是爱在小花园练剑。”
“你是如何知晓的?”
李映池推了推顾温书,不太明白二人这么久没见过面,为何顾温书还会知道自己平日里的行踪。
男人顺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身,视线落在李映池鼻尖处一颗不甚明显的小痣上,嘴角蔓延上明显的笑意,“不生气了?”
李映池抬眼瞧他,冷着张美人脸嘴硬道,“我何时生过气?”
顾温书轻声笑了下,也不揭穿他,回答了李映池的上一个问题,“站在你身边,我就知道了。”
李映池得不到答案也不想继续问,看了眼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云简舟,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
他拽了拽顾温书的衣角。
顾温书顺从地凑近李映池,“怎么了?”
“刚刚我们说的话,会不会……”李映池说话时有些小习惯,可能是从小时候就养成的,纠结和害羞的时候都爱咬着唇瓣。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顾温书一听就知晓他在担忧什么,第一次当师尊的师弟稚嫩得有些可爱,好面子都会晚个半拍,叫他如何能不挂记在心间。
他伸出手,温热粗糙的手指按在青年柔软的下唇,将那已经被印上了浅浅齿印的嫣红唇瓣解救出来,安抚道:“没事,他听不见。”
李映池在顾温书面前比在别人面前都要放松些,或者说,看起来会更有生气些,脱离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仙气。
此时听见顾温书的话,他便小声地呼出口气,抱怨道:“算你还有几分可取。”
顾温书被他这样娇纵的口吻弄得心间一酥,并没有觉着冒犯,反而有些高兴于自己师弟对于自己的亲昵,“敢这样说师兄?”
他轻点了下李映池鼻尖的痣,再一次得到了李映池投来不满的眼神。
“你留在这一处吧,我想回去换身衣服再来。”李映池拽了拽自己身前的衣服,跟顾温书说着就想走。
“衣服怎么了?”顾温书问。
李映池用指尖落在顾温书的胸口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有酒味,要换。”
“不是喜欢酒味吗,怎么现在又不喜欢了?”顾温书刚刚确实闻到了李映池身上的酒味,不难闻,甚至让人香得有些迷醉,他闻着甚至有些上瘾。
李映池摇头,“不喜欢衣服上有。”
顾温书看着他,又有些想凑近。
多说无益,李映池打断还想要开口的顾温书,“师兄就留在此处吧,反正今日是由师兄来指导,我离开片刻无伤大雅。”
云简舟再一次听见脚步声回头时,视线只看见了李映池掠过的一片衣角。
顾温书好不容易能来见李映池一次,大抵是李映池走哪他都想跟着,感受到云简舟的视线,他回头交代道:“云师侄,你先在此处自己练练剑术,当作热身吧。等你师兄来之后,我们再一同做些指导与训练。”
说罢,他便想离开这一处。
云简舟脑海里还留着刚刚二人动作亲密的画面,闻言,一个不留神便问出了口:“师尊他刚刚和师叔你,怎么了?”
“你们……”
正准备离开的男人身形一顿,顾温书回头,神色温和中带着几分锐利:“你想问什么?”
第077章 古板小师尊(七)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后, 云简舟表情僵硬地避开了顾温书的视线,嘴上支吾道:“回师叔,弟子没想说什么……就是想问问师尊他要去哪。”
顾温书浅色的眸子转动, 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俊朗挺拔,年轻朝气, 是刚成年没多久就能够达到筑基中期,天赋异禀的单系冰灵根, 看上去带着些新弟子的拘束, 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野性。
这是他为自己师弟亲手挑选的弟子。
当时只想着让清池宫多些人气, 可如今看来,顾温书却觉得他有些多余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那时何故做出那等闲事,惹得师弟与他生气,又给自己招些闲事。只是若非这件事,他或许也没法给自己找到借口前来见师弟。
也罢, 皆是因果。
云简舟拙劣掩饰的问题令顾温书唇角微勾,他半侧着脸,轻声给自己师侄解惑道:“你师尊有东西落在寝宫,现在去取, 待会便会回来。”
云简舟听他愿意回答,没有介意自己的冒犯, 没忍住又继续问道:“那师叔也是要跟着去吗?”
今日他本来就是为了见师尊, 结果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自己特意准备的礼物也被随意放到了旁边, 礼物和他自己,都没能得到师尊的一点眼神。
现在见他们又要将自己晾在这里, 云简舟就下意识的问出了声。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
“非也, 只是许久未来,想趁着闲暇时分四处走走,也不知我从前在此处同你师尊种下的花草都如何了。”
他言语淡淡,句句都透露着李映池与他极为亲密的关系。
并不刻意,更像是曾说过太多次,下意识的就会聊起关于自己师弟的事,就如同他们二人之间,那刻入骨血般交织在一同的数百年。
顾温书看着云简舟低垂下去的头,浅色眼眸半弯,瞧不分明情绪,“若无其他的事,你便先在此处稍作等待,你师兄此时也应当在来的路上了。”
话毕,顾温书没再管云简舟的反应,循着刚刚李映池离开的方向走了。
云简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背脊的线条绷得很紧。
最初想问的话还是憋在嘴边,临时换了些可有可无的,作为一个弟子,他能说什么。
他觉得二人的那些动作过于亲密,但人家是师兄弟关系,互相陪伴了彼此数百年的时间,多亲密些又如何。
再者,这些与他一个弟子有何干系,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等相景明到清池宫时,只看见云简舟一个人在小花园里练剑。
带着戾气,他每一次出剑都是又凶又急,那般不饶人的剑气让一旁的桃花树震落了不少花瓣,那些细小柔软的花瓣施施然地飘荡而下的途中,又被云简舟再次挥来的剑一分为二。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花瓣,云简舟挥剑不停,这场景在相景明眼中,就如同野狗撒疯一般不可理喻。
他和云简舟保持了一定距离,开口问道,“师尊呢?”
记着自己大师兄的身份,此时又是在李映池的宫殿里,相景明随意地施法将地上破碎的花瓣弄走,给自己的师弟扫尾。
云简舟喘着粗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些汗意,一看便知他已经练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皮看了相景明一眼,“……师尊他不在此处。”
相景明忍不住皱了皱眉,说的什么废话,师尊若是在此处他哪里还会问云简舟,说了不如不说。
他懒得同云简舟计较,刚想继续问问李映池什么时候回来,就见云简舟头也不回地要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相景明手上熟练地运着剑,刚做好热身的动作,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开口。
云简舟走得飞快,只丢下一句,“我练不明白,要去找师尊解惑。”
不明白?
相景明伸出剑,接住一片凋落的花瓣,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他看云简舟刚刚那架势,怕是早就明白了个透,也不知道是不明白什么。
众人皆走,原本掉在地上的残花也被吹去,小花园里像从未有过其他人一般,一下子就只余下了相景明一人。
相景明倒是自得,直接信步走到了桃花树下。
他掀袍坐下,下一刻便闭眼放出了神识观察四周,确保四周没有什么异样后,他来到小花园一处隐蔽的石头前,指尖聚起灵力,画下了一个花纹诡异的符号。
四周鸟兽鸣叫,风吹叶落,寂静得毫无人气,相景明孤身站在花园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或是看见了什么,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怪哉。”-
云简舟跑出小花园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师尊的寝宫在哪。
只知道掌门师叔说师尊在寝宫,却不知寝宫在何处,他总不能在清池宫里胡乱走动吧。
云简舟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想往小花园走,但又想起自己刚刚是一时冲动就跑了出来,现在回去,未免让他在相景明面前有些下不来脸。
他不太喜欢自己的师兄。
那人给云简舟的感觉很怪,轻浮又不思进取,却能让自己的师尊在考虑秘境名额时第一个说出他的名字,这是令云简舟最不喜欢的一处。
云简舟站在十字路口处,表情不太好看,就在他犹豫着要回头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空气中的花香味。
那香味在小花园里谈不上稀奇,但出了小花园,就有些怪了,只因那花只在小花园里生长,外面会有这个味道,那只有……
云简舟表情一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判断了一会那味道是往哪边散开后,便顺着那味道往前走了出去。
清池宫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只是放在李映池这一处,总显得空旷了些。
云简舟顺着那香味走,边走边闻,不断在几座宫殿内试错,那模样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放在外面指不定要被人骂几句癔症。
他越走,鼻尖处闻到的香味就越浓,一直走到一处比起其他地方多了些生活气息的殿外。
这里的香味在渐渐地散去,但仍是比其他地方要浓上不少。
其实哪里谈得上浓淡的,李映池从不碰那些带香味的东西,香囊和香膏一样不用,唯一带着点气味,还是因为常年在小花园里练剑沾染上的。
偏偏是云简舟狗鼻子,闻什么似的寻人。
云简舟小心翼翼地走进宫殿内。
只见殿内粗壮檀木作为顶梁,每一庭柱上都刻画着祥云,殿门大开着,殿内却依旧冷清,十分冷寂。
不知为何,里面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低上不少。
殿内四周墙壁上挂着以琉璃玉石为底的灯座,点着微白的不明火,风一吹过殿内便恍惚不明,每隔几步就有一层轻薄透明的淡蓝色绡纱,将整个殿内的摆设隔开,叫人看不真切。
整一个宫殿都透着清池仙君的风格,如他那个人一般的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让靠近他的人只觉得探入云雾,分不清也猜不明他的心思,只能在原地打着转,陷入怪圈。
云简舟刚一踏进宫殿,就听见自己已经很小心的脚步,仍在安静的宫殿里荡出了不小的回声。
做贼似的,他再一次将自己的脚步放轻放缓。
脑袋里胡乱地想着李映池的寝宫内会是怎样的情景,云简舟伸手轻轻拂开了面前无数层绡纱,如同拨开美人面上的面帘般,怀着即将收获礼物般激动的怪异心情,他一层又一层地向里探去。
明明最初是带着正当的借口找来的,云简舟却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可能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心虚,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等他拨开最后一层绡纱时,他也隐隐约约窥见了内里的模样。
隔着一个巨大的楠木雕花嵌玉彩漆屏风,内里半露出七尺之宽的梨花木制大床,其上悬挂着淡白色鲛绡罗帐。
有散落着的零散衣物提醒着云简舟,这就是他师尊的寝宫,一旁还放着他眼熟已久的长背云,依旧放在原本的地方,像是在那儿放了很久,无人问津。
云简舟刚想要再进去些,下一刻,一只纤白莹润未着衣物的手臂伸出,拿走了那条背云。
迈出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凝固在了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再向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师尊正在里面换着衣服。
云简舟的处境忽然变得很尴尬,若是他早些出声,步子不放得那么轻,或许他还不会走到这么里面,若是他继续往前走,被师尊斥责一番也就算了。
可此时他站在这,不明不白的,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来问师尊剑术的。
这样想着,云简舟的视线却几乎是一差不差地看着屏风后的身影。
有风吹拂而过,不明火晃动,映在琉璃灯座上,有水波般的波纹在殿内湿淋铺散开来,落在了那曲线柔和单薄的身影上。
李映池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运用灵力,谈到换衣服第一反应还是回宫自己更换。
对此系统也没做太多约束,因为原主少与人接触,私下的小事大多不需要遵守,参照李映池自己的喜好也未必不可。
于是一回宫,李映池将染了酒香的外袍全部换了,酒染得太深,内里单薄的白色亵衣也需要一同换下。
拿过背云,李映池思虑着如何搭配更符合形象,连身上半落不落挂在肩头的衣裳也无暇顾及,墨色的长发垂至弧度饱满的腰下,将骤然收紧的腰部遮掩完全,半垂着眼睫在衣柜里细细挑选着。
却不知,在身后人的眼里是如何一番景象。
云简舟几乎是看痴了眼,等他控制不住地迈步再想细看时,却被人用力抓住了肩膀。
那力度大到快要将云简舟的骨头捏碎,彻骨的痛意差点让云简舟喊出声来,他快速地反身回过头想要反击,入眼却是顾温书冷凝的面容。
顾温书抬眸向里面看了眼,见李映池还未察觉到外面的异状,抬手在里面设下了一道屏障。
一瞬之后,云简舟以一种不可抗力从殿内飞出,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寝宫殿外的柱子上。
剧烈的撞击声几乎将整座山头的鸟兽惊走。
第078章 古板小师尊(八)
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背震至全身, 云简舟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血,鲜血将殿前的白玉地板染得一片乌红。
他整个人无力地滑落半跪在地,模样狼狈, 就如同条濒死落岸的鱼一般,胸膛剧烈起伏, 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云简舟只觉刚刚那一撞,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呼吸间全是浓重难闻的铁锈味。眼前晕黑, 唯余胸口处几近粉碎的痛楚维持着他仅存的理智。
空旷的大殿里, 平缓而沉静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逐渐在他的耳边放大,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云简舟,你知罪吗?”
顾温书站在那,淡青色的衣摆与殿内朦胧的绡纱一同飘荡着, 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云简舟用手撑在冰凉的地面,艰难起身靠在后方的柱子上,抬头看向顾温书, 想说些什么,喉间却再一次涌上一股腥味。
他咬紧牙关, 忍着胸腔内的痛意将那些血咽了回去, 说话时,唇齿间有隐藏不住的猩红血迹, “回掌门师叔,弟子有罪, 但……那并非是弟子故意为之。”
顾温书面无表情抽出腰间的长剑,锐利的尖端直指云简舟滚动的喉间, 但凡他再往前一点,剑锋就能轻易穿破那脖颈间的肌肤,让鲜血从其中迸发而出。
青云门掌门向来待人温和,少有人能让他露出这样冷漠的模样。
如今周身萦绕着这般肃杀的氛围,足以说明刚刚看见的那一幕有多么的令他怒火中烧。
这数百年间,在顾温书对于自己的感情还处于懵懂之时,他与师弟的相处之间便恪守着礼仪,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到那谪仙似的漂亮人物。
等百年之后,顾温书猛然察觉到他对待师弟的心意并不是寻常的同门之情后,他心中更是百般煎熬。
以宗门事务为由,逃避、躲藏,顾温书没办法再直面自己的小师弟,考虑了种种因素后,他还是决定隐藏起这份心意。
世俗的眼光容不下男子间的爱恋,就算他无所畏惧,可他何必要让李映池也跟着自己被别人用奇怪的目光对待。
况且,其他多余的不提,他知道李映池对他并无这方面的心思。
顾温书别无所求,想清楚这一切后,便只想以师兄的身份陪伴在李映池身边就好。
修仙之人一生如此漫长,师兄弟便是已最为亲密的关系,若是能以此相伴一生,也算是白头偕老。
可就是自己这样心心念念无比珍重的师弟,连他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却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师弟的寝宫里做登徒子。
对云简舟出招时,顾温书毫不犹豫地选择下了死手。
但那一瞬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云简舟的身份已不是青云门弟子那般简单。
云简舟还是自己师弟唯二的亲传弟子,他不能就这样直接杀掉自己的师侄,若是杀,那他待会该如何跟李映池解释。
说自己臆想云简舟对李映池有冒犯之心吗?
何出此言,男人与男人之间怎会产生那般想法?倒时李映池或许会这样问自己,那那时的自己又该怎样回答。
顾温书几乎将自己反问得哑口无言。
说的是啊,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他这样,对自己的师弟产生这般见不得光的心思。
这本就是被世俗所不耻的龙阳之好,他何苦将所有人都代入进自己的角色,或许就如同云简舟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故意的。
这场面或许还没有宗门内的师兄弟们共同在河流之中戏水来得过分,单单露半个肩头罢了,大抵只是自己心中怀着不好的念头,便觉得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总之,念在这份关系顾温书还是手下留情了。
在第一次出手之后,他便没有接着再对云简舟下死手,否则,此时与他对话的就已经是尸体一具了。
顾温书敛眸凛声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记得我曾说过,让你待在小花园处等待你师兄。”
他还是没有收回那把剑,苍白的手握住剑柄,稳稳地指向半跪于地的少年。仿佛云简舟下一刻只要答错一个字,顾温书就会用那把剑取走他的性命。
云简舟用手擦去唇边流下的血迹,因为受伤,他说话时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回掌门,弟子方才练剑时有一式不懂,便想着来找师尊解惑,见殿门大开,无意间就走了进来……并不知道师尊此时不方便见人。”
他言辞恳切,瞧上去并无异样,手上还紧紧地握着长剑,现在也没有放开,好似确实是为此而来。
顾温书恍若实质的视线冷冰冰地落在云简舟的身上,二人就这样僵持地对峙了一小会。
片刻,顾温书问道:“那你为何站在外面不动,不知道什么是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吗?”
云简舟垂下眼,感受着身体内传来的痛意,轻声道:“弟子当时过于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便呆住了。”
“并非想要冒犯师尊和师叔。”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的本意只是想来见见师尊……顺带问一下关于剑术的事,根本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一幕。
不过,凡间都说清白重要,今日这一出,师尊的清白是不是被他占了。……若是这样说的话,那早在瀑布之下时,他就该以死谢罪了,他不仅看了,还、还偷偷碰了。
直指要害的剑尖被云简舟彻底忽略,他有些出神地想起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可他对于自己一生的规划当中并没有这么一条关于婚嫁的计划。他要不要问问师尊作何打算,可师尊万一不愿意怎么办。
不对。
云简舟再次咽下一口上涌的血,他偷看师尊的事要是告诉师尊,他今天可能就要直接滚出青云门了。
男人之间清白不清白的,呸,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师尊那样的人不把他打死都算好的了。
云简舟感觉自己最近脑袋里如同撞邪了般的,总是想些荒谬没有头绪的事情。
虽然他依旧每日忙于修炼,没有荒废课业,但修炼之余他的思绪总是混乱得怪异,就如刚刚那般,或许他该找个大师替自己驱邪了。
这样的回答还算合理,他的话语中也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若只是单纯的一场误会,顾温书自然也不会故意为难人。
顾温书收回了剑,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警告道:“以后莫要再擅闯他人寝宫,也管好你的眼睛,别丢了你师尊的脸,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便自行剜眼谢罪吧。”
“是,弟子谨遵掌门教诲。”
好像顾温书的怒火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就在云简舟松了口气的时候,顾温书再一次出声,嗓音温润,问道:“云简舟,你喜欢男人吗?”
云简舟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五脏六腑都被带着春寒的气息冻得生疼。
这一句问话太过生硬突兀,让云简舟本就因为内伤疼痛而变得混沌的大脑,再一次乱成了一团。
掌门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喜欢男人,喜欢谁?他是指自己喜欢师尊,还是在怀疑自己会喜欢师尊?
他怎会对那样一个刻薄冷漠的人心生爱慕,怎会对那个好似清风明月般遥不可及的漂亮男人,产生不可告人的欲望……
缓了片刻,他忽略刚刚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抬起头看向顾温书。
顾温书眼神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高高在上,像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手上的剑还未归鞘,在大厅中反射着刺眼的寒芒。
云简舟表情不变,黑沉的眼眸没有闪躲,凌厉的面容被光影割得分明,直直地回望顾温书,语气坚定,“回掌门,弟子无心情爱。无论男女,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唯一的心之所向便是我的剑,我的道。”
顾温书淡色的眼眸看着他,不知是信了,还是未信。
但还未等顾温书做出什么反应,他们身后的屏障忽然被人破开。
“师兄。”
李映池缓步从殿内走了出来,视线落在殿外僵持的二人身上,没什么波动。
一看见他,云简舟第一反应便是浑身一僵,原本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扶着柱子缓缓地站了起来,背脊忍着疼痛挺直。
明明他适才说的都是极为有益于未来修炼之路的话,是那种让老师们最为高兴的漂亮话,可偏偏他不敢再言语,完全没了刚刚那副锐气模样。
李映池身上染了酒香的衣服已经被换下,他没在衣服上花什么心思,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素白衣袍,背后缀着条白玉为主的背云,身上唯一的色彩只是尾缀处的一点红线,整个人如月辉般圣洁而遥远。
李映池换好衣服出来时便察觉到了自己殿内有人来过,走至边缘,就发现了与自己源自一门灵力波动。
他抬手破开屏障的一瞬,云简舟的话就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畔。
李映池长睫垂下,如雪的脸上落下淡淡阴翳,心中偷偷同系统感叹:“这个世界的男主真是努力,果真是个事业型男主,怪不得他能得道成仙当救世主。”
系统略显认同地答道:“确实。”
顾温书见是他来,急忙收回剑,走至李映池的身边,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意,“换好了?我左右逛了一下,发现你宫里还是同从前一模一样,倒是恋旧。”
“不及师兄。”
李映池斜睨了眼他,顾温书知道,李映池是在说自己珍藏了他小时候做的小木雕,一直留到现在还放在自己宫内最明显的地方。
他没想到李映池还知道这件事,只好失笑地点点头,认下了李映池的话。
二人气氛和谐,这倒显得站在一旁的云简舟显得有些突兀了,到底是自己的徒弟,李映池抬眸看他,“你为何会在此处?”
刚刚出来的时候,若是没看错,云简舟好像是坐在了地上,模样倒是难得的狼狈,也不知道云简舟同顾温书之间发生了什么。
顾温书温和地解释道:“师侄说有一处剑式不懂,想来问你,见你抽不开身,我就主动指导了一下。”
“没想到你的觉悟还挺高。”李映池点点头,视线落在云简舟身上,淡粉的唇瓣微抿,“无心情爱,希望你能做到。”
“本君可不希望自己的弟子一身修为荒废,丢了我的脸面。”
他果然听到了。
不知为何,听见李映池的那带刺的一番话,云简舟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师尊刻薄,而是反射性地绷直了身体,只觉他如今心中慌乱得紧。
“弟子定当潜心修炼,不给师尊丢脸。”云简舟急忙应道。
不去触碰情爱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他从小到大,根本不会对谁产生兴趣。
见云简舟是这个反应,李映池有些无趣地扭开头,转身向着小花园走去。
云简舟看他要走,伸手就想要拦住他,糊里糊涂地喊出了声,“师尊稍等!”
下一秒,他就被顾温书给擒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李映池回头时便瞧见顾温书抓着自己徒弟的手,二人僵持在那一处,他不明就里地蹙起眉头,“何事?”
云简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喊出了声,支吾半晌,只道:“我还有一处剑式不太清楚,望师尊能够指导一番。”
盼着李映池来指导他?
李映池眉目疏淡,不甚在意,“方才你师叔不是指导过你了吗,问你师叔便是。”
“可……”
云简舟还想说什么,李映池却没再停留,利落地转身离开了这一处,只留下一句平淡的话语,“之后关于秘境的试炼全由你师叔指导,你们早些磨合也未必不好。”
顾温书也知晓自己的师弟不会教,更不愿教,自己也不想让师弟同别的男人那般亲密,便主动承担了教学的责任,让李映池得了个空闲。
看似是李映池叫两个徒弟来清池宫进行指导训练,实则是李映池看着顾温书在清池宫指导自己的两个徒弟。
他只负责在一旁静静地看花喝茶,不时对着主角挑几句错,有时他自己还在跟着顾温书偷偷地学。
不过更多的时间,他都在偷偷给云简舟下黑手。
不是让云简舟脚下突然多出一滩水,就是让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带着一片硕大的树叶糊住了云简舟的眼。
总之是在干坏事。
距离秘境的开启只剩下十几天,时间紧迫,于是这几日里云简舟和相景明都待在清池宫中的小花园里,跟着顾温书练习剑术。
有时李映池会来,有时不会来,全凭他自己的心情,完全的成了一个甩手掌柜。
明明李映池才是二人的师尊,可见顾温书的时间远远地超过了见他的时间,这让云简舟心中越发的不快起来。
带着这样的情绪,云简舟待在清池宫里的十几天很快便过去了。
秘境开启的前一日,青云门举行了一场动员大会,亢奋而喧闹的白日过去之后,夜晚降临,特意为弟子们践行的宴会拉开了帷幕。
第079章 古板小师尊(九)
因为秘境的出现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都是极其罕见的, 且开启时间十分短暂,青云门上下都很重视这一次秘境之事。
为勉励此次前往秘境的弟子们,这一次夜晚的践行宴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热闹。
夜幕深垂的时刻, 宴会才将将开始,青云门的大殿内早已座无空席。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 众人把酒言欢。
宴会上最为活跃的还要数宗门内的宗主们和长老们。
在宴席上若是碰上熟识的道友,他们就会带着自己的弟子同别人驻足畅谈, 讨论着最近一段时间里, 他们为明日的秘境做了哪些准备。
交谈的话语中皆是不着痕迹的恭维, 目的便是若是他们的弟子们在秘境中相遇,希望对方能够帮助一下。要是谈话的对方在秘境中收获颇丰,或许之后他们还能从对方手中交换些秘境宝物,百利而无一害。
另外,因为人数限额, 一般被选为此次前往秘境的弟子,都是各门派长老们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
这意味着他们以后很可能会成为那些门派长老的接班人。
现下这场宴会也相当于未来各门派的核心人物的提前会面,彼此交好些,总是没错的。
可一个门派里的弟子如此之多, 一碗水无法端平,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宴会没有限制前来的人数, 但仍有许多未获得秘境资格的弟子选择了不来。
因为不喜热闹, 李映池依旧是如上次那般,坐在靠近上方的角落位置里。
青年精致昳丽的面容神情淡淡, 始终没有参与进周围的交谈之中。
面无表情的侧脸如玉,外面的谈话热火朝天, 他只是垂下纤长如羽的眼睫,不时半低下头抿一口带着淡淡涩意茶水, 将原本粉色的唇瓣洇出润色,似乎下一刻便能闭上眼直接在此处开始打坐。
清池仙君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漂亮疏离的面容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除了因为宗门里那些无法避免的社交而认识的朋友,几乎没几个人能够同他说上几句话。
这样孤僻的性格,本应是宗内边缘化的人物,可艳丽的眉眼与独特的气质,让他即使是在这美人如云的修真界,也能够轻松脱颖而出,仍有无数人被他吸引。
追随者中有一句话,“他生来就是世间最为婆娑绮丽的月华。”
清冷朦胧,遥不可及。
远远看去,李映池好似与这场热闹喧哗的宴会完全地割裂了开来,但或许除了他自己不知道,宴会内众人皆心知肚明,大部分人的视线中心都聚焦于他的身上。
他只是衣袍素净打扮简单坐在那一处,便足以让无数人失神。
青年眼尾的弧度,发丝的飘动,手指处凝着的润意,都是他们想要留住的瞬间。
原本顾温书是想要来陪着李映池的。
从前的宴会里,他总是照顾着自己的师弟,斟茶夹菜,琐碎的事也不嫌麻烦,但如今他作为掌门,在宴会上难免抽不开身。
于是此时唯一能够靠近清池仙君身边的,便只剩下他的徒弟。
如上一次一样,李映池身后的位置上正坐着他的徒弟,不过这次,他的身后只有云简舟一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秘境之事,导致心情不愉的原因,相景明并没有来到这次宴会。
但反正云简舟没有想关心自己师兄的意思,毕竟去秘境的机会只是他捡来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关心相景明。
云简舟坐在李映池身后,看着别人的师尊带着弟子交谈甚欢,再看自己的师尊只是坐在位置上喝茶。
他食之无味地夹了一筷子灵鱼肉放进嘴里,盯着眼前人白皙修长的后颈出神。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被自己师尊这样对待了,云简舟沉默地喝下一口酒。
明明他早该习惯了李映池这样的对待,可每次察觉到,心中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闷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一样难受。
不等云简舟继续梳理自己最近的不正常,远处,一个略微熟悉的男声忽然唤出了他师尊的名字,引得他抬头望去。
身着一袭药谷长袍的左丘玉宸背着手,狭长的眼眸微眯,带着身后跟着的弟子,大步地走向了他们,看上去来者不善。
“李映池,我发现你每次宴会都是喜欢缩在角落,看着真是木讷惨了。”
李映池的位置实在是太好找了,别的地方都热热闹闹的,就他那一处空荡荡的两个人坐在那。
左丘玉宸一进殿门就找到了他。
一走近,看着李映池那副总是冷冰冰的模样,左丘玉宸就忍不住开口又要招惹他。
李映池抬起眼皮,看了眼左丘玉宸,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这个小师弟了,没想到再一见面,小师弟依旧如此不讨人喜欢。
他收回视线,淡声回了两个字,一点面子也没给左丘玉宸留。
“长舌。”
说完话后,李映池无视左丘玉宸放下茶杯,纤白手指握住茶壶,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品了起来。
好似左丘玉宸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杯茶来得有意思。
倒是李映池身后的云简舟站起身,同左丘玉宸打了个招呼,再与他身后的药谷弟子点了点头,做足了礼节。
左丘玉宸眯了眯眼,抢过李映池手中的茶杯,嘴上不忘说道:“不过几日不见,师侄的修为瞧上去又有进步了,我倒是不知道你师尊何时如此会教人了。”
那样一抢,茶杯一斜便有不少的茶水漏了出来,直接落在了桌子上,打湿了一大片,连李映池的指尖都被弄得湿润。
李映池眉心皱了皱,心中升起了些怒气,他单手掐诀,下一刻,一道灵气直冲左丘玉宸面门而去。
这样的小打小闹在李映池和左丘玉宸之间早已是家常便饭,左丘玉宸看也没看地举起手中的茶杯挡下那一击。
“哐啷”一声,左丘玉宸没什么事,但他手中的茶杯早已粉碎,剩余的茶水直接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左丘玉宸低下头,看清自己的狼狈模样后轻笑一声,随手施法将那一处恢复原样,看上去并没有多生气,“搞偷袭?李映池,你玩得可真是越来越脏了。”
他放下自己手中捏着的一块茶杯碎片,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一口茶水都不让我喝,未免也太小气了吧?你们剑宗穷到这种地步了?”
视线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李映池眸光微冷,语气不善道:“左丘玉宸,你若是活腻了,就直接去生死台上给我下战帖。”
他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眼尾都因为愤怒而带上了些红晕,瞪着人的时候,眼里的水意朦朦胧胧地波动着。
左丘玉宸喉间一涩,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很久没听见李映池叫他的名字了。
闻言,他竟看着李映池愣神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避开了李映池愤怒的视线,“……一个茶杯,我赔给你就是了。”
他们明明位于青云门的大殿之内,这里的一切都是由顾温书布置的,左丘玉宸却要把茶杯赔给自己。
李映池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去调整他语言中的错误。
或许是因为那番话震慑到了左丘玉宸,他之后并没有再去故意逗李映池,而是径直坐到了李映池的身旁,带着自己药谷的徒弟同云简舟交谈。
谈话的中心主要还是围绕着明日的秘境之旅。
药谷的弟子进入秘境主要是为收集与培养秘境中的稀有植物,他们本身的作战能力就有些差,若是采药时遇到了危险,很可能就会丧命于秘境之中,所以为了减少出事的可能性,左丘玉宸给自己的弟子们找了不少同盟,云简舟便是其一。
李映池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酒。
茶杯被摔碎了之后,不知为何,他一时就没了想要喝茶的心,总感觉有些乏味,想着既然都来参加宴会了,不如尝尝今夜的酒是什么味道。
一旁的三人聊得越发认真,听着几人的谈话声,李映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开始认真思考若是他在秘境之中遇到了困难该如何做。
不过他倒是不太担心云简舟,毕竟主角在这一段剧情当中,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够化险为夷,最终获取神剑,开始他的成仙之路。
所以这一次秘境,相当于是特意为主角准备的一个起步礼物,对于别人来说困难重重的地点,只是云简舟寻宝的小库房。
思绪渐远,李映池不自觉地抿着杯中的酒水,都忘了自己还在喝着酒,或许是因为这酒入口微甜不辣,他一时竟没有记起自己喝不了酒的事。
一杯接着一杯,却始终没有用灵力蒸发酒气。
修真界酿出的酒皆是色香味俱全,但后劲也很大,一开始入口察觉不到,过一段时间,那后劲慢慢的也就上来了。
李映池来到这个世界里从未喝醉过,仗着自己有灵力,胡乱地尝遍了青云门内的美酒,却从未在自己的师兄弟们面前露过醉态。
因此,也无人知晓此刻看起来神情正常的清池仙君,其实已经醉了有一段时间,脑海中已经完全混沌了。
宴会渐渐到了尾声,众人离席告别。
左丘玉宸拍了拍衣袍站起身,垂眼看着李映池黑发遮掩下露出的一点点白皙的下巴尖,唤道:“李映池。”
“我要回去了,不跟你的师弟告个别?”
李映池依旧是保持着端坐的模样,不发一言,一副根本不想理会左丘玉宸的模样。
不知为何,左丘玉宸没有生气,反倒轻笑了一声,“人小气,脾气倒大。下次见面,赔你一套新茶杯。”
在殿内的人都离开得差不多的时候,李映池却依旧坐在原位。盐杉汀
他半垂着眼,一只肤色润白的手半放在桌上,虚虚握着酒杯,突出的掌骨处泛着点潮红,落在云简舟的眼里,显得格外的惹眼。
“师尊,我们该走了。”
唯恐李映池生气,云简舟没敢走近,只是站在距离他身后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问道,但好几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人回答他,李映池也依旧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云简舟看着李映池的背影,默然片刻。
他的脑海里突然升起了“师尊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法子”的念头,但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想,眼前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身后的背云随着青年起身的动作摇晃一瞬,而后,青年站直身子,迈步向前。
他好像忘了自己前方还摆着一几小方桌,一点也没犹豫直直地往前走去,伸出的小腿骤然磕上了前方的桌子,发出了“嘭”的一声。
下一刻,那纤瘦的身形不稳地摇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师尊?!”
第080章 古板小师尊(十)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 来不及过多思考,云简舟下意识地向前两步想要伸手拉住李映池。
可还没等云简舟抓到眼前那片飘荡而起的衣角,原本身形摇晃不稳的青年只是踉跄一瞬, 便迅速地稳住了身体,只有桌上的酒壶被撞得歪洒出来些。
透明的液体从茶案上滴落在地, 一旁颇有异域风情的地毯不可避免的被牵连,晕湿后显出了一大块深色。
许是春日, 空气里桃花的香气越发浓郁了起来, 与那一日里在殿内闻过的味道, 一模一样。
云简舟恍惚了一下,伸出的手臂还停留在半空没能抽回,整个人差点直接撞到李映池的身上。
他急忙后撤两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直到确定自己退到一个不会让李映池感到冒犯的距离后, 云简舟才低声唤道:“师尊,已经到离席的时候了。”
那一声呼唤好似传至了青年的耳畔,又好似没有,云简舟也不敢确定。
云简舟看着青年的背影, 总感觉此时眼前的师尊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从刚刚那几秒内发生的小碰撞上看,云简舟像甚至觉得, 他的师尊已经是有些醉了, 但现在只是看到一个摇晃的背影而已,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师尊怎么可能会喝醉酒, 或许刚刚的不稳只是他的一时失神罢了。
何况,自己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师尊像这样一直喝酒了, 拿着酒壶,斟酒的动作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应该酒量很好, 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喝醉,是自己的错觉吧。
李映池在原地站定片刻,动作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云简舟,细细的黛眉半皱着,看不出具体情绪,总之不是太好。
云简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没敢再多看,站在原地等候李映池的指示。
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要是旁人瞧见,指不定要觉得清池仙君表面看着翩翩君子,私下里说不定对徒弟有着多么的恶劣。
事实上也确实不好。
不过他的师尊并不是那种阴晴不定的人,云简舟平静地想,他的师尊表里如一的冷淡,谈不上恶劣,顶多算是不在乎他们。
也因为这一低头,云简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李映池如今略显不对的模样。
青年往日里清透冷澈的眼眸此时蒙着些水雾,侧着脸的动作将他精致的轮廓勾勒分明,半束垂落的发丝间隐隐约约显露出他因为醉意微红的耳廓。
醉不醉一事还能另说,李映池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喝得上脸了。他皮肤本就薄,酒意一上来,原本白皙的面颊早已熏粉一片。
李映池没有接云简舟的话,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盯着云简舟看了一会儿后,视线落在自己徒弟高挺的鼻梁上,突然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若不是云简舟是修道之人,又时刻关注着他,李映池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的就走,走路脚步又轻又快,可能等他已经回宫了,云简舟还在这里躬身行着礼。
空旷的大殿内,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接连响起。
一个称心的弟子在没有得到师尊的吩咐前不会擅自离开,李映池往外走,云简舟长腿一迈便也跟着李映池一起往外走。
隔着一步距离,李映池身后那一条长至衣尾,以白玉石与璎珞为点缀的背云又拖着长长的流苏荡在云简舟眼前。
一条从未见过的背云,云简舟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了。
他的师尊今日穿得简单,没有多做打扮,只是一身青云门的月白色道袍,一如既往的朴素古板作风。
看得出来,清池仙君不喜欢如今那些时兴的新佩饰,身上全是旧样式的衣袍,旧样式的搭配,旧样式的发型,是修真界里最过时的那一类人。
可就算身上穿着再怎么普通,李映池长身玉立,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一眼看去他便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更难说此时他腰间被衣带紧紧束起,掐出一道蜿蜒起伏的漂亮弧度时。
云简舟原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的。
但那垂直坠下的长背云顺着青年的背脊线滑落,到腰间时忽然坠空,让看着的人心都提了起来,如何会那般纤细柔软,仿佛用力一握就能折断。
而后白玉圆环又因为那处挺翘微微倾斜,让尾端处的璎珞在走动间只能依靠着那一处摇晃,来回描绘出清晰暧昧的线条,不时击打出点点不起眼的柔软凹陷。
云简舟想礼貌地移开视线,但无奈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不去看李映池。
走动间两两动态的相交辉映,实在过于吸引视线。
早在第一天,云简舟就知道了,清池仙君这人与古板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或许他的性格是十分恶劣的,作为师尊也是不负责任、不够资格的一类,但不可否认,他也是极为吸引人的,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
云简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未曾了解过李映池,他大概也会对李映池升起些怪异的心思,无关性别,又或是青年的美已经超越了性别。
这样精致美丽的神明,谁人会不想染指。前提是他不是一个被李映池曾冷待过的弟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词,蛇蝎美人。
冰冷的动物,危险的特质,诡丽的色彩,神秘的踪迹,无法触碰的密林深处,他不会为人带来一丝期盼与希望,只有无尽的苦难。
被蝎子蛰过后,被蛇咬过后会是什么感觉。
云简舟猜或许是会让人觉得忽冷忽热,毒素上来之后人就会不由自主的麻痹,就像他待在李映池身边一样。
不然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样?
谁会被自己师尊安排去打杂扫地、做些无用的试炼,这样那样的忽视折辱后,还头晕脑胀地乖乖跟在他的身后,乖乖地听他的吩咐。
他一定是被影响了。
云简舟看向李映池的视线越发专注,明显得几乎能在李映池的身上烙出一个洞来。
不过好在在场仅剩的二人,一人没有发现自己此时的出格,一人早已喝得思绪混沌意识不清了,这才让云简舟有机会得以这样肆意地打量青年的背影。
否则,他此时大概已经被李映池一掌打出大殿外了。
清池仙君不喜欢有人这样盯着他看,云简舟清醒时是知道的,他知道有数不清的人在宴会时偷偷看向自己的师尊,也包括他自己。
和小师叔谈话的同时,他又有多少心思在那些对话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去保护同门是应该的,那师尊保护自己是否也是应该的。
如果是,那为什么李映池不回头看自己,为什么在别人的师尊为自己徒弟操心安危的时候,他却一个眼神也不给自己。
一些注定问不出口,也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云简舟的脑海里盘旋着,然后被别的话题打断翅膀,溺亡在不知名地带,他回神,又继续带着淡淡笑意应下小师叔的话。
李映池从来没喝过酒。
不仅他没喝过,原主也是三杯就倒的人设。
之前那些被灵力蒸发走的酒都不算,他就只是在嘴里尝了个甜味而已,要是这样,放眼望去,他从小到大连度数最低的那种酒都没有喝过。
这次宴会里用的酒全是顾温书准备的桃花酒,味道甜,是李映池会喜欢的那种,但后劲也大,毕竟是非同一般的仙酿,叫普通人喝上那么一口,便能飘飘欲仙。
不过这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就算喝不了酒,像李映池之前那样蒸发掉就好了,顾温书也就没专门提。
可谁能算到李映池还有走神这么一出,就连系统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一个酒杯就那么一口酒的量,李映池一喝完就接着斟下一杯,它刚注意到李映池没用灵力想要提醒时,他就已经三杯饮尽思路混沌了。
系统:“……宿主,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醒酒?”
李映池眯着眼睛,像是在反应这声音是从哪来的,隔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本君,没有醉!”
好在一个醉酒应该不会影响什么,这一日里需要完成的剧情,李映池已经完成了大部分了,系统也就没有过多干涉他。
这也就导致,他堂堂一个清池仙君,现在竟然醉到了连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李映池觉得自己的脸好热,好烫,脑袋里也是晕晕的,他特别特别的困,只想早点回去睡觉休息一样,可身边的人都坐着,他不能自己先走。
只好乖乖地坐在那里,等着离开的时间快快到来。
直到李映池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叫他,跟他说该离开了,他才站起身,可一站起来,他便感觉自己所处的地方有些不对了。
脚下的路好像都是云做的,李映池踩在哪里就会陷进去,这让他没有安全感极了,只好慢慢地向前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倒了。
一条路宽阔平坦的路被他走得格外缓慢艰难,看在系统眼里,颇有些笨拙和小心翼翼。
不过在云简舟眼里就不一样了。
云简舟只能看见李映池的背影,或许李映池走得是慢了些,但他现在完全注意不到,甚至可能对此时的情况甘之若饴。
在他眼里,李映池依旧是那个冷淡的师尊。
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真的抬起头认真看清李映池的模样,即使只是个背影。
没过多久,二人走出了大殿。
云简舟跟着李映池的身后,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前去秘境,几日都无法回来,也可能遇到一些他也无法解决的困难,一辈子就留在秘境里,他心中忽然有些期盼。
不是期盼离开,他期盼的是李映池或许会在这里,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时刻,对他软下面容,说一些‘祝你顺利’、‘早日回来’的场面话。
从前自己的师尊对自己那般不留情,可能是对他刚来就要接到这样任务的看重,怕他太过放松,而松懈了对自己的要求。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他其实从来都不是被师尊抛弃的弟子。
台阶处,李映池顿了一下,好像思考了些什么,而后伸出一只穿着白靴的脚——
踏了个空。
云简舟这次因为一直盯着人看,眼疾手快地就拉住了李映池,李映池这才得以没那么狼狈地站在了大殿外的平地上。
还没等云简舟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低下头就看见自己师尊一张白皙的脸蛋布满了粉霞,微微上挑的眼尾处还带着些湿润,蕴着水雾的眼睛正看着他,唇瓣微启。
“谁允许你碰本君,想要被砍掉双手吗?”李映池看向自己被拽住的手,眉间蹙起,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意。
“不过是一个打杂的凡夫俗子,凭什么跟本君待在一起,青云门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他甩开云简舟握着自己的手,怒目而视,话语间有隐隐约约的酒气传来。
“不许碰我!”隐约约的酒气传来。
“不许碰我!”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