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黎思思的笛声可以免疫己方队友, 笛声一起,那两人就停下了动作,可江霜的动作却没停,一招友情破颜拳直接揍在那两人脸上, 这一拳结结实实, 那两人的脸立刻肿了起来,看着非常严重, 连眼睛都被挤小了点。
江霜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这么老实都不躲, 知道自己手重了,忙道:“抱一丝抱一丝,两位师兄没事吧?”
那两位岂能无事, 有个道“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有个道“你是不是想公报私仇?”,两人边说边吐血, 血里还和着牙齿, 说起话来跑风漏气的。
江霜点头哈腰地赔罪, 那两人伸手不打笑脸人, 没办法说什么, 眯缝着眼看到黎思思是个生脸, 便喝道:“还有你, 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们出手?”
黎思思手里还握着笛子,躲都没处躲,只好道:“合着我不该管, 眼睁睁看你们把江霜砍死才算呗?”
“你!”那两人本就不占理,被黎思思这么一噎, 都没话可说,只能转而攻击起她的身份来:“江霜是我们的师妹, 我们岂会没有分寸?倒是你,你就是个外门的客卿,如何能与我们内门弟子相提并论?”
他们这一招用得狠毒,表面看是说黎思思的身份,实际上就是要蹿腾周围的人把注意力放在黎思思身上,不说别的只说身份,大多数的庸人都会按照标签把自己分类,无脑站队,这样一来,自然会把矛头对准黎思思。
江霜看出端倪,忙道:“师兄们息怒,她也是看情况危急才出手的,不是故意要与你们为难,打人的是我,不关人家的事,这事算我不对,下次再见到你们打架,我肯定是不管了,行不行?”
江霜此话以退为进,明褒暗贬,其实也是怪他们不知好歹。
他们岂能听不出来,便又把矛头转回来:“江师妹如此袒护,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我们破了相,这个损失又如何补偿?”
黎思思实在听不下去了,道:“还舔着个脸要赔偿?要不是你俩这没脑子的在这比划打急眼,江霜用得着动手?行,下次再等你们打起来的,我直接一个坐马扎吃瓜看戏,江霜你也是,这么多管闲事做什么,看他们自相残杀血流满地不好吗?”
她这一派胡言乱语直接惹怒了那两人,他们本来就觉得被打是无妄之灾,这会还要受一个客卿的奚落,立刻就炸了:“你说什么?”
“我就说了,怎么着吧,看看你们那没脑子的模样,切磋的尺寸都把握不住还切什么磋,不如直接拿头撞墙,我最讨厌蠢货,没想到一见就是俩,真晦气!”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江霜示意她别说也迟了,那两人能打急眼本来就不是有脑子的人,而没脑子的人偏最讨厌别人说他笨,这下子触到逆鳞,那两个人竟是一时脑热,就要冲上来与黎思思斗斗。
江霜拦了一下,也只拦住一个,另一个猛地窜出去几米,一下子就到了黎思思面前,黎思思主修乐器,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面对双眼赤红手执利器的上头壮汉,下意识的应对就是拿笛子去挡。
但她随即就想起来,这笛子那么贵,又与江恕的是一对,坏了可惜,临到跟前又收回了手。
在与人对战中,最忌讳的莫过于不果断,她这么一退,反倒正中那人下怀,本来八分的力就敢使到十分,因为知道对方能躲得掉,所以几乎没有留力。
岂知她这个动作并非躲闪,而是无奈,心思复杂下只退开半步,眼看对方剑锋一抖,剑刃就要劈到她的脸上来了,黎思思眼中只剩那闪着寒光的刃,当时满腔的血就凉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她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谁知阴沟里翻船,竟然败在这么个小角色手上。
早知道,就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如果不是逼到狠处,她也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当下回望自己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嘴上不饶人,所幸从未栽过什么跟头,但那是因为她运气好,没遇过这样的疯子。
遇到一个疯子,那就是GG。
就在她脑子里过走马灯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凭空飞了起来,黎思思不知发生了什么,定睛看去,只见是旺旺展翅飞来,一口把那人叼了起来,这人本来失了理智,被风一吹立刻就回过神来,此时的他是被衣服兜着,要是一个放松,就会脱出来掉下去。
如此万里高空,掉下去岂有活路。
他手忙脚乱去抓鸟喙,但这鸟喙又滑又大,根本抓不住,反倒因为他的挣扎,衣服破开一个口子,刺啦一声,仿佛催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围观的人们也都傻了,他们都是修士,目力过人,都能看到这人被那巨鸟带到了高空,正当他们悬着心的时候,就见那鸟突然松了口,接着那人就从高空掉了下来。
这么高,必定粉身碎骨。
黎思思也目瞪口呆,她先前也不知道旺旺会跑出来,更不知道对方会直接给这人来这么一出,她才刚来这里不久,要是惹出人命,别说是江恕,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她。
而且她也不能这么给江恕惹麻烦。
她下意识吼道:“别杀人!”
此时在高空遨游的旺旺听到她的吼声,悠悠然晃了晃身子,便缩起羽毛俯冲下来,那人本已心如死灰,屎尿齐下,被一双爪子抓到肩膀,天旋地转间,又活着回到了地面,他还反应不过来,目光呆滞地瘫在地上,好像烂泥一滩。
旺旺就停在他身边,好整以暇地磨了磨爪子,便欢快地跑过来给黎思思邀功。
黎思思直接给了它一个巴掌。
这巴掌打得极其结实,比江霜那两下可重多了,周围围观的人听到这一声,纷纷吓得魂都飞了,满宗门都知道这鸟脾气大身份高,虽然之前没有闯过这么大的祸,但这么个不知深浅的客卿直接给了人家一巴掌,恐怕接下来要被啄秃。
不,就算是吃了这个人都不奇怪。
谁知这鸟被这人打了一掌,不仅没有回击,反倒瑟缩起来,呜呜咽咽的,似乎是在求饶,这人根本不吃这套,又拳打脚踢给了它几下,怒斥道:“好啊你,你还敢杀人,真是反了天了,谁教给你的?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牛了,谁的话都不用听了?”
她边骂边打,那巨鸟比她体型大出几十倍去,在她面前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吱都不敢吱一声。
直到打累了,黎思思才甩了一把汗,看向周围的人群。
她看这一眼是怕自己给周围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在这些人看来,对方明明是审视和威胁,他们纷纷低下头去,怕黎思思冲过来给她们一顿拳打脚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这人连那只有靠山的巨鸟都照打不误,他们这些人又算个什么呢?恐怕连草芥都不如。
江霜在一旁看着,恨不得抚掌大笑,她这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比起差点死了个人,她更在乎就在眼前的,她心心念念的花叶玄鸟。
她摸过来偷偷问:“我能摸一下吗?”
旺旺闻言一滞,就要往后退。
黎思思直接捉住它的腿:“摸!”
旺旺屈辱地站直了,任由江霜在它的腿上摸来摸去,它觉得自己的威严都被这上下其手给弄没了,然后它侧目看去,发现摸自己的居然是个熟悉的脸,可味道又不对,它疑惑地俯下头来闻闻,发现的确不是自己的另一位主人,但脸又长得很像,太奇怪了。
江霜丝毫不怕它,还把脸凑过去给它闻。
但是旺旺对陌生的人没什么兴趣,闻了两下便移开脑袋,看向周围的人群。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跟它对视,纷纷往后退去走为上策,不一会,原地就连一个人都没了,仅剩下那个被吓瘫的,他不是不想走,是实在走不了。
不一会,旺旺实在不想再被人摸,轻轻抽走了腿。
江霜还想继续摸,但旺旺不愿意,她也就不勉强了。
她兴奋道:“思思,这只鸟为什么听你的啊?”
黎思思哼了一声:“它才不听我的,差点给我惹下大祸。”
旺旺闻言立刻焦急地低头来,用头顶上的羽毛蹭她,黎思思不领情,转过身去不看它——孩子太娇惯,日后是要出大问题的,前段时间她不在旺旺身边,但既然现在在了,自然要负起责任好好教导。
江霜看它可怜巴巴,道:“思思,它在求你呢,你就原谅它吧。”
黎思思眯起眼,道:“以后还这么鲁莽吗?”
旺旺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记住,我只是个客卿,你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别给我惹祸端,不然到时候我保不住你,你就要被人捉去做成烤鸡的!”
“做成烤鸡”这四个字是旺旺的阴影,它呜咽了一声,又拿头来蹭她的胳膊。
黎思思摸了两下它的呆毛,道:“行了,知道利害就行,以后乖点,懂?”
江霜好奇,也想摸摸那根羽毛,不想旺旺非常有原则,她的手一伸过来,立刻就昂起头不给摸,江霜的手浮在原处,尴尬地停了一会,道:“它还挺傲气,思思,我听说这只鸟是师祖的,你小心点,要是别人告到师祖那里,你可要吃大亏的。”
第62章
黎思思没当回事, 她和江恕都是旺旺的家长,对方溺爱些,自己就得扮黑脸,她也情愿扮, 这是人之常情, 别人家教育孩子都这样。
江霜也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
今天的事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黎思思的名字虽然还没传出来, 但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天元宗,而且传得越来越过分,有的说她一拳把那只神鸟打得哭爹喊娘, 有的说她有根妖笛能操控人心,有的说她是来踢馆的, 打鸟是假, 挑衅是真, 今天打的是鸟, 明天就敢打师祖, 要是再不管管, 这天元宗迟早也是她的囊中之物。
舆论沸反之下, 就有人起了坏心思,偷偷去告诉师祖,说有人快把她的鸟打死了。
想不到师祖的反应平淡,只说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别人打不得, 这黎思思就打得?
还是说本来就能打,是他们太怂, 不敢动手?
可心里这么想,谁敢真的去打那只鸟, 光说体型就能把他们踩死了,要是谁敢自不量力,被吃了都是好的。
只除了一个人。
那个被叼到半空戏耍了的弟子。
这人名叫周强,身强体壮,体剑双修,脑子简单,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原本在同辈人里还有些威名,自从被吓出屎尿之后,算是遭受了人生的大滑坡,不仅没人怕他了,以前被他欺负过的也敢在他面前说硬话了,日子一天比一天煎熬。
仇恨一天天积累,他恨上了那只鸟,也恨上了黎思思。
黎思思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她在天元宗的生活日渐规律,整天除了修炼就是闲逛,旺旺自从被她打过之后听话多了,好多天都没再出去偷过食,究其原因还是黎思思手里灵石过多,不差那三瓜俩枣的,旺旺想吃什么,直接大手一挥给它买一屋子,有了足够的吃食,旺旺就改了性情,时常吃了睡睡了吃,她修炼就卧在她屋外,她闲逛就跟在她身后,日子久了,竟像是她的灵兽了。
众人便更确定,她是有能惑乱人心的妖法。
要不然,师祖的灵兽怎么会为她所用?
倒是江霜看出了些端倪,有天偷偷问她:“这鸟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
黎思思顿了顿,道:“是。”
“我听说是师祖带上来的,你在哪认识它的?”江霜又问。
黎思思看她半晌,道:“你这么想知道?”
江霜点头。
黎思思笑:“那你去问你师祖。”
江霜丧气道:“我哪敢啊,师祖对我没好脸色都。”
“你俩不是有亲戚关系吗,怎么好像很不熟的样子?”黎思思以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后来她发现,这山上的人与江恕好像都不熟,大家对她都很恭敬,可有时候恭敬就意味着疏远。
别人就算了,江霜这种性格居然也恭敬有加,实在让人费解。
江霜道:“不是不熟,是师祖身份高,我们哪敢造次啊,而且我和她的亲戚比较远,除了人生大事上需要她帮我把关,别的小事我哪敢麻烦人家?”
“就因为这个?”黎思思问。
“很多原因吧,这是其中一个,比如师祖修为很高,平时也很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比如……”江霜列了几个,最后道:“其实这些都是其次,真正的原因,你知道吧,就是有种人,看起来就很难接近,不是说她人不好,就是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跟这个人什么地位其实关系不大,比如我师尊,她是宗主,但是她就很容易接近,我有时候还能跟她开个玩笑什么的,但是师祖不是,她自带一种气场,让周围的人难以接近。”
黎思思思索了一阵,道:“还好吧。”
江霜嘿然:“那你去接近她试试,能把你冷死。”
黎思思想起昨晚两人相会,江恕抚摸她头顶的模样,道:“我觉得她挺温柔的,一开始可能是有点冷吧,但是只要你不要脸,后面就会变得非常简单,她这个人很没安全感,拒人千里也是怕自己受伤。”
“不要脸?”江霜道:“我不行,我这个人还是要脸的。”
随即又道:“说起来,明日就是选剑会了,你去不去?”
黎思思闲闲道:“我去干嘛,又没我的份。”
这个选剑会在书里并没描述,因为江霜的剑是一出场就有的,后面也没换过,黎思思又是外门,没有选剑的资格,她们俩就算去了也只是看看,看了又得不到,还不如少去凑那个热闹。
“见见世面嘛,万一能捡漏呢?”江霜道:“之前跟那个人打,你就吃亏在没武器,要是有件武器,结局肯定大不相同。”
她的话算是说在了黎思思的痛点上,实话说,那天如果不是有旺旺,她可能就真死在那个人的剑下了,本来她教训完旺旺,还想好好教训那人一顿,但看对方呆若木鸡,她就没动手,后来听说宗门里对他进行了处罚,她也不想再生事端,便没再去找过事。
而且经过了这件事,她也知道自己得多收敛些,虽然江恕对她说不必如此,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本就是受人悬赏的烫手山芋,人家天元宗愿意收留已经是大恩大德,她要是不知收敛,不仅江恕难做,江霜也难做。
她是有些鲁莽,但并不是不知轻重的蠢货。
话说远了,要是那天她能有把剑,哪怕招架一下呢,也省的拿笛子去顶,最后又心疼缩回来,才差点被那人刺中,于是道:“那,去看看?”
江霜道:“反正我们没啥事,明天过去看看呗。”
当晚,黎思思刚要睡下,就听到外面的旺旺在小声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开门一看,果然是江恕。
黎思思把她让进来,把火盆拨热了些。
江恕看她蹲在地上忙活,道:“你这里没有地龙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火盆就挺好了,不冷。”黎思思漫不经心道。
其实她是想睡地龙的,这些天越来越冷,已经快立冬了,但是外门弟子的院子里没有地龙,就算分的炭都是很呛人的那种,她现在烧的是自己买的银炭,要不是她有灵石,实话说,这日子还真不好过。
隔壁院子的姑娘前几天中了煤烟,好几天都没缓过来,头上被拔罐拔出一大串印子。
“不如我跟喻岚说一下,让你搬到那边院子里住。”江恕沉吟道。
“不用,这里就挺好的,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特殊。”黎思思起身,给她塞了一个暖炉:“是委屈了你,有时候过来找我,还要受冻。”
“我有什么委屈的,我单是见到你就……”江恕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随即又换了话题:“明日的选剑会,我帮你争取了一个名额,到时候你也可以入场。”
黎思思愣了愣:“我是外门,也能进吗?”
“按道理是不行的,但我有一个推荐的名额,不限外门内门。”
“那别人不会说你什么吧?”黎思思道。
“不会的,这个名额不给你,也会被别人占去,那些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担不起这种特例。”江恕道:“而且,要是你能取到剑,就能从弟子中脱颖而出,到时候……”
“到时候?”
江恕摇了摇头:“没事,你明天直接过去就好。”
江恕想说的其实是“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收你为徒”,但她又不想给黎思思压力,便没说出口。其实以她的地位,想收谁为徒都是一句话的事,但她并不想惹人口实,她想证明给人看,黎思思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资格做她的关门弟子。
黎思思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
“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个事的。”江恕起身道:“那我走了。”
黎思思把她送到院子外面,江恕把暖手炉子还她,她又推回去:“拿着吧,路上冷。”
江恕便收回袖子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
走出很远去,她再回头,黎思思还立在院门外看着她,江恕觉得心里一暖,摸了摸手中的暖炉,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第二天,黎思思和江霜一同来到请剑会上,江霜还不知她已经拿到了名额,偷声对她介绍着今天的种子选手:“那个是我师尊的小弟子,名叫唐古,修为很好,那个是碧云峰的大弟子,名叫齐久,刚刚出关,还有那个……”
喻岚念一个,她在黎思思耳边介绍一个,到了最后,竟念出黎思思的名字。
江霜左右看看,惊奇道:“有和你同名的诶!”
黎思思敲她的头:“那就是我。”说着站起身来,往台上走去。
周围人议论纷纷,虽然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但并不知道她作为外门,怎能进了选剑的行列,喻岚敲了敲桌子,朗声道:“不要吵了,黎思思虽然是外门,但二十岁就是金丹期了,我破例给她推荐的名额,你们若是有不满,就好好修炼,连外门都胜不过,还不反思!”
众人才都不说话了。
黎思思走上台去,看到江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由露笑。
但在江霜身后,有个阴恻恻的目光正看着她,她身上一凉,认出对方是那天被旺旺叼走的人。
第63章
黎思思听江霜提过一嘴, 说那人叫周强。
其实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只是她的水灵根专修感知,所以对于周围人细小的情绪非常敏感,这人虽然已经尽力压抑了对她的敌意, 但对于她来说还是太明显。
这种感觉非常让人不舒服。
这么众目睽睽, 他想做什么?
黎思思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跟随前面的弟子往剑池走去, 这剑池是个露天的岩浆池, 还未走近就能感知到灼人的热浪,池子周围有个被圈出来的结界,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进去, 其他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
走进去之前,黎思思又回头看了一下那人, 那人仍旧站在观众席上, 远远地看着她。
算了, 先不管。
黎思思把注意力收回来, 看向前面的七名弟子, 这七名弟子个个都是门中的翘楚, 全都昂首挺胸势在必得, 她佝偻着跟在最后,信心严重不足。
她以前不是没握过剑,但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抽到过一把很普通的, 后来被魔界的人给折断了,虽然也想过买一把, 但剑与别的武器不同,必须要经历认主这一流程, 要是她随便从商城里买把下来,认主失败,那她就会大大吃亏,是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
要是没有,岂不丢人现眼?
丢自己的倒没事,她是怕丢江恕的脸。
虽然也没明说她是江恕推荐的就是了。
黎思思胡乱想着,之前江霜说她师尊会做人她还没感觉,这下子多少品出点味儿来了,喻宗主的确会说话,没说她是江恕推荐的,到时候自己万一发挥不好,也不至于连累对方的名誉。
可是。
这不就意味着,喻岚并不相信自己吗?
圆滑的人固然很好,可这种看似精明的保护,也是在为她和江恕割席。
不管她的表现如何,都不会影响到江恕的英明,是这个意思吗?
黎思思叹了口气,她并不是不能理解喻岚的好心,可这突然让她觉得,自己与江恕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只是个被施舍的外门弟子,与高高在上的师祖有天壤之别,就算有过那段过去又如何呢,江恕愿意给她机会是好心,可自己永远都到达不了江恕的水平,也没有办法与其并驾齐驱。
况且,江恕今天没来。
虽然之前就听江霜说过,江恕一直深居简出,很多大场面都交给了喻岚,这种小小的请剑会就更不可能出席了,但她刚才看遍了主台,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子,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就像江恕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一样,她多少也有点自觉,那就是——江恕大概是不想被别人知道那段过往的。
那段有自己陪伴的过往,对她来说是污点吗?
可黎思思一直记得,对方埋在自己怀里大哭的场面,那时候,她们是真的心意相通,她们是真的有过好的时候,可到了今天,除了偶尔晚上会过来找她说说话,她们就再没有一点交集了。
这样下去,就仅仅只是这样了吗。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她没注意看,也不知结果如何,反正这会儿,已经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脸熟的弟子了,听江霜说,这人好像叫齐久。
齐久也和她一样没自信,瑟瑟缩缩的,可知道别人紧张对于缓解她的紧张一点作用都没有,两个同样紧张的人互相传染,反而会将空气绷得更紧。
正在这时,观众那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她不想分心,但还是忍不住侧耳去听,只见大家议论纷纷,话题好像并不在他们这些请剑的人身上,而是好像来了一位什么重量级人物,大家都在猜测对方到底是来看谁的。
她回头望去,正远远地与江恕对上眼。
对方目光满溢着温柔,白衣胜雪,光风霁月,与这些嘈杂的凡夫俗子好像有着次元壁,与她对视一阵,就移开了目光,与那些门主应答起来,只是目光恢复了礼节性的疏远,这种转变如此直白,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对方那里有多特别。
她立刻就明白,对方是来看自己的。
这种被注视,被偏爱的感觉,让她刚才那些隐晦的患得患失立刻消失了个粉碎,但是她这么想,别人却不这么想,所有人都不觉得江恕看的是她,反而纷纷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前面的齐久身上。
就连齐久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她没料到自己居然有被师祖特殊照顾的一天,连忙挺直了背,尽量显得自己胸有成竹,而与此同时的观众席上,众人也都在猜测师祖与这位齐师妹会不会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什么齐久入门时就是师祖看中的苗子啊,什么齐久身世离奇身负某种血海深仇啊,什么师祖与齐久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啊,字字句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毕竟师祖从来不会出席这种场合,她来,就肯定是冲着某个弟子来的,而前面的弟子都没看,也就只可能是剩下的这两人了。
反正,总不会是来看这个外门的黎思思的吧?
黎思思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轻蔑地提及,要是以她原来的性子,必定已经气得要死,非要不蒸馒头争口气,让所有人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但自从经历了差点害死人那档子事后,她多少明白了,赌气不是上策,有时候少说多做,才是真正的制胜之道。
就比如现在,别人怎么想的,有什么重要,只要她和江恕知道就好了。
这种隐秘的心照不宣,反倒让她更能体会其中的妙处。
而且被过分关注,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齐久感受到了无数炙热的目光,本来就紧张的情绪愈演愈烈,连引剑诀都念不顺畅了,磕绊了几回,好不容易念明白了,但剑池中安安静静,没有一把剑对她的召唤有回应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并不奇怪,请剑本就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她前面也有几个人没有成功的,甚至还有一位师兄,好几年了都没成功,没成功,自己退下去就好,并不丢人。
可齐久自觉身负众人的期望,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师祖能来看自己,那自己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她不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弱,连一把剑都请不到,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下台去,那自己的脸又往哪搁,师祖又会怎么看她,会不会本来想重用她的,看她这么弱就放弃了?
她决不能让师祖失望,决不能放弃这一次难得的机会!
在这种执念下,她没有退场,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念诵着引剑诀。
突然,剑池中的岩浆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就像是沸腾起来似的。
众人本来还在嘲笑着这齐久不过如此,连把剑都引不来,这下看剑池发出了这样的大动静,全都闭上了嘴,难不成,这剑池中的剑都嘱意与她,才发出了这种声音?
这乃是千年难遇的奇事,就连喻岚都不明所以,只能看向自己的师尊。
江恕皱眉,站了起来。
她担心的并不是那个弟子,而是站在后面的黎思思。
剑池发出这种动静显然并不正常,只是到底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清楚。
不清楚,那就先把人叫回来才是正理。
她刚要出声,突然看到那岩浆池底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岩浆好像炸开的烟花,朝周围喷溅过来,这剑池极大极深,下面的岩浆也极多,这么一炸,就像是油锅倒掀,直朝着齐久和黎思思扑面过来,事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若是被扑到了,就算不死,也落个重度烧伤的下场。
喻岚吓了一跳,就见自己身边已经飞出一人,朝着剑池的方向而去。
她也施展御风术飞去,可是心里却很清楚,太迟了,太迟了,人力有限,即便她们的修为都不低,但怎能违背得了自然的规律,更何况,这剑池边缘还有结界,在时间到达之前,就算是大罗神仙也解除不了。
虽然很可惜,但那两位弟子恐怕……保不住了。
江恕何尝不知道这点,她御风飞去的路上,眼前好像闪过了无数影像,她不敢相信,老天居然跟她开了这么个玩笑,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物,怕别人觊觎一直没敢公开,可就这么简单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重伤甚至丧生?
那她的那些隐忍,到底算什么?
早知如此,她不如直接公开。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几乎是舍生似的,要冲过去陪在黎思思的身边,可她只看到黎思思的背影,对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经历怎样的困境,那背影十分单薄,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面对如此不公的命运。
江恕扑到了结界上,失声道:“思思!”
她没有听到黎思思的回应,大片的岩浆撒到她面前的结界上,灼烧出无数的气浪,将黎思思的身影埋住,隐约中,她看到黎思思似乎在空中虚点了一下,接着是轻轻的笑:“哈,没想到还是要抽卡。”
第64章
黎思思其实比别人更早预知到危险的到来。
她的感知能力, 除了能感知各种气息,也能感知到危险。她知道这一次,可能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早在池底发出第一声崩裂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并且率先做出了防御性的动作, 而当岩浆爆发的时候,她已经点出了惊喜盒子的界面。
抽卡, 已经是她最后的办法。
所幸, 危急时分她的卡运总是不错,这次抽到的东西是一件水火不侵的披风,披风很大, 很软,她兜头一甩, 还有很多余出的空间, 她咬了咬牙, 将那个齐久也拽了进来。
当时的齐久已经吓傻,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她顺手这么一扯, 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块焦炭。
她尽力扯着对方往边缘跑去, 可时间紧急,没等她跑到最远的角落,粘稠又沉重的岩浆已经砸到了她的背上,把她压倒, 覆盖,渐渐地凝结成滚烫的石块。
这个过程就像是一种酷刑, 虽然披风可以让她免受烧伤,但一层又一层沉重的加压, 让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像是把她扔进一个密闭空间,然后快速抽掉氧气,不出一阵,她就因为缺氧开始头晕。
一开始她还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喊声,到了后来,她已经听不清了,意识正在远去,她听到大家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甚至听到了哭声,像是江恕,又像是江霜。
她自嘲地想着,原来她也不算白穿书一回,死了还有人哭丧。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越来越小,她被凝结的岩浆完全埋住,身上像背着沉重的大山,但所幸,迸溅终于停了下来。
而重要的东西总是姗姗来迟,这个时候,结界才缓缓打开。
她第一个听到的是江恕,对方踉踉跄跄跑进来,呼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接着喻岚也赶了进来,左右看了看,道:“师尊,节哀。”
她想起身,但她的身体被岩浆死死压着,嘴巴因为剧烈高温脱水粘在了一起,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只能听着江恕有些破碎的声音,带着哭腔道:“我不要,思思不会死的。”
这是黎思思第一次听对方叫自己的名字。
以前都是叫她黎思思,甚至黎思思也没叫过几次,原来在人前,她是这么称呼自己,虽然现在的境况糟糕透顶,可她心底还是无法自抑地升起了一些甜蜜。
她拼尽了力气,才把岩浆顶开一个缝隙,接着江恕就注意到了这边。
“在这儿,快挖!”
她失去了意识。
其实也没有完全失去,因为她还听得到别人的声音,很多人涌进来惊呼着,很多人冲上来帮忙,岩浆被挖开之后,她听到了江恕的声音:“让我来。”
她身上的披风被砸开,接着被抱进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里。
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这床上的味道熟悉到让她想叹息,她认得出来,这是舒肤佳奶皂的味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就只有江恕有可能拥有这个味道。
她终于回到了这个人的身边。
虽然不知道能有多久。
黎思思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个时限,她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舌头却还粘在上颚上下不来,然后她感到一滴冰凉的水滴滴在她的额头上,接着是两滴三滴,沿着她的额头流进发丝,她想睁开眼看一看,却怎么都没有力气。
算了,算了。
让她睡一会吧。
江恕伏在她的床前,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
黎思思的脸色那么差,气息那么弱,弱到她甚至不敢用灵力去激发,只能煨了一盅人参汤,先把她的命吊起来,再慢慢调理滋养,她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长,但总之,她不能离开对方身边。
她不是个多话的人,于是并不说话,只是一点点把汤喂进对方嘴里,可对方的嘴像是粘在了一起,轻易并不能分开,暴力去扯一定会流血,于是她只能用蘸了汤勺子轻轻推,可这样也没用。
江恕无措地拿开勺子,没办法,她只好自己含口汤吻上去,用舌尖一点一点去润。
这个吻并不甜蜜,她像是吻着一块快要干枯的花瓣,每进去一点,她都觉得心惊胆战,只恐怕把那片花瓣弄碎,但属于黎思思的味道一直沿着鼻端传过来,那是一种她说不清的味道,不是那股奶香,有点像焦糖,灼热甜蜜,简直要烫伤她的唇。
她想起了那晚醉酒,不小心吻到黎思思的侧脸,对方吓得后退几步,对方以为她不记得,可她怎会不记得,虽然醉酒之后有些失态,但后面的那些学舌,都是为了弥补之前不小心说出口的那句“我不是江霜”。
她骗了对方那么久。
如今骗局已经大白,可她们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那时,两人的身份悬殊,江恕有自己的顾虑,黎思思有自己的尊严,两人绷着不肯说破,可江恕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出的这一步,竟然差点成了索命的铡刀。
早知这样,她就不让黎思思去请剑了。
其实请不请剑又如何呢,黎思思本就不是学剑的,大不了,就继续教她笛子。
可想通了这些,却也迟了。
她一直知道黎思思有个可以变出法宝的小容器,这一次,她本来以为也会有惊无险,但是再好的法宝,也抵不过那么近距离的喷发,伤到黎思思的一部分是岩浆石的重量,另一部分还有喷发出的高温和烟尘,在那种封闭的环境下,她一个金丹期的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江恕知道,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哭。
她的童年虽然有过一些悲惨的遭遇,可自从修道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她不知道普通人竟会活得这样难,会有这么多的灾难降临在身上,以前是在山下没办法,可到了自己身边,黎思思居然还会遭遇这样的事,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对方。
她心怀亏欠,觉得是自己不够细心。
即便在世人眼中,她根本也没有负担着什么责任。
因为黎思思与她,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她心里默默想着,等黎思思醒来,她就将其收为弟子,这样一来,也就顺理成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整天守着黎思思寸步不离的江恕完全不知道,在离她不远的山下,江霜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黎思思怎么刚被救出来,她都没看上一眼,就被师祖半路劫走了。
她俩不是不认识吗,师祖不是还对她有偏见吗?
总不会是看她江霜的面子,才这么宝贝着吧?
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一猜想,因为她想去探望黎思思,被师祖的小童给拒之门外了。小童给出的解释是:黎姑娘还未脱离危险,并不适合外人探望。
不是,为啥啊?
她怎么就成外人了?
她和黎思思难道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江霜有些担心,又有些吃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不懂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她带回来的人,遭遇了危险之后,突然被别人夺走,连是生是死都不给她知道?
她到底闲不住,又不能硬闯,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想查出导致剑池翻天的理由是什么。
那天她也在现场,所以看得很清楚,表面上,是齐久请剑失败不肯退场,才引发了这次灾难,但她后来仔细想过,发现这个说法有一个根本上说不通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引剑诀导致的□□,那乱的应该是群剑才对,怎么会是剑池?
她回到剑池,看着一地灰白的尘灰,那些剑还好好地插在池中,虽然光秃秃的,但并没有暴走过的迹象,与她的猜测并无出入,但不是群剑,又会是什么呢?
这池子里有灵性的就只有剑,总不可能是岩浆拥有了意识吧。
那要真是这样,就就是岩浆成妖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天元宗,多少法阵镇压着,别说还是有名剑们坐镇的剑池,就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灵兽棚,也没有成妖的先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事出反常,江霜觉得其中必有缘由。
可她看了无数次的现场,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怎么办?
江霜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要说也是个馊主意,她想的是如果自己看不出问题,那就想办法找个能看出问题的来,而谁最有可能知道真相呢,那当然是长久生活在这里的群剑,可她的修为不足,还没到能与别的剑灵对话的水平,只能借助自己的千年来实现对话,可问题又来了,以她现在的修为,千年的潜力也只激发出丁点,就连千年的话她也听不大懂。
想成,就只能她自己的魂魄附到千年上。
这样,双方才能没有阻碍地对话。
做这件事之前,她先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没问题之后,才逼自己的魂魄离体,不一会,她就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身体,她已经知道了,这次的事情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可她就算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也没有办法证明。
她要想个办法,逼对方露出马脚。
第65章
在实施这个计划之前, 江霜也考虑过要不要提前跟师尊打个招呼,毕竟这个凶手也是天元宗的弟子,一旦试探中出了什么差错,她就会背上残害同门的罪名。
但随即她就打消掉了这个念头。
师尊奉行中庸之道, 万事都力求面面俱到, 就算是她说明了情况,也不过得来个先怀柔后刑讯的后果, 刑讯她是不反对的, 可先怀柔的话,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到时候她再想试探,恐怕就成不了事了。
于是问题就在于选择, 是冒着风险查明真相,还是略退一步保全自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霜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她本就是个非常杀伐决断的人, 选项里从来就不存在等待, 如果拼命可以取得成功, 那她就会拼命, 根本不给自己留退路。
她先是放出风声, 说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真实的原因并不是引剑诀, 而是有人提前在池底布下爆燃阵,目的就是炸死那天要去请剑的弟子。
这个流言一出,很多本就怀有疑虑的弟子纷纷附和,说那天的情况的确奇怪, 而其他参与请剑的弟子们也后怕起来,万一那人本来炸的就是他们, 只不过他们运气好逃过一劫,那岂不是非常危险?
这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 让他们难以安眠,纷纷放言要找出这个心思歹毒的凶手。
而那天确实遭受了危险却没有大碍的齐久反应尤其大,她本就因为反复念诀背上了黑锅,被黎思思救了一命又感谢又愧疚,如今得知那天陷害她们的另有其人,岂能不高声响应,立刻就叫嚣起来,一定要把人抓住不可。
可光说抓人,人又是谁?
等胃口吊足之后,江霜又放出一个消息。
要找出人恐怕有些困难,因为剑池的池底虽然有用过爆燃符的痕迹,但毕竟已经结束,就算对方的手法并不高明,阵眼处还留有更明确的痕迹,但她们暂时找不到阵眼,要不然这时候已经把凶手抓到了。
江霜这个说法,其实是个陷阱。
这也是她抓到对方最大的依仗。
理论上,一个阵法的阵眼,除了布阵人本人以外,其他人是不清楚的,特别是这种已经结束的法阵,就更是无迹可寻。
理论上是这样,但凡事总有例外。
普通人看不出来,但不包括阵修大家。
一些多年专修钻研法阵的高手,可以通过某些痕迹推算预测出来几个可能的位置,再一一排除,也就是说,只要高手愿意,有耐心,那得到阵眼的位置就是时间问题。
而这样的高手,天元宗刚好就有一位。
而更巧的是,这位高手刚好与受伤的黎思思有密切的关系,当时很多人都在场,都看到对方把黎思思抱走,并悉心照料到现在。
对,那个高手就是师祖。
江霜放出的这个消息,其实并没有在整个天元宗传开,她毕竟还没有那样大的影响力,因此这个流言,只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传播。
但事情传到最后,总会愈演愈烈。
迟早能够传到师祖耳中。
虽然师祖会怎么做,大家都不知道,但别人可以不知道,凶手不行,他必须把被发现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也就是说,他一定会回到阵眼处,仔细检查清理。
而这个时候,就是江霜的机会。
因为只有凶手知道阵眼的位置,那么反过来推,会出现在阵眼处的人,就一定是凶手。
江霜认识那个人,她知道对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方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货,不会发现这是她精心设下的陷阱,就算退一万步说,对方发现了是陷阱,那他也必须过去,不然,他就必须永远活在不安中。
这是阳谋,不管对方怎么做,最终都会指向同样的结果。
流言甚嚣尘上的那几日,她静静地守在剑池附近,不眠不休,为的就是把这个可耻的凶手抓到。
皇天不负有心人。
到了第三日的晚上,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剑池的附近,江霜定睛看去,目光变得冰冷。
与她想得一样,果然是周强。
对方会设下这样的毒局,原因她多少也明白,那天她们与其起了争执,后来以他的失败告终,这期间,他因为吓得失禁丢尽了脸,他一定把这份屈辱算在了黎思思身上。
即便,黎思思根本没做任何事。
甚至还好心把他从玄鸟的嘴里救了下来。
事后看他可怜,也没继续往下追究,虽然后来他受到了戒律堂的惩罚,但那是因为他自己之前私自斗殴,与黎思思半点关系没有。
但他大概,把这所有一切都归结在了黎思思的身上,这是蛮不讲理,这是无能狂怒,但有时候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是不管那么多的,他只是急切地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不管那个人是谁,也不管那个人有没有错。
而且最可笑的是,他不敢报复江霜,不敢报复玄鸟,偏偏要去报复最宽厚最无关的黎思思,究其原因,还是欺软怕硬,他知道江霜是宗主亲传,玄鸟是师祖灵宠,其他人都有依仗,只有黎思思是个初来乍到的外门,所以最适合被他当作假想敌,最适合做那个无辜受害的出气筒。
想到这里,江霜几乎出离愤怒。
她从漆黑的树端跳下,千年冰冷的剑刃直接横在了对方的脖颈上:“周强,是你布下法阵害了思思,对不对?”
周强缩了缩脖子,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把剑拿开,万一伤到了我,我告到上面,治你个诽谤非议,残害同门的罪!”
江霜气极反笑,这人残害同门在先,倒反过来要告别人的状,因道:“好啊,那我就先杀了你,看你拿什么去告状,魂魄吗?”
她自小于封印中长大,后来拜师学艺,从未见过别的师兄姐弟,对她来说,同门只是个简单的词汇,即便所有的同门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黎思思。
黎思思是她第一个朋友,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如今有人要杀她的朋友,就等同于要杀她,她若不能为其复仇,那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对方?
她当下就起了杀心,杀气四溢,已经到了能具象化的程度,周强随即就觉得后背上的毛都直竖了起来,他无比确定,身后这个人是真的准备要杀他!
这不可以,这不可以!
他颤声道:“你疯了,你没有证据,你不能杀我!”
江霜又把剑压紧了些,直到把对方的脖子切出一道血痕:“我怎么不能杀,会找到这儿来的人一定是凶手,别说你和思思还有恩怨,就算今天出现在这儿的是个不相干的弟子,我也一样照杀不误!”
剑刃切进皮肤的冰冷并不好受,更别说已经出了血,周强看起来人高马大,其实是个胆小如鼠的怕死之徒,感受到因为失血的体温下降,他立刻慌了,道:“江师妹,你别动手,我承认这事是我的错,可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能提前知道黎思思也在序列里吗,她作为外门,本来是没资格请剑的,对不对,我还有个同伙,你杀了我,就永远无法得知这个人是谁了。”
他慌不择言,但真说起来,却也有几分道理,黎思思也在请剑行列这个消息,就连她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那为什么周强会知道,还能提前布下法阵?
江霜略一沉默,道:“那你说。”
“我说了,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周强提出条件,随即又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对她下手了,要不然,我就下山自立洞府,以后永远都不回来。”
他敢这么下本,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把眼前的这一劫躲过,再把阵眼的痕迹除去,那这事就算死无对证了,到时江霜没了证据,又能奈他何?
他脑子简单,便觉得别人都简单,他修为不过金丹,怎可能轻易放弃在天元宗的大好前途,江霜并不信他的话,但又想套出他的同伙,便道:“好,只要你愿意坦白,那我一定从轻处理。”
周强一喜,道:“那我给你写下,等我走远你再打开,如何?”
江霜道好,随即便松开了剑。
周强取出张纸写了几笔,放到地上,退开几步,趁着江霜去捡纸条的时间,飞快朝阵眼的方向奔去,他必须绝掉这个后患,不然就算跑,也跑得不安心。
没想到他才跑了几步,就塌进了一个陷阱,这陷阱机深,周边插有向下弯曲的竹片,坠进去容易,爬上来却是要顶着坚刃,绝无可能。
他拼命爬了几下,无计可施,绝望地吼道:“江霜,你言而无信!”
陷阱上方出现江霜阴沉的脸:“你也不逞多让,这纸条分明是空白的。你无非是想稳住我,好去毁尸灭迹,我告诉你吧,根本不存在什么证据,我是骗你的,等着吧,我这就去禀报师尊。”
周强没话可说,只恨恨地看着她:“你去告吧,那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同伙是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霜的脚步顿了一顿,有些犹豫。
“何必犹豫,这种人道心受损,合不该留。”一个凌冽的声音响起,江霜回头看去,却是喻岚。
第66章
江霜非常惊讶。
一来, 她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时候到的,又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二来,她以为师尊是那种明哲保身的人,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合不该留, 这意思倒像要灭口。
可如今也不是追究这种细节的时候,江霜连忙迎上去, 道:“师尊……”
“不必多说,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喻岚双眸冷冽,一直走到陷阱边,俯视了一眼坑底的人, 她身边的人都很有眼色,不一会, 就搭伙把周强扯了上来, 他浑身是土, 极为狼狈, 大概也知道自己跑不掉, 就那么垂头丧气地看地面。
喻岚示意那些人松手, 道:“周强, 你可知罪?”
周强嗫嚅道:“宗主,我不是有意的。”
“若不是有意的就能无罪,那这门规也该为你而改了,不是吗?”喻岚冷声。
她平时待人极温厚, 时常带着笑脸,即使是最底层的弟子也知她的善名,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看得到她的菩萨心肠, 却忘了她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绝少不了雷霆手段。
周强感受到她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不由缩了缩身子:“宗主,我……”
“你不必多说,只需告诉我,那个与你里应外合的人是谁就好。”喻岚慢慢说了一句,突然提高了音调:“抬起头来!!!”
周强吓得趔趄了一下,眼神瑟缩地抬起来,又躲闪地换了个方向,喻岚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一把扯过后面的一个弟子来。
这个弟子有些面生,江霜并未见过,不过看装束,应该是师尊身边负责行走坐卧的洒扫弟子,她被抓住手腕的瞬间,眼里就流出泪来,膝盖一软哭求道:“宗主饶命!”
但喻岚并未多言,直接一掌将她劈倒,这弟子并无根基,形同凡人,哪里经受得住她这一击,倒地后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没命了。
可她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罪不至死啊!
江霜不理解,后面的人不理解,周强就更加不可能理解,他看到自己的同伙仅仅是给自己传了一句话就被无情打死,立刻意识到他们踢到了铁板,如果他还不快跑,那也会遭逢一样的下场。
于是他本能地转身,拔腿奔逃。
但喻岚是什么水平,几个起落就将他追上,并一掌将其打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看到地上多出了两具尸体。
江霜也极其惊讶,她是想过杀死周强,但当时的情况紧急,她也有些上头,而且她与黎思思关系匪浅,而如今对方还昏迷不醒,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住了铸成大错的冲动。
可师尊为什么?
就像是看穿了那些人的想法似的,喻岚朗声道:“侍奉我的这个人,看似只是把一个不太重要的信息告诉了同乡,但今日她可以告诉同乡,岂知明日就不会告诉魔界,妖界,我的身份大家也知道,不允许身边出现这种不忠的人,所以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是泄露信息,我就不会给犯第二次错的机会。”
她说罢之后,大家才明白这件事的利害之处,从这方面讲,这名弟子犯的错的确远比周强要重。
但周强又为何而死呢?
喻岚继续道:“周强残害同门,按规矩,本来是先关押审问,但他错就错在想逃跑,你们应该知道,犯错之后自首,那就可以从宽处理,相反的,如果意图逃罪,那就是罪加一等,所以我的裁决,没有问题。”
众人这才明白,如果按这样说来,周强的确该死——残害同门并致对方重伤的,原本就是无限期关押,在这个基础上罪加一等,可不就是死了。
刚才他们不理解,是因为一下子死了两个人,对他们的冲击比较大,实际上真论起来,宗主的处理是绝对经得起推敲的。
江霜也觉得说得通,不过,也仅仅是说得通罢了,比如那个弟子,完全可以押回再审,当场杀死,有点想逼周强逃跑的意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师尊就太可怕了。
江霜想的没错,真相还真就是这样。
喻岚表面上说得有理有据,其实真实的想法还真就是逼死周强,这个意图,从第一句“合不该留”就已经表明,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是她最终的目的罢了。
其实,不管跟周强勾结的是谁,也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会杀死这个人,以此逼周强吓破胆子,慌不择路。
只要他露出想跑的意思,那就只剩下死。
喻岚与其并无恩怨,但她不能留下对方的命。
究其原因,是她知道这个周强的罪远不止残害同门,表面上他是害了黎思思,实际上牵一发动全身,黎思思只是昏迷,师祖就闭门不出衣不解带,江霜则是费尽心思差点错杀,这两个人全都是她最亲的人,她不能留着周强,再眼睁睁看着她们走上歧途。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来办这件事,只有她才能做得这么漂亮,不留后患。
这才算得上是一宗之主的手段。
当然,做这件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前提,那就是她看到了黎思思的赤诚之心。
之前,她对黎思思是有质疑的,可对方在临死关头还不忘救助别人,这是无比珍贵的本心,她确信了对方的人品,也因此,她愿意帮忙。
况且,这件事带给她的影响是利大于弊的,一方面,她身边的人更加小心行事,不敢再多嘴多舌,另一方面,也没有人再敢去随便找黎思思的麻烦。
这也无形中表明了她的立场,全宗门的人都看得出来,黎思思是被她看重的弟子,就凭这一点,今后,就没人敢把黎思思当成个软柿子捏。
这件事过去几天后,江恕才得知了消息。
她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但既然罪魁祸首已死,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件快事。
至少,她不用再把精力分散开,单单专心照顾黎思思就好了。
而黎思思的情况的确好了很多。
虽然还没醒,但气息是稳定多了,之所以还没有醒来,可能也就差一个契机。
江恕并不想用过于刺激的办法惊醒对方,不醒,那她就等对方醒,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抑或十年,她都愿意等下去。
这些天,她与黎思思朝夕相处,总觉得心境安宁了不少,之前和黎思思分开的日子有多难熬,现在的日子就有多安心,她可以全天候地拥有着对方,不被任何人打扰。
黎思思,被她独占着。
这种认知极大满足了她患得患失的心情,甚至她觉得,就算最差的情况,黎思思醒不来,就这么永远地待在她身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直到,江霜又一次找上门来。
前几次,江恕以黎思思病情不稳将其推掉了,但捉到周强是江霜的功劳,黎思思也稳定多了,她不好再推,只好把对方让进来。
江霜进门没说话,直奔黎思思的床前,看到对方脸色红润,比刚救出来时情况好多了,才偷偷松了口气,回身对师祖道:“抱歉,刚才我有点着急,忘了先给您问好了,思思看起来好多了,为什么一直没醒呢?”
江恕道:“可能是脑部受到了损伤。”
江霜皱眉道:“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江恕道:“这个急不得,暂且等等吧。”
她语气平淡,江霜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觉得她是不够上心,可明明当初是她硬要把人带走的,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没醒,那就应该采取一些措施了,总这么干等着算怎么回事?
于是道:“如果师祖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思思带走吗?”
江恕沉默一阵,道:“不可以。”
“为什么?您不是不喜欢她吗?”江霜急道:“思思是我的道侣,我有权利让她去接受更好的治疗!”
有关道侣的事江恕早已听黎思思说过,其实就是个权宜之计,两人根本没有道侣之实,听江霜这么说,她并不慌乱,只淡淡道:“在我这儿,我给的就是最好的治疗。”
“那她为什么还昏迷,您到底有没有尽力?”江霜兀自不信,语气不由急了些,其实也不怪她,主要是之前两人的矛盾就没有说开,再加上这些天师祖一直不允许她探望,难免会胡思乱想,觉得师祖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师祖的反应那么平淡。
江恕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质疑在黎思思的身上有没有尽力,她将火气强行压下,道:“江霜,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最爱护她的人。你不管质疑什么,都不应该质疑我对她的真心。”
江霜根本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驳斥道:“你跟她又不认识,谈得上什么关心不关心的?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是我!”
江恕:“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根本不是不认识,相反,我们认识得比你要早,而且她一直都……她有叫过你老婆吗?”
江霜:“当然叫……哈?”
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寂,而黎思思拼命压抑着呼吸,掩饰着自己刚好醒来的事实。
天呐,她怎么就醒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第67章
黎思思以前不知道什么是煎熬, 现在知道了。
她僵着身子横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个时候醒来, 绝对不是个好时机。
可这个世界玄乎就玄乎在这, 她越是想装睡,就越是睡不着, 浑身像有蚂蚁在咬, 而且脖子后面很不舒服,她想动一动翻个身,又怕惊扰了这无比紧绷的空气, 到了后面,她连呼吸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江恕首先发现了她的异状, 朝她走来。
江霜也紧随其后, 两人倒没觉得她是在装睡, 只是听到她的呼吸乱了, 以为是她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怀着关切的心情, 两人一人一边立在黎思思的床前, 黎思思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可装睡实在不是个好装的,不一会, 就装不下去了,睫毛抖得好像筛糠。
江恕无奈露笑, 江霜也又气又笑,两人对视一眼, 刚才的紧张感消弭无踪,倒是好奇起来,看黎思思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黎思思很有骨气,睫毛都快抖掉了仍然不动如钟。
直到两人都无奈了,同时开口。
“思思。”
“思思。”
两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语气也一模一样,黎思思只好睁开眼,对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这个瞬间,她几乎觉得这两个是一对双胞胎。
“嘿嘿,这么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嬉皮笑脸,江霜率先发难:“巧个头,你醒了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正在吵架,我实在没地方躲嘛。”黎思思道:“我要是能跑我早跑了。”
“跑个头啊,给我把话说清楚!”江霜快被她气死,要不是看她躺在床上可怜兮兮,这会已经一掌拍上去了。“你瞒了我这么久,也该把实情说出来了吧!”
其实之前她就旁敲侧击过,只不过黎思思轻巧地把话揭过去了。
黎思思目光挪到江恕脸上,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首肯,黎思思才放心起身,示意江霜先坐。
江霜看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但还是依言坐了,看黎思思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没想到她才刚坐下,黎思思突然呼出一声:“对不起!”
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勉强扶着床沿坐稳了,怪道:“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黎思思挠头一笑,道:“抱歉抱歉,那个,这个事吧,的确怪我。”
她赔着笑,将自己与江恕之前相遇并结伴同游的事大致说了一下,边说还便把一些证据陈列出来,比如传音玉啊什么的,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连了起来,比如为什么旺旺会认识她,为什么她羽毛里会有药人。
江霜听得一愣一愣,坦白说,这件事她并没有什么损失,黎思思真正对不起的不是她,而是师祖。
但看师祖的模样,又好像并不怨恨。
江霜当然不会去评判,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的事。
至于冒充自己的身份什么的,江霜也知道,这是师祖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撒的谎,她虽然屡次与师祖顶撞,但从未怀疑过师祖的人品,如今事情说开,她便也放心了。
她最好奇的,其实是“老婆”这个称呼。
但随即想想,黎思思本身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人,这称呼叫起来一点不奇怪,比较让她惊讶的其实是,师祖居然坦然接受了。
还主动坦白,透漏给了自己。
结合这前因后果,江霜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忍不住看向师祖,在她的眼里,师祖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古板长辈,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太纯情了,纯情到她都想逗一逗。
但她到底没有这个胆子,只是在心里幻想起黎思思与师祖相处时的场景,不想不觉得,一想真好磕,她拼命压制住自己的姨母笑,嘴角都快咧耳根去了还得抿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黎思思看她怪里怪气,道:“咋了,你便秘了?”
江霜给她个白眼:“你才便秘,我帮你报仇的事怎么算?”
黎思思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听她讲了讲,故意道:“那不是你师尊英明神武嘛,你急个什么劲,那是你的功劳吗?”
江霜与她打闹一阵,最终败下阵来,气哼哼道:“不是吵不过,是我不跟你这个病人一般见识,胜负先压下,你先跟我说一说身体怎么样,没有大碍了吧?”
黎思思感觉了一下,道:“我觉得没什么不舒服,你就别担心了。”
“我能不担心吗?师祖都不允许我探望。”江霜小声逼逼:“把你看得死紧死紧的,我还以为……说起这个,师祖,刚才是我太着急了,对您有所冒犯,我给您道歉,对不起。”
江恕摇头,突然道:“萧饲还在羽毛里?”
黎思思道:“是啊。”
江恕沉默了一阵,道:“恐怕,我要借他一用了。”
原来当初,她们虽然抓到了萧饮,但是药人们死伤严重,仅剩的那些还都疯的疯傻的傻,根本没办法作证,又因为都是凡人没有身份,所以无法证明已经活了多久,所以这件事一直卡在这里,要给萧饮定罪,也不知从哪定起。
但萧饲是个例外。
他是皇家血脉,不管过去多少年,玉碟是一直留存着的,所以他本身就是一个证据,更别说他还能识文断字,亲手写就的罪状,要强过多少口说无凭。
黎思思不知道自己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居然还能起到作用,便爽快答应了。
江恕便出去给喻岚传音,告诉她事情有了转机。
趁着师祖出去,江霜小声揶揄:“你病好了,什么时候走?”
黎思思道:“去哪?”
“搬出去啊,你难道要在这住一辈子?”江霜道。
黎思思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但她心底里是不想走的,便给自己找借口:“我那屋里没地龙,这冰天雪地的,身体能受得了吗,还是得多养养才是。”
江霜本以为就是师祖单箭头,没想到黎思思也有那个意思,这两人是双向奔赴,便酸道:“行行行,养着,别养出感情来哦。”
黎思思:“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再在这多住个三年五载的,到时我就得变个称呼了。”江霜心道,这是什么道理,师祖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居然便宜黎思思这个臭丫头,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还要称她一声“师奶”,这也太难听了,显得自己跟孙子似的,辈分活活大了三代。
黎思思没明白她的意思,刚要多问一句,就听门帘一响,是江恕回来了。
“我已和喻岚说过,她说现下无事,我正可以带人过去一趟。”
黎思思便掀被子:“那我和你过去。”
江恕压住她的手:“不必,你才刚醒,不适合下床,还是多休息为好。”
江霜道:“对,你别折腾了,我跟师祖过去吧。”
黎思思便把羽毛拿给她,江恕接过来,又俯身掖了掖被子,道:“等我回来。”
黎思思捉住她的手:“那你路上小心。”
江恕回手也摸摸她:“嗯,好。”
江霜在一旁看得浑身难受,率先去了。
黎思思想骂她,可人已走远了,只得转过脸道:“你去吧。”
江恕收回手,转身去了。
等她们都走后,黎思思躺回被子里,闭眼小睡了一会,但也没睡实,冬天的天比较短,不一会就黑了下来,她听到外面扑扑撒撒,像是起了风,爬起来抹了抹窗户,便看到外面的地上蒙了一层白色,一开始以为是月光,但是看了一会才发现,是雪。
下雪了。
黎思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竟然已经到了下雪的节气,她趴在窗上看了一会,就想起江恕还在外面没回来,眼看雪越下越大,恐怕会下在路上,便起身穿了件衣服,举着伞出去看看。
出去看了一阵,也不见人回来,她就踏着雪继续往前走,想着不管怎样也就一条路,早晚碰得到,在哪里接应都一样,一直走了很远,她看到有个人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对方本来走得很慢,待与她对上眼之后,突然加快了速度。
黎思思也加快了脚步。
两人冒着大雪,在伞下相逢。
“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冷。”江恕说着去摸她的手,冰凉。
黎思思帮她拂去肩上的雪花,道:“我怕你没带伞,我没事,已经好全了。”
江恕把她的手握紧了些,道:“你还没恢复好,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黎思思知道理亏,讨好地笑了笑:“好啦好啦,别说我了,快点回去,好冷。”
江恕给了她一个温柔的谴责眼神,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的衣袋,两人并肩挤在一把伞下,慢慢地往住处走去。
这条路不长,两人走的得也不快,雪花扑在她们的前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知为何,黎思思突然觉得,就这样一辈子,也很好,她不由笑笑,道:“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第68章
江恕被她说得脸上发烫, 只因天寒,也看不出什么,只低声道:“我们已经不是分隔两地了。”
黎思思听了笑道:“对,从此我们就在一处, 不用分别了。”
江恕脸上烧得更烈, 与雪辉映,分外妖娆好看, 她以前就知黎思思是这样一个人, 总说些叫人误会的话,也许她本意并非如此,可说出来之后, 便叫人不得不多想。
可她偏也没勇气问清楚。
于是调转话题,道:“还有一事, 我要与你商量。”
黎思思道:“你说。”
“当日让你去参加请剑, 本是想待你取得名剑后, 再顺理成章将你收为弟子, 后来发生了那场祸事, 你受了伤, 也没取到剑, 不过你当时危难之际还不忘救其他弟子,德行上已经足够了,我想,要是明日天气好, 你就行了拜师礼,来我门下吧。”
她边说边走, 走出去几步才发现黎思思没跟上来,便回头去看, 只见黎思思一脸痴傻,便疑惑道:“你怎么了?”
黎思思张了张口:“真的?”
江恕失笑:“这还有假的?”
“好耶!”黎思思欢呼一声,朝她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转了个圈:“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又觉得不好意思,原来你愿意呀!”
江恕随着她慢慢转了个圈,看到她一脸兴奋,不由也露出个浅浅的笑,当初她没有第一时间就把黎思思收归,是怕江霜会乱想,但如今已经说开,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其实就算有,她也准备这么做。
不过缺一个由头罢了。
黎思思又道:“好事,大好事,我们得庆祝一下,天气这么冷,我们吃火锅怎么样?”
江恕含笑点头,两人慢慢走回小院,黎思思已迫不及待点燃了红泥小炉——江恕的住处很大,面朝后院向阳的回廊上有一处背风的小馆,这地方不仅暖和,而且视野开阔,正是个吃饭赏景的好地方。
两人攒起炉子,把食材备好,裹上暖和的束袖皮褂,桌上的铁锅慢慢滚起了气泡,黎思思准备了各种碟,连鸡蛋都多打了几颗,旁边的长几上摆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快手食材,羊肉卷,毛肚,脆骨丸,鱼籽福袋,进去几秒就能熟,正适合她这饿了多天的胃。
她吃得好像恶鬼转世,脸都不抬,就这么足足吃了两刻钟,才总算觉得没那么饿了,便慢下速度,看向对面,与她比起来,江恕就要斯文尔雅多了,每个动作都好像经过归训,有点赏心悦目。
黎思思捏着筷子,眼睛有些移不开。
江恕察觉到她的目光,便抬眸询问。
黎思思摆摆手示意没事,转头看向外面的小院,此时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看起来银装素裹,十分美丽,只是院中没有其他装饰,到底素了些,她于是开口:“你就没想过挂点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恕放下筷子,道:“什么?”
“这个院子太冷清了,不如挂点装饰,也有点热闹的氛围,不然看多了容易伤春悲秋心情不好。”黎思思随口道。
“想怎么摆置,都由你。”江恕道。
“不好吧?”黎思思犹疑。
“你在这里住,这里就是你的家。”
江恕说罢,自顾自把生菜茼蒿下了些,又道:“先吃吧,一会儿吃完了,我陪你一起。”
黎思思应了一声,有了屋主一起,那她多少底气足些。等吃完了火锅,两人把锅碗刷了,黎思思往藤椅上一躺,在商城里找起有没有装饰用的小物件来。
她这个商城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找了一会,还真找到一些,有能埋在地表的太阳能地灯,有能挂在树上的氛围灯,黎思思各自买了些,取出来给江恕看。
江恕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这样包含了现代科技的小灯,她接过来搭在手上,黎思思打开开关,那灯便一闪一闪地亮起来。
她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
黎思思笑道:“不怕不怕,它不会伤害你,也不烫,就是个小灯。”
江恕轻轻摸上去,发现只有微微的暖意,她的手埋在那些灯里,被衬得肤白如雪,像是尊漂亮的雕塑。
“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正说着,外面的雪也停了,黎思思便抱起那些东西,几步一隔地埋地灯,这地灯里有些余电,被她一踩就柔柔地亮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她播下了一个又一个光明的种子。
江恕站在屋檐下,看她欢快地跑来跑去,心中不由柔软起来,她以前并不知道,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感觉无比幸福,原来爱情是如此美好的事,难怪几千年来,有那么多人写了那么多诗句咏诵爱情。
正愣神着,忽听黎思思道:“看!”
江恕抬眼看去,只见对方站在后院最大的一棵树下,轻轻一抬手,就点亮了一整个的火树银花,夜空都被这光线照亮,一闪一闪的,对方的脸被那忽明忽暗的光点照亮,美得简直不可方物。
她不由愣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思思还在招呼她:“快过来!”
江恕一步一步走过去,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怎么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温柔,可是没有办法,自从重逢以来,她没有办法对黎思思说出任何一句重话。
她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被伤害了也不会怨恨,只会找个地方不停地流泪疗伤,有人觉得她薄凉,可她只是很难动心,一旦动心,就无法收场。
黎思思抬脚踢了一下树干,上面的积雪便飘飘洒洒落下来,两人并不遥远的距离里,被无数雪花填满,极漂亮,极浪漫。
江恕并没有看雪花,只是盯着她看。
黎思思本来笑着,发现对方看着自己后,有些害羞起来,她觉得气氛突然有点暧昧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她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话,如果不知道该干嘛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亲上去。
于是她抓住了江恕的手,慢慢吻了上去。
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动作却极克制,只轻轻在对方嘴上啄了一下,便松开了。
江恕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唇上冰了一冰,随即抬头,发现黎思思已经一溜烟逃走了。
她立在树下,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唇,久久都无法回神。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昨夜的雪虽大,太阳一晒也便消了,地上到处是湿漉漉的雪水,江恕踩着水走到黎思思门前,抬了几次手也没敲下去,她昨夜睡得不好,梦里全是和黎思思亲热的场面,回忆起来都是羞惭。
她不敲门,黎思思却是开了门,道:“你怎么不进来,我早就听到你过来了。”
江恕不答,只道:“你先回去穿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黎思思会意:“是拜师的事?”
江恕点头。
黎思思当然一百个愿意,当即把她扯进来,自己去卧房换衣,她特意挑了件喜庆的,以庆祝这件大喜事。
拜师本身并不麻烦,在祖师爷面前烧柱香,有个见证人就行,麻烦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都要跟着江恕到处走动,一来是熟悉人际关系,与各门派的人混个脸熟,二来也是把这件事宣扬一下,让大家知道有这么回事。
黎思思倒是不怕见人,她怕的是给江恕丢脸,去宗祠堂的路上,她问:“我需不需要带点礼物什么的,或者称呼有没有什么讲究?”
江恕道:“不需要,放松就好。”
对于江恕来说,她的辈分足够高,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别人供着她,没有她屈尊就别人的,黎思思做了她的徒弟,天然辈分就高了一层,别说是那些小弟子们,就算是喻岚这个现任宗主,也得亲热地喊她一声小师妹。
黎思思知道对方就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也不可能精通什么人情世故,便知这话只可信三分,她的身份是江恕给的,要是她太过失礼,别人就会怀疑江恕的眼光。
供过香之后,她们先与见证人喻岚见礼,喻岚比较好说话,只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师妹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就是。”
黎思思朝她拱手,也道:“承蒙师姐关照,我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师尊,给你分忧。还有之前师姐帮我报仇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答谢,等见过了别的门主,我必登门造访。”
喻岚点点头,道:“好,你们路上小心。”
黎思思跟着江恕出来,整了整袖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下来,她就要去见天元宗的门主们了,以后她的生活质量,与这个第一印象息息相关,绝对马虎不得。
接连拜访了四五位门主,这些人有的年老有的年少,有的市侩有的耿直,但都对江恕都很恭敬,对黎思思也很热情,算是宾主尽欢。
直到第六家,那家的门主不在,只有一位大弟子当家,这位大弟子也不很热情,将她们往堂里一放,便没了踪影。
两人等了一阵,也不见人来,黎思思放下茶杯,想到外面看看情况,江恕怕她乱跑,也跟了上去,两人出门走了一阵,就听到刚才那位大弟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满含嘲讽:“都退位了还收徒,我看多半是姘头,岁数相差那么大,也不嫌丢人,还到处说。”
第69章
江恕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她虽然退位已久, 但毕竟还是当世仙界的第一人,现任天元宗宗主又是她的首徒,不管到了哪里,别人都要给几分薄面。说句不好听的, 喻岚的修为方面不足,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要是真有大事, 所有人都要仰仗她, 所以天元宗真正的执牛耳者还是她,喻岚只不过是帮她处理杂务的代理人而已。
权力是她给的,要是她想收回,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弟子看起来年幼,大概并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 只是单纯觉得她已经退位, 大权不再, 所以才敢在背地里这么讥讽。
论理, 她不该在乎这个。
可她不在乎权力, 却不能不在乎年龄。
这个弟子说得难听, 但这是事实, 她与黎思思岁数相差那么大,说出去会不会惹人非议?
当然,作为师徒是没有什么的,但作为道侣……
她心知自己对黎思思的感情不算清白, 如果此时出言反驳,万一真有那天, 岂不自打嘴巴?
于是她扯住黎思思的袖子,缓缓摇了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思思怒不可遏, 身子已经冲出了半截,被江恕这么一拦,她不明所以,用目光询问为什么。
江恕只道:“一个多嘴多舌的人罢了,何必要多去管?”
黎思思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但江恕的话也不能违逆,于是把气往下压了压,心里却是把这个人的脸记了下来。
等着,她必报复回来。
两人回到大堂,没一会,这弟子便端着茶回来了,脸色还是寡寡淡淡,一点笑模样没有,走到黎思思面前放下茶,刚要往前走,就被绊了个跟头,猛地扑到地上,茶碗茶水撒了一地。
江恕的裙子上被溅了点茶水,她素知黎思思就是这样的人,只好无奈地对其摇了摇头,俯身问:“没事吧?”
那弟子刚要发作,看师祖屈尊下就,也不好说什么,便忍着痛爬起来,道:“我没事,您的茶洒了,我再去倒来。”
他装好破碗,回头看黎思思,黎思思只当没这回事,茶水一端,热气蒸腾,连表情都看不清。
那弟子知道是黎思思绊的他,但也没办法说什么,往门外走去,谁知走出几步,又绊了个跟头。
这一回更狼狈,盘子都滑出几步去,瓷碗摔得更碎,他一只手刚好按在上面,刺痛难忍,不由大叫一声,恶狠狠地朝黎思思看去。
黎思思仍旧端着茶水,表情看不清。
这次他可忍不了了,把盘子往桌上一撂,道:“这位道友,你什么意思?”
黎思思当即阴阳怪气地“哟哟哟”了几声:“谁是你道友啊,看清楚,我是师祖的弟子,你师父还得叫我一声表师妹呢,你搁这叫我道友,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脸呢?再好好想想,该叫我什么?”
那人没想到她竟如此不顾身份,拿这一点来压人,当即压了压火气,道:“好,师叔,就算你辈分高,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我可没欺负你啊!”黎思思理直气壮:“我生性就喜欢叉着腿坐,你自己不看路怪我?再说,这么大的大堂,你偏要跟我挤,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欺负我初来乍到没靠山?”
她纯是胡搅蛮缠,那弟子气得脸色铁青,道:“你不要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
天元宗上的弟子,大多都是经过严格选拔进来的,即便不温文尔雅,也绝不会这么泼皮无赖,说白了,就是太要脸了。
太要脸的人往往不会吵架。
每天受了气也憋着,长此以往,抑郁的抑郁,焦虑的焦虑。
但黎思思从来不内耗。
她遵循的法则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以自己为主,只要自己受了气,那就必须找回场子来,别说这个人还真就得罪了她,就算没得罪,她看路上的狗不顺眼都要踢两脚,毫无素质可言,此时抓住机会,立刻把自己几十年的功力全挥发出来,那弟子说一句,她恨不得能回十句,直把对方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差点把血吐出来。
那人吵不过,便看向一旁的师祖,只见师祖端着杯子,一副忙着喝水没时间管闲事的模样。
这师徒两个真是绝配!
他恨恨地想着,既然没人管,那他索性也不装了,本来他们这一门就不怎么受重用,祖上还与这位师祖有些嫌隙,他待好了也没用,左不过是受人欺凌。
他激情开麦,可惜没什么吵架的经验,说来说去就是下流无耻那两句话。
黎思思用三分力就能把他压得死死,没过一会,她听到远处传来一个人急切的脚步声,其人修为不浅,应该是门主。
除了她,别人都没听到,跟她吵架的这位就更听不到了,他正气血上涌,脸憋得活像猪肝。
黎思思轻蔑一笑,趁着那人失声痛骂的时候,突然扯起长衫往地上一跪。
她这个动作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个弟子也有些惊讶,可还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门扇一响,从外面走进个人来。
这人正是申门主,他一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弟子正指着地上的人破口大骂,而被他骂的那位女子可怜巴巴,正偷偷抹泪。
另一边,师祖端着杯子,不说话。
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上前一脚把弟子踹飞出几丈去,然后指着这孽徒骂道:“让你招呼贵客,你在这做什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他恭敬地把黎思思扶起来,问:“这位必定就是思思师妹了,刚才孽徒多有冒犯,还请不要见怪,日后我必定严加管教,来,先起来。”
黎思思假模假样抽搭了两下,道:“申师兄有所不知,我们来了之后,您这位徒弟就百般刁难,自己摔倒了非说是我绊的,我解释了几次,又道歉又赔罪,他还不肯原谅,没办法,我只好跪下了。”
那弟子伏在地上,听她胡乱扯淡,气得要死,忙道:“师尊,她是在乱……”
“闭嘴!”申门主一脚将他踢得更远,弟子不清楚,他却心知肚明,如今的天元宗还是江恕当家,如果得罪了对方,别说是个小小弟子,就连他都没有立锥之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特意打得重些,不是为黎思思出气,而是给师祖看的,自从他进门来,师祖没说半个字,显然是非常不满意。
想到这里,他又恨恨地踹了几下。
他没有留力,在师祖面前,糊弄就等于是班门弄斧,他那弟子被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内伤外伤叠在一起,几乎去了半条命。
江恕也没想到他这么狠,忙道:“申门主息怒,不要再打了。”
申门主这才歇了,叫了一声:“来人,把这个孽徒抬走!”
等场面稳定下来之后,他转向江恕,道:“师祖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才让那个孽障撒了泼,您放心,我必定好好管教,再给一笔赔偿,就当为两位压惊。”
黎思思不在乎什么赔偿,她不缺钱也不缺法器,便道:“门主言重了,我也没受惊,赔偿也不必,只是您这位弟子很看不起人,看似骂的是我,其实骂的是我师尊,不知道您平日是怎么教的,这样的德行有失之人,是否有规劝的余地?”
她要的,是让这个膈应人永远滚蛋。
申门主不是傻子,他听得出,黎思思不要赔偿的意思,不是说不想要赔偿,而是赔偿不足以平事。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如果是别的弟子也就罢了,但惹事的是他的大弟子,要是赶走,直像是断了他一条臂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偷眼朝师祖看去,对方也没制止的意思,按说,这么小的事,哪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呢,会不会是他徒弟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惹怒了师祖?
虽然他师尊以前与这位师祖是竞争关系,从小他就不甚亲近对方,但他也知道,师祖绝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她会这么表现,必定是事出有因。
如果他不当下发落,日后要是被喻岚知道了,这个极其护着师父的师姐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逼自己的大弟子离开,到时候不仅人保不住,他也把人得罪得死死的了。
权衡之后,他一拍桌子,道:“思思师妹说得是,这等孽徒不必再留,来人,给我把他从我门下除名,除去玉符引,赶下山去!”
黎思思端杯饮茶,没再说话。
并非她锱铢必较赶尽杀绝,而是经过上次的事后,她明白了一件事,不想惹事的想法是好的,但她的仁慈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一旦退步,就是永远的退步,而留下祸患,迟早会坏大事。
江恕不能做的事,就由她来做。
她不怕得罪人,只是害怕,江恕会责怪她多事。
等走出院门,两人并行出几步,黎思思忍不住问:“你不说我什么吗?”
江恕道:“什么?”
“说我做得太过什么的,他其实也没到被赶走的程度,可我好像有点过分了。”黎思思嗫嚅道。
“我一直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江恕道:“你的确做得有些过,但是我必须得承认,如果你没有这么做,我就只能任由自己如鲠在喉,我不是真仙人,到底还有七情六欲,他那么说,我很生气。”
“那,我也算帮你出了一口气。”
“嗯,而且……”江恕顿了顿:“我也是真的害怕,你会嫌弃我的年龄……”
第70章
江恕的表情明灭不定, 就像是个普通的,会在心上人面前自卑的女孩。
黎思思不知道她竟然会这么想。
虽然一开始在她的想象中,江霜嘴里那个所谓的师祖是个五百岁的老奶奶,但在见到江恕的瞬间, 那个假想的形象就消失了, 在她的眼中,江恕就是江恕, 不是谁的师祖, 不是谁的师尊,仅仅是她这个人而已。
她在心中对其的称呼,一直都是江恕, 而不是师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她的认知里,江恕是个很厉害的人, 符合她对女主的所有想象——强大, 温柔, 虽然寡言敏感了些, 但这与年龄也无关, 她从未想过, 对方有天会为这个自卑。
嫌弃?
从来没有。
不管是五岁也好五百岁也好, 江恕就是江恕,是她朝夕相处过那么久的,瞳孔中倒映的这个人,即使五百岁了, 也还是会脆弱,会害羞, 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女孩。
这样的人,她小心呵护还来不及, 又怎么会嫌弃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思思不由放低了声线,认真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哪怕就是五千岁,我也觉得很好。”
江恕心中仿佛盛放无数的花,欢喜无比,嘴上偏还要让一句:“可我比你大那么多……”
黎思思道:“大怎么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千,必成仙嘛!”
江恕被她逗笑了:“哪有这样的俗话?”
黎思思嘿嘿笑:“我自己编的,怎么样,是不是寄托了修士们的美好愿望?”
江恕沉默一阵,才道:“思思。”
黎思思轻轻应声道:“我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踩在表面晒化又结起薄冰的雪层上,像是踩着无数晶莹的冰皮雪糕,咔嚓咔嚓,周围安静无比,她们正要回去。
“我的师尊,也就是天元宗的上上任宗主,她是一位非常慈祥的长辈,她有很多的徒弟与后辈,真正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她非常喜欢热闹,喜欢花团锦簇,是她一手把天元宗拔高到如此的位置,她在世的时候,弟子们都喜欢她,全都被她留在山上与她作伴,后来她成仙了,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有时候会想,她那么喜欢热闹的人,会不会在天上很寂寞,会不会觉得有点冷清……”
江恕说着说着便停下来,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原本很好的气氛,被她这句话彻底打破,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实在不会说话。
她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来找补,黎思思就问:“你害怕成仙吗?”
江恕愣了愣:“不是……”
她是个修士,如何能害怕成仙呢,成仙,应该是她毕生的追求才是。
她只是觉得,成仙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煽动着所有修士焚膏继晷争先恐后,然而那个尽头到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更不要说,成仙,就意味着离开亲朋。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会说这个,并非是她真的不想成仙,而是因为她和黎思思的年龄差距太大,很有可能,她飞升后,黎思思还没有飞升,又或者,她飞升了,黎思思永远都没有飞升,也或者调转过来,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必须面对不可避免的分别。
她害怕的,是与黎思思的分别。
不可避免,终将到来的分别。
可这太过沉重也太过矫情了,明明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就去想这么不吉利的事,未免太扫兴,她说不出口。
黎思思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你不喜欢,那就不成仙呗,谁也不能逼你。”
“不成仙?”江恕从没设想过这样的道路,天下所有人都向往长生,修道也是为了长生,如果她不成仙,长生迟早会终结,最后会像那些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我觉得凡人有凡人的好处,寿命长短不重要,主要看怎么活吧?”黎思思道:“咱们一路走过来,见了那么多为了长生不择手段的人,有的夺取了别人的生命,有的沦落成肮脏的牲畜,即便得到了长生又如何呢,不过是身负罪恶,毫无质量地活着罢了。人生的意义难道是靠长度来衡量的吗,难道逃避死亡就能获得永久的幸福?”
江恕无法反驳,实际上,这也是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前半生,她一直沿着既定的轨道活着,别人告诉她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没想过这到底是不是适合自己的那条路,到了这个年纪,她才惊觉太累了,太倦了,太无趣了,她无法想象别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而她想象中那个飞升后的世界,也是冷冷清清,叫人提不起兴趣。
所以,她才并不渴求成仙。
那么,就不成仙了吗?
她一时之间还无法定夺,只道:“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嘛,当然还是想活下去的,因为我活得很开心,很满足,我想要让这种开心延续下去,至于要不要永远延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还没想好。”黎思思闲闲道。
江恕看着她洒脱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不想成仙,是因为现在活得并不幸福,所以并不期待生命的延长,但对于黎思思来说,她的人生是充实的,是快乐的,所以才愿意一直活下去。
换句话说,如果她能够一直和黎思思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也许她也会想一直活下去,成不成仙,倒在其次了。
成仙,只是阻碍她和黎思思相守的终结,与死亡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身边没有黎思思,那她即便成仙了,岂不还是这样无味地活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通了这一点,她突然轻松不少。
其实她现在要考虑的并不是以后要不要飞升,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让黎思思的寿命延长。
让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享受当下。
“我觉得,你可以想一想这个问题了。”江恕道:“你既然已经成为了修士,就必须准备好迎接面对越来越长的人生,随着你修为的增加,寿数也会变长。”
黎思思笑道:“等我活腻了,也就能做出抉择了。”
江恕无奈摇头,有时候她真是看不懂,黎思思究竟是太过通透大智若愚,还是懒得多想得过且过,不过不管怎样,对方的幸福感绝对比她要高,光是这一点,就够她羡慕的。
因为,黎思思已经在筹划晚饭吃什么了。
“红烧兔头怎么样,我刚才在路边看到有养动物的园子,现在天都黑了,趁看守睡着,咱们偷偷溜进去,抓它两只解解馋。”
“那是灵兽园,里面不仅有兔子,还有麒麟,你也要吃吗?”
“那麒麟好吃吗?肉硬不硬,适合红烧吗?”
“……灵兽不能吃,它们都是养来镇守各方的储备。”
“好吧,可惜了,自从我上山以来,就再没吃过烤兔子,不如明日你带我下山去,咱们捉几只来养着,兔子能生,明年春天,咱们就能收获一窖子的大肥兔子。”
“现如今哪有卖牲畜的,都是开春才有,怎么你和旺旺这么像,都喜欢到处觅食,你还没来的时候,弟子们来找过我几次,说它吃了哪儿的草药哪儿的灵果,我到处赔礼,真是不胜其扰。”
“哈哈,这小子可以啊,不愧是我亲生的,说起来,这几天怎么没见它,跑哪儿去了?”
“我也没见,明日你找找。”
“好嘞,嘿嘿,我想到个好主意。”
江恕瞟她:“什么主意?”
黎思思像憋了一嘴坚果的小松鼠,腮帮子鼓鼓的,还狡黠地笑:“回去跟你说。”
江恕不由被她吊起了好奇心,说来奇怪,以前她在山上,身边也就这点人和事,从未觉得有什么值得期待,明知道黎思思再有主意,也不过是在吃喝上下功夫,但她就是觉得其乐无穷。
也许,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普通的风景也会变得多姿多彩吧。
她不由紧走几步,赶上前去。
黎思思乐颠颠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事,道:“我等会能叫江霜过来吗?”
江恕道:“吃饭?”
“算是,但是关键不在于吃饭。”黎思思把当初她们在集市上买东西的盛况说了一下。
当初江霜买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包括一头小牛两只小羊,那两只羊没啥问题,那头牛脾气很差,买来就顶了江霜一下,后来放进羽毛里,也还是难改本性,有次萧饲喂食时,还把他头发啃了。
萧饲跟她抱怨过几次,黎思思一直没赶上处理,如今对方也去作证了,没人喂食,要是放任不管,它恐怕能把里面折腾个天翻地覆。
还不如,早点给她们打了牙祭。
江霜作为受害者和冤大头,不请不合适,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她们俩吃不完一头牛。
江恕自然答应,不一会,江霜就应邀前来,一同来的还有喻岚,当时传音时她就在江霜身边,顺便也就请了。
黎思思让她们坐,自己去院中忙活做饭,有个喻岚做陪,倒也不甚冷场,祖孙三代聊了些闲话,江恕的眼睛突然落到江霜的腕上。
“这个镯子,倒像与思思的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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