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帮付显筠冲洗伤口,确认周围脏东西都洗掉了,再用棉签蘸着碘伏,仔细消毒几遍,最后一层一层敷上纱布,包扎固定好。
整个过程,简单又琐碎。两人配合默契,谁都没有出声打破这份安宁。
片刻,林深从药箱找出抗过敏的药,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付显筠乖乖吃药,感觉没那么难受了,单手捋下染血的袖口,欣然道谢。
林深应不来这声感谢,只觉得十分抱歉:“我知道你不是冲动的性子,对付显钧动手也是为了维护我,这才连累你受伤又差点儿挨罚,该我向你道歉才对。”
付显筠听着他自责的话,眼底蓄起笑意,反过来安慰他:“你非要这样讲理的话,最开始是我拉着你堆纸牌的。付显钧借机挑事,完全是因为我俩不对付,这才连累到了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脑袋有坑。”
林深听得沉默。
整个付家家族里,真正对他抱有善意的人不多。没有付显钧,也会有别人,没有言语冲突,也会有排挤冷落。
豪门的成见太深,光是应对形形色色的眼光,就要耗费大半力气。剩下的精力,还得努力伪装成光鲜亮丽的壳,证明给别人看,也试图说服自己,只要内心强大,就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如果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他们此刻也不会躲在无人的角落疗伤,互相说着慰藉的话。
林深一直觉得付显筠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豁达。不喜不忧,不骄不躁,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能保持一份平稳的冷静,即便被这个喧闹的世界冷遇,依旧活得自在。
可能是他太敏感了吧,林深忍不住想。要是他能够像付显筠那样坚定就好了,不会在意外界所有人的眼光,不会被这样那样的情绪左右,更不会一个人偷偷躲在黑暗深处,任由负面情绪自噬。
林深批判自己的脆弱,却无从得知他所羡慕的冷静背后,已然是对任何人、任何事失去期待。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怎样都好,那些所谓的命运与抗争,从一开始,就不必存在。
付显筠弄脏了衣袖,索性整套西装都换掉,再次出现在宴会厅,冷峻的神情安稳如山,看起来并未受打架风波的影响。
林深放心去找付时清。
灯火通明的家宴现场,衣香鬓影,言笑晏晏。陆续有侍应生上菜,四周保持着微微说话声,又不显得吵闹,很有年终酒会气氛。
林深在人群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付时清难得没有忙于业务,此时被一群少年人围拢在中间,表情闲适自然,应该在聊什么轻松的话题。
走到近处,他听清少年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哇,秦墨哥要回来!”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好像年底吧!我听三叔说的!”
“喊什么哥啊,差辈了!”
“不喊哥喊什么?他应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秦墨和付显筠,还有我,一起念书的好伐?乖乖跟着喊叔,或者——喊婶婶也行。”
“诶?小叔有情况?!”
“什么我有情况,这个得问你们三叔~!想当年,要不是我拦着——”
“拦着什么?小叔快说呀!”
“小五,别闹。”付时清出声阻止少年们火热的八卦之心,看见林深朝这边走过来,放下手中的高脚杯,起身去迎:“忙完了?”
“嗯,”林深应声,发现付时清身后追着数道热切的目光,脚步一顿,转而道:“你们先聊,我去拿水。”
“刚好我也去那边,”付时清趁机脱身,陪他往自助餐区走。
林深刚刚听了一耳朵,好奇心被对方提及的名字勾起,浅浅过问一句:“你们刚才在说的,秦墨是谁?”
付时清听到他问,以为误会了,解释一句:“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别听小五胡说,他开玩笑的。”
林深笑笑表示并不在意:“我有个师哥,也叫秦墨。真巧。”
“师哥?”付时清挑眉,“大学同学?”
林深摇头,解释说:“算不上同学,我们专业方向不一样,因为导师的关系,我喊他一声师哥。”
“说起来你应该知道他,他很有名气,演话剧厉害,舞蹈也很棒,前几年出国深造了。”
付时清一听,信息倒是对上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找出张照片给他看:“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是他。”林深看过后确认,感叹一声:“原来我们的圈子在很早之前就重叠了,只是我不知道。”
说完觉得不对,指尖划亮手机屏幕,抬头打趣他:“你专门在相册里存他的照片?还是艺术照?”
付时清自认没那么无聊,手指拨回菜单,给他看相册的默认名称:“锁屏图片,系统自动下载的,太多了懒得删。”
林深本来也只是打趣,看他光明磊落的模样,自然不好再说。
话题潦草结束,付时清眺望一眼人群,低声问他:“我去带你见爷爷?”
“吃点东西再过去吧。”林深喊住他,明显不想在人多的时候凑这个热闹。
付时清也顺着他的意,随手拿了杯餐酒,看他往餐盘里取食物。
林深无意让人多等,快速选好想吃的,眼神亮晶晶抬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盛。”
“先别管我,”付时清低头确认,“取完了?”
“嗯。”林深点头,看看他,再看看盘子,理所当然地:“晚餐少吃一点。”
付时清都要被气笑了。
白花花的圆盘子中央,一勺沙拉,一块小饼干,加起来还没桌上的圆球冰激凌大,猫食儿一样。
“你得多吃点儿,不要总想着节食。”付时清忽然觉得很忧心,干脆放下酒杯,亲自帮他取餐。
“多了,吃不完。”林深看他动作豪迈,忙提醒说,却被无情怼回来一句:“不吃饭怎么有力气?”
林深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脸颊微微发热,劝人都没了底气:“......浪费不好。”
“浪费什么,吃完我再给你拿。”付时清餐盘递过去,眸色深沉几分:“晚点儿再检验你有没有力气,不许偷懒。”
林深脸更热了,二话不说接过餐盘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付时清失笑看他羞赧逃走的背影,一口饮尽杯中餐酒,心情愉快。
“清哥,爷爷找你。”身后有人招呼。
付时清点头,随手系好西装衣扣,又恢复人前不苟言笑的模样。
原本围在付老身边说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朱红软椅旁,站着付宅管家,低声跟喝茶的老爷子说着什么,看到他来,见礼后退在一旁倒茶。
“坐。”付老看着付时清沉稳入座,开口时直截了当,没有绕圈子:“你和小林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下午议事的时候不方便问,现在说说。”
“......!”付时清手一抖,不知是被茶盏烫到,还是纯粹吓着,茶汤漾了一圈,差点儿溢出来。
停顿几秒消化,付时清看老爷子神色认真不似玩笑,无奈回话:“爷爷,林深是男人,不能生孩子。”
“废话!我还没老眼昏花到分不清男人女人!”付老呲他一句,手杖杵地,指指点点:“我就问你,想不想要!”
“想啊,”付时清随意点头,知道不可能实现,有些心思说出来,也像句玩笑话:“这辈子没机会,下辈子吧。”
“什么这辈子下辈子,口无遮拦。”付老斜睨他一眼,抬抬手,示意管家递上一纸信封。
付时清警惕脸,想起以前家里闹过的荒唐事,眉宇间隐约泛起怒气:“我不会允许你们祸祸林深的,都给我死了这条心!”
付老:“......”动不动就是死。
一手杖敲过去,看付时清吃痛的模样,老爷子心气儿终于顺了些,眼皮一掀,让他打开看看。
付时清半信半疑揭开信封,里面装着几页纸,扫过一眼,是份草拟的过继文书。
知道自己想岔了,他尴尬告罪,三行五行看完内容,回话:“等我跟林深商量商量,看他愿不愿意。”
付老听得瞬时拉下脸:“你敢嫌弃?!我有说让你们白养孩子?!一个两个的,少给我找借口!”
“林深是我爱人,这么重要的事,我肯定要过问他。”付时清耐着性子解释,对于其他人热衷的“抢领养权抢股份”并不感冒:“如果我真的想要什么,自己会挣。小瑞本就喊我一声叔叔,我不会亏待他。”
“好了。”付老摇头,难得有这样慈眉善目时候,看他执拗,语重心长道:“我老了,迟早管不住你们这些个叔伯兄弟,你不争,有的是人愿意争——”
“你爹一把年纪了,就你一个儿子,给三房留个种,别总让他跟着生气。”
“我没想惹他生气,是他自己不肯接受现实。”付时清无奈道,收起信封装进内衬口袋,没答应也没拒绝:“这事我知道了,商量好再回话。”
付老点头,允他走了。
“先生,三少虽然年轻有为,可看着,实在不像是疼孩子的。”旁听的管家忍不住开口。
付老眯起眼眸,手掌交叠在杖柄,轻叹:“家里一群人看着,谁指望他能带孩子。”
管家想了下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动,不确定地:“那林先生会同意吗?毕竟,他并非第一受益人。”
付老不说话,悠长的目光掺杂许多别样的情绪,最终落下来,只有一声迟迟的叹息:“他没得选。”
管家不再多话,却听付老幽幽开口:“他是知趣的,留个孩子,留份产业,也不枉三房家的找我哭过几回,总怪我偏心二房。”
管家:“那小瑞少爷的病......”
提起长子遗孙,付老眉宇间最后的活泛也没了,声音沉落如雪松:“这病,能治,治;不能治,也了得。养在我膝下,多留些家当,等我走了,三子是有良心的,不会亏待他。”
管家听得于心不忍,宽慰一句:“先生康健,何必说这些话。”
“我是老了,但还没到被你们糊弄的时候!”付老摆摆手,支起手杖起身:“我看秦墨那孩子快回来了,什么时候能得张票,老来也瞧个新鲜。”
管家虚扶着老人挪步,轻笑应声:“秦先生知道您想看,早就备好了席票,就等着回国巡演,您亲自鉴赏。”
付老被哄得眉梢松散,感叹着走远:“他是个有本事的,可惜啊,三子没那个福气......”
这话老爷子敢说,管家可不敢接,只笑着说:“我看三少和林先生现在过得好好的,说不定一切自有天意,未必不是最好的安排。”
“你说小林啊,”付老沉吟一声,半晌评价说:“他看着性子软,实际主意正得很,要是能活得通透些,倒还自在,就怕是个苦主,反而误了三子。”
管家这下完全不敢接话了。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这话也就听听,真要是从他这儿流传出去,传着传着变了味儿,三少不得气得来找他算账。
话说回来,当年老先生那样看好秦墨,怎就默认三少换了人选?
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像付时清被催婚多年无动于衷,忽然有一天,不仅带人回来,还火速领了证。
圈内一度盛传付时清对人一见钟情的话题,可是两人真正遇见那天,很多人物在场,惺忪平常的酒会,与往日没有什么两样。
事后想起来回味,总想觉出点儿耐人寻味的细节,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已知的,就是全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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